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黑海镇棺(10)
副本外。
“这是怎么回事……”许妙妙面露惊诧, “林情和林缜都开了视角,他们一个在暗处守着白先生,一个正在和燕危在小亭里说话。”
副本内的宋承安等人自然第一时间想到了林情和林缜, 但他们这些副本外的玩家看得到所有开了视角的玩家,却比宋承安等人还要疑惑。
许妙妙转头看向丁笑:“丁姐, 你比我经验——”
她话语一顿。
她看到了丁笑茫然的神情。
她总是下意识寻求丁笑的指导和帮助,习惯了把所有的疑惑不解都抛给丁笑, 即便到了现在,也总是忘了燕危说过——丁笑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了。她身边的丁笑, 只是死去的丁笑残存的一小部分意识, 甚至连性格都不太完全。
丁笑已经死了。
许妙妙立刻转了话锋:“燕危他们肯定能解决。”
丁笑茫然的表情变了变,露出了笑容:“我记不得了,但如果是玩家,燕危那边应该没问题。燕危……他记性好, 当初很多玩家, 他就算根本不认识, 也能如数家珍。”
“宋承安他们决定先去查凤仙花牌了, ”许妙妙看着宋承安等人的视角,“咦”了一声,“他们打算收好那两支箭, 查完再去找燕危他们。”
许妙妙骤然有些好奇。
她和燕危算是对垒过一个副本,也合作过一个副本, 但他们算是交深言浅。即便在副本中已经经历过几次生死, 许妙妙也从来不曾了解过燕危。
她一开始以为燕危是一个崭露头角的黑马, 有几个一起登楼的朋友, 做一些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和谋划, 是灿灿星辰, 耀眼却不刺眼。直到刚出来的那个八十九层副本,她在惶惶中得知燕危身后的真实,又觉得这位传说中曾经挑战过楼的权威的神话像乌云后的明月,朦胧清亮。
但她从始至终都不知道,真正的燕危是什么样的。
所以她好奇了——当初的v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能让宋承安看到林情的箭之后,近乎交托百分百的信任,力压钟不凡和于正青的怀疑,仍然带着这两人去完成燕危交代的事情?
又是什么样的人,能让林情直截了当地说出“我应该会直接把自己人杀了,能帮你带走一个是一个”这种话?
纵然知道丁笑已经不记得很多事情了,许妙妙仍然下意识问道:“燕……,不,v他第一次登顶的时候,为什么那么多人跟随呢……?”
这一回,丁笑居然没有露出丝毫的迷茫。
这对她来说,似乎算得上是深刻的记忆了。
她说:“因为他给人很强的信念感。他总是表现得一副不愿意管所有人死活的样子,但其实,心里想的、要的,远远是很多人无法企及的。”
“信念感?”
“让人相信他可以的信念感。上次顶层,我因为实力不足,还没去,但是当时跟去了一些很厉害的超高层玩家。即便他们知道,他们很可能再也出不去也回不来,他们还是跟着v进去了。因为v在做的不是简单的个人生死的事情,他做的是很多人想做而不敢做的事情。他们浑浑噩噩,不敢尝试,v开了这个头,某种程度上来说……”
许妙妙看见丁笑顿了顿。
随后,丁笑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语气柔缓:“告诉了很多人,‘活’的意义。”-
一阵寒风吹过,带着积雪中深深的冷意,刮得人皮肤微疼。
燕危和林情在这里聊了半晌,坐在亭子里许久没怎么动,越坐越冷。
他将双手揣在衣袖里,神情和顺,目光淡然,丝毫没有被林情说的话影响分毫。他呼了口气,仿佛觉得身边的温度都比副本的危险更让他在意。
这恶念,怕是知道他不喜欢寒冷,这几次进入的副本都凉得很。
正面从来没有赢过他,做这些下作又无用的手段倒是乐此不疲,不愧是楼内万千恶念集成的意识。
燕危捂着手,暖和了点,说:“我刚才说的那些,大致就是我还有林缜鱼飞舟他们载入副本以后获得的身份和任务,还有我们这几天的情况。你和我仔细说说你的情况。”
林情点了点头。
他察觉到了燕危有些冷,兑换了个暖手的东西放在石桌上,不疾不徐地说起了他这几日的经历。
林情和进入这副本里的其他玩家一样,被分散到了一个载入地点,也分配到了独属于他的任务。
他的身份是观音学堂白先生请的带路人,因为熟悉观音镇去往外地的路,所以收了白先生的钱,陪白先生去找一个远近闻名的师。
至于任务,则是弄清楚白先生此行的目的。
这个任务说难,完全不难,说简单,却也并不是很简单——因为林情在路上遇到了另一个玩家,虽然没有任何交流,但很显然,他们的任务完全相反。
林情一路陪着白先生朝那个法师居住的古刹而去,那个玩家则在暗处,从没有和林情正面对上,却总是明里暗里对林情和白先生出手,每一次都是冲着白先生而去。他们交手了许多个来回,林情从始至终都没有看到那个超高层玩家的样子。
林情猜测,对方的任务要么是从白先生这边得知一些信息,要么就是直接杀了白先生。他当初就已经大致猜出了玩家之间的对垒,又因为擅于远攻,守在白先生身边,那个人虽然一直在尝试,但基本没有得逞。
林情说到这里,燕危心里便有了数。林情这个任务完全挂钩在白先生身上,明显是他们这个阵营的。而他们是负责带道具的人,林情则刚好补上了白先生要这些道具的原因。
“所以白先生这一趟出门,找这个法师,是为了镇压女鬼?”
“是。我在路上就完成了这个任务——白先生一直很忧虑观音镇这几年的邪祟问题,这些年一直在和观音大庙的法师联系,但是观音大庙的法师也解决不了镇子里的事情,他们只能暂时让百姓不要外传,每次都找一些借口,尽量压下这件事情对观音镇的影响。但这样治标不治本……”
林情叹了口气:“所以他联系上了别的古刹的一个师,先是通过书信,从师那边得知了一些需要用到的辟邪的东西,托人带来观音镇,随后他找了我带路,亲自去古刹请师。”
燕危若有所思:“然后你和那个玩家一路交手着到了古刹,结果看到白先生找的那个师死了?”
林情点头:“八九不离十,是那个敌对阵营的玩家动的手。他杀不了白先生,就去杀了法师。”
林情再厉害,毕竟也只是后起之秀。燕危当年失踪之后,他还花了一段时间,才彻底稳住了玄鸟,在超高层玩家中站稳。
会在这种交锋中有所疏漏也政策。
燕危整理了一下思路:“那这样,我们这个阵营基本串成一条线了。我们都是围绕着白先生想要镇压邪祟这件事而来的人,白先生找了辟邪的东西、联系了法师,我和林缜他们带着这些镇压道具而来,你则是陪着白先生出了一趟远门,想把这位法师请回来,连在一起……”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清楚了。
如果这一趟林情算无遗策,守住了白先生,又请回了师,他们镇压女鬼的任务会容易很多。
但现在,白先生要的镇压道具都被他们这些玩家带来了,而镇压的法师却死了,使用道具镇压女鬼的任务,就只能完全依靠他们这些玩家来达成了。
“白先生先回去休整了,”林情说,“等他休息好,肯定会来找你们说关于辟邪法器的事情的。”
燕危伸了个懒腰,神情一顿——他感受到了宋承安等人的靠近。
应该是查清了凤仙花牌的事情。
他收回神思,指尖微微摸索着揣在衣袖里的硬币,语气略微下沉:“镇压女鬼的主线很清楚了,我刚才在前厅找到了点线索,让宋承安——你应该认识他,他也进了这次顶层,我让宋承安他们去查那个线索,等他过来,我们可以沿着那个线索去查女鬼有关的事情,再看看需要怎么镇压。”
“主线很明晰,我主要担心阵营。那个和你交手的玩家,你有印象吗?”
他算是缺席了一段时间,钟不凡这样在他之后来到超高层的玩家,他几乎都不认识,只能问林情。
林情摇头:“认不出来,我甚至看不出来他的技能是什么。最开始,他用了一个道具和技能,看上去很像我认识的一个超高层玩家,可我还没确定,他就又换了一个风格完全不一样的传奇道具,我实在是认不太出来。”
林情都不认得,那只有可能是更早以前。
——会是哪个燕危有印象的老玩家呢?
用了一种技能,之后又像是完全换了个道具和技能……
燕危脑海中冒出了一个可能的名字。
他暂时没提这个想法,只是敛眸,“这个玩家能想到干脆放弃第一个主线任务,不杀白先生,节省时间,转而杀了法师来加大我们的难度,在敌对阵营那里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的角色。他们和我们的任务完全冲突,我们似乎必须要你死我活。”
林情果断道:“那便你死我活。”
他话音刚落,小道上前后走来了三个人,正是宋承安等人。
宋承安神色正常,沉默地领头走在前面,于正青紧跟其后,面色却极其不好看,钟不凡则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走路都不太专心,差点撞上前方的于正青。
他们看到燕危他们的那一刻,同一时间看向了燕危身边的林情。
就连宋承安,都微不可查地皱了皱眉。
燕危捕捉到了宋承安这细微的情绪变化,心下觉得哪里不对。
“我们查到凤仙花牌的来源了,”宋承安走到了燕危面前,“方便去一旁说吗?”
燕危眼神不变,他揣着手,缓步踏下凉亭,踏在白雪中,朝着附近一处荒芜的小道走去。
算是同意单独说话了。
宋承安再度看了林情一眼,立刻转身跟上了燕危的脚步。
林情全程都板着一张脸。燕危在时,他的沉默和严肃毫无攻击力,燕危不在时,他的眉目都带着些凌厉的冷。
于正青质问的话都被逼了回去。
钟不凡看着走远到背影彻底消失的燕危和宋承安,心中还在想着要不要开门见山问林情。
那个射箭的人不是林缜。林缜只是一个连八十九层都没去过的新高层玩家,就算厉害还有点疯,若论实力,自然还是不能和于正青这种硬碰硬的。按照燕危那天和他们说的信息,林情和林缜是兄弟的话,林缜本身和林情用的道具一样也说得通。
宋承安又亲口说过,这箭和来自林情手上的箭羽一模一样。
那这个林情还可信吗?
钟不凡和于正青都觉得林情需要暂时排除出他们阵营,就算有可能是有别的疑云,但也需要先弄清楚。宁可错杀,不能放过,一旦不小心完全信赖了敌对阵营的人,那他们基本就是满盘皆输。
宋承安却坚持和燕危一起进来的人不会有问题。
钟不凡沉思半晌,一路上,从查到凤仙花牌的地方赶到这里,他们聊了半天,钟不凡这才和宋承安达成了双方更让一步的结果。宋承安单独和燕危交流凤仙花牌的线索,以免外人听到,而他和于正青则留下和林情试探一二。
宋承安再三强调,他们这是多此一举。
他很清楚燕危的为人。他很久没关注楼内世界,不清楚这一次v到底为什么重新登楼,但他很清楚上一次。
跟在燕危身边的人,就算是敌对阵营,也绝不可能背叛燕危。
宋承安又不知道燕危的事情能不能直接和钟不凡还有于正青说,他只是再三重述林情多半不会有问题,于正青完全不信,钟不凡半信半疑,也没有放下戒心。
所以他只能先去一旁和燕危说话,暂时不让林情听到别的线索,等解决了凤仙花牌的事情再和燕危商量一下林情的情况。
宋承安和燕危渐渐走远,钟不凡看了一眼他们消失的背影,回过头来,张口道:“老林,没想到你也进了这个副本啊,你——喂!!!先斩后奏最没有团结精神啊!!”
——是于正青直接动手了。
燕危和宋承安刚一离开,于正青便几步上前,抬手便掏出了传奇道具直冲林情而去!
林情侧身闪过,手中出现了一把黑色长弓,他拉紧弓弦松开,箭羽射穿了于正青扔来的攻击道具。道具直接被箭身带着往后,“当”的一声刺入墙壁。
他眸光一沉,语气裹着一层不接:“于正青,你干什么?”
于正青冷笑一声,没有继续动手。
钟不凡则走到林情刚才射出箭羽所落下的地方,弯腰捡起了那把看似用处不大的箭羽。
于正青也掏出之前他被偷袭时,对方留下的那两支箭羽。
两个来处不同的箭羽放在一起,竟然一模一样。
林情面色微动,率先开口道:“你们哪来的我的道具?”
“愿意承认是你的道具就好,”于正青说,“难怪你一出现,我就被人偷袭了,刚才偷袭我想抢道具的人是你吧?燕危那个小晚辈还是太嫩了点,刚才居然对你没有一点防备。”
钟不凡赶忙道:“先别下定论啊!我们还没和老林说一下情况。”
“还用说什么?不是他,那就是他弟弟,我和他们兄弟两本来就有过节,当初还是燕危亲口说的——就算进了顶层副本,之前结的仇也不用一笔勾销。他或者他弟弟选择偷袭我抢道具,是最好的选择。”于正青说着,手中传奇道具再度泛出微白的光,随时准备同林情的箭羽交锋。
林情没动,只是皱眉,十分认真而严肃地说:“我偷袭你干什么?我都和你有仇了,要抢你东西,肯定是正面抢啊。更何况,以你的实力,我偷袭你有点小题大做了。”
于正青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钟不凡:“。”
这个重点也是确实厉害了。
第172章 黑海镇棺(11)
于正青确实实力算不上顶尖。
他只是现在楼内世界活着的那些玩家里, 比较早到达九十层以上副本的一个。也正是因为他的实力在超高层中,算不得顶尖,他反而比那一个个闪耀至极的超高层玩家来得保守。
他不敢玩命。
八十九层及以上的副本, 是没有一定的高低要求的,只要有邀请函就能进入。所以他一直来回于八十九层副本,不断地取得九十层以上副本的邀请函,在九十层以上和八十九层直接不断地抬楼降楼,这才活到了现在。
一开始几个开启的顶层副本都无疾而终的时候, 于正青在八十九层和九十层往返求生。
前几年,那个传说中的v声势最大的时候,那些天之骄子和v一起挑战楼的权威, 于正青也完全没有参与。他甚至根本没有见过v, 那次顶层副本就伴随着v的消失而轰轰烈烈地结束。
于正青只是握着个月芒当前的位子, 从不冒失哪怕一点半点。如果不是这次顶层提供了降楼通道,他根本不可能进来。
所以他虽然资历老, 但也就是超高层副本经验多一些,数据兴许比林情高一点。但如果真的生死边缘,他确实未必有林情狠,自然也不太可能赢得了林情。就算是方才,他被那个不知道是不是林情的戴面具的人偷袭, 他也确实一直都处于保守的位置,并没有取得上风。
更何况, 林情是曾经跟着v出来的人,是一路登楼而上, 除了和v一起过的那个副本, 拿的全都是最佳玩家的人。
于正青对自己多少心里有点数, 但直接被林情这样点出来, 多少还是下了点面子。
他憋了半晌,把那两支箭往亭子里的石桌上一扔,没好气道:“谁知道你怎么想?偷袭总比直接抢来得容易。”
林情往石桌上瞥了一眼。
他隐约猜到出了什么事,但面色是一如既往的平稳,甚至没有任何被质疑的生气和愤怒——他没有这个情绪。
倘若林缜站在这里,恐怕会直接拿着箭拽起于正青的衣领打。但林情在这,他只是冷静地思索了一下方才于正青和钟不凡说的话,淡然道:“有人偷袭了你,用的是和我一样的弓一样的箭。”
钟不凡在一旁坐下,趴在冰冷的石桌上,拎着那两支箭羽左看看右看看。
他说:“老林,你这话的意思,是直接否认那个人不是你了?”
