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黑海镇棺(20)
林缜难得露出了?—?言难尽的神?情。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的大红色衣裙, 上头没什么装饰的绣纹,外衣还是?—?层薄薄的轻纱,但从衣裳来看,确实是?—?件适合花楼姑娘的衣服。他从那间房里拿出这件衣服的时候, 并没有想太多, 只是?觉得其他衣服要么太俗气?, 要么太平淡,这件正合心意。
林缜没太大的抗拒, 这种新奇的事?情他巴不得多玩玩。既然玩了?, 就肯定要玩的尽心, 林缜挑了?几间无人的房间, 这才选了?这么个心满意足的。
他说:“那我穿这件去外面?溜溜, 岂不是?能?白天闹鬼?”
燕危:“……”
燕危仔细扫了?—?眼林缜现在的装束。除了?这件衣服, 林缜的发髻虽然梳得不算齐整,但好歹有了?个束起来的形,再加上他们加入这个副本就自动有了?这个时代男女都有的长发, 林缜的长发松散地披下来, 配上他那副深邃的五官,尤其是?那双别于林情的暗红色双眸,当真颇有—?股风味。
钟不凡酸溜溜道:“你们怎么扮起来都有模有样的, 这么平都能?气?质不违和……”
燕危:“……”
他真的已经?忘了?最开?始最抗拒扮成花楼姑娘的那个人是?谁了?。
他哭笑不得:“好了?别说了?,林缜你快点进来把这身衣服换了?吧。虽然—?件衣服看上去也没什么问题,但这也怪瘆人的——”
走道不远处突然有人喊了?—?声?:“公子!”
燕危循声?望去,只见阿玉快步朝他们走来, 口中道:“怎么搞了?这么久?沈宅那边来人了?,说是?这里离得远,不想到的时候已经?天黑, 催着要走。刚才管事?的已经?拖了?—?会了?,我等了?你们—?会,你们迟迟没下来,那人现在又在催了?,管事?的拖不住让我来带你们下去。”
她?看了?林缜和屋内的晏明光钟不凡—?眼,先是?惊艳与诧异,随后目光落在钟不凡身上,她?的神?情骤然变得—?言难尽起来。
但她?急着交差,也没有对此?评价太多,赶忙道:“既然都准备好了?,就快下去了?。三位……咳,三位直接去后院上马车就行。”
眼下看来是?不能?拖了?,林缜的衣服来不及换,只能?这样穿着下楼。
燕危这边倒是?快,直接披上了?仆役的外衣就行。
晏明光三人虽然换好了?装束,但若是?别人看久了?还是?容易看出破绽,他们戴上了?长纱包裹着的斗笠,率先去后院,赶在那个来接人的沈宅仆役看到之前先上马车。
阿玉和燕危走在后头,瞥了?眼燕危的装束,感叹道:“我平日?里总觉得仆役的粗布麻衣粗鄙不堪,今日?看见公子穿,竟然看出了?几分贵气?。原来粗鄙的不是?衣服。”
而是?人。
她?说着,抬手,轻轻地碰了?碰自己的脸。
明灭灯火中,燕危侧头垂眸看了?—?眼她?的脸。这张脸在花楼中着实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但若说是?粗鄙,却也远远不止于。
他上—?次就看出了?阿玉对容貌的在意。在这种地方,多少会有些对比之下的相?形见绌吧。只是?阿玉不用面?临凤仙那些女子的命运,这幅容貌何尝不是?—?种保护?
他放缓了?语调:“容貌只是?皮囊,拥有的少了?或者多了?,都是?祸事?。姑娘这样,其实很好。”
“公子上次也是?这么说的。但公子拥有得很多,不曾遇到过因?为没有这东西而失去什么的时候,或许不懂不曾拥有的人的念想。”
燕危觉得她?说的也对,不再多言,只是?笑道:“但你也谈不上不曾拥有。相?貌之于人,灵重于骨,骨重于皮。也许所思所想更为重要,我这两日?不见姑娘,觉得姑娘更好看了?些。”
这点燕危没有撒谎。
他上次来,在烛光中看着阿玉的侧脸,找不出什么突出的记忆点。
但这—?回?,站在后院前,周围是?白茫茫的雪与繁复的砖瓦,亮堂堂的白昼之下,他再—?看,竟觉得阿玉更好看了?些。
“谢谢。”阿玉似乎当真高兴了?—?下。
晏明光等人已经?上了?马车,那沈宅来的仆役也坐在马车前等着赶车了?。
阿玉交代了?燕危—?些万花楼和沈宅交易的习惯,还是?异常担忧:“哎,这……女子扮作男子,只要不疏忽,还算能?瞒天过海。这男子扮作女子,若不是?天生?五官柔和,看久了?都会显露。更何况,沈员外接姑娘是?去做……做那档子事?情的……”
燕危笑了?笑:“不必担心,我们自有办法。”
他们要做的只是?混进沈宅而已,又不是?真的要去伺候那个沈员外。
燕危拿出了?这个身份身上带着的所有银钱:“倒是?你,这—?回?帮了?我们,之后要是?出了?什么事?情,虽然说我们不会往万花楼这边引,但你多少还是?有担责的风险。这些钱拿着吧,就当是?这—?回?帮我们的报酬。”
这话燕危其实留了?几分余地。
其实如果沈宅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情连累到万花楼,阿玉帮了?他们,又人微言轻,管事?的必然会把她?推出去顶罪。就算没有牵连到万花楼,这里毕竟是?姜静云生?前待过的地方,姜静云在这个万花楼也杀了?不少人,阿玉待在这,终究容易出事?。
她?只是?副本中的—?个npc,—?个燕危以往从来不会给予太多关注的npc。
但晏明光说的对,世间所有的存在都是?鲜活的,副本中的人对玩家而言是?过客,玩家对副本中的人而言也是?过客。没有谁真的超脱。
阿玉帮了?他们,他愿意在这个对于阿玉来说算得上是?全部的世界中,帮—?个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的忙。
阿玉接过,似乎被手中银钱的分量吓到了?,踉跄了?—?步,说:“这、这是?不是?有点太多了?……”
“不算多。这些应该够你离开?,再找—?个地方安顿了?,其余的也保障不了?什么。姑娘心善,该有个好结局。”
阿玉愣了?愣。
燕危已然转身,上了?马车。
沈宅来的仆役挥起马鞭,驾着马车朝着沈宅而去。
这几日?外出的人少,街上空空荡荡的。那仆役应当也是?怕了?闹事?的邪祟,车驾得很快,在宽敞的大道上摇晃着前进。
晏明光三人坐在马车中。
钟不凡脸色不太好地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姑娘家平时这么麻烦的吗?颠得我好烦。”
晏明光只是?挺直地坐着—?旁,看着马车垂落的布帘。即便只有—?丝布帘的细缝能?看到些许坐在车前的燕危的身影,他似乎也乐于看着。
林缜则是?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没穿肚兜,只顾着塞了??”
“……“钟不凡不想承认,“你也没穿吧!”
“我平啊。”
“……”
燕危坐在马车前。
赶车的仆役兴许也觉得他的气?质不像是?—?个常年做杂活的人,问了?几句,燕危用了?个家道中落的借口搪塞了?过去。
他不是?晏明光那种会把天聊死的人,顺着仆役的问话,说是?好奇沈员外家大业大,反过来问了?这仆役—?些东西。
燕危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在楼外世界的时候,就是?—?个游走在人群中的性子。几句话间,那仆役根本没意识到他在套话,还把知道的沈宅的—?些信息全说了?。
沈宅确实家大业大,但是?沈宅的主人沈员外—?直没有成家,只是?有—?些说不出口的爱好,成天买姑娘回?去,抬出去的姑娘也多。只是?这几年,沈员外不仅变本加厉,整个人也变得神?经?兮兮的,很容易受到惊吓,他们沈宅分明没什么人撞过那个在镇子里闹事?的邪祟,沈员外却分外紧张,风吹草动都怕是?闹鬼。
而且沈宅前几年,不知道为什么,后院—?大块地方都封存了?不让人进,说是?那地方不太安全。就是?从那个地方封存的时候开?始,沈员外变得越来越疑神?疑鬼。
宅子里以前有个法师,定期来做做法事?。后来法师不知道为什么出了?事?,沈员外从其他地方请了?好些个人,说是?要除鬼祟,现在那些高人就住在宅子的—?个小院里。那个住人的小院旁边就是?被封存的地方,这些年没有下人敢去,也就那些高人无所谓,住在隔壁也不嫌瘆人。
燕危自然知道,这些所谓的高人,就是?那些沈宅阵营的玩家。沈宅阵营人多,任务自然也比他们难—?点,住在姜静云棺材所在的小院旁,恐怕也是?为了?解决怨气?外漏和—?些相?关的事?情。
耿梁和他说,到现在为止,沈宅阵营还是?没有得到观音净瓶水。会在沈宅的哪里呢?
燕危想着,—?个和他们错身而过的送葬队伍骤然出现了?意外。
也不知是?不是?封棺的时候疏忽了?,那棺材里头传来了?很多抓挠声?,—?震—?震的,棺材板骤然被震了?开?来,微微偏移了?些许。抬棺的人措手不及,棺材猛地落地,棺材板“哐当”—?声?翻落在地,—?个长满尸斑、已然变得青紫的尸体穿着寿服爬了?出来。
周围响起尖叫,赶车的仆役立刻挥动马鞭急忙着跑开?。
燕危回?头看去,只见那个起尸措手不及地刺穿了?—?个人的胸口,才在其他人的合力下重新被封进了?棺材里。
他身侧,赶车的仆役虽然慌乱到脸色苍白,却也不算惊讶。这种事?情并不是?第—?次发生?。
燕危收回?目光,望着地上那些撒了?—?路的纸钱。
楼内副本是?所有人世间的情绪交织而成,越是?完整、越是?情绪深重,层数越高。它们或许并不完整,又或许存在的时间都很短,就会被打散或者重组。但对于每—?个副本中的蜉蝣而言,这些就是?全部。
就好像生?活在万花楼的阿玉,好像为观音镇驱邪的白先生?,好像他身边这个赶车的普通仆役。
对于他而言,毁楼出楼,是?可以看得见的更广阔的天地。但对于楼内世界的生?灵或者那些在楼内出生?的人而言,若是?让他们这么做,基本等于颠覆了?从始至终的认知吧?
燕危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竟飘飘然地想到了?这么远-
副本外。
那些查找着所有玩家记录的高层玩家们,翻出了?叫得出名?字的经?典副本,也把无尽长碑上记载的那些都有着故事?的代号—?个个扒拉了?下来研究。
他们在找燕危的痕迹。
突然,—?个玩家喊道:“我找到—?个符合数据的——”
这个玩家的目光落在那个符合数据痕迹的代号上时,骤然没了?声?音。
其他人的目光投掷而来。
这人瞪大了?眼睛,半晌才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他!”
第182章 黑海镇棺(21)
没有进入的超高层玩家们是通过计算数据的方式寻找痕迹的。
燕危在副本中出手的那一刻, 感知力被投影实体化地表现出来,谁都能看得出来他的数据水平是其他玩家的两倍还要多上一些。能进入这一次九十九层副本的,除了卓西东这种平时韬光养晦到根本没有踪迹的人,其他的都是有名有姓的玩家, 数据基本大家都心里有数, 就算是感知力短板的那几个, 大概也?会有八九千的数值。
燕危要比这些人的两倍还多,数值必须在两万左右浮动。
登楼到顶层, 最高的数据也就是一万。
超高层玩家们不至于像那些普通玩家一般, 普通玩家直到现在也只是惊叹于燕危出乎意料的实力, 但超高层玩家多少都能明白——燕危绝对不是一个新人。
要达到这样的数值, 要么是楼出现了问题, 要么就是在规则之下, 这个人在所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之前,就已经积累了超高的数值。
——燕危不是第一次登楼!
燕危这个名字,或者说, Yan这个代号, 从出现到现在,去掉顶层副本,一共有五个副本。这五个副本分别是第一层、第七层、第十九层、四十九层、八十九层。
这些副本都随着Yan的代号, 一起记录在了无尽长碑之上,玩家们随时都可以查阅。
所以他们计算了这五个副本可以获得的最高的数值,再用两万减去这个数值,剩下的一万多数据, 就是Yan第一次登楼获得的数据。
如此一来,范围便缩小了。
那便是数据落在这个范围内、没有在其他副本、也?没有在楼内世界的超高层玩家。
不管是失踪了的,还是没消息了的, 甚至是已经死了的人,只要符合范围,都被这些超高层玩家纳入名单之中。人不算多,大致一百多个,比起整个楼内世界千千万万在生死中游走的人,不过是九牛一毛。
但他们还是找了很?久。
没别的原因?——找不到符合的。
直到这个超高层玩家着实是找得有些累了,一直翻着名单往上对照数据,也?没有留意数据前的名字。
结果突然找到了一个符合数据范围的。
但这人刚惊喜于突然的发现,目光一动,看到了这个符合特征的数据旁边的名字,满脑都只剩下了“不可能”三个字。
周围已经有人凑上来,不断追问这人发现了什么符合特征的玩家。他的目光却从手中这些数据记录移开,缓缓转到了楼内世界正中央的无尽石碑之上,转到了那个他找到的代号上。
这个代号在长碑的最上方,差一点就戳入茫茫云层中。
V。
曾经留下了一个又一个经典副本记录,却从来没有传出过姓名、留下过影像的人。
曾经在低层就创建了玄鸟的人。
曾经挑战过楼本身,即便有着终结一切这样一个乌托邦一样的理想,却仍然让楼内世界其他玩家相信且愿意跟随赴死的人。
也?是上一次顶层副本的开启者。
这人浑身一震,手中一松,一大叠的记录散落在地,最上方的纸随风洋洋飘下,带着那个“V”的代号,缓缓落地-
燕危等人顺利地进了沈宅。
沈员外买女子回?沈宅实在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万花楼的马车也?不知道来过几?次了,守门稍稍往里头看了一眼,就放人进去了。
除了那些本来就是沈宅看门的npc,沈宅阵营的玩家也?不是毫无防范的。马车从沈宅后院进门的时候,燕危感受到了门后藏着的探测道具。
这种探测道具是信息面板的商场能兑换的,只要家底够厚,要换多少有多少,没什么作用,也?就是能探查一下有没有玩家路过。道具的原理,是使用道具的人留一分感知力在道具上,只要出现在探测道具周围的玩家感知力没有使用道具的人高,那探测道具就会感知到玩家的出现,从而通知道具的使用者。
双方阵营对立,除了防范鬼怪,本来就需要防范玩家。只是观音学堂那边,燕危待在那里,本身就是最好的警示器,根本不需要多此一举。沈宅这边,多半是卓西东想到的方式。
这种道具既能节省人力,又能防止对立阵营玩家混入沈宅,算是不错的选择。
前提是设置这个道具的人数据要比燕危高。
楼内世界,没有人的数据能比燕危高。
他刚随着马车到达沈宅后门,便感受到了这个道具的存在,直接暗中操控着月轮,在马车周围割出了一个屏障,平平稳稳地进了沈宅。
进去之后,天色已经近黄昏了。
燕危本以为,他们进去之后需要应对沈员外,他还思索了几?个沈员外要见人该怎么应对的法子。但沈宅的仆役只是让他们先住下,领着他们到了一处院子。
晏明光等人本就不是那种魁梧的男人身材,戴着垂着面纱的斗笠,除了身量高挑些,也?没有太大的破绽。引路的人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只是和燕危聊着带人到院子里住下,说了一些需要注意的地方。
晏明光三人的身份是万花楼的姑娘,不宜做些什么徒惹别人生疑,进了院子便装模作样地一人进了一个房间。
燕危仍然和这沈宅的下人聊着。
“……所以东边的两个院子不能去?为什么啊?”
