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第191章 世界原本的模样。


    经过一晚上短暂的高强度训练, 八十被李鸮硬生生掰正了战斗习惯,不管是技巧还是意识,都在一次次被碾压的交手中, 变得像模像样了许多。


    练到最后, 连陪练的林落都不敢放太多水, 目睹着他从只知道硬碰硬的铁头小子,变成了终于懂得攻守进退的合格战士。


    只不过唯一的副作用, 就是本就有些畏惧李鸮的八十, 在训练结束后, 好像越发加深了自己的恐惧。


    初升的辉光从东方亮起, 冷冷地洒在了早已熄灭的篝火上。


    小队一行没有耽搁太久, 早早收拾完行头, 就沿着宁钰先前画下的路线图, 朝着目标重新启程。


    冬日的阳光没什么温度, 只是轻飘飘地盖在猛禽的前车窗上, 刺眼的光亮照得人有些恍惚, 连眼皮都莫名生出了几分凉意。


    猛禽先前的改装终于派上了用武之地, 厚重的车厢外壁隔绝了室外的低温, 维持着车厢中的温度, 保持在一个人体舒适的范围之中。


    然而车内的情况再适宜,外界的环境却还是露出了危险的獠牙。


    升高的海拔先一步作用在了两个普通人的身上,杨飞辰和鬣狗率先出现了不同程度的高原反应, 加之车身在崎岖路段颠簸得厉害,他们本就苍白的脸色, 顿时就变得更加难看。


    可二人并没有出声声张,只是翻出备好的氧气瓶扣在口鼻间,默默调整起自己的呼吸, 以避免打扰全队的进程。


    “还有30公里,”林落坐在后排靠窗的位置,盯着窗外快速闪过的里程碑,比对着地图上的路线,“我们马上就要进s市的范围了。”


    李鸮抬眼一瞥,看着远处的指示牌上出现了从没见过的陌生文字,也清楚他们即将脱离国道,便简单示意道:“备好装备。”


    冲锋衣防水面料的窸窣磨擦声顿时开始在后排作响。


    他们这一趟行程的防寒衣物全部由驿站搜寻提供,穆冬海甚至还颇为老道地弄来了一批排汗的保暖里衣,说是专门针对高山雪原的恶劣环境,高低都要他们直接穿着走。


    然而谁都没想到的是,本该留在驿站的八十身上,竟然也套了一件保暖里衣。


    当时的穆家父女可怜他没见过好东西,干脆就给他也来了一件,只是没人料到他竟然会半道追着小队跑,这才误打误撞的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猛禽飞驰,中控屏幕上的数字往下一跳,显示室外温度已经突破了零度大关。


    靠在副驾驶中的人依然双眼紧闭,像是仍在熟睡一般,完全没有任何苏醒的迹象。


    只是自陷入沉睡开始,他展露在外的皮肤上,就会时不时闪过一小段迅速消失的冰蓝色辉光,如同一道道短促的闪电,看得人莫名有些心慌。


    杨飞辰正好又清楚地看见了那一闪而过的光亮,他看着宁钰,虚弱地搁下氧气瓶,轻声担忧道:“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他不会出什么事吧……”


    “放心吧。”对侧车窗旁的鬣狗显然比他清楚,只道,“你就没发现,我们这一路都没怎么碰到异化体吗。”


    杨飞辰一顿,才反应过来:“宁钰在帮我们?”


    “他在替我们创造盲点。”李鸮解释道,“主脑看不见他的视野,也调用不了其他的异化体,我们现在的行动才能完全隐形。”


    林落闻言回过头,转来的目光变得有些沉重:“……他一个人,真的没问题吗?”


    车厢中无声地沉默了几秒,李鸮注视着漫长的前路,收拢指节,静静地握紧了手中的方向盘,才沉声道:“我相信他。”


    道路尽头,墨绿色的路牌锈出了一层铜红色的斑驳,上头的白色文字不是常见的字符,难以辨认是不是写着什么欢迎的话语,只是随着道路一起,飞速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猛禽已经驶入了s市原本的地界,正沿着城市的边缘,朝着最远处那片无人的山脉快速靠近。


    也不知是不是距离主脑的位置太近,s市边缘的城镇都没怎么受到热武器的破坏与攻击,连街道都保留着十余年前的平和模样,只余下了一部分异化体造成的破损裂隙。


    没有任何人类痕迹的建筑并不破败,一些不怎么活动的植物异化体早已在此占山为王,它们从各个裂开的缝隙中生长蔓延,静静地守着这一片无声的荒芜城市。


    载具穿过安静的街道,带过的冷风刮起了附近店面挂着的半截横幅,正红的布料在风吹日晒中已经薄得透光,正迎着日光阵阵飘摇。


    横幅上的文字磨损得看不清原貌,只能透过原本留下的边缘灰渍,勉强辨认出,那大概是十六年前的某场促销活动。


    八十越过身旁的鬣狗,脑袋紧贴着车窗玻璃,看着外面的景象,轻轻道了声:“八十。”


    杨飞辰听懂了他的感慨,也莫名落寞地回应道:“是啊,这是世界本来的样子。”


    八十转过头,像是有些好奇,又看着他问了一句:“八十?”


    “我哪儿知道。”杨飞辰眉头一皱,又虚弱地抬起氧气瓶吸了几口,才道,“天灾发生的时候我连垃圾都不会捡呢。”


    他俩这一言一语倒是落进了鬣狗的耳中,也不知道是唤起了哪段记忆,她看着窗外那片难得保存完好的建筑,沉默了好半晌,才自言自语道:“如果能成功,世界说不定真的能变回原本的模样。”


    杨飞辰和八十对视了一眼,又同时朝她探过头,好奇道:“没有异化体的世界,是不是就像一直待在净土区里啊?”


    鬣狗侧目扫了他们一眼,淡然道:“都没有异化体了,还谈什么净不净土。”


    她说着,本来也懒得跟他们仔细解释,可转念一想,却又不自觉地缓和了几分语气,随意道:“也是。除了宁钰,你们几个应该都没过过普通小孩该有的生活。”


    “我们几个?”杨飞辰脑袋一偏,扒拉着驾驶位的座椅就向李鸮望去,“你森*晚*整*天灾的时候不是都小十来岁了,你也没过过?”


    李鸮根本没搭他,垂眼扫了眼路线图,就跟着朝向打过方向盘,又继续朝着城市的边缘和荒郊开去。


    鬣狗伸手捞回了某个好奇心过剩的小队员,也不多说,只道:“他不算。”


    轮胎碾过了一片开裂的地砖,发出了一连串清脆的咔哒声响。


    路过的店面门头像是被风雨打落了几个字符,露出了灯牌下的黑色电路,不知道已经断路了多少个年头。


    门店落灰的玻璃窗留下了几块干净的区域,能模糊看清店里散落着被掀翻推倒的桌椅餐盘,一旁墙壁上的价目表被霉菌腐蚀了大半,泛黄的纸张下鼓起了几个大气泡,已经完全丢失了原本的色彩。


    八十的目光被周围那些花花绿绿的图案所吸引,一时间都不知道该看向哪边。


    而杨飞辰跟着候鸟走南闯北,也不觉得多稀奇,反倒是一旁的林落,虽然面不改色,却还是不自觉地观察起了那些蒙灰的图片招牌。


    “天灾之前,秩序和规则都还存在。”鬣狗说得平平淡淡,像是随口一提般,和他们平常讲述着,“照你们的年纪,这个时候应该坐在学校里读书,而不像现在……”


    她说着,又突然话锋一转:“也不一定。”


    鬣狗侧过头,看着一旁的杨飞辰和八十,断言道:“你俩这脑子估计没书可读,宁钰和林落倒是有一副好学生的样子。”


    “我靠!”杨飞辰怒骂一声,已经熟练预测到自己会缺氧,他手举着氧气瓶,透过面罩闷闷地回应道,“光骂我俩什么意思,你怎么不说雕鸮有没有书读?!”


    鬣狗睨了他一眼,幽幽道:“他就算了吧。”


    她回过视线,看着那对被车内后视镜框出的眉眼,像是回忆起了某些过往,深深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白鸽把他从头教了一遍,这家伙就是一个纯粹的反社会人格。”


    杨飞辰不解:“什么叫反社会人格?”


    鬣狗两眼一闭,仰头靠进了座位的头靠里,她开始后悔提及这个话题,只道:“你清楚他们为什么叫他恶鬼。”


    杨飞辰立刻绷紧了身。


    李鸮却完全没在意,只是一如往常地扫了一圈周围的环境,似乎他们提及的人跟自己毫无关系。


    一直旁听的林落倒是颇感好奇,他先前就有疑问,只是碍于礼貌不便开口,眼下这话题恰巧落到了点上,刚好就顺势问道:“为什么?”


    杨飞辰回过头,朝他招招手示意附耳过来,便压低声音,用气声解释道:“我其实自己没亲眼见过,但他们都这么说的。”


    “他们说,雕鸮被我们二老大带回来之前,就已经一个人灭了好几百个队了,”他说着,又伸手比划了起来,“他那时候就是一小孩,连枪都不会拿,但就是这么赤手空拳地,把那些想抢他物资的大人全杀了!”


    林落震惊地退了几分:“……真的假的?”


    鬣狗听得直扶额,无语道:“你们要不再大点声,这事儿怎么还能传得这么离谱?”


    她话落,就立刻收获了旁边两名小辈的灼热视线。


    八十也听得张大嘴巴,缩起身子轻声道:“八十八十!”


    鬣狗被他们盯着浑身难受,只得向那位话题中心的人顺口问道:“我说了。”


    李鸮只是又转过方向盘,伸手轻轻扶稳了身旁人跟着倾倒的脑袋,回应道:“随便。”


    得了本人随意的许可,鬣狗倒是毫无芥蒂地向他们转述起来。


    “实际情况大差不差吧,但是数量没你们说的那么夸张。”她道,“只能说,当时幸亏有伯劳在场,要不然不仅人带不回来,白鸽他们估计都得折他手里。”


    杨飞辰赶忙抬手,挡在嘴前嘘了一声,他偷摸着确认了一眼宁钰还在熟睡,才轻声道:“小点声!要是宁钰听见了怎么办!”


    李鸮只觉得一阵无语,蹙着眉莫名其妙道:“他早知道了。”


    “啊?”这回反倒轮到杨飞辰懵了,“那为什么我不知道?”


    李鸮扫了眼后视镜,直接无视了他的疑问。


    “我日,”杨飞辰痛心疾首,抓着前头的座椅就开始哭诉,“……我俩这么多年情谊,你怎么谈个恋爱就全忘了?!”


    林落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又轻声问道:“当时情况这么混乱,他们为什么要冒那么大的风险带他走?”


    “谁知道,没准就是无聊了,想捡个小孩养养。”鬣狗哼笑一声,又抬手往边上的杨飞辰一指,“这小子也是被他师父捡回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是什么慈善组织。”


    车内的氛围难得平和了许多,像是只是在寻常谈话一般,没有危险,也没有顾虑,所有人都安安静静地聚在一起,平和而普通地度过着这段再寻常不过的平凡午后。


    行进的路线一路向西深入,除了公路,环境中已经看不见任何人为创造的痕迹。


    盘长的道路看不到尽头,只能越过绵延的山脉,看风吹过稀薄的云层,在脊骨般锐利的山峰间,被切割成不均匀的潦草几段。


    棕黑色的土地一望无际,前路绕过山体,车头沿着早已荒废的道路一同转弯,在穿过一片褪色的漫天彩旗后,就如同豁然开朗般,瞬间被那片醒目的纯白占据了所有的视野。


    越过遮挡,那片宽广宏伟的巍峨高峰便一览无余。


    刺眼的白与下方的黑山界限清晰,那降至半截的金色日光落在山脊之间,照出了一道道鬼斧神工的齐整截面。


    光影在黑白比对下,展现出了如同几何图形般规整的分明画面,将那座直通天地的雪山,勾勒成了一副现实中似乎完全不会出现的诡丽景象。


    视线与话音一道在车厢中凝固。


    杨飞辰又默默抬起了氧气瓶,半晌,才渐渐平息了呼吸:“这难道就是……”


    林落的目光还有些摇晃,声音不受控制地接上了他的话。


    “……西高峰。”


    第192章 第192章 一个都不能少。


    猛禽在荒芜的平原上加速行驶, 远处的雪山却完全没在视野中挪近多少。


    像是一座坐落在世界边缘的符号碑,静静地矗立在前车窗的正中央,没有变化, 也没有任何异常。


    车窗玻璃随着车身一道摇晃, 像是一只半大的画框, 牢固而紧密,沉默地框住了最后的终点与末路景象。


    时间正值冬季, 天色黑得格外得早, 那不久前才落在日头的金光, 不知什么时候暗了下去, 悄悄藏进了蓝紫色的天际线里。


    纯白的霜雪逐渐铺了满地, 一眼望去, 车窗外就只剩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白域, 正寂静地反射着落下的晦暗天光。


    凝结的冰霜在轮胎下发出咔哒的碎裂声响, 往后的路段也难以再支撑越野车行驶。


    晚上的气候只会变得更加恶劣, 不适合过夜上山, 众人一经商议, 就打算先在原地驻扎, 等到明早气温回升, 再靠雪地摩托继续前进。


    临时扎营的位置大致位于沃土区的中段,而自打他们离开城镇边境开始,一路上就没再见到过异化体, 周围除了雪就是石头,安静得让人有些发慌。


    好在雪原上没有多少障碍物, 大小情况一览无余,暂时也没发现什么掌控之外的危险。


    猛禽携带的能源有限,众人一致认同, 打算留到休息的时候再作启用,便停了车,接连下来透了口气,就当提前适应适应雪山上的气候。


    周围的空气还算干燥,简易火堆点了几下就完全燃烧了起来。


    所有人围坐在车旁的火堆边,状态看起来似乎都不错,连杨飞辰和鬣狗都渐渐克服了生反应,没再出现隔三差五需要氧气缓缓的不适症状。


    夜色深得很快,没多久,身上残存的半点温度就被降温的夜风一股股吹散。


    众人呼出的白气像是在吞云吐雾,裹在眼睫上,不时就凝结成了一层薄薄的冰霜。


    漆黑的夜空里泛着一道道绀紫色的幽光,星点闪烁明亮,在辽阔的天边,汇成了大片宽广的银河,生生让几个从没见过这番景象的小辈们,纷纷看直了眼。


    杨飞辰抬头大张着嘴,也不顾脖颈发酸,偏要将那些细碎的辉光塞满眼:“妈的,这辈子算是值了……”


    鬣狗难得弯了弯嘴角,调侃道:“这就值了?”


