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1章 第211章 「用我们的方式。」……


    冰蓝色的辉光被水面折射得摇晃, 铺满整个洞内空腔,在巨大的山体洞窟中,倒映着一片片波纹状的粼粼光影。


    洞中的岩壁上有明显的侵蚀痕迹, 像是有某颗巨大的球形物体嵌入山峰, 又停在山体之中, 随着重力自然下沉,融出了一道规则且深长的圆形坑洞。


    坑洞的直径几乎占满了洞内空间, 一眼望不到尽头, 只能看见那满溢的潭水透着辉光, 如同镜面一般平静无波。


    蓝光覆过视野, 看着这超出预期的画面, 宁钰不由得还是停顿了片刻, 他强迫自己沉下眼, 匆匆做了几次深呼吸, 让寒意顺着肺部刺激神经, 才重新咬紧牙关, 径直朝着潭边走去。


    从进入洞窟开始, 他与主脑的联系就已经趋于稳定。


    虽然不像对异化体和嵌合体那般, 拥有控制支配的层级权限, 但他们之间却足以互相牵制干涉,甚至每一次行动都等同于透明,完完全全地暴露在彼此的视野之中。


    这份双向视野对于宁钰而言利大于弊, 尽管牺牲了一部分主动权,但由此能换来监视主脑的机会, 倒也不算是什么亏本交易。


    他自然地垂下手,任由围在身旁的细线缓缓探入深潭,绕着那片浩瀚庞大的意识海, 一寸一寸地试探着主脑的反应。


    冰蓝色的辉光回应得极快,几乎在他动手的瞬间,就立即缠上了缓动的细线,可缠绕过后又不再有动作,只是牵引着原有的虹光,缓缓潜至深潭底部。


    模糊的信息沿着细线回传至意识突触,一阵阵轻浅的吟诵填满听觉,明明间隔不远,可洞外的交战声却还是不受控地越变越轻,像是落入另一个空间,完全隔绝了宁钰和众人的联系。


    洞口的光影已经模糊成一片灰雾,如同刻意掩盖了外界的战局,宁钰扯开视线,将无意分散的注意力又强行挪回眼前。


    他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句点,没有余力,也没有时间再去担忧过去的路。


    一路上所有人的努力和牺牲,都是为了这一刻的终结,他不会,也不能浪费这一次来之不易的机会。


    细碎的声音重重叠叠,似乎有无数人在耳旁低语,默念着一声声听不真切的语句,毫不停歇地嗡嗡作响。


    宁钰的眉头越拧越紧,试图分辨那些声音中的关键词,可越听,他却越觉得奇怪,那些模糊的发音不像是人类的语言,落在耳内,显得异常刺耳陌生。


    不等他下出定论,意识深处却突然冒出了一道微弱的声音,在他脑内诉说着莫名的熟悉,像是他应明白那些词句,也应该解那些话语。


    相悖的判断在分离意识,宁钰也察觉到了身体出现的异况,他快步靠近深潭,顺着升起的辉光盯向潭底,果然就在那片宽大的水面之下,看清了一团肉球状的不规则物体。


    那物体的表面附着着一层血肉覆膜,一条条青紫色的血管脉络包裹着整颗球体,在几乎静止的水底,缓慢搏动着。


    不均匀的覆膜下满溢光亮,辉光穿透较薄的半透明筋膜,散入水液,直至照亮了洞窟内的各个角落。


    这血腥怪异的形象与他们先前的所有认知都有出入,可宁钰却空前冷静,几乎不用依据佐证,相连的意识就已经得出了答案。


    它就是主脑。


    砰砰砰!!


    猛烈的枪声震落了洞内的冰霜,子弹带着怒火,毫无预兆地朝着水下一顿横扫,宁钰根本不打算再跟主脑浪费时间,他抄起火力,瞬间就把攻势拉到了最大。


    平静的水面终于开始沸腾,而他耳边那些奇怪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清晰,缠绕在细线上的冰蓝光亮渐渐勾住虹光,不知不觉间,竟然真的在他脑海中出现了一行明确的释义。


    那些声音来来回回,一字一句地重复着同一句话语,如同嗡嗡的梵音,低声诵读着。


    靠近,归属,知悉,真相。


    嗡鸣的耳鸣贯穿大脑,宁钰皱起眼,抬手捂紧自己的耳朵,脑海深处像是被针扎一般,时不时传来一阵难捱的刺痛。


    发花的视野被辉光照得透亮,他紧握着手中的枪,看见那些子弹划破水面,却无一不是停在半道,甚至连那层覆膜都没接近,就不约而同地失去动能,缓缓沉入了水底。


    「交流。」


    那道沉默已久的声音终于慢慢响起,带着知悉一切的泰然,缓缓道。


    「用我们的方式。」


    回响落入耳畔,宁钰的眉头却压得更深。


    照主脑的意思,外界所有的物手段全部对它无效,想要实打实地接触,就只能用他们共有的能力。


    可它为什么要教他怎么对付自己?


    宁钰没有轻举妄动,反复思索着那阳谋般的直白陷阱,可他百思不得其解,怎么想都想不通主脑这么做的由。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洞外的战局并不会因为他的思考而停滞,宁钰没有时间再去仔细深究,眼下,其他可行的方法已经被悉数否决,他只能收起被两道光线缠绕的细线,紧紧握起了拳。


    所有的起因都是主脑,所有的目标也都是为了摧毁主脑。


    所以哪怕知道前路是龙潭虎穴,他也要竭力去闯出门道。


    细线再一次散入水中,像是自由飘落一般,零散随意地四下游荡。


    宁钰注视着那片看似无意垂落的长线,精神一时间紧绷到了极点。


    单凭他自己的能力,几乎难以撼动主脑那片无垠的意识海。


    可方法是活的,他先前就曾借取过一次主脑的能力权限,这一次,也同样能以点带面,聚集起借用的精神力,从单点的方向进行突破。


    而计划唯一的难点,就是需要在主脑的意识海中找到缺口与缝隙,让他穿过那层覆膜,直接命中主脑的本体。


    无声的细线已经潜入水底,轻柔地擦过那颗硕大的肉球,在浮动间,来回搜寻着似乎并不存在的间隙。


    主脑却并不在意他的探索,甚至缓缓转动着庞大的身体,泛起的辉光一闪一闪,仿佛在发出那道始终如一的邀请。


    屡次的碰壁已经在无形间将宁钰推进了死胡同,除了埋头赴约,好像也没有其他的选择。


    ……妈的。


    无名的愤懑在心头燃起,他道出一声国骂,忍无可忍地扯下手套,径直将手伸入了眼前的潭水之中。


    水面刚没过手腕,意料之外的温暖就立刻拥住了他的掌心。


    几乎称得上是舒适的水温比当下的体温还高,那远高于水的浮力包裹着五指,如同一层天然的防护,在无形中,围起了一道有些怪异的安全感。


    宁钰抽回手,看着那片再次归于平静的水面,顿时只觉得一阵荒诞。


    哪怕局面早已板上钉钉,主脑却还是咬死了他会成为它们的一员,提供指引、给予能力,告诉他如何对付自己,现在居然连外层的水域都对他完全接纳。


    这种过头的关注,比起刻意针对反而显得更加蹊跷。


    宁钰回忆着自己在梦境中浮于水底的场面,也不再作纠结,深呼吸后,就拉开紧扣的羽绒服拉链,一鼓作气地脱下了落满白霜的外衣。


    体温在低温中迅速消散,趁着暖意散尽之前,他深吸一口气,带上随身的武器,闷头就扑进了水里。


    打湿的羽绒服会限制行动,而比起在危险的水下施展不开,宁钰选择放手一搏,做好了迎接失温的准备。


    可刚刚入水,温暖的水液就迅速消融冰寒,自然地接纳着他的身体,像是确认过身份,任由他一点点沉向水底。


    宁钰缓缓睁开眼,看着潭底那颗越来越近的巨大肉球,还是下意识地握紧了肩头的枪。


    收紧的指腹按着熟悉的枪身,可指下传来的坚固回应,却随着下沉的深度越来越轻,到了最后,甚至已经在液体之中溶解剥离,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融成了一片泡影,彻底消散在平静的辉光之中。


    宁钰几乎是立刻抬手抓去,可伸出的手却只是划出水流,冲散了零碎的泡沫,完全没碰到任何物体。


    发寒的心脏再一次沉到谷底,他沉重地卸下力,条件反射地呼出嘴里紧闭的空气,无意间做了次呼吸。


    宁钰垂下眼,平静接受了又一次出现的怪异境况。


    这一回,他甚至能在水中呼吸,身上还没有任何潮气,似乎这一片空间里的并不是液体,只是一堆以液体形态存在于蓝星的单向阀。


    超出认知的场面一次次冲击着智,宁钰却只感到一阵麻木,残存的精力只想将所有的异况终结,根本不想耗费时间去惊叹那所谓的“超乎寻常”。


    悬空的双脚终于踩实,岩层平坦,恰好将那颗占据全部视野的肉球,稳稳托在了潭底的角落。


    察觉到宁钰靠近,那一层生物感极强的覆膜轻轻扯动,带着表面的血管脉络,朝着他缓缓转来。


    冷光一闪,锋利的刃口横刀而过。


    宁钰反握着匕首,一刀割向那片鲜红的覆膜。


    可刀刃刺不进血肉,反而被借力一推,毫不停顿地送了出去,丝毫没有造成任何伤口。


    最后的道路也在此刻被彻底否决,宁钰终于抛下所有武器,凝视着那片落下的半透明薄膜,与内部那道隐约的轮廓,沉默着无声对视。


    四散在外的细线同时受到感召,像是回潮的漩涡,由远及近,紧紧盘旋在了他的身侧。


    醒目的辉光不知什么时候融成了一体,那冰蓝色的光线已经彻底与虹光交织,裹着细线,拧成了一道规则的异色螺旋,正随着漩涡,飞扬游荡在透亮的水底。


    主脑的躯体在肉球内微微旋转,如同回应着那飞扬的双色螺旋,一下一下,轻轻闪烁起了照亮整个洞窟的蓝光。


    「别躲了。」


    宁钰侧着头,听见自己的心跳正渐渐与水底的闷声同频,他伸手取出了那支最后的强化剂,解开安全锁扣,就毅然决然地再次注向颈部。


    「你该兑现承诺了。」


    第212章 第212章 你与她,同样特殊。


    狂暴的细线再次加速, 卷起一团虹光龙卷,正面迎击着水下铺天盖地的冰蓝。


    盘旋的细线如同一片星云,正以宁钰为中心, 旋转缓动, 随时准备四散而去。


    熟悉的撕裂感冲出背脊, 宁钰紧咬牙关,抬起瞬间充血的双眼, 死死地盯住了眼前的硕大球体, 他挺直腰背, 硬是没有被疼痛压垮半点。


    冷汗一点点渗出皮肤, 下一秒就被周围的无名液体包裹溶解, 像一潭天然的培养液, 抚慰缓解着那一瞬间爆发的钻心疼痛。


    带着怒火的目光越盯越紧, 可主脑却迟迟没有回应, 庞大的躯体只是在空旷的水底轻轻浮动, 像是一颗悬挂在天地间的巨大心脏。


    源源不断的力量随着疼痛溢出脊背, 宁钰紧紧攥着双拳, 满腔的怒意早已盖过一切恐惧, 他盯着薄膜后那若隐若现的冰蓝色轮廓, 再次问道。


    「帕森吉尔,到底是什么。」


    空空的水底仍是一片死寂,那颗轻微旋转的肉球像是突然变成了一颗死物, 完全没有任何回应的迹象。


    宁钰的眉头越拧越紧,一句“不是说告诉我一切”刚要出口, 大脑就凭空一重,仿佛有人突然塞来一团无比庞大的记忆,不由分说地将他的两肩向下猛压。


    攻击?不对……


    闪烁的虹光迅速向四周扩散, 可再一睁眼,那片冰蓝色的池底就变成了空寂,空无一物的无垠空间里什么都看不见,除去一些晦暗的星点,就只剩一片望不到尽头的黑暗。


    无形的浮力仍在托举着身体,宁钰悬浮在黑暗中,听着耳边空到有些骇人的寂静,还是出声打破道。


    「喂!」


    多余的呼喊没有出口,他就被一颗缓缓飘来的细小颗粒引去了注意。


    那颗颗粒冒着幽幽的冰蓝辉光,似乎是感知到他的视线,越飘越慢,直至悬停在了宁钰眼前。


    而后,无声的变化就开始分裂复制。


    没多久,增生的颗粒就变成了一团拳头大小的类球体,那冰蓝色的实体外,紧密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胶质液体,造型像是一颗停滞在半空中的鸡蛋。


    ……这是细胞?


    宁钰不自觉地蹙起眉,就见那液体内的实体仍在加速增长,随着一阵不正常的蠕动,一下子从裂隙中分出了四肢和头颅,看起来近似于一个人类胎儿。


    只是不知不觉间,那初具雏形的胎儿就已经与他同高,看模样,还会继续生长下去。


    宁钰抬起头,看着那巨大的身体,默默后退了半步,也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主脑是在向他展示帕森吉尔的诞生。


    可它们在这个阶段的形态明明还算正常,后面怎么会变成那副奇怪的模样?