林情只是再次抬手,举起了他的弓。
于正青下意识便又要出手,林情却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一拉弓弦,箭尖一偏,对准了一处虚无的空气。
他轻拉弓弦,漆黑的长箭破过冰冷的空气,带着锐利的风声,“咻”地钉入一旁的枯木上。
“要拿到我的弓箭很容易,”他说,“我的道具是无限再生的箭,所以我从不回头捡我射出去的箭。比如现在,比如这支箭,我不会再去把它收回来。如果我们离开之后,谁路过这里,把这支箭拔下来,那个人就拥有了我的箭。”
他这种使用远攻类型武器的玩家,通常拉弓的时候都会故意甩开其他玩家一些距离,从而加强远攻的效果。
所以就算是钟不凡这种,和林情在副本中打过照面、加入过玄鸟的玩家,也没有近距离观察过林情的长弓。
如此一来,其实只要长弓从远处看,和林情的一样,确实是能以假乱真的。能近距离观察的箭可以捡,弓只需要看上去像,戴上面具,就可以伪装成林情。
——但拥有伪装的道具是不够的,还需要有和林情一样的技能,这一点却无法解释。
“这根本不是一个需要考虑的事情,”林情说,“如果我真的要戴面具偷袭……”
他顿了顿,颇为嫌弃地看了一眼于正青,仍然不是很想说出“偷袭”这两个字。
于正青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林情收回目光,继续颇为嫌弃地说:“我真的要偷袭他,我为什么还要用我自己的道具?此地无银三百两。”
钟不凡在林情说话间,也想到了其中关键。他笑了:“你说服我了,虽然不能让我完全放下戒心,但你说的确实有道理。不过老林,这些都是各执一词的事情,不管是不是你,我们已经不可能交托完全的信任了,甚至包括你手底下那几个玄鸟的后辈。”
不管这是不是别人故意的,说是林情欲盖弥彰打反逻辑偷袭也说得通,说是对方来挑拨离间也说得通。
钟不凡心里清楚,只要没有办法百分百把这件事情彻底解决,偷袭于正青的那个人不管是不是林情,他们之间的怀疑种子已经埋下。两方阵营你死我活的情况下,哪怕是一丝一毫怀疑的种子,都可能拉出巨大的破绽,从而致命。
如果是敌对阵营的人的计谋,那么对方确实成功了。因为他们就算知道这件事可能是个阴谋,也无可奈何。
钟不凡明白他们其实就是在这场较量中输了敌方阵营一筹,略微有些烦躁地把玩着那两支箭,面色微丧。
林情从头到尾神情动也没动,甚至对钟不凡和于正青的质疑毫无感觉,只是说:“和燕危无关。”
钟不凡嘀咕:“你还挺护着。”他平时看到林情就想问v的事情,但现在显然不太合适,他难得没有多言。
林情在一旁坐下,安静地等着燕危回来。于正青在另一侧坐下,死死地盯着林情,显然是担心林情有问题。
这件事情多掰扯也无用,三人心中各有心思,相对无言-
无尽长碑下。
楼内世界已经到了晚上,天边星辰高挂,漆黑的长碑刺入夜空,同乌黑的夜晚融在一起,唯有四周围绕的投影明亮非常。
投影中,副本正处于白天,大部分的视角都是满眼的白雪,亮堂堂的晃人眼睛。
整个楼内世界关注的这个副本,副本外的玩家们对目前的发展十分明晰。他们不仅能看到燕危这个阵营的情况,也能看到另一个阵营的进展。
“观音学堂这边的阵营不太妙啊……林情代表着整个玄鸟进去的超高层玩家,玄鸟这边五个人,基本占据观音学堂这个阵营一半了。那个神秘玩家这么一出手,完全割裂了观音学堂这个阵营。”
“沈宅这个阵营,那个神秘玩家到底是谁?这一招,够阴。”
“这次的顶层副本怎么回事,内耗也太严重了,副本对玩家施压就算了,玩家之间还要争斗。”
有在楼内世界好多年的玩家说:“上一次顶层副本开启也是这样的。但是那一次,好像是因为v带着人进去了,他的目的是楼本身,直接挑战了楼的权威,很大可能是楼为了组织v才分配的内耗副本。没想到这次也是……”
薛晚轻笑一声,看了一眼项赢:“燕危自顾不暇,能不能活到下一个任务都难说,您看上去是输定了。”
项赢没有一丝紧张的神色。
他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说:“这才哪跟哪?小孩,别急啊,还早呢。”
他不仅没有和其他人一样,对燕危这一阵营不太看好。越看着,他越发肯定了自己的判断。
其他人一叶障目,先认定了v已经不太可能再次出现,自然不会把燕危往那方面想。但他带着这个想法去看,不管是林情的反应,还是宋承安从始至终的态度,都足以看出,这两个众所周知认识v的玩家,对燕危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
即便他们看上去和燕危也只是普通的交流,但是言行举止之间,都是以燕危为主。宋承安资历高实力强,对别人从来都是孤傲非常,唯独在燕危面前,姿态摆得如同一个普通玩家。林情更是管着玄鸟多言,一举一动都带着发号施令的习惯,却在燕危面前总是带着询问和征求意见的语气。
除了那位唯一一个敢明目张胆挑战不可能的v,还能有谁?
这离间看上去简单却无懈可击,但既然是那位,项赢就盲目地相信,那位能解决。
他叹了口气。
薛晚扬眉,笑道:“怎么,您后悔赌了?”
项赢喃喃自语道:“……确实是后悔了。”
后悔当初出副本的时候不够果决,没有选择进入这次的顶层副本。
后悔失去了一次和这位一起追逐终点的机会,只能在这边,做一个看客,在别人关心着阵营对垒的时候,他只关注着燕危和楼之间的交锋-
另一头,燕危方才就察觉到了宋承安等人神情不对,虽然带着宋承安往一旁走,感知力却一直悄无声息地覆盖着观音学堂这一片区域,关注着林情那边的情况。林情、钟不凡和于正青三人的感知力加在一起都未必有他高,自然无人发现。
刚盯着一会,果不其然那边就发生了状况。
燕危相信林情的能力,也没表露出来,只是留意着那边的动静,表面上却和宋承安走远。
他们走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道上停下,宋承安低声说:“你说的那个木牌,我们大致查到了。不难查,稍微问一问就能问到。”
燕危拿出了那个木牌,“你确认一下,是这个凤仙花牌吧?”
宋承安低头,他以往一向等着别人给他递东西,这一回却下意识深处双手,掌心朝上,捧着一般极其恭敬地从燕危手中捧起这木牌。
他仔细看了一圈,说:“对,没错。这个木牌不算难查,它是观音镇一个……咳,一个青楼的牌子,那个青楼叫万花楼,里面的姑娘都是以花为名。而如果是她们的客人,她们有时候就会给这样雕着她们名字的花的牌子,方便客人下次来。”
燕危觉得不算意外。
他这几日明里暗里查的那些死者信息,确实有一些和青楼挂钩。
闹事的邪祟也是一个女鬼……
难不成,周遭黑漆漆的海水,还有这些会起尸的死者,是和那个万花楼有关系?
“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叫凤仙的姑娘的花牌?”
“对,我们可能需要去万花楼才能继续查下去。但在这之前,抱歉……”宋承安把木牌还给燕危,皱眉道,“我之所以需要单独和你说,是因为我怕这些信息被敌对阵营偷走。我不是不相信你们的意思,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他担心燕危误解,赶忙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于正青遇袭的事情。
“我和钟不凡去得快,道具没有被抢走,但是留下的箭确实和林情的一模一样。所以,我们一会回去,还得想个办法解决这件事。”
燕危明白了为什么刚才钟不凡和于正青的表情那么微妙。
他说:“林情不可能。”
“我知道,可能性很低,钟不凡又何尝不知道?但这一出之后,我们谁也没办法完全信任。而且,偷袭的人和林情的能力真的一模一样……”
燕危只是笑了笑。
他端详着手中的凤仙花牌,简单地说了几句关于林情这几日的任务和经历。
“林情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换了两个技能的玩家,他没看见脸。那个人本来就和林情交手了一路,要大致知道林情的道具长什么样子,再拿几支林情的箭,太容易了。至于出手风格和技能的一致……”
燕危眉眼微弯,双眸澄澈透亮。他说:“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拥有这样的技能,能够短时间模仿他见过的其他人。他上九十层很早,很早,比于正青都早……难怪了,我说是谁,能和林情交手这么久也没有露面,而且有这样的决断力,直接放弃杀白先生的任务转而赶在林情他们到达之前杀了法师,原来如此。”
宋承安心中的忧虑完全消散了。
他对燕危是全然的信任,而且燕危既然都能提到这么一个人,那只能说明他们的见识太少,根本不知道有这样一个模仿别人技能的超高层玩家。比于正青都早的超高层玩家……他们确实不认识几个。
看来林情这件事,就是敌对阵营搞出来的离间计。看上去很简单,也很容易想通,但却很有效,即便他们能猜到这可能是个计谋,却也无计可施。
宋承安很快升起了别的担心:“于正青和钟不凡那边……空口无凭,他们未必能打消所有疑虑。”
“那就让他们亲眼看见那个人,知道模仿别人这个技能的存在。”
宋承安一愣。
“那个人的行动轨迹其实很明显了。他先是接到了和林情相对的任务,又在林情回来之后,冒充成林情对于正青出手,以此影响我们之间的信任。他之所以模仿林情,是有原因的,因为他这几日见到的敌对阵营玩家没有几个,比较熟悉的只有林情。这个副本不会公开进入玩家的信息,他并不知道,林缜也在这个副本里。”
“也就是说,敌对阵营那边会觉得,这个副本里目前会用一模一样黑色长弓的玩家只有两个——一个是本来就擅长弓箭远攻的林情,还有一个是他们那位可以模仿林情的玩家。”
宋承安眸光一亮:“但其实有三个。只是这个信息,我们知道,他们不知道。”
那如果敌对阵营那边,连续遇到两个用黑色长弓的人的攻击呢?
他们不知道林缜的存在,见到第一个,还会想到林情,见到第二个会想到谁?会不会也觉得,是那位可以模仿林情技能的玩家,打着林情的幌子对他们出手?会不会怀疑那个玩家是卧底?
燕危挑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敌对阵营用一眼就能看破的离间计,让他们怀疑林情。他们也可以利用这一点,反将一军。
“于正青和林巧表面朋友了那么久,多少对她的技能有点了解吧?我一会让林情和林缜和你一起行动,你也带上于正青和钟不凡。这件事交给你,你让于正青想办法找出林巧定点传送的地方,至少找到一个敌对阵营玩家的行踪,”燕危徐徐道,“不需要做什么,钟不凡规划一下林情林缜的行动路线,让林情先对那个玩家出手,交手几个来回,等那个玩家跑了,再让林缜堵上。能抢到一个道具最好,抢不到也无所谓,反正让他们被林情和林缜攻击过就行。”
宋承安忙不迭应好。
“那你……?”
燕危将那凤仙花牌抛了抛,突然感受到了晏明光就在附近。
他说:“我给林情发消息了,你带着他们去办这件事。我去万花楼,查女鬼。”
第173章 黑海镇棺(12)
“我可以冒昧问一句吗?”宋承安骤然道。
燕危已经转身往回走了几步, 闻言,他脚步一顿,侧身回头看了宋承安一眼。他只是下巴微点, 没有说什么。
宋承安得到了许可, 方才不自觉紧绷的身体总算稍微放松了些。他问:“你这次上顶层……是为了什么?”
他没有问那些为什么之类的问题, 以他和燕危的身份, 他们还谈不到那里。而且这些问题已经没有什么必要了,只有目的和结果, 才是当下的事情。
前方, 燕危眉眼微弯,笑了笑:“兑换潘多拉魔盒, 许愿一切终结,以楼自身的力量毁楼。”
宋承安怔了怔——这和燕危上一次登顶的目的一模一样。
他当年是看着燕危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看着对方越走越远, 直至终点。兜兜转转, 过了几年,他来到终点, 居然意外地和燕危再度走向终点。
燕危说完,已然转身继续往回走去。偏僻的小道没什么人走过,他踏着松软的白雪,在小道上留下一个个脚印, 仿若一个安静的过客。
宋承安站在原地, 望着燕危逐渐走远的背影,半晌, 笑着叹了口气。
他这也不知道是赶上好时候,还是倒霉撞上了这个副本。想来,本来进入这个副本的人, 都是冲着这个副本有退路,自己又有点能力的超高层玩家——他也是。但是如今看来,当时应该发生了一些楼和燕危之间的较量,燕危最终还是进了这个副本。
现在看,那个降楼通道能不能找得到都是一回事,这个副本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又是一回事。其他人只当和敌对阵营分出个胜负就行,却不知道,这个副本中最大的较量,不在于玩家与玩家,而在于玩家与这整个世界最大的力量。
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
本是为了活而进来,结果却要面临着最大的生死考量。
楼还特意安排了阵营之间的对垒,恐怕也是为了耗着燕危。
燕危要行的是大善,为所有人找一个终点,可在这之前,却又要踩着其他人的尸骨上去,放弃这些个人之间的小善。这样的取舍,是否在V那曾经声势浩大的第一次登顶之中就有过呢?
宋承安摇了摇头,摒弃了那些杂七杂八的想法,抬脚,准备去一五一十地完成燕危交代的事情-
而此时,楼内世界的投影下,燕危的那句“许愿一切终结,以楼自身的力量毁楼”一石惊起千层浪。
宋承安问的那句话没头没尾,听在别人耳朵里,就好像是单纯询问燕危想要干什么。
——他要干的事情,是挑战楼本身。
“他真的有这个野心!??”
“楼不会容忍的吧……虽然说楼看上去一直都只是维持副本的运转,但是我听说过,上一次那个V登顶挑战楼的权威,似乎就遇到了针对。”
“不一样吧,V是谁啊?这不能比吧?”
薛晚轻笑:“有野心是一回事,有能力又是另一回事。”
项赢说:“拭目以待。”
另一处,丁笑和许妙妙所在的地方,却没有人敢谈论什么——丁笑正站在前头拿着匕首笑着呢。
除了丁笑周围,楼内的其他地方却如同沸腾了一般。
高层玩家们大多不在意低层的事情,他们大多根本没见过燕危,就算是听那些低层玩家说上几句,也不会在顶层投影进行的时候去看燕危从前的副本。而且他们向来站得高,反倒最不相信有人能突然站得更高。
外围,那些不算高层玩家聚集的地方,谈论的内容和最内围全然不同。
“好厉害的野心。我记得他,刚出现的时候抬楼的很快,到了四十九层,突然不见了半年。怎么就顶层了……”
“他第一层那个副本我还赌输了。”
宁翼站在人群中,抬头望着遥遥远空上悬浮的投影,冷然的面容微动。她想到了第九层副本中的燕危——眨眼间,对方居然已经在九十九层的副本里,说出要毁楼这样的豪言壮语。
她也觉得燕危的话不可思议,却不知为何,从宋承安的视角中看着燕危的背影越走越远,她不自觉嘴角微微勾起。
更远处,高明挤在人群中,对着投影中的人,自言自语道:“加油啊。”-
于正青坐在小亭中,盯着林情看了半晌。他见钟不凡还在那边整理逻辑,林情则是淡然地等着燕危他们回来。
他很纳闷。
宋承安对他倒是冷淡至极,对那个燕危的态度是要多好就有多好。这个林情,居然也不急着解决玄鸟和他们的信任问题,反而在这边悠哉悠哉地等燕危他们?
这几人之间,似乎有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于正青立刻坐直了。
这比单独林情有问题还要让他担忧——要在这个副本里活下来,对付鬼怪还不够,还要对付敌对阵营的玩家,同一个阵营却有瞒着他的事情,后果可大可小。
这一瞬间,他骤然有些担忧。如果并不仅仅只有林情有可能有问题怎么办?上次的方法,大家只是核对,也并不能真的完全肯定。如果燕危和宋承安都有问题呢?
“我去学堂其他地方看看,钟不凡,你别乱走,免得让林情有机可乘。”他起身,心中打算着偷偷看看宋承安和燕危在说什么,说不定还能找机会偷偷把那个燕危单独拎走去问问——毕竟燕危看上去是他们这些人当中看上去最容易的突破口。
钟不凡满心都是林情这件事,自然随他。林情更不可能拦着他了。
于正青起身便往刚才宋承安和燕危离去的方向走。
观音镇人心惶惶了这么久,学堂一开始,外地来的人多,还热闹一些,但这几天外地来的人显然也发现了这里的气氛,再加上今天刚莫名其妙死了个人,路上基本都没什么人影。
于正青走出一段路,正想着悄悄找到燕危,前方骤然出现了一个白色的人影。
晏明光穿着一身纯白色的长炮,一身清冷的气质仿佛融在了雪中,同周围的白茫茫混在一起。可他周身的冷意却比雪意还要迫人,纵然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于正青也猛地刹住脚步。
他色厉内荏道:“你怎么在这?”
晏明光侧过头来看向他,那双纯黑的双眸中倒映着雪影,冷的让人心底发怵。
于正青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下一刻,晏明光骤然上前,手中长鞭破空而来!
于正青惊骇中赶忙拿出道具应对,但晏明光的动作和力道太快,就这么一瞬间,对方用着近乎碾压他的数据,直接将长鞭甩在了他的身上,带着极大的力道将于正青整个人都打到了地上。
于正青闷哼一声栽到雪地中,眨眼间,晏明光却已经到了他的面前。这人面色不变,刚才的动作似乎也没有消耗他一丝一毫,他轻而易举附身,直接从他的身上拿走了他身上镇压女鬼用的道具之一封棺符。
这是关乎副本成败的道具,此刻轻而易举易了主,他面色大变。
晏明光却只是收回长鞭,看了一眼说中的封棺符,语气淡然:“你偷偷一个人走出来,打的是找机会对燕危出手的主意。收了这个想法,如果你成了拖累他的人,我不介意违反我的原则……”
封棺符只在晏明光手中待了一会,这人便扬手,随意把这个两方阵营都在争抢的其中一个道具往空中一扔。
符咒道具在空中飘出了一个倾斜的角度,晏明光已然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于正青赶忙起身上前抓住了这个封棺符,左右看了眼,急急忙忙将这个道具藏回衣袖里。他喘了几口气,这才从方才晏明光带来的压迫感中拔出身来。回过神来之后,于正青已然完全没了给燕危找茬的心思。
刚才那个晏明光一直以来都陪在燕危身边,从不多说什么,看上去只是一个冷淡一点的普通玩家。没想到动起手来,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
虽然晏明光没有说完“违反我的原则”之后的话,于正青却已经能想象,对方生气会是什么样的后果。
如果燕危真的是敌方阵营的人,晏明光一出手就能抢走他身上的道具,又何必做一些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于正青虽然心中不忿,却也知道,晏明光这一手震慑住了他,也直接通过动手让他明白,玄鸟的这些玩家根本不可能是敌对阵营的。
他撇了撇身上的雪水,气恼道:“也不知道这个燕危哪里好,这一个个的……”-
燕危走出一段路,便看到了在前方等着他的晏明光。
“不是说不方便进来吗?”他走上前。
碍于任务,他这两天大半的时间都是见不到晏明光的。此刻看到对方骤然出现在眼前,燕危快步走上前,抬手就要拉住晏明光的袖子。
这人反应比他快,他还没拉上,自己的手反而被对方捂在了掌心中。
“白先生回来了,”晏明光说,“我给他递了拜帖,就进来了。”
燕危“哦”了一声,同晏明光一起朝观音学堂的门口走去。宋承安没过多久就给他发来了消息,说他和钟不凡计划了一番,由鱼飞舟和于正青去探查敌对阵营玩家的行踪,林情林缜两人则负责一个在明出手,一个在暗戴上面具拦截敌对阵营的玩家用来混淆视听。
他这边还没走出观音学堂,宋承安那边居然就安排好了,燕危还有些惊讶——于正青和钟不凡对他可没有多少信任,尤其是于正青,宋承安居然这么快就搞定了。
他惊讶之余,听到身侧,晏明光问他:“今天查到了什么?”
