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黑海镇棺(30)
“先把这副本解决了吧, ”燕危笑了笑,“你们刚才留在万花楼,事情解决了?”
他说着, 骤然弯腰抓起一团雪便往晏明光身上扔。
以这人的身体数据,躲过不?过是眨眼的事情。可这团雪不偏不倚地砸在了晏明光的肩头,这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别闹。”
燕危撇撇嘴:“没意思——”
他被晏明光骤然扔来的雪砸了满怀。
燕危:“……你学得还挺快。”
他家晏老师却又变回了那一副八风不?动的模样, 只是眉目温缓, 手下的雪球越来越大。
燕危听他三言两语说完了阿玉的事情,看了看那已经看不?清内容的邪法, 眉头轻皱,却也不?过沉思了片刻,便说:“阿玉确实只是一步棋, 她以为自己得到了一?个可以改变容貌的邪法,这几?年害了不?少人,整个观音镇都被阴云笼罩,海水也由此变黑。但这邪法怕是另有用途。”
“这背后的局势, 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有人借着阿玉做的这些事情, 将那些死气转到姜静云尸身上, 是要用她的尸身做点什么,而?姜静云本身确实只是一具尸体。要么,就是阿玉只是给姜静云鬼身打掩护的幌子,在阿玉身后作恶的还是姜静云。”
“前者。”晏明光说。
燕危点头:“后者不?可能,如果阿玉是姜静云鬼身的挡箭牌, 那观音镇有些死人就不是她下的手, 她但凡知道几?个和他无关的死者,就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还全当这邪法当真全都反哺到了她的身上。”
这观音镇五年来的闹鬼, 还有那些死了的或者被吓疯的人,确确实实是阿玉所为。
只是阿玉也是被人利用,恶事做尽了四五年,到头来,这些死气汇到了姜静云的尸身上。
为什么会汇到姜静云的尸身上?
“钟不?凡呢?”他问。
“奔波了一?天,休息。”
燕危点了点头:“也是,天快亮了,希望林缜和林情那边能顺利。”
他们不再?说话。
东边已然在逐渐升起一片微白,飞雪不知何时停了,只留下满地白苍苍的。燕危大材小用地用月轮割裂出来的空间裹着,将自己滚起来的微小的雪球放到了晏明光滚出来的大雪球上,这才收回了道具。
他教着晏明光,一?旁的枯枝在雪人两侧装了“手”,脸上点缀上眼睛,画了一?道嘴巴,做出一副欢欣鼓舞的动作神情。
远处,沈宅所在的方向,不?知为何?骤然冒出了丝丝黑气,直冲云霄。
天边刚亮,便被这散发出来的黑气缓缓遮盖,顿时仿若阴云压下。只是这些黑气尚还算小,他们玩家不同于普通人,这才能先一?步看到,观音镇的百姓怕是还毫无所觉。
燕危和晏明光面色一沉,同时看向了沈宅那处。没过一?会,宋承安等人也找到了他们这里来,鱼飞舟则留在林缜和林情身边以防万一?。
钟不?凡看了一?眼雪人,下意识又想嘴碎说一声“真有雅兴”,转头看见燕危,心里立刻想起了对方的身份,这话咽了回去,顿时觉得燕危就算是堆雪人都是有深意的。
宋承安面色也不?太好看,语气急得很:“这是姜静云停尸处的那些怨憎死气。这玩意被副本设定里的法师封印在院子里,怎么会突然释放出来了?再?这样下去,死气扩散,岂不?是满城起尸?”
燕危已然有些明白了。
“这封印不像是自己出来的。我在停尸处待过,里面死气的浓郁程度,如果破封而?出,不?会是这样小的声势。而?且目前明显只有玩家才能看到。”
钟不?凡立刻明白了过来:“卓西东那个狗东西,故意撕开?了封印让我们看到?他做什么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到时候死气扩散,整个观音镇变成一?座死城,我们双方都任务失败,死了也要拉个垫背的吗?”