    他注视着那颗比例正常的头颅,只觉得一阵疑惑,而不等再细究,周围的黑暗就开始出现一团团四散的光点,扩散的辉光接连爆发,如同宇宙重启,炸开了一片又一片璀璨的银河星系。


    闪烁的彩色光线应接不暇,那只巨大的胚胎也在波及下出现了新的异变。


    起初是停止生长的双腿,在时间的加速流逝下渐渐萎缩,像是连内部骨骼也一道磨损,最后只剩下两条小得都快看不见的干瘦肢杆。


    随后,就是手臂,躯干,直至整个身体。


    与之相对的,就是它越来越巨大的头颅,前凸的畸形额头几乎撑满了外侧的液体,彻底变成了宁钰先前见过的主脑形象。


    那已经成型的胎儿正怪异地蜷缩着,瘦小的躯体早已失去了原有的功能,只能像一团没什么存在感的肉芽,牢牢地扒在头颅之下。


    宁钰盯得仔细,一时间险些都快忘了呼吸。


    这是一条近乎完整的进化链,陨石在不知道持续多久的进化过程中,选择了精神,牺牲了肉|体能力,所以那强大精神力的代价,就是它们一碰即碎的脆弱身体。


    可这么脆弱的生物,为什么还能存活到现在?


    他疑惑着,就见那只巨大的胚胎仍在继续生长,渐渐的,半透明的液体外就生出了一片厚重的覆膜。


    下一秒,一道黑影骤然降落,一块巨大的岩石从中裂开了规整的裂隙,露出了内部一道道不规则的通透晶簇,晶体内部镂着一个近圆形的对接深坑,恰好能将整只胚胎完完整整地吞进内部。


    那岩石外壳似乎才更接近于传统意义上的陨石,可看到外壳中明显的科技痕迹,宁钰顿时冒出了一个格外荒诞的猜想。


    这所谓的陨石,更像是一颗颗承载着胚胎的特殊飞行器。


    游散的思绪突然回神,视野如同穿梭虫洞,在拖长的星点间,猛地回到了熟悉的冰蓝深潭。


    宁钰的视线再次聚焦,重新抬起眼看向了主脑,他的胸口在剧烈起伏,掌心被指甲硌出了几道深深的红坑,传来了一阵阵攥出来的钝痛。


    即便心准备做得再完善,可亲眼看到那些宏观的画面,身体却还是止不住地感到一阵战栗。


    惊愕之余,他也借机确认了一个事实。


    抛开所有的外力,主脑的胚胎本体非常脆弱,也就意味着,只要他能进入这层覆膜,他们翻盘的成功率就会无限放大。


    心底已经有了大致的计划,宁钰没有打草惊蛇,反倒背手引导着细线,一点一点,用能力撬动着主脑最薄弱的覆膜边缘。


    他敛着表情,满脸的波澜不惊:「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一回,主脑的回应却来得很快。


    「等待。」


    宁钰皱起眉:「等待什么?」


    主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疑问,只是自说自话地作出了定论。


    「人类,低等的族群。」


    宁钰谨慎地拨开那层层筋膜,嘴上却仍在反呛:「你们这些大脑袋就很高级吗?」


    直白的嘲讽却依然没有激起主脑的情绪,它似乎完全不在意宁钰的挑衅,依然保持着天然的俯视视角,平淡解释道。


    「人类的寿命,过于短暂。」


    「成长消耗过高,且不可迭代。」它的语速不疾不徐,淡漠地像是在陈述某篇研究报告,「新个体的信息库需要从零建立,传承手段,古老而低效。」


    「但我们,无需建立。」


    巨大的球体轻轻旋转着,内部的辉光也短暂地晃动了片刻。


    「网络,会迭代一切。任一新生,都可共享。」


    宁钰沉下眼,指尖不自觉地勾紧了几分,他听得有些不爽,却也不可否认,主脑说的确实就是事实。


    按照蜂巢意识的概念来说,整个陨石族群都不需要经历学习的过程,只要主脑存在,那诞生的每一颗陨石,就都能从共用的主脑处获取信息和经验,根本不用像人类这样,依靠前人的教授和反复练习,才能从头转化并习得一份知识。


    ……这样看来,陨石的迭代方式,倒确实比人类要高效不少。


    宁钰沉默着,就听主脑继续说道。


    「但,人类很有趣。」


    这种高高在上的语句听得人满肚子冒火,而不等宣泄,那声音就给出了更加让人恼火的评价。


    「聪明,且自负。」


    它说着,意有所指:「盗用力量,培育贪婪,却丝毫不知后果。」


    「……培育?」宁钰操控的细线一顿,一下子对上了某些联系,「你是说至生命的实验?」


    「欲望,并非实验。」主脑回应着,「变量,无法控制,因此,观测提前。」


    它的话音一结束,宁钰就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


    先前的疑问像是迎来了最后的闭环,答案如同一道无声的讽刺,毫无阻拦地落入耳中。


    至生命森*晚*整*“控制”着先遣者陨石,自以为掌握了未知的力量,意图接手掌管整颗蓝星,可就是这目中无人的举动,引起了主脑的注意,提前招来了本该出现在九个月之后的漫天陨石。


    细线沉默地继续瓦解着薄膜,宁钰没有出声,主脑也依然不在意他回应与否,只道。


    「但欲望,也带来了特殊的人类。」


    特殊的人类?


    这独特的代指有些熟悉,宁钰沉下眉头,忽然想起当时主脑和母亲对话时,它也是用这个指代来称呼的母亲。


    「她,特殊的。」


    「具备人类的特性,也拥有近似我族的思维,是无限接近于完美的特殊个体。」


    主脑的语调没有变化,听不出它是否真的像它所说,格外欣赏这个所谓的特殊个体。


    「接触,意外赋予她能力,但已至上限。」它陈述着,话语中却仍然平淡,「可惜,她只能限制于弱小的人类躯壳。」


    「人类的躯壳有什么不好?」


    宁钰随口应着,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远处的细微操作上,一条细线终于从挖通的薄膜处撕开了一片缺口,悄悄放出了一小缕清晰的辉光。


    正向的反馈刺激着神经,他转过眼眸,扫了一眼无动于衷的主脑,但还是高度警惕地掩盖着动作,稍稍往后撤离了几分。


    周围的空气不知不觉地收紧,静得能听见针落。


    宁钰的额角不自觉地又渗起潮气,背在身后的指尖轻轻晃动,他屏息凝神,盯着主脑的一举一动,快速遣散着缺口附近的游离细线。


    可交织的虹光刚刚抽离薄膜,那带着共振的声音,就立刻落入水底。


    「果然。」


    宁钰的心头一跳,血液像是倒灌般,带着股无名的寒意瞬间流回心脏。


    发凉的血管冻结了所有动作,他大气不敢出,高速运转的大脑疯狂思考着往后的对策,又趁着局面还没完全凝固,缓缓移开了所有细线,故作云淡风轻地稳住了目光。


    「果然什么?」


    水下安静了许久,久到宁钰都有些脊背生寒,那道似乎是故意迟来的回应,才终于幽幽飘落。


    「血脉,你与她,同样特殊。」


    第213章 第213章 完美的载体。


    「特殊, 且并不仅限于此。」


    主脑话音一转。


    「你,更为合适。」


    紧握的拳心稍稍卸力,宁钰的思路顿了顿, 片刻, 才突然反应过来, 主脑似乎并没有发现他在暗地里撕开的缺口。


    他不着痕迹地瞟了一眼漏出的蓝光,判断出眼下的距离和方向都不太想, 便故意放轻动作, 装作若无其事地捡起刀, 试探一般, 朝着另一侧靠近了几分。


    主脑对他的行动视若无睹, 像是根本不在意他有什么想法或计划。


    这种忽略近似于蔑视, 却恰好正中宁钰下怀。


    他再三确认那裂隙处没有任何隐患, 才坦然地放开步调, 一边拖延时间, 一边快速调整着身处的位置。


    「合适什么?」


    短暂的呼吸间, 间距就已经缩近了大半, 覆膜上那些足有一臂粗的血管无比清晰, 如同一条条盘踞的蟒蛇, 正随着规律的起伏,缓缓涌动。


    宁钰移过眼,目光一次次擦过那缕漏出的冰蓝色光线, 竭力控制着自己不自觉加快的步频。


    还不够,还是太远了。


    「载体。」主脑的语速依旧不紧不慢, 「进化的钥匙。」


    宁钰一咬牙,完全没在意它话中的语句,只是盯着那道缺口, 继续周旋道:「什么意思?」


    辉亮的光华已经透入眼底,他反复确认着落脚的位置,负手握紧了刀把。


    还差一点……


    「你,特殊而完美。」


    主脑仍在缓缓浮动着,像是不关心任何人的一举一动。


    「因此,带来机会……」


    ——距离够了!


    不等共鸣的话语彻底出口,宁钰一步冲刺,毫无预兆倾下身,径直朝着缺口的方向猛冲而去。


    他的脚步刚动,周围大盛的冰蓝色辉光就随着腾起的水流飞速撵落,紧追着那道飞奔的背影包抄围剿。


    横来的细线也反应极快,不留任何一道可钻的缝隙,线外交织的两条光束旋转萦绕,正随着交错的长线来回闪烁,如同无数条紧密排布的基因链。


    冰蓝色的光束与追来的辉光相互溶解,无声地化解了身后紧逼的追击。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主脑似乎是在有意规避直接对他造成伤害,宁钰没时间去细究其中缘由,干脆放手一搏,透支般竭尽了所有的精神力,狠狠撕扯着那道不起眼的缝隙。


    负荷在疯狂反噬,像是全身的血液都在此刻涌入大脑,体内的五脏六腑同时开始拧痛,连带着视野都一度陷入黑暗。


    鼻尖已经淌下了过度损耗的黑红血液,这一次连指尖都开始无端发颤。


    虹光以一种近乎于毁灭的强度,暴力撕扯着最后的防线,宁钰却任由血流,丝毫没有顾及身体的消耗。


    他在赌,赌主脑不会轻易舍弃它筹划了一路的目标,赌它不会让自己在这种时刻死亡。


    血肉在撕扯中颤抖,薄膜间的裂隙越来越大,撕裂到最后,甚至变成了一道一人高的巨大破口。


    清晰的光亮照入眸底,宁钰抓紧这片刻的空隙,埋头猛扑,瞬间撞进了那片覆膜之后的空旷空间。


    嘭——


    骤然松懈的压力释放了五脏六腑,心跳和呼吸已经加速到了极点,他趴伏在地,全身的关节都在止不住的战栗,可手下切实存在的触感还是强调着现实,老天到底还是眷顾,这一回,又是他的胜局。


    冰蓝色的光线毫无遮挡,直白地将他的身形完全淹没。


    膜内的空气比起外侧要闷顿许多,接连使用强化剂到底还是损耗身体,宁钰耐着头痛强撑起身,刚一抬眼,就看见了远比先前那道虚影更为庞大的蓝色胎儿。


    那胎儿安详地闭合着双眼,低埋着大到畸形的脑袋,弓起瘦小的躯体,静静地悬浮在一层贴身的胶质液体中,大得如同一颗近在咫尺的恐怖星球。


    宁钰屈了屈指尖,强行唤回自己怔愣的思绪,他没有停顿的时间,提起刀柄,反手就朝着那一切的起始挥臂掷去。


    所有的希冀都凝聚在这最后一击,所有的绝望也即将终结在这破空的锋刃间。


    锐利的刀锋划破水流,撞开阻力,不留余力地乘力向前。


    耳边的波动在消散,聚焦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道清晰的蓝色巨影。


    就差最后……


    嗡。


    飞转的思绪一滞,就在惯性脱手的瞬间,一切举动都在此刻停顿了下来。


    宁钰的瞳孔缩紧,一侧眼,就见自己僵停的手臂上,竟然死死缠绕着本该属于他的细线。


    虹光不知道被驱逐到了哪个角落,那些冰蓝色的光线骤然暴起,扯起细线,反而强行将他束缚在了原地。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宁钰心头一震,立刻开始扯动挣扎,可身上的细线却不再受他操控,越缚越紧,甚至还一度勒住他的脖颈,险些扼断了呼吸。


    某些隐蔽的预感似乎在一步步得到应验,他艰难回过眼,就见那条扯开的薄膜裂口已经愈合如初,像是早料到他会行动,关闭了最后的退路,彻底将他和主脑关在了一起。


    后背的冷汗沿着绷直的脊柱沟划落,宁钰的视野还是一片昏花,每一处肌肉都疼得身冒冷汗,可明明已经咬紧牙关,却还是无法缓解。


    「等待,会面。」


    主脑的语速悠悠,终于脱离限制的精神力碾过意识海,远比先前的交手与预期高出了无数倍,已经成了一个人类完全无法企及的骇人体量。


    「你与她,同样聪明,但,仍然不知后果。」


    宁钰的身体在细线控制与精神镇压下重重跪地,暴起抵抗的血管从颈侧一路蔓延至前额,耳畔全是细碎的蚊音,混乱的思绪也已经在争斗之中搅成了一团乱麻。


    这一路各种或顺或不顺的阻碍,难道都是主脑设定的路线?


    可它这么费尽心思,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宁钰强忍着反胃的眩晕,意识海的边缘却已经开始无声溶解。


    主脑并不着急回答他无声的询问,只是落下声,娓娓道来。


    「我们,帕森吉尔,诞生即为了观察与探究。」


    「我们播种,我们旅行,我们丰收,我们清除。」它说道,「交替循环,从无差错。」


    宁钰的齿间已经满是血气,他仍在竭力抵御着试图溶解意识的无形边缘,就听见主脑缓缓开了口,像是寻常交谈一般,给出了下一句释义。


    「我们,已至顶峰。帕森吉尔,是完美的象征。」


    胚胎缓缓转动,那两条深长的沟壑仍然紧闭,可即便主脑没有睁开眼,宁钰却始终觉得它是在打量自己。


    「但,你。」


    「填补缺陷,拥有新的进化。」话音入耳,那道落在宁钰身上的视线也越凝越紧,「精神,肉|体,你带来了共存的可能性,足以让我们成为更完美的物种,跨越限制,完成迭代。」


    它话语中的信息跨度越来越大,宁钰的意识本就凌乱不堪,眼下他没有精力,也没有清醒的状态,去性判断那些话语背后的含义。


    他全力扛起身上的重压,终于撑着双膝支起身,而在喘息的间隙,就见主脑缓缓朝他倾过身,双眼仿佛要睁开一般,微微抖动起来。


    「人类,非我族类,但能建立共鸣,超出设想。」它继续说着,「因此观察,始于初次波动。」


    初次波动?


