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第181章 再多靠一会儿。
来找我。
主脑的声音落在意识里, 像是一滴坠入汪洋的水珠,顷刻间消散于一圈圈涟漪。
宁钰的呼吸渐渐平缓,身体却如同悬浮在某种液体之中, 裹着一道与在海底时不同的浮力, 安静地感受着围绕在身边的温暖。
他缓缓睁开双眼, 周围那片饱和度极高的冰蓝色水液,就瞬间扑进了视野。
辉光久久不散, 晃得宁钰都有些头晕, 只是不知是受制于什么原因, 他移动不了身体, 也看不见除了目光所及之处以外的任何情况。
不由他仔细思考, 身体就像是自然掌握着应对之策, 立刻展开了如同辐射般的敏锐意识。
所有暂时不可见的场景, 都在意识的压缩下凝聚成了一片由细线构成的立体地图, 将那座包含他身处深潭的雪山, 完整地展现在了宁钰眼前。
他的思绪空前清晰, 像是占据了某种凌驾于万物之上的高维视角。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力使然, 他过往梦境里踩过的每一片雪域, 都是通往深潭路上的一块碎片, 零零散散,拼拼凑凑,最后, 竟然真的变成了一条直指目的地的明确路线。
宁钰在观察主脑的所在地,他知道主脑此时肯定同样在确认他的位置。
他们对彼此的定位都心知肚明, 但同时,也都在等待着对方先走出那一步棋。
嗡。
辉光在瞬间消散,宁钰已经得到了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立刻切断了这次与主脑的主动连接。
磨耳的嗡鸣声渐弱消退,传入耳中的,只有一片噼啪作响的篝火燃烧声。
平静的暖意包裹着全身,那件完全湿透的上衣已经被人换了下来,他正枕着人的大腿,身上盖着一件干爽的外套,背迎火光,稳当地侧躺在沙地上。
覆在手背上的手轻轻错入他的掌心,指腹缓慢而缱绻地抚过那道结痂的刀口,挠得宁钰莫名感到一阵发痒。
他没有睁开眼,只是轻轻勾住了伸来的手指,装作还没醒,转头又朝内靠近了几分。
幻觉中听见的那些话像是钉入心口的长针,时不时就会随着心跳刺痛生疼,宁钰下意识地回避了思考未来的举动,只能借着这短暂的温存,埋头当了次什么都不知道的鸵鸟。
他的伪装漏洞百出,可揽住他的人也没戳穿,只是盖下另一只手,一如往常般轻轻揉了揉他的头。
本该是安慰的暖意却唤起了更深的不安,宁钰无意识地将手握紧了几分,脑袋直接埋到了底。
落在脑后的力道缓缓下移,无比自然地捏住了他的后颈。
“醒了?”
低沉的嗓音和那阵酥麻一道落入心底,宁钰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摇了摇头,闭着眼小声道:“再眯一会。”
“好。”
安稳的力道回握着他的手,近处的篝火直将所有的潮湿驱散得干干净净。
火星仍在噼啪奏鸣,远处的海浪也在一波接着一波地往岸上拍,传来阵阵带有节奏的哗哗声响。
篝火附近似乎有人在小声交谈,宁钰能模糊地听见鬣狗和林落在商量着什么,伴随着杨飞辰和八十时远时近的笑闹声,完全是一副安全平和的景象。
所有人都平安无事,所有结局都还没有发生。
李鸮也还留在他的身边,一如他所愿的那样,安然无恙。
宁钰一时间有些晃神,忽然有种莫名的念头,觉得就让时间停止在这一刻,似乎也挺不错。
他想着想着,不知不觉转醒的意识就又困顿起来,不多时,就真的再次陷入了沉睡。
一觉无梦,他睡得格外踏实。
意识再度转醒,宁钰惺忪地回过头,一睁眼,就看见那双低垂的眼眸也在看着他,像是带着笑意,轻声问着。
“眯够了?”
思绪开始回笼,他知道自己必须要面对所有的局面,不能任由温暖带着他沉溺,便搭着李鸮的手,笑着坐了起来。
“够了,精神饱满。”
他的动静不大,转过头时,只看见对侧的鬣狗翻了翻燃烧的火堆,也没抬眼看他,像是随口一提般,说了句:“终于醒了。”
“不好意思……”宁钰看着她有些抱歉地挠了挠头,笑问道,“我睡了很久吗?”
鬣狗抬起眼,见他还是一副有些虚弱的模样,也没多说,只是叹了口气:“算了,也不差这一会。”
篝火旁架着他们还泛着潮意的上衣,有李鸮跟他一块儿打着赤膊,宁钰倒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看着还在淌水的衣服,没留意被吹来的海风冷得打了个哆嗦。
早冬的风到底还是有些冻人,李鸮提着外套的衣领,顺手就盖上了他的后背:“冷就穿上。”
宁钰的脑袋睡得还有些懵,听他这么说,就行云流水地把手往袖子里一伸,一拉扣链,才发现这外套竟然大了一圈。
“这是你的衣服?”他往回扯了几分袖口,皱眉嘟囔起来,“咱俩有差这么多吗?”
李鸮侧过眼,随口道:“比比?”
“别,我可不想自取其辱。”宁钰只感到一阵莫名其妙,笑骂一声,“这是你们候鸟的传统吗,怎么一个两个都想逮着我比。”
话音刚落,他突然回过神,发现周围好像少了些什么。
“杨飞辰他们呢?”
疑问一出,远处潮湿的滩涂上就响起了连串的脚步声,听着像是正在大步往篝火的位置赶。
鬣狗头也不抬得翻了个白眼:“得,烦人的回来了。”
下一秒,三道呼喊声就瞬间破空而至。
“宁钰!你终于醒了!”“八十!!”
“他刚醒!……你们小点声!”
再次全员集结的队伍比出发时更为融洽,几番生死波折,八十也彻底融入了小队,跟杨飞辰和异化犬们成了关系格外热络的亲密好友。
在他和杨飞辰一番毛遂自荐的解释下,宁钰终于磕磕绊绊地拼凑完了不久前发生的所有经过。
在得知小队众人误把八十当作吞了自己的异化体,险些砍下他的章鱼脑袋时,宁钰听得大惊失色,立刻看向了满脸乐呵的八十,赶忙惊问道:“……你现在还好吗?没事吧?!”
八十倒是毫不介意,展示着自己已经包扎完的手,弯着眼拍了拍胸口,像是在说完全没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宁钰反而越发愧疚,缓声道歉,“明明只是想让你跑一趟,却把你卷进我们的麻烦里了……”
“八十!”八十摆摆手,指了指宁钰身旁的李鸮,简单比划了一番,最后高高抬起了下巴,笑得十分开心。
宁钰已经能简单看懂他抽象的描述,几番联想,发现八十似乎是在说,李鸮早就跟他道过歉了。
答案有些出乎意料,他回过头,有些惊讶地看向了身旁的人。
李鸮迎着森*晚*整*他的视线,只是微微挑眉:“我干的事,我会承担后果。”
这话确实是他的作风,宁钰听着默默点了点头,只不过他清楚导致这场乌龙的根源,也不觉得李鸮他们和八十哪一方有错。
怪就怪在他力竭的时间太不凑巧,才险些导致了那场不可挽回的局面,他叹了口气,又郑重地向众人再次道了声歉。
小队众人自然也不觉得是他的问题,打闹间,就把责任分摊得七七八八,拿着更重要的疑问将话题快速翻了篇。
“所以你还能变成异化基因的源体吗?”
八十被众人围在中间,他左右看着投来的目光,摇摇头,伸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只制剂盒。
宁钰的目光瞬间一亮:“你还留着一个?!”
当时的袭击来得太突然,所有人都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更别提带着一背包制剂的八十,大家能活着回来都是不幸中的万幸。
宁钰早早就做好了空手而归的准备,可眼看八十忽然掏出了他们此行的目标,一时间又再次燃起了希望。
他记得那好像是当时八十手快打开的误触盒,刚好随手塞到了身上,没想到几经波折,竟然还意外地保留了下来。
八十比划着打开了制剂盒,盒内原本存有的六支制剂只剩下了五支,他转述着当时的情况,说是在挣扎的过程中,包被扯走了,当时的场面太混乱,他咬破了一支掉落出来的制剂,之后就变成了那副模样。
场面一瞬间寂静了几分,鬣狗听着眯起眼,暗道一句:“果然。”
宁钰有些疑惑:“果然?”
鬣狗道:“还记得当时在7号楼底下,我发现的那支兴奋剂吗?”
李鸮移过眼,接道:“是那些雾的提取物。”
鬣狗一点头,继续道:“我说过,那东西会让嵌合体的能力在一定时间里得到质的飞跃,现在看来……”
她的话音顿了顿,才道:“也难怪她会说这东西能保你们一命了。”
宁钰回忆着母亲提到的信息,微微皱起眉:“可是不是说制剂会有副作用吗,看八十现在的状态,好像也没表现出什么特殊的反应。”
“那就不知道了,能影响的因素太多。”鬣狗摇了摇头,也跟着皱起了眉,“他的异化程度本来就比你们高,说不定和基因源环境也有关系,参考的意义不大。”
宁钰闻言,也垂眼沉下声,正考虑着他们和八十之间的异同,就听见李鸮突然道了一句:“还有一件事。”
他转过头,刚好就对上了那道紧紧望来的视线。
那比他高了几分的体温捂热了掌心处的伤口,指腹一动不动地搭着刀口上的血痂。
李鸮蹙着眉,声调很低,却又异常平和地看着他,问道:“怎么弄的?”
宁钰却弯起眼,回应着握紧了他的手,笑道:“我正打算和你们说这回事。”
他转过头,看着篝火边的众人:“我看到了陨石,就在海底。”
众人的反应出奇一致:“……陨石?”
宁钰点了点头,概述着提及了废土区核心的情况,简化了幻觉的部分,亲身证实了林雪雁针对疼痛分辨幻觉的猜想。
“重要的也不止是幻觉,”他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斟酌着用词,才缓缓道,“主脑把那颗陨石的精神力直接转移给了我,所以我现在……”
他苦笑着:“恐怕真的算是一颗陨石了。”
话音一落,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紧扣的手又收紧了几分力道,李鸮的眉宇阴沉,直道:“它到底想干什么。”
“……对啊,好像更奇怪了吧?”杨飞辰也满脸愕然,“它为什么要帮你啊?”
鬣狗冷笑一声:“连我们蜂虎都察觉到不对劲了,这不是明摆着有个圈套等我们去跳么。”
林落在一旁也颇感奇怪,转问:“它有透露什么信息吗?”
“它说我还需要成长,让我承载同类,然后,”宁钰回过眼,一字一句道,“去找它。”
林落微微皱眉:“找它?”
鬣狗跟着眯起了眼:“这是想守株待兔啊。”
“我就说吧!”杨飞辰左右看着他们,一拍大腿,“它早就知道我们要过去,肯定有埋伏!”
“不管有没有埋伏,我们都必须去西高峰找到它。”宁钰沉下声,目光扫过众人,“只有完成计划里的所有目标,我们的行动才算圆满结束,也才能给现在的这堆烂摊子一个彻底地了结。”
杨飞辰听得托起了下巴,连连点头,不等他消化完信息,李鸮就先一步出声道:“本来就要去找它,没有其他选项,越往后拖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鬣狗的眉间也拢上了一层阴云:“说到底,不过就是非去不可罢了。”
“所以我才说,希望你们能好好想一想。”宁钰弯起眼,轻笑道,“这次的情况,和我们去拂晓之乡的时候完全不一样,我们大概率……有或者说应该只有一个结局。”
残酷的现实终于再次放到了众人眼前,所有人不约而同地敛了声,连宁钰的腰背都不自觉地有些僵硬。
他往后靠了靠,感受到身后那道无形的支撑仍然存在,这才默默地安下了几分心神。
沉默吞噬着时间,半晌,抱着异化犬的八十突然在此刻举起了手,高喊了一声:“八十!”
这一声倒是引走了所有的目光,就见他兴致勃勃地比了比自己,又说了句:“八十。”
宁钰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皱着眉严肃道:“八十,你听我说,我们这次不是去玩的,你不可以再跟着我们了。”
八十的眉头一拧,伸手就勾住了杨飞辰和异化犬,不满地回应道:“八十八十!”
宁钰也毫不让步,加重了几分语气:“八十,那里没有你熟悉的大海,而且比海底还要危险,我不能再把你搭进来。”
八十仍在高声抗议,两只手如同腕足一般绕得格外的紧,连杨飞辰一时间都难以扯脱。
宁钰有些无奈,刚铺开自己的能力,准备把他强行留下,可想到海里现在的情况,独留他一个人似乎也不是什么好办法。
见他思考得有些焦头烂额,李鸮移过眼,轻声问道:“你怎么打算?”
“要不然……就先带上吧,我走了之后,海里的情况估计会更糟,他应该活不下来。”宁钰还是皱着眉,一股脑地和他全盘托出着所有想法,“我是想着,等我们回驿站,看看能不能先找人看着他,实在不行,让候鸟顺带着把他捎走也可以。”
李鸮静静地听着他做出决断,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嘴角:“越来越有队长的样子了。”
宁钰沉下肩,也抿起嘴角回应了一个笑。
他本想开个玩笑,说那还是换你这个专业的来吧,可话没说出口,却又被那根横在心头的刺拦在了嗓子里。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所有的事,好像都在不可控制地朝着既定的方向逐步发生,他不甘心,一转头,就直接把额头埋进了李鸮的肩窝里。
李鸮察觉到他的异常,一下揽住了他压来的腰背:“怎么了?”