燕危这回却无奈地笑了一?声。
于正青撇了撇袖子:“你笑什么?我们都快要全完了。”
“我只是在笑,有的人可以为了让别人坚持目标而?冷静地放弃生命,有的人也可以在副本中保持善意,我甚至见过连副本中的普通npc都要保护的玩家,”燕危说着,嗓音逐渐润上了冷意,“却第一?次见,有人用整个副本的所有生命,来威胁对手的人。”
卓西东不?愧是和他在一整个鬼沼副本都不断交手的老对手,知道抢不过他,居然使用来这么一?招釜底抽薪,利用的是他的恻隐之心。
宋承安问:“什么意思?”
“他这是在问我直接要观音净瓶水。”
“他疯了!?”
“他没疯,他比谁都清醒。”燕危冷笑了一?声,“他是在告诉我,不?把净瓶水给?他,让他们赢得这一?次的副本,那大家一起死,这整个观音镇都为我们陪葬。”
于正青不?屑道:“他想得倒是美,我们怎么可能给他——”
“我确实打算给?他,他这一?招还真算对了。”
众人纷纷一惊。
在场的要么是知道燕危身份的,要么是于正青耿梁这种虽然不知道,但已经不?敢对燕危有什么异议的。他们一时之间,竟摸不透燕危的意思,无人在这争分夺秒的时刻开口。
燕危却说:“我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要就给他。我们这一?个晚上都没杀回沈宅,卓西东那群人,应该已经大致猜到,根本没有什么姜静云鬼身了。他想拿到观音净瓶水,镇压这些死气,结束这个副本,我之所以说他要就给他,是因为我觉得,观音净瓶水,未必是个好东西。”
耿梁下意识便脱口而出:“这怎么可能?沈宅阵营那边也是开局之后就目标明确地想要净瓶水来镇压姜静云……”
“姜静云都是假的,”晏明光说,“净瓶水就一定是真的?”
耿梁哑口无言。
燕危抬手,拿出了那白瓷瓶。
“你们谁拿去,给?他们吧。他要,那我就给他。宋承安,观音大庙那个阵法,才是助长观音镇邪气的一?大助力,不?管真相如何?,那个阵多留一?刻,这阵子里的邪气只会越来越多,你能现在去观音大庙尽全力破了那个阵法吗?”
“我能,但我一?个人恐怕力不?从心。”
耿梁说:“我和你去。我天生五感强,正好帮你感受阵法流动。”
燕危将这瓷瓶扔给?了于正青:“既然如此,你和钟不?凡去把瓷瓶给卓西东他们如何??不?用多走心,稍微不情愿一点给他们,让他们赶紧压住这死气就行。”
于正青张了张嘴,但手中行动比嘴快,嘴上还想着反驳,手里已经接过了瓷瓶。
于正青:“……”
钟不?凡更是点头哈腰:“好嘞!”
刚进入副本时,燕危还隐在宋承安身后,只是时不时地说上几?句话。可时至今日,他轻描淡写的指示,所有人都已然没了任何异议。
这破了一?角冒出死气的封印像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倒计时一般,敲打着所有人的心。没有人敢再拖沓,眨眼间,燕危眼前便又只剩下晏明光。
“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了吧?”
晏明光下巴轻点,伸手抓住了他。
短距离瞬移的技能启动,燕危一个呼吸间,面前便已然是白先生的住所前。
燕危瞥了身侧的男人一?眼:“看来英雄所见略同啊。”
他们想到的都是这位高风亮节的白先生。
这其中看似毫无关联,但若是仔细从中挑挑拣拣,会发现阿玉这个人,和那个死于四五年前的姜静云唯二的联系,只有万花楼和……观音学堂。
为何是观音学堂?
在他们刚知道姜静云当年境遇的时候,便有只言片语提到过,当年姜静云被卖入万花楼,想要抱得美人归的客人如过江之鲫,就连那观音学堂都有书生来。
观音学堂的哪个书生?
