第201章 第201章 他会陪在他的身边。
远处的山峰像是层层叠叠的屏障, 将金色的日光拦在山尖,久久落不到对侧的山脊上。
雪花纷纷扬扬,仍在无声无息地加厚积雪。
李鸮收回视线, 确认四周没有潜藏的威胁, 就立刻检查了一番身上的装备。
羽绒服的防水表面凝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装配着冰爪的登山靴也稳稳地踩在冰面上,他全身的着装配备没有变化, 依然还是从驿站带来的那套完备行头。
只不过唯一的区别, 就是原本充足的火力武装只剩下一把手枪和一把匕首, 没有多余的弹药, 也没有额外的武器。
李鸮抽出弹夹, 见满夹的子弹一颗不少, 便重新装弹上膛, 开始寻找眼下的应对之策。
入目之处是一大片空荡荡的白域, 除了始终呼啸的寒风, 听不见任何声音, 连先前那道不明所以的独白话语都没再响起, 像是一声幻听, 往后, 就没再听见过类似的动静。
李鸮手搭扳机,调整着先前集中的状态,试图通过自己的潜意识, 再次和人建立连接。
他出声喊道:“宁钰?”
嗓音落入砂雪,却只唤起了一阵短风。
松散的雪砾如同覆在积雪表面的沙尘, 被风卷起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虚影。
寒风猎猎,像是侵略一般,四下横扫着还没冻成一体的霜雪, 没多久就吹开了远处的雪层,露出了被冰霜掩埋的岩石一角,还有纯白之下……
那一片醒目的防水布料。
李鸮的视线一滞,立即动身赶到暴露的岩块之前。
那节布料的材质与他身上的羽绒服如出一辙,甚至都不用刻意判断,思路就自然而然地走向了那唯一一个猜想。
他沉默地倾下身,伸手扫落了所有压在布料上的雪块,而随着禁锢消失,那截布料也跟着崩塌的雪层一道下落,露出了一条自然下垂的手臂。
日光寒冷地铺上后背,李鸮没有出声,只是抓着那只手猛地向后拉远,硬生生从积压的雪堆之中,拖出来了一个完整的身体。
闷顿的声响飘荡在雪原上空,坍塌的雪堆终于恢复平静,而那个被拖出霜雪的身影,也静静地趴伏在冰原上,无声无息,一动不动,似乎也同样落入了寂静。
他后背的心窝处有一道明显的刀口,刀口边缘的布料已经彻底被血液渗透,裹出了一大片厚重的赤红冰霜,创口周围的皮肤已经失活发白,完全没了半点血色。
某种强烈的预感反复捶打着大脑,像是在延续着不久前中断的美梦,一下子攥住了脉搏,死死限制着心跳。
李鸮的目光发烫,警惕地伸手将人翻了过来,他拉开那件羽绒服的拉链,摘下护目镜和兜帽,直至露出了那张被挡风高领遮住的苍白面孔。
呼吸凝滞,仿佛整个世界都在此刻停顿。
雪还在下,李鸮半蹲在那道身影身边,像是也被冻结了一般,无声无息,任由霜雪在自己的肩头堆积,却还是无动于衷地紧盯着那张已经发灰的脸庞。
雪花轻轻地落在了挂霜的眼睫上,那双闭合的眼睛安稳而平静,看起来就如同睡熟了一样,没有感受到半点苦痛。
只是他的嘴唇和皮肤都已经蒙上了一层浓郁的死气,褪去了所有的血色,透明得几乎比四周的冰雪还要苍白。
灰白如纸的面孔上残留着唯一一片赤色,那发棕的血迹沿着唇角淌满了下巴,不知道都冻结了多少时间,早就凝成了一层干涸的薄霜。
李鸮安静地注视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伸出手,紧紧将他拥进了自己的怀中。
僵硬的身体根本无法回应他的拥抱,即便被厚实的力道包裹,却还是冷得像块冰,那闭合的眼皮上覆着一层久久不化的白霜,像是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无法重新流转起先前灵动的辉光。
李鸮轻柔地抚过他的脸侧,像是想起了什么,直接扯开了紧扣的手套,用自己滚烫的掌心,牢牢捂着那张满是霜白的面孔。
寒意刺骨,像是针扎一般穿透皮肤,刺痛着每一寸骨骼。
可他却还是垂着眼,如同感知不到任何疼痛,深深地望着自己的爱人,他缓慢地移动着指腹,就像是从前那般,缱绻地摩梭着那对刻入心神的眉眼,轻之又轻地捻过睫毛上附着的霜雪。
灼烫的体温到底还是胜过了冰霜几分,那些触碰短暂地融化了冻结的白霜,可没过多久,李鸮的手也被冻得没了知觉,发红的关节被寒风磨擦得阵阵生疼,硬是将他带来的温度一扫而空。
温暖消散,他怀抱中的面孔又再一次落上了寒霜。
李鸮攥了攥僵硬发麻的手,毫不犹豫地摘下了自己的护目镜,他已经不想再去设想什么其他的办法和结果,落手就将自己羽绒服的拉链一下拉到了底。
他抱起那具毫无回应的身体,拢入自己的衣物之中,带着一如既往的灼烫体温,埋下身,紧紧贴着那片冰冷的额头,在越来越迟缓的呼吸间,用最直接的方法将自己的体温渡了过去。
冰冷的温度穿透了所有加厚的防护布料,直直扎入心口,冻结着心跳,让几近凝固的血液挤过寒凉的血管,像是想让李鸮的身体也随之一道结冰。
李鸮能清楚地感知到脉搏在停滞,他知道自己的身体在多重低温的侵蚀下,变得越来越沉重,迟钝,以至于僵硬。
可他却没有抵抗,也没有放开手,反而像是本能一般,沉默地将怀里的人越抱越紧,哪怕最后一丝体温也快随之消散,下一秒就要将他也拖入黑暗之中。
怀里的人却始终没有任何反应,没有脉搏没有呼吸,只是安安静静地保持着同一个姿势,无声无息地汲取着已经是杯水车薪的温度。
风雪寂静无声,像是在宣告又一段路程抵达了终点。
李鸮沉下眼,带着已经开始发寒的呼吸,缓缓地吻在了那片冰冷的唇上。
不动的唇瓣像是大石雕成的石像,毫无温度,也不像记忆中那般柔软,它不给予人任何回应,却也不设阻碍,完完全全地接收承载着那份最后的爱意。
无所谓,这样也好。
李鸮想着,至少他会陪在他的身边。
所有的风雪骤然暴起,窒息的寒凉瞬间抽离了体温,扼断了迟缓的呼吸,像是猛地按下了世界的中止键。
嗡——
刺耳的声响如同倒带一般穿梭在耳边,难抑的濒死感还没彻底消散,李鸮的呼吸一热,猛地倒回了一口气,一睁眼,就又再次看见了一片茫茫的雪原。
他的动作还带着几分冻僵后的停顿,可发热的身体却在反馈着一个完全相悖的答案。
不对。
他站稳脚跟,低头看向了自己的双手。
两幅手套都完好地紧扣在他手上,护目镜也仍佩戴在眼前,所有的装备都完好无损,连枪里的子弹也都一颗不少。
远处的山峰依然阻断着日光,将对侧的山脊藏匿在遮蔽的阴影之中。
察觉到眼前的异样,李鸮立刻朝着先前的方向赶去,伸手一扫,果然就赶在风至之前,先一步找到了被埋在积雪下方的身影。
幻觉,是主脑。
顿悟的神经条件反射地鼓动着血管,他稳下呼吸,笃定地作出了明了的判断。
摘下手套的手再次托起寒风,李鸮抽出匕首,当机立断地握住刀刃,狠狠抹了把掌心。
鲜血沿着划开的刀口立即涌现,周围的雪域像是在收缩一般,随着那阵爆发的刺痛,短暂扭曲了一瞬。
察觉到空间一瞬间的变形,李鸮迅速转过刀身,紧盯着四周那几片难以察觉的边缘,当机立断地朝自己的心口捅了下去。
剧烈的疼痛反馈在了雪原之上,呼啸的风雪开始消散,整片白境都在震动,崩裂出了一道道无形的破口。
可光是疼痛,却还是无法让主脑的幻境崩塌。
狂暴的自愈能力在疯狂修复着伤口,李鸮蹙着眉,一下子抽出了刀身,带出了一道无比触目惊心的赤红血柱。
震颤的雪原随着疼痛削弱也开始恢复平稳,而在它归于静止之前,那只握刀的手已经抹去鲜血,又毫不犹豫地再次一刀捅落。
过快的愈合打断了计划进程,他干脆横过刀身,在几近崩断的智边缘,硬生生扛下了斩断生命的疼痛。
赤红的伤口暴露在风雪之中,伤痕累累地紧抓着残存的智,羽绒服已经彻底被鲜血染红,掉落着一团团满是猩红的填充绒羽。
每一道剧痛都真实作用在了身体之上,肾上腺素与修复基因在竭力挽回他的生命,可他的目的却无比明晰,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刀落在哪一个部位会更加致命。
血液染红了雪原,绽放出一大片近似于黑色的赤红雪花。
身体几乎被疼痛刺激得没了知觉,紧绷的精神也处在毁灭的边缘,随时可能损毁崩断。
重伤的伤口已经超过了自愈的能力范围,李鸮的呼吸无比沉重,他垂下持刀的手臂,抛落匕首,又仰起灰白的脸,看向仍在飞雪的幻境,径直掏出了那把满弹的手枪。
冰凉的枪口抵上了太阳穴,几乎没有停顿,一声巨响,一切归零。
砰!
砰砰!
一次又一次相同的雪原,一次又一次同样的始末,李鸮无法阻止那注定的结局,也无法脱离这场为他量身定制的噩梦,只能硬扛着精神和身体的每一回重创,再一次睁开眼,再一次抬起枪。
死亡的疼痛来回碾压着躯体和神经,李鸮却根本不在乎这单方面的折磨,他只想快点脱离这段无休止的禁锢,快点赶回他真正的爱人身边。
子弹像是无穷无尽,无需填充,就自然地填入了那把损耗的弹夹之中。
李鸮已经形成了下意识的自然动作,根本不需要适应,就能在回溯的第一秒掏出枪,扣动扳机,直接切入下一场重复的幻境。
日光落在山峰上,不声不响地渐渐超过了山头,安稳地洒在了对侧的山脊上。
像是在无形间释放了循环,轻飘飘地脱开了时间的封锁。
风雪又一次扫过眉眼,吹得人头昏脑胀。
强烈的疲惫和倦意席卷了全身,李鸮呼出一口气,条件反射地从身后掏出枪,甚至连眼睛都没睁开,就利落地拉栓上膛。
他想着,还没结束。
便熟练地将枪口抵上太阳穴,指节轻搭着扳机,立刻准备扣下。
第202章 第202章 你在吃醋。
砰!
出膛的子弹被突然出现的力道撞偏, 擦过发尾,直直没入了漫天的飞雪。
握枪的手腕被那道莫名的重击撞得发麻,李鸮疑惑地睁开眼, 可还没定睛, 一记攻击就一拳砸到了他脸上, 带着嘭的一声闷响,直把他生生撞退了小半步。
脱离循环的变故超出了预料, 脸上发痒的灼烫打破了一直以来的僵硬与麻木, 冷风吹得发寒, 落在脸上却擦出了几丝不受控制的辣感。
还没完全辨出虚实的思绪又昏沉了几分, 李鸮的眉头紧蹙, 缓缓转回了被打偏向一侧的头, 他看着那近在咫尺的鲜活身影, 积蓄的话语却顿时扼在了嗓中, 久久都没能出口。
不等意识反应, 身体就已经习惯性地伸手向前, 想去确认眼前的人不再是幻觉, 可下一秒, 一道毫不收敛的力道却径直薅起了他的领口, 粗暴地向前扯了过去,带动着脚步,有些强硬地拽低了他的脖颈。
温热的呼吸扑在贴近的皮肤之间, 他的嘴唇一温,那熟悉的柔软唇瓣如同泄愤一般, 重重地吻上了他的嘴角,像是觉得还够不解气,又报复似的轻咬了他一口。
有些干燥的唇间顿时渗出了几颗血珠, 又在眨眼间瞬间愈合了创口。
细微的刺痛如同爪尖,一下子挠回了有些游离的意识,李鸮的视线垂落,终于紧紧地盯向了自己身前。
视线在无声中短暂交融了片刻,宁钰被他盯得脑门发热,却也没挪开眼,反倒光明正大地盯了回去,嘴上还一本正经地问道:“这回醒了吧?”
李鸮抹去嘴角的血,又看了他许久,才微微弯起嘴角,轻轻一颔首。
“伤哪儿了吗?”宁钰故作不在意地翻过他的手,检查完他的两侧手臂,却发现他身上一道伤口都没有,有些疑惑地抬起眼,“你不靠疼痛就挣脱幻觉了?”
李鸮却并不打算告诉他实情,随口道:“估计愈合了。”
宁钰眯起眼:“那你的衣服上怎么没破口?”
李鸮面不改色:“不知道。”
“……”宁钰将信将疑地又打量了他一遍,确认情况确实属实,这才拍了拍他的胳膊,匆匆道,“算了,信你一回,我们快走吧,得去看看他们的情况。”
他说着,便回身转过了头,只是在移开视线前,又格外刻意地瞄了眼李鸮唇角的血色,也不顾人听不听得见,就自顾自地小声嘟囔了一句:“我看得见。”
李鸮微微蹙眉:“什么?”