    宁钰终于抽回了几分精力,将它的话语在记忆之中草草过了一遍。


    原本只是打算简单过过脑,可当视点落在精准的片段中,他的瞳孔瞬间缩紧,一下子回忆起了那几乎难以察觉的细小异况。


    当时的他刚唤醒这份超越人类的力量,和李鸮在车上死里逃生,但一直能感觉到一道奇怪的视线,那会他只当是自己的错觉,从没想过竟然还会有主脑的存在。


    宁钰有些难以置信,腹诽猜疑着,难道主脑从那个时候就盯上自己了。


    像是知晓他内心的猜测,主脑跟随发展长线,继续向后叙述着。


    「特殊个体,需要独立观测。」


    「但,于精神域外,你的成长停滞。」如同示意一般,它当着宁钰的面,轻而易举地推过一阵随意的辐射,掀起了轰然巨响,「我们,提供变量,刺激变化。」


    「你,建立近似于我们的意识网络,远超预期,有趣。」


    宁钰的思绪已经渐渐回笼,跟着它的话语,也立刻反应过来,自己第一次建立类似于意识网的概念,大约就是在和李鸮小队寻找种子的时候。


    难怪当时那阵辐射来得那么突然,还碰到了那明摆着就是冲他来的死亡困境。


    于主脑而言,这只是一次寻常的实验,可于他而言,如果他没能突破自己的极限,那小队所有人包括李鸮,都会因为他而被牵连,以至于丧命。


    宁钰的眉头低沉,满溢怒气的嗓音哑得几乎都不像是他的声音:「……那都是你搞得鬼。」


    主脑不置可否,只道:「你,聪明,狡黠。」


    「会借用力量,扩散精神域。你,天生的帕森吉尔。」


    「你属于我们,当归于族群。」它仍在发出邀请,丝毫不在意过往的种种,「你与她不同,你能承载,且完全适应。」


    「你,完美的载体。」


    一句定义,直接敲响了宁钰心头的警钟。


    某种骇人的猜测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他伸手一抓,却只抓到了溜走的零星碎片。


    怪异的源头渐渐浮出水面,自从这趟计划开始,主脑的每一步棋,都在用死局逼迫他在短时间内突破能力极限,甚至不管他能否承受,还直接将另一颗陨石的力量塞满了他的意识海。


    它说着合适、完美,而落来的每一道目光与视线,却都在宁钰身上标注着所需的一分一毫,似乎早已留下记号,提前分割了所有权。


    宁钰看着那团萎缩干瘦的躯体,顿时暗道不好。


    一个拥有同源精神力且行动自如的个体,无疑就是主脑说的,填补缺陷、带来进化的新机会。


    它需要能承载它们意识的新载体,或者说是——


    需要一个,同时具备精神与□□力量的完美身体。


    宁钰的心顿时坠入冰窟,被束缚的肢体依然难以挣动。


    意识海早已被腐蚀大半,连细线的数量也在肉眼可见的快速消融,他的能力好像正在消失,甚至是以一种根本来不及阻止的速度,飞速退化。


    「……你到底要干什么?!」


    主脑没有回应,像是将这一次的答卷交给了宁钰自己。


    宁钰沉默着,混乱的意识中突然冒出了一重清晰的意象。


    要替换容器中的内容物,就必然要先将原有的部分清除干净。


    他与主脑的意识,也是同样的道。


    主脑已经在缓慢的挪动间旋向正面,宁钰抬起头,僵硬地与那道静默视野无声交汇,直至耳边的声音彻底凝结。


    那双巨大的冰蓝色眼睛已经彻底睁开,眼白中密密麻麻,满是大小各异的虹膜瞳孔,各种颜色,各种模样。


    此刻,也都全部聚焦凝紧,正牢牢地注视着他。


    盛放的冰蓝色辉光吞没了所有阴影,那道伴有共鸣的声音落在耳旁,仍然平静道。


    「你知晓自己的意义,因此——」


    「来吧,与我们一道,开启新纪元。」


    第214章 第214章 「我跟你交换。」……


    主脑撕开伪装, 降下彻底脱离限制的恐怖威压,浩瀚的精神力无穷无尽,如同无垠宇宙, 完全没有极点。


    四散的冰蓝色辉光吞噬着意识海, 那遍布虹光的区域被侵蚀得越来越小, 甚至变得用肉眼都能左右丈量。


    宁钰的身心已经疲惫到极致,全身的骨骼肌肉都在发出罢工的抗议, 可他还是悬着一口气, 强行撑起意识, 抵御着向内收拢的黑暗边缘, 咬牙低语道。


    「……不可能。」


    主脑的注视和缓, 像是对他这果断的拒绝丝毫不意外。


    「固执, 也是人类的弱点之一。」


    一句定义依然听得人不快, 可宁钰却早已没有余力再去应答, 光是维持意识海原有的边界, 就占据了他仅剩的全部精力。


    然而即便支撑再严密, 周围的黑暗却还是无孔不入, 甚至来势越发凶猛, 加速消融着残存的虹光。


    无法抵御的寒冷连着心跳, 由内而外,明明周围的水温无比温暖,可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变得越来越冷, 连唇齿都在紧绷中不自觉地轻颤起来。


    主脑看着他,平平道:「你的决定, 并非出自你本身。」


    「情绪、情感、关系,」它说着,「亦是人类的弱点。」


    宁钰压下眉头, 听着这番话只暗道不好,不等做出什么准备,就见那两只硕大眼球中央的瞳孔缓缓一转,他的脖颈就一下子被细线拽起撑直,瞬间勒起了压抑的青筋脉络。


    喑哑的闷哼脱口而出,他吃痛地眯起眼,而再一睁开,就看见了一片不属于自己的模糊画面。


    脖间的细线稍稍松懈,宁钰终于缓过一口气,艰难地大口呼吸着,条件反射地咽下了喉中泛起的血味。


    他的双眼还没聚焦,就听主脑道:「你的决定,因为他们。」


    声落,他充血的双眼就立刻恢复清明。


    紧缩的眸底倒映着陆地另一侧的飞扬火光,空地上早已尸横遍野,那设满哨岗的厚重高墙轰然倒塌,已然没有了往日的宏伟模样。


    泄露的嵌合体几乎屠了大半座城,余下的地界,又全是攻入城内的高辐射异化体,内外夹击,场面一时间要多混乱有多混乱。


    第一基地沦陷得彻底,城中到处都是鲜血与废墟,基地里的大部分人都手无缚鸡之力,那些拥有自保能力的人早就逃的逃散的散,没人再顾及什么狗屁优先级。


    角落中,一台轿车亮起车灯,驾驶位上的人手忙脚乱地扯动被夹在门缝中的白大褂,他看着周围如同炼狱般的场面,一下子连手刹都忘了松,平地刮出了一道漆黑的车辙。


    那些疯狂追在其他车辆后方的异化体发现了他的存在,拧头一转,就立刻冲向了停在车位中的精致小车。


    尖利的爪锋如同撕纸一般抓开了车门,异化体蜂拥而上,几下就将那白大褂拖出车外分食殆尽,又重新寻觅起下一个倒霉的目标。


    撤离的人潮越来越密集,其中,也不乏掺杂着几个趁火打劫的恶劣之徒。


    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躲在车后,趁着一对母女拿着物资和车钥匙靠近载具,就抡起一记甩棍,直接撂翻了身形瘦小的女人。


    眼看母亲倒在血泊之中,女孩哇哇大哭着,转头就扑咬向了男人的胳膊。


    后方的嵌合体逼得极近,那男人一巴掌把女孩抽倒在地,就头也不回地夺过她们的物资,冲进载具,踩死油门径直冲向基地之外。


    可现在的蓝星已经没有净土残存,最后的家园也早在不久前彻底沦陷,即便是跑,说到底也根本无处可逃。


    车轮在沥青路面飞驰不久,一道埋伏已久的身影就瞬间碾过路面,直直撞碎了被掳的载具,密集的异化兽群接连踏来,铁蹄飞扬,将整片路段屠戮得全是零碎的尸块。


    宁钰的耳中一阵尖鸣,他张开发干的嘴巴,看着一幕幕真实的噩梦写照,像是被掐住了脖颈,完全发不出半点声音。


    主脑却并没有就此收手,继续说道:「也是他们。」


    视野再次聚焦,如同穿梭般,越过一片片焦黑的废墟土地,飞过一座座尸山血海,跟随着咆哮涌动的异化兽群,直直攻向了那座,他记忆中最熟悉的寻常建筑。


    枪炮的烈焰高高烧到了天上,淋漓的鲜血泼洒在火焰之中,反而让那灼烫烧得越来越旺。


    染上赤色的银刃一闪而过,一把锋利的短刀狠狠砍下了一颗异化体的脑袋。


    穆安竹的鬓发已经被血汗打湿,正凌乱地贴在额角,她落手伸入那颗断颅的口腔,左右一撕,直接对半扯开了咬中自己小腿的狰狞脑袋。


    她撩起衣摆,将衣服死死塞在自己齿间,就反手握住刀柄,冷着苍白的脸,硬生生将那断在肉里的半截牙齿撬了出来,拿撕开的裤腿狠狠打了个结,用以强行止血。


    短暂控制住的伤势没能打断脚步,她架起身旁休克的同伴,朝着对侧一挥手,像是在大声打着什么信号,就咬牙退向了大厅的方向。


    另一头的人群个个都浑身是血,他们焦黑的脸上挂着不同程度的彩,身上草草缠绕的绷带早已被血液渗透,又落满了硝烟燎过的黑痕。


    穆冬海、周洋、花臂小队……一大群或熟悉或陌生的快递员全都守在了前线,誓死要与驿站共存亡。


    宁钰的瞳孔止不住地剧烈震颤,开合的唇齿无声地呼喊着一个个脱口而出的名字,他眼睁睁看着那些面孔全都覆上血色,看着他们落入死局,却只能在牵制下无力挣扎。


    窒息的话音再起,这一回,主脑说:「以及。」


    「他们。」


    雪花飞扬,他终于又一次看到了,那座不久前才刚刚抵达的雪山。


    山峰处的白雪猩红一片,不知是哪一方的血液染透冰面,连飞溅的霜雪都掺杂着刺眼的红。


    洞口前的飞羽扯落满地,沾满冰霜,已是一地狼藉。


    宁钰的目光一紧,直接停顿了数秒呼吸。


    他看见那只来不及愈合的巨爪上满是血痕,却依然贯穿了完全畸形的细长身躯,锐利的尖喙如同刀刃,瞬间将那嵌合怪物撕成了不成形的碎片。


    失去生命反应的嵌合怪物瘫倒在地,而在接触雪地的瞬间,那些肉块就立刻化成一滩粘腻的黑水,渗入雪中,几乎没过一会儿,雪地下方就传来了频率相似的大势涌动。


    霜雪飞溅,一条虫肢大力破冰,撑着更加怪异的身形又一次苏醒。


    嵌合怪物的身上又多生出了其他物种的器官组织,像是一只无限缝合基因的生物培养皿,已经不再见它最开始的模样。


    它吹落菌丝,缠在雕鸮负伤的爪间,疯狂吞噬着他的皮毛血液,反复撕扯着一道道泛黑的恐怖伤痕。


    雕鸮振起羽翼,完全不顾它的感染影响,抬起被腐蚀到有些溃烂的利爪,一步俯冲,再一次将那嵌合怪物厮杀得粉碎。


    死亡的怪物又一次从黑水中复生,带着更为强劲的怪异组织,像是从主脑积攒存储的蓝星基因库中,抽取了某类生物的基因,变得越发凶残。


    对侧,那只长出双镰的山般嵌合怪物踩着重踏,一步步地逼近着众人的极限。


    杨飞辰和鬣狗的身上也落满焦黑,掌中草草缠绕着早就透红的绷带,看起来显然经历过了炸膛的反作用。


    他们的状态姑且还算平稳,见那怪物抬起手镰,径直朝他们二人砍来,两个人都没提前通过气,就默契地朝着两边闪身一迈。


    似乎是枪里已经弹尽粮绝,面对紧逼的威胁,除了闪避,他们好像也再难做出什么抵御的反抗之举。


    削铁如泥的锋利镰刃转移目标,横过手臂,就立刻追上杨飞辰,一刀砍向了他后背的心口。


    千钧一发之际,辉亮的碧光一闪,一记有些偏移的重踢命中手镰,将那抡圆的轨迹狠狠打断,一脚踢回了嵌合怪物的身前。


    零散的砂雪落地,林落的后腿有些错位,像是断了骨头般虚虚点地,堪堪替人挡下了这次攻击。


    而杨飞辰守在他身后,甩起枪托,也硬生生打飞了一根如长矛般袭来的钢刺。


    远处,那只满背尖刺的怪物坐在原地,一根不知什么时候掷来的尖刺擦过了杨飞辰的脖颈,幸亏他躲得快,避开了颈侧的大动脉,却还是被扎透了一小部分肩颈。


    宁钰额边的血管已经撑起一片,他根本帮不上忙,除了奋力挣开身上的细线,甚至连他自己都救不了。


    意识海的轮廓还在消散,范围甚至缩小到了一眼就能看尽边缘的程度。


    「人类,过于脆弱。」主脑的话语平淡,毫不意外道,「而自认人类的你,亦是同样。」


    宁钰低埋着头,竭力压下手臂,强行挪动没有知觉的指尖,试图调用自己残存的能力。


    可回应他的细线,却只剩下了最后的零星几道。


    他看着外侧完全变成炼狱的世界,看着那一张张满布绝望的面孔,知道他们已经彻底走投无路,也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宁钰紧咬着牙关,听着自己胸腔里加速跳动的心脏,阖上双眼,沉声道。