姜静云的房间里,除了那些她怕是视之为耻辱的花楼女子的衣裙,还有一?些她自己的衣物。那些衣物反倒颜色很素,款式也偏向男子,完全不似女子之物。
晏明光找到的姜静云画像,画中虽然是一位绝世倾城的女子,但衣着也颇为英气,她没有梳发髻,而?是束着发,乍一?看,颇有一?股风流才子的感觉。虽然还是能看出画像里是个女子,但不?管是衣着还是眉宇,那一股英气是抹不去的。
阿玉说,那姜静云不?知从何?处学来的诗词歌赋,同一?般女子都不一?样,满是诗书气。
阿玉也说,她有一?个心上人,心上人喜欢的人,是一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阿玉可以为了区区一张浮于表面的皮相,便残害无辜,五年来手中沾了无数鲜血。倘若那女子还活着,她会丝毫不提及对方,或者提上那么一?句,她想着或者已经把对方杀了吗?
她什么也没提,那女子只有可能是已然不在了。
根据晏明光所说,阿玉先前并没有死志,可是当钟不?凡提及阿玉所做一?切不?过都到了姜静云尸身上时,这女子却骤然变了个样,唱着他们听不清的戏文,悄无声息地自尽了。她是觉得跑不?了了必死无疑而?自尽的,还是因为这个消息,这才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般,没了生意?
姜静云……是否就是那个绝色倾城的女子?
那些怨憎凝结而?成的死气,活人沾了,便会变成个死物,或者变成阿玉那般半死不活的东西。死人沾了,却是个催化厉鬼、凝结怨气的好东西。就算姜静云没有化?作厉鬼,这么多年死气里泡了这么久,也差不多可以成个厉鬼了。
观音学堂里什么样的人,能写得一?手晕开?了都看得出来的好字,能教姜静云诗词歌赋,能在姜静云落难的时候赶来万花楼妄图为对方赎身,还能在观音大庙画下逆转阵法,用滔天死气滋养了一?具死尸五年?
院子里似乎飘来了些许唱戏的声响,燕危同晏明光对视了一?眼,晏明光走在前头,一?前一?后踏入了白先生的小院中。
不?过几?步,他们便来到了那小戏台前。白先生一?袭青衫立于戏台前,仍然是一副高风亮节的模样。他正看着在戏台上唱戏的戏班子,似乎正轻轻地跟着唱着戏文。
书童曾经和他们说过,白先生喜欢听戏,时而兴致来了,还会请戏班子来唱唱戏。
燕危和晏明光在道上站定,这丝丝入耳的戏文串成了一?串,流入燕危的耳中,同记忆中阿玉坐在台阶上踩着雪哼出的戏文重合在了一?起。
是一首《梁祝》。
第192章 黑海镇棺(31)
白先生像是终于听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一般, 回过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燕危和晏明光。
他们两人显然来者不善,白先生却仍然悠哉悠哉的模样。他对燕危两人笑了笑:“礼不可废, 既是来做客的,进门前可是要敲敲门。”
燕危稍稍站于晏明光身后一步, 平静道:“先生这么讲礼, 到了这一刻,似乎并没有太大作用。”
白先生笑出了声:“有理有理, 这人啊,读什么诗书,学什么礼乐?到头来用这些诗书礼乐,只束住了自己,却便宜了别人。”
晏明光皱眉——这些话显然与他的理念截然相反。
燕危眉梢轻动,指尖无声无息地触上了黑戒, 浑身紧绷,口中却如同闲谈一般说:“先生让我们帮忙镇压镇上邪祟的时候,我也是在这里, 问先生,先人与群书可曾说过, 个人之于所有人, 孰优孰劣。”
“小友寻到答案了?”
“不是先生说的吗?没有定论。但我今天想了想, 觉得千秋没有定论, 但似乎対于先生而言, 先生早就做了选择。”
白先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戏文伴随着乐声鼓声而来,没有给这小院里留下任何安静。
他牛头不对马嘴地说:“我以前觉得人生而为善,长于诗书, 成于礼乐。后来发现,这些东西,只不过是中看不中用的外壳,轻轻一碰便碎了。”
“看来先生知道我们是为何而来。”
“阿玉死了,那你们应该也知道了。”
戏台之上,正演到了梁山伯送祝英台出书院,绵长的戏文穿过冰冷,柔和了雪意。白先生转头,看了一眼沈宅方向那冒出的死气,眼中满是喜色。
燕危说:“我猜到了一些,但不敢确定,先生愿意解惑吗?”