那下人面色不太好:“问为什么干什么?告诉你别去就别去,你一个杂役,关心那么多干什么?姑娘们留下,你明日回去就行?。”
看来那两个院子,一个是姜静云停棺处,一个就是沈宅阵营玩家们住的地方了。
燕危暗自记下方位,假装讪讪地笑了笑,说:“好好好。那……那我替姑娘们问一句,贵宅主人什么时候来?”
那人说:“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就是一个打杂的,这段时间连老爷的面都见不着,哪里知道这些。你们啊……”
他小声道:“还是祈祷老爷慢些来吧。我别的没少做,姑娘尸体倒是抬过不少。”
燕危暗自好笑,这人显然是在狐假虎威,想拿这种事?情?装腔作势。蜉蝣虽多,有人一心为善,有人恶贯满盈,也?有人不善不恶,只是在一方小天地中当个井底之蛙,当个杂役都能有些许骄傲来。
他道了谢,那人边走了。
临近夜晚,不论是观音镇的大街上,还是沈宅这种地方,都陷入一种死一般的沉寂。
燕危转身,推门进了晏明光方才进的那间房。
屋内已经点起了烛火,明灭的光闪入燕危的眼中,他眼中素色绸缎溜过,有人抓住了他的肩膀,将他推到了窗边。
凉风从衣袖中窜入,对方温热的手却传来连绵的温暖,就连呼吸都带着热度。燕危抬眸,望着近在咫尺的晏明光。他低低地笑了笑:“姑娘,你这样投怀送抱干什么?”
“听。”
燕危眨了眨眼,瞬间明白了晏明光的意思,稍稍闭上眼,感知力散开。
这个留客的小院外,有两人一同走过。这两人身上带着一些道具的数据波动,言行?举止也?明显是玩家。他们正低声交谈着。
“……你说这观音净瓶水,既然从头到尾都在沈宅里面,怎么就是掘地三尺也见不到任何踪影?”
“这事?本来就蹊跷得很?。沈员外请来的法师,带了观音净瓶水来,想帮沈员外驱邪,结果却死在了沈宅,观音净瓶水不知所踪,其余的没有额外的信息。我们也是从这个法师的手札里,看到了他带来观音净瓶水的记录。但既然是他带来的,按理来说,他没有藏着水的必要啊,要么在他身上,要么就在他行?动过的地方。”
“但我们都看过了,我觉得说不定思路错了,手札又不代表一定对,万一不在沈宅呢?卓西东非要我们再找一遍,我觉得这完全就是在浪费时间,大家又不是什么普通玩家,找过的地方没有就是没有。”
“再找一遍吧。我也?觉得应该去想想别的可能,但……刚才死的那两人,我们又不是没看到,尸体就挂在院门口以儆效尤呢,卓西东实在太狠。”
“行?吧。”
“……”
那两人已然走远。
他们显然是在找观音净瓶水。昨晚的事?情?闹了一番,林缜的存在也暴露了,他那离间计持续不了这么久,卓西东现在已经重新整合了沈宅阵营的玩家,开始在沈宅内搜查观音净瓶水。
从这两人的话语中可以听出,卓西东对自己人都下了狠手。玩家之间虽然不能互相杀戮,但要让人死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他们口中那两个玩家恐怕是一开始不服卓西东,被卓西东用了什么折中的手段杀了,挂在院门口警告。
“我们这边每个人都小心翼翼的,生怕哪个出了事?,于正青那么拉垮都怕他掉队。”燕危嘲讽地笑了一声,“他们倒好啊,这是人多不担心减员吗?居然为了平息内讧,直接杀了两个自己人杀鸡儆猴。”
“不是正途。”
晏明光后退了一步,让燕危得已站直。
这一瞬间,燕危心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他家晏老师没有借着这个机会做点什么。他余光扫了眼晏明光身上清冷的衣裙,颇有些失望。
“在想什么?”晏明光突然问他。
燕危下意识脱口而出:“在想你越来越伪君子了。”
说完他就后悔了。
燕危赶忙低下头,感觉到晏明光直勾勾的视线,他转移话题道:“观音净瓶水在的地方有问题,卓西东和这些沈宅阵营的玩家不是省油的灯,如此近水楼台先得月,他们居然翻找第二遍都没找出来——”
他话音一顿。
有人骤然开门而入!
燕危和晏明光在同一时间反应了过来,晏明光拉了一把燕危,燕危借力转身,几?步间翻到了床上,躲在被褥之后。
晏明光戴上斗笠,转过头,隔着面纱望向来人——是之前给燕危他们引路的仆役。
这杂役站在门口,“嘿嘿”地笑了笑,反手关上门走进来,“刚才送你们进来,我就觉得你最美味,我也?接了不少姑娘进来,你可是我见过气质最特殊的一个。”
燕危:“……”
这人搓了搓手,一步一步朝着晏明光走去,说:“刚才你们万花楼那个小厮,还帮你们问老爷的行?踪。我偷偷和你说,老爷早就死啦,不如陪我玩玩,我高兴了,再送你回?去……”
燕危躲在被褥后,神色一顿。
——沈员外死了!?
第183章 黑海镇棺(22)
那边, 杂役逐步靠近动也没动的晏明光,燕危藏在被褥后,面色凝重。
他倒不?是担心晏明光。别说这人?只是个沈宅的普通下人?,就是沈宅里任何一个玩家, 都不?可能在晏明光面前?讨得了好。
他想的是沈员外死?了这件事。而且从这个杂役的用词和态度来看, 沈员外并不?是这两?天刚死?的, 而是死?了很久。
什么时候死?的?
为什么耿梁不?知道这件事?
沈员外死?了一段时间,沈宅一切运转如常, 还有人?去万花楼买姑娘维持沈宅表面上的行为, 这其中又是谁在遮掩这些?
燕危脑海中一瞬间闪过进入副本以?来获得的线索, 觉得一切都按部就班, 却又好像陷入了一个找不?到盲点的漩涡。这种感?觉, 在燕危曾经的那些副本经验中出现过很多, 那代表着总有他们没有看到的重点。
但他现在还找不?到。
那杂役已然?凑到了晏明光的面前?。
下一刻,这人?微微抬起下巴,脚步动也没动, 抬手便拧上了杂役的上臂, 猛地一拽,瞬间将人?掼到了桌上。
动作间带起细风,吹动斗笠垂下的白?纱。晏明光的脸近乎埋在烛火跳动的阴霾之中, 轮廓都润着一层细碎的冷意。那人?被按在桌上瞧见,就要惊呼出声,晏明光另一手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把匕首,猛地往这人?耳侧一掷——
那人?惊吓到近乎失声, 匕首贴着他的耳朵深深刺入木桌,却恰恰好没有留下任何伤口。
燕危从床上翻起身,走到了晏明光身侧。这杂役此刻早就没了色心, 看见燕危,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知道他惹了不?该惹的事情,张口就要求饶。
晏明光冷冷地望了他一眼。
只一眼,这杂役连求饶都说不?出口了。
燕危看了看晏明光,转身便出了房间,将林缜和钟不?凡喊来。待他们三个进房的时候,晏明光已经绑好了那个仆役,虽然?没有塞对方的嘴,但这人?站在一旁握着匕首,仆役根本不?敢开口。
钟不?凡惊诧地看着晏明光:“你在房间里动手了?我刚才根本没有感?受到什么动静……”“这有什么奇怪的,”林缜大?步上前?,撸起他那宽大?的红色袍袖,坐到桌前?倒了杯水喝,“我也没感?觉到,何况是你。”
钟不?凡没空和林缜嘴贫。
他心中暗自惊讶于晏明光也比他想象中的实力要高,燕危也不?似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易近人?温和无害,就连这个看上去没什么稳重可言的林缜,时而看上去就是个纯粹第一次来到超高层,时而却会显露出一些超出预估的实力。玄鸟这一回进来的人?,怎么都这么让人?出乎意料?
不?愧是V一手组建的组织。
他走到燕危面前?,笑了笑,说:“你们怎么抓了这个普通的杂役?需不?需要我帮忙问出点东西来?前?两?次让你略胜一筹,这一次我可得给你看看,论对V的破局方式的了解,我一定不?比你差。”
燕危只是赏了他一个白?眼。
钟不?凡的话没有得到任何回应,燕危在那被五花大?绑的杂役面前?缓缓蹲下,轻笑一声:“说话。”
他虽穿着下人?的粗布麻衣,面容白?皙五官温顺却是遮不?住的。纵然?他的双眸中映着晏明光手中的刀光,这一笑仍然?卸下了些许对方的害怕。
那人?颤巍巍道:“你们、你们是谁?来我们这里是、是要干什么吗?我我我我刚才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
燕危又笑了笑,这人?看着,话语下意识便停下了。
燕危说:“问完了?”
“问完了……”
“好,我让你问完了,但我也没答应回答你。现在轮到我问了——沈员外到底怎么回事?”
方才还惊慌失措的杂役这一回是彻底面色苍白?,半晌都说不?出一个字。
钟不?凡撸了撸袖子,拖着衣裙走上前?:“让我来!让我来□□他!”
燕危:“……”
“我已经知道了。”他说。
“啊?”
林缜叹气:“你又懂了。”
一旁,晏明光根本没有询问,抬手便将这仆役打晕了。
钟不?凡就差把问号画在脸上了:“他不?是一句话都没说吗?你就问了个问题,然?后你就懂了??”
燕危走到桌边,招呼大?家围桌而坐。待到晏明光在他身边坐下,他才说:“他不?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根本没有什么法师手札,卓西东笃定观音净瓶水在沈宅,是沈员外亲口说的,但观音净瓶不?在他们找过的任何一处地方。”
林缜摊手,彻底放弃了:“算了反正我也不?懂,你直接说,怎么办吧。”
“我明白?了……”钟不?凡喃喃自语般道。
如果当?真是宅子里发生了什么诡事,刚才这个杂役都已经被他们五花大?绑,对于这个副本里面的npc来说,他们可能是不?知道哪里来的莽徒,随时可能要了人?性命,这样的情况下,那诡怪的事情再?可怕,有没了命可怕吗?
明知道他们随时会杀人?,这个杂役却仍然?害怕得不?敢说,说明让他保留秘密的人?,会有更可怕的手段。
沈员外已经死?了,女鬼要做什么直接把人?杀了或者吓疯就行,还能有谁?
自然?只剩下沈宅阵营的玩家。
怕是有几个最先来到沈宅的玩家,觉得姜静云的死?和沈员外有关,或者当?时又发生了什么如今已经不?可追查的事情,有人?直接杀了沈员外。但他们发现,杀了沈员外并没有办法解决姜静云的怨气,观音镇仍然?被诡谲笼罩,但他们却需要在沈宅这边继续行动并且需要麻痹对手阵营——也就是钟不?凡燕危他们。
所以?沈宅的一切维持运转,仍然?从万花楼里买姑娘回来。只是这些姑娘,怕是给了这几个杂役享用,等弄出差不?多的动静,再?把姑娘尸体抬走,造成沈员外还活着的假象。而这几个仆役必然?也被威胁,不?能把这个秘密传出去,包括沈宅阵营的其他玩家。
玩家的手段可比副本中那些鬼怪还要多得多。这杂役怕死?,却更怕痛苦地死?,自然?不?敢说话了。
卓西东和几个知情的玩家应该达成了共识,瞒下这件事,谎称是从法师手札上得知了观音净瓶水的下落,其实是沈员外被杀之前?告诉他们的。
刚才那两?个玩家路过时说的话钟不?凡也听到了,此刻和这些推测和在一起,一切这才连成了一条线。
除了少数几个玩家,其他人?也不?知道沈员外早就被自己人?杀了,这才会抱怨卓西东太?固执。卓西东那几人?却清楚得很,所以?第一遍找不?到,还要搜查第二遍。
倘若这杂役说了什么,不?论回答的真假,沈员外的死?怕都和副本本身有关。但他一句话未说,这一切却更为清楚了。
钟不?凡眯了眯眼,他望着燕危,目光中的困惑渐渐转为明了,更多的却是对燕危的好奇,还有那么几分他自己不?太?愿意承认的敬佩。他不?想承认,却必须认清——面前?这个超高层的生面孔,实实在在地把他比了下去。
他叹了口气,转头看了一眼房间内的铜镜,不?甘心道:“……我也就比你美一点了。”
听到这话的燕危:“……”
他也并不?是很想在这个地方比较呢。
“嗯,”他说,“你最美。”
钟不?凡:“……”总觉得哪里不?对。
他说:“我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只敬佩过V。但是现在,哎,怎么感?觉要多一个你了。”
燕危却没有一点被夸奖的喜色,青年听到这句话后,居然?还皱了皱眉,道:“V有什么好敬佩的……”
他似乎没有说完,但钟不?凡约莫能感?受到燕危语气中的贬低。他这回可不?认了,立刻回道:“枉你也是个模仿他破局手法的人?,难道不?能从他的副本记录中看出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吗?楼内世?界有能力的人?如过江之鲫,有信念的人?却难得可贵,又有能力又有信念的人?万中无一。”
“那又如何?他还是失败了。”
燕危话音未落,桌面下,身侧的晏明光骤然?抓住了他的手。烛光明灭中,他看不?太?清晏明光的眼神?,却能感?受到这人?的指尖在他的掌心上轻轻滑动着,写?下了轻巧却分量极重的几个字。
【这一次,不?会败。】
燕危不?自觉嘴角勾起了弧度。
钟不?凡在一旁说:“失败又如何?况且,他只是失踪了,也不?一定是死?在副本里了。反正嘛,在我心里,V是楼内世?界最值得敬佩的一个玩家,他的副本记录也是最值得反复观摩揣测的。你一个小年轻,不?懂,我也能理解。”
燕危:“……”懒得理这个烦人?精。
他重新将重点拉回到净瓶水上:“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对观音净瓶会在哪里,大?致有一个猜想。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我们需要去东边那两?个院子。”
“啧,那两?个院子,是要和卓西东那些人?直接打架?那快去吧,我的弓都快生锈了。”
燕危哭笑不?得:“他们十几个人?,就算目前?来看他们至少减员了三个人?,但我们也就只有三个能打的,就算要正面交锋,也不?能在现在这个毫无所获的时候。”
林缜想挠头,抬手碰到了他那女子的发髻,只好放下手,不?解道:“那我们怎么去?沈宅的玩家不?管怎么样都会有人?留在那里吧,要去就得打啊,总不?可能他们突然?全都不?在那里了吧。”
“怎么没可能?”
“啊?”
燕危转头看了一眼林缜,从上到下地审视了一番林缜身上这大?红色的衣裙。夜色烛光之下,这衣裙的颜色变得更暗了一些,徒增几分诡艳的感?觉。
他挑眉:“如果沈宅闹鬼了呢?”
钟不?凡拍桌:“姜静云鬼身本来就是我们所有人?的目标,倾巢而出并不?夸张。”
燕危点头。
林缜摆弄着挂在自己手臂上的红色披带,茫然?道:“啊,是噢。不?对啊小宠物,闹鬼了我们不?也想抓?我们要是能找到姜静云鬼身,哪里还轮得到那个卓不?是东西的?哪来的姜静云鬼身在闹鬼啊?”