“没怎么。”宁钰应得迅速,像是早有准备,语调平静得几乎没有任何破绽,“我靠一会儿。”
他埋得很深,每一次呼吸都在竭力汲取着那片仍然温热的体温。
“一会儿”于他而言像是个永远不会遵守的约定,他总是会偷偷将期限延长一点,再长一点,试图骗过所有的时间。
宁钰长呼出一口气,兀自想着。
靠一会儿吧,就再多靠一会儿。
第182章 第182章 某人的备忘录。
前往驿站的路上越发热闹, 八十的加入让变得有些拥挤的车厢,又多了一道全新的嚷声。
他和杨飞辰在后排聊得热络,宁钰望着后视镜, 时不时也会加入他们, 掺和着一起笑闹几声。
只是宁钰的状态却并不好。
自从海底一战结束, 他身上就像是覆了一层牢固的网纱,所有的情绪都被闷在薄纱之下, 透着几分道不明的恍惚, 却仍在努力表现得和平常无异。
国道一通到底, 猛禽的转向灯却又一次开始无端闪烁。
宁钰回过神, 立即掰回了无意拨动的控制杆, 像是在掩耳盗铃般, 咳嗽着坐直了身子。
“十二公里后休整。”李鸮坐在副驾驶中, 落眼看着手里的辐射范围地图, 不容拒绝地做出了决定, “你来副驾。”
宁钰握着方向盘, 也清楚自己这回走神走得有些太过明显, 只是面子上到底不太挂得住, 还是心虚地挣扎了一下:“其实我觉得我还行……”
不等李鸮开口拒绝, 后排的鬣狗却先一步出声道:“时间跟我预计得差不多,一会儿让狗群去通知候鸟,我们刚好就在这一片最后的净土区停一下。”
……完全没有抗议的机会。
宁钰缓缓合上了嘴, 默默接受了那二人独裁一般的强势决定。
猛禽停在了一处荒芜的营地废址中,附近正好是扩张而来的沃土区边缘。
小队众人接连推门下车, 不约而同地拉伸起了僵硬的关节。
鬣狗从物资包里翻出纸笔,像是随口一提般,道了一声:“宁钰, 跟我来一趟。”
宁钰刚关上驾驶位的车门,有些稀奇地蹙起眉绕过了车头:“有什么问题吗?”
李鸮正好也关上副驾驶的门,只是刚转过身,就径直被鬣狗睨了一眼,冷声道:“没你事,我跟宁钰商量一下怎么联络驿站。”
这一声倒是让李鸮听得有些不快,鬣狗显然也知道他的性子,没多解释,只抬了抬眼皮:“你也别闲着,有差交给你。”
她朝远处被八十和杨飞辰留住的异化犬队一抬下巴:“把我的狗从那两个傻子手里拿回来,巩固三十组信号训练,一会儿得靠它们去送消息。”
李鸮蹙眉看着她,伸手护住了身后绕来的宁钰,直接点破道:“你想支开我?”
“自己人也防?”鬣狗哼笑了一声,“怎么,我还能把他吃了不成?”
“没关系,别担心。”宁钰赶忙拍了拍身前人的胳膊,笑着劝道,“最多也就说个话的工夫,我很快就回来。”
话音刚落,李鸮倒是听劝地缓缓垂下了手,他看了看鬣狗,又回头看向了宁钰,片刻才道:“有事就喊我,我听得见。”
宁钰笑应着:“放心,没问题。”
目送着某个把护犊子写在脸上的大杀器走远,宁钰回过眼,正好就和鬣狗扫来的目光撞了个正着。
他看得出鬣狗应该不止是为了联络驿站,只是也没法确定她的深层目的,只能跟着人远远走到一旁,看着她匆匆写下的笔迹问道:“我需要做点什么吗?”
“你一样,通知驿站一声。”鬣狗头也不抬地递来一副纸笔,解释道,“我让候鸟只派几队代表来,都是你的熟人,让驿站那边别拦错了。”
“这么大阵仗?”宁钰失笑着接过纸笔,跟着她将纸按在了营地残留的边墙上,落笔书写着,“驿站和候鸟,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要结盟了。”
鬣狗却没有接他的话茬,停了笔,不着痕迹地朝后方瞥了一眼,又自然地背过身,立刻放轻声音低问道:“你们两个怎么回事?”
宁钰书写的速度不减,眼底的神色也毫无波澜:“什么?”
“少来这套。”鬣狗眯起眼,冷声道,“我知道你们两个之前是什么状态。”
宁钰没有立刻给出回应,反倒仔细检查完纸上的信息内容,叠成了便携的方片递给她,才抬起眼弯了弯嘴角:“你看出来了啊。”
“我看你们也不像是在吵架。”鬣狗神色复杂地收起纸片,看着他叹了口气,“闹什么矛盾了?”
“没啊,跟他没关系。”宁钰摇了摇头,看着眼前已经成了废墟的残骸,轻声道,“我觉得应该只是我在跟我自己过不去。”
鬣狗皱起眉,缓缓交叠起双臂,无声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像是在斟酌诉说与否,宁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和她一起沉默着。
兴许是潜意识在鬣狗身上投射了一部分母亲的虚影,半晌,他才终于缓缓开了口:“我当时,在幻觉里看到了很多人。”
“他们在大笑,”他回忆着,甚至能逐字复述,“说我不是救世主,也救不了任何人。”
“……”鬣狗的眸光一暗,难得劝解道,“……听听就得了,都是些专攻你弱点的虚影而已。”
“我倒是不在意这些。”宁钰咧开嘴,嘴角的弧度却带上了几分勉强,“不过他们倒是提醒了我一件事。”
他转过头,看着不远处面无表情薅起异化犬离开的人,不由得一点点发散了视线。
“不管最后能不能成功,我好像都留不住他。”
他的语气不悲不喜,听着却满是迷茫。
没有人再说话,除去远处依然精力充沛的声音,二人的周围,顿时只剩下了一片无声的寂寥。
宁钰很快收拾完了情绪,清了清嗓,他重新扬起笑容,看着鬣狗,先一步缓和起了气氛:“没事,我说不定过会就自己想开了。”
“而且万一呢,”他半开玩笑道,“同生共死听着不是也挺有仪式感的?”
鬣狗盯着他弯起的眼睛看了许久,最后,才像是自暴自弃般叹了口气,伸手摁住他的脑袋轻轻拍了拍。
“你还真是林雪雁亲生的。”她的话里透着几分无奈,动作却格外的轻缓,“都这种时候了,竟然还想着顾全其他人。”
宁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拍得有些懵,他意外地抬起头,看着鬣狗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鬣狗却早早收回了手,目光望向了另一边的宽长国道,像是从来没做出那番动作,轻飘飘地随意道:“反正对我来说,别说是重要的人了,就算是世界和狗群二选一,我也只会选择我的狗,别人的死活不关我的事,他们爱怎么毁灭怎么毁灭。”
“所以啊,”她笑着,又回过头看着宁钰,“有时候我是真搞不懂,你们母子两个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但是话又说回来,”她的声音渐渐变轻,落在风里,连尾音都变得有些模糊,“说不定就是因为有你们这种人,这个鬼世界才会有那零星半点救回来的可能吧。”
不远处的脚步声渐近,带着一大群浩浩荡荡的异化犬,走出来的动静,听着还带着几分少见的急躁。
二人同时侧过眼,看着迅速完成任务的李鸮正面不改色地朝他们走来,完全没感到半点意外。
“你看。”鬣狗没有移开眼,出口的话仍然轻轻缓缓,“你都有胆量说要去救这个世界,怎么反而不敢去救你的嵌合体了呢?”
宁钰的目光一晃,抬头看向已经走至身前的人,忽然油生出了某种能将他留下的强烈实感。
轰隆……
再度运转的引擎隆隆作响,宁钰迈开腿,也没调节座位的距离,一仰脑袋,就直接靠进了副驾驶的座位里。
他的状态莫名地好转了几分,刚系上安全带,就听见李鸮问道:“聊什么了?”
猛禽再度启程,拉足了马力飞驰在国道之上。
“这么好奇?”宁钰眯起眼,甚至有心思开玩笑,调侃着看了他一眼,“你占有欲很强啊。”
李鸮反倒应得坦荡:“不然呢。”
宁钰的声音一哽,反而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仔细想了想,考虑到现在也不是能好好聊这件事的时候,斟酌了片刻,才应道:“……没什么特别的,就简单聊了聊计划的事。”
“只是计划?”李鸮搭着方向盘,听出他似乎还在有意地回避一些疑问,也不勉强,直接转移了话题,“关于雪山的路线?”
宁钰正琢磨着自己之前那回答是不是有点太草率,临了被他这么一点,才一下子记起来了这么回事。
“……幸好有你这个备忘录。”他感慨了一声,赶忙翻出那张画了一半的地图,咬开笔帽,匆匆地继续向后标注。
先前他连通主脑看到的那条进山路线,完整而清晰,像是道烙印般牢牢地刻在了他的脑子里,只不过为了能让小队众人一起同步信息,他这才想要誊抄一份实体的版本,用于突发的特殊情况。
李鸮简单扫了眼路线的走向,问道:“这跟你之前看到的那些有联系吗?”
宁钰点了点头,对照着脑内的地图,落笔解释道:“从我第一次看到雪山开始,一直到那次连接,每一个画面都是这条路上的一个片段。”
“只不过路线是在跟着我的能力变得越来越深,就像是……”他的笔尖顿了顿,疑惑道,“有什么东西在引导我往里走一样。”
李鸮落指轻敲着方向盘,紧跟着蹙起眉:“留个心眼,主脑应该是想利用你做些什么。”
“可是我能做什么?”宁钰也十分不解,“对它来说,我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普通陨石吧,连这身份都是它塞给我的,它还能图我什么?”
“感情,人性,个体意识。”李鸮缓缓摇着头,猜测道,“所有你有它没有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它的目的。”
“……听着好像在养肥什么饲料。”杨飞辰在后排默默旁听,突然来了一句格外让人毛骨悚然的推测,“感觉跟我们养肉一个道,都是先猛灌一些好东西,最后杀了才……”
他说着说着,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又被驾驶位上的人冷冷盯了一眼,才赶忙把话咽回了肚子里。
“其实杨飞辰说得也有道,要不然,实在说不通主脑的这些行为。”宁钰捏着笔头,笔尾一下下地敲着下巴,看着地图思索着,“到底为了是什么……总不能用尽千方百计,到最后只是为了杀了我吧?”
“至少现在知道它的目标很明确。”李鸮静静地注视着前路,语气里却听不出具体的情绪,“你是我们的核心,不要大意。”
“好,我知道。”
宁钰重重一点头,笔落不久,他写着写着,思绪一下子又飘到了不久前某件不太起眼的小事上。
“李鸮,我发现你记忆力好像还真挺好的。”他皱起眉,有些稀奇地笑看向了身边,“之前的事就不说了,雪山的路我好像当时只是随口跟你提了一嘴吧,这你也记得?”
李鸮没有转头看他,反而一本正经地点了点头:“嗯。”
宁钰含着笑,又再次追问:“所以这也是你的能力?”
“不知道。”李鸮的目光波澜不惊,嘴角却又跟着他轻轻扬起了几分,“没准因为我是某人的备忘录吧。”
第183章 第183章 除了辐射,那里还有一切的……
天色渐渐入夜, 周围的环境却比以往更加嘈杂。
沃土区异常的扩张速度打了所有人类一个措手不及,小队一行在前往驿站的途中,时常会遇到一些正在向东迁移的车队。
漫长的公路上, 不时也会出现几个衣衫褴褛、精神萎靡的步行者, 他们没有载具, 却也都背紧了身上的行囊,踩着开胶的破口鞋, 竭尽全力地赶向东方。
惹眼的重装猛禽速度很快, 逆着所有人迁离的方向, 飞驰向西, 正因如此, 一路上, 他们也确实收获了不少或疑惑或嘲讽的冷漠目光。
西侧一带的净土区已经被辐射分割成了零星的小块, 周围完全被沃土区包围, 几乎不可能存在能长时间扎营的地方, 除了一些根本无力迁移的小组织小部落, 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还在往火堆里跳。
辐射的加速扩张让人类根本没有任何还手的余地, 越来越多的驿站自身难保, 只能带着一部分常驻的快递员, 收拾起物资,匆匆逃去了东侧残存的净土。
运送货物的业务依然存在,快递员这份职业也还没有完全消失, 只不过大部分得以落脚的安全点都接连关停,他们只能被迫地集中在剩下的几个驿站里, 而驿站,也就顺成章地成为了指路的灯塔和最后的精神旗帜。
虽然宁钰并不想直面这个问题,但十七号驿站的地位置, 确实处在一条相当危险的边缘线上,但凡北部的沃土区边界一动,整个驿站,几乎就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蠢蠢欲动的辐射边缘像是颗埋在身边的定时炸弹,可宁钰清楚,穆安竹和穆冬海远比他更了解实际的情况,于公于私,他们会选择继续维持驿站的运转,肯定也有他们自己想要达成和维护的目的。
前窗外熟悉的国道缓缓走到分岔口,宁钰转过头,就见远处的驿站大厅灯火通明,外侧的空地上满满当当地停着不少载具,看模样似乎比往日里还要热闹。
李鸮打下方向盘,显然在车群里扫到了熟悉的载具:“他们到了。”
“这么快?”宁钰跟着他的话音抬起眼,借着远光灯的光亮一扫,就刚好看见了正有说有笑朝他们走来的穆冬海和伯劳。
久违的安全感逐渐包裹上心间,他的心底忽然托起了一股无形的支撑。
过去的十六年画下了一个残破且仓促的句号,他知道自己无力改变过去,但他还有机会,去护住当下和还没发生的未来。
载具一停,众人就纷纷推门下了车。
宁钰笑着挥起手,远远朝着过来的二人打了声招呼:“穆叔,伯劳姐!”
他们一行人的数量不少,伯劳无视了杨飞辰一声声的“老大!”,眼睛一扫,就精准瞄向了走在后方的林落和八十。
“怎么还多了两个。”她看向鬣狗,放声问道,“你们又上哪儿捡人了?”
鬣狗捏着眉头,无奈地看着队尾的两个人:“这事说来话长……”
“你小子。”刚到跟前,穆冬海就一把捞过宁钰的肩膀,大力拍了拍他的胳膊,“现在能耐了啊,候鸟都被你找来了!”
宁钰被他拍得胳膊生疼,笑道:“那不是因为他们自己人在这儿,又不是我摇来的,我哪儿有那么大本事?”