然而疑问森*晚*整*一出口,思路就在嘴角无意的扯痛间,突然有了几分眉目。
记忆给出了一个确切的答案,不久前,他才在自己的幻觉之中,收到过一个相同位置的吻。
像是嗅到身边那股按耐不住的醋味,李鸮故意拉长了话音,看着身旁的人,笃定道:“你在吃醋。”
宁钰没回话,闷头又加快了脚步。
李鸮游刃有余地跟上他急匆匆的步调,没忍住笑,低声调侃着:“自己的醋也吃。”
“不行吗,那又不是我。”宁钰梗着脖子,无比感谢厚重的羽绒服帽子遮住了自己发红的耳朵,格外义正词严道,“某人之前还说自己分得清,怎么这回就一钓一个准。”
他话里的意味明明全是不满,只是听着却又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羞赧。
作为引起美梦幻觉的源头,宁钰自然拥有观察自己范围内所有幻境的能力。
他知道幻境里发生的一切,也能透过李鸮的眼睛,看见他每一次不自觉停驻和紧盯的视野。
只是于宁钰而言,第一次以这种视角直白地凝视他自己,到底还是有点难为情,更何况被人盯着看的,还是一个没被枪火打磨过的无暇版的他,不管从哪个角度想,都让人有些头皮发麻。
李鸮却想都没想,应得所当然:“因为是你创造的你,所以我的本能就是相信。”
宁钰的声音一顿,顿时有种自己亏的错觉,他的耳根还是有些热,又默默地埋低了几分脑袋。
被拆散的众人散落两地,好在四周的虹光远比先前更加明亮,细线随着强化的意识加紧了防护,牢牢地保护着范围之中的小队众人。
有了宁钰的阻挡,另外三人也在八十的连番绞索下渐渐挣脱了幻觉,一个两个捂着身上淌血的伤口,都吃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
李鸮蹙起眉,看着远处那道生龙活虎的身影,有些不快道:“你先喊的他?”
远处,八十还在抱着医疗箱左右奔跑,状态格外良好,看起来显然比他们脱离幻觉的时间要早得多。
见李鸮也开始透出某些隐隐的较劲,宁钰哑然失笑,立刻解释道:“当然不是!他跟我们不一样,八十的情况有点特殊。”
“也不知道是不是经历和性格的问题,主脑给八十创造的幻境要比我们温和得多,他都没怎么挣扎就自己出来了。”
“刚知道的时候,我都以为他是被我拖进了我的废土区,但是当时在我的废土区里的,只有你和鬣狗两个。”他说着,望着那道正朝着自己飞奔而来的身影,轻声笑道,“所以我就在想,也可能是因为他的心思太单纯了吧,主脑也拿他没办法。”
“八十!”
冲到身前的八十牢牢抓起了宁钰的手,像是在表达自己完成了他交待的任务,看起来格外地兴奋。
宁钰也弯起眼,笑着学他喊了一声:“八十!”
短暂的停顿并没有调节多少压抑的气氛,众人简单交换完手里的信息,就迅速整顿起自己的状态,匆匆包扎着身上的大小伤口。
只是不知道他们都在幻觉之中看到了什么,鬣狗和林落的伤势是整个队伍里最重的,不止是掌心,连身上都落着不少触目惊心的血痕。
而反观李鸮和八十,却完全是一副毫发无损的模样,看起来像是丝毫没受到主脑的半点影响。
隆隆的闷响在四周此起彼伏,虹光防护外的灰雾无缝可钻,拦截在外的异化兽群也被强硬地按在原地,但大家都知道这是宁钰争取来的喘息时间,每一秒都是他从生死线上挤出来的机会。
主脑的恐怖形态注定了它拥有远超于人类的精神力,甚至连使用了强化剂的宁钰,也只能暂时作出最基础的抵御。
他自己的身体还没能完全承受住强化剂的能力加持,又要拦截主脑的幻觉干扰,又要收紧自己的废土区范围,还要时刻警惕附近异化兽群的追袭,一时间只觉得分身乏术。
超出阈值的能力仍在沿着脊背向外扩散,宁钰的脖颈上再次闪过一道短促的蓝光,像是预警一般告知着所有人,主脑派来的围剿,已经渐渐逼近了他的可控极限。
考虑到众人的状态,两辆雪地摩托重新分组,由杨飞辰林落和鬣狗走在前路,宁钰三人留在后方断后掩护。
重新拉响的油门隆隆轰鸣,宁钰望着已经开始接近的西高峰,立刻作出判断:“接近山脚后我们往东走,坡道附近有一个洞口可以休整隐蔽,异化体不会追上山!”
虽然想起来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但每一场或主动或被动的梦境,都让他在无形之间了解着整座雪山,以至于到了现在,他甚至都有种错觉,觉得这趟行程只是在寻常地重复一次他曾走过无数遍的上山路而已。
“走!”
履带轮转,瞬间卷起了大片冰霜。
随着雪地摩托的引擎震响,被虹光拦截的异化体也在同一时间突破了限制,挣断了束缚于身的细线,咆哮嘶吼着,碾上了摩托的车辙。
破冰而出的荆棘如同一根根蔓延的血管,潜行在雪原上下,目标明确地直冲着摩托的动力核心,猛冲而来。
盘绕的根茎擦过履带,只是摩托早一步厉声轰鸣,借着一旁凝成坡道的霜雪冲刺腾飞,一下滞空,立刻甩脱了追来的阻碍。
李鸮牢牢地把稳车头,沉肩一压,车身的前橇稳稳落地,特制的减震装置开始作用,立即调整了全车的重心,又再次拧紧油门,轰鸣加速。
奔腾的追击隆隆地震颤着雪原,走在前方的鬣狗和林落已经早早架起了武器,直接祭出最大口径的重型枪械,瞄准后方追来的异化体,枪枪直击。
伴随着一声凄厉的嘶鸣,巨大的阴影如同一架盘旋机,正虎视眈眈地悬在空阔的雪域上方,它展开双翼,盯着被阴影笼罩的众人,像是在恐吓玩弄他们的心,飘摇摆动着,随时准备下扑。
林落拉枪换弹,本能的警惕立刻牵引着视线朝上空望去,而那异化体像是也察觉到他的视线,迅速收拢两翼,一个俯冲,几乎在瞬息间就逼至他们身前。
“小心!!”
宁钰的指令还没出口,前方的雪地摩托却突兀地向左侧一摆。
林落按下杨飞辰的肩膀,在一声惊愕的高喊声里,强行越过人把着车头,腾出了一节足以动身的空位。
他瞄准那飞速靠近的利爪,猛地提膝一踢,借着双方对冲的速度,直接一脚将那异化体的腹腔踢得开膛破肚,顿时爆开了一片狰狞的血雾。
他这一脚来得无比恐怖,毫无征兆的加速度甚至把雪地摩托都往前带动了几分。
“……我草!”被松开肩膀的杨飞辰堪堪回正车头,仓促地抹去目镜上飞溅的血滴,死死抓紧了把手,“你下次提前通知一声行不行,万一翻了怎么办?”
“好的,抱歉。”林落收回腿,又重新变回了那副与世无争的平淡模样,“情况紧急,下回我会注意。”
“想死吗?还有功夫在这闲聊?”后方的鬣狗厉声呵斥着,一个利落的抛夹换弹,又独自击退了一小群不起眼的白色异化体。
“还有20公里!!”
杨飞辰也敛了嬉皮笑脸,目光扫过挡风玻璃后的地图,实时转述起进程点位。
他正说着,一道藏进风雪里的闷响,却突然砸中了雪地摩托的油箱。
刺鼻的汽油味瞬间散入鼻腔,油表加速回转,焦急地传达着某道足以致命的紧急情报。
嘭嘭嘭!
接二连三的闷响连番响起,接连命中了他们放在车后的储备物资,破损的物资包一下子被撕开了数道豁口,一股脑地将包中的储备掉落一空。
“后面什么情况?!”
“别回头,继续走!”
前方的呼喊像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李鸮侧眼一扫,即刻向身后报出了信号。
“四点方向,岩层附近,五只。”
“找到了。”宁钰当机立断地侧过枪,迅速朝着那几株模仿他们枪械的植物异化体一番火力压制,只是一回头,就见前方的雪地摩托拖曳着一长条显眼的深色轨道,顿时心生不安,高声问道,“杨飞辰,你们前面没事吧!”
李鸮也早早留意到前车的异常,刺激性的气味随着扬起的砂雪散入鼻腔,他皱起眉,甚至都不用多想,就立刻给出了精准的判断:“是汽油。”
果不其然,下一秒,杨飞辰的回应就乘着刮起的寒风,艰难地传达到了后方。
“它们打穿了车头,我们的油箱漏了!”
第203章 第203章 蔑视。
油量表盘的指针在肉眼可见地朝零靠近, 车头颠簸得剧烈,震得杨飞辰差点都握不住车把。
泄漏的汽油一路洒落,淋在高速运转的履带上, 没多久就在两侧的雪间, 溅出了大片零碎的油点。
裹着油液的履带开始抓不稳地面, 刺尖擦过冰层,却难以卡死抓紧, 像一匹脱缰的马, 不受控制地打滑, 在积雪上划出了一道道胡乱零碎的断层车辙。
“杨飞辰, 撑得住吗!!”
宁钰的呼喊从后方遥遥追来, 带着震耳的枪响, 击退了追在车旁的异化体。
清楚后方的战况更为紧急, 垫后的三人更加不能分心, 杨飞辰不想拖他们后腿, 便紧绷手臂, 拉着几乎在死亡摇摆的车头, 死咬着牙关, 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了回应。
“……没事!马上解决!!”
他的齿间甚至都崩出了几分血气, 目光越过仍在转落的油表盘,径直看向了夹在挡风玻璃间的路线地图。
雷达显示的坐标还在缓慢前进,可他们目前的位置, 距离山脚还有很长一段距离,照油箱现在的泄漏速度, 别说目的地,恐怕连全路程的一半都走不到。
“我们还剩多少油,”砰声枪响短暂中断了疑问, 林落拉栓换弹,又击毙一只紧跟在摩托侧方的异化体,“距离山脚还有多久?”
“油已经快下红线了,路程至少还有15公里!”杨飞辰的目光紧了又紧,扫视着周围根本不见少的异化兽群,狂跳的心脏直接坠入了谷底。
虽然宁钰他们的支援分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但四周的追击依旧稳如磐石,雷打不动地紧咬着雪地摩托的动线。
偏偏受到高辐射影响的异化体还格外狡猾,见摩托的移动异常,就立刻抓住了这次守株待兔的机会,它们一个个大开着口齿,守在车身漂去的必经之路上,等待他们自投罗网。
一瞬间,横扫的子弹变成了拳拳到肉的搏击,移动的枪口也变成了暴力抡转的枪托。
虽然有林落在,与异化体的近距离交手并不会落于太大的下风,可不管是转红的油表,还是越来越密集的蹲守,他们都没法再和异化体继续耗下去了。
杨飞辰额前的血管一跳,忍无可忍道:“妈了个*的,不管了!!”
他一嗓子嚎得响亮,趁着脱离包围的空档,回手拽过林落的胳膊,紧紧按到了油门的把手上。
“捏紧,转向别减速,真男人不需要刹车!!”他腾出驾驶位,就如同之前的那次一般,掏出绳索,把自己牢牢拴在了摩托上,嚷嚷着,“什么狗屎运气,又是半道来活……”
话音脱口,把手的偏移力就重重打上了林落的掌心,他被抽得眉头一皱,却还是一声不响地抓稳了方向,抽神问道:“……你又要干什么?”
杨飞辰蹲下身,牢牢抓着雪地摩托的边架,伸手掏出了裹在羽绒服内的工具包。
“还能干什么,我在这儿的意义不就是——”他撬入车头间隙,一把扯脱了防护的外壳,看着车体内部汩汩冒油的油箱窟窿,气喘吁吁道,“保驾护航吗?!”
“抓稳点儿,前面有包围。”鬣狗在车尾冷声提醒着,也不顾身上钝痛的伤口,落脚勾紧了踏板边的侧档,她直起身,枪火径直越过前头的两个小辈,精准而猛烈地扫倒了一大片拦路的异化体。
林落和杨飞辰二人不得不压低脖颈,赶忙给她腾出前方的视野,随着一道又一道行云流水的装弹换夹声,消音器下的闷顿枪响也终于迎来了短暂的停歇。
鬣狗皱眉按了按有些开裂的伤口,提着枪扫视着四周,也没多说,只是看着地上成堆的尸体,平静道:“它们的头骨有强化,不容易一击毙命,有机会尽量瞄准眼睛打,喉管也一样。”
摩托附近的异化体已经被清剿一空,而围堵追来的异化兽群,也都被宁钰三人暂时拖在身后,无声地给他们空出了一段足够调整的喘息时间。
杨飞辰没有片刻耽搁,耳边的动静一散,就立刻翻起了包里所有能用上的工具零件。
摸索小半天,他终于摸到了半卷防水胶带,只是还没来得及掏刀划断,打滑的车头就突然一下偏移,狠狠把他撞向一边,脱手的惯性直将那把刚拿出来的匕首甩出了数米远。
“哎!!”
砂雪一下子淹没了短刀,杨飞辰目瞪口呆地大睁双眼,他一仰头,满眼怨念地看向了紧握把手的林落,可还不等人出声道歉,他就已经拉下领口,拿虎牙生生咬断了耐性极强的防水胶带,龇牙咧嘴地一节节堵上了漏油的孔洞。
油箱震落了挂在底部的汽油,油表的读数也重新恢复正常,杨飞辰呸了几口发酸的嘴,迅速还原车头的外壳,就朝着林落示意着摆摆手,身子一挺,拿回了自己的驾驶位。
引擎仍在轰鸣,即便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全力挽救,油表的指针却还是降到了红线之下,指向了一个十分危险的数字。
“结果还是只剩这么点儿。”杨飞辰吸了吸冻得发麻的鼻子,还是牢牢捏紧了油门,“勉勉强强……拼一把吧!”