“接到了一个支线任务,和女鬼来由有关。这个支线任务我觉得非做不可,我们要用道具镇压女鬼,知道女鬼相关的信息肯定百利而无一害,而且这个支线完成了还能知道双方阵营人数,对我们现在的状态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是不想在和玩家内耗上消耗太多时间和精力。”
他最大的敌人,是那个寄生于楼的恶念,而不是仅仅眼前的这几个玩家。
他们已然走到了观音学堂门口。
晏明光不知为何,脚步微微一顿,说:“知道双方人数?”
“嗯对,听提示音的意思,应该是会告诉我,进来的这二十五个人,我们阵营有几个人,敌对阵营有几个人。”
晏明光看着燕危,目光幽然,神色不变。
他们此刻已经走到了学堂门口,燕危的注意力完全被门口的人吸引了去。
学堂外的大街上停着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马车周围都能看到微微散发的热气,里头似乎待着什么身家不菲的人,连出门的马车里都放着大暖炉。马车前,除了车夫之外,还有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正在和学堂的书童说着话。
燕危在和晏明光一同走出门的时候,仔细听了一下。
这辆马车似乎来自一个叫沈宅的地方,看这架势就是观音镇这边不错的人家。这位沈宅的主人听说白先生回来了,特意来摆放。可书童言语之间比较局促,说了半晌,委婉地拒绝了这个请求,想来是白先生不太乐意见。
燕危扫了一眼这几人,感知力微微散开,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别的玩家的存在。这辆马车里的人并不是玩家。
他也就稍微留了个心眼,记下沈宅的存在,继续同晏明光赶往万花楼。
观音镇这几年实在不太平,百姓们愿意无事出门的少了许多,一些小的戏台和青楼都撑不下去没了,万花楼是难得还继续运营的一个青楼。所以燕危并没有费什么力气,稍微找了个当地的百姓问一问,便顺顺利利地来到了万花楼前。
万花楼在偏靠海边的地方,不过所幸并不是完全依着海,周围也都是街市,从万花楼往外看并看不到那漆黑一片的海水,所以黑海并没有影响太多万花楼的声音。作为观音镇最大的青楼,即便是这大雪天,门前也站着好几个待客的姑娘,说话间呼出来的热气都缠在了一起。
燕危原先只想着查清女鬼的事情,今天他是普通状态,和晏明光一起行动比较稳妥,其余的并没有想太多。
可当他和晏明光前后走到了万花楼门口,看到那些的时候,燕危突然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要查女鬼,就要找和凤仙花牌有关的姑娘。
要找那个姑娘,就要进万花楼。
要进万花楼,就要和门口这几个姑娘说,他们要进去逛逛点几个姑娘。
燕危:“……”
……他这是带着晏明光一起点姑娘来了。
一旁,晏明光仍然神色自若,站得挺直,燕危却目光飘忽,左看右看的。
他突然有些后悔,想找个理由,先去干别的事情,等一个人的时候再来万花楼查。可他和晏明光在走道上那么一站,比一旁的路人不知显眼了多少,门前的姑娘一眼便注意到了他们的存在,根本不给燕危掉头离开的机会,便有人走上前,笑着要带燕危和晏明光进去。
晏明光率先迈开脚步,目不斜视地跨过门槛。
燕危无奈,只能认命地也跟了进去。
此刻还在大白天,楼内便响彻着笙歌,最中央的台子上正有几个穿着绯红衣裙的姑娘在跳着舞。台前喧闹非常,周遭白天就挂着彩灯,一层一层往上,亮堂而夺目。
燕危面上带着笑,眼尾勾出几分风流味,修长的手指夹着万花楼的花牌,举手投足间,居然当真有了几分来逛花楼的公子哥的味道。
晏明光一身白衣,在这些花花绿绿中格外维和。他又从始至终神情不变,浑身散发着冷意,长得再俊,周围的姑娘也不敢正眼瞧一瞧。在这种地方,燕危显然让人更乐于亲近一些。
有人凑到他们跟前,直勾勾地看着燕危,问他:“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让我替公子找一找。”话落,这人送了燕危一个盈盈弱弱的笑,往前凑了凑。
燕危表面维持着笑容,实际却不动声色地后退了一步。
他第一次登楼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进入过这种时代背景的副本,青楼也不是没有去过。只是以前多半都是夜半时分做一些悄悄的事情,顶多翻窗爬墙,从没有这样正大光明进来过。
一时之间,燕危没有回答。
那姑娘又娇怯怯地问:“公子?公子喜欢我这样的吗?还是公子有什么喜欢的类型,这儿什么姑娘都有,我去给你找找……”
身侧,笙歌声中,男人裹着青松雪意般平稳泠然的嗓音骤然响起:“他喜欢安静的,比他高一点,力气大,能保护他的。”
姑娘:“?”
燕危:“。”
第174章 黑海镇棺(13)
那凑过来的姑娘完全被晏明光的答案搞懵了, 偏偏晏明光就算是说这种话,也是一副孤高清傲的模样。姑娘憋了半晌,讪讪地笑了笑:“这、这有点难……”
燕危仍然面色带笑。
他心下只是略微无奈了片刻, 便笑着贴到了晏明光的耳边, 在喧闹的歌声中低声说:“晏老师——啊不,晏姑娘, 你醋了?”
他手搭在晏明光的肩膀上,靠得极尽, 双唇几乎贴上了晏明光的耳垂。就连那上来迎他们的姑娘都愣了愣,不自觉面红耳赤了些。
说话间,燕危的呼吸都洒在晏明光的耳边,暖烘烘的。
晏明光的目光暗了暗, 抬手握住燕危的手臂,轻轻把他带开。这人说:“没有。”
燕危点头, 轻笑一声:“果然醋了。”
晏明光:“……”
几个凑上前想抢燕危这个客人的姑娘围在一旁面面相觑, 她们隐约能看得出来这两位之间似乎有些不想正常一起来逛花楼的朋友, 却又觉得不对劲——那种关系的人,一起来逛花楼是干什么?
她们踌躇着不敢向前, 晏明光只是扫了一眼那几个衣着鲜丽的姑娘,目光落回燕危身上。
他敛眸看着燕危, 线条分明的轮廓在花楼烁亮的光影下格外立体,同这周围的花花世界格格不入。
其实并不仅仅是在这种地方。即便是在其他副本中, 尸山血海, 抑或是百鬼横行中,晏明光都是截然不同的那一个。他看上去孤高、清冷, 却不似宋承安那样的高傲, 而是遗世独立般的独树一帜。
宋承安那样的人, 之所以让人觉得傲,是因为他看不起很多不如他的人。
晏明光的傲气,全然是因为他面前的人总是会觉得相形见绌。他看得太淡然,反倒让被他看着的人觉得自己太过狭隘。
不管面前死过多少人,晏明光的原则和底线永远存在,他永远不会对别人生出恶意,而是从善意出发待人。
……就是有些口是心非,明明做事是光明磊落的一套,说出来的话却又是另一套。
所以燕危很喜欢在这方面逗晏明光。只是这一次登楼,晏明光不知是不是和他一样,重来一次,有些地方所思所想不一样了。以往这种时候,晏明光的强势会更明显一些,而不是这样内敛而收束,只是旁敲侧击地吃了点醋。
若是以前的晏明光,此刻都已经拽着他的手往房里走了。
他想着便说了出来:“……你怎么越来越闷。”
“燕危,”晏明光目光微动,“你是希望我当着她们的面做点什么?”
燕危微微抬眸,对着晏明光的视线,一时间那些想要调笑晏明光的话语都被噎了回去,他费尽心思掩饰的局促反而全都显露了出来。
晏明光的嘴角似乎勾了勾,“紧张了。”
燕危:“……”无法反驳。
他甩开晏明光的手,回过身来,拿出那从死者遗物中翻出来的凤仙花牌,说:“我找她。”
万花楼的姑娘,这种牌子都很多,大多来过的客人都会有几个方便认人。他一拿出来,那几个姑娘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其中一个道:“我帮公子去喊。”
她们又看了看晏明光,见晏明光一句话也不说,彻底放弃了,去帮燕危喊这凤仙花牌的主人。
临了,晏明光还拿出了身上的银钱,给那几个姑娘一人一份足够赎身的钱财。
那几人赶忙收过,纷纷道谢,给燕危跑腿跑得更勤快了些,瞬间便没了人影。
“他们只是副本中活着的nc罢了,”燕危说,“这你也救。”
“对于他们而言,这个副本是全部。”
燕危笑了笑:“对于她们而言,我们或许才是过客。”
不过一会,一个穿着花楼里那些侍女服饰的姑娘朝他们走了过来。这女子看着不算年轻——至少在这个时代背景下不算年轻,约莫有近三十岁,脸上的妆虽然稍稍遮掩了一些年岁,但她容貌着实一般,在这花楼里太不起眼。
待走到燕危两人面前,这女子说她叫阿玉,是万花楼里一个做杂活的。凤仙现在正在房里,由她带他们过去。
这凤仙花牌果然对应着一个万花楼的姑娘。
燕危和晏明光跟着阿玉上了两层,越往上人越少,整个走道中飘荡着淡淡的花香。但这花香很杂,像是楼里所有姑娘用的胭脂水粉味道都堆在了一起,燕危仔细闻了闻,已经闻不清这些香味里究竟有什么了。
阿玉走在前头,领着他们去凤仙的房间。
燕危观察了片刻,只觉得这楼上住着的姑娘们似乎都比较安静,有点像……
有点像观音镇神经兮兮的百姓。
其余他看不出什么,收回神来,假装随意地问前头的阿玉:“凤仙这两日忙吗?”
阿玉回过头,说:“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大好,除了特意来找她的客人,她基本不出去,算不上忙。”
“心情不大好?”
阿玉脚步顿了一下。他们刚走上三层,阿玉在台阶最上方停下,神情颇为忧愁:“沈员外前几日说要接姑娘走,从那日起,姑娘就不太开心。”
燕危皱了皱眉。
沈员外?
他想到了之前在观音学堂门口,前来拜访的那辆马车,自称来处便是沈宅。这个沈员外能随随便便就接一个花楼的姑娘走,想来也不是一个普通人家。难不成就是那个沈宅的主人?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
晏明光已经知道他想问什么了,低声说:“我载入副本的身份家世很好,住的地方只有几户显赫人家,那个沈宅就是其中之一,沈员外确实是沈宅的主人。但是这些宅子占地辽阔,比邻的宅子都隔得很远,我没有去沈宅看过。”
“这个沈宅有问题。”燕危说。
观音学堂门口出现就算了,现在又和这个万花楼有关系。而且从阿玉的表情还有凤仙不高兴来看,沈员外显然不是什么好相与的。
他三步两步跟上,做出焦急的模样,接着问:“沈员外什么时候说的?我……我也想给凤仙赎身,前两日没来,怎的现在沈员外说要接她了?”
阿玉不疑有他,答道:“公子来迟一步了,后天沈员外就会来楼里接几个姑娘走。公子要是真有打算……”
她叹了口气,“还是算了吧,我在这里做活做了这么久,沈员外想要买的姑娘,哪次没有成功过?他家经常抬走姑娘的尸体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谁也不想去啊,但沈员外家大业大,哪次有谁真的能不去的?凤仙姑娘也不想去啊,但她人微言轻,能怎么办?”
燕危和晏明光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明白这些话里面藏着的信息。
这个沈员外经常买风尘女子回去凌虐,有时凌虐致死了,也就是把尸体抬走葬了而已。而他们现在要找的这个凤仙就是其中一个被沈员外看中的姑娘。
他们说着,已然绕过一条长廊。
楼上这些弯弯绕绕的地方没有天光,即便是大白天,都是黑的,只能靠两旁的烛火照亮。走道两旁立满了烛灯,却反而照得更亮了些。
燕危看见阿玉反而低下了头,特意避开了烛光照影,低着头,将她的脸埋在阴影中。
想到这女子的相貌,还有他们现在所在的地方,燕危心下明了。他语气随和,嗓音明晰道:“有时候,长得好看反而是祸事。”
这女子虽然相貌普通,在这万花楼中和那些姑娘比逊色太多,是扎进人群里都不起眼的五官,但在这种地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阿玉听他说完,仍旧低着头,只是说了声:“谢谢。凤仙姑娘的房间就在前——”
一声尖锐的喊叫声骤然打断了她的话。
走道上,一个披头散发、穿着颜色华丽衣裙的女子骤然跑了过来。她满脸的惊恐,步履匆忙,口中还在喊着:“救命!!别过来!!”
她只是不要命地往前跑着,根本没有看到前方有人一般。燕危一回头,眼看这女子就要撞到他身上。
晏明光拉了他一把,燕危顺势侧身让开,前头的阿玉也立刻往一旁推开。
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些青楼的仆役。
她跑得毫无章法,不过片刻,刚跑过燕危等人面前,那几个壮实的仆役便追了上去,从左右将人牢牢压住。那女子挣动着,本来就披散的头发变得越发凌乱,口中喃喃自语道:“她、她……不要,不要过来……”
那几个仆役似乎已经见惯了,面不改色,压着那女子便往回走,其中一个还来燕危两人面前道:“抱歉,打扰两位了,她疯惯了,今天我们一时没注意让她跑出了房间。”
道歉完,这人才和另外几人赶忙拖着这疯癫的女子离开。
燕危还没问,阿玉便说:“她也是咱们万花楼里的一个姑娘,之前……就和镇子里一些其他人一样,说是撞了邪祟,得了失魂症。”
“原来如此。”
燕危想起他载入副本第一天见到的姑娘。当时是在死者的对门邻居家,那是一个寡妇家,本来祖孙三代相依为命,结果那老妇的女儿说是撞了鬼疯了,他们当时还看见那疯了的女子惊慌跑开,就和现在看到的这个姑娘一模一样。
都是撞鬼给吓疯了。
观音镇那邪物似乎对年轻女子的性命并没有什么兴趣,死的大多都是壮年男人,虽然有一些老弱妇孺,但都只是少数。女子撞见了那玩意,多半是疯了。
像是没了魂一般。
阿玉对他说:“公子莫要吓到,她就是疯了些,不会伤人。”
燕危摇头:“不会。”
阿玉已然带着他们走到了一间亮着灯的闺房前,房门上挂着一个和燕危拿到的那木牌一模一样的凤仙花牌。
“姑娘,”阿玉敲了敲门,“有客人。”
燕危回头,看了晏明光一眼。
凤仙这边需要问问情况,但刚才那个得了失魂症的姑娘,也得看看怎么回事。
男人对他点了点头,轻声和他说:“出事立刻喊我。”
“嗯。”
晏明光转身,悄无声息地沿着刚才那几个仆役拉着女子离开的路跟了上去。
阿玉敲了半天门没人应,回过头来看他,这才发现晏明光不见了,惊道:“那位公子呢?”
燕危说:“他临时有事,先走了。”
花楼本就不是什么多干净的地方,总会有各种各样的客人。燕危理由找的随意,阿玉却也没多问,和他说:“平时我敲这几下,姑娘就会开门,今天不知怎么了,可能是姑娘这几日心情不好,睡死过去了。公子可否在这稍等片刻,我再喊一喊?”
燕危听她说着,感知力便已经放开,稍稍探了探这周围和这间房里。
房里似乎没什么活人的呼吸声,周围的花香味中似乎还掺杂着非常细弱的血味,但这门却是从里面锁着的。里头安静得可怕,却也没有什么危险的气息。
阿玉还在敲门,燕危提醒道:“会不会出什么事了?”
阿玉一愣:“不会吧……”
她想了想,觉得凤仙这几天确实因为被沈员外看上的事情心情不太好,赶忙去找了楼里的仆役。
燕危站在一旁等着,凤仙的房里一直没有动静。
不一会,阿玉带着几个男人过来了。几个男人用力在门上撞了几下,终于撞断了门闩。
阿玉惊呼:“姑娘!!!”
燕危顺着阿玉的目光往里看,才看到凤仙正趴在桌上,一只手耷拉着,手腕上鲜血缓缓下流,已经近乎凝固了。桌上放着一把沾血的小匕首,而地上、桌上都已经被血迹晕染了大半。
几人立刻冲了进去,拉起凤仙的身体一看,果然已经没了气息。
阿玉顿时面色惨白。
花楼这种龙蛇混杂的地方,对这种事情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那几个人立刻去找了管事来处理这件事,一时之间,燕危和阿玉站在走道的一旁,花楼的管事和几个仆役进进出出的,周围还时不时有几个姑娘悄悄地来看上一眼,随后又担惊受怕地跑开。
这种场面对燕危来说着实温和得不行,他平静地打量了一下凤仙的尸体,又看了看房内的环境,大致明白了这姑娘确实是自杀的。结合阿玉所说的,凤仙这几日心情不大好,因为被沈员外看上,显然凤仙是直接用自尽来逃避被沈员外买走这回事。
这沈员外凌虐女子的名声是有多可怕,让一个花楼的姑娘都害怕到自尽了?
那穿着红色长裙的女鬼多半和这个万花楼有点关系,而这个沈宅的沈员外又经常在万花楼买姑娘,还经常把人凌虐致死……
白先生那样一个霁月清风而又温和的教书先生,居然直接对这个沈员外避而不见,再加上白先生是请他们这个阵营的玩家来镇压女鬼的人,难不成……这个沈宅就是另一处?