“你倒好意思说,之前谁成天在老子驿站打听候鸟消息的?”穆冬海笑骂一声,松了手,就回过头向小队一行人接连打过招呼,感谢了他们一路对宁钰的照顾。
他的目光一转,刚好和落完车锁的李鸮打了个照面。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穆冬海偷摸着瞄了眼宁钰,又重新看向走近的李鸮,郑重其事地清了清嗓,严肃道:“小李也好久不见了啊。”
“上回他不也来了吗?”听着那有些奇怪的语气,宁钰颇感疑惑地皱起眉,他熟稔地接住抛来的车钥匙,就见李鸮朝着穆冬海低低一颔首,简单地回应了一声。
“上回又没见到人,说说怎么了。”穆冬海扫了他一眼,就朝着众人一拍手,招呼着,“行了,来了就都是客人,咱们进去聊,里头有座,别干站着了。”
随着门页开合,大厅前门上的铃铛叮当一响,只是那声音听着不如先前清脆,似乎是包着一层被时间镀下的铁锈。
大厅之中明亮热闹,附近的快递员基本都聚到了十七号驿站里,把不小的座位空间占据得七七八八。
候鸟这次来得人不多,只有李鸮小队和几个后勤部的成员,于他们本身而言,也不算是调出了太多的主力力量。
明黄色的灯光泼洒在透明的酒液中,随着表层的泡沫消融,又渐渐变成了一片平静的晶莹琥珀。
玻璃杯上的倒影渐渐升起,宁钰正推测着,一会儿穆冬海他们说要好好谈谈的内容,谁知目光一瞥,就见吧台后的穆安竹正鬼鬼祟祟地朝他挤着眼,视线来回示意着他身边的李鸮,像是下一秒就要开口问出声。
宁钰两眼一黑,看她这副已经跟明示没区别的表现,只能故作不经意地避开李鸮的视野,仓促地朝她点了点头。
穆安竹瞬间睁大了眼睛,赶忙捂住了无声张大的嘴巴,她差点没憋住笑,又匆匆抬起手比了个手势,暗戳戳地指了指自己,示意着问他:用猛招了吗?
宁钰无语地撑着额头,悄悄瞥了眼身旁的人,他见李鸮仍在观察自己画出的雪山路线,顿时松了口气,就朝着满脸希冀的穆安竹草草一点头,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间谍似的加密交流。
“哈哈——”吧台后一下子传来了一阵漏出声的笑意,穆安竹一把捂紧自己的嘴,又反应迅速地装着忙蹲下身,立刻切断了宁钰向她投来的死意目光。
……都已经是驿站的第一把交椅了,这人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宁钰腹诽着摇了摇头,落下手干脆抿了口杯里的酒。
李鸮在一旁没抬头,随意道:“什么猛招?”
宁钰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条件反射地就跟他解释道:“是她之前给我出的馊主意,让我直接跟你说……”
话到嘴边突然卡了壳,宁钰的瞳孔一凝,一顿一顿地朝着身边转过头,他望着已经开始盯着自己看的李鸮,下意识吞了吞口水,赶紧扯道:“没……没什么,她随口说,我随便答,没有这回事。”
李鸮却没给他胡乱应对的机会,追问道:“直接说什么?”
宁钰:“……没什么。”
李鸮的视线没动。
宁钰咳嗽一声:“……真没什么。”
目光依然紧盯。
“就是,那个时候说的……”事不过三,知道已经糊弄不过去了,宁钰缓缓移开眼,干脆就闷下头,破罐子破摔地小声复述了一遍,“——。”
李鸮的目光瞬间一沉:“……”
空气突然停顿了片刻,像是抽走了那一秒呼吸中的所有氧气。
宁钰也没发觉身上变烫的视线,以为是李鸮觉得不太合适,又直白地匆匆解释道:“当时我也是想说才这么说的,是我自己的想法,不是因为她给的损招……”
解释的话还没说完,他露出的后颈就被人轻轻捏了捏,只是这次的力道来得似乎有些失控,瞬间让他的脑内过了阵电。
“……干嘛?这儿都是人!”他眉头一拧,转过头就睨向了一旁的罪魁祸首。
那罪魁祸首却眼观鼻,鼻观心,收手叠起了雪山的地图,应道:“扯平了。”
宁钰狐疑地接过他手里的地图:“怎么就扯平了?”
“没。”李鸮落手搭着桌面,眯起眼,意有所指道,“所以你之前就想过。”
询问还没出口,宁钰就秒懂了他话里的指代,可因为不久前的话题,他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热着耳根,低声道:“也,不算吧,只想到了亲那一步,没再继续往后想……”
他转过眼,又习惯性地把问题抛了回去:“……你之前难道就想过吗?”
李鸮没回答,面无表情地抬起杯子抿了口酒。
“……”像是听见脑袋里传来了爆破的声响,宁钰一下子睁大了眼睛,“真的假的,你真的想过?”
李鸮云淡风轻地放下玻璃杯,只道:“人来了。”
对侧的座位坐上了姗姗来迟的穆冬海和伯劳,两个长辈看着他俩,都笑意颇深地打了声招呼,默契地道出了几声感慨。
“这回倒是真开心了。”
“苦尽甘来啊,”穆冬海呵呵一笑,“我家这个也念叨好一阵了。”
宁钰听得头皮发麻,感觉这氛围好像在朝着某个奇怪的方向越跑越远,尤其是眼前这两个人,一个带着他长大,一个带着李鸮长大,还颇有心得地交流起了他俩的成长历程。
眼看穆冬海就要往更放飞的方向展开话题,宁钰赶忙举起酒杯,出声打断道:“哎叔!他们这次难得过来,以前的事就不提了,咱们过好当下比什么都重要,我先敬了!”
他扫完杯里的小半杯酒,又示意着朝对侧举了举杯。
穆冬海和伯劳也格外地捧他的场,只不过见一旁的李鸮竟然也跟着默默陪了一杯,伯劳反倒异常新奇地看向了宁钰:“你怎么训的?我们几个拽这犟种,拽了得有小二十年了都没这么听话。”
宁钰搁下杯子,心想着自己也没做什么特别的事,刚想说他们只是在正常交往,李鸮却已经先他一步,云淡风轻地回应道:“我自愿的。”
……怎么就承认了?!有这回事吗?
宁钰的瞳孔都开始震惊摇晃,眼睁睁看着这话被李鸮越抹越黑,最后彻底说不清了。
揶揄有了,寒暄也够了,穆冬海又一次给二人倒满了酒,说着就转头朝穆安竹打了个手势,像是要她再拿些过来。
宁钰无奈地移过酒杯,苦笑道:“叔,你这是奔着把森*晚*整*我们两个放倒来的啊。”
穆冬海冷哼一声:“懂什么,一会儿让你尝尝什么叫好的。”
宁钰不置可否地抿了抿嘴角,脑海中却闪过了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清晰念头。
他侧过头对上李鸮的视线,像是心意相通一般,突然道:“放心,那顶多是他自己酿的,我酒量还可以,不用你来。”
李鸮微微蹙起眉,也没说话,有些惊讶他这几声精准的回应。
——你听得见?
宁钰的脑海中又再次涌现出新的疑问,这一回甚至不需要多反应,就立刻回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感觉就像你在我脑子里说话一样。”
“没准是因为共振呢?”他扬着笑,又故作不经意地拍了拍身旁人的腿,“咱们以后就用脑电波交流,还省得说话了。”
李鸮勾了勾嘴角,伸手压进了他的指缝里,直接按住了他不安分的手:“刚好,加密频道。”
“一口酒的事在这儿让来让去的,都逃不了。”穆冬海笑着大手一挥,直接扫空了大半杯酒,“其他话就先不说了,你们两个,之后什么打算?”
伯劳搭着下巴,接声道:“老问题,是打算留在驿站,还是跟我们回候鸟?”
宁钰和李鸮对视了一眼,重新挺直了腰背,严肃地摇了摇头。
“我们要往西走。”
“西?”穆冬海眉头一皱,“那里除了辐射已经没东西了,你们去西边干什么?”
“跑一趟超级大单。”
宁钰笑了笑,目光格外清亮:“除了辐射,那里还有一切的终点。”
第184章 第184章 我会看着他,不管在任何时……
一张半大的方桌硬是拼下了五个人, 穆冬海给后来的鬣狗让了座位,自己则拖了把椅子,刚好坐在了桌旁的过道一侧。
五道视线齐齐盯住了铺在桌面中央的雪山地图, 好半晌都没人带头开口。
穆冬海伸手点了点绵延路线的终点, 嘴里的话一时间没跟上, 酝酿了许久,终于艰难问道:“……所以这个什么主脑, 就是蓝星辐射的根源?”
“大致上就是这个意思。”宁钰点了点头, 指尖落向几颗周围的陨石, 深入解释道, “归根到底, 这些陨石其实是在共用同一个大脑, 逐个解决的话治标不治本, 要想彻底解决所有的问题, 我们唯一能做的, 就是直击主脑, 毁灭陨石的控制核心。”
穆冬海的眉心拧成了一个显眼的川字, 像是在仔细琢磨宁钰给出的信息, 他思考半晌, 才再次开口:“西高峰的地形在天灾前就很复杂,灾后基本也都是留不了人的高辐射区,这么长时间都没见人去过, 你们怎么能确定这条路能走通?”
“这个嘛。”宁钰干咳一声,也不好说是自己在梦里从头到尾走了一遍, 就模糊着说辞,匆匆道,“反正你不用担心, 我能百分之两百确定它没问题。”
穆冬海一眯眼:“你哪次不是这么说的?”
宁钰反而信誓旦旦:“你就说哪次出问题了?”
穆冬海被他回得哑口无言,刚想着要扳回一筹,却半天都举不出例子,只能抬起酒杯,一抬头灌了口闷酒。
座位一侧的伯劳托着腮,浅色的眼眸来回打量着对侧的两个小辈,疑惑道:“你们这次是打算直接进废土区,不怕自己疯了吗?”
李鸮稳稳地接住话:“不会,有宁钰在。”
“我说你差不多行了,谁不知道你喜欢?”伯劳一垂眼,屈起指节敲了敲方桌的桌面,低声道,“给我认真点,现在不是谈有谁没谁的问题。”
她身旁的鬣狗却突然叹了口气,支手托起了前额,尴尬地补充道:“……雕鸮说得没错,宁钰确实是安全进废土区的关键条件。”
“……”
不知情的二人听到这闻所未闻的消息,纷纷皱起眉,难以置信地同时看向了问题的中心。
穆冬海的神色复杂,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宁钰左右看着他们投来的视线,抬手挠了挠脸颊,也不知道该不该把嵌合体的事悉数交待,只能斟酌起用词,概括着解释:“这个说起来有点复杂……但是简单来说就是,我能保护他们不被废土区的幻觉影响。”
清楚知道废土区威力的穆冬海瞬间目光一凝,立刻接道:“开什么玩笑?”
宁钰敛了表情,紧跟着坐直身子,看着他,朝自己身边一示意:“我没开玩笑,他们都知道。”
穆冬海闻言,立即把视线挪向他身边的李鸮:“有这回事?”
“嗯。”李鸮一点头,直言道,“他救了我们很多次。”
穆冬海又回过头,看向了另一侧的鬣狗:“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我知道,一开始都会很难接受。”鬣狗一下下轻敲着杯缘,低声回应,“但是我能明确告诉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这……”穆冬海惊愕地半张着嘴,欲言又止了好半天,才重新看向宁钰,“……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之前就有了?”
宁钰摇头否认:“是在找到我妈之后开始的。”
“这事跟你妈也有关系?”穆冬海的眉头又紧了不少,“她知道这回事?她没跟你说是为什么吗?”
“她说了。”宁钰道,“我们这次的计划也是她帮我们准备的。”
应答一出,穆冬海的声音却又低了几分:“多余的话我不多问,我只要你给我老实交代。”
他移开饮尽的酒杯,压下身,两肘搁在桌面,伸手点了点眼前的地图。
“你们这个所谓拯救世界的计划,到底有多少成功率,你又有多少把握能把自己好好地送回来?”
宁钰答不上话,噤声收紧了五指,掌心盖着杯口,还在犹豫要不要和穆冬海说实话。
鬣狗也沉默着握紧酒杯,一时间也没及时给出回应。
场中的空气渐渐开始凝固,只是没多久,就听见一道低沉却清晰的嗓音,明了地戳破了事实。
“一成不到。”
穆冬海的双眼几乎要瞪出眼眶:“……一成都不到?!”
宁钰也瞬间睁大眼睛,猛地朝身侧转过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阻止,就听见对面的鬣狗也跟着叹了口气,补充着解释道:“……主脑已经盯上他了,终点大概率会有埋伏和陷阱,但是机会只有一次,也只有宁钰能做到。”
“荒唐!”穆冬海一落掌,拍得桌面都狠狠一颤,连带着晃起了所有人杯中的酒水,“……他妈是不是早知道这回事了,竟然让自己亲儿子去送死?!”
那声音听着格外恼怒,满溢怒气的嗓音甚至引来了不少邻桌的目光,可他现在懒得顾及其他人的低语,只是直直地盯着宁钰,压着脾气匆匆问道:“哪来的狗屁道,就非得你去,其他人不行?”
“叔,穆叔。”宁钰也知道他气恼的原因,伸手招呼着他冷静,出声劝道,“你先听我说。”
“这群陨石压根就不是蓝星上的东西,不是抓把枪和子弹就能解决的问题。”他低声解释着,末了又深呼吸了一次,“为了这次机会,我妈已经牺牲了她自己。”
“她找了几十年的答案,也用了各种可行的办法,所以现在的这条路,是我们最后的机会了。”
“我是她留下的唯一后手。”宁钰的目光坚定,注视着眼前的穆冬海,格外郑重地说道,“除了我,没人能完成这次计划。”
“……”
本就寂静的氛围又压抑了几分,穆冬海再一次闷头干完了倒满的酒,他托着前额沉默了很久,久到宁钰都破天荒地感到一丝无措,开始考虑自己的这次开诚布公是不是真的有必要。
他的手心莫名的有些发寒,而紧贴的另一道温度,却先他一步发现了这细微的异常,扣在指间的力道又忽然握紧了几分。
无形的支撑又一次稳住了心神,宁钰默默地呼出一口气,重新摆正心态,等待着穆冬海的回答。
穆冬海抬起眼,面容早已被疲惫的沧桑填满,他嗫嚅着,好半晌才轻声喊道:“宁钰。”
宁钰乖乖应着:“听着呢,穆叔。”
“你长这么大,老子从来没干涉过你的任何决定。”穆冬海叹了口气,压低的眉宇将落在宁钰脸上的目光凝得格外沉重,“但是这回,你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他缓了口气,嘴里的话语还在挣扎着尝试挽留:“别去了。”
“这世界再糟也不过就是一死,你们两个现在才好了多久,不管是留驿站还是去候鸟,哪怕是自己扎个营都行,一定要去淌这趟混水吗?”