撇净汽油的履带再次卡入冰面,扬起一阵飞扬的碎霜。
一阵不易察觉的嗡声响动落入风雪,伴随着一道无形的视线,轻飘飘地凝向了高速行驶的雪地摩托。
那不悲不喜的目光包裹着车身,观察着队伍中仅有的两个普通人类,似乎是作出了某种定义,低声轻语着。
「技术,知识,进化的支撑与灵魂……」
这声呢喃轻得像是一片雪花,可寒风一吹,却还是吹进了宁钰的耳朵。
也不知道是不是陨石间的隐秘联系,那道目光明明落得无形,宁钰却还是清晰地感知到了它锁定的目标,顿时打起了万分警惕。
高度运转的能力没有容余,但他还是挤压着自己的精力,抽神协助着前车三人,合力清剿着再度追来的异化体。
奔腾的异化兽潮挤破头地试图占用意识海,逼得宁钰不得不作出抉择,放弃了远处的干扰,转而去接驳后方威胁更大的兽群。
重压在阈值边缘反复波动,宁钰不自觉地埋下脑袋,竭力抵御着意识深处的阵阵钝痛。
他无暇掩盖自己的异常,只能压低重心,放任自己向前倾身,额头抵着李鸮的后背,短暂地喘了几口气。
“还好吗?”李鸮回应得很快,声音被风和羽绒服挡去了大半,但依然稳稳地传到了后方。
“……靠一会,马上好。”宁钰轻轻合着眼,快速稳下心率,几次深呼吸后便重新撑起身,抬眼望向了前方的队伍,“刚刚有点不太对劲,主脑好像在观察他们。”
“观察?”李鸮蹙起眉,一个加速甩开了扫来的长棘,重新落稳方向,才再次接回疑问,“它是在看戏,还是在打算怎么虐杀。”
“都不太像。”宁钰紧紧盯着西高峰处若隐若现的冰蓝辉光,下意识地感到一阵不安,“那种情绪,我感觉更像是一种……”
“……蔑视。”
瘆人的猜疑一出,车下的雪原就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李鸮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紧随而来的异常,他一把拧死油门,甩过车头,就径直冲离了原本的行道。
只是下一秒,平缓的积雪下就像是生出了某道巨力,硬生生破开霜雪,如同竹笋般暴力地顶起冰层,直接波及了一大片雪域,无比轻巧地截断了两台摩托间的绳索。
隆隆的声响宛若一声闷雷,掀起的攻击却快得像道闪电,即便已经提前作出了反应,可涉及到的范围还是拦下了后方的三人,直直将雪地摩托掀进了扑来的异化兽群之中。
“宁钰雕鸮!八十!”“小心!!”
呼喊声渐渐拉长,眼前的画面如同开启了慢动作,随着身体腾空,一点一点,渐渐地升向天空。
飞雪仿佛是落在空中的杂质,斑驳地模糊了整片视野。
后方的兽群在尖嚎,扬起了致命的爪牙,接连扑向了坠入包围圈的猎物。
宁钰静静地听着那些模糊的嘶吼,轻轻落下手,指尖擦过飞扬的雪花,拢起细线,合唇低语着。
「停下。」
骤起的虹光爆开了一圈冲击波,整片异化兽潮就在此刻瞬间静止。
远处的雪地摩托正朝着一侧缓缓倾倒,三人的表情惊愕,像是要立刻回头,赶来救援。
而就在目光交会的片刻,一道渐渐升起的黑影挡在了三人身前,如同一座肉堆的矮山,截断了两边的连接。
宁钰的瞳孔紧缩,下落的视线望向试图回头的众人,立即高声阻止道。
“——别回头,往前走!!”
呼喊落地,所有的速度全部恢复如常。
爆发的推力直将摩托上的三人拆分甩远,宁钰咬着牙侧身一翻,靠着身体常年的本能反应,敏捷地稳住了自己的重心,他压下身半撑住地面,终于在力竭之前停下了后退的冲劲。
一抬眼,身前就是一道冰爪划出来的卸力轨迹,长道的尽头蹲着一个还没完全直起身的庞大身影。
不等发冷的双眼聚焦,先前那些超出承受极限的重压,就在此刻纷纷降临。
异化兽群开始挣扎起静止的禁锢,宁钰的呼吸一滞,才稳住不久的重心又再次向下倾倒,他的嗓中发甜,两手不自觉地撑地支身,立刻就从口中送出了一抹红得泛黑的鲜血。
渐起的咆哮在四周窸窣,似乎隐约有了脱离控制的征兆。
李鸮和八十不知道被甩到了什么地方,现在还不是能松懈的时候。
宁钰用力地甩了甩头,稍稍缓解了几分占据听觉的耳鸣,只是看着那逐渐升起的黑灰身影,他还是无法控制地屏住了呼吸。
阳光直直地照射在那片不均匀的灰色皮肤上,像是灰雾凝成了实体,透着一圈灰一圈白的怪异花斑。
那硕大的颅骨几乎与主脑如出一辙,空白的脸上只留着两道细长的缝孔,松垮的面容上堆积着一团团融化般的软肉,间隔的缝隙里还塞满了发白的霜雪,看起来完全不像是生物会有的容貌。
它的躯体比主脑看起来要强壮结实得多,只是那姑且能称为四肢的部位,并不是同一种生物身上的组织,大大小小的肉瘤布在每一个奇怪的分割点上,似乎是强行将数种生物,全部融合在了一个个体上。
宁钰的双目发怔,注视着那巨大而畸形的身影,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嗓中满是血气。
那怪物似乎是也发现了他的存在,摆动起全身下垂的怪异组织,一点点侧过了身,看着站在兽潮中央的宁钰,缓缓凑下了它硕大的头颅。
那不知道从什么部位发出来的声音尖细刺耳,如同一声惨叫,幽幽地飘散在雪原的上空。
“唽——”
第204章 第204章 属于陨石的怪物。
赤金色的辉光一闪而过, 在逐渐苏醒的异化兽群里,划出了一道夺目的折线。
四溅的血花染红了飞雪,像是想将茫茫雪原变成一片阿鼻地狱。
劲风猎猎, 尖利的爪牙又一次擦肩而过, 李鸮完全无视了逼近的威胁, 扯紧异化体的皮毛,照着那截脆弱的后颈, 就是一记直接的猛击。
耳旁的嘶吼被一道咔嚓声掐断在嗓中, 异化体的脖颈被巨力生生截断, 垂下了绵软的头颅, 几乎片刻就失去了生息。
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 顷刻压倒了大片追击而来的异化体。
震起的雪雾里满是冰晶, 反射着太阳的光线, 晃得人有些迷眼。
一双藏匿许久的尖爪趁机挥落, 如同一道劈下的苍白闪电, 无声无息, 直奔着背对自己的身影凶猛袭去。
李鸮压了压有些过力的手腕, 甚至都没回头, 听觉就抓到了那飞扑而来的重击, 他一步侧身,分毫不差地避开爪锋,又旋腰提膝, 一脚直中那异化体的腹部,生生将它袭来的力道原地中断。
刺耳的尖啸瞬间嘶哑, 李鸮没有分毫停顿,抓起它头后的绒羽骤然发力,砰的一声巨响, 就将那颗头颅死死楔进了地面的冰层之中。
滚烫的红白稠液四下飞溅,烧融了附近的积雪,也同样染上了那片挡在异色眼瞳前的防风目镜。
李鸮面不改色地抹开遮眼的阻碍,完全不恋战,就径直冲向了被异化兽群包围的危险中央。
他前脚刚走,下一秒,坠落在他附近的八十就从雪地里探出脑袋,艰难地摆脱积雪,摇晃着站起了身。
他整张脸被冻得发白,看起来似乎还摔得不轻,好在有异化基因让他的躯体天生比较柔软,加之有羽绒服的缓冲,这一下反倒也没受多少外伤。
只是脚跟还没完全站稳,八十刚吐了几口塞进嘴里的霜雪,身后就突然吹过了一阵灼烫的腥风,像是立刻就要咬断他的头颅,一口吞吃入腹。
立即反应的警觉调动起身体,他匆匆翻身,果不其然就擦着尖牙的边缘堪堪回避,八十皱着脸反手一抓,指头就牢牢扣住了那异化体皮肤表面的坑洞,几下腾身,还真被他挣脱危险,稳稳当当地跨骑在了那片防护薄弱的后颈上。
粉色的辉光骤起,点亮了两颗显眼的明星。
不久前亲眼看着李鸮生拆脊柱,八十也学着他抬起手,如法炮制地揪起厚重的皮毛,卯足劲,狠狠落下了一拳。
可章鱼的握力显然无法和雕鸮比拟,他这一拳不仅没穿透皮肉,反倒还激怒了身下这只本就疯狂的大型异化体。
嘶吼声近似雷鸣,八十还没回过身,那挥来的巨爪就一把将他撂下,附加着几乎以吨为单位的恐怖重压,瞬间拍向冰原。
幸亏他反应迅速,在身体脱离支配之前,立即缩拢身子,以自己最熟练的姿态,如同一条灵活的游鱼,沿着那伸来的手臂,滑溜地一路爬向后背。
异化体恼怒地左右旋转,试图从背上将他再次扯落,而八十却格外灵活,不仅没再被它勾住,反而靠着身形优势,柔软地绞死了异化体的脖颈。
大力的裸绞几乎没多久就带走了眼前的威胁,可局面却根本不见转好,八十一落地,险些就被后头扑来的异化体抓个正着。
他翻滚着躲开追击,望着远处乌泱泱的追袭,脑袋一转,立刻抬手一划,拨开雪地,就一个闷头径直潜入了积雪之中,如同卧沙一般,借着松软的砂雪,隐藏起了自己的行踪。
包围圈中央的异化体还在静止抽动,外圈接近中圈的范围却已经有个体出现了自我意识,时不时就会脱离细线的控制,还试图往中心攻进几分。
破土而出的巨大黑影几乎要占据所有视野,李鸮的眉头紧锁,重新拉起雪地摩托的引擎,连落车保险都顾不得连接,就一把油门掐到底,飞速朝着中心驶去。
无形相连的意识回传着彼此的情况,他能感知到宁钰几近力竭的低迷状态,眼看那黑影已经开始移动,飞驰的摩托履带就越发狂暴,碾过挡路的异化体,全速杀出了一条猩红的血路。
“唽——”
畸形的脑袋倒映在眼瞳中,越来越清晰。
宁钰的能力已经被周围的各种干扰分割得不留余地,反扑的异化体一波接一波,挣脱着他的控制,越发加重了本就接近阈值的负荷。
身前的庞然大物仍在靠近,根本由不得人视若无睹,宁钰只能放轻呼吸,故作镇静地维持着摇摇欲坠的寂静局面,他一点一点地强拆出部分细线,悄无声息地接近着这道骇人的身影。
几次呼吸间,不起眼的虹光已经在它身上缠绕了数圈。
而就在细线从头到尾搜寻至第三回时,宁钰终于忍不住蹙起眉头,下意识地压低了自己的重心。
他紧盯着那片凑近的怪异面容,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这个东西,没有精神接口,无法接驳,也没有任何可操控的余地。
它根本不是异化体。
……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翻涌的意识海一次次回传着过载的警告,几只游荡在控制边缘的异化体抓住空档,瞬间挣脱了身上的虹光,它们像是被打了兴奋剂,冲刺的势头不管不顾,带着股先前少有的癫狂。
宁钰的注意力被迫分散两地,他长吸一口气,盯着那些飞速逼近的异化体迅速抬起手,只是染血的指令还没出口,那道黑灰的庞大身影却先他一步,用那带着蹄指的怪异爪掌,直把扑来的异化体碾成了一堆堆血肉。
让人牙酸的嗤嗤声不绝于耳,爪掌上挂满了被踩爆的碎肉血块,断裂的骨骼在重压下嘎吱作响,几番拼死抵抗,最后却还是只能变成一堆发黄的齑粉。
碾压式的虐杀直白地展露在宁钰眼前,那肉山般的怪物完全不分敌我,只是轻飘飘地落下脚,眨眼间就剿出了一圈完全空白的中空地段。
它的目标转移得极快,在随手扫空碍事的阻挡后,又再次把头转了回来。
两道狭长的缝隙像是落在脸肉上的腮孔,肿而厚的眼皮牢牢遮挡着巨大的眼球,它似乎根本不需要睁开眼睛,落下了满是血肉的爪掌,弓起身,就如同弹射一般,四肢着地地猛撞向了身前的宁钰。
在它动身的片刻,宁钰就立刻冲进了异化兽潮的深处,借着周围一头头停滞的巨兽,堪堪阻挡着那怪物紧逼的步调。
越来越近的震颤晃动着脚步,身体本能的条件反射一步前扑,就在他翻身的瞬间,那道紧贴后背而落的爪掌就轰然碾过,险之又险地擦过了生死边缘。
宁钰的呼吸几乎一直处在紊乱的状态,一次次远超预料的变故,逼得他不得不强行适应时刻被打断的节奏。
可就在他重新调整脚步,准备去找李鸮他们汇合时,一条不知道从什么方向扫来的肉红色长肢,就直直撞向了他的身体,即便已经下意识地抬臂卸力,他却还是被生生掀了出去。
恐怖的力道沿着刺痛的臂骨传至腹腔深处,宁钰的十指已经无力攥紧,只是皱着脸,扛着浑身发寒的冷汗,如同搁浅一般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血液沿着下巴一滴滴地坠落在地,他耳旁的声音已经渐渐被自己粗重的呼吸所取代,远处的呼喊在快速接近,不止有李鸮,好像连杨飞辰他们都不顾油耗,毅然决然地重新回了头。
不能回来。
不能让他们回来。
宁钰咬紧牙关,可逐渐混沌的意识却根本难以挽救,随着脑海中冒出的苍白星点,那些基于精神力诞生的虹光长线也在缓缓消散。
控制出现了大面积的松动,周围的异化兽群开始一个接一个地脱离控制,即便那黑灰怪物也在无差别地屠戮着穿过脚底的异化体,但那过于凶猛的数量到底还是占据了上风,像是群过境蝗虫,挤压着横扫过整片雪原,直朝着场地中央聚集而来。
庞大的压力压得宁钰已经无暇喘息,只是那道直奔他而来的轰鸣油门也未停歇,在一道道加速的飞驰声里,竭力地在紧密的包围圈上撕开了一道血淋淋的豁口。
而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一个脑袋突然顶起了松软的积雪,他两手一撑,轻巧地将自己从雪堆之中托了起来,稳稳地站在雪原上,朝着对侧的战局大声吼道。
“八十!!——”
嘹亮清脆的嗓音回荡在雪原上空,连飘落的雪花似乎都不经意地为之停顿。
所有异化体的注意力都被悉数牵引,连那只庞大的怪物都缓缓垂下头,无声地盯着那道凭空出现的身影,随意地抬起了脚。
「嵌合,应筛选成果。」
「他们只是失败品。」
再度响起的共振话音久违地落入耳中,宁钰的思路一顿,抬起了酸胀的双眼,他注视着眼前这只没有精神接口的巨大生物,突然有了某种奇怪的猜想。
人类的嵌合体,是不受主脑控制的特殊个体,那这个东西,就很有可能是主脑仿照嵌合体,创造出来的,只属于陨石的怪物。
混沌的思绪刚刚清,那两条纤长的缝隙就像是得到了什么指令,终于缓慢地撑开了半截,露出了底下发黄的球型眼珠。
只是那硕大的眼眶森*晚*整*之中塞满了大小各异的完整眼球,不同个体的眼球正在缝隙中来回转动,如同在争夺什么一般,满满当当地填充着漆黑的眼底。
宁钰强忍着剧烈的反胃,挪开眼,立刻朝着变成众矢之的的八十,高声喊道:“八十!快走!”