    “那肯定,又是海又是山的,还有什么没见过?”杨飞辰满脸深沉,带着一副苦大仇深的忧郁表情,“要不是我死跟着你们,我上哪儿看这些去?”


    “八十。”八十也学着他的模样,故作忧郁地点了点头,那还没完全长开的五官拧成了一副深邃的模样,看着不仅不深沉,反而还带上了几分诙谐。


    “我靠,学得还挺像。”杨飞辰笑着一杵他,转言道,“你也半斤八两,要不是我们来,你现在估计还在海里泡着呢。”


    八十一皱眉:“八十?”


    杨飞辰一愣,直摆手道:“……不是,半斤八两是个形容词,不是说我叫半斤你叫八两。”


    八十腾地站起身:“八十!”


    杨飞辰嘴角一抽:“……都说了我不叫半斤!”


    众人一时间都笑了起来,也都默契地没有打破眼前欢闹的泡影,那两个活宝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清楚他们往后会遇到的困境和死局,还是一如既往,没心没肺地热络着几近冰点的氛围。


    星光晃眼,似乎比身前的篝火更加明亮。


    李鸮独自守在打开的副驾车门旁,看着火堆另一边的嬉闹,也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嘴角。


    闹嚷声落在耳边,他回过身,静静注视起了车中那仍在沉睡的身影,目光凝滞许久,他才抬起手,轻柔而缓慢地抚过那对覆着层夜色的眉眼。


    宁钰的眼型很漂亮,不管是睁开还是闭拢时,都落着一道格外温润的弧线,只不过眼上的眉宇正好与之相反,眉峰处带着男性特有的锐利棱角,弱化了五官中的钝感,反衬得他的轮廓格外分明,透着股完全不会被误认的明朗英气。


    月光透过他的额发,留下了几湾清冷的碎光。


    李鸮垂着眼,指腹轻轻扫过那片闭合的眼睫,他记得那道熟悉的月光,也记得他第一次留意到这双眼睛时,恰好也是这样一个安静的深夜。


    所有的发展都像是呼吸一样自然,哪怕他先前从没正视过自己那些不经意流露的偏袒,但事实却也正如宁钰所说,那些感情就是出现了,发生了,等他真正意识到它的存在本身,已经来不及了。


    他沉默着,像是不想扰人睡眠,便抬起指尖,无声无息地收回了手。


    只是触碰的体温还没分离多久,宁钰却突然侧过头,似乎是在外留了几分意识,察觉到身边的波动,便径直贴上准备离开的掌心,如同安抚一般,熟练地抚平了李鸮的情绪。


    李鸮的动作被突然打断,顿在原地看了人许久,才无奈地拢起指尖,缓缓揉了揉那颗靠过来的脑袋。


    隐约的虹光已经开始出现在真实的视野之中,他知道宁钰的能力还在增强,甚至在主脑的辐射区中都能保证他们的安全,完美地为他们的行动保驾护航。


    随着无声的转化,宁钰身上那些闪电状的辉光出现得也越来越少,他正应对着另一个维度的战局,而其他人所能做的,不过也只是相信,并等待着他重新苏醒。


    篝火已经烧了大半,不远处的两个人终于重新坐了下来。


    杨飞辰不知道为什么格外兴奋,搓着手,就招呼他们安排起了之后的事:“哎,既然辐射早晚会消失,那等这次行动结束了,咱们回去不如再组个局,把之前去不了的地方全部去个遍!”


    他转过头,又信心满满地朝着李鸮二人的方向一抬下巴:“这不刚好给宁钰补个场,他这一路睡过来,错过好多东西了。”


    鬣狗却完全没打算捧他的场,只是点燃自己最后一支烟,就缓缓挪开了眼:“懒得去。”


    “那哪行?!”杨飞辰一恼,“咱们是个团队,一个都不能少!”


    八十在一旁附和点头:“八十!”


    鬣狗习以为常地装作没听见,只悠悠地呼出一口烟,根本不吃他这套。


    杨飞辰撇了撇嘴,下意识就把目光挪向了身旁,好像知道无论如何都有这么条退路一般,便搭着人的肩膀,目光灼灼地问道:“林落,你会来的对吧。”


    林落被他这么一问,反而顿住声,他张了张嘴,难得犹豫了小半晌。


    “我靠?”杨飞辰顿时大惊失色,看着他睁大了眼睛,“他们不来就算了,你可千万别拒绝我啊!”


    减弱的火苗噼啪作响,没人出声戳破这道愿景,也没人告诉他或许结束之后,小队一半的人可能都无法赴约。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地保护着这甚至称得上是幼稚的希望,像是也在相信那几乎是微乎其微的可能。


    林落不知是想了些什么,最后还是抿了抿嘴角,应道:“我来。”


    “这就对了。”一颗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杨飞辰立刻换了副表情,勾了勾他的肩膀,“就知道你会答应,我们三个现在可约好了,到时候你可别放我鸽子。”


    他说着,就收回手重新坐回自己的位置,又悄悄看向车旁的方向,嘴里絮叨着:“要是宁钰醒着就好了,我哪说得动雕鸮啊……”


    话音没完,林落却突然侧过头,喊了他一声:“杨飞辰。”


    杨飞辰闻声抬起眼:“咋了?”


    林落却只是看着他,像是有什么话想和他坦言,可斟酌到最后,却还是只剩下一声温和的笑,轻缓道:“没什么,就是想谢谢你。”


    “有什么可谢的,跟兄弟客气什么。”杨飞辰有些莫名其妙,却也没深究,咧嘴笑着一摆手,就回过头一把薅住八十,大声拦着人让他别徒手掏火堆里的罐头。


    他们这头的交谈结束得没头没尾,角落处的李鸮却无声地听完了所有的话音。


    林落移回眼,恰巧和他的视线撞了个正着,知道自己某些似有若无的情绪已经被人看得透彻,便也没打算偷藏,反而光明正大地弯了弯嘴角。


    他抬起手,在隐蔽处朝人悄悄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像是已经做好了决定,希望能让这个秘密随着结局一起消失,不再有见光的那一天。


    李鸮轻轻挑起眉,也确实如他所愿,没有点破任何隐瞒,他保持着沉默,平淡地让众人的氛围停留在了这片刻的安逸之中。


    燃尽的篝火余下了一地焦黑,缭绕的薄烟被厚雪覆盖,扑灭了所有会暴露行踪的显眼记号。


    一望无际的白看不见边界,无声无息,像是只剩下了众人的存在。


    寂静的雪原上沉闷地响着一道隆隆的引擎声,只是远处呼啸的风声更胜一筹,不多时,就裹挟着那声响动,消散在了广阔的白境之中。


    猛禽重新启动,紧紧护着车厢中养精蓄锐的众人,有了燃料和防护内壁的作用,即便外界的气温如同断崖般下降,但车内的温度却仍保留在一个适宜的范围,丝毫不受影响。


    风声一过,雪地间又重新变回了相对寂静的模样。


    李鸮独自在车外守夜,平静地观察着那与白日无异的环境。


    他有所察觉,也有些怀疑,觉得这一路似乎太过顺利,即便知道大概率是主脑在作怪,却也觉得不该是现在这样的情况。


    鹅毛般的雪花在不知不觉间密集了起来,像是在故意干扰他的视线一般,乘着拂来的风,飘得格外零散。


    李鸮眯起眼,草草转换了视线,长时间凝视大片的白芒,他的视野还是不自觉染上了一片粉色的阴影。


    他正打算移开眼切换目标,基因深处的本能却突然缩紧了瞳孔,牵引他的视线,瞬间盯向了不远处的那座矮山尖。


    山顶上不知什么时候停下了一道巨大的阴影,它来得无声无息,不仅其他人毫无察觉,连李鸮都是靠着基因直觉才发现了它的存在。


    上膛的枪械牢牢握在手间,李鸮没有立刻动作,只是静静观察着那道黑影的举动,等待它露出破绽的瞬间。


    飞雪越下越大,那黑影像是也终于锁定了目标,缓缓埋低脑袋,发出了一道格外沉闷的咕咕声。


    熟悉的低鸣落入耳中,一股隐约的预感逐渐攀上心间,李鸮的目光一凝,立刻抬起了手中的枪口。


    而在同一时间,那黑影也瞬间睁开了眯缝的双眼,露出了那对,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赤金色眼瞳。


    第193章 第193章 苏醒。


    叩叩。


    指节敲响车窗, 不等其余人做出反应,李鸮就立刻扣下扳机,朝着那道振翅而起的黑影一阵横扫。


    消音器的声音连连震响, 子弹落在山尖, 一下子掀起了大片挡眼的雪雾。


    只是夜风一过, 先前黑影的位置,就只剩下几簇被击落的羽毛, 纯白的绒羽宽大厚重, 几乎和周围的雪地融为一体。


    得到信号的林落先一步推门下车, 点亮的手电筒扫过寂静的雪原, 他警惕着猛地回过头, 圆光却直直照在了紧跟在他身后的八十身上, 照得人两眼紧闭, 伸手挡住了双眼。


    “怎么回事?”杨飞辰听见枪响, 也立马从睡梦中惊醒, 条件反射地抄起肩头的枪, 推开车门就要跟着下车, “有情况……”


    砰!!


    响声震耳, 他门才开一半, 门外的李鸮就回身一脚,狠狠踹拢了车门。


    “躲好!”


    下一秒,一道飓风就猛地砸在了闭合的车门上。


    尖利的爪牙无声无息, 像是鬼魅般抓过车身,带起了一阵刺耳的摩擦。


    突然降临的重压直直砸落, 李鸮先一步抡枪撞去,将那试探般抓来的攻势生生掀飞。


    相撞的力道一松,等再追击, 那黑影却突然腾身飞起,一眨眼就藏进了雪地与黑夜,顿时飞没了影。


    怪异的袭击发生在瞬息之间,不等众人反应就已经早早消散。


    李鸮没多解释,只是垂下提枪的手,环顾着夜色,一寸一寸地搜寻着消失的目标。


    其余人也全部察觉到了这次异常,扫除最后一丝瞌睡,就重提警觉,纷纷抓起手里的武器,死死盯住了四周的雪原。


    “那是异化体?”杨飞辰守在车窗边,对刚才突如其来的一爪还心有余悸,“怎么什么声儿都没有?”


    鬣狗在对侧的窗边皱起眉,隐约有了某种猜疑:“看好宁钰,主脑可能要动手了。”


    车外的手电光晃了晃,八十学着林落的样子,四下观察了几番。


    他手里的圆形光亮扫过千篇一律的白茫,刚打算换个地方,一道巨大的身影就腾身而落,迎着灯光,径直朝他张开了锐利的爪子。


    羽翼扇起的冷风扑面而来,他一下子顿在原地,还没来得及反应,一抹亮绿色的辉光就立刻划入视野,带着一记凶狠的猛踢,直直与那爪掌正面交锋。


    嘭!


    一声闷响,击退的爪尖险些刮过脚踝,林落立即收腿压低重心,可身体还是被生生掀退了数米,他提了提膝盖,快速确认了一番自己的状况。


    虽然没有受伤,但那威胁和压迫感却与先前的异化体完全不是一个量级,根本不是沃土区中段会出现的强度。


    那异化体被他踢得倒飞出一道残影,八十匆匆回过神,也仿照着他的横踢,迅速抽起一脚。


    有些错位的力道偏移了角度,好在李鸮在一旁全程紧盯,抬起满弹的枪口,预判着它飞落的轨迹一顿扫射,精准命中了那道快速移动的身影。


    凄厉的鸣叫震动耳膜,那身影扑腾着挣动起羽翼,将染血的羽毛凌乱地扯落了满地。


    扫来的光亮在白羽上一晃,林落的劈袭与它擦肩而过,只绞下几支巨大的羽簇,就再一次丢失了目标。


    振翅的声响渐息,李鸮抬起眼,抓着最后的半点动静,沉默地紧盯着声音消失的方向。


    异动短暂地停息了片刻,林落捡起地上那支巨大的羽毛,疑惑道:“这是……”


    那羽毛的形状格外眼熟,纯白的羽间落着几块黑色的斑纹,鬣狗仔细观察着羽尖的走向,回想起先前一闪而过的橙色眼睛,她皱起眉,警惕地看向了窗外。


    “是猫头鹰。”


    杨飞辰听得心头一跳:“白色的猫头鹰?!”