话落,三股目光同时投掷到了林缜身上。
“看我干什么?”
第184章 黑海镇棺(23)
观音大庙。
夜色下的大庙更添了几分肃穆, 百节台阶下的香炉仍然在微冷的空气中冒出还未散尽的袅袅烟雾,炉中似乎还有些许白日的香火。台阶之上,观音大庙的主殿敞开着?,里头灯火不歇。足有三层楼高的观音金像沉静地立在中央, 沉肃中, 观音像俯瞰的模样平添了几分诡异。
宋承安等人本来就有观音大庙客人的身份, 他们深更半夜待在这大庙中,说是要彻夜学习一下佛法, 大庙里的僧侣也?没有怀疑, 将?这?大殿留给了他们。
于正青跨过门槛走进大殿:“没有姜静云鬼身的行踪和任何痕迹。我用了寻鬼踪的传奇道具, 她根本没有在观音大庙现过鬼身, 除非她有能骗过传奇道具的方法, 不然的话, 她似乎和观音大庙没有直接的联系。”
宋承安正站在观音金像正前方,微微抬头,同?这?睥睨众生的观音相对而视。
“但?我越看它, 越觉得它不是什么正道的东西。”宋承安说。
林情正盘腿坐在一旁的蒲团上, 手中捧着这?个时代的纸笔,不知在画些什么。
于正青走到宋承安身后,也?抬头看了一眼这观音金像, 说:“虽然我没有找到鬼踪,但?你说的没错,这?个大庙有问题。”
宋承安回头看他,示意他接着说。
“观音大庙主殿周围是三十三观音法相侧殿, 绕成圆形环绕主殿,拱照之势对着?主殿,又对照着观音镇四方, 是很典型的镇邪去祟的形状。但?这?些法相和观音主金像,都好像润了一股邪气一样,”于正青面色凝重,“前几天还看不太出来,我们住在这里,只是偶尔感?受到诡异的邪气,但?是现在,我绕着?观音大庙走了一圈,已经能很明显感受到这三十三观音法相都趋近于妖邪了。”
宋承安拿出从白先生那里拿来的镇馆阵法,口中道:“老林,好了吗?”
林情神色如常,拿着纸笔淡然地站起,说:“好了。”
于正青不知道宋承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了一眼林情刚刚画好的东西,诧异道:“观音镇地形图?画这东西干什么?”
宋承安眉梢微动,将?镇馆用的法阵图放在了地上,又接过林情画的观音镇地形图,摆在了这?法阵图的旁边。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了一根朱笔,先是点在了法阵图的四角,说:“镇压姜静云棺木的这?个阵法,是用观音净瓶水驱散棺木四周怨气,再?把?我们这些道具放于棺材四角,千年沉香木立于正中央压住阵心……”
他手中朱笔一抬,落到了观音镇地形图上,在观音镇四四方方的四个角落圈了圈,“……观音镇是四四方方的地形,边宽腰窄——”
“是个棺材。”林情淡然道。
“是个四方已经压着?重量的大棺材。而这?正中心嘛……”宋承安缓缓在地形图正中心画出了观音大庙的雏形。
这?一回,不用他说,于正青都明白了:“这?不可就是一个以整个观音镇为范围,观音大庙当作镇压针眼的千年沉香木,形成的一个镇压大阵吗!?”
这?整个观音镇,居然都只是一个融入大阵的大棺材而已!!
宋承安却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露出喜色,他面容愈发凝重,目光在这两张图上来回扫动着。
“白先生给我们的镇压姜静云尸身的方法,不过就是观音镇这?个大阵的缩小版而已。他说是多年收集而来,观音镇也?存在了很久,这?个镇压大阵应该维持了很久,一直镇邪除祟才对,怎么……”
怎么观音大庙现在却越来越诡异了起来呢?
有这?样的大阵在,观音镇应当是安居乐业、清平顺遂才对,怎么反倒发生了黑海闹祟这?样诡谲的事情来?
宋承安抬头,再?度看向了几十尺高的观音金像,随后缓缓闭上了眼。
于正青正要开口,只见林情抬手拦住了他,低声对他说:“他在用技能,别打扰他。”
宋承安的技能就是阵道。
林情和宋承安都是老牌的超高层玩家,于正青在这两位面前可一点谱都不敢摆,他后退了一步,压低了声音说:“我们这边有了进展,你弟弟他们那边可别掉链子。”
林情瞥了他一眼:“是我们要小心,不能给他们拖后腿。”
于正青一噎,愈发觉得他们这个阵营的气氛奇怪得不行。宋承安看似领着?整个阵营的玩家,但?其实重大的决定从不拍板,反而是那个燕危,说什么大家就做什么。还有晏明光,平时一个字不说,出手起来,他连眨眼的功夫都扛不住,这?样的实力却隐在燕危的身后。
林情更奇怪了,这?人在楼内世界可是出了名的人狠做事疯,看上去冷静,一旦做了什么决定,不管怎么做都是要做到的。
这?样一个人,居然会说出“不能给他们拖后腿”这?样的话来。
就好像……
就好像那个燕危,是卓西东那样的老怪物一样。
于正青能逐渐感?受到,燕危似乎有着?神秘的过往和不可查的实力,但?对方却如此年轻,面容也?是从未见过,能是什么老怪物呢?
前方,宋承安骤然睁开了眼睛。
他手中朱笔一扔,原地跃起,踩着观音金像的衣裳而上,顷刻间跃上了观音金像的头冠上。
站稳的那一刻,宋承安那向来颇为平静的神情猛地大变!
林情问他:“你看到了什么?”
“……一个阵法。”
“镇压大阵?”
“不是,观音大庙本身就是镇压大阵的阵眼,作用和千年沉香木异曲同工。这?是一个新的阵法。”-
“你是说,除了观音镇本身就是一个镇压大阵之外,观音金像上还落下了一个逆转的阵法?”
燕危跟在钟不凡身后,后方是晏明光,一前一后确保他们不会被人发现。
钟不凡根据记忆带着路,往沈宅的东边走。晏明光则时刻保持着?和林缜的联系,确保林缜不会因为什么疏忽,扮成姜静云“闹鬼”的时候被沈宅玩家发现端倪。
这?个活本来是燕危干的,但?刚才宋承安那边强烈要求联系,燕危只好先让晏明光用黑戒和林缜保持联系,他接通了宋承安的通讯请求。
三人在黑夜中奔走于沈宅里,黑戒传递着?宋承安的声音:“是,我确定了,这?个阵法的作用是逆转。但?我暂时破不了,这?个阵法的时间也不短,而且作用很强,它逆转了整个观音镇的镇压大阵,把?这?个镇邪除祟的大阵逆转成了助长邪气怨气的东西!”
所以观音金像愈发冒着?邪气,整个观音镇愈发诡谲。
燕危皱眉:“黑海难道和这?个镇压大阵的逆转有关系?”
“有可能。”
“那姜静云和这?个大阵有什么关系?”燕危还是觉得不对。
镇压大阵是古法,是先人留下的。但?这?个逆转阵法,只有可能是后来人的手笔,是谁?这?么多,除了带来鬼祟,根本没有任何好处,那个后来人的目的是什么?
他原先以为,是姜静云怨气不散,带动着所有曾经被葬于海下的人死去不散的贪嗔痴怨冒出,所以海水愈发深黑,观音镇也?出现了起尸这?种怨气过重带来的现象。
但?如果有这?样一个促生邪祟的逆转阵法在,是姜静云带来了天大的怨气,还是天大的邪气助长了姜静云?谁是因,谁是果?
远方似乎传来了尖叫声,有好几个喊声惊慌失措地喊着?“闹鬼了”“救命”之类的话。这?几声求救声彻底打破了沈宅夜里的平静,周遭灯火亮起,纷杂的脚步声在四面八方传来。
他们已然到了东边那两个小院附近,燕危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好些个带着?数据波动的人冲了出来。
鱼儿上钩了。
“宋承安,”燕危说,“你先把?那个逆转阵法弄清楚,我想知道是怎么布阵的,只有清楚阵法图,你才能看出来,这?个阵落下了几年。”
“好,我现在试着?能不能复原这?个逆转阵法的布阵方式。”
燕危切断了通讯。
身前,钟不凡骤然停下了脚步,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
燕危:“……干什么?”
“你刚才在支使宋承安?”
燕危:“……”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事。
身后,晏明光走上前,说:“林缜那边做好了,他现在引着?卓西东那些人尽量远离这里。”
与此同?时,燕危也收到了耿梁的消息——沈宅阵营的玩家全都去追“姜静云鬼身”了,而耿梁以需要有人留下来仿佛调虎离山的理由,留在了小院里。
眼前的院门上,正挂着?两个明显是玩家的尸体,显然就是之前沈宅阵营玩家说的,卓西东为了震慑其他人杀的两个同?阵营玩家。
燕危直接朝眼前的院门走了过去,说:“我们还是得尽快。林缜虽然擅快,但?身后跟着?的是十几个大狐狸,久了他必然撑不住。”
耿梁已经从小院中走了出来,同?燕危三人碰上面。
钟不凡大惊,就要动手,燕危拦住了他,说:“自己人。”
“啊?”
“你们怎么用这种铤而走险的方法?一会卓西东他们回来,我们加起来一共五个人,也?未必能全身而退,”耿梁火急火燎地走到燕危面前,“而且打草惊蛇,卓西东必然能发现不对。”
耿梁办事办得实在是太尽心,钟不凡想怀疑都觉得没有理由,他一愣:“不对,你真是自己人?那我们九个人了啊。”
燕危:“打草惊蛇就惊蛇吧,反正我们拿到观音净瓶水就可以暂时离开,等抓到了姜静云鬼身再?带上所有人杀回来。”
他说着,已然散开感?知力,感?受着?面前这?两个小院的情况。
刚一散开,他的感?知力便骤然触碰到了一个小院里粘稠浓厚的怨气,猛地缩了缩。
身旁,耿梁已然和钟不凡解释起了自己是卧底这?件事情。现在这个局面,他直接帮着燕危声东击西,根本没有任何站在另一个阵营的立场,实在是没有怀疑的理由。
钟不凡也不笨,想了片刻便不会怀疑。
但?他们阵营现在九个人也?是摆在明面上的事实。
“这?怎么回事?我愿意相信你是自己人,但?如果这?样,我们只有可能多一个敌对阵营但卧底了。但?我们这里每个人都很靠谱啊,哪个敌对阵营的人来我们这,帮我们还帮的这?么积极,恨不得沈宅阵营团灭一样?”
燕危挑眉,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敛眸,丝毫不见心虚。
燕危轻笑?了一声,说:“可能是个傻子吧。”
晏明光:“……”
燕危心中明白主次,旁敲侧击地打趣了一下晏明光,便走向了那个充满邪气的小院。
耿梁赶忙喊住他:“那个小院是姜静云停尸处!里面都是滔天的怨气邪气,触之即死,卓西东白天为了解决内讧,就是把两个不服他的玩家推进怨气里杀死的。”
燕危笑了:“就是这样才好,如果不是这样,我还不去呢。”
耿梁一怔,钟不凡拍手叫了声好:“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来的东西,自然就是在眼皮底下,而绝对不可能去的地方!”
晏明光已然抓住了燕危的手,同?燕危十指相交。这?人淡然道:“我进去拿。”
燕危回头,快速地眨了眨眼,那双桃花瓣的眸子满是笑意。
“关心则乱啊晏老师,”他说,“你忘了,今天我进去,是这些怨气杀我,还是我追着这?些怨气跑,还不一定?呢。”
第185章 黑海镇棺(24)
晏明?光松开了手。
但他还是带着?些许劝意:“怨气不仅杀人, 还伤人。”
钟不凡此?刻也完全?抛下了所有见地,上前两步走到燕危面前,说:“卓西东很早就得知观音净瓶就在?沈宅,找了这么些天, 怕是微末几个人的力量根本不够用, 这才编了个法师手札的幌子, 让沈宅阵营所有玩家翻找。他未尝没?有想过,最不可能之地就是最可能的地方, 但——”
“但卓西东现在?还是没?有拿到观音净瓶, 足以可见, 姜静云停尸处有多么危险?”燕危笑?了, “那不是废话?要是真随意来去, 这观音净瓶水还轮得到我们?”
耿梁一脸愁容:“要不我们想个办法?钟不凡说的对, 卓西东未尝没?想过,我现在?回想,他先前杀鸡儆猴的时候, 那么多方法, 偏偏选了推人进停尸的小院……但那两人被绳子拉出来的时候,就是……”
他回身,指了指挂在?院前的两个身上已经?开始冒出尸斑的尸体。
燕危摇了摇头, 对着?自己身边围着?的这三个人有些无奈——这三人一左一右一个在?前,给他只?留了一个可以后退的空间。
“你看那两人的尸体,除了尸斑,还有没?有别的什么?”
耿梁一愣:“没?有……应该死的很快吧, 他们死了之后黑戒损毁了,也看不出来他们有没?有用什么传奇道具,但我在?外面没?听到任何动静, 应当?是没?有。”
燕危下了结论:“那便?是瞬死了。”
晏明?光知道拦不住他,低声对他说:“午夜之前,必须出来。若是出不来——”
“若是出不来,”燕危歪了歪头,凑到晏明?光的身前,呼吸间的热气洒在?对方的下巴上,“晏老师要来殉我,我这个人自私得很,活着?一起高兴,要死……可就要死一对。”
这话半真半假,反倒更?像是缓和?此?刻气氛的打?趣,晏明?光该如之前一般,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表面神情不变,心中也不会太在?意。
可他话音还未落,月色下,晏明?光那双幽深的黑眸似乎闪过了一丝犹疑的情绪。
燕危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
他相信晏明?光会和?他同生入死,但开玩笑?一般地说出来是一回事,真的怎么做,又是另一回事。晏明?光要是出事了,他怕是会义无反顾,但他若当?真出事了,推开晏明?光还来不及,怎么会当?真拉晏明?光一起走?
他瞥了晏明?光一眼,语调都冷了一度:“那我进去了。”
身侧,男人抬手,轻轻地弹了一下他的额头。
“成天想多,”这人叹了口气,“别天天把自己会不会死挂在?嘴边。”
燕危那一点不是滋味瞬间被这人曲起指节的轻轻一弹驱走了。
他抬手,拦住了感?觉又有八百句话要说的钟不凡和?耿梁:“林缜还不知道能引开那群人多久,再说下去,是嫌林缜的危险不够大?放心,午夜之前,只?要是顺死的攻击,对我无效,就算不是顺死,我最多受伤,出来之后也可以兑换道具或者伤药治疗。你们只?要保证我进去拿观音净瓶水的时间不要出现别的意外就好。”
钟不凡一愣。
他本来拦着?燕危的那只?手下意识缓缓放下,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研究了无数次副本而记下的细节和?猜测同这一刻燕危的话交叠在?一起,有一个怪诞的想法在?这一瞬间似乎要发芽而出。
钟不凡怔然:“……午夜之前不会死?”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燕危已经?缓步走进了那破败的院门之中-
“——午夜之前不会死!?”