警告到底还是来迟一步,黑灰怪物的爪掌已经落至半截,带着蓬勃的杀意,早早用绝望的阴影吞没了那道小小的身形。
碾下的距离越来越近,眼看脱落的血肉已经逼近地面,宁钰竭力地伸出手,强行用细线捆住了那只落下的重击。
「……停下!!」
虹光闪烁得刺眼,却还是短暂地限制了一瞬间的动势。
眼看八十又再一次藏入雪中,宁钰终于松懈了几分紧绷的精力,一下子被反噬的剧痛吞没得彻底。
他的体内仿佛在经历一场雷暴,无数的闪电状辉光径直攀上了脸颊,带起一阵阵冰蓝色的光亮,完全吞没了先前的虹光。
异化兽潮的枷锁接连剥落,暴动的嘶吼响彻在雪原之间。
鹅毛飞雪仍在飘散,主脑的语气也还是那副寻常的平淡模样。
「实验结束,开始回收。」
一时间,所有的攻击全部朝着跪倒在地的宁钰而去,没有人能跨越距离的鸿沟及时回防,黑压压的阴影像是无止境的浪潮,立刻就要将他完全吞没。
“宁钰!!!”
呼喊被寒风吹得支离破碎,一下子消融在了冰雪之中。
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所有的攻势却突然被重新接驳管控,无声无息地留出了一段,在所有人预料之外的完整空余。
一道干净如海浪般的嗓音吹拂而过,如同牙牙学语的孩童,道出了一句别扭,却又格外清晰的话语。
「停……下!!」
第205章 第205章 ——朋友!!
沸腾的异化兽潮再次静止, 这一回,连那头远超出异化体范围的嵌合怪物都不声不响地停在原地。
混乱的雪原顿时归于沉寂,只剩两道隆隆的引擎声还在不断靠近。
冷风袭面, 宁钰猛地咳出一口血沫, 撑地的两手还在生性地发颤, 他吊着嗓中那一口气,堪堪稳住了几近昏迷的意识。
不知什么时候流下的血色淌入双眼, 他看不清眼前的画面, 只能硬撑着眼中刺痛, 透过那层朦胧的赤红, 模糊地分辨着周围的轮廓。
耳中的耳鸣声还没消散, 眼下连视野也被剥夺了大半, 他无法判断场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察觉到地面的震颤突然停了下来, 预想中的疼痛和攻击也都怪异地迟迟未落。
警惕的潜意识敲响警铃, 告知着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正在高速逼近。
宁钰的意识海早已过载, 也没有余力再去接驳这次袭来的攻击, 他咬牙强撑起身, 背手抽出了腰间的匕首, 刚准备正面迎敌,就被扑来的冷风先一步拂过了脸庞。
惯性带出的雪雾扫在羽绒服上,那冲来的劲风丝毫不减, 不等宁钰反应,他抬起的胳膊突然一重, 一个格外熟悉的力道猛地把他捞了起来,稳稳接上后座后,就又加速冲了出去。
“撑不住就靠过来。”
低沉的嗓音胜过风啸, 一如既往地托稳了心神。
宁钰的神经几乎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脱离的酥麻从指尖传到全身,他闷着脑袋,额头抵在了身前人的后背上,像是在全身电量耗尽的前一秒找到了电源,稳稳抱住了那道让人安心的实体。
交叠的手臂牢牢环紧腰身,他长呼出一口气,越过能力的负荷,自然而然地借用起了爱人的视野。
合眼的瞬间,清晰的画面就迅速映入脑海。
远处,早已脱离包围的杨飞辰一行正焦急地往回猛冲,但还没赶至半道,李鸮就立刻吹出一声长哨,警告他们马上回头,不许支援。
对侧的哨音也来得迅速,只是迎面的车头一阵摇晃,像是被打断了行动,正犹豫着要不要听从指令。
李鸮没再给他们辩驳的余地,强调般又吹了一声相同的音调,便不再继续回应。
周围的异化体开始频频抽搐,似乎完全丧失了行动和攻击的能力,恰好腾出一段安全时间,足以让二人横穿过那一带数量密集的异化兽潮。
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宁钰的呼吸也逐渐恢复平静,他抓紧人的衣服,匆匆道:“走,我们快去接八十……”
干涩的嗓音哑得有些吓人,他的嘴里几乎满是血沫,落在下巴上的血冻成了连片的冰霜,随着口型缓动,扯得皮肤都在阵阵生疼。
他的话音有些急促,李鸮闻言腾出手,如同安抚般轻轻拍了拍他环在腰间的手臂。
“放心,在路上。”
不轻不重的力道拍散了些许不安,宁钰却还是倍感蹊跷,想不通异化体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静止,也分不出这是否又是主脑布下的陷阱。
他隐隐觉得有什么信息被遗忘在了角落,可眼下也无暇深究,周围的异况随时可能出现变故,他们必须要赶在这群异化体脱离控制前,先一步把八十带回来。
消退的力量如同浪潮般逐渐退去,那些静止的异化体正在一步步地瓦解身上的禁锢,频频转动起恢复如常的眼珠,像是下一秒就会完全脱离操控。
“唽——”
被远远甩在后方的嵌合怪物又发出了那阵让人毛骨悚然的尖叫,指令于它并不能造成多少实质性的干扰,可它却还是留在原地,悠悠地蹲下那具硕大的身体,静静撑开了厚重的眼皮。
那对盛满眼球的眼睛低垂,无数颗大小不一的瞳孔同时收缩,齐刷刷地盯向了那道孤身站在雪原上的小小身影。
嵌合怪物缓缓地转起脑袋,如同在观察一件格外新奇的事物,抛开脚边那一大圈鲜血淋漓的碎肉地狱,它就像个不谙世事的纯粹孩童,皮肤上还残留着仿佛刚脱离母体的不明粘液,正一动不动地半蹲在兽潮的中央。
轰鸣的巨响骤然加重,履带直接运转至了最高时速,一下子将飞驰腾空的雪地摩托推出包围圈,重重地落在空旷的白境之上。
眼前的雪域一望无际,终于扫空了表面的所有蛀虫,而就在远处一片寻常的空地上,那个年岁不大的少年正站在原地,定定地看向了朝自己飞驰而来的雪地摩托。
他见二人脱离了异化兽潮的围剿,一下子弯起眼,格外明媚地笑了笑。
李鸮的目光立即聚焦,宁钰也通过他的视野看见了那张安然无恙的笑脸,可还不等心头的巨石落下,一行醒目的鲜血就突然从八十的鼻间淌落,像是一注赤色的泉眼,止不住地染红了束紧的羽绒服领口。
宁钰舒展到一半的眉眼顿时一僵,凝固的思绪忽然反应过来,先前那一声如同幻听般的共振指令,似乎刚好就是八十的声音。
流下的鼻血如同一道预警,仅仅几次呼吸间,八十的脸上就立刻被汹涌的血色所覆盖,滚烫的血液一股股地从七窍涌出,顿时沁透了他脚下一大片纯白的雪原。
宁钰的呼吸渐渐收紧,像是所有的疑问都在此刻得到了答案。
就在先前的那一个瞬间,八十复制了他的能力,并以自己的意识海为载体,拦下了周围数以万计的猛烈攻势。
可他没有陨石的能力,也没有栉水母的基因,单以人类之躯的寻常精神力,根本无法同时接驳数量如此庞大的异化体。
恐怖的负荷已经走到了终点,寸寸破裂的血管早已回天乏术,但八十的眼眸却仍然清亮,他张开满溢赤色的唇齿,像是还想同赶来的二人高喊一声,八十。
宁钰的呼喊先他一步,像是耗空了力气,嗓音嘶哑道:“……八十!”
引擎声响得越发嘹亮,车身碾过厚厚的积雪,几乎是抄着直线距离,全速赶往八十的方向。
宁钰咬紧牙关,强行催动着残存的细线,试图重新拿回控制权,想要赶在八十的意识彻底崩塌前,将他远远地推出重压。
可计划尝试了一次又一次,不管怎么催动,回应他的,却始终只有作用在身体上的负荷表现。
皮肤下如过电般的冰蓝色流光再次闪烁,这次连心跳都生出了阵阵灼痛。
强化剂的作用仍在持续,宁钰的精神能敏锐地感知到辐射的每一次变化,可即便意识海在无尽翻涌,他手中却根本抽不出更多的细线能用于连接。
加速涌动的异化兽潮中传来了一声嘶吼,如同抵达沸点的第一声泡响,立即击碎了所有的寂静。
沸腾的异化兽潮如梦初醒,轻而易举地扯脱了身上的束缚,它们踏着隆隆的巨响,碾着雪地摩托的车辙,就飞速狂奔而来。
李鸮瞥过两侧的后视镜,看着后方越来越近的飞扬霜雪,顿时觉得有些棘手,他皱眉判断着三方的距离和时间,一抬眼,却破天荒地和八十对上了视线。
八十直面着来势汹汹的异化兽潮,一张年岁不大的脸上满是凝重,他难得严肃地望着李鸮,抬起已经开始发颤的手,草草比划出了一个复杂的手势。
李鸮的瞳孔一凝,顿时抓紧了车把。
宁钰察觉到他一瞬间的停顿,也同样看见了那个陌生的手势。
可他丢失了和八十的连接,短时间也解不了那从没见过的比划,只能紧抓着身前的李鸮,匆匆问道:“……什么意思,他在说什么?”
疑问被快速拂过的风吹得零散,李鸮没有回答,只是落下手,牢牢地抓住了宁钰的手臂。
内扣的力道重得不太对劲,一时间甚至让宁钰都有些吃痛,怪异的不安迅速蔓延,他挣了挣生疼的手,又再次追问道。
“……李鸮!他到底在说什么!”
追击而来的异化兽潮越咬越紧,那庞大的嵌合怪物像是也重新寻得目标,撑起矮山般的身形,一步一步,震颤着整片雪原,加速朝他们冲来。
黑影渐渐吞没了车身,雪地摩托的车头被立刻拧转。
全速直冲的方向背离了八十所在的位置,又径直朝着计划的西高峰赶去。
看着那道瘦小的身影在视野中飞速退远,智的细线瞬间崩断,宁钰下意识地回过身,一下一下,狠狠挣脱着攥在手上的重力。
“……回去!!我们快回去!”他沙哑着嗓音,赤红的双眼根本看不清前路,却还是固执地吼着,“……他一个人会死的!!”
李鸮却死死地按紧油门,沉默地将回答塞进指间,又将他的手抓紧了几分。
“回去,快回去……”
濒临极限的身体根本挣不动手臂上的禁锢,宁钰的脑海阵阵放空,一时间只剩下了唯一一道念头。
他想伸出手,想去把那个小动物一般的纯粹少年带出死亡的深渊。
然而扑袭的兽潮却丝毫不会停歇,如同冲上沙滩的海浪,一波接一波地吞没了那两道守在原地的醒目粉光。
嵌合怪物的目标与异化体不同,它佝偻着后背,四肢伏地,一度冲到了兽潮的正前方,甩动着浑身脱垂的息肉,牢牢锁定了飞速驶离的摩托。
可这一次,吹拂的寒风却没再落在宁钰和李鸮身上。
一支打空的无针注射器闷声落地,一下子坠入了厚厚的积雪,没入了纯白之中。
异化体在嘶吼,嵌合怪物也发出了欢愉的尖鸣,但一道清脆明亮的嗓音却直直破开咆哮,硬生生打碎了凝在半空中的冰霜。
他的话音无比郑重,却又咬字清晰,像是挤出了生命中全部的余力,终于高声喊出了那一句,独自练习了无数遍的。
“——朋友!!”