    「我跟你交换。」他的嗓音沙哑,咬字却无比清晰,「让他们活下去。」


    寂静的空间里没有回应,主脑的注视依旧,却并没有回答。


    宁钰抬眼直视着那双骇人的眼睛,心头却满是外界的水深火热,他拧着双眉,急切地怒吼着:「——你不就是想拿我当容器吗?行啊!你还在考虑什么?!」


    主脑终于作出应答,平淡道:「观测,一旦开始,直至清除,无法停止。」


    「清除所有物种,重置土壤,是观测循环的必要条件。」


    「你他妈的……」


    宁钰怒火中烧地一扯手,勒紧的细线狠狠卡进了皮肉之中,勒出深痕,这一挣,险些还把他自己扯脱臼。


    「……你从一开始就打算摧毁蓝星?只是为了找你们的容器?!」


    主脑的视线平静,无数的眼珠在不同频率地缓缓旋转,像是一片怪异的眼球星空。


    「观测,并非为了摧毁。」它说着,语气里甚至还带着几分温和,「我们,并无恶意。」


    宁钰扬起眉,虚弱地冷笑了一声:「……并无恶意?」


    「一切,遵从于交替与循环。」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主脑的声音突然有了明确的音色,渐渐从分不清性别年龄的混沌之中,清晰了不少,连咬字也透出了一抹人气。


    「我们,于荒芜中播种,创造生命,培育,并进化演变。」


    宁钰睁着赤红的双眼,冷冷旁听着主脑的一言一语。


    周围的虹光已经倒退回了他最开始看见细线时的狭窄范围,几乎只围在了身周一圈,甚至还有回缩的迹象。


    片刻,主脑的话音又再次响起,这一次的声音较先前又低了几分,已经能明显听出男性的音调。


    「我们,于旅程中收获,观测结果,实验,并记入网络。」


    那格外熟悉的气口听得宁钰有些愣神,他想打断追问些什么,可染血的唇齿开合,嗓音却像是被剥夺了一般,发不出任何声音。


    下一秒,就听主脑的嗓音完全成型,清晰而明亮,平静地落在寂静的空间之中。


    「我们,于结论中清除,重置基因,净化,并留下土壤。」


    宁钰一下子僵在原地,耳边,是主脑那变得几乎与他一模一样的声音,给出了最后的答案。


    「我们,只为观测。」


    第215章 第215章 「睡吧。」


    为了观测……就能夺走别人赖以生存的家园?


    为了观测, 就能毁灭他们沉淀了上千年的文明?


    这他妈算哪门子的没有恶意?!


    宁钰几乎是泄愤般竭力怒吼着,唇齿之间只剩下了喑哑的气息,他的声音被完全剥离, 眼下, 甚至连狼狈的喉音都无法出声。


    周围的虹光已经快要消散, 除了仍拴在身上的枷锁,其余的细线早已消失殆尽, 彻底没了踪影。


    此刻, 他却荒唐地终于得偿所愿, 回到了期望中什么都没有的伊始起点, 又重新变回了最初那个普普通通、每天靠着送货酬劳过活的平凡快递员。


    但现在的局面, 容不得出现哪怕半步差错。


    宁钰的牙关紧咬, 试图从混沌的意识海中再次聚集能力, 可微弱的虹线很快就会被蓝光搅碎, 完全没留下任何一丝挣扎的机会。


    似乎是对他无法出口的质问无比明晰, 主脑注视他的目光平静而和缓, 它占用着宁钰的声音, 回应得所当然。


    「千年, 不过一瞬之间。」


    「人类的发展, 局限。」它道,「无法称为,文明。」


    ……


    心头的怒火烧得旺盛, 宁钰却已经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像是背负着千斤重, 压得体内的脏器都在无声哀嚎,全身上下,只剩眼珠还能顶着重压勉强移动。


    「落后的产物, 弱小,单一。」


    主脑清楚他现在的情绪,只不过它不以为意,只是挥洒着蓝光,不顾答应与否,就再次将宁钰的视野接入了网络之中。


    发白的画面充斥在眼前,宁钰不适地眯起眼,眼睫刚一交错,白雾就顷刻消散,显现出了那半靠在岩石后方,已经伤痕累累的鬣狗。


    绷带和纱布似乎早已耗尽,鬣狗身上的羽绒服也满是破损的创痕,她暴露在外的皮肤冻得发绀,没有条件包扎的伤口几近坏死,泛起了阵阵青灰色的死气。


    她背倚着石块,一次次向外探头观察着,片刻,似乎是定下了什么决定,又抄起身后的武器,耐着苍白的脸色,立刻翻身冲了出去。


    另一头的杨飞辰跑得精疲力尽,他脚下发软,一个扑身刚好躲过当头挥来的致命劈砍,可刚撑起身,另一道镰刃就飞至眼前,即便第一时间反应,也还是来不及闪避。


    他闭眼举起手里的最后一颗雷,誓死要和那嵌合怪物同归于尽,可等了半天,锋利的手镰却迟迟没有砍落。


    嵌合怪物的手臂僵在半空,像是受到什么牵引,突然重心一倒,直直向后猛退了数步。


    对侧的长臂怪同时扯动身体,无声之中,两只嵌合怪物被锚钩枪用铁锁拴在了一条线上,相冲地阻碍着对方的行动。


    只是眨眼间,相连的铁链就开始剧烈震颤。


    鬣狗借着它停顿的空档,薅起杨飞辰就翻进了另一边的雪堆,而在身影离开的瞬间,挣脱铁爪的攻击就擦着他们的脚跟狠狠劈落,径直将岩石层砸出了一道恐怖的裂纹。


    杨飞辰匆忙起身,反拉着重伤的鬣狗躲去下一个雪堆,喘息时间短暂,他铺开工具包,当场就改装起了自己手里的锚钩枪。


    只是不远处的嵌合怪物来得极快,不等掰开铁爪,他就不得不又搀起鬣狗,狼狈地躲避着再次碾来的袭击。


    惨烈的战况映入眼底,宁钰却只能睁着满布森*晚*整*血丝的双眼,眼睁睁看着他们走向无望的终局。


    「你们拥有知识,技术。」


    主脑似乎是在拿那唯二两个普通人类示意举例,随意地说着蔑视的词句。


    「但于我们,仍然渺小。」


    宁钰强撑着被逼入绝境的意识,退出视野,死死地盯着主脑,用无声的视线,狠狠反斥道。


    把其他生命当作实验的小白鼠,你们他妈又能有多高尚?


    怒骂落入心底,四周的蓝光却在不知不觉间汇聚到了极限。


    主脑熟悉他的态度,这一次,也不再用言语继续游说,只道。


    「来吧,我将带你亲历……」


    它的眼瞳收缩,如同建起一道径直的连接,畅通无阻地将那冰蓝辉光送入了宁钰眼底。


    「——我们的旅程。」


    巨大的拖拽力一把扯起虹光,直直地将宁钰拖进了密集的意识网络中心。


    视野的边缘立刻变形扭曲,像是被吸入虫洞一般,瞬间将所有的画面延展拉长,直至抵达一片无垠的黑暗深空。


    恶心的眩晕感还没消散,宁钰渐渐缓过神,察觉到自己的身体变得格外的轻,仿佛一只浮游生物,能随意地漂浮在好像没有尽头的宇宙之中。


    时间的洪流在无形流动,周围的光点也在加速变化。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宁钰再次回过眼,近处那颗灰黄的孤寂行星就早已蜕变,变成了一颗生机盎然的绿色星球。


    只是那绿意只持续了一阵,下一秒,一颗燃烧的光点就在一片绿色之中无声炸开,随后,越来越多的火光占据了整颗星球,掀起了一圈圈震颤的浓稠灰雾。


    雾气吞噬着包围圈中的生命,如探索般,呈辐射状向外延伸扩散,直至覆盖所有区域,像是关了灯,将旺盛的绿意全部熄灭。


    星球重归死寂,荒芜的沙尘又再次卷土重来。


    不久,一群密集的黑影就从那颗变回灰黄色的行星上缓缓升起。


    它们听从着某道无声的指令,又聚集到一起,仿佛一片流淌在银河中的陨石带,悠悠地飘向远方。


    它们是行走在宇宙中的旅客,不受任何引力影响,经过一颗又一颗生态各异的星球,穿过一片又一片大小不同的星系,终于在横跨无数光年后,确认了它们旅程的下一站。


    一颗位于温暖星系的第三行星。


    星体遍布深蓝,表面漂浮着一块块支离破碎的灰色陆地,一部分连绵的区域上,甚至还覆盖着一层灼烫的橙红色火光,像是未熄的熔岩,正在侵蚀着本就崎岖的陆地板块。


    极度恶劣的环境无法孕育生命,换言之,就是根本不可能诞生任何复杂的生命体。


    最大的陨石停止迁移,缓缓转过方向,它静默片刻,如同做出某种决定,便毫不犹豫地带着身后的陨石群,加速坠落。


    陨石划过星外气层,摩擦出一片片夺目的火星,拖着长长的赤色拖尾,径直坠向地表。


    巨大的冲击力击穿浅薄的岩层,滚烫的陨石表面蒸干了四周涌来的海水,只是不敌自重,还是裹着一连串浓密的白色泡沫,直直地落入海底。


    火光一道道沉入水中,整颗星球的气候也在瞬间剧变。


    一夜之间,银霜落遍了行星上的每个角落,燃烧的岩浆被立即冻结,整个世界都变成了一片冰封的白境。


    巨大的陨石躺落在漆黑的海底,被无声的暗流一下下抚摸着稳固而坚硬的崎岖表面。


    深海荒芜而寂静,唯一的生命,就只有简单而单一的单细胞生物。


    沉寂中,紧闭的外壳突然打开了一道裂缝,冰蓝色的辉光如泉眼般倾泻而出,顿时照亮了嶙峋的海底。


    明亮的辉光仍在越变越盛,陨石的外壳也在此刻完全开启,内部的晶石结构开始自我解构,渐渐与海水同化,变成了一片缓缓涌动的透明水流。


    水流托起凹槽内巨大的冰蓝色光团,将胎儿送离大开的陨石外壳,似乎已经决定了不再返程,便随着移动的洋流越飘越远。


    越来越多的胎儿涌入海洋,晃动间,溶解了自己的胶质覆膜,融化了自身的基因,彻底消散成一团团翻涌的辉光光点。


    光点在海水中渐渐熄灭,四散的基因也开始与星球上原生的单一物种融合连接,平缓而郑重地埋下了一条条引爆的无形引线。


    辽阔的深海仍是漆黑一片,却有无数的基因在漂浮层叠,如同一道道连接天地的盘旋阶梯,一阶一阶,通往着未来无穷无尽的蓬勃生机。


    降临的陨石走下观众席,褪去自己的外衣,亲身与这颗荒芜的星球一起从零开始,推动起这段可能看不到尽头的进化演变。


    它们放弃了超越万物的精神力,不再具备庞大的意识海,只剩下一套特殊的神经系统,在独有的进化树上发展前进,安静地飘荡于海底。


    虹彩般的线光流动而过,白霜消退,陆地成型,适宜的气候终于成为了孕育生命的良好温床。


    各式各样的复杂物种如井喷一般爆发出现,自然筛选着更适合生存的生物,更换了一批又一批支配星球的主宰。


    而那些重新进化为栉水母的陨石们,则成了万千物种中的普通一员,见证了五次生物大灭绝,完好地留存至今。


    直到现在,它们以另一种姿态和方式,与后生的陨石们在这趟观察的旅程中完成使命闭合,也早已准备好了迎接自己的彻底毁灭。


    瑰丽震撼的画面频频闪烁,一切浩瀚世界在瞬间压缩至奇点,变成涌动分裂的细微细胞,如同海雪般,飞扬飘洒。


    生物诞生、进化、迭代,从未停歇,从未间断,带着横跨亿万年的时间,化作一片映入眼底的瞬息光影。


    恢弘落幕,所有的光亮渐渐消散。


    宁钰怔怔地睁着眼,看着那重新聚焦在视野内的巨大胎儿,一时间失语地停在了原地。


    他赤红的眸中不知不觉地蓄起泪光,又在恍惚间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一下子淹没在周围的液体之中。


    「我们即将继续踏上旅程。」


    无形的手拉住了象征着意识的最后一道虹光,带着无法抗衡的力道,逐渐从身体中,剥离着属于宁钰的意识。


    宁钰猛地回过一口气,立即抓紧自己的身体,可还没来得及做出什么挣扎,一道眩晕的滞空感就立刻填满意识,瞬间让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感知。


    「因此,现在。」


    那本属于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像是劝慰一般,平缓道。


    「睡吧。」


    第216章 第216章 谁他妈说要放弃了。


    虹光渐弱, 温度像是也在此刻全部清零。


    宁钰的意识如同坠入深渊,逐渐被四周的虚无瓦解,他没有感知, 也察觉不到重量, 甚至都无法确认自己是否还存在, 就被一阵阵压迫的困意席卷,再也没有精力去争夺任何控制权。


    冰蓝色的辉光在潭底汇聚, 逐渐凝成了一团缓缓内旋的漩涡, 漩涡中心是被抽离意识的昏迷躯体, 游荡的光线穿梭在躯体的皮肤之间, 抽离剔除着身体中残存的精力, 想将容器彻底清干净。