    鬣狗缓缓握紧了手中的枪把,只道:“是雪鸮。”


    话落的片刻,那道无声无息的身影又再一次出现,只是它这回的目标格外明确,像是确认方位一般,探出尖爪扬起了双翼,以一个极其标准的捕猎姿态,狠狠抓向了猛禽的副驾驶位。


    它现身的瞬间,李鸮的视线就立即凝紧,他落手撑过车头,翻身朝着那双爪子就是一记狠踢。


    砰得一声巨响,全力的交锋正式对撞。


    狠戾的厮杀直接破开了一圈血气,那如刀刃般锐利的爪锋贯穿防护,径直在李鸮的腿侧剜出了一长道血线。


    只是它来不及收住自己降落的攻势,还是被李鸮从中折断了单只爪掌。


    那丝毫不惧负伤的手死死将它拖在原地,一拳一拳,生生把那如同金属般坚硬的皮肉砸得血肉模糊。


    泼洒的血花溅落满地,白色与黑棕色的羽毛在空中大肆扯脱,掺杂着零碎的冰块和雪花,野蛮地覆盖了猛禽的大半车窗。


    异化雪鸮大力扑腾着翅膀,裹着强劲的狂风,探出鲜血淋漓的爪子,又再一次扑向了副驾驶。


    而在爪锋够到车身的前一秒,那道横拦在车前的身影,就必然会抬起同样落满赤红的双手,凶狠而暴戾地回击着每一道攻击。


    血腥味混杂着寒冷的空气倒灌进鼻腔,猛禽旁的雪地已经落满了红痕,遍地的赤色融化了表层的霜雪,却根本无法分清那些猩红到底是谁的血液。


    恐怖的交战发生在瞬息之间,即便其他人反应迅速,一时间也难以跟上他们的节奏。


    车旁的手电光一阵晃动,迟来的协力才匆匆到场,裹挟着出膛的枪火,将那异化雪鸮压得滚远了数米,创造出一道绝佳的空隙。


    紧追而来的李鸮落下一脚,狠狠踩紧了仍在挣扎的硕大身影,他无视了攀上腿间的浓稠灰雾,扛着凄厉的唳鸣,立刻朝着致命的部位抽刀重砍。


    可那异化雪鸮却像是察觉到死亡威胁,一下挣扎,刚好挣开了几人的压制,它避开了致命点,却来不及收拢翅膀,被那毫不停顿的刀锋径直劈开血肉,在羽翼间撕开了一道深长的狰狞豁口。


    血光如同喷涌般泼洒在地,那颤栗的翅膀生生被撕开了半截,靠着最后一点相连的皮肉,勉强挂在了异化雪鸮的背间。


    目标偏移,李鸮皱起眉,正打算重新补刀,基因本能的警觉却又瞬间扯回注意,他松开手,几乎是条件反射般直起身,立刻抬起双臂向侧方一挡。


    下一秒,一道如重锤般的力道就猛地将他推了出去。


    那突如其来的身影像是一座小型雪山,雪白的背毛间涌动着灰雾,支起的肩下有两块怪异的隆起,着地的四只蹄子像是一根根钢钉,踏下的每一步都凿起了一大片雪层。


    李鸮的双臂发力,两手紧抓着它前倾的兽角,他生顶住了那撞来的力道,可狂奔的异化体却完全没有减速,依然推着他退出了一长道狰狞的直线。


    隆隆的轰鸣声突然在远处震响,已经缩成小点的猛禽像是踏下了油门,一甩车头,就迅速朝着反方向狂驰加速。


    伴随着砰的一声脆响,一支粗重的钉枪贯穿了异化体的身躯,收拢的铁爪解锁弹开,牢牢扒在了它甲壳般坚硬的表皮下方。


    拉紧的锁链立即绷紧,在对冲的力道下,发出了颤抖的悲鸣,远处的林落和八十也抓起长链,竭力地朝着对侧发力扯紧。


    沉闷的吼叫声响起,异化体终于被堪堪拖住了脚步,只是僵持没多久,那发紧的力道就又往前突进了几步,猛禽的轮胎开始原地打转,逐渐卷起了一地冰碴,被拖曳着一步步往远处拖去。


    杨飞辰已经将油门踩到了底,可看着仍在倒退的窗外景象,不免还是抓紧了方向盘,大声吼道:“扛不住了!!”


    车外不远处的异化雪鸮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来,振动着脱落半截的赤色羽翼,又狠狠撞向了副驾驶的方向,巨大的身躯将猛禽砸得一偏,把整辆车都撞得侧转了好几圈。


    “小心!!”


    被铁链掀开的林落和八十率先做出反应,趁着那异化雪鸮单翼负伤,卡着视野死角,终于在一次次满是鲜血的挣动间,联手将它的爪子卸了下来。


    林落的身上落满了血痕,八十的腿上也留着一道尖喙穿透的贯穿伤。


    鬣狗和杨飞辰离开了变形的猛禽,拖着身上的擦伤,紧紧护在副驾驶的车门外,子弹划破一道道血色,接连协助着两头的作战。


    而另一侧,脱离束缚的异化体重新踏下了脚蹄,死死挡在了试图赶回去的李鸮身前。


    李鸮的眸光一沉,抬手一把扯住了它撞来的尖角,他直直将那异化体往回一拖,提膝狠狠撞向它的头颅,那异化体被撞得猛退了几步,却还是埋头再一次逼近了过来。


    两头的战况僵持不下,一道波动却突然从最远处的雪山洋洋洒落,像是一道扩散的无形涟漪,瞬间震响了所有人的意识。


    那道听不出性别年龄的淡漠声音穿透屏障,像是飞落的白雪,嗡嗡地飘在了整片雪原的上空。


    「人类,实在弱小。」


    声音一落,所有人一时间都僵在了原地。


    杨飞辰的胸腔剧烈起伏着,连持枪的手都控制不住地有些发抖,他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赶忙看向了一旁的鬣狗:“你听到了吗?”


    鬣狗草草一点头,快速环顾一圈,发现其他人似乎也都听到了这声异响。


    她沉默片刻,抬头望向了远处的西高峰,看到那山上似乎冒出了一圈幽幽的冰蓝色辉光,顿时缩紧了瞳孔:“……是主脑!!”


    她条件反射地护住身后的副驾车门,可不等做出动作,那片藏匿已久的荆棘就破冰而出,立刻朝着车旁的二人袭去。


    鬣狗和杨飞辰抄起枪托,生生击飞了那些卷来的漫天攻击,可力竭的身体加之再度降临的高原反应,还是让他们难敌重负,被那些荆条死死勒住了脖颈,牢牢拴在了车边。


    周围的冰原同时暴起异动,一大群异化雪鸮落在了近处的山尖,岩壁上那些如同小型雪山般的异化体像是也发现了目标,接连跳下山崖,朝着他们狂奔而去。


    巨响隆隆传来,李鸮的拳峰上已经落满了难以愈合的伤口,破开的衣料下藏着大片青紫的血痕,正顶着凝结的冰霜奋力自愈。


    寒意透过血管,直直流入了心脏,他却完全不觉得冷,脚步甚至比之前还要稳健。


    他抓起一只异化体的脑袋,狠狠楔进雪地,又暴戾地扯起另一侧撞来的角,一拳砸脱了那异化体的下颌。


    来路已是尸山血海,他迈着一个个猩红的脚步,身后堆积着矮山般的异化体,可即便前路的方向已经渐渐清晰,那空白的雪域却还是隔开了他和猛禽的间距。


    远处的荆棘已经伸入了破损的车门,伴随着一声哐当重响,最后的防护也在此刻黯然坠地。


    所有的声音像是都被凝固冻结,耳中只剩下他沉重到几乎停拍的心跳和呼吸。


    嗡鸣的蚊音落入脑海,盖过了周遭的一切声音。


    寒风渐起,粘稠的血液划过掌心,汇在李鸮低垂的指尖,积蓄成珠,最后,终于啪嗒一下,落向了纯白的雪地。


    温热的赤色渗下冰面,圆形的血液像是辐射一般,立刻向四周扩散。


    同一时刻,虹光扫过。


    刺入车厢的荆棘瞬间顿在原地,仿佛世界的时间都在此停滞。


    那差一步就被环绕的双眸突然睁开,盛放出了如同辐射般夺目的冰蓝辉光。


    第194章 第194章 「我只会是人类。」


    「衰亡。」


    话音伴着共振, 语调十分寻常。


    可森*晚*整*随之而来的无形弧光,却如同清场一般,顿时将所有荆棘碾成齑粉, 寒风拂过, 一下子就散成了漫天零碎的细小沙尘。


    咔哒一声脆响, 紧扣的安全带被解开,宁钰落脚下车, 刚直起身, 就不自觉地打了个哈欠。


    不远处, 那只巨大的异化雪鸮像是终于发现了目标, 拖起身上的两道力道, 挣扎着仍想朝他扑来。


    宁钰回眼一望, 便向下一挥手。


    「不好意思, 先排个队, 还没轮到你。」


    无形的重压碾下, 异化雪鸮像是被某道巨力死死按进了雪地之中, 只听砰的一声闷响, 它身后的雪原就瞬间崩裂, 爆开了一圈苍白的蛛网裂纹。


    载具一侧的所有人都脱离了危险, 宁钰赶忙伸手扶住鬣狗和杨飞辰,见二人剧烈咳嗽着,眼底的神识也渐渐恢复清明, 这才简单放下心,又匆匆看向了朝他们汇合的林落和八十。


    他的目光扫过小队众人, 突然话音一顿:“李鸮呢?”


    “他在……”


    回应和视线同时指向了车尾的方向,宁钰追着自己的意识突触,立刻回过头, 只一眼,就在那片如同绵延雪山的异化兽群中,看见了那道还在快速赶来的赤色人影。


    人影身前的阻拦像是根本不会停下,如同浪潮般,一波接一波,不知疲惫地想将他吞没磨灭。


    宁钰的目光发紧,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冲了出去。


    他冷冷扫过那片白茫茫的异化体,低声道。


    「痛苦。」


    指令像是推下了第一块矗立的骨牌,以血路的中心为起点,仅仅几次呼吸之间,就以辐射状扩散至了拦截的最外圈。


    所有的异化体像是都承载着万斤负重,骨骼磨擦出一阵阵让人牙酸的咯吱脆响,闷顿的嘶吼声不绝于耳,像是在呼救一般,立刻唤来了那一大群铺天盖地的白色幽灵。


    异化雪鸮盘旋在众人的头顶,橙色的眼瞳隐入黑夜,它们振动着翅膀,一步俯冲,就要狠狠扑向奔至半道的身影。


    身后的劲风紧紧追来,宁钰的眉头一簇,眼底的辉光大盛,甚至头也不抬,就振声道:「别挡路!」


    勒紧的透明长线穿透了所有羽翼,像是挂满倒钩的绳网,径直拦下了所有追来的袭击。


    那些异化雪鸮被强行剥夺了飞行能力,如同漫天的流星雨,纷纷砸落坠地,还人为地避开了众人所在的位置。


    全场的异动几乎被瞬间肃清,宁钰跨过已经扫空的距离,一把架住了那只落满赤痕的手臂。


    虽然能感知到对方的状态并无大碍,他却还是紧紧环过了那紧绷的肩背,侧过头,担忧道:“怎么样,还好吗?”


    落在肩头的力道将他揽紧了几分,李鸮也由他这么撑着,盯着他亮起冰蓝色辉光的眼睛,面色如常道:“还行。”


    那视线实在有些烫人,宁钰以为是自己看起来有点奇怪,便悄悄挪开视线,不太自在地解释着。


    “你别在意,不用能力的时候不会这样,习惯就好了。”


    “没在意。”李鸮却没移开眼,轻声笑了笑,“好看。”


    “你……”突如其来的词句撞得宁钰有些不好意思,他耳朵一热,立刻皱眉笑道,“怎么什么都夸啊?”


    “实话实说。”见他的耳尖又一点点升起了红,李鸮才终于笑着转过头,问道,“你那边怎么样。”


    宁钰微微扬起头,直视着不远处已经集合的小队,笑答道。


    “完美收场。”


    小队众人终于再一次汇合,宁钰回过身,看着远处散发着同样辉光的雪山,缓缓勾起了嘴角。


    他迈开脚步,稳稳守在了所有人身前,只是嘴边的笑意渐渐与雪原同温,那双透亮的眸中也点燃了怒意的火光。


    “不过现在,就要开始好好算账了。”


    凝聚的视线像是得到带领,所有的目光全部汇合在一起,直指着一切祸乱的终点。


    直白的挑衅落入风雪,不多时,就得到了一句不咸不淡的平静回应。


    「变量,预期之中。」


    一声震响又同时落在了小队众人的脑海里,众人彼此对视,更加确定了先前的判断。


    宁钰听得面不改色,立刻反呛道:「别装了,你还没把偷袭的队伍喊回去呢。」


    嘲讽般的话语落地,周围那些受指令影响的异化体顿时颤抖了起来,像是要挣脱细线的牵制,可下一秒,却又被加重的虹光再次摁紧,轰的一声,牢牢镇在了原地。


    宁钰微微一笑:「也没让你现在喊啊。」


    完全超出人类认知的控制能力直白地展露在眼前,小队其他人一时间都像是丢失了语言,只能震惊地看着那些已经可视的虹光在四散飘摇,如同防护层一般,紧紧包裹着他们所有人。


    杨飞辰的瞳孔一阵震颤,近距离观察着手边缠绕的半透明细线,难以置信:“这……这是宁钰的能力……”


    鬣狗和林落也是第一次亲眼看见这副具象的画面,纷纷顿在了原地,而一旁的八十却格外新奇,尝试扯脱手上附着的防护,只是那些细线格外灵活,像是能预判他的动作,自如地聚集飘散。


    落下的虹彩像极光一般环绕在周围,李鸮的眼底也倒映出了一片彩光,他看着那拦在所有人身前的背影,径直迈步走去,直到站在他的身边,一如既往地与他并肩。


    宁钰察觉到那道靠近的脚步,侧过头与人相视一笑,便重新回过眼,默契地同时看向了远处的雪山。


    「你,智慧且特殊。」


    主脑的声音缓慢说着,像是根本不在乎他先前的挑衅。


    「与她一样,但更为合适。」


    宁钰已经不再指望能再从它口中得到什么有效信息,便学着它先前的语调,反问:「如何界定‘特殊’?」


    这一次的回应迟了许久,却依然没有正面应答,最后只道。


    「有趣……」


    鬣狗听着这场哑谜般的博弈,在毫无止境的来回间一时间冒出了几分火气,她不快地蹙着眉,直接开门见山道:“所以为什么是他?”