而后,无数浓稠的灰雾便将他彻底淹没。
只是当它们试图向宁钰二人再进一步时,那数条骤然升起的硕大腕足就立刻掷地横扫,硬是用自己满是创痕的身躯,死死挡住了追击。
生命铸成的防线远比一切铜墙铁壁都要稳固,一道道致命的攻击撕开皮肉,扯脱了一段又一段的残肢血块,却依然无法突破那道柔软的阻挡。
扑来的攻势无穷无尽,而他身后的车辙,却已经在飞雪的覆盖下消失得无影无踪,如同一颗转瞬即逝的流星,没有留下丝毫轨迹。
生命在意义中燃烧至最后一刻,那只本不会出现在雪原上的巨型章鱼垂落了千疮百孔的长腕,他望着澄澈的天空,轻轻合上了横瞳的双眼。
巨响被辽阔的空间稀释,传至远处时,只剩下了一声细微的叹息。
寒风渐弱,雪却下得更大了。
第206章 第206章 救世主的桂冠。
寒风横扫, 像是一只只徘徊的冤魂,正游荡在洞口,忽远忽近地呜呜哭诉着。
鬣狗从那一人宽的出入口回到洞中, 带着一阵外界的寒意, 脚步沉钝地坐到了空位里, 低声转述道。
“和宁钰说的一样,异化体不会上山, 那些家伙现在都聚在山脚下, 一时半会儿, 估计也不会再有什么动作了。”
临时堆起的火堆在噼啪作响, 周围没人回应, 她的话音轻轻落地, 散在有些拥挤的洞中, 撞出了一声声微弱的回音。
昏暗的洞窟被简易篝火照亮, 明晃晃地洒进了每一道狭窄的角落。
不深的洞底临时堆放着他们剩下的最后几包物资, 凹凸不平的岩面间散落着大片染血的棉球和绷带, 不算流通的空气里满是血气, 偶尔还会散出几道刺鼻的消毒水味。
所有人都沉默地聚在篝火边, 任由那片橙红的火光将自己的身形完全覆盖, 可即便暖光摇曳,众人身上却还是裹着一团挥之不去的寒意,像是要钻破衣物深入骨髓, 带着一股甩不掉的湿寒。
寂静像是抵达了临界,杨飞辰先一步抵不住重压, 紧闭的嘴巴几乎绷成了一条直线,随着垂落的嘴角频频颤抖,他熬了许久, 可憋到最后却还是露出了一声呜咽,顿时只能把脑袋一低,深深地埋进了撑起的膝盖里。
他无比轻声地怒吼着声声国骂,竭力控制着自己外泄的情绪,可零碎的骂声依然盖过洞口的呼啸,不经意还是推动了摇摇欲坠的气氛,让本就沉默的洞窟又降温了几分。
火焰并不知道周围人的种种心思,只是在阵阵吹入洞内的寒风下,依旧屹立不倒,烧得越来越旺。
宁钰难得没有回应任何话语,也没有主动挑起任何话题,他只是沉默地坐在火堆旁,任由自己露出的脸被火光照亮了小半边。
没有心思打的刘海不知什么时候又盖过了眼睫,那稍稍泛青的阴影横跨过鼻梁,恰好挡住了照来的橙红火光,暖意穿不透阻挡,只能在他模糊的眉眼间,留下几道零碎的光点。
他的脑袋埋得极低,手里还拿着那张先前画下的路线地图,地图上的笔迹已经被揉花大半,晕开了一圈绒绒的毛边,可他却还是紧盯着那条路线,像是要透过薄薄的纸页,直抵所有祸患的根源。
那双原本通透明亮的眼眸被阴影完全吞没,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定定地盯着手中的地图,一言不发。
众人现在离终点只剩不到十五公里的距离,而就是这看似轻易的十五公里,却不知道还有多少变故和意外,光是骤变的海拔和气候,就已经让行程的难度翻了数倍有余。
宁钰落下指尖,像是每一次确认自己的取货地点那般,沿着自己早已熟记于心的路线,一点点从头走到尾。
黑色的交叉记号像是在反复强调,落得格外清晰,所有行程的目的地,所有灾祸的源头,全部指向了那道黑叉标记的所在点,指向了那片山峰间的无名深潭。
洞外的呜咽和洞内交织成了一片,杨飞辰在篝火边早已哭成一团,他的脖颈因为些许缺氧已经泛起了大片绛红,却还是紧紧地憋着声音,他不想把自己的情绪带给小队其他人,就自顾自地生生咬住嘴唇,只剩难以压制的肩膀还在明显地颤抖抽动。
林落在他身旁轻声安慰着,不时还伸手轻拍起他的后背,只是所有话语到了这个时候都显得无比贫瘠,说到最后,连他自己也不由得低下了眼睫。
他们的动静落在寂静的洞中并不轻,可宁钰的耳边却仍是一片空荡,除了鬼哭狼嚎的风声,什么都没剩下。
他脑袋有些发烫,无端地开始高速运转,思绪中隐藏的所有情绪好像都被同时调动,被不久前那颗陨落的生命火星点燃,瞬间烧成了一大片灼烫的火海。
放空的视线直直地盯着火堆,一没留意,他低埋的脑袋就被人缓缓拂去了湿寒,像是在担心他的情况,又径直搂过他的肩膀,揽进肩头,无声地给予着一如既往的支撑。
宁钰没有抵抗,顺其自然地靠进了那片熟悉的肩窝,他的额头抵在李鸮颈侧,轻轻蹭起了原本遮眼的额发,终于露出了那双清晰的眉眼。
火光把眼睛烤得有些发干,可他的眼中却反常地没有一点水汽,只是倒映着熊熊烈火,看着格外清澈。
按照一直以来的习惯,他应该和杨飞辰一样,在亲眼目睹同伴的牺牲之后,完全被痛苦和悲伤所席卷。
不管是虎哥、蓝添、小哑巴,还是白鸽、林雪雁……每一个他所熟悉、他所亲近的人,无论关系或远或近,他们的牺牲,总会让他的状态失衡,以至于让他的情绪崩溃,甚至是重创。
情感,确实是人类的软肋。
主脑像是刻意在这个时候下了一步将死的狠棋,想要从根源上,彻底了断他挣扎的念头。
于它而言,粉碎一个人类意志的方法再简单不过,无非就是将他视若珍宝的关系一节节斩断,到了最后,它甚至都不必再度推进,毕竟那已经自我消耗到千疮百孔的意识,也早就不再会是它需要留意关注的对手。
宁钰眨了眨眼,侧着头望着燃烧的火堆,眼底却依然没有丝毫疲惫。
他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清醒,在渐渐褪去的强化剂作用下,格外清晰地听着自己一声声平稳的心跳。
或许是这次的沉默实在有些异常,李鸮抬起手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像是在安抚一般,又无形加重了几分力道。
那份担忧已经明显得展露于行,就差一句出口的疑问,宁钰察觉到身后包裹着自己的情绪,抬起眼,立刻给出了一声回应。
“没关系,我没事,你不用担心。”
他这话说得太过自然,李鸮见他两眼清亮,甚至都没有半点泪光,反倒越发担心地将他揽紧了几分。
宁钰知道他顾虑的根源,主动凑近了脑袋,又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反过来安慰道:“真的没事,我现在很冷静,也知道自己要做什么,该做什么。”
“归根到底,驿站,候鸟,拂晓之乡……”他低低地压下眉,语气沉稳得可怕,“所有人的死,所有人的牺牲,全部都是主脑带来的无妄之灾。”
“它毁了我们身边这么多人,毁了人类,毁了蓝星,未来还会毁掉更多更多的东西。”
宁钰的神情平静,双眼却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滚烫。
“我不想再让它得逞了。”
他的话不像是赌气下道出的愤愤之词,李鸮静静地听着,在他给出那一句果决的打算后,适时地低声问道:“决定好了?”
宁钰重重地点了点头:“决定好了。”
先前,为了母亲,为了奔波在道路间的亲友,为了李鸮,他想要去完成这趟几乎没有胜算的不归之路。
可从始至终,他也只是知道他想去,他该去,他必须去。
他被无数的希望簇拥着,在无形之中被推上了高台,架上了高位,在什么都没准备好的仓促时刻,突然就被披上了那件拯救世界的伟大衣装。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源自母亲计划中的研究员,源自小队,源自亲朋好友,甚至还源自他自己。
他们在需要他,追随他,将原本那个只期望过好自己生活的无名快递员,送上了独一无二、非他不可的专属宝座。
而从始至终,宁钰都不是一个会将他人生命视作尘土的人,他没有由拒绝,也不想让全世界的人因为他的选择,断送了最后的自救机会。
所以他会去做,他也当去做,哪怕结果会是牺牲他自己,牺牲他的爱人,他也早就做好了共赴黄泉的决绝打算。
可这一切都只是促使着他埋头前进的外驱力,他自诩只是个普通人,所以某些时刻,他也难免会有犹豫和踌躇,看不清自己的心,也久久难以稳下人类本能的胡思乱想。
但八十的死却像一记猛锤,精准而凶猛,一锤夯死了那颗原本仍在半截晃动的、名为“内驱力”的钢钉。
眼下,渐渐转化的目标不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也不是因为自己被推着走上了高位,所以不得不照着既定的路线,一条路走到黑。
而是最纯粹的,由那些积压了十余年的苦痛与情绪,交织构成的一场点火爆发。
转折点被那颗陨落的火星点燃,彻底燃烧成了一片不熄的火海。
摇晃的钢钉钉死,稳稳地埋进了心间,宁钰的心神空前平稳,也将最后残存的几丝不确定与迷茫一扫而空,径直燃成了一个明确与强烈的核心。
他亲手持起战旗,坦然地站在高地,第一次明晰自己的内心,主动拾起了那只属于救世主的沉重桂冠。
凝聚的视线一点点胜过火光,他重新拿起地图,落手一指那象征着主脑所在地的黑叉。
“它带来了这么多死亡,这么多的灾难,我不可能再看着它继续为所欲为。”
“我,要让它——”
轻浅的呼吸无比平稳,他说着,却在不经意间,无意道出了一句低压的回响。
「付出代价。」
第207章 第207章 出发!
临时搭起的篝火燃尽, 留下了一地焦黑的燃烧痕迹,碎炭被经过的轻风吹起,象征着最后一段路途即将启程。
经过昨天一整夜的休息, 所有人的状态都勉强恢复了大半。
呼啸的寒风是夜里最好的掩护, 虽然吹得人头皮发麻, 但至少足以盖过洞内的所有声响,给他们留出了一段足够安全的隐蔽时间。
即便身处废土区, 众人多少也都逼迫自己小睡了一阵, 碎片化的休息已经难以缓解长时间的紧绷, 到底还是需要一段完整的睡眠来补充缺失的精神。
脱离了强化剂的作用, 宁钰这一觉反倒睡得格外得沉。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陷入的昏睡, 只记得当时的思绪昏沉, 他下意识留了几分精力抵御废土区的干扰, 就脑袋一偏, 本能似的靠在了熟悉的肩头, 一下子合上了双眼。
过劳的身体像是强行开启了自我调节, 他睡得悄无声息, 却也一觉无梦, 刚好补足了不久前透支的精神力和体能, 整装待发地准备最后的正面交锋。
上午的日光难得带着几分久违的温度,短暂消融了洞口堆积的积雪,在地面凝成了一片片融了半层的不规则冰面。
小队众人已经将洞内的物资收拾了大半, 可即便剩下的物件不多,所有人却也都默契地只拿上了刚需的部分。
雪山难行, 往后的每一分体力都弥足珍贵,多余的负重在途中只会平添负担,而他们能走到这里, 也早已没有后路可退,不管成败与否,都用不上这些余下的材料,也就更没必要白花工夫,浪费在这些不重要的取舍上。
“之后的路摩托走不了,我们只能徒步过去。”宁钰挑拣着包内用得上的必要物资,根据记忆中的情况,着后续的路线,“不过后面的山路基本上不会走偏,虽然从这里出发到目的地会有一段距离,但比起山脚的情况,已经算是比较安全的了。”
“路况倒还是小问题,关键在于那些异化体。”鬣狗双手环胸,沉下的眉宇间满是寒意,“后面的路如果还像昨天一样有全面埋伏,你打算怎么办。”
她的目光扫过一旁的李鸮和林落,又缓缓移回到宁钰身上。
“我们没有多余的强化剂,如果你凭自己控制不住兽潮,我们就只能牺牲一个战力,让雕鸮和林落给你腾出一个备用的后手。”
“不用腾,我的给他。”
不等人开口回应,李鸮就无比自然地接过话,头也不抬地转过手,说着就把包袋里的无针注射器递给身旁。
“别急啊,还没到这个份上。”宁钰伸手一挡,不着痕迹地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你们也看到了,雪山的情况比较特殊,虽然会存在一部分异化体,但是不会形成兽潮,对我的压力也比山下的情况小得多,所以……”
他正打算继续佐证自己的观点,可翻找的手突然一顿,意外地摸到了一个有些熟悉的物件。
夹层拨开,那只完好无损的制剂盒被好好地安置在了包底。
盒内存放着最后一支强化剂,内盒的板面上落着黑灰,角落里有一个用炭条绘制的脏兮兮的小图案,虽然被磨花了大半,却也不难辨认出是一个小八爪鱼的形状。
洞窟内的所有人顿时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看着那道熟悉的笔触,默默哑了声。
只有宁钰面不改色地取出强化剂,稳妥地收进顺手的包袋里,就将完全腾空的制剂盒装入背包,回头看向了顿在原地望着他的众人。
“所以……别泄气。”他弯了弯眼,扣紧包袋的密封条,拉上拉链,就一把挎上了肩头,“八十给我们留了礼物,我们可不能辜负他的心意。”
渐渐升起的日光照进洞窟,在不算宽敞的出入口处,铺开了一片狭长的金色辉光。
宁钰看着那明亮泛白的洞口,拉紧了肩膀上的包带。
“时间不多了,”他朝着准备就绪的众人微微一笑,“我们出发!”