穆冬海的目光有些摇晃,原本宽厚的肩膀不知何时塌落了几分,他握着杯身的手微微发着颤,似乎在不知不觉间,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宁钰清楚穆冬海的良苦用心,眸底不自觉地含了几分酸胀,但他也并不打算放弃,只是抿起嘴一笑,伸手拍了拍人发僵的胳膊。
“就是因为再糟糕也不过是死,我们才想搏这一次机会。”他笑着,侧过头望了李鸮一眼,又重新看向了穆冬海,“他会跟我一起,所以我们到哪儿都一样,这也是我最后的愿望。”
穆冬海无法回应,只能把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伯劳身上。
伯劳却难以承载他的期望,摇了摇头,便伸手盖着酒杯,沉默着移开了眼。
比起让穆冬海说服宁钰,让她去说动李鸮才是无望的天方夜谭。
压抑的气氛再一次降临,穆冬海也跟着陷入了沉默。
他明白宁钰的脾气,也知道他下定的决心,压着额上隐隐约约的血管,抬手抹了把发紧的眉眼,反反复复地握起酒杯又重新松手,像是做出了极大的心建设,才哑声道:“……就你们两个?”
鬣狗却突然道:“还有我。”
“你去干什么?”伯劳一下子沉下脸,侧头看向了她。
鬣狗回过眼,语气中满是平静:“她把这小子托付给我了,我不想再搞砸一回。”
“而且,那东西可是所有祸患的成因。”她轻轻一笑,像是对赴死的结局毫不在意,“我当然得去看个究竟。”
宁钰看着她随意的模样,终究还是有些犹豫:“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和杨飞辰一起回去吧,万一这次真的有去无回了……”
“搞得像你们单独去就能有去有回似的。”鬣狗白了他一眼,不客气道,“放心吧小子,等到真的成功了,你们会需要一个普通人类来替你们收尸的。”
宁钰被她这几句回应驳得哑口无言,下意识地和李鸮对视了一眼,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桌旁的穆冬海重新给自己倒满了一杯酒,脸色沉得有些吓人,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对眼前的局面妥了协,他哑着嗓,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事别告诉穆安竹,你们就当是去送一趟普通的单子。”
“当然,本来也没打算牵扯到她。”
宁钰点点头,看着远处正和夜鹭几人相谈正欢的穆安竹,轻轻弯起了嘴角。
穆冬海埋下头,支着手揉了揉发胀的鼻间,他没再说什么,只问:“你们打算留多久?”
“这次应该会多停一段时间。”宁钰算了算预估的耗时,简单报了个大致的范围,“毕竟目标地点在雪山,我们打算需要重新改装一次载具,还要准备一下上山之后的装备和物资。”
“有什么需要尽管提,驿站这边绝对倾囊相助。”
“候鸟也一样。”
双方代表都作出了直接的表率,穆冬海落下眼,伸手薅了把宁钰的脑袋:“我家小子大变样了。”
宁钰眯起眼捧住了自己的头,笑应道:“哪儿有那么夸张。”
“行了,不说别的。”穆冬海仔仔细细地将他重新打量了一遍,终于也抬了抬嘴角,“我和安竹都会等你们回来,给我好好惜着点命。”
他转过眼,又轻声唤道:“小李。”
与先前几乎如出一辙的开场白落在耳边,李鸮对那未出口的嘱托已经心知肚明,他牢牢紧握着和宁钰相扣的手,无比郑重地朝穆冬海点了点头。
“我会看着他,不管在任何时候。”
第185章 第185章 你觉得呢?
驿站召开了一场格外热闹的欢庆会, 随着大会开始,也带来了自辐射加速扩张以来,附近地段人流量最大的一晚。
所有停留的快递员和逃难路过、寻求临时庇护的迁徙人, 都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 加入了这一场盛大却又透着几分荒芜的庆祝大会。
虽然没人知道他们在庆祝什么, 但所有人都短暂地褪下了对死亡和绝望的恐慌,像是在与亲朋好友度过美好的最后一夜, 彻底松开了心神, 全身心地投入进了欢呼之中。
驿站的酒水像是不打算留库存般, 疯狂地往外拿, 穆冬海甚至搬出了压箱底的陈年黄酒, 吆喝着分给了驿站里的所有人, 让整个驿站大厅都弥漫起了浓烈的酒气和谷物香。
远处有人高高举起酒杯, 调侃着高喊道:“穆叔义气啊!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藏了这么久的好东西, 都愿意掏出来给我们过过嘴瘾了?”
“你们就感恩戴德吧!”穆冬海正和伯劳拼着酒, 他一杯酒下肚, 脸上又立刻升起了浓郁的红, 笑骂着回应道, “老子高兴不行吗!”
调侃处一下子响起了欢闹的哄笑,伯劳跟着抬起酒杯,眼底也染上了几分醉意, 她一张口,就流畅地道出了一串语调轻快的奇特话语。
“啥?”穆冬海听得两眼发花, 提起酒瓶又给她满上了一杯,“这说得啥玩意儿,外文听不懂啊。”
伯劳一仰头, 举着杯子,又说了一句更加复杂的句子,反而更让人听不懂了。
宁钰在他们对面仔细地分辨着她的发音,却发现那语言不是自己认识的常用外语,咬字和音节都很不常见,听着也十分陌生。
他正琢磨着这是哪儿的话,身旁的李鸮就突然给出了翻译:“她说你的酒不错,年份应该不少。”
宁钰瞪大了眼睛,猛地回过头,就见李鸮也看向他,还毫不稀奇地挑了挑眉。
“哎哟,这是行家啊!”穆冬海朗声一笑,朝着伯劳竖起了一个大拇指,“这酒我在天灾之前就藏着了,也就是今天才重新出来见见光。”
伯劳又深深地闷了一口,爽利地赞叹了满满一长句话。
“好!豪迈!”穆冬海被她带着酒兴,也跟着仰头一口闷,他搁下杯子,被浓烈的酒气辣得咳了一声,又偷偷看向李鸮,低声问道,“她这说的啥意思,你再给翻译翻译。”
李鸮毫无障碍地转述:“她很少会给出这个评价,但这是天灾之后,她第一次喝到酒该有的味道。”
“这就是懂酒的。”穆冬海乐得合不拢嘴,一拍桌,就抬指向对侧比了比,“不像我家这小子,好坏都尝不出半点味来。”
无故被点了名,宁钰眉头一皱,直接气笑道:“……我怎么就尝不出好坏了,你往酒里兑水我都喝得出来!”
宁钰喝酒其实不怎么上脸,但因为这批酒的度数不低,也就难免有些脑袋昏沉,他那对明亮的下垂眼中覆着一层薄薄的酒气,给落下的眼尾也烧起了几分无意识的绯意。
穆冬海只扫了他一眼,就冷哼道:“上回老子开酒,你自己说的跟白水没差,现在还好意思说喝得出来?”
宁钰下意识地往身边瞥去,尴尬地挠了挠脸颊:“上回不算……”
辛亏伯劳救场及时,立刻把穆冬海的注意力捞回了酒上,两个上了头的长辈就在李鸮挑着重点翻译的情况下,你一言我一语地把酒喝了个七七八八,最后甚至都不需要翻译,横跨了无数频道就开始了鸡同鸭讲的无障碍交流。
宁钰和李鸮默默地看着他俩聊得火热,一时间默契地同时抿了口酒。
眼见话题又重新回到了自己手里,宁钰看向李鸮,不免有些好奇道:“伯劳这是说的是哪个国家的语言啊?”
“N语。”李鸮简单应道,“她的母语。”
宁钰震惊地朝他转过了身:“你听得懂N语?”
李鸮点了点头:“以前是她和老师拟厦三个人一起教,有时候她懒得动脑子,会直接说N语,听久了就会了。”
宁钰睁大了眼睛,一下子有些掩饰不住眼底的光亮:“那你会说吗?”
视野中几乎全是那满眼闪烁的光芒,李鸮看着他停顿了片刻,才勾了勾嘴角:“想听?”
“想听。”宁钰无比笃定地点了点头,“感觉你说起来应该还挺帅的,没准还能教我个一句两句。”
李鸮却握着酒杯,随意应道:“平时能用到的地方不多,你学了没用。”
“重点是这个吗。”宁钰一眯眼,满脸怀疑地凑了过去,“你不会又在唬我吧?其实你只是听得懂,但是不会说。”
他那明显的激将法还没说几句,就立刻图穷匕见。
李鸮倒是不在意,只是含眼盯着他,朝他微微侧过了头:“Hva synes du?”
熟悉的嗓音道出了格外陌生的音调,虽然是同种灵动的尾音,但伯劳口中的词句就像是冰透的水晶,而李鸮道出的话语却像是落下的厚重霜雪,天然带着股神秘的距离感。
宁钰听得耳朵发痒,被酒精醺红的双眼注视得更加直接,他直勾勾地看着身旁的人,倾身追问道:“什么意思?”
李鸮也压低下巴,在他耳旁低声耳语:“你觉得呢。”
宁钰一拧眉,莫名其妙道:“我怎么知道,你直说不就行了。”
脱口的笑声漏出了唇线,李鸮没忍住笑意,回过头闷笑了许久,才压下嘴角,重新转过了眼。
“我是说,”他眼底还含着笑,却一字一句地认真解释道,“那句话的意思,就是,‘你觉得呢?’”
宁钰:“……”
驿站中的笑闹久久未歇,一眨眼就吞没了所有升起的情绪。
候鸟的到来像是颗砸进海面的水滴,虽然刚到时激起了千层浪花,但没多久,就彻底融入了驿站的环境,光看相处的氛围,已经完全分不出谁是谁家的人。
而在宁钰他们开桌没多久,鬣狗就先一步离开了卡座,她没有喝酒的习惯,就打算自己一个人出去随意转转。
只是刚走到半道,她就看见了另一头已经不省人事的杨飞辰,正毫无形象地靠在林落的肩头呼呼大睡。
出于同组织的人道主义关怀,鬣狗头痛地扶住额头,走到他们桌边,无奈问道:“他喝酒了吧?”
林落闻声抬起眼,放轻动作点了点头:“就尝了一杯,没让他多喝。”
“这小子就这德性,一杯倒。”鬣狗无语地朝他伸出手,“给我吧,我把他扔车里去,你玩你的。”
林落却破天荒地环住了杨飞辰的后背,浅棕色的眼睛里冒出了几丝罕见的醉意,像是难得借着酒兴出格了几分,他朝着鬣狗摇了摇头,解释道:“……没关系,我会看住他,暂时就让他在这里多睡会吧。”
鬣狗没回话,沉默着挑起眉,就见他装作不经意地放下了手,像是在壮着胆子,又一口气喝完了杯子里剩下的酒。
她了然地哼笑一声,没再多说,就径直推开了驿站的大门,在一声淹没在嘈杂中的叮铃声里,独自走进了有些寒凉的夜风。
夜晚的皎月很亮,甚至比明晃晃的大厅灯光还要盛上几分。
大厅内的笑声和叫嚷隔着一堵厚厚的墙,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渗出砖层间的缝隙,倾泻在空旷的水泥地上。
鬣狗吹着凉风,抬头望了会儿有些晃眼的月亮,才习以为常地伸手摸进外套的内侧夹层,掏出了一只斑驳的金属小盒。
盒子里只剩下了最后几支烟,卷起的烟纸像是已经许久没有被动过,透着一层明显的烟油,裁切规整的边缘甚至还有些返潮。
她盯着那些烟看了许久,最后,还是伸手拿出了一支,用最后的火柴点燃了烟头。
裹着热意的尼古丁漫过鼻腔,不算浓郁的烟雾随着她微微落下的手,渐渐飘散在了冷空气里。
鬣狗沉默着望向不远处黑暗的沃土区,心情却比她自己想象中的要平静许多。
她曾想象过无数个重逢的场景,也幻想过无数个没有道别的结局。
她不敢承认,却也无法否认自己的爱和恨,只是每每当她准备好足够尖锐的质问,都会在看到那双眼睛的瞬间,立刻溃不成军,甚至一度让她恍惚地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秋天。
明黄色的光亮在指间忽明忽暗,鬣狗又深深吐出一口烟,像是在借着烟气的掩盖,长长叹了口气。
灼烫的温度在不知不觉间烧到了指侧,她被突然出现的刺痛唤回神,才发现那烟抽了没几口就已经彻底燃尽,顿时有些扫兴,干脆就伸手抛下地,一边抬脚碾灭,一边又重新叼上了一支,打算再多消磨一会儿时间。
只是不等再将烟点燃,她就发现原本盒里的火柴已经全部挥霍一空,正摸索着身上的其他工装袋,就听见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响动。
伴随着咔哒一道脆响,一簇火苗就从一只伸来的打火机上冒出了尖。
鬣狗的动作停在原地,她回过眼,和来人静静地对视了片刻,才侧过头,借着不大的火苗吸燃了嘴里的烟。
火苗熄灭,她特意背过身,朝着空旷的方向呼出了第一口白气,才缓缓回过头,重新看向了借她火的人。
“谢了。”她两指夹着烟,语气不浓不淡,“你是这里负责人的女儿?”
穆安竹收回打火机,朝她轻轻点了点头:“屋里在分酒,你不进去喝点吗?”
鬣狗侧过头,抬指掸了掸烟灰,随意道:“不了,没这个兴趣。”
“知己啊,姐姐。”穆安竹眼睛一亮,紧接着就自顾自地抱怨起来,“我也不喜欢凑这个热闹,这种局一般也都是丢给宁钰和老头,他们喝他们的,我反正能落个清净。”
鬣狗挑起眉,又偏过头呼出一口烟:“你和宁钰是青梅竹马?”
“差不多吧,我俩七八岁的时候认识的。”穆安竹有问有答地回应着,答完却又有些不解,“有什么问题吗?”