    残破的意识海里只剩下星点碎片, 主脑却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甚至仍在加速瓦解着最后的残余。


    失去身体的意识不具备反抗能力, 还在游离中变成了一颗飞扬的碎光, 混在四周的冰蓝之间, 被辉光裹挟着, 径直落向那片如星云般盘旋的意识网络。


    意识网络自如地将他接入节点, 像是对现在的局面尽在掌握, 对他的到来丝毫不感到惊讶。


    也不知道是因为寒冷还是无望,宁钰的情绪仿佛在此刻被麻痹冻结,连记忆都在一圈圈的游荡之中, 逐渐模糊淡化。


    明明已经失去了与身体的联系,他却还是觉得越坠越深, 涌来的困意与倦意难以抵抗,意识被那道降下的指令裹挟着,不由自主地放空思绪, 如同一片随波逐流的海雪,无处着陆,也够不到尽头。


    恍惚间,一声声似曾相识的呢喃,又再一次出现在了脑海深处。


    那些声音交织着,听着满是痛苦和遗憾,他们长长叹着气,如同劝慰一般,在寂静的心头默默说道。


    ——放弃吧,已经到极限了。


    有人说着,点破了眼下最情急的现状。


    ——不是所有坚持和努力都有结果,人类胜不过陨石,也该到此为止了。


    另一边的声音缓声劝说,也不再像在海底时的那般咄咄逼人。


    ——只要放弃,就不用再这么痛苦了……


    ——只要放弃,就不会被困在这里。只会拥有更强更完美的力量,有更紧密的连接,也有远比拯救人类更伟大的征程……


    尖细的闷声在脑海中萦绕,他们轻轻呼喊着宁钰的姓名,语调平常,却一声接着一声,根本不给他反应和动作的机会,直直把他摁进了更为压抑的黑暗之中。


    催命符似的声音此起彼伏,反复向他描述着现实的绝望景象。


    一切像是都已经尘埃落地,落到最后,连那些闷闷的声响都开始消散,潭底重归平静,连翻涌的水流和气泡声都彻底消失。


    世界仿佛在此刻停顿,如同在为即将终止的最终计划,送上最后的沉重默哀。


    庞大的胎儿仍然悬浮在水底,它控制着旋转的辉光,紧紧缠绕着不远处昏迷倒地的静止身影。


    宁钰注视着自己一动不动的躯体,不久,就见那发僵的指尖突然一颤,随后就不由他控制地半睁开了眼。


    那眸底升起的光亮照透眼皮,映出了皮肤下一道道青紫色的血管,似乎是主脑已经开始行动,可除了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宁钰却什么都做不到。


    他无力挣扎,也无从发泄,仿佛终局已定,所有的结局都走上了同一条绝路。


    无尽的不甘与愤怒凝聚在小小的碎光之中,偌大的绝望中只余下他一人,独自被那些重压压到崩溃,撕扯得脱力,甚至连残存的意识也开始崩离结构。


    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意识的光点变得越来越暗淡,连最后的路也走到了尽头。


    近处,伏击已久的蓝光袭来了致命的一击,宁钰的精神一痛,脑海中的画面瞬间变得支离破碎,被径直贯穿出一个破口,止不住地向外漏出了记忆的碎片。


    跳动的光影落在眼前,闪烁着一幅幅深藏在心底的美好画面。


    白光一晃,他看到了一间宽敞的纯白病房。


    病床上,穿着病号服的林雪雁脸色发白,她躺靠着半支起的靠背,安静地托着身旁睡得安详的婴孩。


    那动作无比轻缓,像是在对待格外贵重的珍宝,她笑得眉眼弯弯,唇边勾着无比温和的少见弧度。


    宁钰的目光停在原地,可不等仔细观察,那温馨的画面就被立即击碎,裂开的蛛网纹把画面拆成了无数小块,跟随着同样破碎的记忆一切,无声地消失在黑暗之中。


    他来不及晃神,下一秒,另一个画面就立刻夺过了怔愣的视野。


    暖黄色的灯光明亮,落在干净的台面上,反照出了几团刺眼的光球。


    高高的吧台边坐着两个半大的小孩,他们赤手空拳,为了半盒子弹直接打成了一片。


    小时候的穆安竹要比宁钰高上不少,虽然身上也负了伤,但仗着身形优势,还是一把把人按到了桌台上。


    没多久,怒火中烧的穆冬海终于赶到,他抄起手一人一个爆栗,逮着他们就是一顿臭骂,喷出的唾沫星子在光下格外显眼,最后却还是叹了口气,板着脸揉了揉两个孩子的脑袋。


    破碎的蛛网再次显现,粉碎的记忆一个接一个地划过眼前。


    翻动的画面如同一节节胶片,记录着他走过的每一条路,存储着他经历的每一段过往。


    他看见了和他勾肩搭背的驿站兄弟,看见了与他谈天说地的候鸟众人,看见基地,看见驻营,也看见了……


    那双始终注视着他的异色眼眸。


    他听见那道抓耳的低音在轻声呼喊他的姓名,像生茧的指腹抚着他的眉眼,像唇瓣吻过他的伤疤,像在无数次直抵尽头的拥抱下,一次次地告诉他。


    我在这里。


    他听见他说,没事,我在这里。


    宁钰艰难地凝起发散的精力,在擦过视野的记忆中,精准地找到了那些只属于他和李鸮的片段。


    不管是早已损毁报废的卡罗拉,还是那张满是折痕又失而复得的合照,他们见证了一次又一次牺牲,目睹过那么多场别离,克服了万难,才一步步走到了现在。


    现在……


    “——宁钰。”


    宁钰的思绪一滞,瞬间回过了神。


    那声突然响起的呼唤落入心底,周围却是一片沉寂,除了他和主脑,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宁钰。”


    低沉的嗓音再一次轻唤着,无意拽回了游离的智,这一次,宁钰终于稳住心神,通过与主脑相连的意识网络,看到了此刻外界的真实景象。


    蓝星已经不再蔚蓝,所有的土地都被战火点燃,人类早已被逼至绝路,在无尽的血海之中,抵御着一波又一波致命的侵害袭击。


    有人抱着亲人残破的尸首嚎啕痛哭,也有人正掩护着陌生的伤员快速转移。


    明明尸横遍野,明明毫无还手之力,可剩下的人们,却还是愿意用自己铸成血肉护盾,直面拦截那些他们根本无法抵御的异化兽潮。


    他们在恐惧,也因伤势而战栗,但他们却无人退缩,也没人想过要临阵脱逃。


    战火烧得惨烈,他们却越打越凶猛,只因身后是坚守的最后家园,有豁出性命也要护全的珍重之人,也是需要联手保护的珍贵归处。


    猩红入眼,大片的雪花盖过视野,立刻把焦点移回了山顶的洞窟之前。


    小队众人已经彻底弹尽粮绝,杨飞辰无视了挂在下巴上的血,手脚麻利地急救着重伤的林落鬣狗,一张发白的脸上面色铁青,根本无暇顾及其他的方向。


    而他前方,那双满是伤痕的巨大羽翼遍布血痕,像是示威般高高举起,死死将他们护在了自己身后。


    雪地间,三只完全脱离碳基形式的嵌合怪物已经凑到了一起,身上长满了杀气汹涌的狰狞骨肉,它们盯着那眼前唯一的目标,立刻发起了致命攻击。


    变异的攻势密集到根本无法躲避,李鸮丝毫没有让步的打算,硬生生扛住了所有的攻势,拿自己的愈合能力搏出一次次机会,一爪抓透了扑来的半截喉管,直直将冲来的怪物扔了出去。


    而就在他反击的瞬间,另一只嵌合怪物一口咬穿了他的羽翼,拉扯间撕下了一大片血肉,直接拖住了他的行动。


    藏匿的尾刺迎面而来,就在心脏被贯穿的前一秒,李鸮挥起双翼,如同展开两把扇面,旋身抡转,将羽尖的血液甩出了一圈规整的圆环,又径直将两只嵌合怪物同时甩脱。


    以一敌三的战局到底还是有些吃力,李鸮却仍然没有犹豫,他展开血翼,再一次拦在了众人身前,化成了那道无法撼动的终极防线。


    “——宁钰。”


    一声清晰的呼喊落在意识之中,宁钰无比了然,直接确定了这就是李鸮的声音。


    磁性的低语像是在用火柴头一次次擦过磷面,终于在某个灼烫的瞬间,重新点燃了那片熄灭的虹光。


    渐弱的意识完全苏醒,恢复的虹光立刻凝成了一团斑斓的烈焰,一下子吞没了周围的冰蓝光线,燃尽了周围无形的连接,只剩下一颗独立的夺目光点。


    撕裂般的疼痛直刺大脑,宁钰本觉得刺痛难忍,可此刻,他却突然觉得有股莫名的畅快。


    无声的彩焰摇曳,剥离了主脑的能力,他以自己的生命为燃料,径自从意识之中抽离出了几条满溢虹光的透明长线。


    先前的虚影已经消失不见,宁钰无法回答,但还是在思绪之中开口怒道。


    谁他妈说要放弃了。


    其他人都没有后退,他也还没拼尽最后一口气,搏都没搏过,怎么就知道能不能成功。


    死寂的意识开始剧烈翻涌,如同海面上卷过了一阵熟悉的飓风,一下子拥住了重新生长的意识海,与他一同撑起了那些重压的苦担。


    盛放的虹光包裹着几道闪电般闪烁的赤金色光亮,唤起了那道藏匿于基因链中的默契连接。


    无形的力量开始攀升,它在催化,影响,同频契合,并带来了那道久违的,足以在此刻逆转风向的——


    共振。


    第217章 第217章 蝼蚁的力量。


    致命的虹线划出一条孤零零的轨迹, 如同一条破空的弹道,直直穿透了那已被蓝光浸泡大半的身体。


    苏醒至一半的躯体立刻停顿了下来,萦绕的冰蓝色辉光被细线刺出了明显的缺口, 下一秒, 一团赤金色的光亮就立刻从身体后背的心口处燃烧升起。


    那光亮没入脊背, 瞬间包裹住了微弱跳动的心脏,像是一把忠诚的利剑, 沿着血管一路横扫, 直将占据身体的蓝光悉数驱逐绞杀。


    凶猛的反击直接打了主脑一个措手不及, 那悬浮在水中的胎儿虚弱地晃了晃手脚, 硕大的脑袋重重一沉, 一下子被这突然袭来的攻击中断了同化的进程。


    它眼中无数颗瞳孔剧烈缩放着, 残存的蓝光再度调动, 试图再次占据宁钰的身体, 只是这一回, 那倒地的身影却轻轻侧过头, 紧闭的唇线缓缓开合, 发出了一声模糊的嘶哑指令。


    「……还给我。」


    本该被剥夺的声音脱离桎梏, 立即归还原主。


    所有的蓝色光华一时间都从身体中爆发抽离, 如同逃窜的飞鸟,争先恐后地散入水中,又接连缩回了主脑身边。


    星点的意识终于回笼, 宁钰僵硬地撑起手,有些生疏地撑起麻木的身体, 他低埋的脑袋被两股精神反复拉扯,到底还是顶不住重压,顿时难以控制地又往下压沉了几分。


    他才适应这失而复得的身体不久, 就见自己发白的手背上冒出了一根根狰狞的黑红血线,像是爆裂的玻璃裂纹,连成了大片交错的密集血网。


    超出承受极限的压力开始崩裂血管,正透过每一寸皮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速推动着身体的自毁进程。


    撕裂般的疼痛由内而外,宁钰蹙紧眉头,紧抓着痛苦间隙里那片刻的喘息余地,重新归位的意识无比混乱,杂糅着不久前见到的各种画面,小至泥泞上的一颗血点,大至整片璀璨的无垠宇宙。


    人类的水深火热与陨石的宏伟历程交织相错,不同的声音交替着占据听觉,他听见那一声声震耳的咆哮,听见不同语种的竭力呼喊,经过寂静的银河,又重新回到了这片空空荡荡的平静水底。


    周围的液体随着四散的蓝光无声震颤,像是沸腾一般,无端冒出了一阵阵激烈的波动。


    宁钰的脑袋很沉,身体也比之前要笨重许多,他的指尖颤抖得厉害,手背上的血纹也越来越多,最后却还是咬紧牙关,撑着胀痛的膝盖,竭力站直了身体。


    异样的温热划过嘴唇,他抬手一抹,手背上就落满了猩红,看起来格外狼狈。


    周围的液体无法溶解血液,如同主动忽略般,任由那血色自然地涌出鼻腔,汹涌地汇向下巴。


    熟悉的负荷情况宁钰早就见怪不怪,强压着每一次动作带来的剧痛,没再顾及身体的抗议,他抬起头,盯着难得负伤的主脑,就迈着一步一停的步子,踉跄着缓步走去。


    他的脚步迟缓,下巴淌落着源源不断的血液,滴在潭底的地面上,留下一道十分刺眼的长长血痕。


    疲惫的身体早就超过了极限,他的每一步都像是耗尽了全力,落下的脚跟一着地,就牵动过劳的膝盖,倾倒全身的重心,让本就不稳的身形又趔趄了几分。


    可宁钰并不在乎,只是死死注视着发光的主脑,聚集仅剩的注意力和精神,紧紧聚焦在那唯一的目标上,从未脱靶,也毫不偏移。


    距离在缓慢地拉紧,周围那些激烈逃窜的蓝光也重新恢复稳定,变成了一团团遍布在水中的游散星云。


    见他步步逼近,那些交织汇聚的光亮就流转下落,似乎是准备故技重施,又试探着缠上他身侧的细线,试图再一次夺取权限,牵制住他的脚步。


    冰蓝色的光线盘绕而上,可刚触碰到线外的虹光,就瞬间被游走在周围的赤金辉光围剿撞碎,如同一头砸上了毫无裂隙的坚固屏障,再难靠近分毫。


    宁钰察觉到身周无声的激烈交锋,却也难以分出精力,只能将后背完全交付给共振的余力,便全身心地迎着主脑,一步步长驱直入。


    主脑的身体无法移动,静静地悬浮在潭中,它眼眶中的无数双眼睛跟随靠近的身影,缓缓向下转动,似乎是尤其不解,才终于发出了久违的疑问。


    「为什么。」


    它的声音重新变回了那副听不出特征的模糊腔调,语气也是一如既往地不急不躁,像是始终明了事态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完全不觉得气恼。