眼看花楼的人动作利落地处理起了凤仙的事情,燕危看了眼被管事留在这等着问话的阿玉,语气十分伤心地低声问:“阿玉姑娘,凤仙姑娘怎么突然就……想不开了?被沈员外买走,也不一定会死,但眼下可是直接人都没了。”
阿玉突然被他这么一问,吓得一个激灵,这才紧张兮兮地说:“我听说,沈员外玩人的花样……还不如干脆利落地死了。”
燕危本就气质随和,在这种让人心慌的时刻,他仍然神情温和地站在一旁,缓和了不少阴沉的气氛。阿玉似乎没太大的戒心,接着和他说:“这么多年,沈员外来我们楼买走好些姑娘,就两个回来了,回来之后人都废了。姑娘们人微言轻,来来走走的,也没几个人在意,也就是公子今天刚好要来找……哎,这才碰上了。姑娘们是谁也不想被沈员外看上的,凤仙姑娘前两日也念叨着还不如一死了之,没想到她真的……”
燕危见她越说越怕,根本不像是惋惜,反而是在慌张。
他试探道:“那些姑娘,死得不甘心吧……”
阿玉面色煞白,支支吾吾道:“这、这谁会死得甘心呢……”
燕危又提了几句,阿玉却不再多说——但他心中已然有了几分明白。楼内世界的副本,鬼怪大多都是根源于人心中所不可得,亦或者是贪嗔痴恶心不甘。副本的核心就是这些脏东西,而这些脏东西或者邪祟的根源,便是怨。
怨气与不甘所在,基本就是副本的问题所在。
万花楼这几年悄无声息死在沈宅的姑娘,已然足够拥有这么大的怨与不甘了。
他想着,晏明光那边也给他发来了一个消息:【你在哪?】
燕危:【我还在凤仙房间这边。凤仙自尽了,我估计那个学生的死确实和这个花楼有点关系,但他应该只是凤仙的客人,和凤仙关系不大,真正有关系的线索应该是那些被沈员外凌虐致死的女子。】
【我这边查到了一个万花楼女子的线索,现在回来找你。】
【好。】
片刻,花楼的人悄悄地收拾完了凤仙的尸体,周围几间房还没有接客的姑娘出来看了一眼,便如同阿玉一般,神情惶惶地回了房。万花楼来处理事情的几个人神色都不太好,言语间,在意的不是凤仙的命,而是忧虑过两日该怎么和沈员外交代。
管事的还担心影响楼下的营生,特意过来和燕危赔罪,希望燕危能瞒下这件事。燕危本意也不过是来查线索,自然不在意这些生意不生意的。他点头应好,却也不知道是不是答应的太过随意,那管事的反而不太安心。
对方觉得燕危是个来逛花楼的客人,又想着给点甜头让燕危封口,在燕危敷衍的答应中,那管事招呼旁边的下人去办了件什么事。燕危反正在等着晏明光,也就心不在焉地同对方说了几句话,待到那下人回来,手中却捧着一大堆的木牌。
燕危:“?”
“惊吓到客人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这真的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希望公子别传出去。”那管事笑着,将这些雕刻着各种各样花朵纹路的木牌一股脑递给了燕危,“这些权当是歉礼,我们这只要有姑娘的木牌,就能进姑娘的房间。这些是楼里所有姑娘的木牌……”
这管事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保准让公子下次来心满意足。”
燕危:“……”
这些木牌居然还被这该死的副本认定为了副本内限定道具,不能存入黑戒中。
燕危:“…………”
晏明光回来的时候,燕危正站在走道的一旁,整个人埋在闪烁的烛火灯光中,手中抱着一大堆雕刻着各种各样花朵纹路的木牌。周围有些姑娘总是偷偷看过来,目光落在燕危手中的木牌上,期待着他从里面选中其中哪一个。
燕危全当那些故意在他眼前晃悠的姑娘是空气。
他看着男人一步步走近,澄亮的双眸闪了闪,先发制人,低声说:“我想点的姑娘不在这里面——我喜欢安静的,比我高一点,力气大,能保护我的。”
第175章 黑海镇棺(14)
晏明光走上前, 垂眸看了他手中的木牌好一会。
燕危眼神飘忽,愣是没好意思和晏明光的目光对上。他左右看看,那些偷偷在旁边看着的姑娘们也走了, 不知是不是被晏明光冷淡的气场吓的。
观音镇闹祟了这么久,花楼里又刚刚自尽了个人, 万花楼楼上这些姑娘的闺房本就大多颇为沉浸, 晏明光一来,这块更是没什么人刻意走动。周围静悄悄的,底下的丝竹声一点点冒上来, 飘渺朦胧地卷着周遭的烛光。
晏明光也不说话,目光从木牌上移到了燕危的脸上。他似乎在看着燕危的眼睛,神情十分认真,就那样直勾勾地看着。
燕危不敢对视,垂眸半晌, 也没听到晏明光说什么。
花楼中弥漫着熏人的花香,混杂在一起, 冲的人心猿意马。
燕危手里抱着这么一大堆烫手山芋,快遭不住了。他喉结轻滚, 张了张口,还未开口,身前却传来一声淡淡的笑。
晏明光的嗓音总是仿佛挂着雪的青松, 低沉却夹杂着冷调。这一回却仿佛润上了一点春意:“你怎么就不多喜欢点东西……”
这话像是带着笑的调笑,却又似乎有些无奈。
燕危听得愣了一下, 方才的不好意思都忘了, 手中捧着这些姑娘的花牌, 抬眸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什么?”他说。
这是吃醋呢还是什么别的意思?
他为什么没太听明白?
晏明光纯黑的双瞳倒映着燕危的身影, 眸光中的烛火如同璀璀星辰般晃动着, 透不出什么情绪。
晏明光又说:“走。”
燕危同一时刻也骤然收回了飘荡的心神——他感受到了一股诡谲而阴邪的气息。
周遭的花香似乎浓郁了许多,夹杂了些许燕危熟悉的味道……是那晚女鬼朝他动手时的花香!
燕危微微闭上眼,感知力散开,凝神听着,似乎听到一处地方正穿来着那些旖旎的男女之间的声响。那里正是花香飘荡之处。
他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朝他点了点头,他再也顾不上手中这些花牌,手中一样,木牌哗啦啦地掉在了地上。晏明光拉起燕危的手,瞬间消失在了这片花楼里。
他们如今连镇压女鬼的方法都不知道,那么多个道具也只有燕危和晏明光身上这两个,明目张胆地和脏东西对上并不是明智之举。这一点不用燕危说,晏明光自然也知道,他用着技能,带着燕危,顷刻间出现在了离万花楼几条街之外的一个无人小道上。
这条小道颇为偏僻,再往前便是诡异的黑海,百姓们除了送葬和接人基本不去。他们两人凭空出现,也没有任何人发现。
燕危眼前景色一晃,待到站定,看到的便是静谧的小巷。
晏明光仍然抓着他的手。
燕危指尖轻轻按着晏明光的手背,不自觉地微微摩挲着。他仍然觉得晏明光方才说的话有些奇怪,甚至触碰了他那隐隐约约觉得被隐瞒的感觉。
但他看着晏明光,最终把继续询问的话咽了回去。
晏明光要是真的想说点什么,早就说了,不会等到他问。询问是最没有意义的举动,不如他自己来找答案。
他已然有了些眉目。
燕危收回目光,视线扫过晏明光时时刻刻戴着的那燕子项链,眸光微敛,恢复了一切如常的表情。
“学堂里今天死的那个人,”他说,“是来万花楼的时候着了那个女鬼的道吧?”
晏明光轻轻点了点头:“八成是。”
这些年来,以那种诡异方式死去的死者,大多都是突然死在了房里或者没有任何打斗痕迹的地方。而且他们死了之后,尸体腐烂得很快,不过一天就会长满尸斑,还会浑身青紫僵硬,在棺材里都会突然起尸。
之前燕危推测,他们不是在死亡的那一刻着了那个女鬼的道,而是在更早之前。只是邪祟在他们体内吸取精气,到了一定的临界点,那些人才会突然死去。
女鬼作祟的方式,燕危体会过——那是不可言说的男女之事,让人不知不觉沉陷其中。
万花楼这种地方,那些人来了这里,迷迷糊糊间,也不会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和人办事,还是在和鬼办事。而那些人自己都没发觉,回去了一段时间之后才突然死亡,再加上还有一些出事的老弱妇孺,观音镇的百姓们自然不会想到万花楼这里。
现在看来,那些同样诡异死亡的老弱妇孺,亦或者被吓到得了失魂症的那些人,多半只是女鬼的障眼法,只是回了扩大死者的范围,让人以为女鬼无处不在。再加上一些死者的邻里也出了事,百姓只会以为是死者家里闹了邪祟。
这一点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暂时没有什么疑虑。
但这女鬼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会主要对万花楼的男客下手?和那个阿玉口中算得上是凶神恶煞的沈宅有什么关系?
燕危看向晏明光。
晏明光说:“我刚才跟着那个得了失魂症的,知道了一些事情。”
他说着,顿了顿,却没接着说下去。
燕危眨了眨眼,“那和你知道的拼在一起,我这个支线任务应该就差不多了。所以这个女鬼——”
“先回去说吧。”晏明光神色如常,这句话的语气却有些急促。
燕危本想着早点完成任务早点确认人数,但晏明光要先拖着回去说,也不是没有道理——毕竟能进这个副本但超高层玩家,谁都有点底牌,要是有谁在暗处偷听到他们的说话就不好了。
只是……这人以往并不是这么小心谨慎的人,这次反而主动要求回去再说……?
燕危总觉得晏明光不太对,但晏明光从头到尾都举止正常,他根本找不出哪里不对。
他只好说:“行。”
他们携手回了观音学堂。
路上,燕危又遇到了两个送葬的队伍,整个观音镇都弥漫着人心惶惶的气息。
回去之后,燕危特意去了林缜几人的房间看了看,房间里都没有人,应该还在办他之前交代的事情。不论是找出敌对阵营玩家的踪迹,还是不留痕迹地让林缜林情相继出手还全身而退,本来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这么快回来也正常。
他给林情和宋承安分别发了条消息,让他们千万不要内讧,合作完了立刻回观音学堂同他商量接下来的事情。
随后,燕危带着晏明光,回了他自己在观音学堂的房间。
他们在床边挨着坐下,燕危抱着晏明光的手臂,看这人从衣袖中拿出了一幅叠起来的画。
这人动作慢吞吞的。天光从纸糊的窗户上渗透而入,微尘在光晕中摇摆,光线勾勒出晏明光侧脸的轮廓。燕危盯着对方的手,看他慢条斯理地拿出画,摊开画都摊了半晌,注意力不自觉便转移到了晏明光的脸上。
稍微看了几眼,燕危不自觉便往晏明光的下颚上亲了一下。
他们以往经常在危险的副本中这样挨着分析线索,这样的动作燕危不知做了几次。他亲完,自己都没反应,晏明光却率先捏住了他的下巴。
“这个副本很危险,”男人的嗓音平稳肃然,“收敛一点。”
燕危:“?”
之前是谁在列车上都收不住的?
“口是心非,”他嘟囔了一声,“伪君子。”
晏明光没反驳他。
燕危:“这幅画是什么?你怎么还没打开。”
他急着知道双方人数以确认阵营问题,晏明光倒温温吞吞的。燕危等不住,伸手把那画拿了过来
摊开之后,一个由工笔描成的女子画像映入眼帘。
这画像没有上色,只有纯粹的黑色线条。女子的衣裙很长,款式却十分质朴,往上看,发饰更为素雅,甚至看上去和男子的束发差不多。
她眉目含笑,一双眼睛微微弯着,嘴角勾起,跃然纸上的貌美面相充满了温和的笑意。
画这幅画的不知是谁,简简单单的描线就画出了这女子飒然中带着温和的气质。走笔清雅,笔势却如风。不论是从画这画像的人的画技,还是这女子本身的容貌来看,这画都说得上是绝色。
但燕危拿在手中,指尖冰凉的触感仿若深夜中的阴诡,森然而怵人。
周遭本就冷而静,他盯着看了几眼,感觉更是森凉。
燕危将这画合上,听着晏明光说:“她叫姜静云,死了五年,这幅画是我在她房间里找到的。”
“万花楼没把她的房间给别人?”
“没有,因为她死后,有些人说在夜半时分见过她。我们看到的那个得了失魂症的女子,也是说着看见姜静云被吓疯的。所以那间房没人敢住,被封锁了起来。”
燕危只问:“房间里有她生前穿过的衣服吗?什么颜色?”
“红色。”
对上了。
燕危收好那幅画,听晏明光说完了事情的始末。
方才他留在凤仙屋前探听沈员外的事情的时候,晏明光跟着那些抓得了失魂症的姑娘回去的人走,发现那个姑娘路过一间上了锁的屋子时突然大喊大叫,甚至险些挣脱了抓着她的仆役。但过了那间房,那女子的状态就好上许多。
那些仆役们也是,路过那一间的时候走得极快,神情紧张,似乎害怕被什么晦气的东西缠上。
晏明光直接开了锁,进那间房查看。
房内很多地方都落了灰,门一打开就是灰蒙蒙的,没有烛光,只有扬起的粉尘到处飘。
他在房内的抽屉里发现了很多这样的画像,还有一些诗书,衣橱内挂着的衣物要么是朴素之极颇为利落的衣袍,要么便是大多为红色的女子衣裙。靠墙的桌上还摆着一大堆和凤仙花牌那种差不多的木牌,只是木牌上空无一物,似乎还没来得及刻字。
晏明光拿了这幅画出来,花了大笔的银钱,找万花楼内一个年岁较长的杂役问清楚了这女子的事情。
姜静云不是那种从小被买进花楼养大接客的姑娘。她有自己的姓名,家世虽然不是顶尖的好,但也算得上是身家清白的大家闺秀。她还和其他女子不同,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诗词歌赋,诗书文章,比一般女子来得夺目一些。
偏偏姜家在五年多前出了事。
这一出事,姜静云不仅父母双亡,家财破败,她自己也被卖到了花楼,一朝沦入风尘。
沈员外垂涎姜静云已久,姜家的败落也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沈员外的手笔,姜静云刚被卖入万花楼,沈员外便花了万金把人买走。当时来买姜静云的不止他一个,据说有些观音学堂平日里天天之乎者也的书生都来了,可惜沈员外出手太高,最终还是沈员外拿走了姜静云的卖身契。
姜静云在万花楼不过待了几天,花名都没有取好,花牌也没有刻,就被接去了沈宅。
没过几天,沈宅的仆人便泄了口风,说姜静云死了。
花楼姑娘的命不是命,姜静云死了也就死了,沈宅依旧每隔一段时间就到处搜刮貌美的女子。但万花楼里开始有人撞鬼,说是看到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长发女子在楼里晃荡,燕危在万花楼里撞见的那个失魂症的姑娘就是那时候给吓疯的。
万花楼请人来做了法事,这件事情就压了下来。
后来虽然观音镇开始出事,但是出事的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也不是死在这个青楼里,大多都是在家里突然死亡,自然也就不会有人主动联想到万花楼有关的事情上。
燕危抛着手中的硬币,说:“观音镇周围黑海的邪气来源,就是这些非正常死亡的百姓,他们都和姜静云有关。这个姜静云的死又是沈员外的仇……我们要镇压的是姜静云的怨魂?”
燕危话音刚落,副本的提示音在所有与他相同阵营的玩家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所属阵营中有玩家完成支线任务——获得大部分莫名死亡的死者的死亡原因,查出观音镇黑海怨气来源。该支线任务对主线进度有所助益,完成该任务的玩家获得3进度奖励,该阵营其他玩家获得2进度奖励。]
[恭喜玩家所属阵营获得支线任务奖励——双方阵营人数。]
[该副本载入玩家总人数:25人,您当前阵营人数:8人。]
燕危听完提示音,下意识瞥了一眼晏明光。
八人……他、晏明光、林情和林缜、鱼飞舟、宋承安、钟不凡、于正青,正好八个。似乎没出什么错。
方才晏明光吞吞吐吐慢悠悠的样子,像是不想让他完成这个支线任务一样,他还以为……
兴许真的只是他想多了-
沈宅外。
刚完成了围追堵截的林缜手中箭羽随手一扔,笑了一声:“哇哇哇不会吧,25个人我们才8个?十七比八,玩这么大啊。”
林情只是说:“意料之中。箭不要乱扔,他们有人能模仿我们技能,我们的箭尽量不能再给他们拿到手。”
林缜摊手。
鱼飞舟无奈地摇了摇头,俯身把箭捡了起来-
沈宅内。
好些个玩家围在一间客房内,争吵声接连不断的响起。方才连续出现的两个使用林情技能和道具的人,他们到现在也没有掰扯出个所以然来,反而越吵越严重。
若是仔细数上衣数,这里头除去已经死了的孟琳,把林巧包括在内,一共有十六人。
一个眼睛上蒙着一条黑布,穿着一袭黑衣的男人也坐在其中。
耿梁虽然看不见,但他的技能天然让他的感知力联通着五感,感觉得到其他几人面色已经极其不好。但还没到完全内讧的地步,作为成功潜入这个阵营的卧底,林情那边既然提供了这样一个绝佳的反杀,他不扩大效果着实是浪费。
他找了个机会,添油加醋地说了几句话,骤然没了声音。
[……该副本载入玩家总人数:25人,您当前阵营人数:8人。]
耿梁:“???”
按照这个提示音说的,他混入的这个敌对阵营,应该总共有十七个人才对。
孟琳死了,也就是说这个阵营该有十六个人。
他们这里确实有十六个人没错……
可他是卧底啊!!
第176章 黑海镇棺(15)
副本外。
这一次的?顶层或许是因为开?启的?方式与众不?同, 进去的?玩家多半都不?是太过敝帚自珍的?人,玩家主视角都开?了个?七七八八。楼内世?界千万玩家们看着?这些视角,近乎同时看着?两边阵营发生的?事情。
耿梁的?视角也开?着?。
他一开?始载入副本的?时候,身边就几乎是沈宅阵营的?玩家。
即便恶念恨不?得燕危处于绝对的?弱势, 但副本始终有一个?公平的?原则。沈宅阵营的?人数差不?多是观音学堂阵营的?两倍, 但是相对的?, 沈宅这十几个?玩家面临的?任务难度也高,而且一开?始就需要?应对沈宅里远超其他地方的?怨气。
另一方面, 每一方的?阵营, 都有一个?初始载入处于敌方阵营的?玩家。
燕危那边, 林巧就是处于这个?位子。她虽然和宋承安还有于正青载入的?地点?和时间一样, 但她其实是沈宅的?阵营。
耿梁是观音学堂阵营的?, 但他的?载入地点?却是沈宅。
和林巧一样, 耿梁干脆顺着?自己的?处境,假扮成了沈宅阵营的?玩家,卧底在了沈宅。这个?阵营同样也经历过排查卧底的?阶段, 只?是燕危那边, 林巧被燕危揪了出来,而沈宅这边,耿梁做了不?少手脚, 成功混进敌对阵营。
副本外的?玩家在他的?视角,清清楚楚地看着?耿梁是怎么混入沈宅阵营的?。
此时此刻,副本内,观音学堂阵营的?玩家得到了双方阵营人数, 副本外的?玩家同样也都知道了阵营人数。
“这不?对啊……观音学堂那边,以宋承安为首,已经八个?人了, 再加上卧底在沈宅的?耿梁,九个?人,和副本给的?数字不?符合。”
“副本给的?数字不?可能有问题,有问题的?只?有可能是人。”
“我和耿梁想的?一样,观音学堂那个?阵营有一个?卧底。双方各有一个?混进了对方阵营里,所以两边看数量都一样,但其实都混入了敌对阵营的?人。但沈宅这边混进去的?人是耿梁,这很?明显,本来当卧底的?林巧也被发现了,观音学堂那边哪个?都是真心办事的?啊?”