“他是我朋友的儿子,你和他是同辈,所以按辈分——”
烟草燃尽,鬣狗踩灭了抛落的火星,她伸手落进了外套的口袋,望着漆黑的天际线,轻声哼笑着。
“你喊错了,我当不了你的姐姐。”
第186章 第186章 不再食言。
欢庆会的余温一直热到了后半夜, 朗月已经高高悬空,驿站内的兴头却也才刚刚烧得旺盛。
所有人的劲头好像都不会停歇,大厅里的人群睡了又醒, 刚一睁眼, 就又精神百倍地加入了下一波欢闹。
厅内厅外的酒水一波接着一波, 连驿站空地上的篝火都补了好几回,而随着一声召集的吆喝, 那些围在火堆边的人就又一呼百应, 接连推搡着重新冲回了驿站大厅。
人群转移了阵地, 篝火旁一下子就只剩下了两道并肩的身影。
不再滚烫的火焰被月色铺了层冷霜, 烧红的木料噼啪作响, 落在长夜之中并不真切, 没多久就被大厅里传来的热闹声响淹没得彻底。
有些发凉的夜风吹散了体温, 宁钰微微阖着眼, 看着摇晃的火焰, 试图让寒意清醒清醒自己发昏的神经。
他已经记不清那两个喝高的长辈都怂恿着灌了他多少酒, 只模糊记得好像是李鸮替他挡了好几杯, 那两人才收手作罢, 转头就换了桌小辈继续霍霍。
燃烧的篝火烤得人眼睛发干, 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作祟,宁钰虽然保持着清醒,可意识一直游离在外, 他望着眼前的火光,耳边完全听不见任何人的呼喊。
直到一股力道覆上他的后颈, 不轻不重地捏回了出走的心绪,他才瞬间回过神,条件反射地转头看向了身旁的人:“……怎么了?”
见他终于有了反应, 李鸮也收回手,缓声道:“醒了?”
“醒了。”宁钰揉了揉自己发麻的后颈,停顿了半晌,才又否认道,“我刚刚也没睡啊。”
李鸮勾了勾嘴角,一本正经道:“你在休眠,所以我按了重启。”
宁钰闷头反应了半天,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没忍住笑了起来:“……我那明明是在待机。”
他的状态看起来似乎比先前清醒了不少,李鸮又观察了他片刻,才出声问道:“头还晕吗?”
宁钰却没有立刻回应,静止了好半天,才皱着眉点了点头:“……有点儿,再吹会。”
他说着,话音就被吹来的夜风卷得支离破碎。
入冬后的夜晚格外冻人,连拂过脸颊的温度都裹上了几分明显的寒意。
李鸮伸手探了探篝火的温度,确认完自己的判断,就准备起身捎上人回大厅:“回去吧,吹久了会头疼。”
“不回。”宁钰却头也不抬地伸手拽住他,坚定道,“想跟你再待会儿。”
李鸮被他这莫名的大力打断了动作,片刻,才无奈笑道:“屋里也能待。”
“……不回。”宁钰不满地皱紧眉,仍是那副没商量的坚决模样,“我想跟你单独待会。”
李鸮顿了顿,立刻察觉到了他语气里细微的变化。
只是刚回过眼,就见宁钰交叠着手臂,像是觉得有些冷,正紧紧环着支在身前的膝盖。
他的半张脸埋进了自己的臂弯,露在外侧的双眼被火光映得格外清亮,耳根不知是被酒精醺得还是被风吹得通红,若隐若现地藏在了又有些长了的发尾之下。
先意识一步的条件反射已经抬起手,李鸮的手背贴上了宁钰的额头,确认人没在发烧,他才重新落下手,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你喝醉了。”
宁钰慢悠悠地侧过眼,反驳道:“你才喝醉了。”
“……”李鸮一时间没接上话,不自觉地看着他笑了一声,“醉汉都这么说。”
宁钰闷头想了一会:“……不可能,我酒量没那么差。”
他这状态更加坐视了之前的判断,李鸮压了压笑意,一本正经地调侃道:“不好说。”
这一句话倒是挑起了宁钰的好胜心,他转过头,刚好就被橙红的火光勾勒出了流畅分明的半侧脸。
他不服气地盯着身旁的人,目光还有些恍惚,却依然咬字清晰,一字一句地说:“我、很、清、醒。”
话音刚落,就被忽然扑来的冷风吹得打了个喷嚏,整个人又昏沉了不少。
李鸮看着他叹了口气,自然地张开手臂,直道:“过来。”
或许真的是酒精麻痹了神经,宁钰也没觉得哪里不对劲,挪着步子,还真就听话地坐到了人身前,脸不红心不跳地往后一靠,所当然地窝进了人怀里。
环绕在身边的温度比面前的火堆还要暖人,他闷着头,脑子里还在慢吞吞地想着,虽然知道李鸮很大只,但实际情况好像比他预想里的还要夸张。
他自己明明也不是瘦小的体型,甚至身形比例比同身高的大部分人看着还要结实,可这么一靠,却还是刚好能被人完整地抱个满怀。
渐渐放空的脑袋不知又想了些什么,宁钰仰着头,半晌,突然幽幽地冒出了一句:“你占我便宜。”
“……”怕他吹感冒,所以只是单纯在搂着他的李鸮有些无语,哽了一会儿,才反问道,“你认真的?”
宁钰似乎也还没回过神,伸手扳过李鸮的脸,皱着眉认真盯了一阵子,才放松地舒展了眉眼,轻轻笑了起来。
李鸮静静看着他自己在那儿乐呵,只得无奈问着:“认识了?”
“认识了。”宁钰点点头,光明正大地往后一躺,“我男朋友。”
环在他腰间的手稍稍收紧了几分,李鸮也跟着他勾起嘴角,问道:“现在还占吗?”
宁钰眯着眼,应道:“男朋友不算。”
他回答得有些模棱两可,无意间就触碰到了身后人某根敏感的神经,只是几次简单的呼吸之间,他们周围的气压就如同断崖一般骤然降低。
低沉的嗓音依旧轻轻地落在宁钰耳边,那出口的语气也一如往常地风轻云淡:“有其他人占过你便宜?”
宁钰正被惬意的温暖包裹着,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那咬字间毫不掩饰的攻击性,他根本没察觉到身上按紧的力道,只是顺口回应着:“没啊,就你一个。”
像是觉得自己没说明白,语毕,他又笑着补充了一句:“我对其他人也不这样。”
无意识的回答不知不觉地抚顺了猫头鹰炸起的背毛,那燃起的火星就这么轻飘飘森*晚*整*地被放火的人重新熄灭,李鸮侧目看着满脸无事发生的宁钰,顿时感到一阵哑口无言。
宁钰倒是完全没留意到他复杂的情绪,只是下意识地汲取着他的体温,让混沌的思绪在渐稳的心跳中抹除迷雾,一点点地重新拾回了清醒。
相融的温度在同时攀升,他回过了几分味,不经意就将那思考了许久的疑问,直接问出了口:“李鸮,你的体温是一直都这么高吗?”
“不知道,没留意过。”
“我之前还在想,会不会这也是你的显性表现。”宁钰说着,像是在脑内又检索核对了一番信息,才笃定地点了点头,“毕竟猫头鹰都是毛绒绒的。”
李鸮蹙起眉,笑道:“什么逻辑。”
“你想啊。”宁钰一本正经地解释道,“猫头鹰的羽毛能保暖,你又总是热乎乎的,刚好你有雕鸮的异化基因,你又是嵌合体……”
说着说着,那发散的思维似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异常突兀地停下了话音,只是还不等人疑问,宁钰就立刻出声唤道:“李鸮。”
“嗯。”李鸮应着,有些疑惑他忽然转变的语调。
宁钰侧过脸,一双渐渐清明的眼眸倒映着温吞的火光,他沉着嗓,看着那对近在咫尺的双眼,格外认真道:“要不我们跑吧,不救了。”
“好。”李鸮答得迅速,“现在就走。”
“……”
两个人停在原地对视了片刻,一下子又默契地同时笑出了声。
宁钰没想到李鸮的回应能来得那么快,李鸮也清楚宁钰说的这番话只是在借着酒兴最后任性一把。
自从宁钰被主脑强行划分进意识网络中,他们就已经彻底被断绝了所有的回头路,二人对眼前的状况心知肚明,也都知道这一句玩笑话,大概率只是一针调剂苦痛的临时安慰剂而已。
宁钰笑得清醒了许多,眼中的光亮也恢复成了同平日里差不多的状态,他的醉意像是已经悄悄散去,风一吹,吹得发红的眼睛顿时还有些酸胀。
宽大的手掌轻轻盖在了脑袋上,李鸮一如既往地揉了揉他的头,沉稳的嗓音轻轻浅浅,落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别怕。”
宁钰弯起眼一点头,他清楚自己已经下定了决心,也并不打算半途而废,可是一转过头,几道晃眼的晶莹却还是落出了眼眶,不受控制地落在了衣领上。
“我如果成功了……”
李鸮只看着他,轻声道:“我会回来。”
宁钰没有停顿,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又继续说:“所有因旧主脑而生的异化产物,都会和它一起毁灭消失。”
李鸮依然平静道:“我知道,但我会回来的。”
“我现在对你有信任危机,”宁钰敛了表情,盯着他无比严肃地问道,“你要是再食言怎么办。”
李鸮笑了笑,直道:“那就随你处置。”
宁钰却并不买账,反而皱起眉不满道:“你应该说你不会再食言了。”
“好。”李鸮郑重地应了一声,又照着他的话,一字一句地复述着,“我不会,也永远不会再食言。”
即便知道他们定下的约定不过是在博取那不到百分之一的可能,宁钰心底的那杆天平却还是不自觉地倒向了一边。
他不需要依据,也不需要数据支撑,只是纯粹地依靠意识本身,就愿意无条件、甚至是盲目地相信李鸮的承诺。
像是打着酒精作用的幌子,宁钰毫无征兆地伸出手,勾下李鸮的脖颈,又径直吻上了他的唇角。
明月皎皎,圆满地挂在了漆黑的夜空,像是要和彻夜不息的灯光交相辉映。
人群的吵闹声盖过了所有动静,自然也没人听见驿站后方的住处大门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开合声响。
宁钰已经许久没回过自己的房间,那张他独自躺得绰绰有余的铁架床,不知什么时候起,忽然就显得格外得窄小。
他反手落了锁,像是完全换了个性子,狠狠咬上了相吻的唇瓣,有些粗暴地推着人撞进了房间深处。
床架的金属连接点传来了吱呀轻响,月光透过没遮完的窗帘,跨过敞开的领口,直直地照在了他清晰流畅的锁骨上。
宁钰抓着李鸮的手腕,领着他紧紧贴上了自己的心口。
一次次带着血腥味的深吻烙印在记忆之中,如同在压抑的重担之下,寻找着那一星半点的片刻喘息与存在感。
温热的体温随着覆来的指腹点起了一阵灼烫的火花,似乎是在亲吻一般,温柔而缱绻地抚摸着他胸口那道圆月般的弹痕伤口。
李鸮牢牢地扣住了宁钰的后颈,不容他任何下意识的闪避,他抚过他的眉眼,蹭过他发红的耳尖,而后,又重重吻上他的脖颈,格外凶狠地占领着城池,大肆攻占着那些完全没有设防的薄弱点。
月光被宽厚的背肌挡得严严实实,反倒照亮了他背后那一道道被刻意留存的狰狞血痕。
宁钰紧拥着爱人的肩颈,嗓音随着打湿的发尾一道发着颤,像是报复一般,低声呢喃着缠绵的爱意。
一次,两次,千千万万次。
可心脏却如同一只裂了口的容器,即便传达到了每一声心跳,却还是有一道声音在一次次地提醒着他,它们终归会从他破开的缺口流走,无一幸免。
透亮的水光划落在那片紧绷的后背上,月光照得清亮,能清晰地看见那一道坠落的辉光,只是一闪而过的水珠消失得太快,完全分不清那到底是甩脱的汗水,还是夺眶的眼泪。
无声的回应比以往的每一次都更加残暴,宁钰只是死死地握紧了他们相扣的十指。
他咬紧牙关,闭上双眼,像是被抽离了呼吸的力气,不自觉就埋下了脑袋,轻轻贴在了李鸮的颈边。
第187章 第187章 终末路。
小队众人针对前往雪山途中可能出现的情况, 提出了各种不同的猜想与应对方法,又由宁钰整合了所有需要的物资和情报,向驿站和候鸟交易到了大部分的材料。
好在驿站和候鸟的储备也确实丰富, 几番东拼西凑, 还真就把他们各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实现了个七七八八。
关于横穿G171国道的行程,虽然宁钰有信心自己能完整地替小队保驾护航, 但众人的决定一致, 都认为不能把压力完全放到他一个人身上, 刚好就借着猛禽的二次改装时间, 借用了驿站和候鸟两方的消息网, 同时向深处推进。
“地狱栈道”的威名并非空穴来风, G171国道附近的陨石比其他地段都要密集得多, 即便是辐射刚展开时, 也鲜少有人会特意走这段路, 更别提辐射加速扩散后的现在了。
几点零星的消息同时指向了同一个目标, 穆冬海根据他们找到的线索, 在吧台后的存储柜里一顿翻找, 几经搜寻, 还真就翻出来了一张将近十年前的老地图。
整张地图标注的辐射范围和现在早已大相径庭,纸页透着一抹脏脏的黄,明显磨损的边缘起了一层毛边, 几道叠得不算规整的折痕划分着地图,完全看不清附近标注的笔记, 只能模糊地看见几个陌生的地名。
小队几人围在地图边,跟着穆冬海一起埋下了头。
穆冬海伸手点了点那一大圈橙色区域里,偏北方向的一个小黑点, 说道:“看到这个我就有印象了。”
“我记得当时是有个快递员开错了道,偏偏还打瞌睡不清醒,直接跑进了171国道的中段路。”他回忆着,像是又记起了什么特别的信息,“人倒是平安回来了,就是不知道脑子是不是被吓坏了,一回来就说那里的异化体很奇怪,跟外面的不一样。”
宁钰皱起眉,顿时有些疑惑:“怎么个奇怪法?”
“说是它们虽然不太会主动攻击人,但只要被盯上,你就逃不掉。”穆冬海补充道,“还不是你们想的那种,是只要在171国道的范围里,你就像被通缉了一样,不管开到哪儿,那地方的所有异化体就全都认得你。”
众人面面相觑地对视了几眼,都从彼此的眼底看到了了然的神情。
陨石带中的陨石非常密集,加之共用着同一个主脑,当其中一颗陨石盯上了目标,其余的陨石借用群体视野追踪,不过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
只是唯一奇怪的点在于,那快递员既然都被盯上了,最后又是怎么把消息带出来的?