白先生抬手,指了指屋内:“请进去坐。”话落,他自己已然挥手叫停了那戏班子,让人离开,自己则率先走进了竹屋内。
晏明光看了燕危一眼,燕危默不作声地点头。
倘若这一切背后布局的人当真是白先生,观音大庙阵法尚在,沈宅死气未散,他们最好摸清一切,随机应变。
他们跟着白先生走进了竹屋。没了上一次来那满屋的酒香,燕危刚一进屋,便闻到了一阵墨香和轻微的花香。这花香很淡,已经快散干净了,像是什么人先前来过带来的。
这花香,燕危和晏明光都很熟悉。
是阿玉动手时牵动的花香。
“原来先生那日煮酒待客,是为了遮掩这满屋花香。她时常来为先生唱这曲《梁祝》吧?可惜到死前才知道,那说是能改变女子容貌的邪法,实则是为催化姜静云‘死而复生’化作厉鬼。”
“是可惜了,”白先生如燕危他们上一次来一般,在一旁煮起了酒,“我本来想让她不知情地去的,没想到,她还是要死得更伤心一点了。”
他用屋内的炭火温了片刻,给燕危和晏明光各自倒了一杯温酒。
燕危这回可是不敢喝了。
白先生也不强求,说:“她当年女扮男装来书院读书,只有我认出来了。她知道我看出来后,也不在我面前藏,平日里上课,喊着我老师,认认真真地学那些先贤道理。下了学,却喜欢跑我这个寒碜的竹屋来,让我给他说那些戏文里的故事——因为这些戏文俚语,都是市井的东西,她一个姑娘家平日里看不了。”
话已至此,一切似乎明了了。
姜静云突然家道中落,被卖去了万花楼。白先生倾尽全力,也没有争得过家财万贯的沈员外。他两袖清风了一辈子,克己守礼,最终却败在了这里。
白先生不再多说,燕危却差不多将这一切连成了线:“姜静云被沈员外折磨致死,你救不了她,就选了这么个法子,凭借和观音大庙的好关系,悄无声息地在金像上留下逆转大阵,将镇压邪祟的阵法翻转成了助长鬼祟之物,又让当初因为在万花楼里看到过你而対你情根深种的阿玉,以为自己得到了可以改变容貌的邪法,在这些年里杀了那么多人,死气源源不断地往姜静云的尸身上送,怨气渐渐染黑了海水……”
就连他们这些每个都拥有身份的玩家到来观音镇,怕都是白先生一步一步设计好的。
沈员外手中那个镇压邪祟的阵法,为什么会和白先生手中的一模一样?
因为那就是白先生故意让沈员外得到的。姜静云从来都没有化作厉鬼,谈何镇压?既然姜静云鬼身不存在,那同姜静云鬼身一般必不可少的观音净瓶水,又有几分可能是个好东西呢……?这“镇压”阵法若是当真布下了,是镇邪,还是……
燕危下意识看了看门外那自沈宅方向缓缓冒出的死气。
前往沈宅的钟不凡和于正青也给他们其他人发来了消息,说是净瓶水交给了沈宅阵营,対方答应不再放出死气。
他收回目光,听见白先生和他们说:“既然已经有人愚昧地助我一臂之力,你们现在可以当作这一切都没有发生,离开观音镇,从此这些事情和你们再无关系。”
燕危指尖轻轻摸索着黑戒。
他们的任务是镇压怨气。
姜静云本身不是怨气根源,这一切的恶端,是他面前这个看上去霁月清风的读书人。卓西东根本无法结束这个副本,唯有根源拔除,这个副本才算破局。
最好还是等林缜醒来,宋承安和钟不凡两边事情都解决,他们汇合,再来対付这个很可能是副本boss的npc。
他敛眸,正想说点什么他们打算离开的假话,白先生那举着酒壶的手骤然一顿,脸上的笑意在这一瞬间换做冷意。
他那温润的嗓音都裹上了刀锋:“你的眼神告诉我,你并不想离开观音镇。”-
楼内世界。
副本中的一切生死,从投影下的人眼里,只是一个无法参与的画面。他们只能看着观音学堂阵营和沈宅阵营分别的进度,看着这个引起整个楼内世界关注的顶层副本,终于走到了尾端。
此时此刻,已经没有人质疑燕危就是V这个猜测了。
虽然他的身份在副本中没有人点出来,但那些一个个都喊得出名字的超高层玩家対燕危的态度有目共睹,就连作为対手的沈宅阵营,都能在见到燕危之后完全放弃正面交手——燕危还能是谁?