    疑问渐渐消散在风里,主脑却根本没有会,像是完全不在意其余人的存在,自然而然地让霜雪凝结了空气。


    “没反应?”


    杨飞辰学着鬣狗也问出了同样的疑问,众人交替着问题和提问人,几番尝试,却都是无功而返。


    “难道只有宁钰能和它交流?”


    猜测一出,主脑却率先打破了凝滞的僵局,再一次平静发声。


    「来吧,这是脱离弱小的必经蜕变。」


    它再一次向宁钰发出了邀请。


    「基因已经做出了选择,你终将属于帕森吉尔。」


    寂静的压力如同乌云般盖过头顶,即便对它话中的所指一无所知,众人却还是察觉到了那道无形的阻挡,像是想将宁钰与他们划清界限,硬生生地隔在了他们之间。


    下意识的动作却径直打破了那些阻碍,小队众人接连迈开脚步,一步,两步,没有任何犹豫,直到全部围在宁钰身边,他们才抬起眼,和宁钰李鸮二人一起,毫无惧意地直面着那道未知的恐怖力量。


    「基因怎么选那是基因的事,但是我的身体得按我的想法来。」


    宁钰站在众人簇拥的中央,一字一句,清晰地回应道。


    「就算你能说出花,我永远是、也只会是人类。」


    沉闷的巨响震开了雪原,龟裂的冰间间隙瞬间涌出了更为凶猛的浓稠灰雾。


    雾气像是发狂一般直直撞向虹光,却被那层稳固的防护牢牢阻挡,无形的细线交叠成面,拦截着所有攻势,独剩下一圈包裹着众人的白色净土。


    宁钰蹙起眉,眼底的辉光丝毫不输灰雾外的磅礴雪山,无形的交锋没有火花,而在只有他能看见的视野中,却已经洒满了厮杀下零碎的意识残片。


    主脑依然没有放弃游说,一步步加大着袭来的重压。


    「接纳你的身份,人类,只是阻挡你的杂质。」


    只是这回,不等它缓慢的语调结束,宁钰就像是想起什么一般,突然出声打断道:「说完了吗?」


    主脑没有回应,却也没再补全自己的话音。


    眼下正身处主脑的辐射区,宁钰知道它能听见他们的所有动静,便望向眼前被灰雾笼罩的前路,佯作思考了一番,才道。


    「有个单子得上你那儿取货,你要是方便,我们就直接过来拿了。」


    他说着,又像是恍然大悟一般,笑着补充道:「差点忘了,陨石不会移动,那正好,你应该也不会有不方便的时候。」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提前和你说一声——」


    宁钰弯起眼,抬手一拍手掌,击出了一声格外清脆的轻响。


    「多谢配合。」


    啪。


    细线像是散开的烟花,裹着漫天的虹光,瞬间将所有的灰雾全部吞噬。


    雪域中只剩下了一片干净的纯白,如同清空一般,扫除了先前所有横在前路上的阻拦。


    雪山上的光亮不知什么时候消散在了夜色中,周围的异化体也消失得悄无声息,雪地上的红痕被重新降下的霜雪覆盖,不知不觉间,又变回了那片无暇的寂静白境。


    云层消散,亮起的星光铺满了银河,皎洁的月光穿过雪花,直直洒落在众人肩头。


    辉亮的月色再一次照亮了眼睫,宁钰敛起能力,想着要再确认一下大家的状态,刚朝着身边转过头,那道熟悉的力道就拉过他的手臂,径直把他拉进了还带着血气的怀里。


    被吹得有些发凉的指尖轻轻覆过他的后颈,那低沉的嗓音擦过发鬓,带着呼吸间送出的体温,轻轻地扫过他的耳尖。


    李鸮道:“欢迎回来。”


    ……不管听多少次,都还是抵抗不了。


    宁钰暗自腹诽着,耳根被拂得发烫,他不自觉地埋下头,也伸手环住了李鸮的脖颈,隔着厚重的衣料,把自己塞进了那从未改变过的紧紧怀抱。


    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风雪的寒意灌进鼻腔,宁钰眨了眨眼,抱着人幽幽道:“你身上有血。”


    李鸮轻笑了一声,松开手,看着他眯起眼:“你在意?”


    “我可没这么说,毕竟……”宁钰一挑眉,光明正大地抓起他落满猩红的手,一本正经道,“我们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


    第195章 第195章 噩梦。


    交手的第一战大获全胜, 小队终于在灰暗的进度条上,插下了第一面胜利的旗帜。


    “八十!!”


    最先反应的八十大喊一声,拖着负伤的腿, 一瘸一拐地扑了过来, 抓起宁钰空出来的另一只手, 高高举向了夜空。


    宁钰咧开嘴角,也学着他, 举起了和李鸮相握的手, 朗声笑道:“八十!”


    后方的杨飞辰没手握, 干脆左手拉鬣狗, 右手牵林落, 大吸一口气, 也高喊了一句。


    “赢了!!——”


    夜风吹散了短暂的欢呼, 连带也吹去了雪原上难得升起的温度。


    杨飞辰一嗓子给自己嚎白了脸, 幸亏林落眼疾手快, 在他倒下前, 立刻抓过氧气瓶扣在他脸上, 提醒着:“保持呼吸。”就一把将人摁回了车里, 强制他老实休息了一阵。


    先前一战损耗了不少精力, 宁钰看着挂彩挂得各式各样的小队众人,也提议道:“主脑那边,暂时应该不会有新动作了, 晚上不利于行动,我们就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吧。”


    回应来得迅速, 很快,才熄灭不久的简易篝火,就再一次燃烧了起来。


    重燃的橙红火光驱散了一部分寒意, 而宁钰的苏醒,也在无形之中,将整支小队拧紧了许多。


    除他以外,队内所有人都负着大大小小的伤,放眼望去,几乎都是一副狼狈的战损模样。


    李鸮身上的伤虽然愈合了大半,却依然还是众人中伤势最重的那一个。


    相似的场景已经不知经历了多少回,宁钰熟练地翻出医疗箱,拿出一套处伤口的药品器械,就径直坐回了人身边。


    李鸮的能力却久久没有解除,他扫了眼自己身上的伤口,抬臂握了握拳,像是觉得并不影响行动,便道:“我没事,物资有限,优先给其他人。”


    “哪儿来的歪,都是伤员,分什么优不优先的?”


    宁钰的眉头一皱,拉下人的胳膊就牢牢箍在了自己手里:“要分也是按伤势分,你别仗着自己有能力,就不把受伤当回事啊。”


    他埋下头,仔细观察着李鸮手臂上的伤,又借着一旁的火光,利落地处了伤口表面。


    李鸮也没再坚持,反而默默抬起手,配合着他完成包扎。


    “再说了,我们什么关系。”宁钰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贴紧纱布,嘴里还碎碎念着,“我要是放着你不管,我还是男人吗。”


    话语乘着寒风,落入了李鸮耳中,他盯着那双全神贯注的眉眼,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


    只不过另一头的画风就显然没他们这么和谐。


    八十在鬣狗粗暴但有效的精准治疗下滋哇乱叫,要不是人抓得紧,恐怕他随时能来一个打挺,纵身就扑进雪地里卧雪逃走。


    林落和杨飞辰那边的氛围倒是意外平和,两个人聊得有来有回,俨然已经是一副过了命的铁哥们模样。


    杨飞辰的脖颈夹着手电,腾着两手,小心翼翼地帮人处着后背上的狰狞抓痕,边消毒还边骂骂咧咧地嚷嚷着。


    “草,这手下得也太他妈黑了。”他龇牙咧嘴地分开了凝在一起的血块,似乎那伤也落在了他身上一般,“它要抓的再深点儿,我看你都要被掏穿了。”


    林落低埋着脑袋,尽力展平自己的后背,两手帮人托着备用的药品,闻言也只得无奈地笑了笑。


    “这里毕竟是主脑的辐射区,有这种危险也很正常。”


    “虽然话是这么说吧,但我还是坚持一个能逃则逃原则。”杨飞辰落手贴完纱布,末了还颇有成就感地眯眼一笑,“不过幸好那异化体还有点道德,知道打人不打脸。”


    他咧着虎牙,笑嘻嘻地拍了拍林落的肩膀,示意处结束,又调侃着开了个玩笑:“你这脸一看就男女通杀,我可就等着你万花丛中过,分我一杯羹了。答应我,保护好我们的共同财产。”


    “……”林落看着他沉默了半晌,片刻后,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应道,“我知道了,我会多留意。”


    咔哒。


    宁钰这边已经处完了所有暴露的伤口,他收起医疗箱,故作不经意地朝不远处扫过一眼,有些好奇:“他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李鸮重新套回外套,头也不回地应道:“发现了?”


    “你知道这事?”宁钰的心头一惊,立刻转头看向他,“……真是我想的那样吗?”


    李鸮没有否认,轻飘飘地瞥了一眼对侧:“让那小子自己悟吧。”


    宁钰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视线,格外新奇地悄悄观察着两人,只是看着看着,突然联想到了什么事,又默默感慨了一句。


    “……我们之前不会也这么明显吧?”


    “还行,”李鸮轻笑一声,“你比较明显。”


    宁钰的声音一哽,咽了嘴里的话,立刻幽幽道:“……那不就是因为你不明显,我才半天都不敢跟你说吗。”


    李鸮侧过头,看着他轻轻挑眉:“我记得我明示了你不止三次。”


    宁钰:“……你管那叫明示?”


    李鸮满脸正色:“你觉得我会这么对其他人?”


    宁钰撑着脑袋,脑海里构筑想象着李鸮提及的画面,只是意识在本能地抗拒这个假设,又加之的确无法想象,他放空了一阵,才应道:“……好像也确实不会。”


    篝火又补了一次燃料,小队处完了所有的伤口,便围在火焰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向宁钰复述着,他昏睡时众人经历的种种变化。


    从异化犬队离队开始,到他们发现八十的特殊模仿能力,再到杨飞辰提出周游全球,一直到不久前的突然袭击。


    宁钰这才知道异化犬队不在附近的原因,闷头沉默了半晌,才又被众人的补充将注意力拉到了八十身上。


    他得知八十的模仿并不是完全复制,运用时,也存在着极大的限制和隐患,思考片刻,便直接拿出剩下的强化剂,全部放进了八十手中。


    “保护好自己,实在没办法你就跑。”宁钰简单示意着使用方法,又再次强调了一遍,“碰到和上次差不多危险的时候就可以用,不用害怕。”


    小队这边的情况安排结束,话题就自然移向了宁钰先前的经历。


    鬣狗先一步挑起了话题,转声问道:“你的能力现在到什么地步了?”


    宁钰轻轻抬起指尖,众人的周围顿时又升起了一阵轻盈的虹光,半透明的细线缓缓飘动着,像是游荡在空气中的轻薄尘埃。


    “用我妈的说法,应该就是……”他想了想,组织了一番语言,“我现在的权限高于其他的所有陨石,仅次于主脑。”


    细线构成了一团团圆形的线圈,线圈在操控下连成了一片密集的线网,宁钰抬手一翻,又在一旁独立分出了另一团单独的线圈。


    “但因为我的能力源自我体内的异化基因,不属于陨石的意识网络。”


    他移过手,控制着那团特殊的线圈,连接着线网中的所有圆形,而在经过线网的中央时,又异常轻巧地切断了所有连接,全身而退。


    “所以……”宁钰收拢五指,所有的细线便散作漫天碎光落入夜风,他看着那片消散的虹光,解释道,“我能控制主脑能控制的东西,但是主脑控制不了我。”


    众人看着这如同变戏法似的画面,一时间都震惊的不太说得出话。


    鬣狗到底还是有过心建设,简单消化了一番,便给出了自己的解:“大致意思就是,主脑和你是两台计算机,你有权限调用他的内存,但它反过来不行。”


    “就像你可以控制异化体,可它操控不了嵌合体……”她沉声思考着,像是联想到了更好解的概念,“……原来如此,你这算是黑进了主脑啊。”


    杨飞辰疑惑:“黑是什么意思?”


    “就是……”鬣狗解释的声音一停,侧眼扫了一圈眼前的小辈,想到这群人大概率都没怎么接触过电脑,只能长叹一口气,翻了个白眼,无语道,“隔代说话就是麻烦。”


    “那我换个说法。……”


    眼看鬣狗带着另外几人开起了小灶,宁钰便借着篝火遮挡,不着痕迹地朝身侧靠了过去。


    他轻轻抵住了身旁人的肩膀,像是只是在同人说些普通的悄悄话,面色如常道:“李鸮,其实我觉得有点奇怪。”


    李鸮闻言,也朝他倾下了身。


    “我觉得这一路,不管是我还是你们,好像都有点顺利过头了。”宁钰继续说着,却又不经意地微微蹙起眉,“可我们也确实遇到了拦截,也不像说得那么顺利,但我就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感觉事情不应该这么发展。”


    “预感一样。”李鸮轻轻颔首,低声道,“这一次袭击的时间也很蹊跷,它在逼你苏醒。”


    宁钰点点头,注视着眼前跳动的火堆,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


    “而且还有一件事。”他犹豫着,还是转过头看向了身旁,“我没有完全确定,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神经紧绷,有点多虑了。”


    李鸮也侧目静静看着他,示意他继续往后说。


    宁钰再次压低了声音:“自从我们进入主脑的辐射区之后,我就觉得这里的情况和其他陨石不一样。”


    李鸮微微蹙眉:“不一样?”