    「人类,只是有趣的落后物种。」它望着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宁钰,静静陈述道,「你的坚持,亦只是情绪产物。」


    「没有意义,也没有价值。」


    宁钰走得疲惫,听着那高高在上的言论,也懒得再和它周旋,他又踩下一步,伴随着沉重的呼吸,冷笑了一声。


    「有没有价值,也轮不到你来评判啊。」


    刺眼的血痕仍在蔓延,身体像是再次抵达阈值,宁钰在原地短暂地喘了几口气,缓过劲,又继续迈开脚步,每一步都落得格外沉重。


    他把一直以来的怒火全部倾注在步调之间,也根本不指望主脑会有回应,只是咬着牙,一字一句地低声说着。


    「你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观测,为了探索,一边说你们没有恶意,一边又在美化你们的所作所为。」


    「说白了,」他背手抽出先前捡起的匕首,眼底被那片已经接近的蓝光照得透亮,「你们不就是在侵略其他的星球吗。」


    「只是因为你们也参与了进化的一环,就觉得自己高高在上,能凌驾于所有的物种,蔑视整个宇宙?」


    主脑却应得直白:「你不可否认,这是事实。」


    「是啊,你们确实比我们先进,但那又怎么样?」


    宁钰已经走到了主脑跟前,仰头凝视着那片刺眼的光亮,他满是血迹的脸倒映在那层透明的覆膜上,蓝光盖过血色,反将那片赤红变成了无比凌厉的黑。


    他的立场从未动摇,盯着那双骇人的怪异眼球,坚定道:「人类的价值,不需要你们认可。」


    主脑沉默了片刻,像是在思考他毫不动摇的原因,片刻,见宁钰撑着已经开始摇晃的身体,又义无反顾地抬起手里的刀,它才再次出声,缓缓给出了自己的判断。


    「人类,渺小。」它说着,不带有任何指向意味,陈述着仿佛已经既定的未来,「你所做的一切,只会被认作自然行为,人类不会知晓你的牺牲。」


    「但,帕森吉尔会铭记一切。」


    「让我们进入新纪元,」主脑的嗓音嗡嗡作响,既往不咎地朝他再度抛出橄榄枝,「你的存在会被记入精神,于我们的网络,流传亿万年。」


    「亿万年?这么厉害。」


    宁钰静静缓着气,他弯起眼,又一次献出了自己的职业微笑。


    「多谢好意,但是不必了。」


    话落,银芒闪烁,刀光破开水流,就径直砍上了那层柔软的胶质覆膜。


    砰……砰……


    搅出的气泡连番滚动,闷响交错,刀锋像是劈在什么硬物之上,砸得握刀的虎口一阵发麻。


    覆膜似乎是保护陨石脆弱躯体的最后防线,无论外界如何进攻,都会在第一时间识破攻势,作出应对,完全格挡着各种威胁的武器与手段,仿佛要掐断宁钰仅剩的希望,丝毫没有被攻破的迹象。


    主脑的目光了然一切,声音也依旧游刃有余。


    「放弃吧。」


    「屏障,我们的自卫手段。」它的语速缓慢,静静等待着宁钰的意识再度抵达极限,「识别一切威胁,不可攻破。」


    「你的攻击,只是无用……」


    哒。


    一声轻响细得如同蚊音,却突然打断了主脑带着共鸣的话语。


    场面寂静了数秒,宁钰垂下了耗空所有余力挥出的手,扑通一下,力竭地跪倒在地。


    强烈的濒死感掐住了咽喉,耳边只剩下空空的心跳声和刺耳的耳鸣,可他看着眼前近乎静止的画面,却还是一点点勾起了嘴角。


    一颗普普通通的圆形硬币没什么杀伤力,乘着抛出的力道,径直穿过了透明的胶质覆膜,它轻飘飘地撞上干瘦的手臂,几番滚动,就稳稳地落在了主脑胸口的正中央。


    主脑蜷缩的干瘦躯体像是一团虬结的枯枝,虽然比起那巨大的头颅而言十分瘦小,但实际尺寸也依然是个无比硕大的庞然大物。


    它的躯体已经退化到根本没有余力甩落硬币,却也不觉得会有什么威胁,便任由那硬币随意地搁置在自己身上,十分疑惑。


    宁钰倒在地上,即便破碎的血纹已经布满全身,甚至一度蔓延到脸颊,在他苍白的脸上绽开了荆棘般的赤红血花,他却还是咧开嘴,笑得格外灿烂。


    主脑的疑惑未解,但仍是平缓地问着。


    「你在兴奋。」


    宁钰也说不清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绪,只是瘫坐在地上,清了清嘴里的血沫,看着那一切祸患的源头,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他转换语气,也不管主脑是否能听懂,第一次用着人类的沟通方式,抛开了陨石的共鸣话语,一字一句,郑重而清晰地说着。


    “你们不是觉得,人类只是个渺小落后的物种吗?”


    主脑的光亮轻轻晃动,似乎是在判断他话中的含义。


    “那现在,就让你见识一下,你们所谓的……”


    宁钰笑着,语气也连带着轻快不少。


    “蝼蚁的力量吧。”


    连接的细线划动进程,指令启动,瞬间拍下了那颗等待已久的引爆按钮。


    「毁灭。」


    第218章 第218章 新的主脑。


    指令轻浅, 不起眼的硬币化作一颗白点,如同慢动作般,绽开了一朵狂放的火花。


    火光蔓延, 热浪滚滚回涌, 渐渐在爆破中央生成了一个灼眼的白洞, 从干瘦的腹部开始,缓慢却又无法抵抗地将主脑的身躯拖曳吞没。


    滚烫的火焰一点点撕开皮肉, 冲击扩散, 随着无形的波动扫过, 那冰蓝色的干瘪皮肤也开始溃烂破碎, 胶状的骨骼蒸发成汽, 似溶解般, 彻底消失在水底。


    白焰燎过那双硕大的眼睛, 终于点燃了一声钻心刺骨的凄厉啸叫。


    贯穿般的尖细声音刺透耳膜, 瞬间被爆裂的火光淹没吞噬。


    闷顿的爆破声响, 连环的爆炸像是盛放的烟火, 一朵接着一朵, 在那颗苍白平滑的头颅上, 轰出了一连串狰狞的血肉之花。


    凶猛的冲击波攻击得毫无差别, 瘫坐在地的宁钰被那推力直接掀到了对侧的岩壁上,幸亏有水流卸力,这才堪堪弱化了撞击的力道。


    他仰头靠在冰冷的岩石上, 望着那团疯狂厮杀的火光,竭力稳住心跳, 保持着最基础的呼吸。


    这种程度的轰炸,即便是主脑也注定万劫不复,可眼下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宁钰屏住呼吸,盯紧发散的视线,静静等待着那一次转瞬即逝的契机。


    机会只有一次,他没有任何犹豫的机会。


    冰蓝消散的瞬间,那渐熄的虹光再度暴起,宁钰咬牙压迫着自己残存的余力,趁着权限交替的前一秒,立刻夺取归属权。


    他没有判断的时间,干脆就将整片雪域划入管控,接驳所有的非自然异化产物,又快速并入自己的层级之下。


    如果判断无误,那李鸮和林落他们就会变成自己的附属,不会被旧主脑的毁灭影响,如果能成功……


    瞬息的连接扫过精神接口,他没工夫细数,也无法判断到底成功与否,就见那团张牙舞爪的烈焰烧空了主脑,又贯穿潭水,直直地杀到了他的眼前。


    杀意十足的爆破被圈死在潭底,水流汹涌地甩动宁钰的发丝,透出他被火光点燃的双眸,任由伸出的火舌狠狠燎过鼻尖。


    就在赤红抵达的片刻,所有变故都在此时静止了下来。


    崩塌的精神网络伸出突触,托起焚毁断裂的控制中央,自主选择了最为合适的继承者,奉上了那独揽最高指令的掌控王座。


    无数的意识和画面立刻灌入宁钰脑内,像是往耗空破损的意识海里注入澎湃的海洋,刹那间就将残缺的精神重塑修复,无穷无尽地提供着浩瀚而强大的力量。


    接入身体的能力毫无排异,如同天授的自然天赋,没有负荷,没有代价,他抬起眼,那团近在咫尺的火光就被压缩到极点,无声地凝成了一片森*晚*整*散落的零碎灰烬。


    此刻,旧王陨落,唯一拥有权限的他,自然就成为了新的主脑。


    无垠的精神力永不枯竭,思绪一动,外界的所有画面便悉数回传至脑海,无数个忽闪的窗口铺满视野,每一个都能清晰地观察到种种入微的细节。


    随着旧主脑湮灭,所有的异化体都在同一时间停在了原地。


    那些高辐射下的异化产物开始频频涌动,几声闷响,就直接坍塌成一堆堆黑灰色的粉末;一些异化程度较低的异化体褪去了变异的肢体,缓缓恢复成原来的模样,只是僵直的身体仍然失活,最后还是倒落在地,彻底失去了所有反应。


    大规模的异变来得突然,沉浸在殊死搏斗中的人类势如破竹,一下子清空了鲜血淋漓的战局,将最后存在的威胁也从源头完全清除。


    辐射如同断层般,短暂地消失了一阵,片刻,脱离控制的陨石群重新连接,下一秒就要再度开启辐射区,而就在扩张再生前,一声指令却犹如横断的雷鸣,轰然降落。


    「关闭辐射。」


    宁钰的声音平稳,沿着庞大的意识网络,传达至每一颗四散的陨石。


    「全体自毁。」


    视野中,无数陨石的视野接连熄灭,像是预兆着那场延续至今的噩梦即将苏醒,死亡的阴霾透出点点光斑,逐渐破灭,消散,直到最后一颗陨石的外壳也破裂崩塌,淌出已经消融的浑浊胶质,散去了最后一抹冰蓝色的辉光。


    日光穿透乌云,照在血红的大地上,落下了入冬后的第一道暖意。


    蓝星摘除了最后一片缠在肺叶上的荆棘,终于喘过一口延迟了十余年的深呼吸。


    世界一片安宁,几个先一步回神的人手指脱力,手上的空枪立刻砸落在地,发出啪的清脆声响,却已经没人再去在意武器的情况。


    发颤的声音渐渐冒出了尖,有人压着嗓音,轻声问道。


    “……异化体,没了?”


    有人接话道:“辐射……辐射是不是消失了?”


    “活下来了……”


    “活了……活下来了!!”


    “我们活下来了!!”


    一声欢呼瞬间引爆了紧绷的情绪,所有人纷纷卸下防备,大声呼喊着,紧紧拥抱着劫后余生的同伴们。


    此刻,不管过去是否相识,又是否有过隔阂,他们都默契地抛开了个人恩怨,站在共同的人类阵营,纯粹地为他们并肩守下的家园感到欣慰与激动。


    无数的苦难和折磨落下句点,迟来的光明将血泪翻篇,人们笑着,欢呼着,却也渐渐开始嚎啕大哭,眼中滚落着止不住的热泪,终于找到了得以停驻的缺口,宣泄着那段持续了十余年的苦痛。


    他们不知道这场浩劫为什么会在此刻终结,只是看见日光洒落,如同拆下最后一节枷锁,迎来了云散月明的光明新生。


    日光摇曳,晃过观察的视野。


    宁钰缓缓眨过眼,一切具象的画面和声响都如烟尘般从脑海中飘散,轻巧地像是一次习以为常的呼吸。


    虽然意识充盈,但身体早已超过了承受极限,无法忽视的疲惫和疼痛禁锢着关节,他却还是紧盯着水面上的白亮日光,透支着体力,机械性地摆动手臂,拼命地想要赶回岸边。


    可潭底太深,没游多久,四肢就传来了麻痹的阻钝感,即便还试图驱动起身体,他却还是难以控制地顿下了动作。


    不行……必须要赶回去,必须回去……


    他挣扎着朝那光亮伸出手,而在视野下沉的瞬间,一道巨大的黑影就不由分说地潜入水底,探来的利爪牢牢抓起宁钰,在猛烈的振翅间,挣脱水面张力,带着他,一下冲回了遍布光明的水岸边。


    宁钰虚弱地微阖着眼,嘴角却止不住地扬起了安心的弧度。


    他听着耳边的风声刮过,感受着依然寒冷的气温,心脏却落进了安稳之处,渐渐温热了起来。


    “……还活着吧?”