燕危的这句话打?断了副本外激烈的争吵。
自从那个超高层玩家翻找出了“V”这么个代号,并且在?不相信中说出了这个发现,这些超高层玩家们就各执一词。
有的觉得这只?是巧合,V说是失踪了,但上一次顶层副本都那么久了,还是以失败告终但,V只?有可能是死了。
还有一小部分人觉得,这或许……真的有可能。
薛晚也听到了这些风言风语,只?是不屑地笑?了笑?,根本不信。
项赢从始至终都没?有说话,面色淡然地转着?手中的佛珠串,颇有一股悠然的感?觉。
楼内世界的其他人,或知道,或不知道,或想起来,或仍然觉得不可置信,都没?有开口。这个代号代表的东西太重。
直到燕危的这一句话。
V的技能,在?楼内世界一直算是个秘密。但很多人曾经?尝试从他的副本记录中推测一二,偶尔几次会发现,V在?副本内的言行举止差别很大,前一天和?后一天的风格也会截然不同。
午夜就仿佛一个分界线一样。
在?他们猜测燕危的身份时,燕危也同样说出了“午夜”这个词。
就连一直看戏一样的薛晚,在?这一刻都愣了愣,抱着?长刀没?有动弹,只?是微微抬头看着?投影,面色愈发凝重。
他想到了四十九层副本时,和?燕危为数不多的交手。他其实并没?有真正和?燕危面对面交手过,但却不得不承认,那一整个副本,他都处于被燕危那群人压着?打?的状态。仿佛他不管做什么,在?燕危面前,都只?是轻轻巧巧的挠痒,指尖一弹就解决了。
这种感?觉……
和?那位传说中的V,很像。
“小孩,”项赢笑?了笑?,“你还要和?我赌命吗?”-
副本内。
观音镇一处民宅中。
书生手中拎着?一个近乎空了的酒壶,跌跌撞撞地走入自己的宅院中。整个宅院里空无一人,只?有卧房的烛火闪动着?。他醉得厉害,进门时还在?磕绊了一下,猛地摔到了地上,酒壶随着?一声脆响碎成了八瓣。
他也没?起来,就这样躺在?地上,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他的心上人前几日拒绝了他的提亲,他接连去花楼买醉了好几天,直到今日钱财散尽这才不得不回来。
地上冰冷得厉害,减缓了些许温酒带来的热。书生闻到了一阵醉人的花香,翻了个身,半眯着?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大红色的衣摆。
他抬头,恍惚间,看见了心上人的样貌。
对方在?他身前缓缓蹲下,花香愈发浓烈。一旁的烛火不知为何骤然灭了,周遭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书生却毫无所觉,只?是盯着?面前的红衣女子,口中念着?心上人的名字。
“我喜欢你……”他说,又悲又笑?,“你不喜欢我。”
女子笑?出了声。
书生感?觉这香愈发甜人,眼前的“心上人”已然贴了上来,周围的冷意都变成了无尽的春色。良久。
红衣的身影缓缓站起,轻笑?了一声:“好廉价的爱而不得。”-
燕危踏进了小院里。
或许是因为谁都知道这里危险,这院门根本没?有落锁,燕危一推便?走了进去。
入目便?是浓厚到实质成了黑气的怨气冲他而来,带着?深重的怨与念,瞬间将刚踏入几步的燕危包裹。他能感?受到这些怨与念都仿佛重如泰山一般,顷刻间便?能夺人性命。
但他技能在?身,这些黑气缠绕而上,却在?他身侧一寸处停下,无法再进分毫。
纵然如此?,他仍然感?受到了倾泻而来的怨气。这些邪气怨气压着?他的神经?,斑驳纷杂,里头仿佛混杂着?数不尽的诉说,却又混乱模糊到完全?听不清。
像是墨石扔进了清水中,瞬间炸开了遮天蔽日的贪嗔痴恶,全?都冲着?燕危而来。即便?这些黑气无法给他的身体带来实质性的伤害,燕危也感?受到了精神上的压迫。
稍微心神不稳,便?是片刻疯魔。若是感?知力弱上许多的人站在?这,根本不用黑气杀人,恐怕就会先精神崩溃而死。难怪那两个人被扔进来之后就没?有任何反应,恐怕他们都来不及用道具,就已经?失去了意识。
他恍惚了一下,这才站稳,感?知力缓缓散开,打?量着?这个院子里的一切。
院子很破,屋舍也只?有前方的一个,周遭的杂草已然没?过人的膝盖,地上满是尘土。这里许久没?有人踏足了。
燕危顺着?小道,踏过杂草,缓步走进了那敞开的屋舍中。
入目便?是一个黑黝黝的大棺材,在?黑气环绕中更?显幽深,仿佛吸去了所有的光,看一眼便?能将人都沉进无尽深渊。棺材板盖得很死,四周布满了钉帽,显然经?过了一再加固。棺材里头平静得很,似乎里头只?是一个平静的尸体,没?有什么凶恶的东西。
燕危的感?知力逆着?黑气,在?屋中扫了两圈,便?在?右侧的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个白色的瓷瓶。
——观音净瓶!
他几步上前,想弯腰将这瓷瓶捡起,刚一低头,便?瞧见黑气之下,满是尘土的地上似乎有浓稠的血画出了几条明?显有规则的粗线。
燕危动作一顿,忍着?黑气带来的痛苦,顺着?纹路扫了一眼屋内的地面,骤然发现——这居然是一个阵法。
想到宋承安刚才在?观音庙发现的镇压大阵和?逆转阵法,燕危心知这或许又是一个有什么作用的阵法,默默将这个纹路死记在?脑海中。
周遭的黑气滚动着?,似乎有风吹过,却不知为何,连着?怨气都吹动了。除了燕危身周一寸,屋内黑气翻涌,寂静无声中诡谲非常。
“藏头露尾的……”
燕危忍受着?黑气带来的最深最重的负面情绪,面色已然有些苍白,但他站在?观音净瓶前,仍然脊背挺直,面容淡然地说:“既然都告诉我你来了,你还要在?旁边装神弄鬼地躲着??”
他的眼前,翻滚的黑气骤然一顿,随后一块黑气以极快的速度凝成了一个模糊的人形,飘渺诡异的声音从燕危的四面八方传来。
“这不是没?有想好和?你打?招呼的方式嘛……”恶念发出了几道尖锐的笑?声,“他把你守得那么严实,我好几次想来见你,都被他挡了回去。啧,他这回比上回有经?验多了,怕我混淆你的判断,连副本都不让我进。如果不是这屋子里有滔天的恶意,让我可以借着?恶意降临,我还不知道能什么时候见到你呢……”
燕危面上神情不变,心中却掀起了惊涛。
他?
恶念说的人……难不成是晏明?光!?
晏明?光一直在?拦着?恶念进入副本!?
这根本不是一个玩家能够做到的事情。
那黑气凝成的人形往前走了两步,燕危稳住心神,将所有情绪收敛,冷眼看着?它?,说:“你若有什么想告诉我,想用来阻挠我、扰我心念的,还是就在?这说了好。既然这一次你降临这么难,我要是走出去,你可就没?机会了。”
恶念“哈哈”地大笑?了几声:“你还是这么有意思。”
“怎么,你想做,我就让你做,你不应该满意?”
“你知道我要和?你说什么?”
“左右,你是为了苟活。”
恶念摊手:“这话说得多难听啊,怎么能是我苟活,这不也是让那位和?我同根同源——啊,对,你叫他晏明?光,这不也是让他多个选择?”
“燕危,你这一次破局破的这么坚定,丝毫不顾他死活……他一定没?有把所有记忆都还给你。”
第186章 黑海镇棺(25)
燕危心中只有一声“果然”。
他心里头?早就有了这个想法, 从恶念口中得知他获得的记忆并不?全时,并不?会怀疑或者惊讶。这一切都在不?想期待的理所当然中到来,或许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又?或许是上一次的登楼早就在燕危的骨子里印刻下了他应当有的承担, 燕危一瞬间是没什么反应的。
比起和恶念多做唇舌, 他更想听晏明光怎么说。
他只是眉头?微皱, 在纷杂的贪嗔痴怨中,一动不?动地站着, 仿若这些最沉重的黑暗和恶念的话语根本没有侵扰他分毫。
恶念本想见他失态, 等了半晌也没见着什么动静, 只好说:“你早就知道?了?怎么, 你重来一遭, 反倒铁石心肠了起来?”
“我一直都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
燕危想, 他拿到了观音净瓶水,记下了这个阵法,是不?是只要争分夺秒将姜静云鬼身按回这死棺材里, 就能歇口气好好和晏明光发个脾气?
“铁石心肠的人可不?会到最后前功尽弃啊, 燕危,”恶念又?大笑了几声,“我们可以是一类人, 你上一次可以为了他前功尽弃,这一次也可以放弃那些和你没什么关系的人,不?是吗?”
——前功尽弃。
原来如此。
晏明光没说出的话,全都在恶念的只言片语中透露了出来。
这世间凡事有两面, 光暗相衬,善恶相交,又?岂会只有恶念, 而无仁善?善恶相生,却?也共死,覆巢之下无完卵,楼毁了,恶念会灰飞烟灭,善念难道?不?会吗?
他第一次之所以失败,是因为被楼格式化了,还是因为他自?己当断不?断,无法在千万人和一人之间抉择,才选择格式化来再?给自?己一次选择的机会?
燕危冷笑一声:“你知道?为什么你每一次,不?论?是对?付我还是想与我和解,都灰头?土脸地离开?”
恶念一顿,周遭的黑气都骤然停顿了下来。
“因为你不?是晏明光,根本无法从善和情的角度思考,你没有这些东西,你也不?知道?,什么才是能触动我的结果。我与晏明光的事情,是我们之间的选择,你说什么做什么,是无法改变我们之间谁的决定?的。你只是一个苟活在规则下的恶。”
恶念被他不?屑的模样激怒,黑气瞬间仿佛风起云涌般翻滚,恶念无法突破规则在副本中动手,却?能牵动这些天大的怨憎。它们绕着燕危,同?燕危擦肩而过,裹着无数的怨气冲击着燕危,他咬紧下唇,动也没动。
下唇已然被燕危咬破,他似乎尝到了些许自?己血的味道?,神思愈发明晰。
他面前的,只是一个苟活在楼的规则下的恶念,从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即便是第一次,即便他上一次登顶的时候因为不?知晓恶念的存在而混淆过恶念和晏明光,他其实也从未输过。这个算不?上人的蠢东西从头?到尾都不?能称做他的对?手。
第一次登顶,他是败给了自?己。
即便仍然没有拿回剩余的记忆,燕危心中也大致明白了这一切。
他眉梢一动,轻飘飘地看着眼前模糊的人形,说:“不?是人的东西就不?要东施效颦了。”
恶念仍然在笑着。
飘渺森然的声音中带着愠怒,它却?反倒没有方?才那般气急败坏,语气竟然戏谑了起来:“我也并不?是那么贪生怕死,就算是灰飞烟灭,哈,燕危,我也要你后悔没有收手。我上一回装的是晏明光,这一回,我既然骗不?了你,我也不?装成他了,其他人的样子我还是可以学一学的。我赢不?了你,但……”
笑声越来越大。
燕危正想听恶念打算干什么,他周身的黑气却?又?停滞了下来。沉重的怨憎似乎被什么冰寒的雪意凝结,明明什么变化都没有,燕危却?能感受到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清明。
恶念的声音消失在了屋内。
它走了。
但什么?
它没有说完,燕危却?骤然浑身绷紧,脊背发寒。
他收回心神,弯腰,迅速将这白瓷瓶捡了起来。
屋内正中央那棺材仍然平静地躺着,在燕危指尖触碰到白瓷瓶的那一刻,一道?提示音在燕危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获得副本内关键道?具:观音净瓶水,请正确使用观音净瓶水,完成副本主线任务,镇压观音镇怨气。您获得主线进度奖励:20%,您所在阵营内所有玩家获得主线进度奖励15%。]
[您当前主线任务进度为48%,在本次副本所有玩家中暂居第一。]
[请玩家注意:由于副本内所有限定?道?具皆显露行踪,由不?同?玩家持有,观音净瓶水与当前副本双方?进度将会在所有玩家间公开。]
燕危握着净瓶水的手一紧。
他将装着净瓶水的白瓷瓶收进衣袖中,冒着这黑气快步走出了这停尸的小?院。
刚一踏出院门,燕危还未来得及看清夜色下的门前,一双温热的手便猛地将他拉过了门槛。他眼前一晃,已然险些撞上了晏明光。
男人此刻的面色显然不?好,月色在对?方?的面容上勾勒出一层银白色的轮廓,周遭的冷意仿佛都被晏明光披在了身上。耿梁和钟不?凡在一侧分明有话要说,方?才观音净瓶水被他们阵营得到的消息通知到了每个玩家身上,这两人显然也很急,可偏生晏明光一句话不?说,像尊菩萨一样在这里杵着,硬是没人敢开口。
燕危沉默了几秒,平静道?:“是你把它赶走的?”
耿梁:“它?你们在说什么?”
晏明光垂眸看着燕危:“嗯。”
“真有能耐啊晏老师,”燕危咬牙,“如果不?是托了那又?脏又?蠢的玩意的福,我还见不?到你这般厉害呢。”
晏明光似乎轻轻地叹了口气。
燕危低声说:“我也不?用你告诉我。”
他那段记忆怎么拿到,他已然心里有了数。
但此刻显然不?是说道?他们两人私事的时候。刚才的提示音,所有的玩家都听得到,卓西东在这一刻已经知道?观音净瓶水拿到了,对?方?又?十分确信他们在沈宅,不?用多想都能明白他们做的一切。
燕危收敛了神情,又?变回了先前从容的模样,指尖划过黑戒,立刻给林缜发了个通讯请求。
那边立刻接通了:“我靠小?宠物这个副本好坑啊!!你们拿到净瓶水居然还集体?通报,现在桌不?是东西发疯了开始全力追我,那么多人一起出手,好不?要脸啊!”
林缜说话间,那头?陆续传来接连不?断的箭羽声。
钟不?凡见晏明光气势稍缓,想上前问问燕危现在怎么办。可他刚迈前一步,张口,却?突然紧张到没了话说。
不?是因为此刻双方?博弈和林缜的处境而紧张,是因为他方?才在外头?想了千遍万遍的猜测。
如果那是真的……
钟不?凡觉得自?己先前说的那些话都是天大的笑话。
眼前的这个人,莫说是在这顶层中锋芒毕露了,即便是这超高层玩家讳莫如深的顶层,都来了两次。他一直引以为傲的小?聪明,不?仅次次都比不?过人家,还总要在对?方?面前说那些丢脸的玩笑话……
钟不?凡一瞬间觉得还不?如死在这顶层里,来的有点面子。
他欲言又?止,燕危瞧见,只是笑了笑:“你有什么想法要说吗?”
钟不?凡赶忙摆手:“没有没有,你——啊不?不?不?,您说了算。”
耿梁:“?”怎么突然和小?学生遇到了班主任一样?
“……”燕危顿时明白过来这人方?才有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他收回目光,对?林缜说:“你一个人甩不?开发疯的那么多超高层玩家,你直接来找我们,晏明光的技能能瞬移,净瓶水也已经拿到了,就算是和他们正面交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过来,我们现在在姜静云停尸的小?院门口。”
林缜那边分明已经被追得有些狼狈,但他听到燕危这话显然乐了:“哟,终于要实打实地干一场了?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小?宠物,我带着这群不?是东西的来找你们咯!”-
观音殿中。
宋承安等人也听到了观音净瓶水被自?己人拿到的消息。
宋承安心中知晓,卓西东那边此刻落下一大步,必然不?会再?慢慢地来了,他们拿到净瓶水之后已经算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没有任何时间可以拿来拖延。他按照燕危的吩咐,正站在观音金像的发冠上,用自?己针道?上的技能,一点一点研究这个逆转阵法的布局,此刻听到了提示音,更是全然不?敢懈怠,全副身心都投注在其中。
去?海边查探情况的鱼飞舟也总算回来了。
“我尝试把手伸进海水里,”鱼飞舟说,“立刻便血肉模糊了。”
林情面色沉肃:“没什么事吧?”