没有异化兽潮的干扰围剿,后续的路程虽然只能徒步,考验着意志和身体的极限,但终归还是比雪原上的情况要来得平静得多。
危险以一种无形的姿态游荡在每个人身边,雪山白天的气候相对还算良好,可低温加上极致的高海拔,却依然是足以定夺生死的致命威胁。
越往山上走,积雪的边缘就越厚。
堆积起来的雪层完全覆盖了山路的走向,甚至一度延伸出许多悬空的边缘,迷惑性极强地与整片霜雪连为一体。
宁钰和李鸮走在队前开道,落下的冰镐一步一敲,如履薄冰地探着前路的情况,确认能够踩实,才谨慎地落下脚,示意身后的众人踩着他们的脚印慢步跟上。
漫长的路线在这警惕而稳妥的行进间缓慢推进,随着海拔肉眼可见地攀升,肺叶也被挤压得不得不开始刻意地保持呼吸,逼得人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主动留意氧气的问题。
落在山头的日光开始没了温度,即便众人已经裹得几乎没有裸露在外的皮肤,冷意却还是擦着无形的间隙,接连吹去了他们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温度。
机械而麻木的行走不知持续了多久,反复折磨着本就不在全盛状态的意志力。
杨飞辰的双眼有些失焦,缺氧的身体不受控地朝边上一迈,不经意踩偏了一脚。
就在重心落下的瞬间,他脚下的积雪就瞬间崩塌成块,沿着倾斜的山脊,一路翻滚直坠,立刻掉进了深长到看不见底的山崖,消失在了山腰的薄雾之间。
突然悬空的视野直接把杨飞辰吓出了一身冷汗,他支吾半天,却只能蹦出几声干巴的“我草”,一双终于聚焦的眼睛疯狂震颤,久久难以平静。
李鸮提着他的胳膊,往身后稳稳一扔,冷声警告:“想活命就别走神。”
自知后果的杨飞辰点头如捣蒜,拿起氧气瓶深吸一口,才卯足劲,重新跟上了他们的脚步。
不知不觉间,周围的高度似乎已经渐渐齐平了云层。
宁钰听着耳边自己匀速而有力的心跳,默数着同频的呼吸节拍,他一步一步踩下果决的脚印,心情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
像是有个声音在默默感叹,他终于到了西高峰,终于踏上了这片梦境中出现了无数次的雪域,也终于带着明确的目的,到了这个能把一切归零重置的终末之地。
轻柔的虹光细线在风中飘得凌乱,像是捕捉到越来越近的共鸣,宁钰的能力有些不受控制地强化着与远处的连接,他察觉到了主脑的视线,也听见了那一阵阵无声的嗡鸣。
连接,源自同个意识网络下的呼唤和波动,主脑像是仍在向他抛出橄榄枝,邀请他靠近,深入,直至走进那位于记忆深处的深潭。
宁钰有意森*晚*整*规避着直接接触它的意识海,不久前刚进入废土区时,他就曾被主脑这么摆过一道,而眼下这个危险的阶段,就更加不能上了它的套。
所有人都沉默地怀揣着各自的心思,闷着头,小心翼翼地朝着既定的终点接近。
可一路上除了风雪和身体本能的阻碍,他们却一次都没碰到异化体的攻击和拦截。
宁钰终于察觉到了几分异常,他放慢脚步,侧头和身后的李鸮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人一对视,都默契地从对方眼中发现彼此留意到了这个异况。
李鸮立刻作出判断,问道:“还有多少路。”
宁钰手里还握着冰镐,还没拿出地图,后头的杨飞辰就先一步端出抄录版,嗓音干哑道:“只剩三分之一了。”
三分之一……
宁钰眯起眼,习惯性地铺开自己的能力,以他们为圆心向外一圈横扫,可细线来回游走了数趟,却依然没有发现异化体的踪迹。
他越发疑惑,皱眉看着身旁的人,低声道:“能力也没找到……难道主脑没有设防?”
“不太可能。”李鸮摇摇头,视线径直投向了那道已经露出模糊轮廓的目标点,“小心点,大概率是陷阱。”
“好,我知道。”宁钰也赞同他的判断,沉沉一点头,就继续提起没入雪堆的小腿,缓缓向前迈进了一脚。
按照主脑一贯的作风,成果给得这么轻易,一般都不会是什么好事,更何况他们现在的距离已经快要接近它的本体,在明知道他们就是来解决它的情况下,主脑就更不可能什么应对都没有准备。
与先前相同的步调又持续了小半晌,可就在翻上后一道山脊时,李鸮却突然横臂一拦,快速警告道。
“集合隐蔽,别乱动。”
得到信号的众人纷纷警铃大作,跟着他的话语放轻动作,倾下身半蹲在雪坡后方,借着高度差作遮挡,匆匆聚在了一起。
李鸮抬起拦停的手,示意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便侧过眼,独自望向了远处那片已经足够明显的冰蓝色幽光。
那幽幽的辉光在一个巨大的洞窟里缓慢流淌,几道漏出的光线透过白雾来回反射,照得近处的天色,也蒙上了一层不太正常的高饱和光亮。
间隔的距离到底还是有些远,众人悄悄探头远眺着,却也还是看不清到底出了什么问题,只能讪讪地收回视线,安静等待着李鸮观察结束,再回头和他们转述情报。
宁钰收回四下扫描的意识,正打算借用李鸮的视野看个究竟,李鸮却已经回过了眼,看着他一下子蹙起了眉:“你之前说主脑藏在水里?”
这一问来得有些突然,宁钰也没细想,点了点头,就条件反射地应道:“没错,准确说,应该是在雪山的空腔里,空腔底下积着一个深潭。”
话音刚落,他就回过神,一下子睁大了眼睛:“你看到入口了?”
李鸮皱着眉,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他像是在考虑什么可行性,又转问道:“除了洞口,那边还有其他入口吗?”
宁钰有些奇怪他提出的这个疑问,但还是在记忆里仔细搜寻了一番。
“没了,那个洞口和空腔应该是天灾的时候砸出来的,其他山体都很完好,没有能下去的地方。”他慢慢摇了摇头,又实在疑惑,“怎么了,有什么异常吗?”
李鸮沉默不语,只是盯着那洞口的方向又观察了一阵,才回过头,字字清晰地转述道。
“之前八十拦下的那只异化怪物,就在那个洞口前。”
所有人的呼吸一顿,却听他的话音未停,又继续道出了一声惊雷。
“但这次,是三只。”
第208章 第208章 最后一步。
山顶的风雪不大, 日光驱散了空气里的大部分雪雾,却还是照不透洞口附近的厚重白霜。
“三只……”
杨飞辰吞了吞口水,下意识地拉紧了自己身上的武装带:“这玩意儿一只都够呛, 怎么这回一下子冒出来三个……”
宁钰沉下眉, 也明白了李鸮先前询问其他入口的原因, 反问道:“它们距离洞口有多远?”
“很近。”李鸮侧过眼,左侧的瞳孔一阵短促缩放, 立刻给出了大致的边界, “不到一千米。”
他说着, 目光却还是在盯着远处, 像是知道宁钰的想法, 又补充道:“间距很小, 它们在把守三个方向, 没有能钻的空档, 应该是主脑特意布的局。”
“难怪一路都没看到异化体……原来是在这里等着我们。”宁钰握紧发寒的拳心, 不快的情绪在脑海中止不住地翻涌, 却还是全力搜寻着记忆里所有可行的方法。
“他妈的, 它就是算准了我们过不去, 故意给我们放水, 都他妈到它家门口了,这时候放个王炸。”杨飞辰低骂道,似乎是想起了一路上憋屈的经历, 格外来气地追了一句,“它在看不起谁啊, 小看我们?!”
像是知道眼前的大槛已经不迈不行,他一扭头,解开羽绒服上的暗扣, 就伸手掏出一只贴身藏着的轻便小包,如同铺设自己的工具一般,立刻将包原地展开。
包内整整齐齐地码放着两整排子弹,只是看形状模样,却并不是常见的种类。
不等其他人发出疑问,杨飞辰就自顾自翻下背包,掏出两只黑色的矩形转接口,无比自然地给林落扔了一只。
林落接过装置,熟练地取下枪,就和杨飞辰同时将枪中原有的子弹退至一旁,径直把转接口安到了弹匣卡榫的位置。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两个人一句交流都没有,似乎在之前已经重复进行过无数次,早已将整套流程刻进了肌肉记忆。
宁钰看得实在新奇,却也不好直接问,清扫了一番不该有的好奇心,便把注意力重新落回了子弹上:“这是什么型号的子弹?”
他伸手捡起一颗,左右观察了一番。
子弹外壳打磨得很精细,但还是能看出一小部分的手工痕迹,口径大小介于acp和霰弹之间,弹颈部位有明显的分割线,边缘还残留着一部分黑色的粉状物,闻起来有一股刺鼻的火药味。
杨飞辰已经开始熟门熟路地填装子弹,闻言简单答道:“是我之前在营地做的新东西,我叫它‘有去无回’。”
“……”鬣狗有些无语,“亏你这个时候还说得出口。”
宁钰对他这莫名其妙的仪式感已经见怪不怪,继续追问:“有这么厉害,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杨飞辰却难得没有乍呼,指尖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情绪影响稍稍有些发抖,他埋头仔细地装配着弹药,格外冷静地回应道:“因为只有在有去无回的时候,我才会掏这玩意。”
他笑了笑,伸手接过了宁钰手里的子弹:“所以我给它起这名儿。”
宁钰一下子有些愣神,他身旁的李鸮却反倒十分平静,只问道:“有什么风险。”
“炸手炸膛,点儿背的话,估计跟徒手拿炸药包差不多。”杨飞辰解释着,语气却相当轻松,“我之前琢磨着给我们大家都升级一下武器,但是当时走的急,也没时间再调整了。”
他敲了敲弹夹,确保每一颗子弹都码放整齐,就开口自我调侃了一句:“现在这关头谁管那么多,能用就是大杀器,炸了那就自认倒霉,同归于尽听起来不也挺牛逼的嘛!”
“你……”宁钰看着他,一时间竟然都有些哑然,“你真的是杨飞辰?”
杨飞辰没绷住,咧嘴一笑,立刻原形毕露:“嘿嘿……帅吧!我早想这么说一回了!”
包袋上的子弹迅速减少,渐渐露出了夹在包底的一角纸页。
林落伸手捡起最后一枚子弹,带过的风无意掀动了那半截白页,露出了一个一闪而过的字母编号,又重新落回原位。
那编号并不起眼,林落却突然停在了原地。
片刻的停顿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杨飞辰已经早早填满弹夹,气势汹汹地动员着:“它以为这样就能拦得住我们?”
“怎么说都得给它上一课。”他拉动枪栓,干脆利落地咔嗒一声上了膛,“八十能做到,我们也能做到!”
宁钰原本还在担心,自己让他跟过来会不会是一个不负责任的情绪化决定,可现在看来,杨飞辰却远比他想象中要透彻得多。
眼下他也被那阵情绪所调动,便扬起嘴角,点头赞同道:“没错,既然它还是生物,那就不可能没有弱点。只要有弱点,那我们就还有机会。”
周围的温度似乎都随之升高了几分,哪怕知道即将到来的鏖战无比凶险,众人却还是保持着冷静的泰然。
李鸮独自在雪坡前观察了许久,在他们一来一回的动员间隙里,突然平淡地说了一句:“这是最后的阻碍。”
他这一声并没有什么特殊的指代,宁钰回过头,十分了然地朝他一笑:“是啊,我们距离终点只有一步之遥了。”
李鸮垂下眼,也跟着他轻轻牵起嘴角,像是在向他确认着什么:“只有一步?”
虽然不清楚这一问的原因,宁钰却还是严肃地点了点头,目光灼灼地应道:“最后一步。”
另一头的杨飞辰脱离了宁钰的把控,已经越说越激动,说到最后,用词用句甚至都开始朝着某些狂妄的方向一路狂奔,听得鬣狗都有些头疼,直打断道。
“别高兴得太早,该说清楚的事都说清楚,干喊口号没有意义。”
她扫了眼身前的众人,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那两把装配着特殊子弹的步枪上。
“说白了,普通的攻击估计很难对它们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我们只有两把弹夹的机会,你们打算怎么解决那三个东西?”
最直接的问题被放上了明面,杨飞辰抱着枪张了张嘴,脑袋里一时间也没什么应对之策。
“怎么解决……”他抬手挠了挠脑袋,皱眉看向了众人,“这子弹本来也不受我控制,没准运气好,一下子给它们全撂倒了呢?”
鬣狗深深叹了口气,像是早预料到他说不出什么所以然:“……你还是别说话了。”
杨飞辰果然开始严肃抗议,剩下宁钰和李鸮沉声思考起对策。
宁钰反复观察着队内的战力配置,回忆着先前雪原上那只嵌合怪物的种种表现,刚准备提议让大家拉开战局,逐个击破,身边的那道低音却又一次先他一步,率先开了口。
“分四队。”
“鬣狗和杨飞辰一队,带上枪负责一只,我和林落一人一队,各分一只。”
李鸮说着,便落下眼看向了宁钰,不自觉地稍稍缓了几分语气:“主脑交给你。”
“我去牵制主脑倒是没什么问题……但你们一人一个?”宁钰蹙起眉,顿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决定,“我们之前见过那个东西的破坏力,鬣狗他们就算有枪也很危险,你是想……”
疑问还未落,就见李鸮垂下手,翻出了那支兜兜转转又回到手里的强化剂,示意着举在身前。
“最后一步。”他看着宁钰,轻轻勾了勾嘴角,像是在解释一般,又追加了一句,“算是‘万不得已’?”
情况到了这个份上,已经不得不用上所有可行的手段,宁钰的思绪一下子回到了启程时的节点,想到自己当时提的那句“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谨慎使用”,不免还是觉得有些怅然。
强化剂的副作用到现在也没法下出什么定论,于他和八十似乎只单单是能力的强化,可对于李鸮和林落而言,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样的状况。
预期中最好的结果,当然是能不用就不用,但眼下的时间也由不得他们再作考量。
从出发开始,一路的徒步已经消耗了大半时日,再拖久一点,估计又会回到夜晚,到时候,不管是视野还是气候,都会让局面变得更加恶劣,也绝不是适合他们行动的时间。
而目前的物资、状态、环境,都不足以让他们再在原地干耗一天,拖到到次日再作抉择。
几番思索挣扎,好像也没有更好的方法能比李鸮的提议更稳妥。
宁钰低眼盯着脚前被踩灰的雪面,沉默了许久,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他深吸一口气,重新恢复冷静,抬起眼左右看了看李鸮和林落。
“交给你们的话……没问题吧?”