“……”
交谈声中,丁笑叹了口气。
她记得的?东西不?多了,但关于晏明光的?那些事,和燕危曾经的?一些过往,她却记忆犹新,记得有时候比她自己一些重要?的?过去还清楚。
“丁姐,”许妙妙发现了她的?不?对劲,“你怎么了?这个?双方阵营到底是怎么回事,燕危那边没?有一个?人像卧底啊,总不?可能有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走错阵营了吧。”
丁笑摇头:“他知道。他就算知道,他也永远只?会站在燕危这边。”-
得知阵营人数之后,学堂里的?书童来敲了燕危房间的?门,说是白?先生差不?多休整好了,和燕危他们约明日谈一谈观音镇的?事情。
林情他们还没?回来,燕危帮忙应下,书童给他们留了个?时间便离开?了。
燕危合上房门,回神,瞧见?晏明光正坐在床边,抬眼看着?他。
晏明光的?眉目天生便是冷的?,瞳色很?深,仿佛一望无际的?深潭。但他看着?燕危的?眼神却总是柔软温和的?,目光总是死?死?地挂在燕危的?身上,仿佛一个?不?留神,他会跑了一样。
这一次重来,晏明光看他的?目光一如既往的?柔和。
但燕危却觉得,晏明光看他的?次数比以前多了很?多很?多。
不?是相处中有意无意地看着?他,而是刻意、强烈地看着?他身上的?每一处。
这样的?目光,反而像是一种最后的?缱绻,仿佛每一刻每一秒都是珍贵,仿佛此时不?看便没?有了什么机会。燕危以前还小的?时候,偶尔遇到亲人离世?前的?弥留,就总是会碰到这样的?目光。
这样的?目光太过绵长而缱绻,他回过身时,晏明光仍然这样看了他一会,这才收敛了眼神。
他愣了愣,抬脚走到晏明光的?面前,双手搭着?对方的?肩膀,低头,额头抵上了晏明光的?额头。在燕危关闭了投影视角的?时候,男人顺势抱住了他。
燕危心里的?不?踏实愈发严重。
阵营的?人数明明确定了,恶念几次三番的?诱惑劝说也都被他打了回去,一切都在各种意外中按部就班着?。怎么反而越来越不?踏实了?
他说:“晏老师——”
晏明光已然堵住了他的?嘴。
温热的?感觉自唇边而来,点?燃了燕危浑身的?热度。
日头从中央缓缓西垂,地面上的?雪近乎没?有消融,散着?刺眼的?白?。光线在白?雪的?映射下格外朦胧,又?隔了一层薄薄的?窗户纸,洒进来的?时候,周遭都是浮动的?微尘。
花楼里那些迷离的?香气带起的?情丝终于在这一刻迟缓地到来-
林缜连着?敲了十几下的?门。
里面明明有人的?动静,燕危也不?知道在搞些什么。他发了消息,敲了门,里头就只?是传来一声急促的?“稍等”。
这种时代?的?门窗在他们这种人面前根本不?具备任何封锁能力,他稍微大力一点?,或者从窗口破开?,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进去。林缜敲得翻了,抬手就要?撞门,身后林情神情漠然地抬手拽住了林缜的?头发。
“嗷嗷嗷哥!!!”
林情:“等着?。”
“行?行?行?。”
过了一会,门终于打开?了。
晏明光穿着?一身周正的?白?衣,外衫却颇为随意地披着?,看上去出来得十分匆忙。
他神色如常:“隔壁是谁房间?”
鱼飞舟答:“左边是我的?,右边是林缜的?。”
晏明光走了出来,回身缓缓合上房门,说:“先去你房间谈。”
他说完,也不?等其他人的?意见?,自己率先转身朝着?鱼飞舟的?房间走去。林情第二个?木着?脸跟着?,鱼飞舟和林缜本来就无所谓,立刻紧随其后。宋承安对这两位的?话根本不?会有任何异议,抬脚就跟。
于正青憋了半天,想到晏明光之前那一手敲山震虎,什么也没?说,悻悻转身。
钟不?凡:“?”
于正青怎么突然这么听话了?
在这种有玩家对垒的?副本里,他从来都是处于核心,负责筹划和安排所有的?行?动。这一次虽然是顶层副本,但不?也都是这些几乎楼内世?界打过照面的?老朋友吗?怎么这一回,多带了几个?新的?高层玩家,他反倒像一个?小弟了?
钟不?凡看了一眼这个?紧闭的?房门,快步跟上了前方去鱼飞舟房里谈事情的?众人,喊道:“诶那个?燕危呢?他看上去挺了解V的?破局手法的?,我还想和他多聊聊V呢……”
房内,燕危慢悠悠地穿上了衣袍。
这个?时代?的?衣服比他们日常的?衣服繁琐得多,他里里外外捣腾了半晌,这才规规矩矩地穿了回去。拿起穿上最后一件保暖的?外衫套上的?时候,余光瞥到了床头的?燕子吊坠。
燕危动作一顿。
方才……
这似乎是他意识朦胧间,想咬晏明光的?哪里,却又?不?太舍得,最终咬在了这吊坠上,咬着?咬着?给他拽了下来,落在了床头。
燕危伸手,将这吊坠拿了起来。
这个?燕子吊坠根本不?是任何道具,只?是普通的?装饰,但也正是因此,当初晏明光和他的?后手才能留在这个?上面,不?会被楼一起连着?格式化掉。虽然现在没?用了,晏明光也仍然戴着?。
他那一枚硬币也是同理?。他带进楼里的?这两枚自己定制着?玩的?硬币,一枚装了月轮碎片和他的?所有数据记忆,化作一个?副本留存着?,让他在四十九层的?时候取回了格式化之前的?所有。而另一枚硬币,也因为不?算做任何楼内的?道具,在他重来的?时候就跟着?再次进入第一层。
倘若以后出去了……这些东西,也算是见?证了。
燕危收起了这个?吊坠,转身去找晏明光他们。
他走进鱼飞舟房间的?时候,晏明光正好说完了他们发现的?事情。鱼飞舟正在说:“他们阵营里确实有一个?模仿技能的?人。我们挑拨离间成功之后,藏在沈宅旁边观察了一会,他们中途还因为没?谈好直接打了起来,那个?人还用了于正青的?技能。”
于正青没?好气道:“也没?学多好。”
林情:“那个?人我不?认识,估计是比我们所有人都早的?超高层玩家。看他们争吵的?程度,这人在那个?阵营里的?地位还不?低。”
倘若只?是阵营里的?普通成员,真怀疑了也就先排除在外就是了。但林缜和林情出手之后,沈宅那边立刻吵得不?可开?交,似乎必须立刻解决怀疑的?事情,那只?能说明,这个?会模仿别人技能的?人,在敌对阵营中有着?关键地位。
燕危踏入房门,说:“这个?人我知道。”
众人立刻朝他看来。
他面色不?变,“他叫卓西东,很?早很?早一批楼内世?界的?玩家了。他的?技能就是限定次数和时间内,可以复制见?过的?人的?技能以及道具。最早的?时候,楼内世?界副本之中,玩家没?有现在这么多,阵营对垒或者经济模式少,他那个?技能只?能算是一个?辅助技能,方便破局的?时候可以重复使用需要?的?技能和道具。但是后来,玩家内耗的?模式越来越多,他反倒如鱼得水。他是个?棘手的?对手,没?想到他现在还活着?……”
这么久了,燕危都没?听过或者见?过卓西东的?任何消息,还以为卓西东和那些他曾经知道的?超高层玩家一样,在时间的?蹉跎中死?在了哪个?九十几层的?副本里。
他和卓西东算是老对手了。
卓西东是一个?他也觉得应该正视的?对手,卓西东则不?太想碰见?他——毕竟他在的?副本,总是最危险的?,卓西东这种活了这么久的?老玩家最惜命,最怕遇见?他。
他们在一个?副本中交过手,却没?有见?过彼此,没?想到此刻,居然再度光明正大地对上了。
燕危骤然有种奇怪的?宿命感。曾经那些没?追上他脚步的?人在此刻和他重新并肩,曾经那些阴差阳错下打过交道的?对手也在这一刻再度撞上。
“以卓西东的?能力,沈宅阵营,他必然是主导。”燕危说。
钟不?凡惊叹:“你居然知道这个?人?老宋都不?知道!”
宋承安赶忙摆手:“没?有没?有,我本来知道的?就不?算多。”他哪敢和燕危抢风头。
钟不?凡不?解:“我刷过好多副本记录,为什么都没?有见?过这个?卓西东?”
“因为他是一个?从来没?有开?过主视角,也从来没?有参与过被动开?启视角的?副本的?玩家。”燕危说,“其实他参与过一次非常著名的?副本——鬼沼,他是那个?副本的?第二名。”
钟不?凡恍然大悟:“那个?输了V一筹的?神秘玩家就是他!?鬼沼那个?副本我研究过好几次了,副本里没?有光,从头到尾都是全黑的?,记录里根本看不?清是谁,那个?第二名的?神秘玩家到现在都没?有任何信息传出,原来他就是那个?第二名。”
他抬手,指着?燕危:“我看了那么多次V的?副本都不?知道,你却知道,你明明也研究V,研究得比我还狠!宋承安还骗我,说你没?有看过V的?副本记录。”
宋承安:“……”他真的?没?有撒谎。
燕危:“…………”他看自己的?副本记录干什么?
“我确实没?看过。”燕危没?管钟很?烦的?质问,只?是在晏明光身边坐下,将话题拉回了双方的?博弈上。
“现在沈宅是另一个?阵营已经很?明显了,但我们对他们了解太少了。”
宋承安点?头:“如果姜静云死?在沈宅是一切怨气根源的?话,她的?鬼身或者尸体,会不?会还在沈宅?如此一来就说得通了,沈宅怨气根源,比我们这里危险的?多,所以他们那个?阵营的?玩家差不?多是我们两倍。不?过同样的?,他们应该知道更多关于沈宅和沈员外的?事情,我们必须拉回这个?信息差。”
钟不?凡一拍大腿:“这还不?容易?他们今天白?天这样的?架势,说理?是说不?通的?,迟早要?走到用暴力解决的?地步。等他们内讧到打起来,再让林情林缜去沈宅捡个?漏,不?仅能继续混淆他们,还能试着?抓一个?人回来。”
钟不?凡说了,燕危也省了口舌。
他笑了笑,宋承安已然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到了夜晚,和林情林缜偷偷一起摸进沈宅,趁他们内讧,抓一个?他们阵营的?玩家回来。”-
夜半。
燕危听着?自己不?死?状态开?启的?提示音,窗口突然传来一阵碰撞声。他的?门明明开?着?,林缜却偏要?翻窗而入,手中还拎着?个?被五花大绑的?人。
“小宠物我帮你把人抓来啦,”林缜将那人丢在了地上,“他们确实打起来了,打得还挺激烈,受伤了好几个?,我和我哥他们趁机捞了一个?抓回来。钟不?凡白?天还让我抓到人让他问,我先带来给你,够不?够仗义?”
燕危哭笑不?得。
他让林缜把窗户修好,自己起身,走到了那个?被林缜绑成了粽子、嘴也被封住的?玩家面前。这人的?眼睛还蒙着?布,但这蒙眼布还挺精致,看上去并不?像是林缜蒙的?,更像是这人自己蒙的?。
他动作从容地蹲下,看着?对方一直支支吾吾的?,干脆抬手,解开?了封住这玩家嘴巴的?道具。
“来,”他笑着?说,“看你好像挺想说话的?,不?如介绍一下自己?”
作为己方卧底成功潜入敌方却又?被自己人从敌方绑回来的?耿梁:“。”
一时之间,竟不?知该说什么了。
问就是缘分。
第177章 黑海镇棺(16)
这事对对燕危来讲, 也就是一个在学堂里等着的平静夜晚。
但对于耿梁来说,可就说来话长?了?。
他们这些玩家,载入副本时?候的身份和地点都和沈宅有些关系,他趁机混入, 和其他人做敌对阵营的任务做了?几?天。作为观音学堂阵营这边的人, 双方的进度他都清楚——观音学堂阵营是比沈宅快上一点的。
耿梁自然乐见其成, 有时?还会有意无意拖缓一下这边的进度。
而这两天,卓西东和林情一起回来了?。
卓西东和沈宅阵营的人核对了?一下, 迅速得?到了?所有人的认可, 并且获得?了?沈宅阵营绝对的主导地位。这一点耿梁没办法——卓西东确实厉害。
他没有听到这个人, 那些超高层老玩家也都对卓西东毫无印象, 但卓西东不论是布局的能力还是数据水平, 包括副本经验这些老玩家们引以为傲的东西, 没有一个人能比得?过卓西东。
卓西东刚来一会,本来还各自警惕的沈宅的玩家们勉强凝成了?一股绳。
之后,卓西东从林巧那边得?知?了?观音大庙的事情, 伪装成了?林情, 偷袭于正青,以达到挑拨的目的。
耿梁当时?也没想好该怎么?办,同敌对阵营的人一起行动的时?候, 满脑子?想的都是该怎么?把卓西东的存在告知?自己?人。但他这边还没想出什么?好办法,那边,出门行动的一批玩家回来了?,并且一回来就找上了?卓西东质问。
原来这伙人中, 一个玩家在落单的时?候,遇到了?两个拥有同样技能的人出手,险些被敌对阵营的玩家抓走。那两个一个是林情, 另一个遮着脸,看不清样貌,但出手和林情一模一样。
这个副本中,有第三?个人能模仿林情技能的可能性有多大?
自然是极小的。
耿梁之前?就和卓西东待在一起,从一开始就知?道,不是卓西东动的手。不用多想,他便明白了?——还真?有那第三?个人。而他真?正的阵营利用了?卓西东的特点,反将?一军,把这个挑拨离间带来的难题扔回了?卓西东的手上。
沈宅那边吵得?不可开交,到了?晚上,这件事情彻底发酵到了?最高峰,和卓西东一直在一起行动的玩家坚持卓西东没有问题,而那群遇袭的玩家却咬死了?卓西东可能有问题,双方直接动手。
有的人甚至在这次争斗中重伤了?。
耿梁唯恐天下不乱,也参与其中,正乐得?搅浑水呢,突然就有几?个人从暗处出手了?。那几?个人根本没有目标,挑着软柿子?就下手。
——耿梁就是那个软柿子?。
真?不怪他实力不够,他有实力,但他敢用吗?对面和他打的是他明知?道的自己?人,他要是真?拼命了?,这不就是自己?人打自己?人吗?
但他不敢拼命,对面却很疯。
耿梁都没反应过来,眨眼间就被绑了?。
等到他能开口了?,便是现在这个境地。
耿梁:“……”
他来的路上确实有很多话想说,但现在这样,他总觉得?说什么?都不太对——“我?是卧底”?“别?动我?我?有用?”“快把我?放回去继续卧底?”
“。”
在他面前?微微俯身的青年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轻笑一声:“我?开门见山,请你过来呢,是想知?道沈宅那边玩家的情况,还有你们的任务、进度、拥有的副本内限定道具。好像要求有点多,但也没办法,我?呢,也不是什么?会对对手心慈手软的人,虽然玩家不能自相残杀,但要让你恨不得?开口,方式有很多。”
耿梁:“……。”
他是想开口,但他该说什么?呢。
“林缜,”那清朗的嗓音润上了?一层霜雪,“把你的匕首泡一泡盐水——”
“等等等等下——!!!”
耿梁赶忙喊道。
他虽然看不见,感知?力却与五感勾连,清晰地听到面前?的青年动作一顿。对方虽然果决,却仿佛并不是一个冷漠的性子?。
既然刚才这个叫林缜的把他抓来,直接送到了?这个人面前?,那这个人应该就是他们这个阵营的核心了?吧?能够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了?卓西东的计,还反将?一军,趁着沈宅那边内讧立刻抓一个人走来获得?最新的情报……虽然这个人他似乎根本没在超高层见过,但对方的能力他是领教到了?。
卓西东那点花样,在他面前?这个青年眼里,恐怕都只是儿戏。
耿梁在进这个副本之前?,也是楼内世界人人都要捧着他过副本记录的超高层玩家之一。他也有自己?的傲气,但他也更?佩服能轻而易举化被动为主动的人。
对方今天这连贯的计谋摆在眼前?,耿梁完全心服口服,心甘情愿地将?对方放在了?统筹全局的位子?上。
在这样的人面前?,玩什么?花样都还不如不玩。
他叹了?口气:“我?接下来说的都是实话。我?会说所有和沈宅有关的信息,就算你们不把我?抓回来,我?也会说——因为我?是你们阵营的人,我?只是载入副本的时?候就在沈宅,顺势伪装成了?他们阵营的玩家混了?进去。”
耿梁说的很快,语气中带着满满的急促:“我?知?道我?这么?说空口无凭,我?可以复述那些阵营内玩家都听到的提示音,也可以提供我?知?道的所有线索证明,其余的我?也拿不出什么?证据,你们要是有什么?核验的方法我?也绝对配合。但请你们一定要相信我?是自己?人,你们当中——甚至有可能是你们两人中的其中一个,有卧底,我?不想因为我?的原因让我?们阵营出现额外的问题。请你们一定一定要相信我?……”
林缜:“?啊不是,你说什么??”