    “关键差异在废土区。”宁钰回忆着,简要转述起当时的情况,“我在意识海里的时候,曾经简单试探过一次废土区的边缘,但是当时我得到的反馈很奇怪。”


    “我们之前一直知道的消息,包括我拦下的和我妈提到的信息都是一个情况。”他一个一个报着信息点,像是在佐证自己的猜测,“其他废土区带来的幻觉,都是采样了一部分的记忆碎片。”


    “我们之前经历过的幻觉都很真实,可主脑给我的反馈,反而有点脱离实际……”宁钰的眉心紧锁,觉得表述不到位,又补充了一句,“但又像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眼看李鸮的表情也渐渐复杂了起来,宁钰挠了挠头,意识到自己这番解释说得实在有些抽象,仔细思考了片刻,才又找到了一个比较贴切的说法。


    “这应该怎么形容,”他组织了一下语言,便望着李鸮,轻声说道,“大概就是,有点像在经历一场,建立在你所有恐惧上的……”


    “噩梦。”


    第196章 第196章 主脑。


    “你的意思是, 主脑会编造记忆?”


    鬣狗检查着系在两台雪地摩托间的绳索,闻言,有些匪夷所思地看向了后方的宁钰。


    “也不算是记忆吧, 总之和我们之前看到的幻觉不太一样。”宁钰将物资固定在摩托上, 扯紧系带后, 又有些犯难地皱起了眉。


    “说白了,有点像怕什么来什么的感觉, ”他解释道, “但也不一定会按照真实的记忆发生, 就跟做噩梦差不多。”


    “噩梦, 那不是很好区分吗?”杨飞辰调试完另一台摩托, 收起工具, 就自信满满地捏了捏油门以作回应, “没发生过的事肯定是假的啊, 一眼就知道在幻觉里了吧。”


    “没那么简单。”李鸮接过话, 朝两边队伍抛去平分的弹药储备, 继续说道, “主脑的幻觉会基于现实里可能发生的任何事。”


    “你看到的, 说不定就是要你全年全天24个小时, 一直在拟厦的眼皮底下干活。”他提起剩下的物资,径直经过僵在原地的杨飞辰,云淡风轻道, “知道是幻觉又怎样,应对不了同样是隐患。”


    “……”杨飞辰顿时哑了火, 一双瞳孔在睁大的眼中疯狂震颤,“……有、有这么恐怖?!”


    “其实,他举的已经是比较温和的例子了。”宁钰犹豫了片刻, 最后还是苦笑应道,“之所以说是噩梦,就是因为看到的东西,不只是那些你不愿意面对的小事。”


    “实际上,应该会更接近一种更深层的恐惧,”他回忆着先前的草草一瞥,解释道,“比如完全没有胜算的战斗,比如计划失败,再比如……”


    嗓音停顿了许久,才终于缓缓出口。


    “……我们的死亡。”


    本就不算轻松的氛围顿时又沉重了几分,连八十都难得地闭上了嘴,安安静静地坐在雪地摩托的置物架上,陪着众人一起沉默深思。


    鬣狗却像是早料到了这种情况,整顿物资的动作丝毫没有停顿,她拍了拍整装待发的车尾,格外随意地打破了眼前的寂静。


    “现在才考虑死不死已经迟了。”她交叠着两臂,侧身靠在了车旁,“问题的重心,难道不应该是怎么脱离幻觉吗。”


    “疼痛、防护、自我意识,”她的目光扫过身旁的小辈们,语气平淡道,“如果所有的方法都能奏效,你们又在慌什么?”


    林落有些犹豫,却还是接口道:“但那毕竟是主脑,如果不奏效的话……”


    “那我们就分成两队走。”宁钰伸出手,示意着不知不觉间已经拆成了两组的小队,“拉开间距,至少能保证后面的那队不会受到幻觉影响。”


    他看着对侧的杨飞辰三人,解释道:“你们三个直接接触废土区的时间不多,所以保险起见,可以让我们先在前面开道。”


    “而且要是真碰到什么突发情况,我们被困在了前面,”宁钰拨开开关,踩着边踏,伸手握住了车头的启动拉手,弯眼笑道,“你们也正好可以随时支援啊。”


    两臂发力,拉手的长线一拽到底,伴随着一道清脆的点火声,隆隆的引擎声浪骤然响起,瞬间回荡在了空旷的雪原上空。


    两台雪地摩托满载启动,沿着计划定下的路线,一前一后地朝着远处的雪山飞驰而去。


    嗡嗡的轰鸣不绝于耳,高速行驶的摩托越出坡地,落地的前橇刮开白域,顿时扬起了如雾般的飞溅砂雪。


    一望无际的白境上扫过两颗黑点,像是落在白纸上的墨迹,划出了几道横贯雪域的连绵长线。


    越往腹地深入,宁钰感知到的辐射也变得越来越强。


    他观察着路上出现的各种异化体,又在主脑控制它们行动前,先一步接驳控制,强行将主脑的权限顶出它们的精神接口。


    两道对立的意识撞出了无数无形的火花,没有实体的硝烟四处弥漫,一些异化程度不高的异化体承受不住他们的争夺撕扯,甚至在宁钰和主脑同时连接时,直接爆成了碎片,又被雪地摩托扬起的雪花掩埋,彻底消失在了车轨之下。


    那些体型较为庞大的异化体则完全失去了行动能力,被意识海中交战的控制干预着身体,像是抽搐一般,僵硬地停止在原地,放任小队众人在它们身前顺利通行。


    一路的情况和宁钰预想中的大同小异,除去那些根本算不上麻烦的异化体,他们的行程几乎没有受到任何困难与阻碍,像是有人在刻意邀请他们进入般,顺利得格外反常。


    他侧过头,视线穿透目镜,直直牵起了密集的虹光细线,试图再次确认废土区的边缘。


    只是这一次接触的反馈,却莫名的有些蹊跷。


    细线探出的距离一直落在遥遥的远处,就像他们这一路的狂飙没有任何推进,相距的间隔丝毫不见少。


    怪异的结论顿时唤起了宁钰本能的警惕,他条件反射地垂眼看向雪地,而下一秒,一截格外熟悉的动物断骨就在视野中一闪而过,直指向了远处的雪山。


    呼吸停滞了一秒,宁钰的思路一僵,瞬间反应过来,那正是他在梦里看见过的符号般的景象。


    断骨的出现,意味着雪山必然没有他们看到的那么遥远,而那似乎始终在远处的废土区,也极有可能就在他们附近。


    宁钰的眉心一紧,立刻出声喊道:“大家小心,废土区应该……”


    哗啦!


    一阵忽起的风雪突然盖过了所有视野,泼满了目镜的表层,封住那句没说完的提醒,就一下子拂去了周身所有的温度。


    “小心……!!”


    耳边只剩下了自己的惊呼,宁钰根本来不及抹开眼前的遮挡,只觉得重心一偏,身体就像是带着加速度,瞬间滚入雪地,彻底被落下的霜雪洒了满身。


    厚重的羽绒服擦过雪原,裹着他拖出了一道长长的直线。


    没有尽头的翻滚终于被摩擦力拦停,好不容易克服了短暂的眩晕,宁钰长长喘过一口气,翻过身,就立马抬起了满是冰霜的目镜。


    “李鸮!鬣狗!你们怎么样!”


    他直起身,沿着地面上的痕迹,回头望向了自己来路的方向。


    呼喊跟随目光,直直地传到了雪原的远处。


    纯白的境地似乎只有他一个人,物资、雪地摩托、小队其他人,甚至连来时的车辙都全部消失得一干二净。


    寒意一下子钻入了血管,宁钰来回观察着四周的景象,除了远处山脊下那片幽幽的冰蓝色辉光,落眼可见的所有事物都被冰雪覆盖,感知不到任何生命的气息。


    “……李鸮!!鬣狗!!”他朝着寂静的空境再次喊着,而回应他的,却只有间隔数秒后才迟迟荡回来的几道回声。


    眼下的情况只有进入了废土区一个可能,宁钰没有犹豫,唤起能力,就立刻在整片雪原中探查横扫。


    可虹光却像是被关在了什么容器之中,即便横冲直撞,却得不到任何反馈。


    ……能力没用,判断也没用。


    他压下渐渐发热的脑袋,毫不停顿地抽出腰间的匕首,脱下手套,握住锋利的刀刃就是狠狠一抹。


    摊开的掌心瞬间扑出了大片赤红,迅速扑来的刺痛冲击着大脑,宁钰皱起眉,看着落下的血色一点点沁入冰层,心头的寒意却比掌中的伤口更加刺骨。


    飞雪仍在飘扬,眼前的画面却完全没有变化。


    现状指向了两种可能,而这两种可能还一个比一个糟糕,要不然就是疼痛无法克服主脑造成的幻觉,要不然……


    这根本就不是幻觉。


    伤口渐渐开始变凉,残存的体温也在随着血液一点点流出体外,宁钰担心着小队其他人的情况,他没有时间耽搁,一戴回手套,就死死攥紧了掌心,权当是在特殊情况下的压迫止血。


    所有的出路都被堵死,唯一可能的出口,就只剩下了那道幽幽的蓝光。


    他咬紧牙关,迈开一步步陷入深雪的腿脚,格外艰难地拨开雪层,沿着那在梦里走过一遍又一遍的路线,直奔着山脊而去。


    霜雪在羽绒服的表面凝成了一片新的霜层,可宁钰却仿佛是在原地踏步,除了森*晚*整*消耗了不少体能,远处那明明不算远的距离却怎么都不见靠近。


    他看着那仍在远处的辉光,愤愤地掀开身前的积雪,恼火道。


    「不是让我来找你吗,来啊!」


    声声回音飘到了远处的岩壁上,推落了几片薄薄的冰层,没有任何声响。


    宁钰的呼吸开始不受控制,剧烈起伏着撑起了外衣,他又向前靠近了几步,可走到一半,潜意识却像是突然有所察觉,牵引着视线,条件反射地转向了身后。


    嗡。


    一瞬间,无穷无尽的冰蓝色光线就如同倒灌一般,全部涌入了他的眼底。


    宁钰的视线被那片刺眼的光亮彻底笼罩,难以抑制地僵在了原地。


    他的指尖开始轻颤,脑袋一点一点地往上仰起,可直到抬到了极限,他竟然都看不到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庞大物体的顶点。


    那是一个蜷缩着的,无比巨大的蓝色胎儿。


    胎儿的模样近似于人形,拥有着完备的头颅、躯干与四肢。


    只是那颗畸形的脑袋,大得几乎占据了它体型的五分之四,剩下的肢体就像是萎缩一般,如同几条不起眼的肉芽,轻飘飘地黏在了头颅之下,似乎退化得完全没了应有的使用能力。


    它透蓝的皮肤下能看见涌动的血管,一张平整的面孔上只剩下了两条纤长的细缝,宁钰甚至都不知道那能不能称之为“五官”,毕竟除了这近似于眼睛的器官,那姑且叫做脸的地方,空白得根本看不见任何其他的组织。


    身体几乎是在本能地维持着呼吸,过于诡异的画面通过视觉刺激着大脑中的所有神经,宁钰大口地喘着气,竭力遏制着生带来的恐惧与心悸。


    冰凉的空气透过肺叶,狂蹦的心跳也在加速挤压着血液,颤栗的思绪像是突然找到了突破口,一下子做出了无比明确的判断。


    他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看着那团让人有些反胃的生物,死死地攥紧了手心。


    眼前这个古怪的东西,恐怕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


    ……主脑。


    第197章 第197章 美梦。


    主脑没有动作, 宁钰也不敢轻举妄动,双方像是同时陷入了沉默,隔着一道并不远的距离, 安静对视。


    宁钰紧盯着那团近似人形胎儿的一举一动, 缓慢而谨慎地翻下了挎在肩头的枪。


    李鸮和鬣狗不知道是不是也进入了废土区, 眼下脱离了他的防护,光凭判断和疼痛刺激, 他们恐怕很难挣脱主脑带来的幻觉, 更不用提精神本身也会受到严重的创伤和损害。


    握在枪身上的手指紧了又紧, 宁钰已经没有精力与时间再和主脑干耗, 眼下, 显然就是他解决所有成因的最佳时刻。


    近处, 那两道眼睛般的巨大裂隙没有任何反应, 像是对这近在咫尺的威胁毫无察觉。


    寂静的空间无声无息, 而下一秒, 落在扳机上的指腹瞬间按紧, 火光出膛, 立即点燃了视野中萦绕的冰蓝辉光。


    枪声如同蜂鸣般嗡嗡骤起, 子弹接连没入那颗畸形的巨大头颅, 可预想中的弹孔却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圈圈如雾般被刮散的空白缺口。


    散去的辉光再次合拢, 庞大的胎儿却始终一动不动,像是一道没有实体的虚影, 完全没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宁钰皱紧眉,不信邪地甩了枪,一振臂, 就落下了一记凶狠的重拳。


    拳峰未至,那片蓝光就已经被带出的劲风吹得消散了大半,力道带着身体前冲了几步,可除了扫过皮肤的辉光,他挥出的手却没有触碰到任何实体。


    就在怔神的瞬间,那如同梵音般的低语就忽然在耳边轻轻响起,还远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清晰。


    「无用功,你我皆是。」


    宁钰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冷汗,下意识疾退的脚步拉开了距离,他看着那眼睛一般的巨大裂隙在轻轻蠕动,只是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到底还是没有睁开。