疑问刚一出口,穆冬海就再次点了点那颗黑色的笔迹,给出了回答:“差不多这个位置,应该是在这儿躲了一阵,等风头过了才重新出来的。”
李鸮眯起眼,直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一个废弃的医院还是疗养院来着,”穆冬海答道,“情况比较特殊,估计又是什么夹缝区之类的吧。”
“夹缝吗……”林落皱起眉,像是觉得有些遗憾,“信息到现在隔了小十年,如果真的是净土区,那按现在的扩张速度,应该已经被吞没了吧。”
宁钰闻言,落手深入自己外套的内侧口袋,翻出了林雪雁预测的那张辐射范围地图,他比对着两张地图中的异同,发现在预测图中一圈圈相叠的沃土区角落,果然有一个狭小到甚至有些看不清的空白区域。
正好对应着那颗黑点笔迹的位置。
“其实这里确实可以应对我们的不时之需。”他弯了弯眼,抬起头扫了一圈地图边的众人,解释道,“既然它一开始就是净土区,那就算后面有辐射覆盖,我觉得,大概率应该也会比周围要弱上不少。”
小队简单顺了关于陨石带的消息,也制定了一部分应对方案和路线,只是再往后,一旦涉及到雪山和西高峰,情况就彻底无人知晓了。
除去林雪雁的定位和宁钰根据梦境绘出的路线图,他们几乎没得到任何有效的情报。
穆冬海的面色凝重了许多,看着他们低声道:“出了陨石带,之后的路就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宁钰重新直起身,笑着回应道:“放心吧叔,保证完成任务。”
他话音未落,不远处,穆安竹就正好搬了箱子弹从后门走了过来,她拧着眉,看表情似乎格外不解:“不是我说——你们这趟单子什么报酬啊,用得着这么大张旗鼓吗?”
所有人的视线一时间都循声转了过去,只是都默契地敛了目光,纷纷保持着一副无事发生的寻常模样。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宁钰也不正面回答,只是模棱两可地笑应着,“总之比你能想到的最大的酬劳还要大无数倍。”
“嚯。”穆安竹把箱子往吧台上一搁,支着手就朝他挑起眉,“那你到时候可得回报一点儿啊,驿站这回可是大出血,老头把差把棺材本都掏给你了。”
“那必须。”宁钰点点头,意有所指地坦白道,“见者有份,所有人都拿得到。”
穆安竹听他这话也没往心里去,只杵了他一胳膊,笑骂着“就知道跑火车”,就拍了拍手继续回仓库了。
宁钰遥遥望着她离开的背影,揉着手,无奈地扯了扯嘴角,偏头向身旁的人小声嘟囔道:“她这儿倒是意外地好解决,完全不起一点疑心啊。”
李鸮侧过眼,问道:“另外两个呢。”
“哎,有点麻烦。”宁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八十倒还好说,杨飞辰是真的倔。”
回想起这几天给那两人做的思想工作,宁钰只得心累地长叹了一口气。
为了打消杨飞辰和八十跟着他们去赴死的念头,他还专门挑了时间,重点解释着这趟路程的危险程度,说着这次很可能会全军覆没,且全员都做好了再也回不来的心准备。
小队中定下的四人都有非去不可的由,可杨飞辰和八十不一样,宁钰不想再往里搭上两条命,就好声好气地反复劝说他们再考虑考虑。
可杨飞辰却根本不听劝,鼻腔出着气,发了通脾气就闷头修车去了。
反倒是八十乖乖地呆在原地,听着宁钰帮他分析着眼下的利弊。
宁钰甚至还记得自己当时出口的劝说,他告诉八十,不管是留在驿站还是跟着候鸟,这些人都和他们小队一样,都会是八十的朋友,也都会对他好。八十不用再一个人待在海里和异化体争地盘,他们会带他去更大更远的地方,会有完全不用担心的食物和朋友。
八十那会儿却只是拍着手,看起来格外兴奋,宁钰以为他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自然地当他是欣然答应了。
休息调整的时日,在加班加点的改装进程里飞速流逝。
宁钰和快递员们协助着杨飞辰和候鸟来的后勤部成员,一起完成了针对雪山地形的猛禽重装计划。
不仅加固了金属框架,还增加了防寒防冻的内壁和隔层,轮胎也特配了防滑措施,把整辆猛禽从里到外彻底翻了个新。
载具改装完不久,前几日先行离开的伯劳就刚好开着辆货车姗姗来迟。
那宽长的车斗里装着不知从哪儿拖来的两台雪地摩托,通体漆黑磨砂的车身涂料依旧是拟厦一贯的独特风格,摩托的两侧前橇装配着特殊的减震液压器,足以让他们应对雪原上更大的垂直落差,宽厚的车尾履带经过强化加装,在原有的强劲抓地力的基础上,又将最高时速翻了个倍。
看着那两台卸下的重型载具,宁钰一时间又失去了自己的语言功能。
他心想真不愧是某天才机械师的师傅,也得亏拟厦本人瞧不上打打杀杀,要不然凭借着这种手艺,不管加入哪个组织,恐怕都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不知不觉间,临行日已至,大家早早定好了出发的时间,没有大张旗鼓,挑了个再寻常不过的上午就准备出发了。
小队告别了八十和驿站众人,风轻云淡地回到了猛禽车边,他们已经做好了所有的准备,包含载具、物资、武器甚至药品,事无巨细,只差开启这最后一步。
候鸟的车辆也停在路口,刚好和他们去往反方向。
伯劳一把提起了杨飞辰的后衣领,面无表情地最后恐吓了一声:“你真的要跟他们去吗?你小子不是最怕痛了,这一趟可没人能罩着你,你会死得很惨的哦。”
杨飞辰被锁住了脖颈,却还是大声呸了一口:“哪有……这么说的!还没走呢,怎么就咒上了!”
“拟厦的意思,是让我把你打晕了带回去。”伯劳面不改色,又把他提近了几分,“你觉得我是要动手呢,还是……”
“……老大,老大!”听见恐惧的名号,杨飞辰瞬间软化了语气,求饶道,“别动手,我保证有去有回!宁钰现在可厉害了,我也不是吃素的!”
“而且、而且……”他说着,自己都有点儿没底气,犯怵道,“我可是小队里的王牌,他们缺了我不行!”
宁钰在不远处挎着包,也跟着笑了一声:“那就跟不能让你来了,王牌当然要好好保留。”
意外的是,杨飞辰这回却没再嬉皮笑脸,一张刚褪稚气的脸皱着眉,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几分成熟的棱角。
他回过头,严肃道:“宁钰,我没开玩笑,我是认真的。”
“你和雕鸮是我的铁哥们,鬣狗和林落也都是我的兄弟。”杨飞辰一字一句,咬字清晰地说着,“我这人吧,没什么特别大的人生追求,拯救世界当英雄啥的,只是说着好玩而已,离我自己还是太远了。”
“但是我知道我会坚持一件事。”他注视着宁钰,目光又扫过了后方的小队众人,“喊一声兄弟就是一辈子的兄弟,我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去冒险,我也想帮上点什么。”
“再说了——”他话音一转,像是为了调节气氛,扬起虎牙尖,又变回了那副玩闹的语气,“你看雕鸮和林落上回都把车搞成什么样了,你就放心不带我?”
宁钰的思绪一顿,看着他的笑脸,一下子有些愣神。
伯劳倒是先一步笑出声,大力拍了拍杨飞辰的后背:“我们蜂虎终于长大了。”
杨飞辰颇为得意地搓了搓鼻尖:“那肯定!”
“行了,伤感的废话也不必再多说。”伯劳没再阻拦,交叠着两臂,静静望向了对侧车旁的队伍,“你们一个个都给我惜命点,候鸟会等你们回来。”
她朝宁钰招了招手,也不等人反应,就径直抱着他拍了拍后背,而后,就是一旁的杨飞辰、鬣狗和李鸮,连站在最边上的林落,都被她扣着脖颈轻轻拥抱了一下。
无声而简易的道别结束,所有人都默契地保持着噤声,清楚这一次的分别之后,或许真的就不会再有重逢。
“就到这了。”沉稳的低声平淡地打破平静,李鸮提起包,朝着候鸟众人轻笑了一声,“为我们送行吧。”
话音落地,伯劳立刻拧起眉,难得又暗了几分眸光,低声骂道:“想得美,快滚。”
众人也不遗憾,只是笑着,在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坐上了车,伴随着轰鸣的引擎,义无反顾地冲向了那条生死未卜的终末路。
尾烟卷着沙尘,盖过了所有心照不宣的心声,也盖过了那几声郑重掷地的……
“——我们终将于国王之桌重逢。”
叮铃。
穆安竹推开了大厅的大门,轻声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正准备一下这几日堆积的信息情报,半道突然想起要找个参考,便头也不抬地出声喊道:“八十!拿张地图!”
呼喊落在空空的大厅内,传来几声幽幽的回响。
没人回应。
“八十?”
穆安竹皱起眉,立刻抬起头,左右环顾了一圈没有人的大厅。
“奇怪,”她低声嘀咕着,疑惑地回过了身,“这家伙又跑哪儿玩去了。”
第188章 第188章 他怎么会在这里?
往西的道路变得越来越荒凉, 路上除了大大小小早已废弃的营地,连半支迁徙的队伍都没遇上。
辐射扩张的范围比预期中还要大得多,自打众人从驿站离开, 就没再驶入过任何一块净土区。
好在宁钰牵制着道旁的异化体, 加之有异化犬队在猛禽四周警戒开道, 里外一配合,刚好就扫平了所有可能出现的袭击与危险, 一路平安无事, 平稳得几乎和在净土区毫无差别。
“真不愧是陨石啊……”杨飞辰紧紧抓着前排座椅的两边头靠, 颤抖着感慨道, “这也太恐怖了, 难怪林博士之前会有那种计划……”
李鸮冷眼一扫后视镜, 握着方向盘缓缓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杨飞辰被他盯得发慌, 下意识地肩膀一抖, 挪开眼闭紧了嘴巴。
宁钰在副驾驶苦笑了一声:“如果不是主脑主动把这能力塞给我, 我估计……我最多估计就只能靠那个装置强撑个五六分钟。”
“不管主脑到底有什么目的, 既然现在能帮到我们, 那就姑且先算它是好事吧。”鬣狗瞥了他们一眼, 又重新观察起了窗外的环境。
林落也跟着点了点头:“至少目前来看, 我们还有能与之一搏的机会,虽然全军覆没的概率比较大,但也有成功的希望。”
“我草, ”杨飞辰偏过头,怒气冲冲地横了他一眼, “我说你这张破嘴能不能说点好话?虽然我们确实是奔着死去的,但是谁说我们他妈真会死了?”
“抱歉,我是说……”林落顿时哑了声, 试图解释了好半天,却还是没能说动血气上头的杨飞辰。
“没事,虽然林落说得直接,但也确实是这个。”宁钰弯了弯眼,笑着出声解围道,“我们说不定还真有和主脑硬碰硬的实力,加上强化剂,不说胜算有多大吧,但至少也有翻盘的赢面。”
他落下手,从口袋中翻出那只仔细保存的制剂盒,将盒内剩余的五支制剂抽出三支,刚好匀给了车厢内包含他自己在内的三个嵌合体。
“制剂有限,也不清楚它到底有什么副作用,就暂时先当个后手,我们各拿一支。”宁钰说着,将那枚拇指大小的无针注射器塞进了方便拿取的口袋之中,“毕竟是保命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还是谨慎点用吧。”
杨飞辰眼巴巴地看着身旁的林落收起制剂,馋得心声都脱口而出:“我也想要一个。”
李鸮无情拆台:“你当这是营养剂?”
鬣狗也无语道:“你又没有异化基因,给你还不如喂我的狗。”
不留情面的一言两语直接把杨飞辰说得哑口无言,他闷了半天,才终于皱起脸哭丧道:“……我不就是随口说说,用得着这么针对我吗!”
“愿望还是可以有的,”宁钰笑道,“等我们回来了,说不定还真有机会能给你试试,万一就激发什么能力了呢?”
“好啊好啊!”杨飞辰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看着他两眼放光,“这回咱们说什么都得活着回去了!”
驾驶位完全隔绝了那片烧得正旺的火焰,李鸮无视他满溢的激情,平淡提醒道:“备好东西,准备进匝道。”
一句话如同当头泼下的冷水,瞬间浇透了杨飞辰熊熊燃烧的斗志,他绷紧肩膀,深呼了一口气,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型的柱状装置,牢牢地攥进了手心。
意识到他格外严肃的状态,宁钰顿时失笑道:“你不用那么紧张,只是为了确保万一。”
窗旁的林落也做了次深呼吸,拇指按住了手中同样款式的微型装置,像是被刺激的电流过了趟手臂,他皱起眉立刻脱开手,有些疑惑地看向了前排。
“你确定这种强度的疼痛可以应对幻觉?”
宁钰点了点头:“按辐射扩张的速度,G171国道最多只覆盖到了废土区的中外圈。”
“我会提前帮大家做好防护,所以不用太担心。”他解释道,“如果有遗漏,靠这类小脉冲的刺激强度,应该也足够让大家从幻觉里脱离出来。”
嗡……
特制的轮胎在道路上飞驰而过,劲风呼啸,吹起道旁那块脱落了大半的指向牌,一下下砸在了变形歪斜的铁杆上,伴随着哐哐的声响,指向牌上斑驳的锈迹脱落,露出了下方写有G171国道的白色字样。
视线遥遥探远,已经模糊接触到了远处断崖式增强的辐射边界,宁钰先行将细线构成了一片拦截层,用与之前已然是两种量级的能力,紧紧护着众人毫无防备的精神意识。
他看着越来越近的边界,沉声提醒道:“大家准备好,我们要到废土区了。”
所有人纷纷凝神戒备,杨飞辰更是直接咬紧了牙关,飞驰的猛禽也没有任何犹豫,一阵轰鸣,就立刻朝前冲了进去。
无形的重压瞬间降临,可于宁钰而言却已经是家常便饭,他没有受到任何影响,只是再度睁开眼,看着那些狰狞的灰雾在视野中蛮横冲撞,却怎么都撕不开那层浮动着虹光的紧密防护。
也不知道是不是辐射使然,G171国道内的天空,竟然变成了一片压抑的深红色。
公路附近的异化体全部静止在原地,那些发直的双眼神色空空,被两道对立的辉光来回占据着精神的所属权。
它们畸形的身躯如同一只只提线木偶,僵硬的关节一动一停,不受控地来回摆弄着姿势,在猩红的天光之下显得异常诡异。
只是车内的众人已经无心观察周围的异样,紧抓着方向盘的李鸮先一步适应现状,立即偏头低问:“都没事吧。”
“……大概。”先前经历过一次的鬣狗也紧跟着他回过一口气,“果然还是很奇怪。”
剩下的杨飞辰和林落不知是不是还在挣扎,一时间都没回话。
鬣狗也懒得跟他们耗费时间,反手直接给他们一人一拳,即刻收获了两道模糊的闷哼。
“我……我草!”杨飞辰眼冒金星,捂着脸哆嗦了一句,“……我看到鬼了!!”