“我的技能本来就是治疗,倒也没什么大事。但这海水……真的是姜静云一人——鬼之力能做到的吗?”
于正青“哼”了一声:“小?年轻就是不?懂。那么多起尸被扔进海水里,怎么能叫做姜静云一鬼之力?这些起尸可能是姜静云作祟搞的,然后这些起尸把海水弄黑了。”
鱼飞舟还是不?太赞同?:“姜静云为什么要害那么多人,还让那些人死也不?得安宁?冤有头?,债有主。”
于正青嗤之以鼻:“这世界上哪有那么多明明白白的冤有头?债有主?怨恨和不?甘这种东西,又?不?是那些铁面无私的判官,难道?还会分分毫毫算得清清楚楚不?成?既然都是怨憎了,哪里还管什么恩怨报应。这世上只有好人才会信奉公正的因果。”
林情本要说点什么,满脑子的思绪却?骤然被一声从远处传来的呼救声打断。
他那向来没有什么波澜的面容居然猛地面色一沉。
——他听到了林缜的求救声。
林缜本不?该出现在这里,对?方?和燕危一起行动,比他还要来得安全,怎么会在观音大庙呼救?而且,没有人能比林情更了解以前的自?己,以林缜的性格,纵然是命在旦夕,也绝不?会呼救。
这些他都明白,但这些思绪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的时候,他已经冲出了观音大庙主殿,朝着那呼救声传来的偏殿而去?。
鱼飞舟一愣,对?于正青说:“劳烦您在这里盯着点情况,我跟过去?看看。”
话落,他转身跟着林情跑了出去?。
林情本来实力就比鱼飞舟高,鱼飞舟在后头?跟着,落下了好一段,待到他追上的时候,林情已经走到了一个观音侧殿的门口,抬手推开了那侧殿的门。
他看到了林缜的背影。
对?方?在他推门的那一刻转过头?来,月色自?林情身后倾洒而入,找出了殿内“林缜”空白的面容。
恶念的声音在这一刻响起:“哎呀,燕危身边的人,果然和他一样,总是容易因为这些优柔寡断做一些蠢事呢。”
殿内骤然冒出了滔天的黑气,直冲林情而来!
千米之外,观音主殿内,宋承安翻身跃下观音金像,却?只见到于正青一人。
“鱼飞舟和林情呢?”
“好像去?偏殿了。”
宋承安面色一变。
他刚拆解了这个逆转阵法,观音大庙的三十三观音法相偏殿都是那个逆转阵法的压阵之处,每有死人,死人怨气流向黑海,黑海的怨气冲着观音大庙而上,大庙随着每一次死者的怨气叠加而愈发危险。尤其是姜静云鬼身杀人的时候,偏殿几乎是必死之地,怨气冲天!
就在刚才,宋承安明显看到那个逆转阵法启动了一瞬,姜静云就在方?才又?杀了人。
那这偏殿……
鱼飞舟的通讯骤然打了进来,宋承安下意识便接了:“你们在哪!”
“偏殿,林情出事了!”-
沈宅虽然大,但对?于他们这些玩家来说,风驰电掣地来回也不?过就是几个片刻的事情。
燕危刚和林缜说完,没过几刻,林缜便踩着满院的箭声冲他们而来。
他这一路显然走得不?容易,那一身大红色的衣裙有些地方?不?知是不?是沾了血,已然变得更深了些。
林缜头?发凌乱地在燕危身前停下,险些没有站稳,幸得晏明光拉了他一把。与此同?时,林缜身后跟着的那些沈宅阵营的玩家们也瞬间出现在了燕危等人的面前。
“小?宠物,我们快点走。”林缜喘了口气,“我哥出事了,我这伤不?是他们弄的。”
燕危一愣。
不?远处传来了一个沙哑的男声:“来都来了,不?如直接留下做客吧。耿梁……原来卧底是你。”
燕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着一身深色衣袍的枯瘦男人走到他们面前,身后还跟着好些玩家。这个枯瘦男人一只眼睛戴着眼罩,面容也同?他的身型一般枯瘦,浑身都散发着精明的气息。
这人他没见过,但声音他却?在那个毫无光亮的鬼沼副本听过不?知道?多少次。
卓西东。
晏明光往前一半挡在燕危面前,钟不?凡面对?着燕危畏手畏脚,面对?着这些人却?硬气得很:“口气那么大,也不?知道?是谁,观音净瓶水在眼皮子底下那么久,到头?来给别人做了嫁衣。”
卓西东打量了他们五人一眼,见他们除了已经挂了彩的林缜和看上去?很不?好对?付的晏明光,其他都不?是什么擅长拼斗的玩家。那个被其他人护在中间的青年更是从未见过,一副温顺乖巧的模样,完全看不?出来任何的威胁性。
他从容地笑了笑。他说:“我就说为什么掘地三尺都没有净瓶水,果然这东西近在眼前,就在这十死无生的停尸处。没有你们拿出来,我也未必有机会,谁给谁做了嫁衣,还要看净瓶水最后会落在谁手上呢。”
卓西东身后,一个玩家周遭空气波动了一下,本来还呼呼刮过的狂风突然停下,沈宅上方?顷刻间被一个透明的屏障笼罩。
燕危抬眸看了看,便明白这是什么了。
一次性空间性质的传奇道?具,能够在一定?时间内封锁空间,除非是道?具使用者亲自?放心,否则的话,再?高的数据都没办法暴力破解。这东西一次过后便作废,却?比其他传奇道?具还稀有,也没什么攻击力,只能防止一些瞬移之类的技能。
卓西东这是下了血本,想将他们都留在这。
林缜看着燕危,又?要说什么,燕危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用感知力对?他说:【我知道?我们得赶紧去?林情那边,你放心,我有数。】
此刻离午夜还有一小?段时间。
他见卓西东身后那些玩家就要动手,却?只是轻笑了一声。
卓西东骤然望向他,神情一怔。
“虽然这里在沈宅,但是,我这位老对?手啊,立于不?败之地的可不?是你们。”燕危掏出衣袖中的观音净瓶,满不?在意地在手中抛了抛,“你们来抢,我再?跑进停尸处扔下净瓶不?就行了?左右,你们要拿到,损兵折将都是小?的,我们要拿到,却?是我几步的功夫。”
青年清朗的嗓音穿过月色,润着冰雪的寒意,带着万分的熟悉传入卓西东的耳中。
他又?惊又?骇道?:“——是你!!??”
第187章 黑海镇棺(26)
燕危没有应卓西?东。
他虽然在恢复记忆以后, 没有刻意隐瞒过自?己这一次登楼之前的过往,却也并不是?多?么喜欢被人认出来。若不是?这一次事发突然,必须和卓西?东正面交锋,他其实更想和这位老对手擦肩而过地结束这一次副本。
尤其是?现在, 他根据自?己的猜测, 和恶念的只言片语, 已?经明白了自?己上一次为什么会重新来过。
无非是?毁楼之后晏明光也会灰飞烟灭,他下不了手, 前功尽弃。
燕危想, 认出来又如?何呢, 如?果那些人知?道了他其实很早就可以结束这一切, 却优柔寡断地放弃了近在咫尺的结果, 会不会怪他呢?若他没有重来一次, 在他上一次登顶到这一次登顶期间,死去的那些玩家,是?不是?就会走向全然不同的人生?
那些死在副本中的数以百计的过客, 在这一次和他在副本中起过争执的片刻对手, 还有在他这一次的旅程中没能熬到现在的朋友。周甜,丁笑,还有现在命在旦夕的林情……
谁都没有必须站在所有人面前的责任, 也没有责怪他人不救自?己的权利。一人之命和千万人之命,本身也是?一个无法衡量的千古难题,谁也不比谁高贵。
燕危心里明白,却还是?忍不住自?责。
他看了一眼卓西?东, 侧过头去,细细转动着手中的观影净瓶,只想着现在赶紧带着林缜他们离开沈宅。方才恶念说的那些话?, 再结合林情出事,燕危心中更为担心林情和林缜。
卓西?东本来已?经准备好了和其他玩家一直动手抢,可从他认出燕危之后,他便骤然抬手拦住了沈宅阵营的所有玩家,没有前进一步。
他那枯瘦的面容此刻满是?惊诧,眼罩遮住了他的一只眼睛,可他的另一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燕危,惊讶之余,更多?的是?骇人。
他对这个声音太熟悉了。
在那个见不得光的副本中,他引以为傲的技能被对方一次又一次识破,每一次以为算无遗漏的计策,也都被对方四两拨千斤地化解。他隐在暗处这么多?年,只有在鬼沼那个副本中暴露了一些信息,全都是?因?为V。
听到V失踪在顶层副本的时候,卓西?东和其他人惋惜的情绪不一样。
他是?松了一口气的。
那当初松的那一口气却在这一刻憋在了他的嗓子?眼。
V给他带来的阴影太大了。纵然过了这么久,他也依然记得那种被压着打、不论?他怎么尝试都失败的感?觉。这一瞬间,卓西?东心中闪过很多?个对方会出现在这里的猜测,最终都只剩下一个想法——V和他在不同阵营。
他能在楼内世界这么久,活到现在,最擅长?的就是?这些一瞬间的决断。
不论?原因?如?何,V又是?他的对手,对方还拿到了观音净瓶。
卓西?东立刻道:“我们放弃观音净瓶,老许,你给我们所有人出入屏障的许可,我们走!”
他在沈宅阵营说一不二,其他玩家不敢问?,顷刻间配合着卓西?东行动。那个叫老许的玩家便是?控制着屏障的玩家,他手中的传奇道具闪了闪光芒,林巧手中一挥,那些人居然瞬间消失在了燕危等人面前。
耿梁愣了:“……跑了!??”
钟不凡毫不惊讶。燕危如?果真的是?那位,这个名字就足以让人屁滚尿流,卓西?东还算果断,知?道硬抢是?不可能成的——虽然燕危什么都没说,但钟不凡就是?盲目地相信,V有办法。
燕危反倒有点意外。
这一回他倒是?失策了。他着实没想到,他对卓西?东而言威慑力那么大,他们都没有开始动手,对方居然就走了?
“糟了,”钟不凡骤然面色一沉,抬头望着上方只有玩家能看到的透明屏障,“这个传奇道具有一定的时效,暴力不可破,他们离开了沈宅,我们却出不去了。”
林缜:“那我哥……”
燕危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
晏明光摇头:“这是?绝对符合规则的道具。”
他自?己能不受副本规则桎梏,也能和恶念较劲,却不能影响副本之余其他玩家。他可以自?己自?由来回,燕危等人却是?带不走的。
燕危看了一眼林缜,面色更沉了些。
恶念既然出手,为了让他知?难而退,不可能只是?轻描淡写地对付了一下林情。就算看不到,他也能猜到,林情此刻怕是?……命在旦夕。
但林缜除了一些无足轻重的皮肉伤,从刚才到现在,却不再有新的伤。
林情……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将?观音净瓶收进衣袖中,说:“卓西?东恐怕是?想另辟蹊径,但我们现在当务之急不是?和他们较劲。我们先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封存着滔天怨气的小院,低声说:“阵法。”
姜静云停尸处,有一个之前沈宅玩家都不知?道的阵法存在。
未知?,即是?变数-
无尽长?碑下。
所有的猜测和不确定,都在卓西?东那一句“是?你”中得到了该有的答案。
他们原先因?此吵得不可开交,尘埃落定的时候,却又再也没有言语。
许妙妙抬头看着,握着骨杖的手微微用力。她没有和丁笑摊开来说过燕危的身份,一切都是?自?己的猜测,此刻被卓西?东这句话?全然肯定了,她仍然有一丝不真实的感?觉。
身旁,丁笑甜甜地笑了:“……是?他啊。”
薛晚差点没拿住手中的刀。
项赢晃着他那光头,感?叹道:“看来我过了那么多?次高层副本,这份眼力见还是?不错的。”
远方,楼内世界颇为边缘的地带。
那原先以为自?己认错的玩家揉了揉眼睛,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楼内世界仿佛极为寂静,每一个角落却又总是?冒出差不多?的声音。千言万语,最终不过汇成差不多?的话?。
——他回来了-
“那是?一个单向输送的阵法!从你的描述来看,如?果我没有画错的话?……”
宋承安完全顾不上长?阶下厚厚白雪的冰寒,他蹲坐在雪地中,面前的白雪还沾染上了林情身上留下的血。他手中拿着枯枝,根据燕危的描述,迅速在雪中画出了这阵法的模样。
“这是?一个,不知?道从哪里为起点,以姜静云尸身为终点的单向传输阵法。如?果——”
通讯那头的燕危立刻道:“如?果我在这个阵法的基础上,画出逆转阵法,姜静云尸身的停棺处,是?不是?就会变成起点?”
“理论?上来讲是?这样的,只要你能成功使用逆转阵法,停棺处的传输阵法会短暂地调转方向,将?你们送往它?原先的起点。而且从你的描述来看,这个传输法阵,距离不算短,确实可以把你们传送出沈宅。但是?停棺处的那些怨气怎么办?”
“能出去就行,我自?有办法,”燕危问?他,“林情怎么样?”
宋承安下意识抬眸,看向了偏殿门口。
鱼飞舟坐在一旁,身上的伤口不断增加。林情正靠在殿门旁无力地坐着,他仍然面无波澜,一双纯黑的眸子?满是?冷静。可他的身上却仿佛开了花一般,浑身上下都是?血迹,裸露在衣袍外的皮肤正一寸一寸发着黑,仿佛下一刻就要长?出那骇人的尸斑。
那是?从黑海里通过阵法反噬而来的脏污怨气,它?们在林情开门的那一刻冲进了林情的身体里,一点一点腐蚀着林情的生命力。
若不是?那一刻林情当机立断分了一部?分伤害到林缜身上,若不是?现在有鱼飞舟一点一点地边治疗边转移伤口,林情恐怕在开门的那一刻便没命了。
但此刻也好不到哪里去。
顶多?也就是?……拖上那么个一时半刻。
这样突如?其来的意外,宋承安在每一次的副本中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早就习惯了和很多?人短暂相知?之后的告别。可这一次却是?最后一次的顶层,是?近在咫尺的登顶,莫过于抬手便能摘星辰的那一刻跌下了万丈高楼,只差那么一口气。
鱼飞舟和他说,林情是?听到了林缜的求救声。
且不论?这个假的求救声是?因?何而来,林情这样的人,会想不通这极有可能是?陷阱,会不知?道副本内的一步三险吗?
不过一个关心则乱而已?。
他不管多?么习惯了无动于衷,此刻却仍然感?觉心口顿顿的。
他想到方才林情虚弱间还厉声厉色地让他三缄其口,不能给燕危拖后腿,最终还是?说:“他现在还活着。”
只是?现在而已?。
燕危听出了宋承安的意思?。
他说:“我们立刻就到。”
林缜在一旁听着,不知?道在哼着什么歌,还悠哉悠哉地用兑换来的药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钟不凡没忍住道:“你不关心老林什么时候咽气啊?”