    “……宁钰!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两双手一道接过他脱力的身体,在林落的支撑下,让他稳稳靠在了洞窟的冰墙上。


    杨飞辰和鬣狗的嗓音都无比沙哑,像是终于跨过了鬼门关,透着股说不出的疲惫,却还是流露着几分抑制不住的激动。


    宁钰没有余力回应,但还是牵起笑,倚着墙面,重重地点了点头。


    没有什么能比知道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更让人安心了,如果有,那一定是……


    几声扑腾的劲风缓缓消散,宁钰睁开眼,就见那只巨大的雕鸮轻缓落地,背负着洞口的日光,轻轻敛起了翅膀。


    虽然浑身都被血色浸透,羽毛也变得支离破碎,但他还是目光灼灼,步调稳健地朝宁钰缓步而来。


    那些黑棕色的羽毛在渐渐消退,庞大的身形也在靠近的步调中一点点缩小。


    李鸮身上已经开始出现人类的特征,那对消退的耳羽落成背发,一双仍然亮着辉光的眼眸与宁钰的目光紧紧交会,如同回应般,他勾着嘴角,抬起还落着飞羽的手臂,轻轻伸出了手掌。


    ……成功了,真的成功了。


    他们都没事。


    好不容易平稳的呼吸再次加速,宁钰的脚步有些摇晃,但还是咬牙撑起了身,他想呼喊李鸮的名字,可干涩的嗓音却迟迟发不出声,只能眉眼弯弯地注视着走来的爱人,笑着朝他伸出了手。


    翻盘的结局抵达终点,他们相视而笑,像是终于能洗净所有血泪,平平稳稳地走向崭新的未来。


    体温相触,短暂地交换着彼此仍然有力的脉搏,越过满身的血污,无声而有力地传递着平安的信号。


    宁钰眯起眼,平稳的安全感带来了柔软的倦意,他轻握着李鸮的手,想试着再开一次口。


    可一抬眼,却见那只倒映着自己的赤金色眼眸突然一晃,眨眼间,就变成了晦暗的深渊,一下子熄灭了所有光亮。


    勾起的指尖顷刻滑落,如同切断了所有意识,拖拽着身体,毫无征兆地骤然倒地。


    宁钰的表情立刻凝固在脸上,寒意蔓延至每一条血管,思绪还在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砸得发懵,身体却已经下意识地扑了过去。


    他半跪在李鸮身前,两手撑起那沉重的肩膀,无比喑哑地低声唤道。


    “李鸮?”


    遍地落满了染血的羽毛,不知不觉间,李鸮已经变回了人类的模样,可他却还是沉默着,熟睡般安静地闭合着双眼。


    没有出声,也没有给出任何回应。


    “……李鸮,”宁钰的心跳几乎都要停拍,连托在那张脸上的手都不受控制地发着抖,他的视线摇晃,却还是下意识地帮人擦拭着血痕,一遍又一遍地轻抚着熟悉的脸庞,“李鸮。”


    等待中的调侃没有出现,名为姓名的咒语再一次失去了魔力。


    升起的耳鸣刺痛着耳膜,可呼吸扯动的心脏却更加刺痛,耳边的所有动静都被寒霜凝结,宁钰顿在原地,仿佛被抽空了思绪,麻木地独自呢喃了许久。


    身前的温热体温在缓缓消退,他垂下胳膊,牢牢抓紧那双开始失温的手,又压低脑袋,像是逃避一般,习惯性地把自己塞进了那总会庇护他的怀抱里。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李鸮。


    不管在什么时候,他的爱人永远都是鲜活的,沉稳的,会大笑,会气恼,也会在每一个辗转的夜晚,用他为之心颤的声音,诉说着只属于他的绵长爱意。


    他见过李鸮的每一个模样,却唯独没见过他这样沉寂、安静,静得似乎连呼吸都不再有起伏,静得好像会一直这么沉睡下去,也再也不会醒来。


    寒风渗透肺叶,所有的感官都开始麻木,听觉已经完全被耳鸣占据,近处的声音都像是隔了一大堵屏障,模糊得甚至有些失真。


    “林落?雕鸮?!怎么会这样……刚刚不是还好好的,我们不是成功了吗?……”


    “宁钰……宁钰!……”


    无措的呼喊被耳中的嗡鸣盖得彻底,宁钰沉默着,感受着相靠的体温一点点变低。


    他的五官已经被冻得失去了知觉,可夺眶的泪却还是止不住地向下坠落,滴在二人紧握的手上,没多久就结成了一片白霜。


    来了。


    最畏惧的情况还是出现了。


    他明明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却还是在无数时刻,一遍又一遍地催眠着自己,万一呢,万一真的能成功。


    可作为最接近陨石的人类,宁钰却比任何人都清楚摧毁主脑后的结果。


    无论大小,所有辐射和异化反应都会随着主脑一同湮灭,更不用提身处主脑核心,还使用了强化剂的李鸮和林落。


    强化的作用下,他们的异化基因早已超过了身为人类的部分,一旦关停,只会缺失。


    抽离等同于生生截断大半命脉,失去意识或是生命,无非也只是早晚的事。


    他清楚他和李鸮的约定只是一句安抚的话语,可一路以来,他却一直都在相信他的承诺,期望甚至是等待着那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


    掉落的泪珠不受控制,无声地砸下一圈圈泪痕,宁钰只是大睁着眼睛,用紧靠的拥抱欺骗着自己的感官,他紧紧抓着李鸮满是伤痕的手,干裂的嘴唇颤抖,一声声地低语着。


    “骗子。”


    “……骗子。”


    “你他妈又骗我。”


    洞窟外的雪渐渐消停,无声的白境似乎也在此刻陷入沉睡。


    不知过了多久,橙红的天光下划过一声嘹亮的犬吠,一片隆隆的引擎越过山地,仿佛声声幻觉,不真切地缓缓落入洞底。


    像是要带来崭新的希望。


    第219章 第219章 我等你亲口跟我说。


    吵闹的嗡嗡声越来越近, 不远处,似乎有一群奔腾的兽群正在飞速靠近。


    “狗群找到人了!……”


    “快喊大部队!!……”


    拉长的声音像是被糊了一层厚厚的油脂,堵在耳膜外, 只能听见几声零星的模糊关键词。


    一旁的鬣狗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突然趔趄起身, 伸手撑住冰壁,面朝着洞外, 立刻大声呼喊起来。


    朦胧的词句变得越来越陌生, 宁钰安静地听着, 脑袋里却是一片空白, 他不知道外面是什么情况, 却也已经不再在乎到底发生了什么。


    麻木的情绪完全放空了心神, 他只是靠在李鸮肩头, 用仅存的体力支撑着彼此, 失焦的视线盯着自己紧紧扣住的手, 仿佛被抽离了精神, 什么都与他无关。


    闹嚷声越来越响亮, 错综的人影盖过日光, 一晃一晃地擦过视野, 接连跑进了洞窟。


    有人在低语,不清晰的声音如同包裹着一层加密的防护,除了音节, 根本听不清话里的信息。


    宁钰没有余力去分辨,也不想分出精力去仔细听, 只是听见来人喊着他们的名字,说了些杂糅琐碎的词句,就跟着其他几道身影一起围了过来。


    那些人拖来了两只简易担架, 缓缓地朝着他们伸出手,似乎是想把他和李鸮分开带走。


    可不管他们怎么拉动,宁钰却始终没有松开手,像是处在极度的应激状态里,两手死死地紧抓着李鸮,固执得格外反常。


    周围的人顿时犯了难,却也能共情他现在的情绪,他们俯下身,放低声音,一个个都担忧地轻声劝道。


    “宁钰,我们得尽快带你和雕鸮去处,你先松手……”


    “宁钰,没事了,都结束了,别担心。……”


    “宁钰……”


    一声声劝阻穿不透竖起的高墙,宁钰没有给出任何回应,反倒将手下的力道抓得更紧。


    他躲在自己围起的牢笼中,反复确认着李鸮的存在。


    他们已经经历过一次离散,而这一回,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让同样的局面出现第二次。


    场面陷入僵局,一道凌厉的女声却破开冰霜,有力地落在了二人身后。


    “够了,让开。”


    她没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两手抄起二人的衣领,就生生把两个体格不小的成年男性拖出洞口,径直踏进了温暖的日光里。


    冬日的阳光照得人有些犯困,虽然暖和,但也晒人,那渐落的日光倒映在雪原上,亮得甚至有些晃眼。


    撤离的队伍声势浩大,褪去异化表现的狗群变成了体型较大的寻常个体,不仅没有副作用,反而还保留了听从指令的驯化表现。


    它们围在载具旁,协助众人转移着精疲力竭的小队五人,等到满员的载具接连启动,又如同本能一般,随着一声长嚎,就立刻奔跑在车群前后,替他们快速开道。


    载具在颠簸之中即刻回程,周围的光影穿梭,环境变换,漫长的车程走得格外的久,久到轮下的道路都在无意间逐渐平缓,连雪域也变成了一片毫无威胁的安全绿地。


    车厢之中格外温暖,处完伤势的几人再难扛住困顿,在出风口一阵阵的热浪吹拂下,还是放开了乏力的身体,一下子陷入昏睡。


    所有人都疲惫得不行,可唯独宁钰还是睁着双眼,安静地守在李鸮身边。


    他看着那双轮廓分明的眉眼被车窗外的日光反复照亮,却始终没有苏醒的迹象,到底还是沉下了呼吸,听着耳中自己的心跳,越来越钝,越来越迟缓,像是连时间都在变得越来越慢。


    时值2195年初,持续了十余年的天灾浩劫终于迎来终局,重新澄澈的天空落下了入冬以来的第一场暴雨,彻底洗净了落满尘埃与血污的大地。


    数日前,替小队众人断后拦截的异化犬队成功摆脱了狼群的扑杀,以最小的牺牲,顺利逃出了陨石带。


    由于后程路线的重重阻碍,它们无法再与众人汇合上山,只得照着来时的方向原路返回,只不过这一走,却恰巧和途径的候鸟车队汇合。


    而等到伯劳众人归队时,整个世界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加速沦陷。


    所有土地都被辐射淹没,每一处角落都有异化体伏击,想着一不做二不休,候鸟全队干脆掉头反扑,绕过陨石带,跟着带路的异化犬队,沿着另一条路径直朝着西高峰赶去。


    一路的血战无比惨烈,候鸟与高辐射下的异化兽潮杀得难舍难分,直到宁钰取代主脑,关停了所有辐射区,这才逆转战局,彻底翻了盘。


    刚经历背水一战的众人需要地方安置修养,破损的车群也需要时间调整修。


    考虑到宁钰的情况,伯劳原本提议送他回驿站去找穆家那对父女,正好他们也能在那边临时歇个脚。


    可再抵达十七号驿站时,那块原本热闹非凡的区域,却已经被夷为平地。


    好在大部分人的命都保了下来,但就是这剩下的一大群人,却还是连半截绷带都掏不出来了。


    与候鸟的情绪相反,驿站众人见到回程的候鸟,反而如同久旱逢甘霖。


    穆安竹作为驿站的总负责人,为了同伴们往后的生命安全,还是鼓起勇气找到伯劳,和她商量了一番临时庇护的事宜,希望候鸟这一次能向驿站搭把手,等到调整完毕,他们会立刻将物资悉数归还。


    同为女性,伯劳本就欣赏这个独当一面的小丫头,眼看辐射区消散,也不再有什么隐居的必要,她和拟厦简单商议,就敲定了同行的计划,让驿站众人跟上候鸟,再一同回到拟厦的营地暂作休整。


    几番机缘巧合,原本仅作为临时根据地的营地摇身一变,一下子成为了他们得以喘息的容身之所。


    大家口口相传,还给营地起了个像模像样的名字,叫做——


    栖息地。


    栖息地内的物资大多存储在地窖之中,经过这场毁灭性打击,依然保存完好,即便道路间有异化兽潮侵袭过的痕迹,整个营地的建筑也还是稳固如初。


    回到营地后,每个伤员都得到了妥善安置,其中最重点关照的,自然就是凯旋而归的宁钰五人。


    只不过虽然一直并肩而行,五人的状态却还是大相径庭。


    李鸮和林落经过紧急救治,也只是堪堪保持住了最基础的生命体征,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的反馈和反应;鬣狗和杨飞辰则是累得原地昏迷,好在昏睡不久后就接连转醒,精神状态看起来也在逐渐恢复,脱离了一开始的危险范围。


    然而偏偏是情况最好的宁钰,却反而在静止般的沉默之中,越变越糟糕。


    抵达栖息地之后,他就一直保持着同样的动作,守在李鸮的床头,不说话,也不流泪,只是安静地、平静地注视着自己沉睡的爱人,寸步不离。


    期间,其他人也来房间里看望过他们。


    知道他一直保持着不吃不喝不睡觉的危险状态,所有人都在担心劝阻,可是不管来的人是谁,宁钰都没有任何反应,不会回答,也不会行动。


    他似乎是也随着李鸮一样失去了意识,睁着充血的双眼,牢牢地盯着眼前。


    他眼下的青晕已经快晕上脸颊,苍白的脸色像张白纸,连发干的嘴唇都完全没了血色。


    穆冬海和穆安竹在一旁急得团团转,一趟趟来得差点把房间的门槛都踏破。


    他们连哄带骗地想把那犟种拖去休息,可偏偏宁钰软硬不吃,对他们的招数全部忽视,如同一拳砸进了棉花,没有半点反应。


    外面的世界每一分钟都在变得翻天覆地,房间里的时间却仿佛冻结,从二人进来开始,丝毫没有任何改变。


    窗外的阳光暖人,橙金色的光亮透过纱帘,照在那张沉睡的脸上,勾勒出了一片分明的和煦光影。


    光线抚过眉头,淌下他高挺的鼻梁,擦过眼睫,又在另一侧的脸上,投出了一道三角形的温热辉光,可李鸮还是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安静的完美雕像。


    宁钰看得出神,忽然记起自己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还是他们第二回出生入死后,自己无意间干出来的无心之举。


    那时候的第一印象,就是觉得这人怎么刚好就长在了他的取向上,也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走到一起,甚至还并肩闯过了那么多道生死难关。


    老天确实眷顾他,只不过……好像也不是那么眷顾。


    宁钰的目光终于出现了几分少见的波动,他捂住李鸮连着输液针的手,摸着发凉的脉搏,看着人轻轻俯下身,慢慢地侧过头。


    原来这么久不睡觉是这种感觉。


    他的脑海如幻灯片般抽取着过往的种种,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地将李鸮的手稍稍捏紧了几分。


    过度劳累的身体发出了最后的警报,后背的心口出现压迫,连肋间的神经也开始抽痛,时不时地让他疼得难以呼吸。


    宁钰忍过又一阵的不适,可恍惚间,他却敏锐地意识到,自己的脑海似乎还正在生成幻觉。


    他眯起眼,一如既往地望着眼前,仿佛那双闭合的眼眸会在下个时刻忽然醒来,移来只看向他的视线,像往常一样,说着一些调侃的话语。


    ——你想熬鹰?