“林缜。”
“啊?”
“你们今晚去的时?候,他们打起来了?吗?现场什么?情况?宋承安他们呢?”
耿梁有点懵——怎么?从他的事情突然跳到了?这些问题上?
林缜倒是没有想太多,挠了?挠头,说:“他们打起来了?,我?们出手的时?候他们其实已经快分出胜负,还有两个人重伤了?。我?把这个瞎子?抓走之后,卓西东那边也差不多解决了?问题并且重新整合好他们那个阵营的玩家,所以我?哥他们留下来断后了?,应该过一会也会回来。”
燕危眉梢一动,不再开口,看着耿梁。
片刻,耿梁又张了?张口打算说点什么?,燕危却已然伸出手,解开了?绑住耿梁的道具。
林缜:“?”
耿梁:“???”
对方相信得?太快,以至于道具都解开了?,耿梁也仍然坐在地上,表情颇为茫然。
“起来吧,”燕危说,“既然是这样,那你快速和我?说一遍沈宅阵营那边的情况,一会我?们还得?想个办法让你回去继续卧底。”
耿梁犹疑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了??”
他缓缓起身,感知?力散开,摸到了?眼前?的椅子?,在燕危面前?坐下。
“我?还没提供什么?证明。”他说。
他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面前?的青年摇了?摇头:“你已经给了?。只有百分百确定双方人数从表面上看没有什么?问题,你才会这么?紧张,这么?担心我?们不会相信你。而林缜当时?抓人的时?候,既然已经有人受伤,你却被抓了?回来,说明你并没有和他们拼命,敌人没必要手下留情。你是自己?人。”
耿梁一怔。
他方才片刻间想出来的许多种说辞都不需要了?。他原以为这一次是他进入副本以来要面临的最大的难题,没想到就这样轻松地迎刃而解。
而且显然,对方选择了?相信他,就是不带任何疑虑地相信。
“你怎么?不说话?”
耿梁回过神来:“我?只是在想,我?之前?好像多虑了?。卓西东回来的时?候,我?大概数了?一下双方的人数,衡量了?一下两边阵营的实力,觉得?我?这一回半只脚踏进棺材里了?。现在我?觉得?……卓西东似乎也不过如此。”
青年不太苟同:“他比你还是厉害很多的。”
耿梁:“……”行吧。
林缜愈发不懂了?:“怎么?回事?不对啊,我?没有傻到数量都数不对吧,我?们这不是已经有八个人了?吗?小宠物你的判断确实从来没有出过问题,但加上这个傻瞎子?,我?们就九个人了?啊。”
“你说谁傻瞎子???”
燕危只是说:“你先和我?说一下,沈宅那边怎么?回事。别?吵。”
他这话一出口,两人都安静了?一下。
这种尊敬和不敢反驳的感觉都是下意识的,耿梁根本没想太多,他甚至不知?道面前?的人是什么?时?候来到超高层的、叫什么?、什么?组织的、以往有多少副本经历。但他仍然下意识地听从对方的话。
林缜显然也是一样的。他“哼”了?几?声,双手环胸靠在了?门边。
耿梁不禁坐直了?,认真?道:“我?是载入副本就在沈宅的,和他们一起做任务查线索到了?现在,所以沈宅那边的事情我?都清楚。”
这话一出,耿梁觉得?自己?仿佛一个邀功的小弟。就算是那个宋承安在他面前?,他都不至于这样,怎么?到一个听声音比他还年轻许多的玩家面前?,他反倒这么?谨小慎微?
这个人一定是一个比卓西东还要早的老玩家!
他心中暗自做了?判断,交代?得?更?是不遗余力:“关于观音镇的事情,这个副本里所有的玩家应该都已经知?道了?,你们能找到沈宅,应该也知?道沈员外的一些事情。观音镇的诡事确实和沈员外有关系,这一切的起源,是沈员外五年前?害死了?一个叫姜静云的女子?。”
“沈员外有……咳,那档子?的癖好,经常买一些命如草芥的女子?回去作践,死在他手下的姑娘多的很,所以姜静云死了?,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按照以前?的方法,将?尸体封进棺材里,让人寻一个时?间扔进海里葬了?。”
但还没到水葬的日子?,观音镇就开始出现了?这些离奇的事情。
镇子?上人心惶惶,说是有鬼作祟。但没有意识清醒的活人见到那鬼物究竟是何模样,自然也没有人想到沈宅那边。
可沈员外却十分清楚——那就是姜静云的怨魂!
因为镇子?上开始离奇死人的那一天,姜静云的棺材也冒出了?些微的黑气,像是从恶鬼地狱中升腾而起的怨怼,沾之即死。沈员外顿时?慌了?,私底下压住了?这事情,赶忙请人来想把姜静云的棺材扔进海水中。
可是来抬棺的人刚刚把棺材抬起来,便也骤然没了?呼吸。
这棺材仿佛会吸人姓名一般,谁碰谁死。
沈员外根本动不了?姜静云的尸身,只能请法师来做法事,稍稍压一压棺材的邪气,将?棺材封存在了?沈宅后院。
从那时?起,观音镇的海水开始变得?越来越黑,镇子?上总是有人离奇死亡,整个观音镇都变得?神经兮兮的。百姓们不知?情,只知?道是闹了?鬼,对外也声称是海里闹了?妖怪,没人知?道沈宅就是“妖怪”的根源。
而沈员外之前?请来的法师,都没有办法完全解决姜静云棺木的煞气,只能给沈员外一些护身的东西,时?常来加固一下沈宅后院封存怨气的封印。
沈员外死性难改,这几?年一边惶惶不可终日,一边更?是变本加厉地凌虐残害那些买来的姑娘,以此来掩盖内心的害怕。
约莫是两个月前?,一直私底下帮沈员外压制棺材怨气的那个法师,同那些壮年男子?的死法一样,满身尸斑地死在了?沈宅后院。沈员外别?无他法,不知?从哪里找到了?新的镇压邪祟的方式,请来了?一些人,找来了?一些辟邪的法器,也找人去观音大庙偷了?三?件法器。
这些人就是沈宅阵营的玩家们。
“所以他们的任务其实和我?们阵营是一样的——镇压观音镇的怨气,解决观音镇黑海困境。他们每个人手上都有一个道具,还有一两个重复的,也正是因此,我?的道具混在里面看不出什么?问题。镇压的方式是用这些道具围着棺材摆阵,用观音净瓶水洒在棺材上暂时?祛除那些腐蚀人命的黑气,再把封棺符贴在姜静云的头上把她封死在棺材里,不过阵法我?没有,卓西东把摆阵的具体步骤藏起来了?。”
燕危倒是不太在意:“他们有,我?们自然也有。白先生今天找书童约我?们明天详谈,应该会给我?们差不多的镇压方法。但是这个观音净瓶水……?”
燕危并没有听过这个道具,他们当中也没有人有这个东西。
耿梁说:“我?们阵营没有?我?猜也是,沈宅阵营的玩家手上也没有。没有观影净瓶水暂时?驱散棺材怨气,没有封棺符贴在作恶鬼物的身上,镇压是完成不了?的。棺材旁都是黑气,他们开不了?棺,但现在观音镇到处女鬼作祟,姜静云的鬼身在不在棺材内都难说,所以他们目前?的打算就是找到这个观音净瓶水,并且抓回姜静云的鬼身。”
燕危指尖摩挲着手中硬币的边沿,冰冷粗糙的触感传来,搓动着他的思绪。
“我?们可能要做一样的事情。”他说。
在外作恶的鬼物只有一个,想捉鬼物的人却有两方。
而这个观音净瓶水……
燕危觉得?,很大可能性也只有一份。
至于如何使用这些东西,白先生那边估计也有方法。
燕危垂眸,眉头微皱,低声说:“我?知?道了?,林缜,你先把他带走,一会沈宅那边肯定会有玩家想过来尝试救救人。演技别?太差,差不多就让人把他救走就行。我?们抓回来一个卧底的事情,你别?说出去,林情他们问就说人被救走了?。”
林缜懵了?:“啊?不和我?哥他们说吗?这个傻瞎子?如果真?的是我?们自己?人的话,我?们人数不对啊,不需要揪一揪卧底吗?”
虽然“傻瞎子?”并不想承认自己?是个傻瞎子?,但是林缜的问题,也是耿梁想问的问题——他们阵营这边看上去似乎有九个人,不找卧底了?吗?
而且……
他看不到面前?这个青年的表情,但微微散发的感知?力却能感受出来,对方的情绪一直处于下跌的状态。方才把他抓回来的时?候,这人都从容淡然,可此刻明明知?道了?这么?多信息,对方却反而 ……感觉不太高兴了??
知?道人数有问题不找吗?
了?解到了?沈宅阵营的信息不高兴吗?
燕危神情微动,嘴角微微下沉,双眸藏着浓厚的忧思。他什么?都没说,只是说:“不需要。我?们没有卧底。”
第178章 黑海镇棺(17)
燕危对局势看得明?白, 确定耿梁是自己?人对那一刻,他便?明?白了多出来的那一个是谁。
其他人的逻辑和身份都十分契合,只有……
晏明?光。
晏明?光载入副本的时间?和他们就不一样,载入副本的地点根本就在沈宅旁边。这人对于这个支线任务就很不积极, 白日里一直在拖着他完成支线任务的时间?, 和之前干脆利落的行事风格全然相反。
白日里, 提示音说他们八个人的时候,燕危反而觉得奇怪——他还以为他当真是想多了。
如今看来, 第八个人根本就是耿梁, 他也?从头到尾都没有想多。
但他没有说话, 也?没有解释为什么。这话从头说起?, 太?长。
耿梁则是完全无法?理?解, 却也?不敢问。他觉得面前这个还不知道名字的人既然这么决定, 就一定有他的道理?。
毕竟这是一个比卓西东还要厉害的人物。
“虽然我的道具在他们阵营里是重复的,但卓西东肯定怕我泄漏什么,会有人来的。”
燕危点头。
耿梁和燕危也?核对了一下?观音学?堂阵营这边的道具, 耿梁的道具他们这边已经有了, 燕危也?就让他自己?留着。毕竟一个拿着道具的玩家,在阵营里的分量,肯定比没有道具的玩家要重得多。
耿梁既然已经成功让敌对阵营相信, 这一步棋就要好?好?利用。
他打开黑戒的信息面板,和耿梁互相留了联络的方式和各自的信息,让他有消息都偷偷传回来。随后,林缜一头雾水地带着耿梁走了。
燕危却只是坐在桌边, 没有起?身。这个时代没有灯,房内都是明?灭的烛火,在月色下?晃动着光影, 燕危微微低头看着前方,整个下?颚线都埋在了阴影中。他也?不知在看些什么,双眸焦距颇散,状若沉思。
他感知力微微散开,不过一会,便?感受到观音学?堂外有人交手。
——沈宅阵营的玩家到了。
林缜虽然平时不太?正经,办这种大事还是稳得住的,更何况有林情和宋承安在,不着痕迹地送耿梁回去不难。明?日从白先生那边应该可以拿到使用道具镇压女鬼的方法?,拿到之后,他们要抢先在沈宅的人之前,找到观音净瓶水。
燕危心中有数,却仍觉得空荡荡的。
学?堂旁的交手很激烈,燕危感知力都没有摊得太?开,便?能听到来来回回的箭羽声?,夹杂着利刃相交的动静。卓西东似乎没有来,这人的感知力和身体指数比其他人都高,只有他和晏明?光能比得过,如果真的来了他肯定能感觉到。
卓西东应该忙着处理?沈宅阵营出现的裂缝。
如果卓西东来了,他可能还得出手帮林情他们,没来也?省了更多的麻烦。
他第一次登楼时去过的那个鬼沼副本,整个世界都没有光,他和卓西东交手了几?次,却始终没有见过面,也?不知道这一次卓西东能不能认出他来。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起?身打开房门,借着门窗跃上?了屋顶。
这个时代的屋舍都是砖瓦堆砌而成,在连日的大雪中浸着一股冰冷的寒意,燕危踏上?屋顶,随手擦了一片出来,一坐下?来便?传来冰凉。但他好?歹也?是登过两次楼的玩家,身体数据即便?不是强项,也?比这些超高层玩家还要多,即便?冷,却也?不凉,将将稳稳当当地坐了下?来。
刚一坐下?往外头看,便?能看到林情林缜还有宋承安三人和几?个不认识的玩家打在了一起?,耿梁混在其中,做足了要逃跑的样子。
没人能发现燕危在看着。
沈宅阵营人多,来了六个人救耿梁,林情他们假装不敌十分容易。不多时,耿梁便?被这几?人“救走”了。
但这几?人似乎还嫌不够,也?不知道是不是卓西东交代的,他们“救”走了耿梁,居然还在继续朝林缜出手,颇有一股不仅想救回去一个还想抓走一个的架势。
再?这样打下?去,林缜他们有所留手就会被发现了。
燕危自然不可能让那六人得逞,他静下?心,感知力彻底散开,带着丝毫不让的锋利冲向那六人。
这一次敌我分明?,不比上?一次于正青和他的试探,燕危毫无保留。两次登顶积累下?来比那些玩家翻倍还多的感知力直接撞上?了那六人,骤然他并没有参与交手,那六人也?仍然纷纷动作一顿,面色煞白。
感知力无法?直接伤人,却能对人的精神进行极大的压迫。
而且他们在这样的压迫下?,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交手的动作都停滞了一下?。林缜虽然知道他们在演戏,却也?没打算放过这样的机会,抬手拉弓,一支箭羽便?洞穿了其中一个玩家的肩胛骨!
那人闷哼一声?,其余几?人扶住他,神情大变。
超高层玩家谁都经历过几?次生死,这种压迫并不能让他们溃败,真正让他们面色大变的不是突然的感知力冲击,而是对方感知力的数值。
一个人轻描淡写的感知力冲击,甚至对方都没有现身,轻而易举就达到了这个效果。
这个人是谁?
为什么他们印象中,超高层玩家里并没有这样的人物?
一个卓西东就已经让他们出乎意料了,观音学?堂阵营里,居然还有另一个感知力数值比卓西东还要高上?许多的玩家!?
耿梁心下?明?白,这人肯定是刚才那个叫做燕危的青年?。但他虽然知道燕危不简单,却也?没想到燕危比他们这些人数值都要高,着实也?愣了一会。
但他本就知道内情,反应快些,怔了怔便?道:“我们先走!”
沈宅阵营的其余六个玩家立刻回过神来,带着刚刚“救”回来的耿梁和那个被林缜重伤的玩家跑了。
林缜惊叹:“小宠物厉害啊!”
林情神色如常。他眼里,燕危是他追随的信仰,本就是无所不能的。
宋承安掂了掂手中的太?极罗盘,唏嘘道:“我辛辛苦苦想摆个阵,还不如他随便?这么一下?。多年?不见,故人更胜往昔。”-
燕危这一晚上?下?来,并没有关闭过他的视角。
从他雷厉风行地从耿梁那边获得信息,到他斩钉截铁地断言他们这个阵营没有卧底,投影下?观看的玩家已经吵得不可开交。他们一边惊叹燕危这个离间?计最终能达到这么个绝佳的效果,好?不容易正视这个超高层玩家中的“生面孔”,燕危就来了一处不找卧底。
人数有问题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了,燕危却说没有卧底,这怎么看都说不通。
这可是顶层副本。
如果燕危这个判断失误,对于观音学?堂这个阵营,几?乎可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偏偏林情和宋承安当真没有任何质疑。
这两个人在楼内世界的名字都是叫得出口的,现在却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对于燕危这样没有缘由的决定居然都毫无意义。
楼内世界的玩家赌习惯了,顶层副本没有赌楼机制,他们却自己?忍不住开了盘。赌哪一方会赢的盘早就开了,这一回赌的是观音学?堂阵营会不会因为燕危的决定而分崩离析。
宋承安和林情吃错药了,总不会于正青和钟不凡也?脑子卡了吧?
这个赌局开得很火热。或许顶层副本刚开启的时候,他们都是抱着一丝希望的。
毕竟上?一次顶层开启,是V主导的。他带着所有人对于终结一切的希望开启的顶层副本,纵然那一次的副本无疾而终,但所有玩家对顶层的副本停留在了上?一次,所以他们觉得,顶层副本可能也?是他们的希望。
但这个副本开始到现在,他们逐渐觉得,这个希望太?渺茫了。
那些平时在楼内世界名头响亮的玩家,在这个副本里,都谨小慎微自身难保,谈何更深一层的追求?
V终究只有一个。
失去了对副本结局的指望,他们只能开始看副本内这些超高层玩家之间?的尔虞我诈,开始关注——谁会死在里面呢?会怎么死呢?
生死边缘游走久了,每个人对于毁灭,都有一种近乎于人性本恶的期待的。
所以这样一个赌局开了。
可刚开没多久,他们就看到燕危坐在远处的屋顶上?,面色淡然地用感知力直接逼退了沈宅阵营的七个玩家。
一时之间?,整个楼内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万千言语都在这一刻,止于燕危随手展露出来的那一手。
良久。
“……这个感知力有两万了吧?”
“这怎么可能!!不是有人算过吗?降楼通过的副本不会拥有奖励,单纯登楼的奖励,最高只能有一万左右啊……”
“他那天和于正青的试探,我已经觉得他的感知力数据很强了,原来那天他根本就是在和于正青玩呢!?”
“这不可能,不可能……楼是出了bug吗?这个数据,是不可能达到啊……我从没有听过楼内世界有这样的玩家!”
核心地带,无尽长碑下?方,高层玩家们的反应比其他普通玩家们快得多。
薛晚气笑了:“当时我和他过四十九层的时候,怎么没见他有这个实力呢?”