    他下意识地松了口气,握紧双拳,克制着有些过速的呼吸:「你到底想干什么?」


    巨大的胎儿像是悬浮在羊水之中,蜷缩着不成比例的身躯,正在极为缓慢地轻轻转动,像是听见他的疑问,那只干枯萎缩的手不自然地弹动了一下,随后,就听主脑的声音平淡应道。


    「清扫,干扰条件;观测,可能性。」


    宁钰的心头一沉,立刻反应过来它说的干扰条件,大概率就是指小队中的所有人,他猛地抬起头,直视着那道怪异的轮廓,怒道:「你的目标是我,不关他们的事。」


    主脑却不以为然:「干扰条件为杂质,存在即为失败。」


    「观测,」它一字一句地回应道,「不容失败。」


    宁钰没心思听它在这儿说些弯弯绕绕的废话,立刻操控起细线,像是扫描般覆盖了空间的每处角落。


    每一道虹光都在竭力搜寻着突破口和其他的小队成员,但回传而来的消息却始终没有丝毫改变,虹光像是被限制在一个无形的罩子之中,难以逃离,却也找不到任何其他的信息。


    空间内的时间流速似乎独立于外界存在,宁钰不知挣扎了多久,才终于在意识的白境之中,挣开了一小道纤细的缺口。


    而就是这小小的缝隙,却展露出了一副格外惨烈的画面。


    空间之外,失去他能力庇护的小队果然陷入了围剿的困境。


    掀翻的雪地摩托前,横七竖八地倒着数只被绞断脖颈的巨大异化体,不知是哪一方的鲜血渗透了冰层,在雪白的地面上,染出了一片片狰狞的红花。


    不远处的林落正死死拦截着几只异化体的脚步,那升腾着亮绿色辉光的眼眸已经充盈到极致,却还是打得格外吃力。


    他再次绞脱了一颗畸变的头颅,粘稠的血液就立刻从断颈处喷涌而出,顿时打湿了腿部的布料,一下子凝成了赤色的冰层。


    迅速冻结的冰霜拖慢了行动,可林落却没有处的时间,只能旋过身,又立刻攻向了另一波的异化体。


    车旁的杨飞辰和八十也是满身狼藉,冻得苍白的脸侧落满了血污,头顶的护目镜上甚至都碎满了大小的裂纹。


    他们死死拖曳着相连的绳索,像是在大声呼喊着什么,却听不见任何响动。


    视野中看不到李鸮和鬣狗的身影,宁钰的呼吸几乎沉到了谷底,调用着几近暴怒的虹光狠狠撞击着那道窄小的缺口,可无论攻势再凶狠,身前的阻挡却丝毫不受影响,依然稳固地阻止着他插手外界的乱况。


    「你在愤怒。」


    主脑依然是那副不悲不喜的模样,平淡地陈述着眼前的事实。


    宁钰直起身,缓缓地回过头,出离平静地将视线移到了胎儿的眼间,眸底的光亮却冷到了极点。


    体内翻涌的怒气一度盖过了生本能的恐惧,飞扬的细线暴怒地穿透了胚胎的虚影,但还是刻意保留了一部分智,仔细寻找着主脑身上的隐蔽弱点。


    主脑似乎也并不在意他的举措,只是重复着。


    「无用功,你我皆是。」


    它像是在做出示意,调用着一抹稠密的灰雾,直直击向了那道破开的裂隙。


    而就在接触的瞬间,那灰雾就在重击下立刻拍散,与宁钰的细线一样,被拦截在这一方白境之中。


    宁钰沉下眼,便听见主脑继续解释道。


    「域,限制你我;公平,且无变量。」


    那胚胎缓缓浮动着,抬了抬变形萎缩的手指,像是在指向裂缝之外。


    「优胜劣汰,皆为自然结果。」


    话音掷地,宁钰就立刻意识到了眼前的局面。


    他现在身处的空间就是把双向锁,既限制他,也限制主脑。


    可限制的后果,就是外界的一切产物全部脱离掌控,不仅是他们的小队,还有辐射区中所有受控于主脑的异化体。


    果不其然,外侧摇摇欲坠的平衡战局还没持续多久,整片雪原就突然开始剧烈震颤。


    各种奇形怪状的异化体接二连三地钻出冰层,不分敌我地点燃了无比血腥的混乱战局。


    林落和八十起初还能勉强抵挡,可只身的力量到底还是难敌兽潮围剿,他们一路疾退,连杨飞辰脚边的子弹壳都堆成了一片铜海,包抄而来的异化体却还是无穷无尽。


    寒意从四肢蔓延到了全身,宁钰的后背已经渗满了冷汗,他接手不了异化体的权限,找不到李鸮和鬣狗,也挣脱不了这片限制着他和主脑的约束屏障。


    「等待结束,你自然会有选择。」


    像是知道他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主脑的声音不紧不慢。


    「人类,实在弱小。」


    耳边的声音渐渐消散,风雪静止,宁钰听见自己的心跳变得格外平静,正匀速而有力地敲击着耳膜。


    他抬头看向了主脑,没有任何犹豫地拉下了自己的衣领,直道。


    「不用等,我现在就能做出选择。」


    说罢,便抽出了静置多时的强化剂,反手附上颈侧,一剂入体。


    寒凉的液体顺着动脉迅速流至全身,无形的催化像是一点点渗透到了每一寸血管。


    宁钰的目光没有偏移,依然紧紧注视着眼前这只没有任何生命气息的冰蓝色胚胎。


    他思考着,如果能像八十那样,强化到发挥出基因源的绝大部分力量,那他自己的能力再加之先前转化的陨石,应该就足以破坏眼前的限制……


    平稳跳动的心脏突然一滞,剧烈的抽痛由内而外,瞬间扼住了呼吸。


    嘹亮的耳鸣声像是针扎般刺激着大脑,剥去了脑海中残存的智,在晃神间,一下子掐断了全身的脉搏。


    无针注射器脱手坠地,宁钰的身形一晃,他紧咬着牙关,立刻躬下身死死撑住了双膝。


    爆发的精神力像是要生出实体,正沿着他压下的脊椎,一寸寸地向外破体延伸。


    不断攀升的意识海不受控制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所有的感官都在一瞬间被放到了最大,疼痛几乎伴随着他所有本能的运动,在眨眼间,在呼吸间,甚至连血液在血管中的每一寸涌动,都像是在刀尖磨擦般阵阵生疼。


    细线如同浪潮般填满了整片雪原,萦绕在他身周的虹光,甚至比主脑还要耀眼。


    呼之欲出的能力已经有些脱离掌控,宁钰的双眼发花,根本看不清视野中的画面,他的齿间已经渗出了鲜血,却依然硬扛着这道超出身体极限的重压,一字一句地回应着。


    「……我是人类,也……只会是人类。」


    张牙舞爪的细线无意识地穿透包裹着主脑的虚影,像是要将它吞噬厮杀一般,泛着一阵阵夺目的辉光。


    「事实,并不匹配。」


    主脑的回应平平淡淡,像是并不在意他的状态如何,落下了无形的视线,又再次陈述道。


    「帕森吉尔,拥有自己的精神域。」


    「你,也一样。」


    抛落的话音如同一颗掷出的炸弹,瞬间引爆了抽离已久的智。


    宁钰一下子愣在原地,下意识地抬起发颤的手,他有些找不准力道,但还是狠狠抹了把模糊的双眼。


    勉强能称之为清晰的画面落在眼前,他看着脚下从没留意过的边界线,脑海中顿时响起了一片空白的轰鸣。


    从使用强化剂开始,那些飞扬的细线就已经凝成了实体,落在他身下,扩散成了一圈圈仍在不断扩大的精神边缘。


    那不受控制的区域瓦解了阻挡他们的限制,也吞噬着空间外一波波来不及逃离的异化体,以一种无比熟悉的模式,彻底展开了全新的范围圈。


    就像是一片,属于他的辐射区。


    如果主脑给出的信息属实,按照现在的距离,小队中的所有人,都极有可能会被拖进他的废土区之中。


    宁钰立即回过神,攥起了仍在不断翻涌的细线,竭力阻止着自己身边最紧密的区域向外蔓延,可仍在攀升的精神力却已经脱离控制,像是要将整片雪原全部覆盖,完全没有回收的迹象。


    主脑的虚影在虹光之中渐渐粉碎,它终于微微睁开了那双浑圆的眼球,一对冰蓝的眼珠里透着毫不意外的淡漠,正静静观摩着这片在自己辐射中新生的区域,一字一句地悠悠道:「来吧,就让我们一同观测,这场由新生代的你所创造的。」


    「独一无二的——」


    「美梦。」


    第198章 第198章 我们回家。


    骤起的飞雪像是流弹, 迎着目镜,直接击碎了所有的视野。


    李鸮横臂一挡,侧过头, 硬扛住了眼前泼来的冰碴雪雾, 那些细碎的冰点绕过阻挡, 砸在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磨出了一道道发寒的伤口。


    耳边的呼啸掺杂着几声不真切的呼喊, 像是突然扫过了一阵无形的冲击, 瞬间将周围的风雪肃清, 直至归于一阵怪异的平静。


    眼前的雪气还没消散, 身边移动的速度却在不知不觉间减慢归零。


    平稳的支撑稳稳地落在脚下, 李鸮沉着眉, 发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脱离了雪地摩托, 正站在一处平坦松软的地面上。


    远处的笑声逐渐清晰, 扫除了朦胧的遮挡, 一下子传入到他的耳中。


    “——中了中了!”“出局!李鸮出局!”


    欢呼声里夹杂着几个耳熟的声音, 而不等仔细判断, 本能的警觉就迅速捕捉到了雪雾后的身影, 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 调动起他的攻击,立刻收臂握拳。


    只是刚攥起拳心,那道带笑的嗓音就裹着砂雪, 轻轻浅浅地落在了他身前。


    “打中你了!”


    李鸮的瞳孔一缩,出拳的力道顿时中断在半截。


    微凉的冬风扫来, 吹去了遮掩的薄雾,明黄色的路灯糅合着月光,温柔地落在了那双他无比熟悉的眼眸之中。


    “走吧, 剩下的时间是我们赢家的战场。”


    那双下垂眼微微眯起,盛着些获胜的小得意,正仰头看着他,笑得格外明朗。


    李鸮落眼定睛,皱眉盯着身前的身影,他半晌都没接话,疑惑地保持着沉默。


    宁钰反倒伸手怼了怼他,帮着拍落了他身上被雪块砸中的白痕,调侃道:“站着干嘛,你想耍赖啊?”


    他话落片刻,不远处的电线杆后就同时钻出了两个脑袋,一左一右地被路灯光照亮了头顶。


    “草……李鸮怎么出局了?!”


    “怎么可能?!谁干的?”


    惊愕一出,就见宁钰朝着声音的方向转过身,朝着那两人比出一个吹枪的手势,潇洒地勾了勾嘴角,应道:“不好意思,还是我。”


    电线杆后的穆安竹和杨飞辰同时大骂一声,恨铁不成钢地抬手指向了他们的方向,大骂着。


    “我靠!!就知道他碰上宁钰肯定放水,谁他妈让他俩碰头的!!”


    “别乱说啊。”宁钰弯下腰,格外熟练地攒起了手里的雪球,振振有词地反驳道,“我赢得光明磊落,他可没让着我。”


    说着,他又笑着拉了拉李鸮的胳膊,催促着人去一旁的阶梯处观战,自己又摩拳擦掌,准备只身围剿电线杆后方的二人。


    李鸮没有回话,越过了阶梯前一群起哄叫嚷的人,无声地站在了他们的后方。


    高处的视野能简单俯瞰到场中的所有景况,他沉默地注视着场地内的嬉笑打闹,却总能感到一股格格不入的怪异感。


    路灯的光亮像是盖下了一层金纱,落在那道雪地中的背影上,勾勒出了一圈高亮的金光。


    宁钰的身形比他记忆中的样子少了几分精瘦,一双被霜雪冻红的手上干干净净,没有张牙舞爪的伤疤,也不像以往那般被硝烟熏得有些粗糙。


    他咧开嘴角,大笑着朝对侧发力挥臂,直直地掷出几枚捏紧的雪球,又灵敏地避开了砸回来的攻击,连鼻尖和耳朵都被带起的风吹得通红。


    宁钰没有穿着他们从驿站带来的羽绒服,没戴护目镜,也没戴手套,他身上是一件低饱和色的棉服外套,内搭着加厚的卫衣,脖间系着一条看起来十分柔软的浅绿色围巾,一副干净清爽的学生模样。


    李鸮只是静静注视着他,没有表情,也没有多余的举动。


    他知道这是幻觉。


    可奇怪的是,他却从眼前这个幻觉身上,感知到了属于宁钰的气息。


    先前的幻觉,哪怕是在陨石带,也从没出现过类似的情况,怪异得甚至都有些反常。


    李鸮的双眉紧蹙,独自站在了阶梯的边缘,他望着眼前毫无异常的平和景象,心头的疑惑却越积越深。


    如果判断没错,他大概率已经进入了主脑的废土区之中。


    可根据宁钰当时给出的描述,这里的幻觉应该是一场基于恐惧的噩梦,可眼前的场景却安稳而温暖,不仅没有恐惧,连称得上是厌恶的事物都没有,平静得像是一场足以让人沉溺且迟迟不愿醒来的美梦。


    李鸮尝试着寻找过那道幻影身上的破绽,可越观察,他却越觉得那道身影好像就是宁钰本人。


    随着滞留在幻觉中的时间越久,他的记忆也开始出现了某些奇怪的变化,在过往各种枪林弹雨、生死攸关的画面中,突然多出了许多他完全没有印象的温和片段,柔和的暖阳穿插在血腥之间,像是想要逐渐合化他看见的一切。


    异样的变化已经开始脱离掌控,李鸮没有迟疑,背过手,立刻摸向了自己的腰后,也不知是不是潜意识使然,哪怕是眼下这种场合,他的身上竟然也带着一把开刃的锋利匕首。


    寒凉的刀锋贴上了掌心,他难得找回了几分自己熟悉的控制感,而在刃口割入皮肉的瞬间,一道从没预料到的声音,却久违地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李鸮。”


    李鸮的力道一顿,甚至都没来得及收回刀,就条件反射地迅速回过头,看向了站定在他身后的人。


    来人撑着一把遮挡风雪的黑色雨伞,戴着副深棕色的皮质手套,他抬手向下拉了拉脖间的米色围巾,一对灰绿色的眼眸温和地望着李鸮,笑得一如既往。


    他说:“好久不见。”


    李鸮的视线甚至都有些摇晃,被冷风吹到刺痛的眼睛攀上了明显的血丝,他紧紧地盯了来人许久,末了,才终于道出了一句格外低沉的回应。


    “嗯。”


    白鸽走到他身侧,收起伞身,掸了掸伞面上的积雪,远眺着阶梯下仍在打闹的人,缓声笑问道:“你们两个,最近过得还好吗?”