他身旁的林落也喘着粗气,像是为了稳定自己的状态,硬着头皮按紧了手里的微型电击器,才终于回过了神。
察觉到小队众人都恢复了意识,宁钰赶忙抽回几分精力,匆匆回头喊道:“大家保持警惕!这里的异化体太多了,我可能需要几分钟争取权限……”
“你专心。”李鸮紧握着方向盘,接声道,“外面交给我们。”
“……好,我知道了。”
宁钰深吸一口气,合上双眼,终于催动起意识海,第一次全力铺开了延展的长线。
蔓延的虹光如同海浪般吞没了周围的异化体,可对于一整条G171国道而言,细线能覆盖的范围还是过于局限,即便他已经拥有了一颗陨石所具备的绝大部分力量,可凭借一己之力,却还是难敌陨石带构成的庞大辐射。
虹光外的异化体几乎是立即脱离接驳,似乎是得到同一道指令,簇拥着就朝猛禽包抄了过来。
超出预计数量的异化体塞满了意识海,纵使有宁钰全力操控,却仍有几只漏网之鱼逃过连接,以一种完全超出外界认知的恐怖姿态,猛扑而来。
就在狰狞利齿张开的瞬间,数道黑影如同破空的闪电,带着雷鸣般的长嚎,眨眼间贯穿了异化体的四肢和脖颈。
咆哮与鲜血同时横飞,那些同样恐怖的獠牙狠狠凿入异化体的血肉,异化犬队分工明确,不时,就将那些体型超出它们数倍的敌人拆解分食。
它们的攻势迅猛而狡诈,像是一群游走在猛禽四周的幽灵,几经搏杀,虽然有几只也同样身负重伤,却还是拉起了一道紧密的防线。
四周的吼叫声越来越密集,车内的众人也无法坐以待毙,立刻降下车窗,同时架起枪械,重点清剿着那些异化犬难以应对的巨型个体。
闷钝的枪响带着强劲的后坐力,击退了一波又一波厚重的攻势。
李鸮单手把着方向盘,提臂将打空的弹夹往下一抛,只是换弹瞥向后视镜时,却突然留意到,后方混乱的烟尘里,好像出现了某种奇怪的异动。
“有东西在后面。”
听他这么一说,杨飞辰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压着扫射的枪火,失声大骂道:“这不废话吗!要不然我们在打啥!!”
后排的枪声接连不断,李鸮没有回话,警惕地向后盯了一会儿,才断言道:“不是异化体。”
林落闻言,也疑惑地朝后方望去:“不是异化体?”
李鸮回头瞥了眼前路,确认往后的大半路程都是径直的长道,便直接将手里的步枪朝下一压,拿枪托和枪口卡死了油门和方向盘。
他反手抄起备用的狙击枪,稳稳地架上窗沿,眯起的左眼点燃辉光,瞳孔如同倍镜般反复收缩,立即聚焦着后方那片奇怪的烟尘。
搭在扳机上的手时刻准备下扣,只是在目标出现的瞬间,李鸮的眉头顿时一皱,他从枪后抬起头,睁开了眯缝的眼睛,伸手吹了声指哨。
嘹亮的音节回荡在国道上空,鬣狗刚解决几只异化体,耳朵捕捉到那声清晰的指令,便立刻出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杨飞辰和林落也是满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
李鸮的神色却有些阴沉,回过身扯开了临时卡住的枪身,他重新握上方向盘,低声道:“是八十。”
“……八十?!”
“……他怎么会在这里?”宁钰的意识一震,片刻又猛地睁开双眼,“他不是应该在驿站吗?!”
只是刚一回神,周围停滞的异化体群就同时往内靠近了几分,像是包围而来的厚重乌云,乌泱泱地吞没着远处的国道。
李鸮立刻抽手穿进他的指间,稳稳收拢了指节:“接上他,我来解决。”
眼下的情况不容迟疑,宁钰一时间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回应着握住那只稳定心神的手,重重点了点头。
后视镜中的异化犬队已经控制住了那道发狂的身影,李鸮踩下刹车,在轮胎的嘶鸣声中,同时出声唤道:“宁钰。”
“准备好了。”
紧密的拦截层像是伸出了一只柔和的手,从异化犬身上,接过了那道沉陷幻觉的混乱意识。
眼看距离已经接近极限,后方甚至已经有异化体追了上来,鬣狗一脚踢开车门,和赶来的异化犬们打了个照面,她伸出手,拖起昏迷的八十丢进车厢后,便重新关上了厚重的车门。
再次提速的猛禽扯起了一阵嘶吼般的轰鸣,抓地的轮胎卷起一阵灼烫白烟,如同一只振翅的鹰隼,瞬间挣脱了后方紧咬的包围圈。
第189章 第189章 擒贼先擒王。
猩红的天空压得极低, 浓稠的灰雾像是根本望不到尽头,里里外外地包裹着整条G17森*晚*整*1国道。
八十的到来让满员的后排一下子拥挤了不少,眼看应对和支援都有些施展不开, 鬣狗索性抄起他的胳膊, 径直把人扔进了改装后的后备箱里。
枪响伴随着嚎叫接连不断, 四周的追击依然穷追不舍,异化体的数量毫不见少, 反而还越来越多, 似乎是有人在刻意向他们周围投放一波又一波的阻碍。
改装后的猛禽强化了防护, 可与之相对应, 全车的负重也增加了许多, 有限的动力不适合长时间高速行驶, 几乎没甩开多远, 就被紧紧追来的异化体轧上了车辙。
眼看追击越来越近, 杨飞辰大骂一声抛下枪, 立刻扒住天窗口, 大力甩圆胳膊, 遥遥地掷出了自己制备的大火力炸药。
爆破的火光震起一阵阵黑烟黄沙, 浓烟挡住了后方的道路, 只是没过多久,那些狰狞的身影就再次冲破阻拦,像是根本不受影响一般猛追而来。
“草, 根本没用!”杨飞辰一缩脑袋,抓着天窗埋下头, “我们还要开多久啊?!”
林落的目光从倍镜后抬起,匆匆扫过快速后退的里程碑,低声应道:“至少还有一半的路程。”
“我们难道要这么扛一路……”
不等杨飞辰把绝望说出口, 驾驶位上的李鸮就突然出声打断道:“闭嘴,坐稳。”
话音刚落,猛禽的车头就随着猛打的方向盘瞬间一甩,直接撞翻了几只忽然从前方跃起的异化体。
撞击的巨响将双方都撞偏了方向,不等它们反应,李鸮就立刻回正车身,几下换挡,又一脚油门直接从异化体的身上碾了过去。
载具终于恢复了短暂的平稳,血气弥漫着整个车厢,杨飞辰两手一松,发酸的膝盖险些让他直接倒进后排座位。
车窗边的鬣狗眉头紧锁,趁着片刻空档,便草草舒张起了长时间扣动扳机而发紧的指节,她像是察觉到了什么端倪,沉声提醒道:“主脑好像盯上我们了。”
“肯定啊,这地方不都是它的眼线吗?”杨飞辰格外虚脱,又不得不重新往上架起枪,“没盯上才奇怪吧……”
砰的枪声响起,林落精准地击穿了一只异化体的头颅,险之又险地救下了一只被咬住脖颈的异化犬,他上膛换弹,匆匆解释道:“我觉得,她的意思应该是说,主脑要开始针对性进攻了……”
他话至一半,远处那片望不到尽头的绯色中,就瞬间传来了一阵回应般的异常嚎叫。
奔腾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像是目标明确地直指他们而来。
李鸮的视线在两侧后视镜上一瞟,就在那些僵直的异化体后方,发现了两支高速移动的队伍,正沿着国道的走向,随着猛禽的动线向内汇合。
“来了,留意两边。”
他迅速作出判断,余光紧盯着那些越来越近的未知身影。
后排的三人收到信号也立刻作出回应,鬣狗看着那些黑影,立即吹响指哨,调动着自己的异化犬队调整至防御队形。
而就在最后一只异化犬跟上队伍时,一道突如其来的攻击,却迅速逼近了犬队的中段,伴随着一声声凄厉的嚎叫,整只异化犬队就像是从中截断一般,被那些绞肉机般的恐怖獠牙瞬间撕碎咬烂。
“嗷——”
鬣狗的瞳孔立刻收紧,当即调转了进攻指令。
得到信号的头犬龇起尖牙,带领着剩下的异化犬,开始咆哮回击。
撕咬和狂嚎此起彼伏,在一场场血腥而原始的战斗下,那些黑影这才终于露出了隐藏的真面目。
那是一群相较于二次强化的异化犬队,有过之而无不及的高度异化狼群。
獠牙贯穿着彼此的脖颈,在赤色之间,翻出了一块块鲜血淋漓的软肉。
两支队伍的搏杀距离实在太近,众人的支援也极有可能会误伤犬队,可偏偏那些异化狼群还格外地狡猾,像是有组织有规划,一队拖延着异化犬队的脚步,另一队大肆追击着高速行驶中的猛禽。
弹雨与烈焰将追在车后的异化狼群消灭了一波又一波,可它们却像是一堆不惧死亡的兵器,前仆后继地执行着唯一的指令,似乎根本不受任何外力影响。
“不能在这儿跟它们耗,”鬣狗抬起枪,望向了远处仍在厮杀中的异化犬队,“得想办法解决它们的首领。”
杨飞辰表情复杂地切枪换弹:“怎么又是首领?”
“和狗群一样,它们也有自己的头狼。”鬣狗沉下肩,又再次将枪架上窗,“有它在,我们只会被它们拖到死。”
“我们要怎么找到它?”林落回过眼,“头狼会有什么特征吗?”
鬣狗闻言,却沉默着摇了摇头,显然对废土区中的种种异况同样一无所知。
正当战况胶着之际,李鸮的视线却突然往一侧不起眼的角落聚上了焦。
他皱起眉,不动声色地静静注视了片刻,像是确认了某种猜测,便单手把住方向盘,吹起信号哨,推开车门,反手抓住了外侧的车框。
许久未见的哨响传递着信息,杨飞辰立刻反应过来“交换”的信号,见李鸮那架势,也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便当即甩过枪,两腿一迈,接替了他的驾驶位。
他们这举动实在突然,林落顿时打起了万分警惕:“有情况?”
李鸮靠在车边,低声应道:“它在附近。”
“……什么东西在附近?”
亮起赤金色辉光的眼眸紧盯着一个方向,李鸮平静应道。
“狼王。”
风声渐息,荒原上,一株漆黑的异化植物缓缓停止了摇晃。
而下一秒,一只巨大的兽掌踩落,带着刀刃般尖锐的利爪,瞬间将它连根剜起,残忍地绞成满地碎屑。
那道灰白色的身影悄无声息,如同闪电一般穿透了所有阻拦,它像是提前作出过预判,精准而狠戾地直扑向了猛禽的行驶路线。
那张逼近的血盆大口出现在眨眼之间,完全断绝了他们所有的退路,似乎不管猛禽如何行动,都无法逃脱被它贯穿撕碎的结局。
阴影越盖越近,直至吞没了杨飞辰眼底的所有光亮,生战栗超过了本能反应,可他却还是硬着头皮,逼迫自己再次踩死了早已到底的油门。
獠牙近在咫尺,而车旁的那道身影却比它更快。
李鸮早已锁定了头狼的动线,几乎在它出现的瞬间翻身而起,他攥起裹着钢链的厚重登山绳,死死卡进头狼槽牙后方的软肉之中,在头狼的齿尖接触到猛禽前,如同扯缰绳一般,勒住它的脑袋狠狠往后一拽。
巨大的拉力掀倒了头狼的重心,那坚硬的绳索如同一把利器,被完全不亚于异化体的恐怖力道牢牢扯紧,甚至在那口腔边缘撕开了破口,直被一汩汩的鲜血浸湿染红。
普通的攻击本应该难伤它分毫,可出乎意料的伤口却让头狼狂嚎不止,开始狂暴地甩动挣扎,它的背毛根根竖起,如同一根根尖锐的钢刺,难以设防地接连穿透了李鸮的皮肉。
血液从快速愈合的伤口中接连涌出,李鸮面不改色地转过手掌,将两侧的绳索牢牢攥入掌心,又立刻加重力道,往它嘴侧的裂口处发力撕扯。
刺耳的嚎叫顿时响彻了整条国道,周围藏匿的异化狼群一拥而上,而重新追来的异化犬队也毫不退让,再次带队与狼□□锋相撞。
那头狼却按兵不动,在等待小队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狼群身上时,突然发狠甩身,径直朝着猛禽的车尾咬去。
一道哨响先它几秒,猛禽接到信号,灵巧地向外一摆,正好完美避开了这次突袭。
不等那头狼反应,李鸮便单手绕紧了绳索,抽刀挥出一记猛劈,直直砍破了那颗巨大的眼球。
像是捅入了一颗水球,伴随着嗤的一声闷响,那破损的眼珠爆开了粘稠的浊液,鲜血混杂着半透明的液体,瞬间泼洒在了沥青路面上。
狼王残留的独眼立刻紧缩,如同条件反射般仰起了头,像是想和背后的死亡威胁打个鱼死网破,它咬紧了嘴里的绳索,牵制着李鸮的行动,几步加速,即刻就要冲到猛禽的前方驻足停步。
子弹对那头狼完全无效,焦急的呼喊几乎同时脱口而出。
“雕鸮!”“小心!”