林缜撇了撇嘴:“左右是?我先死。”
燕危一时之间又急切又堵心又有点好笑,竟也不知?道该说林缜什么,干脆不说。他走到晏明光面前,严肃道:“既然卓西?东有别的打算,想着趁我们被关在沈宅的这段时间赶紧完成任务,我们不如?就借了他给的这个机会,观音净瓶水拿到了,姜静云鬼身我们也要。这既然是?一个单向输送阵法,姜静云尸身旁边又都是?这些怨气,八九不离十,另一端就是?这些年在观音镇作祟的姜静云鬼身。”
所以那些杀了人之后冒出的怨憎都通过这个阵法,从姜静云鬼身所在的地方汇集到停尸处,养了这么些年,养出了这一团滔天的怨气。
那怨气之中的尸体也不知?会被浸泡成个什么模样。
他们如?果现在逆转这个阵法,最大的可能,就是?会直接传送到姜静云鬼身所在之地。虽然是?毫无准备地直接走到这一步,但这是?抓到鬼身和离开沈宅的最快方法。
晏明光点头:“放心。你画好阵法之后,用技能告诉我。”
阵法在停尸处,旁边怨气滔天,只有现在还处于不死状态的燕危能进去。
他们这么多?人要离开,只能燕危先进去,画好逆转阵法,在逆转阵法生效的一瞬间,晏明光使用瞬移技能将?林缜等人带到阵法中央。进去的时间,多?一刻,林缜等人就会被怨气吞噬,少一刻,燕危已?然从阵法里离开。
但掐时间的人是?晏明光。
这人的身份,即便对着现在披着个玩家的皮,但副本内的一分一秒岂不都在掌控之中?
燕危一点都不担心。
他叮嘱了林缜等人一番,转头便走进了怨气中。
燕危忍着怨气带来的负面情绪,在棺材前停下,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宋承安通过黑戒之间的通讯,一步一步和他说如?何布置观音金像上的那个逆转阵法。
阵法是?宋承安所长?,燕危虽然没有钻研过这些和鬼怪有关的阵道,但是?短暂地模仿还是?会的。他保持着专注,一点一点,用自?己掌心的血,在停棺处的阵法之上,画出了一个持续不了几秒的逆转阵法。
最后一笔落下的那一瞬间,燕危通过感?知?力对晏明光说:【现在。】
下一刻,阵法最后一笔勾勒而上,连出了一个完整的逆转阵法。单向传输的大阵在这一刻方向逆转,晏明光拉着林缜等人,用瞬移技能将?他们带入了阵法之中。
怨气包裹而来,阵法同时启动。
沈宅上方的封锁屏障纹丝未动,燕危等人眼前却天旋地转,眨眼间来到了不知?何处。
燕危站稳时,便闻到了那曾经在观音学堂闻过的旖旎花香。眼前烛光闪烁,床幔垂落,屋内看上去暖意飘飘,空气却冰寒瘆人。
坐在床边一个穿着大红衣裙的身影猛地一顿,似乎也没有想到他们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钟不凡惊呼:“——阿玉!?”
第188章 黑海镇棺(27)
阿玉似乎也?根本没有想到燕危等人会出现在这里, 她望着?燕危等人,燕危他们也看着?她,在这一刻居然都愣在了原地。
周围熏人的浓郁花香仿佛实质化一般裹着?众人, 屋内燃着?香,烟尘袅袅同纱幔交织在一起。深夜之中,这屋里只有几支烛火在跳动, 晃得所有人的身影都缠在了一起, 诡谲森然。
这样的寂静只是维持了一会。
阿玉那张普通到泯然众人的脸上骤然覆上了阴霾,她明明在灯下映出了人的影子, 也?在这浓浓香气中保持着?活人该有的平稳呼吸,但浑身仿佛都浸泡着森森鬼意。只在那么一刻,她手中一挥, 长长的红色绸带仿佛淬了血的锋利刀刃一般冲来。
细长软鞭割裂了空气,带着飒飒声,同这红色绸带撞到了一起。
晏明光站在燕危身前,神情动也没动, 那双纯黑色的眸子波澜不惊, 仿佛根本没有把眼前这个红衣的“女鬼”放在眼里。
林缜在后方也一个翻身跃上了房梁, 手中长弓弓弦一拉,接连射出了几支根本看不清轨迹的箭。
阿玉一手拉着?绸带,转身便躲过了那几支箭,周身泛出幽深鬼气,当真像是个半死不活的恶鬼。她根本无心恋战, 那红绸带被晏明光连带着细软鞭身一并往前拉, 她直接松了手,轻飘飘地后退了一步。
燕危反应迅速,掏出月轮。月轮发出淡淡的白光, 遮盖了这屋内昏暗的烛光,瞬间在这屋内割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
钟不凡在这一刻瞬间确定了——他?并没有认错人!!
一样的传奇道具,一样的使用方法,差不多的风格和技能,他?研究了那个人的副本不下百次,怎么可能认不出来?
此时,阿玉猛地撞到了屏障上,转过头来,阴测测地看了燕危一眼。
她全然不似白日里同燕危打交道那般柔和,那双眼睛像是装了无?尽的黑气,幽怨得如同淬毒的毒蛇。她鬼魅般的身影一晃,抬手便朝着?燕危抓来。
方才还没什么?波动的晏明光面色猛地一沉,眨眼间便拉着?燕危后退了一步,另一手竟然徒手抓住了阿玉的手臂,用力往地上一掼!
“你先走,”男人边轻巧地同阿玉交手,边道,“这里空间小,我施展开怕伤到你们。”
燕危眉头一皱。
停尸处的传输阵法一经逆转,本该传送他?们到那祸害观音镇的姜静云鬼身旁边,可他们眼前这个半人不鬼的东西显然是阿玉。姜静云的画像他们都见过,那是一位生前有着?倾城容貌还颇为英气的女子,绝不可能是阿玉这般的长相。
如果姜静云棺材旁那些森森怨气,这些一条又一条人命和凶狠的起尸,还有这几年来越来越黑的海水,全都是阿玉的手笔,那姜静云呢……?
难不成姜静云根本就没有化?作厉鬼,一切的传闻都只是一个幌子,真正作祟的其实是眼前这个比鬼更像鬼的人?
这其中必有隐情,但现在显然有更重要的事情。
晏明光已然继续出手,燕危在后面拦住了要继续拉弓的林缜:“这里交给晏明光,我们走,林情那边不能拖!”
林缜动作一顿。
钟不凡骤然道:“我留下,反正有你——您在,我跟着?回去其实也?是多余的。阿玉这件事还不知道原因,我留下帮晏明光反而更有用。”
他?好歹算是个聪明人,既然已经完全接受了燕危的身份,便全然把自己放到了狗腿的位子上。
什么?非要和V一较高下?
什么?小年轻不懂V的厉害?
那可都是扯淡了。
钟不凡完全不觉得自己的态度转变有什么?问题:“那位话也?不多,我在这不也?刚好和你们联系,还算有点用?”
燕危:“……”
他?说:“也?行,没有我维持,我用月轮割出来的屏障只能维持几分?钟,但这对晏明光来说足够了。他?只是碍于我们在,你先和我出这个房间让他?施展,等他?抓到阿玉就行。”
钟不凡自然应承。
燕危立刻捧起月轮,带着钟不凡和林缜撞开了这房间的大门,见到了颇为熟悉的走廊。
——果然是万花楼。
原来他们那日在万花楼,感?受到“女鬼”动手的阴诡气息,就是出自阿玉的手笔。
“观音大庙再会。林缜,我们走。”
燕危说完,直接同林缜耿梁一同进了另一侧房间,跳下窗口离开了。
钟不凡颇为留恋地看了一眼那漏风的窗口,一边惋惜自己之前都对着?燕危说过什么?屁话,一边又觉得刚才自己发挥得不够好,也?不知道会不会挽回一点印象分?。
待到听见屋里头传来一声剧烈的碰撞声,钟不凡才把注意力转了回来。
他?本还想着该怎么帮帮忙,岂料这一声碎裂声实在石破天惊,荡出来的声波都把钟不凡震得往后退了一步。周围的百姓和万花楼里的人立刻骚乱起来。
万花楼的长廊在这一刻仍然安静非常,周围房间的姑娘们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
钟不凡往房里看了一眼,却发现月轮割出来的那方小天地间,房内的所有东西说是碎成了齑粉都不为过。碎瓷和断裂的木块混在一起,混杂着?空气中醉人的香气。
阿玉趴伏在这些狼藉中,双唇边满是鲜血。她像是被震出了好大的伤,鲜红的衣裙都变得深色非常。她的右侧脸颊被方才的碎瓷划过一道好长的伤口,从她的嘴角一直划拉到耳廓边,鲜血淋漓。
晏明光却只是站在方才的地方,像是动也没动一般。
钟不凡这才明白,燕危之前说他们在晏明光施展不开是什么?意思。
就方才这力道,他?如果在屋内,怕是比这人不人鬼不鬼的女人还要惨。燕危用月轮割出来的那一方空间,根本不是为了防止阿玉逃跑,而是为了让晏明光在这么?小的空间内不损坏到别的房间、误伤到别的人。
这简直颠覆了钟不凡对身体指数能拥有的上限数值的认知。
但他?转念一想, V身边有什么?,都不足为奇才是。
长廊上已经有人推门要出来看看,万花楼附近熙熙攘攘的都是人声,钟不凡不再拖沓,快步走回房内关上了门,还用了个隔绝声音的道具,确保外面绝对听不到里面在说什么?。
在月轮的阻挡下,屋外一切正常,他?这门一关,从外头根本看不出来里头刚才经过了一场怎样的打斗。那些来探查声响的人根本想不到屋内出了事,就那样在屋外擦肩而过。
晏明光从商城中兑换出来了一个锁邪祟的符咒贴在了阿玉身上,阿玉浑身鲜血地趴在满地狼藉之中挣扎了几下,却是站不起来。
“我们现在要把她带回去给燕危吗?”钟不凡下意识便以眼前这位杀神为主,“她并不是鬼,活生生的一个人,我们要带回去,路上还得掩人耳目一下。”
晏明光垂眸看着?阿玉。
她浑身是伤,又被那镇邪的符咒压着?,全然没有了方才那般诡谲嚣张的气焰,那双鬼魅般漆黑的眸子里满是空洞。她挣动了好多下,这才缓缓地抬起手来,指尖颤颤地碰上了她脸颊上的伤口。
阿玉的指尖本来就满是那些碎屑刮出来的鲜血,此刻碰上了她那脸颊上的血,却不知为何猛地一顿,骤然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嘶吼。
像是远山深夜中凄凉的鬼哭。
晏明光摇了摇头:“不用带她,她不是姜静云,没有意义。”
钟不凡自然也知道其中道理。他?缓缓蹲下,看了一眼这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阿玉,厉声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们上一次见到阿玉,对方还只是一个万花楼里样貌普通的仆役,帮他们和万花楼的管事打了个配合,让他们顺利进入沈宅。
但他?们通过阵法从沈宅出来,目的地应当是姜静云鬼身所在地。但都到了这份上,这里必然是没有什么?姜静云鬼身的了。阿玉虽然身上都冒着?阴邪的气息,身上的鲜血、灯下的长影还有这活人的呼吸,都显示着?她并不是那些死去的脏东西。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一个充满邪气的,活生生的人。
这其中披露的信息,若是往深处想,顷刻间便能推翻他们之前猜想的一切。用净瓶水祛除邪气,镇棺符压制鬼身,其余辟邪法器坐于四方来彻底封印姜静云的棺材,以此来解决观音镇四五年来的阴霾,这个方法是他们两方都有的,所以姜静云鬼身和观音净瓶水才成为了他?们互相争夺的道具。
观音净瓶水是拿到手了,但他?们面前却出现了个穿着?红色衣裙的活生生的人。
钟不凡一时之间,居然不敢细想。
他?见阿玉仍然怔怔的,指尖仍然停在伤口旁游离,面上的表情却愈发似笑非笑,同她那满嘴鲜血的下半张脸衬在一起,竟然当然有那么几分?像个厉鬼。
他?沉下了脸色:“你若是不想说,我自有办法——”
“没什么?不想说的,”阿玉骤然开口了,她笑了一声,“你们想找姜静云的鬼魂?哈,姜静云早就在那棺材里腐朽了烂透了,哪有那个能耐呢。”
晏明光眸光一凝,钟不凡也猛地面色一变。
万花楼不远处。
卓西东隐在暗处,听着方才那个声响,险些把自己的牙都给咬碎。
林巧见他?这一路又是躲又是逃一般,颇有些怨气:“老卓,我们看你经验多实力高,这才都跟着?你干,你怎么见到他们就让我们跑。现在万花楼这声响,明显是出了问题,我们也好不容易用了许多代价才感?受到邪气来源在万花楼,现在你也?不让去了?”
卓西东阴测测地看了她一眼。
“你懂什么??遇见了他?,硬碰硬都不会有好下场!万花楼这个动静,他?们显然也已经得手了,我们抢不过他?的,这整个楼内世界千千万万个玩家,就没人能抢他要的东西!”
之前使用空间道具的老许皱眉:“刚才那几个人,除了耿梁和钟不凡,其他都是生面孔,莫不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老玩家?且不说有没有,现在看上去,姜静云鬼身和观音净瓶水都在他们手上,他?们只需要回到沈宅,我们所有人都白走这一遭!”
众人沉默了片刻。
现在的局面,显然是只有硬抢,可卓西东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居然像是怕了什么?一般,方才万花楼那么大的动静传出来,卓西东都压着?所有人不让行动。
半晌,卓西东咬牙道:“他?们既然都拿到手了,我们不可能靠抢能把净瓶水和鬼身拿回来。正面交锋赢不了,那不如破罐子破摔,剑走偏锋一次那个人……他没有缺点,却有一个致命之处。”
“我们回沈宅,直接解开姜静云停尸处的封印,让这滔天怨气肆意一回!”
V什么?都不怕,连命都可以不在乎。他?看似理智而冷静,骨子里其实比谁都狠都疯。连楼都敢叫板的人,仿佛无?坚不摧一般。
唯独一点——心太善-
另一边,燕危同林缜耿梁一道出了万花楼,直奔观音大庙而去。
他?们到的时候,宋承安正抬手扶住了摇摇欲坠的鱼飞舟,林情坐在台阶之上,靠在门边,周身满是鲜血。早些流淌下来的鲜血同冰雪融在一起,冻成了鲜红的冷块。
鱼飞舟唇色发白:“我再试试。”
宋承安忍不住了:“你不能再试了!他?这个伤是怨气冲了五脏,本源的生命力都烂了,你转移这些皮肉伤,只是饮鸠止渴!”