    李鸮没有立刻回答,反而盯着宁钰的背影沉默了小半晌,他清楚地知道眼前的一切只是虚影,哪怕是询问,不过也只是一场潜意识构筑的自我安慰。


    可即便性已经做出了判断,他却还是低声答了一句:“嗯。”


    “那就好。”白鸽像是也不在意他简略的回答,反倒欣慰地笑了笑,他轻轻拍了拍李鸮的肩膀,放松地感慨道,“小宁和你正好互补,彼此也能有个照应,再好不过了。”


    下方的战局像是进入了白热化,阶梯前排那些被淘汰的人都纷纷站起了身,大声呼喊起队伍里最后的独苗苗,笑闹着给他们加油助威。


    寒风吹过附近的树林,簌簌地吹落了大片干枯的黄叶,吹远了大家的欢笑,也吹动了白鸽打梳整过的细碎发丝。


    他的状态很好,身形挺拔,面容饱满,完全看不出半点先前病入膏肓时的影子。


    李鸮静静地听着远处的闹嚷,没有移开视线,只是想了很久,才突然开口道:“老师。”


    白鸽的嘴边挂着笑,同他一样看着下方的打闹,平静应道:“嗯?”


    李鸮只道:“祝你身体健康。”


    白鸽有些意外,笑着侧头看向他:“今天这是怎么了,我看日历也不是教师节吧?”


    李鸮也不多解释,微微扬了扬嘴角:“没,想到就说了。”


    “好吧。”见他没有多说的意思,白鸽也不作追问,笑道,“那我就收下了,吉利话不挑时间。”


    像是所有的结局都画上了完美的句号,李鸮不再接话,只是垂下眼,看着手上的匕首,重新握住了刀刃。


    白鸽却并不惊讶他的举动,只是问道:“决定好了吗?”


    李鸮握着刀移过眼,就见白鸽仍是温和地笑看着他,又抬眼示意着阶梯下方的身影,继续问着:“不留下来再多看看他吗?”


    应答留在了嗓中,李鸮察觉到自己的潜意识已经开始沉溺,甚至连脑海中那些陌生的片段也逐渐出现了顶替记忆的苗头。


    他不能再继续留下去了。


    李鸮平静应道:“不了,他还在外面等我。”


    语毕,紧握的刀刃便瞬间划开,干脆利落地扬出了一道平直的反光。


    可一刀落下,手中却没有感到任何预想中的疼痛。


    干净的掌中没有任何血液和刀口,平整的甚至都看不见刀刃硌出的痕迹。


    他疑惑着再次割下一刀,可掌心却还是干净如初,既没有疼痛,也不见任何缺口。


    异样的情况再次敲响了警钟,李鸮紧盯着自己的手心,反手收起刀,意识到眼前的情况,似乎远比他们预想中的还要难应付得多。


    这场麻痹一切的美梦似乎连疼痛都能免去,而脱离了宁钰的协助,想要独自挣脱幻境,恐怕就需要他在幻觉之中自己找到出去的办法。


    正考虑着应对之策,耳边就响起了那阵越靠越近的脚步声,李鸮抬起眼,恰好就和走上台阶的宁钰对上了视线。


    “结束了……”宁钰说着,像是才借灯光看清了李鸮身旁的人,顿时有些惊讶道,“白叔!你怎么过来了?”


    白鸽笑答:“路上看到你们的车了,刚好过来看看。”


    他和宁钰寻常地寒暄着,对李鸮先前握刀的行为只字不提,像是完全不知情一般,早早把这事翻了篇。


    李鸮没有吭声,只是在一旁静静听着他们的谈话,试图从那些再寻常不过的交谈之中,找到一些脱离这里的蛛丝马迹。


    降下的雪渐渐大了起来,原本聚集的人群散了场,热络着道别完后,也都走得走散得散。


    眼看着路上又铺起了一层积雪,宁钰适时地按住了话题,转声道:“对了白叔,你一会儿是不是也要去我妈那儿开会?”


    “下雪了,现在路不太好走,”他不着痕迹地迈步动身,领着人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要我们送你一趟吗?”


    “没关系,我跟谢然一起过去。”白鸽却在半道重新撑起了伞,腿脚利落地跨过几道栏杆,他在马路对侧朝着他们摆手道别,临行还不忘悠悠调侃道,“你们走你们的,我就不打扰你们小两口了。”


    那话说得无比自然,他背过身,毫不停顿,自若地走进了渐大的风雪之中。


    雪花飘飘洒洒,像是整个世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李鸮对长辈们于他们的揶揄调侃倒是随意,也不太在意那些直白的话语,只是还没回过眼,手心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凉意塞得满满当当。


    他看向自己身旁,发现宁钰不知什么时候又红了耳朵,那显眼的耳尖藏在微微翘起的发尾下,随着脑袋一起,装作若无其事地压低了几分。


    飞落的雪花像是层薄薄的糖霜,轻柔地裹在了宁钰被路灯反复照亮的发顶上,他发凉的手勾着李鸮的指节,像是在为自己找补一般,拉着人,逃也似的朝着远处大步走去。


    “那、那我们走吧!反正雪也下大了……”


    安静的停车场中落着踩雪的沙沙声,他们相握的手紧紧牵连,头顶着薄雪,一道踏进了雪雾朦胧的深夜。


    李鸮看着身前大步流星的身影,盯着那泛红的耳根,终于还是握紧了他塞进自己手心的手,像是回应一般,将自己的体温渡了过去。


    没有天灾,没有陨石,不用在意危险,也不用牺牲谁去拯救世界。


    ——如果这就是宁钰期望的世界。


    他任由宁钰牵着自己,感受着完全不像是幻觉的触感和紧扣的力道,一点一点,模糊了判断的边缘。


    他低声问道:“去哪儿?”


    宁钰回过头,一双眼睛虽然被风吹得有些泛红,却始终清亮,他看着李鸮有些莫名地笑了笑,却还是认真应道。


    “我们回家。”


    第199章 第199章 「——李鸮!!」……


    嗡——


    电子锁解开锁芯, 轻轻弹开了厚重的金属门板。


    宁钰轻哼着小调,熟门熟路地进门换完鞋,脱下围巾外套, 便径直走进了里屋。


    房门闭合, 阻断了楼道里发白的灯光, 屋里顿时就只剩下了一圈边灯橙黄的暖光。


    李鸮没有行动,只是安静地站在玄关处, 他一寸一寸地移动着视线, 沉默且谨慎地观察着眼前这片陌生的空间。


    整个房间的面积不算大, 但好在布局简约, 客厅连通着底部的落地窗, 在视觉上就显得格外通透宽敞。


    屋内的家具以低饱和的木色为主, 各式各类的工具用品成双成对, 打得很干净, 只不过难免还是留了几分明显的生活痕迹。


    李鸮盯得仔细, 而当目光再一次扫过不远处的房间时, 他恰好就和探出头来的宁钰对上了视线, 两个人都没说话, 默契地对视了片刻。


    宁钰噗嗤一下笑出声:“你在门口干嘛, 罚站吗?”


    他调侃完又缩了回去,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静电声结束,房间里才重归平静, 几句暗骂藏在了柔软的磨擦声里,像是打完了一场恶战, 终于换下了身上的衣服。


    李鸮听着房中的动静,也垂眸瞥了眼自己的穿着。


    自从进入幻觉开始,身上的装束几乎就从头换到了脚。


    他穿着一件带着烟灰色毛领的黑色羽绒服, 深色毛衣的领口围到了颈侧,脚下那双装配了冰钩的防滑靴都变成了一双平常的短靴。


    所有的枪械子弹都消失得一干二净,全身上下,只剩下那把银灰色的匕首,还依然放在他随身的后腰包里。


    屋里不知是开了空调还是暖气,烘得人脑袋昏沉,李鸮的体感莫名有些沉重,便拉开外套拉链,不太自在地跟着宁钰的动作,换鞋走进了房间。


    整个屋子比预想中要宽敞得多,不远处的房门敞得大方,让人一眼就能看见那张铺得平整的双人床。


    床头柜上的相框正好被透入屋里的月光照亮,照片里的身影一前一后,看构图角度,大概率还是自拍产物。


    照片中的光线打得正好,映得宁钰的笑容格外灿烂,他举着镜头,侧身比出了一个胜利的手势,分开的两指刚好框出了身后的李鸮,而李鸮也格外配合,随着他一道看向镜头,微微勾着嘴角。


    某个不知名的力量似乎是在潜移默化地篡改着记忆,正在逐步吞噬着他们真实的过往。


    李鸮蹙着眉,看着那张他完全没有印象的照片,竟然没来由地感到一股奇怪的熟悉,像是有个声音在暗示着,他们本该如此,他们就该如此。


    他的目光越凝越紧,有些混乱的思绪还没完全解开,一道熟悉的触感就环上了他的脖颈,带着几分力道,轻轻压下他的脑袋,凑近碰了碰额头。


    相贴的温度短暂交换,宁钰松开手,又拿手背贴上了他的前额,疑惑道:“也没发烧啊,平常也是这个温度,你今天怎么了?”


    边灯的暗光并不晃眼,落在屋内,像是蒙了层朦胧的滤镜,看什么都带着几分暖洋洋的懒意。


    宁钰已经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敞开的领口大大方方地托起了流畅的脖颈线条,那圈柔软的封边正好勾出了他的锁骨,连垂下的面料都顺着身形堆出了几条漂亮的直线。


    李鸮无声地盯了他小半晌,末了才缓缓沉声道:“没事。”


    “唬谁呢。”宁钰一皱眉,看着他格外不解,“你今天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哪个头铁的这个时候找你麻烦?”


    李鸮没有回应,对他的猜测不置可否。


    “别他们,好不容易放个假,屏蔽完就当没看见,复工了再说。”宁钰笑说着,就踢踏着拖鞋,从冰箱里摸出来半瓶酒,提着瓶身回头道,“来点儿?上回我从穆叔那儿顺的,他到现在都没发现呢。”


    似曾相识的片段一闪而过,意识深处像是断裂般出现了一瞬间的刺痛。


    李鸮的眉头紧锁,压低下巴顿在原地没有答复,相悖的两套记忆像是在他脑海中左右拉扯,一下子撕开了一段短暂的断层。


    “李鸮?没事吧?”


    清脆的玻璃声搁在不远处,宁钰几步赶到他身边,有些担忧地撑住了他的肩头。


    “……没事。”李鸮只是蹙眉摇了摇头,扛着思绪中混乱的光影,回应道,“走。”


    宁钰将信将疑地频频回头:“真没事?”


    “嗯。”


    零碎的画面如同入侵一般占据了过往,李鸮控制不了加速改变的记忆,只能一次次给自己下出暗森*晚*整*示,反复提醒着,不能忘,这是幻觉,他要找到脱离的办法,他必须要走。


    脑海中的斗争越来越凶猛,他跟在宁钰身后,面不改色地硬扛着脑内阵阵翻涌的刺痛。


    不等不适感消退,一阵激烈的枪声就立刻在身前响起。


    而随着一句不知是谁喊的:“小心,快走!”李鸮几乎是本能地做出反应,下意识地想将宁钰拉到身后,可一转眼,却看见茶几前,正挂着一块还在放映着什么剧集的投影幕布。


    幕布上的角色浑身血污,正高喊着同伴的名字,和一群模样狰狞的怪物激战得难舍难分。


    闪烁的光效顿时映亮了异色的眼眸,落在那张有些怔神的面孔上,来回频闪。


    李鸮紧盯着幕布上的画面,仔细比对着记忆中相似的角落,他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屏障,试图找到某段开始模糊的过往。


    只是不等他思索太久,一阵浓郁的酒香就散在了不算大的客厅之中。


    宁钰挪过酒杯,盘起腿往沙发里一靠,他自然地朝李鸮拍了拍自己身侧的空位,笑着招呼道:“来啊。”


    自顾自的思考没有尽头,李鸮干脆扯回视线,沉默地接下邀请,倾身坐到了宁钰身边。


    陷落的海绵自然而然地将他们推到了一起,像是他们曾无数次坐在相同的位置,已经形成了默认的习惯。


    宁钰皱眉闷了口酒,哑着嗓感慨了一声:“冬天果然就得喝白的啊。”


    幕布上的剧集仍在放映,枪弹火光轰隆作响,落在杯里微微摇晃的酒水中,反映入了李鸮的眼底。


    他看着酒杯,半晌,才突然开口道:“宁钰。”


    “怎么了?”


    李鸮还是盯着酒杯,问道:“现在是天灾后的第几年?”


    “天灾?”宁钰眨了眨眼,有些不明所以,“你是说b市那次地震吗,应该有四五年了吧,怎么突然问这个?”


    李鸮的眸光一沉,又沉默了几分。


    他脑子里的记忆确认了消息属实,也认可了宁钰给出的回答,可无形之中,却总有另一个声音在竭力地拉回注意力,将一声声疑问脱口送出。


    “最近一次陨石降落是什么时候,有异化体的消息吗?”