方才因为大胆的猜想而吵得不可开交的玩家们,在确定的这一刻,反倒不怎么说话了。
甚至连讨论副本破局方式的人都没有了。
因为他们担心的东西不再是这个。或许一开始是的,一开始他们只是想着,要是这一次的顶层有人成功了,是不是就代表着,其他的玩家们也有希望?哪怕是一点,那也是希望。
但是V不一样。
V追求的东西,不是对于个人而言的私利,而是所有人的终点。
他如果成功了,这楼内世界千千万万的玩家,都将不再沉浮在副本的生死中担惊受怕。
他们相信着V的破局能力,近乎盲目地信任着、希望着V破局的那一刻。从燕危的身份被所有人认出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已经开始下意识同燕危有着一样的目标。
活下去的方式有很多种,燕危给他们看到的,是最好的那一种-
晏明光反应极快,抬手之间,一枚匕首便如同箭羽一般飞射而出,同白先生猛地抓来的手撞到了一起!
那手看上去是血肉生成,却又仿佛铜皮铁骨,电光火石之间便随着白先生扑来的动作转瞬间就要抓到燕危眼前,又被晏明光投掷而出的匕首挡住那么一瞬。一声“当啷”的响声之下,震荡的空气冲散了他们当中的茶几木桌,碎块四散开来。
整个竹屋都在这一刻七零八落。
冷风刮过燕危的脸颊,他站定之时,晏明光已然拉着他后退了一步,转头便和白先生交手了起来。
白先生已然没了方才那般从容雅阔的姿态,浑身都开始冒出淡淡的死气。他没有兵刃,全靠一双如铜铁般的手,居然接连接住了晏明光几次的攻击。
燕危凝神一看,只见白先生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黑气,同姜静云停尸处的黑气差不多,沾之便会如同那些死在阿玉手中的人一般瞬间长满尸斑而死。白先生不带一丝感情地看着他们,一双眼睛满是杀意,在这死气的围绕下,像是一只黄泉而来的修罗鬼刹。
他托起月轮,站在晏明光身后,用月轮时刻护持着晏明光身周,让那些死气沾染不到晏明光的身上。
几个来回间,白先生骤然被晏明光的鞭子甩了出去,狼狈地落在了雪地里。
他那齐整的束发也在动作间散开,披散而下,在冷风中毫无章法地扬起,似鬼似魔。
晏明光刚上千乘胜追击,白先生却突然笑了一下。
下一刻,他身上的死气猛地浓烈了十倍不止!晏明光长鞭刚到,那死气便随着他的动作散开,顷刻间腐蚀了长鞭鞭身。
燕危瞧了一眼白先生那如利刃一般的手,感知力察觉到了対方身上的力量流转,月轮一动,喊道:“晏明光,后退!他把他自己和整个邪阵连接在了一起,沈宅和观音大庙还有他自己是三个相辅相成的阵法,他可以互相调用!”
死气循环,往来不息。
晏明光下手越重,白先生受伤越深,便和这滔天死气愈发契合。
只要这些滔天的邪气不散,三处阵法循环,这活着的鬼物根本杀不死!
燕危这话已然喊迟了一步,晏明光在生死里打出来的身体反应已经在刚才那一刻起了作用,鞭子刚被死气腐蚀,晏明光便翻身又扔出一枚匕首直冲白先生眉心而去。
这一刀正中目标。
刀锋入了白先生眉心三分,可他仍然睁着眼,対着晏明光和燕危露出了一个似笑非笑的神情。
死气十倍百倍地冒出,白先生抬手,轻而易举地拔下了他眉心的匕首,猛然朝晏明光抓去!