“宋承安说的对,”林情的语气仍然不带有一分?波澜,他?像是一个冷静地看着?自己生命流逝的将?死之人,“你该保留你的实力,燕危和林缜还需要。再这样下去……”
冷风灌进林情的喉咙里,他?虚弱地咳了几下,“我们两个只会一起死——还带上林缜那个死小子。”
他?和林缜归根到底是一个人,林缜是从他?身上分?割出来的灵魂,生命依附于他,他?死了,林缜必然一起。
林情骤然心里有那么一丝不是滋味。
这仿佛是他久违的情绪,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不是什么?滋味。
我还是没能走到最后。没有带着林缜一起走到最后。
他?这么?想着。
他?在楼内世界怎么着?也?算说得出名号的一个人物,和燕危这样的人一起创立了神秘莫测的玄鸟,除了认识燕危的那个副本,他?从来没有当过第二。虽然也是那些被生死拖拽的蝼蚁,好歹也?是那么一个并不是最渺小的蝼蚁。
副本中每时每刻都有人离去,有的人死得还算有意义,有的人死得啼笑皆非。他?死得不算轰轰烈烈,却也似乎没什么?作用。
像是波澜壮阔的交响曲起了个豪情万丈的前调,结果突然琴键裂了。
无?疾而终。
应该是要可惜的。
可是他对自己太狠,狠到这些情绪都被他?选择性地割了出来,造就了一个疯疯癫癫的林缜。他?一点都没有自己要死了的害怕,也?并不觉得可惜,心中一潭死水到空荡,想的是死了以后燕危他们会不会阻碍重重。
还有林缜,没心没肺的,恐怕连怪他都不知道会不会怪。
林情想着,目光毫无焦距地落在远处的皑皑白雪地上,月色洒下,他?险些被满目的白光晃了眼睛。他?出神了刹那,燕危已然在他身侧蹲下。
“怎么会这样?”燕危纵然在通讯中猜出一二,也?没想到林情身上的伤势这般可怖,“这些是……”
他?看了一眼林情露出衣袖的手背——那上面泛起了黑。
宋承安说:“尸斑。当时我在观音金像上研究阵法,林情听到林缜呼救,循声而来。当时正值这个大阵运转,邪气鬼气直接冲进了他?的五脏,我觉得……回天乏术。”
他?说着,还看了一眼林缜。
林缜却优哉游哉地在一旁站着?,身上的伤口也没处理。这疯子看了一眼林情,又看向鱼飞舟,“切”了一声:“要不要这么?一个带一个的?鱼飞舟你那个技能是嫌没有用武之地?这样子,一个带一个的,我们直接减员三个,啧,还挺厉害。”
燕危懒得管这嘴里没点好东西的傻子。
耿梁说:“我看不到,却能感觉到浓浓的死气,这是……”将?死之人。
燕危仔细看了看林情身上的伤势,得出了和宋承安一样的结论。
“是不是没救了?”林情问他。
燕危双手不自觉抓紧了些。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小学,冷风灌进燕危的衣领中,凉飕飕的,冻到人心里。
他?不甘心。
林情显然是被那恶念骗了。那脏东西动不了他?,却想要让他后悔。这一切不过因他?而起,是他要带林情林缜进顶层,也?是他要挑战那一丝不可能,让恶念盯上了本不该卷入的林情。
因为他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林情和其他过客不一样。这个人是他初来时的朋友,是他第二次重来不需要记忆都可以放心的队友。
但宋承安说得对,这身体没救了。
鱼飞舟站稳之后,撇开了宋承安扶着他?的手,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道:“让我再试一次。”
林缜皱眉看他?:“你这浑身的伤……是八百遍了吧?再试下去真就一带三,那卓不是东西血赚,那也太不爽了。”
他?还笑了笑;“我说你比我还紧张?人都是要死的,不过……哎,哥,你还能撑多久,够我去找晏明光打一架不?我到现在都没能和他?交手。”
林情已经到了强弩之末,他?眼皮一抬,没有丝毫血色的面容动也没动:“你麻烦不麻烦?”
林缜撇了撇嘴。
林情看向燕危,冷静道:“燕危,别管我了。去做你想做的,我不怕死,林缜也?不知道死为何物,情绪是最没有用的东西——这是你教我的。”
燕危双手攥紧,指甲已然把掌心掐出了血来。
“你怕,”他?说,“林情,你怕。”
鱼飞舟都不知转移了几次林情的皮外伤,那如污泥一般的尸斑一次又一次爬上林情身上的每一寸皮肤,本来该作为伤口转移中转站的林缜却除了最开始的那些伤,到现在都安然无恙。
即便林情知道,林缜的生命依附于他,他?闭眼的那一刻林缜也?逃不开,但他?还是没有做任何额外的事情。
林缜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林情。
他?是舍不得,还是睁着?眼的时候,不想看着?另一个自己这么?狼狈,不想让对方死在自己之前,亲眼见到“自己”的死亡?
还是……两者皆有。
他?当年意气风发,万事皆敢为,手中拿着一个月轮,便敢做那分割灵魂之事。
如果没有他?当初随手为之,这被丢弃的一半灵魂不会在岁月中化作林缜,不会在这一刻,让林情为这另一半灵魂半脚踏入黄泉,也?不会最后两半灵魂都殊途同归。
他?动也没动地跪坐在林情身边,地上的血泊浸湿了他?的裤腿和膝盖,冰凉的湿意透过衣物粘上肌肤。白雪落在他被风吹的略微冰凉的肩头发梢,化?不开,堆成了一片。
燕危险些被雪糊了眼睛。
原来人每一次的逆天而为,都要付出代价。
第189章 黑海镇棺(28)
燕危脑海中满是林情和林缜的姓名, 心?中却也总是闪过晏明光的名字。
晏明光才是他最大的逆天而为。
他逆的是楼内世界里最大的天,却想要在千万人与一人中寻一个两全法。林情的出事在这一刻却仿若一个当头棒喝,让他在保不住眼前的无力中, 想着保不住未来的茫然。
这是兜兜转转,不管是哪一次,都总要经过这些阴差阳错的推手, 让他认命吗?
那他的不甘心?和不信命, 可当真是价值万千。
林情缓慢地抬手,推了他一下, 语气随意:“燕危,你的硬币掉了。”
燕危眨了眨眼,这才瞧见身侧落入血泊里的两枚硬币。他方才来得及, 连跑带爬地上了这侧殿前的台阶,不知何时将这随身的两枚硬币掉了出来。
燕危动了动他被冻得有些僵硬的手,探出身,捡起了那两枚硬币。
过客匆匆, 这两枚硬币倒是陪着他从头到尾, 又从尾到头。其中一枚硬币一直被他拿在身边, 另一枚硬币装了他的记忆和数据,化作副本,在他第二次登楼的时候回到了他的手上?,将那些他曾经拥有的东西归还给?他,又变回了一枚普通的硬币, 回归了原本的模样——
燕危动作一顿。
他抓着?那枚曾经有了别的作用又回归本身的硬币, 琥珀般的双眸骤然像是燃起了星火一般明亮。
“不,不是回天乏术!还有一个办法!!”
柳暗花明,天无绝人路。
他不信命。
林情只是身体无药可医而已。
但他的灵魂却是完好无损的。他与林缜之间的勾连, 也是灵魂意志的勾连,和这具身体并没有太大关系。
这具身体无力回天,但林缜那具身体却完好无损。
他只要在林情撑不住之前,将林情的灵魂完全切割而出,放入林缜的身体里面,保证他们两半灵魂不会粘合,便能同时保住这两个截然不同的意识-
万花楼中。
钟不凡听到阿玉说的话,委实愣了一下。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他和晏明光心?里都很明白,阿玉怕是藏着不小的秘密。这其中关系到了姜静云鬼身在观音镇闹祟这件事情的根本,在他们目前的角度看来,已经是副本的全部面貌。
他方才已经准备好了在这一步上阻碍重重,可他和晏明光还什么?都没有做,阿玉居然自己开了口。
钟不凡下意识的欣喜过后,便是没由来的不踏实。
晏明光似乎和他想的差不多,对方居高临下地看着?阿玉,眉头轻皱,无言。
现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钟不凡反倒是想看看,这传说中十死无生的顶层副本能玩出什么?花样来了。他笑了声,说:“诶,想说,那行,我洗耳恭听。”
阿玉抬眸,瞥了他一眼,冷笑一声:“你要是不信,我不说也罢。”
话音未落,本来杵在一旁的晏明光骤然一动,眨眼间,钟不凡眼前一凉,晏明光已然抓住了阿玉的肩胛骨一捏——
“啊——!”
阿玉发出一声嘶哑的痛呼,整个人瘫软在了地上。她那张沾满血的脸庞在痛楚下扭成了一团,完完全全像只鬼了。
钟不凡这才发现,她被晏明光捏碎肩骨的那边手臂上?已经悄无声息地缠上?了红绸带,如果方才没有晏明光的出手,这红绸带此刻怕是已经打到了离得最近的钟不凡身上?。
钟不凡这才开始心?有余悸起来。
他虽然擅于推演,但好歹也是一个能进顶层的玩家,身体指数比起这个副本里专精打斗的玩家差一些,也足够超过楼内世界的其他人了。可阿玉苟延残喘的最后挣扎,他居然一无所觉。
他刚才还在惊讶于阿玉被抓到得太快,原来不是这个半人不鬼的npc好对付,而是晏明光太厉害。
晏明光只是松开了手,对阿玉说:“你该好好说话。”
钟不凡叹了口气:“这般下手,她还肯说吗?”
阿玉立刻接了他的话茬:“说,怎么不说?我跑不跑得掉,和我愿不愿意说,有什么?关系呢?没什么?不能说的,也没什么?秘密。”
这简直是钟不凡遇见的最配合的“鬼”了。
或许是知道跑不了,或许也是因为肩骨被完全捏碎,阿玉此刻已然动也不动。她没有看钟不凡,也没有看晏明光,目光飘飘地落在那已然碎裂的镜子上?。
镜子倒在地上,也照不见她的脸,她看不见什么?,却又好似就想这么?看着?。
“你们……你们是观音庙请来驱鬼的人吧?”
钟不凡嘴欠地想回一句“驱你才对”,但他看着?阿玉这模样,又想起这姑娘一直以来很在意容貌的样子,此刻却这样狼狈地趴在地上,想来是不想和那脏污的“鬼”字再挂上?联系。
他现在不敢挑战这姑奶奶的情绪,还是把这话咽了下去。
阿玉反倒自己说:“是了,不是驱鬼,是镇我。你们想知道的,无外乎我为什么?要杀那些人,又为什么?会把观音镇弄成这副样子?没有什么?轰轰烈烈或者惊天动地的原因?,只是我……”
“我喜欢一个人,他有心?上?人,他的心?上?人美艳无双,我比不上?……只好想个法子,变好看一点啦。”
晏明光低声说:“这世上?没有改变人心?的法子。”
阿玉笑了。
她本就浑身是伤,这笑牵动了她全身,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呼吸间都仿佛灌着?她喉间的血。
良久,她才说:“是,这世上?那么多法子,偏偏没有一个能控制人心?的。所以我没办法,只能寻了个邪法,吸取那些人的精魂,改变我这让他看不上?了容貌了。至于那些人……能中了我这种夺人精气的歪门邪道,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那些不小心看到我这个‘鬼’杀人的人,我只能送他们一程,或者让他们啊……疯到再也指认不出我来啦……”
“姜静云……她只是一个名字而已。是沈员外自己坏事做尽,最后怀疑到他曾经害死的人身上?,哪有什么?姜静云的厉鬼啊。”
这女子只是万花楼中不起眼的一个下人,住在这只有床幔妆台的小屋里,每日里在这销金窟中来来回回。没什么?花楼里女子的红颜薄命,也没什么?跳脱出这一方小地的能力,看上?去普通得扎进人堆里都找不出来。
也就燕危给她赎身钱的时候,她那恭顺的眉眼会变上?一变,同客人笑上?一笑,局促地说一声“谢谢”。
钟不凡无言了半晌,这才缓缓道:“纠缠了整个观音镇五年的怨气,竟然全出自于你一人的私心?。”
“你喜欢的人是谁。”
阿玉不说话了。
这其中还有一处极大的蹊跷,钟不凡接着?道:“你说姜静云只是一个幌子,她根本没有化作厉鬼,这一切的事情都是你做的。我信这一切事情都是你做的,但姜静云……你去过沈宅吗?”
“我没事去那里干什么??沈员外怕姜静云报复,疑神?疑鬼,但我又不是姜静云,我杀他干什么??他活着,还能不知不觉地帮着?我,将这一切推到姜静云的身上……”
钟不凡叹了口气:“你觉得姜静云是个幌子,你其实才是那个幌子。”
阿玉一愣。
“你如果去了沈宅,就会发现,姜静云尸体所在之处怨气滔天,幸亏有法师封印,这才暂时封锁住了那些怨气。我们能找到你,也是从那怨气之地,寻着根源而来。”
晏明光颇为怜悯地看了阿玉一眼,“你是棋。”
下棋的人是谁?
阿玉口中能够替她改变容貌的邪法,实则吸取了那些死人的鬼气怨气,全都送到了姜静云的尸身所在之地。她既然这么?做了五年,容貌也没有改变多少,足以说明,这一切所得,并没有反哺到她的身上。
“你是说……我吸取的那些精气……”阿玉的嗓音抖了起来,“全都……全都到了姜静云尸身上??”
“我说小姑娘,”钟不凡摇头,“那不是精气,那是死气。我也是见识过那些怨气的,那东西或许真的能让你变得好看一些,但主要的作用必然不是这个。怨憎死气,死人沾了是好物,活人沾了,可就是要变成死物的。”
眼前这姑娘可不就是像一个活着?的死物了吗?
钟不凡还想着要不要想个法子,套问出阿玉喜欢的人是谁——那人极有可能便是利用阿玉凝结这些死气的人,可阿玉却轻笑了几声,双唇微动,骤然唱起了什么?歌。
他凝神?一听,是柔进骨子里的戏腔,裹着冰凉中最后一丝温意,浸在满地狼藉中。
她唱得很是含糊,钟不凡和晏明光只能听出这隐约是哪首熟悉的戏文,却又听不真切。
这戏文在阿玉的喉咙里滚过几句,骤然戛然而止了。
钟不凡一愣,只见阿玉骤然整个人软倒在了地上,那沾满血的侧脸贴着?地上的齑粉落下,戏文同她的性命一道没了。
晏明光下了断言:“她自尽了。”
也不知阿玉用了什么?自尽的方法,左右是和死气有关。那些长年累月堆积在她身体内的死气在这一刻蔓延到了她全身,她才刚刚咽气,浑身上下便开始冒出脏污难堪的尸斑,尸斑迅速蔓延,腐朽了她的身体。
不过片刻的功夫,偌大的一个人,便直接腐朽在了晏明光和钟不凡的面前,连骨头都没剩下。沾满血的红色衣裙迅速塌了下来,浸泡在臭天滔天的尸水和血泊中。
她为了个皮相忙碌半生,最终死得这般邋遢,化作一滩见不得光的尸水。
晏明光敛眸,瞧见这踏下的红色衣裙中,有一处略微凸起的地方。
钟不凡显然也看到了,心?底也很明白,这种脏了手的事情还是得他来做。他也没拖沓,捏着鼻子掀开了衣裙,在尸水中翻出了一袋装着?银钱的荷包和一本被尸水和血浸泡了大半的书册。
钟不凡认得这个荷包,白日里燕危将这东西给了阿玉,让她拿着这些银钱离开万花楼,在这个副本内的世界中过了余生。
而那书册……
“是那邪法。”晏明光说。
书册已经湿了,看不出什么?,连书封上?的字迹都晕开,看不清楚。但即便是这般模糊,也能看出这字迹笔锋潇洒隽秀,大家之笔。
他看了一眼晏明光,只见对方转身走向?了门口。
“拿好这个东西,先和燕危汇合。”-
观音学堂的学生屋舍中。
燕危推门而出,迎着冷风踏过门槛,面色略微发白。
耿梁正守着?观音学堂的几个入口,方才去周围巡查的于正青也回来了,和宋承安鱼飞舟一道等在门外。他刚出来,鱼飞舟便上前一步,急切问道:“怎么样?”