    这一回反倒轮到宁钰沉默了。


    “异化体是什么?”


    “……”


    空气短暂的静止了几秒,还没开口回应,相贴的触感就轻轻落在了李鸮脸旁。


    宁钰伸手托着他的脸盯了一会,才眯起眼,自言自语道:“也没变啊,你不会是撞邪被人夺舍了吧。”


    李鸮没有回答,借着四目相对的时间,也安静地看了他一会。


    眼前的宁钰比记忆里最熟悉的样子要更白净一些,没有半点被重担和苦痛打磨过的模样,头发像是也经过仔细打,擦干的发尾还有些潮意,正落在耳后,轻轻勾起了一道乖巧的弧度。


    那双眼睛透着明晃晃的疑惑,正被暗光照得清澈明亮,透光的眼瞳凑得极近,似乎只能容下他一个人。


    李鸮的思绪一顿,鬼使神差地轻轻抬起手,习以为常地覆上了宁钰的后脖颈,他一下子不太控制得住力道,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人的后颈。


    只是这举动一出,宁钰却瞬间僵在了原地。


    他有些不自然地移开眼,耳尖肉眼可见地升起了大片绯红,皱起眉小声问道:“现、现在吗?”


    李鸮收回手,不解地挑起眉,不是很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个反应。


    “回来还没洗澡,下雪走得急也忘了买……”宁钰一点点挪正了身子,有些心虚地稍稍压低了头,他眼观鼻鼻观心,一字一句地提议道,“要不那个……一会儿水烧完了,我们外卖看看?”


    虽然没有明确的指向,但也差不多说清了他这么表现的原因。


    李鸮忍不住勾了勾嘴角,还是轻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


    “……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宁钰瞥了他一眼,又闷头移开了视线,“总感觉好像跟平时不太一样。”


    李鸮看着他,也不解释,只缓声道:“没事,做了个梦。”


    宁钰侧过头:“什么梦?”


    李鸮落下手,自然地撑在他身后,随意道:“一个噩梦。”


    “你怎么没跟我提过,”宁钰好奇地扬起眉,“梦到什么了?”


    李鸮笑应着:“梦到你要去拯救世界。”


    “我靠,我这么厉害?”宁钰咧开嘴角,紧跟着朝他挪近了几分,“这算哪门子的噩梦,那我有什么超能力吗?”


    李鸮的眸底带着沉沉的笑,看着他,点了点头:“有。”


    “真有啊?!是什么?”宁钰两眼放光,听得直摩拳擦掌,“呼风唤雨,还是什么心灵感应?”


    李鸮应道:“是言灵。……”


    「——!!」


    应答刚刚出口,一阵格外刺耳的轰鸣却突然落入了脑海,如同掷入湖面的巨石,瞬间掀起了大片汹涌的涟漪。


    李鸮敛起了眼中的笑意,像是潜意识发觉了什么异常,立刻调动起了身体,警觉地扫视着四周。


    那道带着共振的声音无比熟悉,他一时间却找不到能与之匹配的记忆,只能在毫无目标的搜寻中,重新将目光投向了身旁。


    “你听到了吗?”


    “什么?”宁钰疑惑地皱起眉,也跟着他四下观察了起来,“你听到什么了?”


    李鸮的眉宇低压,仔细分辨着不久前一闪而过的声音,他正思考着这股莫名熟悉的源头,而下一秒,那道更为清晰的呼喊就再一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李鸮!!」


    第200章 第200章 「美梦苏醒,即为噩梦。」……


    是宁钰的声音。


    李鸮清晰地分辨出了呼喊的来源, 疑惑地看向身旁:“你在喊我?”


    “没有啊。”宁钰蹙起眉摇摇头,也十分奇怪,“你是不是听错了?”


    幕布上的剧集还在放映, 闪烁的光影盖在二人身上, 如同一道道接连不停的闪电。


    背景音中的嘶吼声听得尤为逼真, 枪响像是唤起了本能的反应,立刻将那阵莫名的熟悉带回脑海。


    疑问没有得到解答, 李鸮压低脖颈, 兀自思考着那道声音的来源。


    可刚低下头不久, 额角处就突然划过了一道明显的刺痛, 像是有一条敏锐的神经, 正不管不顾地紧拴着他的意识, 警告着他, 他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李鸮不自觉地皱起眉心, 不等余痛持续太久, 一道温和而有力的力道就落在了他的额侧, 格外熟练地缓慢按了起来。


    “头又疼了?要不先靠一会儿吧。”


    靠近的身影像是所当然一般, 直接凑到了他的身前, 那双手穿过他的背发, 指腹贴在太阳穴上轻轻打着圈。


    “照这种频率,肯定得抽个时间去医院看看,不过也有可能是你睡眠时间太少了, 超人来了也扛不住三天两头干通宵啊。”


    娴熟的揉按不一会就缓解了异常的状态,李鸮配合地仰起头, 混乱的思绪随着宁钰的话音,也逐渐开始变得平缓。


    可即便氛围再安逸,本能的警惕却还是能感到一丝蹊跷, 但又因为周围的温度实在暖得让人头脑昏沉,李鸮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落得越来越深,抽不出身,也无暇再去判断那股不对劲的源头。


    扑朔的画面又一次在脑海中闪烁,甚至一度吞没了几分智。


    他无意识地伸出手,一把将人拉进了怀里,随后又自然地沉下头,紧埋在那干净利落的颈侧。


    居家服上的皂香轻飘飘地拂过鼻腔,温润而安神,在无形间,一点一点地舒缓着紧绷的神经。


    李鸮闭着双眼,依靠自己的感官反复确认着怀里人的存在,他托在宁钰后腰上的手越按越紧,像是想将所有的话语全部填在这一次拥抱之间。


    宁钰一下子被他捞过去,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宽慰的话语几乎脱口而出:“没事,就你这体格,肯定不是什么大问题。”


    他话落片刻,像是觉得姿势有点别扭,就顺势分开两膝跨坐在李鸮腿间,又轻轻拍了拍人后背:“都是小意思,我肯定也会看着你的。”


    紧贴的心跳平稳而有力,那近在咫尺的脉搏与体温,也全是李鸮最熟悉的样子,和记忆里的没有任何差别。


    先前的一切似乎都只是一场噩梦,像是所有的悲怆和苦痛,都会随着梦醒全部烟消云散。


    他紧紧搂着怀里的人,鼻尖探着人露在外侧的颈窝,像是只归巢的猛禽,一次又一次地巡视着属于自己的领地。


    宁钰还有些不太习惯他这副外显的表现,不自觉红了耳朵,环着他的脖颈,蹙眉调侃道:“你今天好黏糊。”


    李鸮也不否认,反倒磊落地低低嗯了一声。


    “你就这么承认了啊?!”宁钰笑骂一声,想了想干脆也沉下身,整个人靠了过去,兀自感慨道,“不过现在想想还是觉得很神奇,明明之前我俩还不熟,结果那天一顺路,居然一下子就聊上了。”


    李鸮的声音落在颈窝里,听着有些发闷:“那天?”


    宁钰一挑眉:“你忘了?”


    李鸮没吭声。


    “就是第一回单独碰面的那天啊。”宁钰搭着他的肩膀撑起身,像是回忆着当时的场景,微微抬起眼,“我当时是去给我妈送文件,你要帮白叔拿个东西,路上刚好就碰上了。”


    李鸮皱起眉,依然没有回应。


    “一开始找你说话你都不带人的,就我自己在那儿叭叭。”宁钰说着,又回过头看着他弯了弯眼,“不过幸好我搏了一把,单车变摩托,要不然真的完全想象不到,你竟然还有会现在这种状态。”


    第一回碰面。


    李鸮低埋着头,眉心却无端地越蹙越紧。


    不对。


    意识深处传来了阵阵滚烫的回应,灼烧着他已经开始模糊的记忆片段。


    即便回忆的细节早已支离破碎,可他却依然清晰地记得,他们的初次见面并不友好,某种程度来说甚至应该说是剑拔弩张,不管怎么偏移,也绝不会是描述里的那副平和景象。


    松动片刻的思绪出现了明显的裂隙,那道沉寂许久的声音像是终于又找到了缺口,艰难地穿透缝隙,直直传入他耳中。


    「——李鸮!醒醒!!」


    李鸮的呼吸随着穿过脑海的刺痛阵阵加重,他凝紧视线,牢牢地盯住了眼前的人,一言不发。


    宁钰也察觉到他的异常,有些担忧道:“怎么了?”


    “你……”


    疑问没来得及出口,那道共振的呼喊就立刻落在耳边,带着股无比仓促的焦虑,匆匆警示着。


    「李鸮,这是你的幻觉!!」


    “……”


    混乱的记忆开始顺着崩开的裂隙交织爆发,李鸮的脑海中接连不断地闪过一幕幕或熟悉或陌生的碎片画面,他根本分不清那些片段的虚实真假,只能生扛着耳边越来越嘹亮的蜂鸣声,沉沉地压低了脑袋。


    “这次怎么这么严重,我去帮你拿止痛片?”


    担忧的话音一落,腿上的重量就立即随之减弱,李鸮抬起眼,就见宁钰已经转身落下了脚,像是下一秒就要起身离开。


    身体先智一步做出了反应,他没有抬头,却一把拉紧了宁钰的手腕,生生打断了对方的行动:“……等等。”


    「——李鸮,你仔细听我说!」


    那道似乎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仓促的语气里满是从没见过的焦急与严肃。


    「这一次的情况特殊,你现在在我的废土区里,之前所有的应对手段都会被无效化,你必须要解决‘我’!」


    李鸮听着耳边一声声锐利的警告,却看见被他拉住的宁钰弯了弯眉眼,像是想安抚他波动的情绪,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主动倾下身,含着一道微微发凉的呼吸,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


    温热的手指轻轻叠入他的指间,像是在模仿他先前的样子,轻轻勾了勾他的指节。


    “没事的,不就在客厅里嘛,我马上回来。”


    亲密的贴合再一次搅乱了混沌的思绪,唇侧的柔软触碰还没消散,另一道声音就立刻打断了软化的氛围。


    「醒醒!别陷进去!」


    李鸮沉默了许久,也不知是在回应哪一声,只是低声道:“告诉我怎么做。”


    疑问出口,只见宁钰侧过了头,唇齿微启,随着口型的缓缓变化,耳边就传来了两道声线一模一样的声音,同时说着。


    “李鸮。”「李鸮!」


    “相信我。”「杀了我!!」


    “……”


    话音透过耳膜,刺痛着仅剩的唯一一根神经。


    长时间的无条件信任还是让李鸮背过了手,条件反射地握紧了腰后的匕首,可他凝视着眼前的人,却只能僵硬地握紧刀把,迟迟无法出刃。


    过于熟悉的气息让他根本无法分辨幻觉虚实,身体像是被某种无形的绳线拴死了关节,难以动弹分毫。


    「来不及了……快!!」


    仓促的声音开始变得扭曲零碎,像是正被另一股力量挟制剥离。


    挣扎的意识在那声大喊中脱开了半截枷锁,一幕幕被吞噬的过往才终于开始渐渐浮现。


    视野之中,枪火过眼,无数血泪铺成了他们来时的路,在一条条伤疤与愈合的创口之间,谱写着只属于他们的硝烟长卷。


    无人能替,也无人能轻易改写。


    李鸮沉沉地深吸一口气,感受着深呼吸穿透肺叶的丝丝张力,重新调转了手中的刀刃。


    哪怕他希望宁钰真的过上想中平淡寻常的生活,不用背负那么多的责任和重担,就像这样普普通通地过完一生,可幻觉里的平常也终归不是平常,那表面下的真实暗流,不过就是一场自欺欺人的推卸与逃避而已。


    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他要替他的爱人铲平通往寻常路上的所有阻碍。


    脑内的剧痛一阵阵刺激着痛觉神经,李鸮的颈侧一度攀起了数道忍耐下的血管,他面不改色地扣紧了指间的手,拉过眼前的宁钰,再次拥他入怀。


    胸膛感受着最后相拥的体温,他紧紧按住了柔软发丝下的后脖颈,像是在自我暗示一般,将话音轻轻拂在了那有些发烫的耳边,缓缓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他平稳地低语着:“你是幻觉。”


    随后,银刃一闪,带着果决,精准而狠戾地捅向了致命的心口。


    可就在尖刃触碰到实体的瞬间,周围的温暖却如同一面面被击碎的玻璃,在眨眼间分崩离析,立刻坍塌成了一大片茫茫的雪域。


    寒风呼啸,裹挟着凌厉的攻势,瞬间将他怀中的人化作漫天雪花,消散在了明晃晃的日照之下。


    手上的力道失去了阻挡,一下子向内收拢,直直地扑了个空。


    胸口甚至还残存着几分暖意,李鸮的动作僵在了原地,他看着手臂间仍在不断散落的霜雪,顿时怔住了神。


    他手中的匕首不知什么时候也一道消失在了风里,身上的装束也在脱离幻境的瞬间,重新变回了那件厚重的防风羽绒服。


    只是这幻境外的世界,却依然透着股隐约的怪异。


    视野之中只剩下了一片白茫茫的雪气,没有宁钰,没有小队其他人,甚至没有异化体。


    苍茫的白一望无际,零碎的日光落在雪原上,反射着毫无温度的星点辉光,反照得目光莫名得有些摇晃。


    李鸮独自站在白境的中央,四下观察着空无一物的环境,顿时升起了万分警惕。


    没有尽头的沉寂不知持续了多久,一道平淡无澜的无机质声音才轻轻扫过雪原,带着它一如既往的不悲不喜,缓声陈述着。


    「美梦苏醒,即为噩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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