这一抓,比方才的攻势厉害了十倍不止,晏明光躲闪间,还是被抓到了手臂。黑气立刻腐蚀了他手臂上的肌肤,片刻间,晏明光一边的手臂便浸满鲜血,血肉模糊。
白先生居然能伤到晏明光。而且这怪物居然越大越强。
“小友看来是想——为民除害啊?”白先生笑了一声,神情依然是那副读书人一般的清傲,可他眉心处滑落的那一条血痕和周身的死气却无比阴森,衬得他像个十足十的鬼魅。
他也没有继续追着动手,只是看了一眼沈宅的方向,笑着说:“我给你们和沈员外的阵法,非但不能驱邪,还会促生鬼魅。另外那拨人好像动手了?那可真赶巧,他们帮我添把火,我再把你们给杀了,用你们的死气喂养静云……她就能回来了。”
晏明光看了一眼手臂上的伤口,神色不变,像是感觉不到痛一般,冷静地后退了几步,同白先生拉开了一定距离。
燕危上前扶住他:“怎么样?”
晏明光摇摇头:“我们不是在和他打,是在和整个邪阵打。”-
与此同时,观音大庙。
宋承安本来站在金像前,正手持阵法盘,感知力同这大阵走向牵连在一起,争分夺秒地一点一点勾破这大阵的每一条线。耿梁在一旁帮他感受着大庙中邪气的走向。
这大阵逆转成邪阵太久,稍有不慎,便会被邪气反噬。宋承安拆得极为小心,即便手中毫不含糊,这一时半会也没有太大的进展。
骤然——
他猛地睁眼,身形不稳地后退了一步,喉间一阵血腥气往上冒。
“噗——”
鲜血喷出,溅射到了宋承安身前的香炉之上,血腥气同烟尘混杂在一起。一旁的耿梁鼻子动了动,面色一变,走上前立刻扶住了险些跌倒的宋承安。
耿梁惊道:“你怎么了?”
“有人……”宋承安缓了缓,这才深吸一口气,用道袍的袖子擦了擦嘴角,接着说,“也可能是鬼吧,布局的那个东西刚才调动了这个大阵。他在用,我在拆,我拆得小心翼翼,他用得如洪水溃堤,我被阵法伤到了。”
耿梁耳朵微动:“我似乎听到了大庙対面,学堂里有大动静。”
他说着,正巧燕危给他们发来了消息,三言两语间急切地简述了白先生的事情。他们开着通讯,宋承安听完,便听到那头传来了激烈的缠斗声。
他対耿梁说:“燕危说白先生把自己连上了沈宅和大庙的阵法,同这些死气邪气共通。他们那边下手得越狠,白先生身上越没有生气,反倒越厉害。我们必须帮他们稳住这个大阵,至少削弱它対那鬼东西的加持。你対感知力的控制,能做到加持别人的感知力但是不影响吗?”