项赢笑而不语。
启明?星在场的其他高层玩家说:“各位有没有兴趣,我们一起?过一遍已知的所有超高层玩家?不管是有名有姓的,还是只有代号留下?的,只要是登楼过的玩家,都不可能毫无痕迹。”
“两万的感知力,不可能是凭空而来的。”
超高层都不傻,到了这一刻,哪里还看不出来,燕危绝对不可能是其他人说的那样,只是一个从四十九层突然抬楼到八十九层,又从八十九层直接进入顶层的“新玩家”。
他的话立刻有人同意,这些没有进入这次顶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们聚在了一起?,想要找到一个问题的答案。
——燕危是谁?-
“我是谁?”
林情跃上?屋顶的时候,燕危刚关上?自己?的投影视角,问出了这句话。
沈宅阵营的玩家带着耿梁退走,林情和林缜存在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卓西东会在这一次的损失之后重新整合沈宅那边的玩家。他们接下?来就是实打实地你?死我活了。
林缜和宋承安已经回去休息,林情见燕危还在这夜半寒天中坐着,这才转而上?了屋顶。
他没有问燕危,耿梁的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说:“你?看上?去不高兴。”
“我是谁啊,”燕危叹了口气,“我以前觉得我是一个活着的人,我有想做的事情,甚至还有可以说得上?是乌托邦的理?想。”
“现在你?也?是。”
“我不是,我已经比以前冷漠了。我这一次登顶,是想给我觉得重要的人一个好?的结局,我只想保护好?我身边的人,你?、林缜、鱼飞舟、……晏明?光。”
林情在他身边坐下?,给他递了一个暖手的小炉子。
“那看来,你?的不高兴和晏明?光有关。”林情的话语很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偏向,“我对他不了解,我只和你?一起?过一个副本。后来,你?的副本记录里,确实有一个也?从来不开视角的人。”
但是晏明?光从来没有露出什么锋芒,仿佛只是副本里一个普通的玩家,所以V的副本被那么多个玩家研究过,晏明?光却从来没有闯入其他人的视野。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和他的性格也?不太?合得来,但我们有一个地方是一样的。他不会害你?。”
燕危笑了。
“你?可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是因为他不会害我……我只是一个想保护好?当下?的人,他怎么就觉得我需要成全呢?”
“似乎没有区别。”
“嗯?”
“结局是一样的吧。上?一次的你?,和这一次的你?,就算原因不一样,目的和终点也?没变。燕危,你?行的,一直都是大善,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成全是什么,但大善通常是需要牺牲和成全的。”
不是那些副本中遇到玩家而手下?留情或者?施以援手的小善。相反,燕危对于那些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的争斗,是完全漠视的,因为那些贪嗔痴恶不会因为一时的阻止而结束,只有根源被彻底拔除,这些才会终止。
林情突然觉得,他把自己?的感性都切割出来又有些不好?了。
他无法?感同身受燕危此刻的挣扎。
对于他来说,想做什么,就去做,扫除一切的障碍就行了。
燕危握着林情给他的暖炉,掌心传递着温度。他说:“晏明?光是个傻子。”
林情:“?”
“还撒谎成性。”
“?”
“我去睡了。”
“???”-
次日清晨,观音学?堂内又死了一个书生。
燕危等?人已经知道了大体的内情,对于这一次的死人倒是没什么惊奇的了。一大早书童来喊他们,燕危便?和宋承安他们跟着书童去找白先生。
刚到白先生的小院门口,燕危便?撞上?了同样来拜访白先生的晏明?光。
这是他们昨天商量好?的。燕危和宋承安他们在学?堂里按照约定的时间?去见白先生,晏明?光则在差不多的时间?递来拜帖,这样他们可以一起?去见白先生。
双方迎面走来,晏明?光的视线立刻落在了燕危身上?。
他目光瞬间?柔和了几?度,几?步走来,就要走到燕危的身边。
燕危瞥了他一眼,揣着手,转身快步走进了白先生的小院。
晏明?光一愣。
跟在燕危身后的其余众人:“?”
这是闹哪样?
第179章 黑海镇棺(18)
燕危转身进去之后, 又想看晏明光的表情,又觉得自己憋了一路才憋出了这么个架势,现在回?头去看晏明光,未免有些落了气势。晏明光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的, 在傀儡城堡的时候, 这人就开始隐瞒着他来帮他, 当时他略微发了个脾气,随着他记忆和数据的回?归, 那事也就不了了之。
这一次若是再轻而易举让晏明光过了关, 是不是还会下次?
或者说……他一直有的那一份不踏实, 那份他心?知肚明却没有说出口的怀疑, 那模糊间?可能还缺失了一小段的记忆, 是不是也是和晏明光自以?为的成全有关?
他其实不是一个有脾气的人, 就算是发脾气,也发不出什么声?势来。
与其说是生?气,不如说是给晏明光看一种态度, 让这人知道他的态度。
所以?他脊背挺直, 表面十分淡然地走进了白先生?的小院,感知力却不动声?色地散开,想留意一下晏明光的反应。
后方似乎传来了晏明光和林情短暂的交谈声?, 燕危凝神听了听,晏明光简短地问了几句昨晚的情况。林缜也在一旁,林情说的不多,基本都是林缜在复述。晏明光步伐平稳, 时不时“嗯”几声?。
林缜在关键时刻还是不会掉链子的,虽然提到?了耿梁,但也按照燕危的吩咐, 没有在所有人面前?说出耿梁是自己人这种话。
只是林缜说完,晏明光沉默了片刻,连一句简单的“嗯”也没有。
以?这人的聪明,即便林缜不说……
——晏明光应该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了。
燕危放心?了,就要收回?感知力,后方,一道利落却柔和的感知力却突然撞上了他还没来及收回?的感知力。
燕危:“……”
他一瞬间?太过局促,被?眼前?的门槛拌了一下,往前?踉跄了一步。身后的人反应很快,他自己还没站稳,晏明光便已经?拉住了他。
书童在一旁说:“小心?些。”
燕危侧过头看了一眼晏明光。
“对?不起。”
每次道歉得都这么快。
燕危收回?目光,甩开了晏明光的手,淡然道:“我没生?气。”
说完他自己就后悔了。
这话怎么听怎么像无谓的撒娇。晏明光似乎对?他的所有的反应都了如指掌,此刻既明白他在气恼什么,也明白他的虚张声?势——他们走过两?遍生?死,本该如此。他们都是彼此最明白对?方的人。
其实什么都懂。
燕危突然觉得,质问和生?气都没什么意义,他知道晏明光不告诉他是为了什么,晏明光知道他的反应是怎么回?事,一切都明明白白。他不说话了,整了整衣袍继续跟着书童往前?走。
众人没有说话,只有钟不凡一直绕在宋承安身边问东问西的嘈杂。
白先生?的小院处在学堂后方,在一片白雪围绕的小道后,宁静偏僻。两?旁都是假山,似乎还有些绿植,只是在寒冬腊月,只剩下荒芜的石头,徒添了几分清冷之意。前?方便是敞开的竹屋,里头只有一个塌子和一张茶几,隐约能看到?白先生?已经?坐在那里等着,周遭干净而空荡。
整个观音镇都是这样的气氛,冷清中还带着些许诡谲。可白先生?这里只给人一种空旷的感觉,不带有任何人气,同观音学堂给人的高风亮节的感觉不一样,这个住所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
竹屋旁边还有一个简单的戏台。
燕危看着戏台,脚步微微顿了顿,书童不用他问便知道他的疑问,说:“先生?爱听戏,但这几年……镇子上不太平,外头不剩几个戏台了。所以?他自己搭了个,闲下来了,偶尔会请镇上剩下为数不多的戏班子来唱一唱,解解闷。”
“白先生?真有雅兴。”
“那可不,”书童笑了,“先生?可是观音镇最有学问的人,观音大庙的法师们都对?先生?尊敬有加。但这威望越大,责任也大,镇上闹祟这几年,先生?郁郁寡欢,十分忧心?。别说先生?了,谁不担心?啊,我每天晚上睡觉都哆嗦,生?怕那邪物来找我。”
燕危从戏台上收回?目光,说:“会解决的。”
他跟着书童到?了竹屋,书童朝里头喊了声?:“先生?,到?了。”
“直接进来吧。”
书童退下。
燕危率先进去。白先生?正坐在茶几前?等着他们,一旁的火炉上煮着酒,空气中飘荡着熏人的酒香,覆盖了外头清冷雪意。
白先生?穿着简单的袍袄,束发,身上没有任何额外的装饰。他的五官算不上特别好看,却也能称得上一句英俊,还带着浓浓的书生?气质,和燕危这几日看到?的那些贩夫走卒全然不同。
茶几前?已经?放好了数量刚好的软垫。
晏明光知道燕危的洁癖,帮燕危拍了拍软垫给他递了过去。燕危接过,刚一坐下,就瞧见这人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为了方便不着痕迹地留意细节,坐在了最旁边。宋承安走进来,瞧见燕危的位子,也就硬着头皮坐到?了正中间?,和白先生?寒暄了起来。
钟不凡虽然平时话多很烦,但在这种时候显然起到?了作用。他和宋承安你一句我一句,同白先生?随意聊了起来,打破了屋内的冰寒。
燕危趁着这个时间?,观察了一下四周。
他没感受到?任何道具存在但气息,周围除了生?活的必需品,就全是纸笔和书册了。书册尤其多,一侧的架子上全放着包罗万象的书册。从阳春白雪的之乎者也到?下里巴人的戏文话本,应有尽有。
白先生?给他们每人倒了杯酒,让他们暖暖身。
燕危接过喝了一口,便起身随意走了走。他手中捧着暖烘烘的小酒杯,走到?书架旁,目光扫过那些书目。他对?于这种时代的书没有太多涉猎,很多都是记忆中听说过名字的典著,内容却不知道具体说的什么,他也没兴趣。
反倒是戏文话本,他更熟悉一点,瞥见了《天仙配》《梁祝》之类的戏本。
“可否帮个忙?”
燕危一愣,回?过头,正好对?上白先生?的视线。
白先生?并没有介意燕危瞎看的举动,说:“正巧你站着,可否帮我拿一本书?”
燕危点头:“小事。”
白先生?点了一个书架上的位子,燕危顺着从那里拿出了一本书。
这本书刚拿出来,在场的所有人,除了白先生?之外全都神色微动——这是一个道具!
“打扰到?诸位,我也很愧疚,诸位中还有人不远万里带着辟邪的法器而来,结果我却……哎,没有成功请回?法师。”白先生?指了指燕危拿出来的那书册,“我这几年,实在是不忍心?看着那么多人莫名其妙枉死,找了许久,这才找到?了这么个办法,想解决黑海的事情。这里面写着使?用法器镇压邪祟的阵法,东西倒是都齐了,但我私底下去过沈宅,那棺材上都是怨气,必须由法师净化?之后才能行镇压之法,可是法师突然出了意外,只有观音净瓶水可以?净化?怨气了。”
白先生?满目忧愁:“观音镇的事情,我不想连累诸位,我冒昧请诸位先留下这些辟邪的东西,我再想办法。诸位可以?看看这书上的方法,验证我说的话是否有假,至于这些东西,我也可以?用我有的来换。你们可以?先离开观音镇,免得也被?邪祟盯上。”
他话音刚落,副本的提示音便在所有他们这个阵营的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们彻底了解观音镇黑海困境,发现黑海问题的来源,该阵营内所有玩家获得主?线任务进度10%,当前?您所在的阵营拥有更多的主?线进度,请尽力保持。]
[副本进度进入下一阶段,请玩家注意,对?于您而言,现阶段的任务是——镇压怨气。]
[此任务双方阵营一致,只有率先完成的一方能获得该任务带来的进度奖励,成功破局。]
众人互相看了几眼,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
白先生?说让他们先走,那是因为白先生?是npc。他们要做的就是接下这件事情,解决观音镇闹祟的事情。
宋承安看向?燕危,见燕危点了点头,他说:“来都来了,现在走了,把难题留给先生?一人,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先生?要是不介意,不妨把这阵法先交给我们,我本来就是做这行当的,这几日和大家一起想想办法。”
宋承安这话也不算错。
他的技能本就是布阵,而在这个副本里的身份也是一个道士,由他来接下这个活显然最合适。
他提出来,白先生?认真考虑了一下,说:“如果当真有什么危险,请尽快告诉我。”
这个任务算是接下来了。
燕危把阵法给了宋承安。术业有专攻,这方面,宋承安比他在行。
他们要争分夺秒找到?观音净瓶和抓住姜静云怨魂化?作的女鬼,没什么在这里拖着必要。几人装模作样地告辞,燕危缓缓站起,听到?白先生?对?他说:“外面冷,喝完这杯酒再出去吧。”
燕危酒量不好,但这酒也不多,他没有推辞,一饮而尽。
空气中浓浓的酒味醉人心?神。
白先生?起身送他们出门,燕危走在最后,跨出门槛时,骤然道:“先生?。”
这位高风亮节的读书人转头看他,眉目带着些微笑意,“请讲。”
“我不是一个静心?的人,看的书不多,很多事情都是基于所见所闻,身边人也大多是这样。第一次遇到?先生?这样博览群书的人,突然想问一个问题。”
白先生?看着他。
燕危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会想问一个npc,他原先是对?这些npc比较漠然的。他们再鲜活、再真实,都和他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但他突然想到?了晏明光的话——对?于这些npc而言,他们才是过客。
或许他们眼中,玩家才是不完整的存在,才是转瞬即逝的路人。
没有谁是虚幻的。
他说:“先生?想解决观音镇的邪祟,但其实,先生?也可以?离开观音镇,以?先生?的财力,不难吧?”
白先生?似乎怔了怔。
“个人之于所有人,先生?做过选择吗?”
这一回?,白先生?笑了一声?。
“这世间?藏书传本数不胜数,即便书册堆满了我这个竹屋,我也不能说是博览群书。但我所看过的那些书里,是没有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你问这个问题,是想我为你解惑,还是我为你选择?但这个问题如果真的有一个固定的答案,它就不会是一个问题了。”
外头已经?飘起了大雪,他站在门口,外头的冷风和里头的酒香相冲,清醒而恍惚。雪花洒下,其中一枚挂在了燕危的睫毛上,稍微模糊了燕危眼前?的视线。
耿梁在这个时候给他发来了一个消息。
他眨了眨眼,说:“看来先生?也想过这种问题。我去寻观音净瓶水了。”
燕危走出竹屋的屋檐下,迎着雪,走到?了在小院门前?等着他的晏明光面前?。这雪太大,片刻的功夫,晏明光的肩头已经?堆了些许雪花,燕危下意识便抬手帮他撇开。
“不生?气了?”晏明光问他。
燕危咬牙:“我没生?气过。”
“好,你没生?气,但是对?不起。我担心?你为难。”
“我知道你什么想法,我也不会意气用事,为了你放弃这最后一个副本。副本提示没有说输的一方一定会怎么样,只要不特意冒险,最多就是少了奖励而已。破局成功后,没有死亡却失败的玩家会回?到?楼内世界,我如果兑换到?了潘多拉魔盒,一切都是一样,我们只是少了一个潘多拉魔盒而已。”
晏明光抓住他的手,捂着他被?冰雪浸凉的指尖。
燕危凑上前?,低声?说:“刚才耿梁——哦,就是那个和你‘互换’了阵营的自己人,给我传来了消息。你的阵营得到?了净瓶水的消息,当初帮助沈员外的那个法师就有观音净瓶水,他带去了沈宅,结果还没来得及用就死在沈宅了。所以?,其实观音净瓶水在沈宅,只是我们双方都没找到?,他们在沈宅,近水楼台,我们得想个办法混进去抢净瓶水。”
“你想到?办法了。”
“沈员外这两?天要接几个万花楼的姑娘走,风仙死了,万花楼却得交出姑娘,你觉得他们现在是不是焦头烂额,想找一个能去沈宅的姑娘来替?”
他说着这话,双眼亮澄澄的,直勾勾地看着晏明光。
晏明光眸光轻动,叹了口气:“还说没有生?气,这不是在公?报私仇?”
“那你是答应了,”燕危指尖在晏明光的掌心?微微挠动着,“晏姑娘。”
第180章 黑海镇棺(19)
晏明光不反驳他。
燕危想干什么, 晏明光都永远只会默不作声地赞同。他们经历过的所有副本,除了这一次重来的时候,他和晏明光选择了晏明光站在明面上,在此之?前, 晏明光低调得仿佛不像是?一个玩家?。
这人分明一个人也足够在这些危险诡谲的副本中全身而退, 但他只是?燕危说什么, 他就做什么。
燕危很清楚,就算没有这个“公报私仇”的名头?, 他如果?需要, 晏明光也会同意。
纵然没有试过, 但燕危却十分笃定, 就算是?违背道义, 就算是?违背晏明光一直以来的原则, 晏明光……也不会和他说一个“不”字。
燕危本来是?想看看晏明光的反应,到?头?来,他自己反而有些羞赧, 下意识握紧了晏明光的手。
他们一前一后走着, 赶上了在前方小亭中等他们的林情?等人。
那几人似乎有了些意见上的分歧。
“观音净瓶和姜静云鬼身一样重要!”钟不凡这一次的语气?颇为强硬,“我们就算现在全力以赴拿到?了观音净瓶水,但如果?姜静云鬼身被沈宅那些人控制了, 我们最终还是?要和他们抢姜静云。又或者我们全力以赴抓到?了姜静云鬼身,没有净瓶水也是?白费。我们必须双管齐下。”
于正青皱眉:“双管齐下是?没错,但我们有一个局限。他们的人数是?我们的两倍,他们可以分头?行动, 我们本来人就不多,分开了要是?碰上他们,就完全处于劣势。”
林缜嗤笑一声:“那是?你?没本事, 你?处于劣势就处于劣势,别把我算进去啊。”
“昨天是?谁一个敌方阵营的玩家?都抓不住的?”