近距离的惊呼同样落入了宁钰耳中,条件反射般的停顿让意识摇晃了片刻,而同一时间,众人周围那层无形的虹光也立刻出现了一刹那的细微波动。
宁钰攥住手心,紧紧地咬住了牙关,意识海中的博弈步步致命,他根本无暇分心,只能维持着高度集中,无条件地将所有的担忧交付给信任。
无声的呼唤似乎在一瞬间再次抵达彼岸。
李鸮的眼眸在加速的狂风中微微阖起,像是突然有所预感,他的眸光一凝,盯着头狼狂奔的身影,扯紧绳索沉声道:“别动。”
宁钰的指尖一动,虹光闪烁,像是在回应他的呼唤,那头狼腾空的脚步诡异地僵停了一瞬。
而就是这片刻的瞬间,李鸮抬脚踩住了头狼硕大的头颅,他提臂拴紧了一整条绳索,如同爆发般狠狠收紧回拉。
几道让人牙酸的咔嚓声接连作响,像是终于难抵重压,随着一道砰声巨响,那临死前仍在挣扎的脑袋,顿时就爆开了一场狰狞的血雨。
鲜血淋漓的上颚连接着整个头骨,被绳索直直地扯脱下来,断裂的脖颈处鲜血如柱,脱出早已合不上的下颚,几乎从头到尾淋了李鸮满身。
脱力的尸体带着李鸮一起落地倾倒,幸亏鬣狗已经吹响指哨,让不远处的头犬先一步赶来接上他,径直将人送回到了猛禽车旁。
可小队刚刚集合,那些失去狼王的异化狼群却变得格外凶狠,无视了所有的撕咬与扑杀,不管不顾地朝着猛禽扑来。
嗥叫声此起彼伏,子弹却难熄紧迫的威胁。
李鸮抓着打开的后车门,目光紧盯着后方汹涌的狼群,正打算再次动身,可一旁的头犬却突然转过头,轻轻将他推进了车里,摆头甩上了车门。
所有人都愣了几分神,李鸮的动作一顿,就见鬣狗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有些晃神地喊道:“……不准离队,听我的指令!”
可头犬却只是低低嚎了一声,跟着飞驰的猛禽再次奔跑了一阵,像是最后看了他们一眼,便甩尾停下身,回过头嘹亮地长嚎了起来。
所有的异化犬全部随之长啸,吼叫甚至比异化狼群的嗥鸣更为压迫。
鬣狗的目光一滞,伸手就要推开自己身前的车门,她下意识地想和犬队一道冲下车,像是发狂一般,一次又一次地发出了各种指令。
“回来!!”
“全部回来!!!”
“都给我……回来。”
她难以挣脱李鸮和林落的束缚,只能怔着神,看着那些狂奔的烟尘越奔越远。
无情的轰鸣泼洒在G171国道满是尘埃的路面上,远处积压的赤红仍在翻滚,像是溅起的鲜血一般,包裹着一声声回荡的愤怒吼叫。
第190章 第190章 他在模仿。
寂静的意识海无声无息。
宁钰独自站在茫茫白境的中央, 如同置身于一片静止的镜面。
他身边萦绕着交织的透明长线,虹光奔涌,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防护网, 牢牢阻挡着他身外那片看不到尽头的狂暴灰雾。
灰雾中包裹着一声声朦胧的低语, 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径直穿透防护,清晰地落入宁钰耳中。
交织的话音里能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 他们叫喊着不同的名字, 可语气却无一不是恶劣与嘲弄。
那些恶言恶语本会侵蚀吞没小队众人的意识, 可就在灰雾接触到虹光的瞬间, 猛烈的碰撞就立刻将话音击碎撞散, 只剩一圈圈留在防护网上, 如同水纹一般的扩散涟漪。
宁钰只身拦截着所有倾倒而来的重压, 看着四周仍在试图攻破意识的灰雾, 又再次凝紧了思绪。
冰蓝色的光亮倒映在镜似的地面上, 意识海里的时间像是根本没有流速, 不知过了多久, 那些灰雾才终于开始变得稀薄, 直至完全消散, 将空间重新归还为一片安静的纯白。
白光落在那双低压的眼中,反照出一层淡淡的雾气。
宁钰依然紧攥着拳心,警惕地盯着远处的精神边界, 直到身体感受到的重压渐渐消散,清楚小队已经离开了废土区的范围, 他才缓过一口气,屈身撑着发酸的膝盖,难抑地剧烈咳嗽了起来。
一阵阵短促而细小的冰蓝光线, 如同过电般再次闪过皮肤,宁钰的鼻间一热,忽然就落下了许久未见的猩红血液。
他紧皱着双眉,手背沿着鼻下一抹,又在几次深呼吸间,重新找准了心跳的节拍。
屡次与负荷交手,他早就清楚了如何快速调整自己的状态。
只是现在还不够,他还没有完全将那颗陨石的力量为己所用。
宁钰想着,看着周围属于陨石的辉光仍在被细线缓慢同化,顿时有些急躁。
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如果离开了国道,他还是没能将剩余的力量完全转化,等到踏进主脑的辐射区,他们的情况只会变得更糟。
意识海的穹顶像是突然拂过一道涟漪,顿时泛起了层层浪涌。
宁钰抬起眼,立即锁定了那阵异动,他径直落下手,虚握的五指时刻准备调用警备中的虹光细线。
片刻,那道没有任何情绪的平淡声音,就如他所料地落在了脑海之中,没有愤怒,也没有激动,只是如同陈述事实一般,点明了眼下的现状。
「融合,还未完全。」
宁钰的心头一震,却仍保持着表面上的风平浪静。
他没有回应,转念一想,又知道主脑作为所有陨石的意识中枢,肯定也对每一分精神力的情况都了如指掌。
主脑并不在意他的应答与否,像是在点明道路般,又自顾自地低语道。
「同化,不止于接纳。」
那声音带着一声声回响,听得人莫名有些头晕目眩。
「你,即为它;你,即为我。」
宁钰抬手托住了生疼的脑袋,还在疑惑,就听主脑道出了一句格外笃定的断言。
「你,终将成为我们的一员。」
宁钰的眉头一皱,心底开口就是一句,谁他妈要成为你们的一员。
可话音没出口,那股无形的压力就骤然消散,像是给予了他片刻的喘息时间,完全没了声息。
第一次正面交锋获得了阶段性的胜利,可宁钰却根本高兴不起来。
主脑的话似乎给他透露了更深层的信息,但他却完全无法解它表达的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是眼下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它对自己绝对有超出杀意的其他目的。
而奇怪的地方却也在这里。
主脑一边为他提供着一次又一次的引导与指引,可一边又在调来更多更危险的异化体试图将他们围剿,不仅带来了外力,还在全方位地试图入侵所有人的意识,不管怎么考虑,它似乎都像是想将他们置于死地。
所有的疑问在找到主脑之前,似乎都得不到解答,宁钰干脆坐在了自己的意识海中,盘着腿,仔仔细细地考虑起了往后的打算。
身体传来的辐射体感还在减轻,小队应该是在朝着那处夹缝地带靠近,有李鸮和林落在,短暂的停留休整对小队而言,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宁钰思考着,清楚主脑不可能就这样善罢甘休,他知道自己的视野会与所有陨石互通,也明白越靠近主脑,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会越紧密,一旦暴露视野,那些异化体围剿的速度也会变得越来越快。
考虑到能力与定位,宁钰主动将自己留在了深层的意识海中,他暂时还不能脱离高度集中的状态,便出手减弱了众人在辐射区中的行踪,也加紧同化着那些还不属于自己的精神力。
虽然没有机会解释,但他相信李鸮会明白自己的目的。
身周浮动的浩瀚虹光随着意识一道升起,宁钰扬起头,将那片冰蓝色的辉光再次接入眼底。
与此同时,夹缝处的废弃疗养院内。
几道影子被微弱的火光照在了斑驳的白墙上,满是灰尘与污渍的地面被简单清,腾出了一块半大的空地,露出了底下年头不小的碎裂地砖。
安静的环境被一片激烈的哗啦声骤然打破。
无数的瓶瓶罐罐像是被接连掀翻,一道声音匆匆响起,带着万分无奈,赶忙介入了巨响的中心。
“别动手,你们都先冷静一下!”
林落大张着双臂,借着身型优势,紧紧拦住了两道怒火中烧的身影,可不管他拦得再紧,那两人都还是想方设法地脱离禁锢,挣扎着朝对方伸出手。
杨飞辰一把把推着林落的手,瞪着对侧的八十,咬牙切齿道:“他他妈的就是听不懂人话!给他找好地方了还瞎跑,他让驿站怎么办?这他妈不就是纯给人添乱吗?!”
八十也梗着脖子,丝毫不退让地大声抗议道:“八十!!”
他和杨飞辰的身型相仿,穿得也还是杨飞辰先前借他的那身衣服,两个人穿得像是胞胎兄弟,却生生吵得像是八辈子仇人,嗓子都吵哑了几个度。
林落叹了口气,加大了牵制着他们二人的力道,再次劝说道:“不要吵了,都冷静一点!你们现在就算能争出输赢,也改变不了现状的情况……”
争吵无休无止,却无声地被简易篝火拦在了火光的另一边。
鬣狗拿枯枝轻轻拨了拨燃烧的火堆,观察了一会仍在沉睡的宁钰,便回过眼,朝着不远处放哨的李鸮转述道:“还在睡,估计一时半会醒不了。”
她的声音格外沙哑,听着像是含了半嗓的粗沙。
李鸮闻言侧过头,透过摇曳的火光,沉默地注视了宁钰小半晌。
他沉声片刻,清晰地感知到指间还缠绕着属于宁钰的力量,便缓缓落下肩,低声道:“他应该有自己的打算,让他睡会吧。”
他们这边的安宁还没持续多久,篝火另一侧的争斗就像是突然升了级,下一秒就要扯起衣领开始肉搏。
眼看宁钰舒展的眉心不自觉地微微蹙紧,李鸮的目光立刻朝着对侧一扫,冷声道。
“吵够了没。”
那一句话说得不重不轻,杨飞辰和八十却都停下了动作,像是被施了定身咒一般,闭上嘴巴,老实地僵在了原地。
空气里顿时只剩下了篝火燃烧的噼啪声,二人梗着气红的脖颈,悻悻地同时收回手,又不声不响地同时退到了林落的身后。
李鸮盯着他们默默退后的动作,微微阖起眼,一字一句地缓声道:“继续,不是想打吗。”
两个人一左一右地夹着中间的林落,低埋的脑袋却摇得像两只拨浪鼓。
见他俩终于能安静下来好好说话,林落长长叹了口气,朝着李鸮点头表示感谢,便和身边的二人再次重复道。
“冷静下来了?我们好好谈谈吧。”
生怕这两人一个头铁又打起来,林落还是伸手挡在他们中间,左右来回地看着。
“队伍现在的位置,是在G171国道610公里附近的夹缝里,距离s市的边界,只有一小半的路程了。”他侧过头,把视线转向了杨飞辰,“现在把八十送回去,只会浪费时间增加风险,我认为,我们最好避免这种多余的行动,不要把时间耗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你他妈觉得……”杨飞辰的眼睛越睁越大,眼看就要把林落也划进敌对的队伍里,“没、有、意、义……?”
“——但是。”林落立刻出声打断,补充着看向了另一侧的八十,“我觉得,八十可能不是心血来潮想要添乱,他有自己的决定,我们也应该听听他的想法。”
八十用力地点了点头,拍拍胸脯,难得冷静地说了一句:“八十。”
杨飞辰看看林落,又看看八十,脑子里的火气不自觉就熄了半边,嘴上却还是气恼道:“……你到底怎么想的?好好的地方不待,跟着我们干什么?”
八十比划着拍了拍自己,又指了指周围的众人,像是宁钰一开始示意他的那样,表述着一个简单的词语,朋友。
杨飞辰终于还是软化了语气,沉下嘴角,嘟囔道:“你知不知道死了就再也玩不了了,没有吃的,没有朋友,你还想跟着我们来吗?”
八十却格外郑重地点点头,又抬起手一顿比划,表示着他不害怕,但是会跟着朋友一起。
杨飞辰这回彻底陷入了沉默,只能把目光投向远处的李鸮,无助问道:“……雕鸮,怎么办,要带着他吗?”
李鸮平静地看着八十,语气平淡道:“这里没有海,你打算怎么自保。”
八十也难得严肃地回望着他,伸手做出了一个新的动作,像是在说,学习。
杨飞辰有些无语:“现在哪儿来的时间让你学啊……”
八十闻言却眉头一皱,拉起一旁的林落,低喊着就要跟他过两招。
林落不明所以地被他扯着走了几步,看着已经做好迎战姿势的八十,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李鸮却意外地没有阻拦,只是眯起眼,静静观察着八十的一举一动。
八十的攻击来得很快,柔韧的身体贯彻了他体内的异化基因,每一次进攻都无比野性难缠。
林落被他缠得实在没办法,便收着力道,象征性地抬腿扫了一脚。
那一记扫腿的速度不慢,八十一步翻身,正好擦着边缘堪堪闪过。
他的眼底瞬间爆发出粉色的光亮,盯着林落的双腿立刻屈身前翻,紧接着就抽起一腿,摆出一记力道丝毫不输于人的利落扫堂。
幸亏林落反应迅速,惊讶地撤步一避,又加上几分巧劲,落脚转攻向了八十的膝窝。
八十躺下身匆匆一滚,躲过他有意收力的攻势,又起身抬膝一扫,转而踢向林落的膝盖,完全就是不久前招式的一比一复刻。
林落的目光一顿,屈膝一挡,条件反射地拧腰回身,不轻不重地命中八十的胸口,径直将人踢了出去。
“……我草?”旁观了全局的杨飞辰目瞪口呆,转头看向同样在观察的李鸮,闷声道,“他这么厉害?即学即会啊?”
“不是学习,”李鸮却只是轻轻挑眉,像是明确了自己的猜测,解释道,“他是在模仿。”
“模仿?”杨飞辰回过头,望着连林落的跳跃能力都能跟上个七七八八的八十,一下子又哑了声,“……他这?!谁的能力都能用?”
“只能偷个四五分。”李鸮站直身,像是饶有兴趣地朝着交战的中心走去,“但自保也够用了。”
他说着,就向已经兴奋起来的八十招了招手,同样点燃了眼底的辉光。
“来,现在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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