李鸮见他也做出了最后的选择,坦然地笑了笑:“相信我。”
另一边的林落见计划敲定,也将手里的枪转交给鬣狗,自己伸手翻出了强化剂,表态道:“没问题。”
山顶的日光攀得正高,照得每个人身上都铺着一层薄薄的辉光。
宁钰最后望了一眼远处那开始飘散的冰蓝幽光,回过头看着自己身后早已准备就绪的小队众人,彼此交换了一道开弓没有回头箭的视线,便纷纷会心一笑。
“不耽搁了,我们马上行动。”
信号一落,两道咔嚓的解锁声就立即响起。
李鸮和林落径直拉下了衣领,将无针注射器的针口贴上颈侧,毫不犹豫地按下管尾按钮,一剂到底。
第209章 第209章 现在你总能带我飞了吧?……
冷风吹过羽绒服的防风表面, 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呼呼声。
有八十的情况作为参考,考虑到李鸮和林落二人有概率也会变成完全的异化源体,为了安全起见, 鬣狗提议让他们稍稍退远一些, 最好能在眼下有限的空间里, 给众人腾出一段足够反应的安全距离。
空了的无针注射器在风里吹了许久,久到表面上都结出了一层薄薄的白霜, 两个注射了强化剂的人, 却还是安然无恙地站在远处。
周围静得有些奇怪, 本就稀薄的空气也变得越发难以呼吸。
压抑的沉默在未知中越来越紧迫,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那迟迟未至的结果。
杨飞辰难得安静了半晌, 可等了又等, 最后还是忍不住看向了宁钰:“你打完也等了这么久吗?”
宁钰回忆着自己当时注射强化剂时的情况, 缓缓摇了摇头。
那股发凉的液体从注射开始就在体内疯窜, 像是往能力的火焰上泼了桶汽油, 瞬间引爆, 根本没有任何停顿的机会。
仔细数数, 距离李鸮他们使用强化剂差不多也过去了小几分钟, 哪怕是在八十身上, 也没见会等待这么久。
“我当时最多只隔了几秒,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宁钰否认着,却也不敢妄下定论, “但也说不准,可能意识海里的时间和外面不太一样吧。”
杨飞辰迷惑:“那他们是怎么回事?”
“先别着急。”鬣狗的语气平平淡淡, “也别拿宁钰当样本,他太特殊,没什么参考意义。”
宁钰一哽, 一下子都分不清她这话到底是夸是贬。
“强化剂的催化进度,是基于嵌合体原有的异化基础。”鬣狗眯起眼,看向对侧的目光中,带着几分难得燃起的兴奋火焰,她像是不想妥协,却又按捺不住某些升温的探索本能,只得蹙起眉,低声道,“不过照他们之前的数据,现在这个时间,应该也快了。”
话虽然这么说,宁钰却难免有些不放心,他望向远处的二人,还是开口问道:“你们现在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刻意闷住的嗓音没有带出回音,二人闻声,也都各自检查了一番。
李鸮翻过手掌,反复抓握了几次,确认自己的能力没什么变化,才应道:“没。”
想了想,他又补充了一句:“但是心率在加速。”
“心率?”同边的林落似乎发现了二人之间的微妙差异,脸色无端地有些发白,“那你有感觉到身体在变重吗?”
李鸮侧过眼,疑惑地蹙起眉:“没有。”
“不应该啊?”杨飞辰也格外奇怪,“总不可能同一盒强化剂里还有次品……”
他一句嘟囔没说完,就见林落突然一步趔趄,像是终于超出了承受的极限,一下子弓起了腰,两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起了粗气。
“……怎么了,起作用了?!”
突发的异常打破了僵局,众人立刻动身围了过去,可林落却咬紧牙关,用着最后一丝余力,伸手将他们挡远,涩声道:“暂时……先别过来。”
他眼底的碧光大盛,如同两颗辉亮的绿宝石,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渗出了点点薄汗,没多久就变成了一片扒在脸上的冰霜。
不知是因为低温还是疼痛,他抿紧的嘴角开始不自觉地频频发抖,两颗尖长的獠牙已经延出上唇,甚至一度盖过了发白的唇线。
他的脸色白得有些骇人,看得杨飞辰都有些心慌,赶忙拉住了宁钰:“这这这……这也是正常现象吗,这是副作用?!”
宁钰一时间被问得手足无措,不知道该从哪个角度开始解释,他能参考的样本有限,眼下也确实给不出什么明确的答案。
“如果只是疼痛的话……”
可还没等作出什么判断,另一边的李鸮却也突然肩膀一沉,瞬间压低重心,紧紧蹙起了眉。
他移来的目光下意识地与宁钰隔空对视,琥珀般的赤金色眼眸在每一次呼吸间都变得越来越饱和,像是在反复确认宁钰的位置,克制着瞳孔一次次无序的震颤缩放,牢牢地紧盯着。
李鸮的下颌已经绷成了一道锐利的斜线,似乎是正在承受某种拨皮拆骨的疼痛,他本就深邃的眉眼被盖上了大片阴云,不自觉地一点点放低脖颈,僵硬地沉下了头。
那股由内而外的疼痛像是想将全身的基因重组,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
他的体温变得有些异常,敞开的领口里散发着一缕缕过热的白气,已经发烫的温度仍在攀升,甚至一度烧上了精神接口,沿着自然建立的连接,一路烫至宁钰的意识突触。
脱离掌控的担忧到底还是胜过智,宁钰顾不上什么风险隐患,也不觉得李鸮会伤害他,甚至都没想第二次,就径直赶到了人身前。
他扯落手套,伸手就要贴上李鸮的额头,可就在抬手的瞬间,眼前那张低埋的脸却突然面色一沉,震颤的瞳孔也在此刻收缩到了极点。
所有寂静如同燃尽了火线,在一声呼啸中,骤然爆发。
骤起的狂风扫过山脊,强劲而猛烈地刮下了宁钰头上的兜帽,直将那些零散的碎发悉数扫向脑后,吹得凌乱飞扬。
宁钰的双眼被风吹得通红发干,却还是迎着强风,仰头睁大了眼睛。
他的视线不受控制地凝视紧聚焦,不知什么时候张开的嘴唇有些发颤,呼出了好几道裹着珍贵体温的白气。
晃动的眼瞳倒映着眼前的景象,那一团团厚而密的黑棕色羽毛如同翻涌的丝状浪潮,眨眼间吞没了近在咫尺的身影,像是在凭空构造着一个更为庞大的躯体,凝实的阴影无声地牵动着宁钰的视线,越抬越高。
恐怖的异动转瞬即逝,不等宁钰回过神,他悬在半空的手就自作主张地落了下去,轻飘飘地盖在了一片蓬松的绒羽上。
他几乎快忘了呼吸,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手掌两侧的巨大双眼,一下子静止在原地。
那双眸子已经脱离了人类的轮廓,低压的眼头顺着羽簇的走向连至尖喙,落着两道向内倾斜的凌厉斜线,充斥着独属于猛禽的压迫视线。
似乎是在回应宁钰的触碰,那只巨大的异瞳雕鸮微微阖上了锐利的视线,敛起耳羽,格外配合地埋低脑袋,轻轻靠紧了宁钰的手心。
只不过像是还不太适应这副姿态,他总是需要振动羽翼稳住重心,稳到最后,干脆就一爪子穿透岩层,草草收起了翅膀,一副懒得再管的随意态度。
见到这既视感极强的模样,宁钰有些失语,思绪还没转过弯,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做出了反应。
他落在雕鸮头上的手下意识地拢了拢,一下发力,还深深地埋进了蓬松柔软的羽毛里。
羽尖如同顺滑的绸缎,轻柔地擦过指间,很轻很软,让他控制不住地又多薅了好几下。
宁钰眨了眨眼,望着那对微微眯起的异色双眸,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李鸮?”
他的尾音微微上扬,勾着几分不确定的弧度。
雕鸮没有出声回应,只是再次埋低了脑袋,用喙部轻轻地贴着他的脸颊,像是担心会伤到他,还刻意放轻了动作,谨慎地表达着那份罕见的坦率。
带着温暖体温的羽毛直把宁钰蹭得倒退了好几步,他张开手,将那片松软的绒羽抱了满怀,才终于落脚踩稳了身子。
“那话怎么说来着。”他收拢手臂,有些止不住笑地轻声调侃道,“上一次是你在逗我玩儿,现在你总能带我飞了吧?”
雕鸮默不作声地应下了这句调侃,只是敛起的耳羽轻轻扬了扬,不经意地展露出了他此刻的良好心情。
“我草……”
另一边的国骂声来得干涩,几经波折,才终于艰难出了口。
宁钰侧过头,就见杨飞辰一副见了鬼的模样,正探着头,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身前是一只体态格外优雅的鹿类生物,嘴侧生着两颗对称的尖利獠牙,喉部落下了一排白净的绒毛,像是为了便于他们观察,那生物还轻轻卧下了身,曲起了强壮流畅的后腿,一动不动地趴在了雪地上。
杨飞辰看得眼睛发直,两手有些无措地搭在那卧下的颈背,如同被什么巨大的冲击碾过大脑皮层,只能机械性地顺着那层灰棕色的短毛,出神道。
“太,太牛逼了……”他念叨许久,嘴里的话才终于变了个调,“……哎,你再说一次你是什么来着?”
从后方缓步踱来的鬣狗扫了两个不听劝的小辈一眼,淡然道:“是林麝。”
她解答完,又仔细观察着两个强化完全的嵌合体,终究还是难敌沸腾的本能,双眼泛光地感慨着。
“……漂亮,太漂亮了。”她走到李鸮身前,径直抬手捻了捻那片宽大的羽毛,又放眼看向林落,打量着那自然的纹路背毛,“原来是这样……原来这就是你想要的‘成功品’。”
她的话语似乎只是一句碎碎念,没有指向,也没有带上太多的情绪。
“愣着干什么,想就这样上战场?”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到了自己身上,鬣狗回过眼,不留情面地打破了他们暗中观察的计划,又装作不经意地强调了一声,“别忘了林雪雁教给你们的东西,记得把自己和异化基因当作一个个体。”
本能的适应并不需要太多时间,李鸮抬起头,自然地振了振宽大的羽翼,他落下那只巨大的爪掌,短暂适应了一番抓握的力道,便再一次稳稳地踩落在地。
宁钰在他身前,自以为隐蔽地借着视野盲区,又偷偷伸手埋进了那片绒绒的羽毛之中。
温热的体温在厚毛下保存完好,恰好和他想象里的一样暖和。
只不过眼下也不是沉溺的时间,短暂过了把手瘾,他就打住了继续薅人体温的念头,只是一抬头,却又刚好和李鸮落下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宁钰已经不知道第多少次被人当面抓包,再不好意思也习以为常了,他干脆光明正大地收起手,带着偷来的暖意,满脸云淡风轻地戴回了手套。
“下一场仗只会更加危险,我们没有回头路,大家一定要做好准备,务必小心。”他清了清嗓,回过眼,就立刻回到了原本的状态,郑重地给小队众人打了最后一剂预防针,“如果情况有变,就先顾好自己,千万不要恋战。”
“我会尽我所能的支援大家。要是有机会,当然也得给主脑一点儿颜色瞧瞧。”宁钰微微勾了勾嘴角,话音一转,“就算短时间毁不了它,至少也不能让它就这么安逸地在边上看戏。”
杨飞辰立刻给出了被动员的回应,说要带着八十的那份一起,格外热血地安排起了自己的计划。
宁钰的影子被身后盖来的身影完全吞没,他回过头,看见又靠近了几步的李鸮,心有灵犀地弯眼一笑:“放心,我惜命得很,不会逞强。”
李鸮没动,还是静静地看着他。
放大版的注视比起先前更加直白,宁钰很快就败下阵来,耳根发热地移开了眼,解释道:“真的不会有事,我会把控这个度。”
紧盯的视线依旧。
“……知道了,我答应你。”宁钰终于闷下头,“我们现在可都背着债了,谁食言谁后果自负。”
像是终于听到了想听的答案,李鸮移开眼,又漫不经心地抬起头,拢了拢微微高扬的耳羽。
第210章 第210章 等我。
寒风拂脸, 吹得额发上都落满了白霜,冻结的发丝凝成了好几片,却仍被风卷着, 一下一下敲打着太阳穴。
宁钰抓紧了拢着自己的巨爪, 身旁包裹着刻意盖来的绒羽, 可即便有暖意将他裹得严实,高空中的气温却还是冷得有些吓人。
身下掠过一片片千篇一律的积雪, 薄雾堆上山脊, 透着底下若隐若现的深渊, 宁钰缓缓移开眼, 顿时又将爪子抱紧了几分。
下次要不还是别飞了……感觉徒步也不是不行。
他想了想现状, 又默默腹诽了一句。
……最好还是别有下次了。
日光高升, 山脊的道路意外平坦, 林落带着鬣狗和杨飞辰全速前进, 与李鸮落下的阴影几乎并道而行。
随着距离拉近, 遮蔽洞口的白雾也开始渐渐稀薄, 终于露出了那三只形态各异的畸形身影。
三只嵌合怪物都拥有近似于主脑的头颅, 可躯体上的差异却天差地别, 那些异变甚至已经脱离了基因枷锁, 正不受限制地随意排列组合。
离洞口最近的嵌合怪物身形臃肿,背披着一层厚重的白色皮毛,那片裸露在外的皮肤遍布鳞甲, 垂着满身的赘肉,恰好挡在了洞口之前。
而与它相比, 另外两只怪物的体型就显得格外娇小。
左侧的怪物大约与人同高,几条纤细的黑色肢体垂在身侧,与那颗巨大的脑袋完全不成正比, 看起来相当脆弱,丝毫没有任何威胁可言。
而右侧那一只,则更近似于常见的异化体大小,它两条手臂长得有些骇人,肘部甚至已经接近地面,与之相连的手掌不具人形,生了五指,指根却连接着一层畸形的手蹼。
似乎早就知道他们会来,在视线相对的瞬间,那只长臂怪就已经抡起巨臂,快子弹数秒,飞掷来了一块无比锐利的冰锥。
林落迅速一晃,灵巧地避开了那道突然而至的袭击。
冰锥没有落空,反而穿透雪层,没入岩石,凿出了一个恐怖的幽深孔洞。
激战一触即发,无形的火星坠落,瞬间将众人拖入了这场准备不完全的临时战局。
那体型最为庞大的怪物如同一面移动的肉墙,从堆叠的赘肉下伸出了几条同样粗厚的腕足,它像是挥拳般撑起触手,朝着众人立刻横臂猛扫。
恐怖的威压迎头而落,鬣狗毫不迟疑,抬枪就是三发精准连射。
特制子弹轰出了一道道雷响,听着倒是唬人,可落在满布鳞甲的怪异触手上却如同搔痒,卡进了坚硬的表皮,却连个弹眼都没留下。
不等气压变沉,林落就跟上了子弹擦出的白烟,后腿凭空一踩,他径直踏上那条岩石般的腕足,一脚踢向埋入浅肉中的子弹,手动引爆了弹膛中的炸药。
爆破的轰隆声不给任何人反应,瞬间推开了一层无形的冲击波。
粗重的触手尖被炸成焦糊的烂肉,在淅淅沥沥的声息中,弥漫出一股蛋白质燃烧的气味。
而林落三人却也没多讨到好,爆破的瞬间,他们距离中心位置太近,时间紧迫,一时间也来不及闪避。
好在下意识的防御到位,三人被掀飞落地,也只是受了些灼烫的擦伤,行动和状态似乎都并无大碍。
巨响渐息,杨飞辰咳嗽着打挺起身,他习惯性地拍去枪身上的雪,可刚低下头,一抹阴寒刺骨的凉意就吹过耳朵,没多久,就一下子裹上了他的后颈。
“我草……”
脖颈两侧被几根细长的节肢抵住,长刺般的尖头一点点深入皮肉,生生把惊呼掐断在了嗓中。
杨飞辰护着咽喉,抡起枪托就朝身后猛砸,可抱在他脊背上的东西却相当稳固,任由他几下重击,硬是没能砸动分毫。
“什么……东西?!”