“我抓住了行不行?有的人昨天还呼呼大睡呢。”
“是?抓住了,结果?还让人给救走了,”于正青不知?道耿梁的事情?,觉得自己抓住了林缜的痛脚,“这件事情?要是?让我来办,绝对不可能?让他们把人救走!”
“我那是?因为——”林缜话语一顿,笑了笑,暗红色的双瞳映着雪光,“你?对你?的实力那么有自信,那我们来打一场?我数据是?没你?这个趴了这么久的老王八高,但数据可不代表一切。”
他说着,手中已然拿出了长弓。
于正青梗了一下,下意识退后了一步。
鱼飞舟叹了口气?,无奈笑了笑,拉住了林缜,说:“现在不是?内讧的时候。你?要是?真的不开心,等出了副本再约他打。但打架终究是?不好的,你?要是?把人打残了打伤了,我再帮你?好好道歉赔罪。”
林缜撇撇嘴:“也行。”
于正青:“……???”
钟不凡一愣:“啊不是?,我们这不是?最后一个副本了吗?还能?出副本之?后约架吗?……不对我的重点怎么也被你?们带歪了。我们现在要决定的是?,到?底是?先去找观音净瓶水,还是?去抓姜静云鬼身。”
林情?只是?笔直地站在一旁。林缜拿出长弓的时候他下意识往这边看了一眼,也没动静,仿佛已经知?道鱼飞舟会拦着了。
宋承安则是?从始至终都坐在石桌上,手中翻动着从白先生那里哪来的阵法书?。他本就擅于此道,技能?也是?布阵,看得十分认真,头?都没抬一下。他在副本里经常都是?统筹全局的作用,这样的讨论?不可能?会放任别人决定,但这一次,宋承安却仿佛根本没把怎么分配安排当回事一般。
钟不凡觉得不太对:“老宋,老林,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此时,燕危和晏明光前后踏进了亭子里。
“我们只能?双管齐下,”他说,“观音净瓶水在沈宅,我有一个混进去的办法,但那个办法最多只能?进去三四?个人。”
钟不凡一愣:“观音净瓶水在沈宅?怎么知?道的?”
宋承安终于抬头?:“那剩下的人正好去找姜静云鬼身。这个阵法我也研究一下,有进展我通过黑戒联系你?。”
这几日来,他也算熟知?了燕危的处事方式。燕危既然开口,那这事已经定了,观音净瓶水那边燕危应当有自己的打算,他做他最擅长的事情?就行。
他接着说:“关于姜静云鬼身,我确实有点想法。”
燕危在宋承安面前坐下,笑道:“观音大庙?”
钟不凡本来就擅长推演,虽然不知?道耿梁和晏明光的事情?,但他看宋承安和林缜等人的反应,也微妙地察觉出了他们这个阵营中的风向?。燕危虽然什么也没说,但他说东西在沈宅,东西就是?在沈宅。
他踹了踹脚下的雪:“燕危你?怎么知?道的?”
“自有办法。”
钟不凡扫了其?他人一眼,就连之?前一直和玄鸟那几个人合不来的于正青,这一刻也只是?欲言又止,最终选择了不发表看法。
他们这些人,他之?前一直都以为,是?以宋承安为首,其?他人根据自己技能?所长配合。但此刻来看,宋承安反倒像是?看燕危的意思?行动,这个在超高层玩家?中看上去最新的玩家?,居然隐隐才是?他们阵营的中心。
钟不凡一没见过燕危出手,二觉得燕危也不过就是?和他一样在推演破局上颇为突出,有些没明白怎么其?他人对燕危的态度潜移默化变成了现在这样。
——就连他自己,都下意识觉得,燕危的决定不会有问题。
毕竟之?前好几次,燕危点出来的东西和想出来的办法都没有出过任何差错。
钟不凡心中清楚,却也还是?有些不服。他也是?研究了V每个有记录的副本,不断地积累副本经验,结合他自己的处事风格,才能?在推演破局上略胜其?他玩家?一筹。燕危同样也是?模仿V的破局风格,但却仿佛比他游刃有余,浑然天成。
他在楼内世界横行惯了,甚至还会有超高层玩家?进副本之?前特?意来邀请他一起进入,就是?为了依仗他的智谋。钟不凡之?前一直觉得,如果?有人能?把他比下来,那么,那个人必然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那个V。
但是?现在,他却被一个生面孔比了下去。
新奇而又不服。
他说:“行,你?有你?的办法,谁都有一些底牌,我不问。你?如果?确保观音净瓶水就在沈宅,那我和你?们一起行动吧。我知?道老宋说的观音大庙的问题,观音大庙虽然供奉着三十三观音法相和一个观音金像,但整个大庙都弥漫着一股不详的气?息,这种笼罩整个地点的感觉,很可能?也和阵道有关,我不擅长这个,老宋去确实合适。”
他这算是?插手燕危的安排了,但燕危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悦。
宋承安却只是?看向?燕危,等燕危点头?。
燕危只是?说:“我本来也想钟不凡和我们行动。既然我们只能?分头?行动,那还是?平衡一下两队的数据。我这边,最多四?个人,我和晏明光……”
他扫了一眼,“钟不凡和林缜吧。”
钟不凡乍一听,觉得这个分配没什么问题。
但仔细一想……
燕危感知?力高,破局推演厉害,基本可以统筹他们这几个人的行动。晏明光和林缜不必说,这两人全力动手起来,要带走几个人都不难。
燕危说平衡一下两队实力……
那他怎么感觉他成了充人数的!?
钟不凡:“……”
燕危似乎看出了他这个表情?的意思?,眉目弯了弯,嘴角微微上扬,淡然道:“你?还是?有用的。我们要进沈宅,差不多等于在一个封闭的小地方行动,很多细节还有宅子里的路线需要留意,你?的技能?是?过目不忘,正好合适。”
从前向?来都是?队伍核心的钟不凡:“?”
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沦落成了工具人的感觉。
宋承安说:“那我们随时保持联系。”
“好。”
燕危起身,拍了拍身后林缜的肩膀:“走,我们去万花楼。”-
万花楼这两日生意似乎不太好。
观音镇这几年这幅德行,百姓本来就没有太多闲情?逸致,这两日死的人格外多,街上到?处都是?飘洒的纸钱和送葬的队伍。路上的行人都少了许多,燕危他们一路走来,偶尔还看到?不断晃动的棺材,抬棺的人纷纷面色紧张却又不敢松手。
深冬匍匐而来,整个观音镇也仿佛凝进了冰寒中。
燕危见万花楼门前人烟稀少,想了想,还是?决定偷偷进去。现在客人太少,他们四?个人一起进去太过明显。
而且他们要借万花楼混入沈宅找观影净瓶水,也得知?道一些现在的情?况。沈员外什么时候来接人?接几个人?一般姑娘们是?怎么进入沈宅的?
这些都得先摸清楚。
燕危想到?了一个名字。一个即熟悉过往万花楼的姑娘怎么去沈宅,却又不会和那些姑娘一样太偏向?万花楼的人。
晏明光先进去探了下路,找到?了那个人,燕危和林缜钟不凡才跟着从万花楼的后门院墙旁翻了进去。
今日生意不好,前厅都没几个人,大部分的仆役丫头?都没有事情?做。燕危他们翻墙而入之?后,根本不需要费心找人,直接在万花楼后院一个偏僻的角落找到?了阿玉。
阿玉坐在屋檐下的台阶上,双脚微微搭在积雪上,双手平展伸出,不点也不怕冷地接着飘雪。
兴许是?难得无事可做,她姿态放松地坐在那,口中还哼着松软的戏腔。
燕危隔着远,听不太清。
林缜想直接上前把人绑了问,燕危抬手拦住了他,低声说:“不用。”
他直接走了出去。
雪地吸声,阿玉又在唱着歌,燕危等人走到?了她的面前,她方才愣了一下,惊讶地站了起来:“……是?你?们?”
她说的显然是?燕危和晏明光。
她还看了一眼后头?的林缜和钟不凡,神情?更?为不解了:“你?们怎么在这里?是?进来之?后走错路了吗?我带你?们回前——”
“不用,”燕危喊住她,“我们就是?来找你?的。”
阿玉张了张嘴:“我?”
燕危找了个借口,说是?朋友有一个喜欢的姑娘前几日家?里破败了找不到?人,这几人才听说人在沈宅。他们普通百姓,去了沈宅只会被打回来,所以想求阿玉帮个忙,让他们扮作姑娘混进去,好找他们那位朋友的“心上人”。
心上人只是?个莫须有的借口,燕危要的只是?不引起沈宅玩家?的注意,悄无声息地混进沈宅。
阿玉一个普通的仆役,似乎是?想不通其?中弯弯绕绕的。她只知?道燕危等人想用万花楼的名义扮作姑娘混进去,担忧道:“你?们要是?不介意……扮成姑娘倒是?能?混进去,凤仙自尽了之?后,昨天楼里又跑了一个姑娘,也不知?道是?怎么走的,今天已经找不到?人影了,剩下一个姑娘发现另外两个姑娘都各自出了这些事,死活也不肯去了。晚些时候沈员外就要来抬人,管事的正焦头?烂额,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我可以帮你?们买通些人,隐瞒一下,也就糊弄过去了。但你?们进去之?后怎么办?沈员外……我听说沈员外不是?什么善人,要是?他发现,你?们岂不是?……”
钟不凡作揖道:“我们先道谢了。至于我们怎么全身而退,我们自有办法,姑娘不用担心。”
阿玉面露难色。
燕危又在一边怂恿了几句,阿玉还是?松了口,让他们在这里等着,她去尝试一下。
她松口,万花楼这边基本算是?没问题了。
这事听上去荒唐,但是?对于万花楼的人来说,莫过于天上掉了个馅饼,帮他们解决了这么一个两难的问题。只要燕危他们扮作姑娘,跟着万花楼的马车进了沈宅,他们不用找过三个姑娘不说,要是?沈宅那边出了事,万花楼这边也可以推说不知?情?。毕竟从万花楼到?沈宅也有好长一段路,姑娘们出了什么意外被人掉包了,或者马车被人劫了换了,和万花楼有什么关系?
燕危来的时候就明白这一点,这才敢找阿玉牵线干这事。
果?不其?然,约莫过了几十分钟,阿玉回来了,还领着他们去了一间无人的闺房。
她颇为紧张地说:“管事的答应了,但他说……你?们要是?出了什么事,必须自己承担,否则就算沈员外放过你?们,万花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燕危哪里会管副本里这种微不足道的威胁,更?何况他们的争斗,本来就和这小小的万花楼没太大关系。他只是?说:“放心,牵连不到?你?。”
阿玉放松了些:“沈员外傍晚时分会来接人,他这次买了三个姑娘。你?们四?个人,有一个可以扮作送姑娘过去的人,我们通常都会安排一个杂役送人去沈宅的。到?时候你?们拿着我们的信物,就说是?万花楼送姑娘来,沈宅看门的那些人就会放行。”
她指了指屋内那些姑娘家?的东西,说:“这间屋子里有衣物和胭脂,你?们……”
她说着,有些不好意思?。燕危的想法在她这个时代生长的人看来,着实是?破天荒的怪诞行为。
“我帮你?们装扮一下吧。”
钟不凡赶紧抬手:“不用不用!!我们自己来!!”
阿玉也不强求,只和他们说了出发的时间,便离开了房间。
晏明光从头?到?尾什么都没说——他已经答应了燕危,便不会反悔。他第一个转身来到?衣橱前,神色淡然地翻动起来。
林缜本来玩心就重,生怕当那个无聊的杂役,迅速把这房内姑娘家?用的东西翻了翻,还嫌衣服不够好看,想去找找别的。燕危这点随他,叮嘱他只能?去没人的房间找衣服,让他按时回来,也就让林缜自己玩去了。
钟不凡倒是?想和燕危争一争那个伪装仆役的身份。
“你?看上去一点都不像一个做粗活的,”钟不凡不得不实话实说,“你?长得这么乖,穿着少爷的衣服还差不多,穿上粗麻布就是?大写的有问题!”
燕危一句话堵回了钟不凡所有的理由:“你?是?熟面孔,看门的人只要有经验老道的超高层玩家?,我们门都没进就会暴露。”
钟不凡:“……”
他们这四?个人当中,确实只有燕危对于现在这些超高层玩家?来说,最陌生。
他就算开过赌楼视角,但也就那么三四?个,还都是?五十层以下的副本。比起他这些都不知?道去过几次副本,影像早就被看了个遍的,完全说得上是?陌生人。林缜和晏明光虽然看上去也比较陌生,但前段时间晏明光一路带着林缜和鱼飞舟冲超高层,还是?引起了不少高层玩家?注意的。
超高层就那么点人,大家?多多少少都打过照面。
只有燕危,可以大剌剌地走进沈宅。钟不凡这个熟面孔肯定不行。
钟不凡认命了,挑了个裙子,垂头?丧气?地去一旁换去了。
晏明光正好选好了衣物。
燕危看了他手上拎着的衣服一眼,笑道:“这么素,沈员外看到?怕不是?觉得你?是?去给他奔丧的。”
晏明光说:“也行。”他本就看不惯沈员外所作所为。
这人倒没有钟不凡那个包袱,选好了衣物就开始脱掉外衣准备换上。他身量高,即便是?尺寸最大的衣裙,披在他身上也还是?有些捉襟见肘。好在这个时代的衣服都是?大长摆,稍微调整一下衣裙和腰带的位子,勉勉强强也能?穿。
晏明光虽然高,但平时穿着衣服也看不出多少体量,乍一看还有些瘦,却不是?瘦弱的感觉,而是?肌肉与?骨架比例匀称的效果?。此刻骤然披上素色的衣裙,也不会突兀。晏明光做事十分认真,即便钟不凡在那边骂骂咧咧,他选衣服也选的很合适,这衣裙颜色素、布料宽松,正好遮住了他高大的身量。
再加上晏明光的五官本就极冷,气?质如雪如雾,本就不是?那种长相粗阔的男人。女子衣裙没有带来太多违和,反而衬得他更?淡更?冷了些。
待到?晏明光简简单单弄完了头?发,燕危乍一看,居然觉得这幅扮相英气?而清冷,丝毫没有作弄到?对方的成就感。
他叹气?:“姑娘太俏了,小心沈员外真的看上。”
晏明光微不可查地笑了笑。
燕危不太满意。他本来想借题发挥,好好嘲笑一下晏明光,结果?这人扮好之?后丝毫没有窘迫的感觉,反倒这样轻轻松松地看着他,都快把他看得脸红了。
他拿起一旁妆台上的石黛和细刀笔,说:“就是?你?这眉有些阔,影响了美貌,不如我帮你?修上一修。”
他说着,便凑上前,微微踮起脚尖,装模作样要在晏明光脸上一番作为。可他刚凑上去,眼前的男人抬手,一把将他拽到?了跟前,紧紧地握着他那不安分的手。
晏明光终于叹了口气?:“别闹了。”
燕危抬眸看着他。
“沈员外会不会看上我不知?道,”燕危低声说,“我是?看上了。”
晏明光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燕危进楼以前没有喜欢过什么人,却也知?道平常夫妻是?什么样子。大抵和现在这样没差。
燕危放下手中的石黛,喃喃自语般道:“你?说我们出去以后,要怎么相处呢?楼外世界和这里可不一样,没有生死,没有血腥,很多在这里鸡毛蒜皮的事情?在外面都是?天大的事情?。”
晏明光的双眸中闪过一丝茫然。
燕危刻意引到?了这句话上:“我们好像基本没有聊过楼外世界。你?进楼以前,父母是?怎么相处的?”
晏明光垂眸,双唇紧闭,一时之?间竟没有话说。
燕危神色如常,也没再多问,只是?轻笑一声:“我都快忘了楼外世界的秩序感了。”
他听到?了钟不凡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声音,从晏明光的怀中挣了出来,转头?看了一眼钟不凡。
燕危:“……”
他收回刚才觉得钟不凡不如晏明光认真的想法。
钟不凡挑的是?花楼女子最常穿的艳色衣裙,发髻也梳得复杂挺立,头?上还戴了朵绸缎做的花。他穿衣裙比晏明光穿来得奇怪得多,但架不住他准备充足,脸上还上了些妆,硬生生做出了花里胡哨的感觉。
燕危目光微微往下,看到?了钟不凡胸前的突出。
“……你?有点敬业。”
钟不凡看着晏明光,面色一青:“为什么有的人这么平,却还能?比我俏?”
燕危:“。”他已经忘了刚才抗拒得最狠的人是?谁了 。
钟不凡整了整衣袖,拖着他那华丽的裙摆,左顾右盼道:“林缜那小孩呢?他还没回来?换个衣服这么久,不会是?摸到?哪个有姑娘住的闺房去了吧……”
他说着,打算出门找一下林缜,几步走到?门前打开门。
刚一打开,房梁之?上,两段鲜红的绸缎缓缓垂落而下,大红色的裙摆在钟不凡的头?顶上微微晃了晃。
钟不凡也被女鬼偷袭过,一时间寒气?冒上心头?,猛地后退一步,手中已然拿出了传奇道具。
下一刻,挂在房梁上的人倒吊着探出头?,梳好的发髻随着他的动作一晃一晃的,身后是?散落的红色披带。
“你?干嘛?”林缜说,“要和我打架?穿好了女装打吗?你?癖好好奇怪哦,但是?我喜欢。”
钟不凡:“……”
晏明光:“……”
燕危:“……”
燕危看了一眼林缜身上的大红衣裙,问他:“你?从哪个房间拿的衣服?”
“不是?你?让我去没人的房间吗?有人住的我也不敢去啊,我又不是?变态。我就去了一个看上去很久没人住的房间,桌上还堆着一大堆什么都没有雕刻的木牌呢……”
林缜晃了晃,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中的尘,“那房间衣服那么和晏明光身上这种一样素,要么就是?这种,我还挺想试试这种大红色的,就换了一件,还挺飘逸的。怎么了?”
燕危幽幽地说:“那是?姜静云的房间。”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晏明光:“……”
钟不凡:“。”
林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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