耿梁点头:“没这么做过,但应该可以。”
“那你加持一下我的感知力,”宋承安抬头,看着面前这像是阎罗一般的观音金像,沉声道,“恐怕没那么多时间让我们稳妥地拆阵了。”-
观音学堂内。
晏明光和燕危同白先生直接从那已经破碎的竹屋打到了前厅前。有学堂的学生不明所以地跑来看发生了什么,还未靠近,便被白先生挥手一抓,活生生抓到跟前掐断了脖子,怨憎死气汇入白先生体内,那学生顷刻间化作一滩尸水。
周围其他学生根本没心思探究怎么回事,立刻惊叫着四散开来,逃离出了观音学堂。
昨日里还如清风明月般的学堂此刻一地狼藉,所有学生如鸟兽散。
燕危被晏明光护在身后,眉头紧皱,手中月轮转动不息,一刻不停地护持着晏明光身周,保证那些死气不会沾染到晏明光分毫。
可晏明光现在的身份终究还是一个玩家,他纵然能偶尔停顿一下副本内的一切时间空间,但这方法消耗更大,能使用的机会有限。他与白先生这般交手,白先生愈战愈疯,他却还是个人,在伤口的拖累之下只会消耗越来越大。
又是一个来回间,晏明光抬脚踢飞了这鬼东西,可如此接触,月轮也无法隔绝,那死气也瞬间侵蚀了他的肌肤,在他的腿上留下一道血淋淋的伤。
白先生却根本不知痛一般,没有任何停顿,在地上转了个身便直扑燕危而来。
燕危赶忙举起月轮回护自己,这张牙舞爪的“鬼物”猛地冲了月轮一下,连带着燕危整个人都随着月轮的屏障一同向后滚去。
晏明光的长刀随之而至,拦住了白先生。
这两人再度纠缠到了一起,眼看越来越浓郁的死气又给晏明光带来了新的伤口,燕危矢口喊道:“晏明光!!!”
下一刻,那伤口却在一瞬间痊愈,只剩下那颇为破碎的衣物还沾染着血迹。
鱼飞舟手中持着他那蓝色珠子,和晏明光身上同一处的地方逐渐现出伤口。他咬牙,忍着痛,开始用蓝珠治愈自己的伤口。
燕危跑到他的身边:“你的伤……”
“我技能在这方面,这些伤转移到我身上,片刻就能好,留在晏明光身上实在不值。”
燕危见他身上的腐烂之处确实在迅速痊愈,松了口气,只听鱼飞舟接着说:“林缜没醒。我听到你们这里的动静,想着你们打了这么久,肯定需要帮手,就先给林缜留了个防护道具在旁边,过来看看。”
燕危心中万分担忧地看着前方拦着白先生的晏明光,迅速道:“晏明光并非不是他的対手,甚至一开始的时候,这姓白的连几个来回都撑不住。但他和死气勾连,他本来就把自己活成了一个鬼物,这些死气都是他的温床。这家伙受的伤越多,越能容纳这些死气,我们反而畏手畏脚,杀也不是,不杀也不是。”
鱼飞舟眉头紧锁:“那就必须一击得手。”
“但他现在浑身都是死气,兵刃靠近了都会被腐蚀。”
晏明光现在都已经全然放弃了这些武器,赤手空拳地和白先生打,这才稍微一个不留意就会被死气伤了皮肉。
兵刃会被腐蚀,要一击得手,必须有人徒手上前,在瞬间杀了他,还不能让他在那一刻勾动整个观音镇大阵中流转的怨憎死气。
燕危双拳紧握,呼吸都微重了起来。
他看了一眼鱼飞舟,眸光骤然亮了一下。
鱼飞舟:“?”
“如果晏明光上手冲进这些死气里杀他,几秒内的那些腐蚀的伤,你能承受得住吗?”
鱼飞舟一愣:“我能,但光是我转移伤口还不够。”
燕危说:“其他的交给我。”
他转回目光,往向那一心想要置他们于死地的白先生,骤然开口喊道:“先生原先想杀我们灭口,如今我们打得整个学堂皆知,不日,先生这副尊容,可是要传遍了。”
白先生狞笑了一声,说:“那便都去死吧——反正这世上……也没有什么好人。”
燕危挑眉:“没有吗?”
他像是故意的一般,这句话的语气说得十分和缓,每一个字都仿佛润上了一股子嘲讽的味道。他说:“姜静云不是一个好人吗?”
白先生显然动作一顿。
但晏明光却没有乘胜追击——他看到了燕危的眼神,微微收了手,站在白先生面前,蓄势待发。
燕危好似漫不经心一般,用着往日里闲聊一样的语调,说:“我不曾认识过她,但我想,一个生前饱读诗书、出身高门的姑娘,一朝一夕突然被凌虐致死,这样的境地之下,她都不曾在死后生出那些害人的怨气……”
他说着,目光看似在随意乱瞥,实则盯着白先生的一举一动。
白先生瞪着眼睛,披落的黑发遮盖了他大半的面容,露出的脸庞毫无生气,活脱脱像一个光天化日下现形的恶鬼。他站在那里,浑身紧绷,似乎被燕危的话吸引去了全部心声。
燕危轻笑一声:“先生,你是没有想过,还是不敢去想?”