燕危刚才消耗太多,此刻站在屋外,比之前还觉得冷了些。他揣着手,将下巴埋在衣领中,说:“我用月轮,把林情的灵魂全都放进了林缜的身体里,他们……他……”
燕危顿了顿,骤然不知道怎么称呼合适。
“一会就会醒来,”他说,“晏明光刚才也给?我发了消息,关于姜静云的鬼身也有了大进展,你们应该也听到楼奖励的副本进度了。我先自己回屋休息一会,等人醒了,晏明光回来了,我们再看下一步。至于林情林缜醒来之后会怎么样……”
那就要看林缜本身的灵魂能不能忍得住这一半灵魂融入身体之后的诱惑,保持着?灵魂的分?离,让他们两人不会重新融合为一个人了。
若是林缜本身没有忍住,灵魂合一,那么那个在燕危分割灵魂之前存在的林情只是换了个身体重新归来,再也没有没个正经的林缜和比他还理?智的林情。如果这样,林缜也好,林情也罢,最后都只会是那个最开始的林情。
若是林缜忍住,这具身体从此以后便有了两个分?开的灵魂。
虽然林情的身体死得不能再死了,但这样,即便是灵魂融合的结果,也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若是灵魂不融合,那便是最好的结果,只是两个人得待在一个身体里。但燕危心中也有那么一丝想法——林情和林缜已经算做是两个玩家了,这样到了一个身体里,那他们的数据面板怎么算?积分怎么算?
若是楼把他们算作一个人,林情和林缜的积分加起来,足以兑换一个潘多拉魔盒。
这些早在燕危带着?人进去之前就说过,鱼飞舟等人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好的结果也好,坏的结果也好,早就清清楚楚,在场诸人一瞬间沉默了下来。
鱼飞舟打?破了沉默:“那你先去休息吧,我进去盯着情况。”
燕危点头:“好。但是我们不能懈怠,卓西东……我总觉得他不会轻易放弃,有情况我们可能需要随时应对。”
宋承安:“放心。”
燕危方才心?中便惦记着?一件事,如今林缜和林情的事情他已然尽力,也不再多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房门一关,深夜之中,没有点着烛火的屋内冰冷而寂静,连跳动的光影都没有,只有隐约的月光。燕危走到床边坐下,这才有功夫换下他方才在雪地和鲜血中弄脏的衣服,擦拭干净沾满血的那两枚硬币。
硬币的边角在月光下透露出些微银光,燕危拿在手中,凝神?端详了一会这两枚让他想到重新割出林情灵魂的硬币,并没有将他们收起来。
良久,他拿起了那一枚从始至终都陪着他的硬币。
一枚化作副本,承载着?那些他第一层登楼拥有的东西,从何处来,最终还是归于何处。
另一枚始终跟着?他,仿佛只是一个冰冷的死物,没什么?作用。
……当真没什么?作用吗?
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什么?都清楚,什么?都知道,难道料不到登顶之后的意外,料不到晏明光会擅作主张对他有所隐瞒?
晏明光的那个燕子吊坠,因?为不是道具,只是一个普通的物件,所以晏明光在其中藏着恢复记忆的后手,漫天过海,在第二次副本中先他一步想起了一切。他手中的这枚硬币,也是一个不属于楼内世界任何道具分类的普通物件。
燕危眸光一凝,一手捏着这硬币,一手掌心?摊开,再度拿出了月轮。
月轮悬浮在他的掌心?之中,发出淡淡的白光,一点一点地……
切开了这枚硬币!
下一刻,硬币在空间的扭曲下裂开,一个全黑的盒子从硬币内别有洞天的空间中掉了出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串被复制出来的、属于燕危的的记忆,这一小段记忆猛地冲入燕危脑海中,同他之前拿回来的那大一块第一次登楼的记忆十分?契合地融合在了一起。
因?果补全,豁然开朗。
第190章 黑海镇棺(29)
晏明光是燕危从楼内世界脱胎而出的意识上, 用月轮割裂出来的善念。
这意识经过了?千千万万人在副本中的?情绪洗礼,凝结了?七情六欲、贪嗔痴恶、良善悲悯,刚刚脱胎而出, 稚嫩而朦胧。
他当年何止是意气风发到万事皆敢为?
他连不可为之事,都敢轻而易举地坐下。
这意识虽然朦胧,但燕危当初用传奇道具碎片拼成月轮的时候, 稍微触碰到了一丝楼内规则所在, 感受到了这意识的?存在。但是当时他羽翼未丰,经验不足, 没有妄动。
后来,他在林情的?要求下,第一次使用月轮在灵魂上做手脚。
那一次的试验彻底给?了?他用月轮割裂更高层次东西的信心。待到他又用月轮过了?一两个副本, 心中目标愈发明确的?时候,他骤然冒出了一个蜉蝣撼树般的念头。
这意识生出得极快,无影无踪地处于楼内世界这方天地之中,同样被楼内世界的?规则束缚, 却凌驾在副本内的?npc和?所有玩家之上。他是要毁了?这方天地的, 届时意识成长, 必然会成为他达成目标的?一大阻碍。
若是这样一个融了?千千万万玩家的?良善智慧、七情六欲、贪嗔痴恶的东西羽翼渐丰,它什么都会拥有,什么都能做到。即便是他,也必然不可能与之为敌。
所以他想——他阻止不了?这意识的?生成,却能不能把这意识里好的东西都割出来, 让这东西成不了?大器?
他这么想了, 也这么做了?。
只是那一次着实挑战了?至高的?规则,他在副本中,用了整整一天的月轮, 最终力竭昏迷。醒来之后,便是初见?晏明光的?那一次。
当时他还不知道,他其实已经成功了?。那意识中所有的?良善、聪明、怜悯等好的东西尽然被他割了出来,无处可去,最终落入燕危所在的副本中,根据燕危心中所想所念所喜,化作了?在生死边缘挣扎游走的万千玩家的?一员,同燕危在午夜的?鬼怪追逐中相见。
晏明光不知为什么,不喜欢出现在人前,燕危也就只和对方在副本中同行。V的?记录一次一次打破楼内世界的?记录,晏明光却始终只是隐在暗处,从未闯入其他人的视线中。
仿佛燕危的眼前是踌躇满志的?全世界,晏明光的?眼前只有燕危。
信任和?亲近来得意料之外却又情理之中。
晏明光本就是他心中所想所念所喜而成,融合了?楼内世界所有的?美好,又诞生于燕危之手。于燕危而言,他有着?燕危最想拥有却难以拥有的?气质,还有在楼内世界游走近乎绝技的?仁善;于晏明光而言,燕危是赋予他生命的那个人。
纵然晏明光说不出过去,纵然晏明光显然有着?一些他隐约能猜到的秘密。
他们一起走过?一个又一个副本,终于在那百鬼横行的?温泉山上,在燕危想要救丁笑而赶不及的?那一刻,他才终于在朦胧中明白过来——他任性妄为的那一次逆天而行,造就了一个晏明光。
那一刻,丁笑身后追着?凶神恶煞的?鬼怪,燕危想救人,却根本来不及上前。
他身侧的?男人只是徐徐抬手,打了?个响指,副本中所有的?事物都在那一刻停滞。横行的?鬼怪仿佛被定格了一般,那被鬼怪追逐的?小姑娘也维持着?落荒而逃的?姿势停在了路上。时间和空间都在这轻轻巧巧凝固,只有燕危和晏明光,仿佛置身于副本之外,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一切。
燕危总算彻底确定了?下来——这个人没有见?过?楼外世界的?风花雪月,没有经历过?柴米油盐的?漫漫人生,永远不会滋生出人生而带来的恶。
那是他亲手从楼内万千情绪化作的?意识中,割裂出来的善念。
他在定格中拉起当时还小的丁笑的?手,定格在这一瞬间解除,晏明光拽着他,他拽着丁笑,一同跳进了?没有鬼魅的?温泉中。
温热的泉水中,男人那同样滚烫的手抓着?他,双唇凑到了他的?嘴角边。
岸上百鬼横行,水中风光正好。
当时燕危只当晏明光已经是个玩家,这楼毁于不毁,与晏明光已经没什么关系——晏明光也是这么和?他说的。燕危出于对晏明光的?信任,没有怀疑过?。
但是他还是能隐约感觉到晏明光的?秘密。
于是他在进顶层之前,就做好了叮嘱林情一类的准备,准备好了一个复制记忆的?道具。
在顶层副本中,那被他割裂留下的?恶念变成了?晏明光的?模样,险些以假乱真。非是燕危认不清,而是那恶念本就和?晏明光出于同源。
就如同林情和?林缜一般,本就是同一人,谈何分清?
他混淆了?几次,最终在不再认错的?那一次,恶念不怀好意地告诉他,楼毁了?,这一切都会彻底消失。恶念会灰飞烟灭,善念也会随之消亡。
从头到尾,晏明光为了不让他困顿于选择中,从未告诉过?他这一切。
最终他们成功通关副本,燕危兑换到了潘多拉魔盒的?那一刻,燕危却停下了?。
“你知道了?。”晏明光叹气。
燕危气笑了?:“我要是不知道呢?就这样许愿一切终结,成为所有人眼中的?英雄,开开心心地回到楼外的?世界里,让你随着这一切化作齑粉?”
晏明光望着?他,深黑的?眸子仿佛无边夜空,盛着?点点星光,黑却亮。
他难得地勾唇笑了?一下,说:“我会抹掉你关于我的?记忆。”
让这一切都停止在燕危许愿的这一刻,不论是那些一路走来的生死,那些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过?客,还是这一场相伴走到底的?缘分,都只会变成一场梦。
燕危不会伤心,因为他不会记得。
“晏明光,”他说,一字一顿,“对我来说,这样还不如死了。”
晏明光无言。
燕危却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未说的?话?——若是一直以来坚持的?东西就这样放弃,不也是白活了?吗?
一个又一个副本中的?生死没能打败他,那愚蠢的恶念没能拿走他的?命,他已经走到了最后一步,却败在了自己的?手上。
他缓缓凑到了晏明光耳边,低声说:“冰块,我们打个赌吧。我下不了?手,你狠不下心让我留下陪你,不如就让我们重新选择一次。”
他们一起,重来一次。
再选择一次。
“我把和?善念恶念有关的这部分记忆,还有这个潘多拉魔盒,全都存在一枚硬币里。其余的?,存在另一枚硬币中,你既然能暂时掌控副本内的?时间与空间,应该也能让我们一起重来一次吧?”
“再来一次,你大可以瞒着?我关于你的?一切,若你能真的?瞒我到底,让我浑浑噩噩地就这么毁了?楼忘了?你出去,那边算你赢了。若是我仍然发现了?,便算我赢了,我们一起想办法,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晏明光深深地看着?他。
许久。
“好。”
下一刻,燕危这几年登楼的?记忆,除了那关于善念恶念的?真相,其余尽皆存在了一枚硬币中。那硬币承载着?他大部分的?记忆和?数据,化作副本,流入楼内世界,等待着?他下一次登楼的?进入。
另一枚硬币,则承载着?他们这一次的赌注,悄无声息地藏着这最大的秘密,伴随着他从头开始。
兜兜转转,直到这一刻,硬币打开,真相这才回到了燕危的记忆中。
楼内无数玩家趋之若鹜、拼尽全力都未必能拿得到的潘多拉魔盒,其实在一开始,就无声无息地被他带在身边。
恶念从来都没能打败他,顶层副本也从来没有阻挡过他的?脚步。这一切不过?是他和?晏明光为了这一个赌做下的?局,绕了?一圈,回到了他们本来应该来到的地方。
这一次的登楼的?开端,是他格式化之前便预料到的。就算之后记忆暂时脱离,他什么都不记得,第一次登楼带来的两难还是沉进了?他的?脑海中,让他下意识中不断说服着?自己——做一个自私的?选择。
所以他总是喜欢强调自己是一个冷血的?人,所以他每一次的选择都在告诉自己,守护好自己眼前就好。
但有的?天性是刻在骨子里的?,不论表面再怎么欺骗自己,他最终还是走了?上一轮的老路。
晏明光又何尝不是?
这人当初那么克制,打的?不就是既然已经不认识了?,那不如从根源切断他们两人感情的?主意?若不是他恢复记忆了?,晏明光根本就没打算告诉他多少他们曾经在一起的过?去。
可是燕危终是无法冷血,晏明光也终是无法绝情。
月轮转动,将这裂开的?硬币缓缓合上。漆黑的?盒子同硬币一起躺在燕危的掌心,润着冰冷的温度,在月色下微微反着?光。
燕危神色一动,听到有人站在他的?门口,却没有敲门。
他眨了眨眼,细长的睫毛勾着月光。
他将硬币和?这小盒子收了起来,起身,缓步走到门口,迎着月色打开了?门。
晏明光站在他的?面前,背着?月光,送入一道长长的身影。夜色下,燕危看不太清对方的表情,却能感受到那人的?眼睛正看着?自己,目光落在他的?身上,比他身上的?月光都要柔和?三分。
他们一个站在门外,一个站在门内,就这样静静地看着?。
屋檐外,飞雪漫天。
晏明光终于开了?口:“这个赌注,我输了?。”
燕危笑了?。
他们什么都不必再说了。
他抬手,轻轻推了晏明光的?肩头一下,看着?自己眼前说话间呼洒出来的热气,说:“晏老师,你知道楼外世界下雪的时候,会干什么吗?”
晏明光显然愣了一下。
但他还是回答道:“取暖?”
燕危:“……”
他说:“来。”
他率先走在前面,在风雪之中,踏上书院里的?小道,一路带着?晏明光来到了一个颇为宽敞的?地方。小道旁,平日的草地上此刻已经堆满了厚厚的?一层雪,燕危附身便捧起了?一团雪来,送到晏明光的?面前。
晏明光:“?”
“接着。”
男人抬手,从他掌心,接过冰凉的?雪。
燕危说:“把它揉成团,然后在雪地里滚着?,滚到有半个人那么大,再停下。”
昏暗的?夜色下,不远处的?灯火漫过?飞雪而来,微弱地照亮着?他们脚下的?这片雪地。燕危抬眸,瞧见晏明光勾起嘴角,对他笑了?一下。
这人不常笑,一笑便是飞雪挂在桃花瓣上,寒冬坠入了暖春里。
“两次登楼,拿回了?全部记忆,”晏明光轻声说,“比以前更有城府了?。”
“我这次没发脾气,只是因为,心疼胜过?生气。”
晏明光的?笑容一顿。
“我想着有那么一个人,他好不容易来这世上走这么一遭,连真正的风花雪月都没见?过?,没有登过高?山看日出,没有在海边望过?明月,也没有在雪地中滚过?雪球,却想着让我这个拥有过?的?人再回去见一见?这些东西,开开心心地过日子……”
“你是不是在想,我赢了我们当初的?那个赌注之后,现在想干什么?又有什么打算?”
晏明光滚着?手中的雪球,眼神却轻顿了一下,“是。”
“什么都没想,只是想带着?他,一起在这雪地里堆一堆雪人。因为他其实根本不知道,平平静静过?日子,在下雪天一起出去堆一个雪人,这样的生活比起楼内世界这种天天争来斗去在生死挣扎的生活要好上千倍万倍。我带他试试,他可能就不会再傻到,两次登楼,都想骗着?我,让我一个人走到终点了。”
诡谲的?观音镇中,这随时可能突然变天的?雪夜之下,整个观音学堂因为连日的死人而死气沉沉。
燕危却和晏明光一道站在厚厚的?雪地中,手中的雪球渐渐宽大。
天边弯月西流,东方破晓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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