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轻,掐在脖颈上的力道死死收紧,他紧扣着嵌入喉中的细肢,齿间甚至都迸出了几分血气。
短促而胶着的抗衡间,森*晚*整*一道扑袭而来的飓风肆虐而过。
凭空而落的尖利巨爪一把攥起那致命的威胁,如同一道落雷,收拢宽大的羽翼,踩着惯性狠狠坠地。
爪下的力道强硬,死死按住了那只从杨飞辰颈上扯落的纤细怪物。
那怪物被直直拖出数米远,完全掀开了它藏在雪下的多足躯体,像是一条放大了无数倍的□□蜈蚣,还在挣扎摆动着那片密密麻麻的节肢。
李鸮却根本不给它扑腾的机会,砰的一声闷响,他爪下的那节肢体就立刻瘪了下去,在两侧的雪间爆开了浑浊的绿浆。
可纤细怪物却并没有停止活动,反倒蜷起尾部,试图再作反抗。
它这生命力顽强得有些反常,李鸮展开羽翼,刚要再落一爪,一记无声的冰锥就破空飞来,他侧身振翅而起,迅速避开了那道瞄向心口的突袭。
只是羽翼刚动,他爪下的雪层就突然陷落,即便已经提前做出反应,那破开积雪的黑影却还是扯落了几片羽毛。
轰!
远处赶来的鬣狗抬手就是一枪,精准轰开了那条仍想追击的黑色肢体,她跟着林落一道突进,狠狠绞落了一节来不及逃离的怪异残肢。
黑灰色的软肉啪嗒落地,顶部大张着一张口腔般的圆形缺口,它像是还残留着几分活性,正在雪地上翻腾蠕动,寻找着任何能撕咬的食物。
它蠕动得极快,扬起的冰霜悉数倒灌进了缺口之中,凑近观察,还能在口中看见一条布满尖齿的长舌,正搅动着沙雪,仍在伸缩着往外伸去。
“这到底是什么……”
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李鸮没有给他们更多的观察时间,一爪踩落,就直接将它碾成了一滩寂静的肉泥。
可战局没有停顿,远处的腕足和冰锥依旧不依不饶地包抄而来。
杨飞辰的状态还没有确认,眼下小队众人也难以分神。
宁钰当机立断地拍了拍身旁的爪子,给出信号后,就独自脱离队伍,径直赶向了不远处半蹲在地的人。
他转身的瞬间,李鸮便心领神会地沉翼一落,带着其他人压向前线,强行割据出了一片临时的安全区。
宁钰的脚步匆匆,展开的细线来回接触着主脑的意识,只是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明明都快抵达终点,他和主脑的联系却开始变得断断续续,如同半道失去了信号,再难连接。
担心后程会有陷阱,宁钰加强了众人身上的防护,他脑中疑惑着,又迅速伸手,把地上的杨飞辰扶了起来。
“还好吗,你没事吧?”
“嘶……”杨飞辰搭着他的手,煞白的脸疼得龇牙咧嘴,“脖子好疼……”
“脖子?”宁钰皱起眉,伸手拉下他的帽檐,就见他裸露的颈椎上已经被钻出一个血洞,看起来像是开了只眼,撑着附近一小圈的皮肤,翻起了薄薄一层皮肉。
宁钰的目光一停,顿时想起了他们刚才砍下的那节肢体软肉。
那顶部的圆口位置恰好和杨飞辰脖子后的伤口痕迹吻合,加之那条怪异的长舌,很难不让人有所联想。
杨飞辰见他面色凝重,也有些发慌:“怎么了……我不会没救了吧?”
“好着呢。”宁钰盖上他的帽兜,神色却还是有些复杂,“不过我有个想法,不一定对,但是……我怀疑它想寄生你。”
“啊?”杨飞辰两眼一黑,只得紧紧端起手里的枪,“这场上哪个不比我强?它图我什么……”
他的话音未落,宁钰就突然转过头,一把抓起他手里的枪,强行扣下扳机,砰得一声打碎了遥遥丢来的冰晶。
碎冰在眼前炸开,一下子漫过了视野。
确认杨飞辰的状态尚佳,宁钰便借着雪雾隐蔽,立即动身,重新朝着前线的众人汇合。
“没时间了,先去支援!”
他留意着战局的变化,探出的能力仍在仔细搜索,可情况却与刚才如出一辙,似乎有什么力量在有意规避,阻止他对局面进行干预牵制。
所有人的状态都称不上好,每个人都被难缠的攻势拖住了双腿,虽然不见落入下风,但也只能算是在勉强维持着僵局。
鬣狗和杨飞辰手里的子弹打一发少一发,那赌命般的扳机每次扣下都有几率炸膛,可战况根本由不得人思考,只能用尽余力全力以赴。
混乱的战况被强行拉稳,林落挣脱冰凌的追击,纵身一落,就径直将那只肉墙怪物的复眼踢得血花四溢。
李鸮的追击迅速接轨,利爪贯穿那巨大的头颅,借着飞袭的速度摁上岩壁,只一个瞬间,就立刻一击碾碎。
可那肉墙怪物的生命力却也同样顽强,即便断颅折肢,却仍在凄叫声中,一下下拍打着身下的雪面。
连片的雪山开始隆隆作响,一度震落着边缘的积雪。
林落刚稳住身形,一道蛰伏已久的攻势就缠上了他的脊背,那攀来的肢体口舌大张,像是下一秒就要咬向他的脊椎。
“别被它咬住脖子!”
提示脱口的瞬间,宁钰的视线立即移动,他盯向远处洞口的蓝光,顿时停下了呼吸。
「抓到你了。」
虹光包裹着细线,朝着那片一闪而过的目标意识,发起了最直白的进攻。
入侵的细线被灰雾吞没,情况正如所料,主脑果然分神抵御了他的攻击,放出了一瞬间的反应机会。
而就是这刹那的机会,展翅的雕鸮脱离了所有禁锢,一爪拖起那只纤细怪物,径直飞向了山崖外的高空。
那怪物似乎也知道他的意图,展开一根根密集的细肢,反缠上他单侧羽翼,勾着尾肢,以一个怪异的缠绕姿态,竭力地往他背后爬去。
失衡的重心开始朝着远处偏移,李鸮眸底的辉光已经赤红如血,他抓着那节盘附在自己身上的躯体,干脆拢起双翼,任由重力带动方向,直直地朝着山下陨落。
交缠的黑影如同坠下的流星,狠狠砸向了对侧的山脊,隆隆的闷响震起了大片雪雾,完全吞没了所有缠斗的身影。
“李鸮!!”
呼喊单薄,无力地回荡在空旷的雪山上空。
余下的两只嵌合怪物却波澜不惊,交织的攻势越发密集,像是想借由此刻终结战局,根本不给他们关心另一边的余力。
而就在众人不得不凝神的瞬间,远处的山脊上,一道白痕无声无息地撞破了扬起的雪雾,一下扫开了身上所有的积雪。
被血染透的巨爪摁死了那只纤细怪物,抵着它紧贴山体,乘着重力惯性和岩层间的摩擦,生生了结了那仿佛没有弱点的生命。
摩擦的热量一度升起了火星,磨得怪物只剩一层薄壳,就如同扔弹夹般,随意地丢进了山下的深渊。
云雾稀薄,被抛落的残躯穿出了一个明显的孔洞,露出了底下透黑的山脚,直至黑暗彻底将那身影吞没,才渐渐合拢复原。
而就在黑影消失的瞬间,宁钰脚下的雪地却忽然一松。
他正焦急地牵着细线,寻找能抓住主脑的位置,可半道察觉到重心有异,就立刻翻身一扑,敏锐地避开了在落脚点破雪而出的狰狞长肢。
那爬出雪堆的肢体泛着水光,如同一个新生儿般浑身黏腻,甚至在钻出雪地前,它的部分器官还没成型,看着就像是一大片垂在皮外的增生组织。
它的上身依然只有人类大小,尾部的宽大虫肢却密密麻麻,看着几乎就是先前那一只的一比一复刻。
可怪异的是,这纤细怪物的前肢却突然变成了一副不对称的畸形翅膀,平坦奇怪的脸上多了一个尖锐的凸起,看起来反而像在模拟鸟类的喙部。
不管是翅膀还是尖喙,种种迹象似乎都在强调同一个猜测。
这些嵌合怪物……好像在采集融合他们的基因。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生物,那只新生体却根本不需要时间适应,像是天然作为主脑的工具,它盯着宁钰的脖颈,立刻支起排排细足,势不可挡地冲了过去。
身后的冷风越逼越紧,另一头的杨飞辰三人也被其他两只嵌合怪物死死拖在原地,哪怕竭力抽出支援的空档,也会在下一秒被瞬间填补,丝毫不留任何缺口。
除了闪避,宁钰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应对之策,只能凭借着身体的条件反射,暂时狼狈以对。
脚步在无意间朝着洞口的方向深入,那些沉寂的细线就如同忽然受到感召,一下子开始恢复波动。
而越靠近主脑的洞口,原本离线的连接也逐渐趋于稳定,像是不管怎么样,他都得到主脑的跟前走一趟。
宁钰一咬牙,滑步甩脱追来的攻击,就立刻转过身,径直朝着渐渐清晰的洞口冲去。
既然早晚都得去,不如就趁现在直接干票大的。
攻击一次次擦过身体,勾破紧密的布料,在没有遮挡的皮肤上划出了一条条发黑的伤口,却依然穷追不舍。
冰蓝色的幽光已经近在咫尺,那只新生体的状态也强化到了顶峰。
它振起双翼,张开无数细长肢体,似乎是对这一次的进攻势在必得,直接摆起生有齿舌的怪异尾肢,瞄准了攻击范围内的目标脊柱,狠狠刺了过去。
宁钰咬紧牙关,一个滑铲倾下重心,却还是难敌快速逼近的距离。
寒意追至后背,而下一秒,一阵无声无息的风恰好从头顶擦过,与他逆向而行,直面迎上了那道致命一击。
嗤……
血色四溢,滚烫的血液融化积雪,晕开了一片片赤红的醒目血花。
宁钰的瞳孔一缩,顺着飞溅而过的猩红缓缓回过头,就见那条追来的尾肢正中靶心,一下刺穿了挡来的羽翼。
可那腾起的利爪也贯穿了新生体的畸形头颅,收爪发力,直接将那颅骨捏得粉碎,朝着远处狠狠踢了出去。
强行撕开的肢体到底还是扯脱了大片羽毛,生生剜下了一整块鲜血淋漓的血肉,染透羽尖,掉落着一颗颗赤红的血珠。
伤口的外圈冒着森森的灰雾,显然是那怪物的手笔,正腐蚀着创面,最大限度地遏制着自愈的速度。
宁钰的脚步一下子僵在原地,不受控制地往回走了一步。
他大睁着双眼,那已经被洞内蓝光覆盖的眼瞳摇晃颤抖着,凝着红透了的羽翼,顿时哑了声。
可不等他脚跟落地,眼前的单翼就扬起一阵向内的风,推着他的身体,轻浅却又不容反抗地朝内吹去,像是在无声地告诉他,放手去做。
逆光的异色双眸仍然平静,宁钰与他静静对视着,终于还是稳下了呼吸,重新调整过状态。
“……等我,我马上就回来。”
垂落的眼眸安静作答,最后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便果决地展开羽翼,牢牢地守在了洞口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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