    宁钰眨了眨眼,虽然知道那只是自己脑内的幻想,却还是自言自语地哑声应着:“……是啊,看咱俩谁熬得过谁。”


    话音落地,李鸮的眉眼依然垂得沉稳。


    可那声低沉的嗓音却在脑海中低低笑着,自然地表露着偏袒。


    ——你赢了,熬不过你。


    “……那你倒是醒啊。”


    宁钰皱起眉,酸胀的眼眶再一次发起热,可积蓄许久,却已经不再有眼泪可流。


    他只能垂下眼,兀自低语着:“……我等你亲口跟我说。”


    脑海中的声音彻底消散,周围一片空荡,只剩窗外几道遥远的人声还在叫喊,听不真切,又像梦境一样安稳平和。


    宁钰的眉头紧蹙,他压下脑袋,趴在自己的臂弯上,不知不觉地闭上了发红的双眼。


    窗口吹来的风缓缓撩起他变长的额发,带着股莫名安神的力道,抚平他的眉心,像是一声无奈的轻叹,又轻轻吻上了他眼尾的绛红。


    第220章 第220章 李鸮,快开春了。


    “你昨天不会又没睡觉吧?”


    杨飞辰的嘴里塞得鼓鼓囊囊, 身上穿着件沾着机油的汗衫,他腰上挎着那只随身携带的工具包,早早变回了宁钰第一次在候鸟时见他的模样。


    另一边的穆安竹捧着半只红薯, 闻言也担忧地转过头来:“……你这才昏完几天?好了伤疤忘了疼也没你这么快啊。”


    宁钰被他俩一左一右地紧紧夹着, 一时间还有些坐立难安, 他草草塞完最后半块压缩饼干,便立刻打断了他俩有来有回的猜测。


    “没, 睡了一会。”他收起饼干的包装袋, 撑着膝盖站起身, 就头也不回地留了一句, “我走了。”


    “哎等等!睡了一会儿是几会儿啊!”杨飞辰跟着他站了起来, 目光追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 越拉越远, “你悠着点儿!”


    穆安竹也伸直脖颈, 看着那渐远的身影皱起眉:“他又过去了?”


    “唉, 去就去呗。”杨飞辰叹着气, 一屁股坐回台阶上, 无奈地耸了耸肩, “这样总比之前好, 他那几天跟死也没差了,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活人味……”


    渐弱的话音被落在背后,宁钰走得轻车熟路, 连眼都不用抬,就自然而然地走到熟悉的房门口, 推门而入。


    屋内的光线昏暗,所有陈设都在暗处糊成了一片,唯一的亮处, 只有帘子底下一道窄窄的白光。


    宁钰悄悄关上门,习惯性地走到窗旁,一下拉开了挡光的窗帘。


    刷啦一声轻响,晃眼的光亮顿时驱散了所有黑暗,照得整个房间无比亮堂,连宁钰都不由得被阳光刺得眯起了眼睛。


    他偏过头稍稍适应了一阵,重新移过眼,望着窗外的平和景象,不自觉地有些出神。


    距离浩劫结束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脱离死亡枷锁的人类再度聚首,开始在废土之上,重新点起文明的火光。


    只不过重建故地也不是一朝一夕的易事,即便摆脱了最大的威胁,也仍然需要时间。


    曾经号称人类之光的第一基地没有躲过那场暴动,除了一小部分有自保能力的人杀出重围,大部分人都在那场两面夹击之中,随着基地一起沉沦毁灭。


    留存下来的人类以第二基地为代表,都开始择地建立起属于自己的势力,他们凭借残存的驿站和快递员网络,渐渐凝聚起各个地方的技术力量,在稳下脚跟后,就重新恢复了主干道附近的通讯设施。


    拥有了基础的通讯网,各个组织间的联系就更加快捷,人类也逐渐从一颗颗零碎分散的星点,连成了一片看得见摸得着的紧密脉络。


    只不过虽然脉络的点与点之间建立了联系,但到底还是有一段不小的距离,加之重建的通货需求格外繁多,没多久,就把萎靡的驿站体系重振翻新。


    而在基础货币统一之前,以物换物依然是不会出错的交易模式。


    栖息地中的快递员们得到消息,一个两个都开始摩拳擦掌,一些已经恢复大半的快递员早早开始揽起活,记着欠给候鸟的物资,开上车,就重新回到了沥青和柏油路上。


    没了异化体和辐射的威胁,又有电台的实时通知,所有人的效率不知道翻了多少倍,几个中转营地甚至还在无意间形成了集中的交通枢纽,已经颇具一副天灾前的繁盛景象。


    驿站再度运转,但候鸟众人却还是选择重新上路,在栖息地留下了部分技术人员和伤员后,就继续延续着独属于他们的迁徙旅程。


    思绪缓缓回笼,宁钰转过头,静静把目光移向了那仍在沉睡之中的人。


    虽然知道哪怕在房间里点鞭炮李鸮都不会醒来,但他还是不自觉地放轻脚步,搬过椅子,就重新坐回了床旁的位置。


    落下的手带着体温,缓慢地覆过那平放在身侧的手背,宁钰收起五指,轻轻握住了他发凉的手腕。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鸮似乎消瘦了不少,他手指的骨节变得锐利许多,连那本就清晰的轮廓也显得越发分明。


    宁钰感受着指腹下传来的平稳脉搏,安静地随着有些缓慢的跳动一呼一吸,他眨了眨眼,自顾自地轻声低语着。


    “李鸮,快开春了。”


    相触的皮肤透着冷意,完全没了那分熟悉的温热。


    宁钰已经习惯了这份转变,只是将自己的体温又渡过去了几分,继续碎碎念道。


    “今年没有下雪,所以也没有前几年那么冷。”


    “拟厦他们刚刚修好锅炉,暖气大概过几天就会通过来。”


    他说着,看着人微微勾了勾嘴角。


    “到时候,你应该就会跟之前一样热乎了。”


    房间里格外安静,空空荡荡,没有回应,明亮的光影里,只剩下宁钰轻轻落地的话音。


    窗外的风声簌簌,鸟鸣清脆,他停顿了许久,才继续缓声道。


    “我今天吃了饭,暂时还死不了,你不用担心。”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


    “凌晨的时候也睡了一小会,不过醒了就睡不着了,”孤零零的声音兀自解释道,“跟你之前一样,不是很困,所以也没什么影响。”


    日光温暖,干净的纱帘被风吹得一起一落,晃得屋内的光影都如同水纹般温和起伏。


    光亮映在宁钰的额发上,透过几条细密的发隙,悄悄照进了他低垂的眼睛。


    “你知道吗?”他注视着他们交叠的手,手指抚过那些突起的骨节,缓声说着,“你睡着的这段时间,外面变了很多。”


    “没有辐射,没有异化体,之前废弃的公路也都能走了,”他抬起眼,又望向了那双落在光中的安静眉眼,“等你醒了,要不我们一起去其他地方看看吧?”


    提议轻飘飘地落在屋内,一群鸟雀恰好扑腾着翅膀从窗口飞过,叽叽喳喳地给出了一连串的回应。


    宁钰也不在意这阵喧闹,只道:“我听杨飞辰说,他当时也想找我们组个局,说是等世界恢复了,我们小队几个,就一起把没去过的地方去个遍。”


    “反正你现在说不了话,我就自作主张帮你答应了。”他弯起眼,轻轻咧开了嘴角,眼底的光亮也不自觉地跟着摇曳的光影轻轻摇晃,“就当给我补个场子,我们不是还有好多东西没一起看过吗。”


    覆过的手依然一动不动,宁钰放缓了呼吸,听着微风拂过发梢,很轻,很慢,好像时间都在这里静了下来,很安静,也很安全。


    他下意识地低唤:“李鸮。”


    光照依旧,寂静依旧。


    李鸮睡得很沉,像是在把先前欠下的所有睡眠全部弥补回来,连眉心都少见地平和舒展着,完全没有半点苏醒的迹象。


    宁钰没再说话,握着他的手,又一次轻轻垂下了脑袋。


    按照既定的原和事实,无论外界干扰与否,李鸮这一睡,就会一直沉睡下去,直到身体的所有机能耗尽,器官开始衰竭,他的生命也会在同一时刻按下最后的终结键。


    可即便知道没有任何回转的希望,宁钰却还是每天都会来到他身边,搬着椅子,坐在床头,告诉他自己今天听到的消息、做过的事,守着他,等待着某个不经意的瞬间,他能跨过所谓的定律,重新睁开眼。


    过渡的日子千篇一律,日日重复,宁钰甚至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只是在再一次低头时,无意间被自己垂下的发丝扎痛了眼。


    那痛意像是一声刻意的提醒,宁钰抬手撩开额发,一比较,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好好顾及过自己了。


    他的头发长得有些长了,连下颌的线条也在无意间变得利落了许多。


    他不是什么容易长胡子的体质,可一托下巴,却也摸到了那些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刮手细茬。


    宁钰落下眼,看着自己握着李鸮的手也瘦了许多,才慢慢反应过来,自己这段时间虽然有吃有睡,却也只是在生存的基础上得过且过,他一时间甚至都记不起来今天的日期,完全被禁锢在了封闭的世界里。


    一瞬间的刺痛反而让他清醒了不少森*晚*整*,宁钰搓了搓发涩的眼睛,混沌的脑海一下子拨开云雾,忽然找到了能为之坚持的希望。


    他不能这么消沉下去。


    李鸮肯定也不想看到自己因为他变得这么颓废,如果哪天他真的醒了,见到自己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肯定也不会好受到哪儿去。


    想着想着,他就决定要逼自己振作起来,从搭手的小事开始,从简入繁,找点事转移一下注意力,再通过忙碌,慢慢把状态调整恢复。


    说不定等他好了,李鸮就也能跟着一起好起来。


    他向后捋开遮眼的刘海,看着靠在枕头里的人,弯眼笑了笑。


    “我知道了。”


    “放心,我不会倒下的。”他站起身,两手搭着椅子的靠背,眼底亮起了许久未见的清透光亮,“大家都在慢慢变好,我们可不能吊车尾啊。”


    “我先走了。”


    宁钰说道。


    “晚上见。”


    午后的日光清亮,跟着踏出的脚步走出闭合的房间,无声地洒在安静的走廊中,铺成一条长长的明亮光线。


    水流声哗哗作响,下午的盥洗室里空无一人,刚好腾出了一段不被人打扰的独处时间。


    宁钰拿着剪刀和刮胡刀,对着那面年份不小的大镜子,仔仔细细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


    他倾下身,两手撑着台面,和镜子里的自己无声对视。


    水珠沿着他干净的下巴淌入台内的积水,砸出了一圈圈迅速消散的波纹,那半干的头发有些凌乱,看起来却利落了不少。


    他的眼睫间蓄着水汽,眼下的青晕却不再黑得吓人,虽然还留着几分疲态,但整个人已经精神了许多,也重新找回了几分他先前的模样。


    宁钰打量着自己,轻轻勾了勾嘴角,他长呼完一口气,便拿着工具直起身,边往回走,边从口袋里拿出了崭新的终端。


    陌生的按钮还有些生疏,他几番寻找,才终于把终端贴到了自己耳边。


    安静的走廊放大了所有动静,呼叫的忙音在耳边才响了没几声,听筒里就立刻传来了接通的脆响,紧接着,就是一声急得不行的惊呼。


    “——宁钰?!出什么事了!!”


    嘹亮的话音像是要穿透耳膜,宁钰拧起眉,赶忙把手里的终端拉远。


    等到惊呼慢慢消散,对面又担忧地喂了好几声,他这才重新拿过终端,缓声回应道:“……我没事,别担心。”


    他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咬字也透着股挥之不去的疲惫,但听得出状态已经比之前好转了许多。


    穆安竹似乎也发现了他身上这些微妙的变化,反复确认他的情况属实,这才暂时安下心:“没事就行,我现在真是怕了你了,你……”


    她那头的声音纷乱,像是正值忙碌的时刻,话都没说完,就被打断着拉去了其他地方。


    宁钰没有出声,只是安静地听着那些闹嚷。


    大概是害怕嘈杂影响到他,穆安竹捂住了话筒,快速和周围人交代了几句,只听见环境声正在渐渐变轻,似乎是离开了先前的场地,她这才松开终端,重重地喘过一口气。


    “好了,这里安静,”她明朗地笑了一声,才继续说道,“你现在好点儿了吗?”


    宁钰早早放完工具,闻言难得地笑应了一声:“好多了。”


    “……”


    听见他的语气,穆安竹愣了好半晌,生怕破坏了这难得的好情况,她掩饰着自己难抑的欣喜,故作无事发生地问道。


    “那……那是好事啊!你今天有什么打算吗?要不我把杨飞辰喊上,我们带你出去转转?”


    “没事,不用这么麻烦。”宁钰笑着,平静道,“我就是想来问问……”


    “你那边还缺不缺人手,能给我派点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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