“……想什么?”
“你布了这么一个滔天大局,逆转观音镇护佑一方的大阵,把喜欢你的姑娘当作刀兵,汇集万千死气滋养姜静云的尸身,甚至还编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让我们以为我们带着法器来镇压邪祟,实则借他人之手给姜静云的棺木旁布下新的邪法促生怨灵……这一切的一切,不就是为了让她以另一种方式死而复生,当一个永世不得超生的厉鬼吗?”
白先生骤然怒了:“你说谁永世不得超生!?”
“她连生前遭受那样的□□,死后都不愿意化作怨鬼复仇,不就是想走一个安稳的黄泉,有一个祥和的来世?你这般做法,不正是与她所想背道而驰,让她做一个脏污到世人都不容不下的妖魔鬼怪吗?”
“世人不容她……”白先生目光茫然了一瞬,没有察觉到晏明光身上的伤正在慢慢转到燕危身旁的鱼飞舟身上,“我容她就够了。”
燕危冷哼一声:“你这幅鬼样子,世人都不容你了,你还有什么资格去容别人?”
“竖子闭嘴!”
“先生,我只问你,带着天大怨气死去的尸体在五年的死气浸染之下,直至此时此刻,都不曾化作怨鬼而来,是这滔天死气不够,还是那死去的人……不愿这样醒来?”
白先生整个人都抖了一下。
他那在披头散发间露出的面容在这一刻愈发死气沉沉,乌黑的瞳孔仿若看不见底的深潭污泥,转过不知从几道黄泉中浣洗过的秽色,可怖至极。可他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茫然,那张恶鬼般的脸上,露出了与之截然相反的孩童般的茫然。
须臾,他眼神一狠,嗓音从喉咙里撕扯着出来:“——我杀了你!”
燕危目光一凝,喊道:“就现在!!”
下一刻,燕危手中月轮浮空转动,晏明光眨眼间瞬移到了白先生的面前,抬手,毫不在意地伸进了白先生身周那森森死气里,猛地掐住了他的脖颈!
死气迅速侵蚀了晏明光的双手,鱼飞舟技能发动,那些侵蚀顷刻间便出现在了他的手上,他鲜血淋漓地握着那蓝色珠子。
月轮在晏明光和白先生身周割裂空间,尽可能地隔绝了他们与外界的联系。
白先生瞪大了眼睛,衣袖间死气翻飞。
观音大庙处,整个大阵震颤了一下,宋承安同耿梁一道感知力散开,在这一刻,拼尽全力阻挠着这大阵运转。
学堂内,死气没有及时到来,晏明光在这一刻毫不犹豫捏断了白先生的脖子。
终是一击得手。
他后退了几步,离开了那些死气,来到燕危和鱼飞舟的身边。
白先生双目圆瞪地望着前方,似乎是看着燕危他们所在的方向,双眸却渐渐失了焦距。黑色的死气没了载体,缓缓消散在了冰凉的空气中,四方天地寂寥冰寒。
厚厚的白雪仿佛吸纳了污垢,他双目茫然,眼神落在了凌乱的积雪中,那半人不鬼的身体像是骤然在一瞬间被抽了脊骨一般,软倒了下来。
气绝的那一刻,恍然间,他似乎瞧见了雪地上立着一个穿着男子素袍的女子,玉冠簪发,风姿飒然地回眸瞧他。
耳边分明是寂静的,却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飘渺戏文,如滚珠般滑入他的脑海中。
“……花轿抬你马家去,秋风送我赴黄泉……一边是送葬哀乐声声碎,一边是迎亲喇叭朝天吹……”[1]
“……英台在人世,山伯已作鬼,生死难隔心相随……”[2]
死去了五年的人心在世间,万千怨憎都拉不回走在黄泉路上的鬼身。
还活着的人却不生不死,比恶鬼还像个游走在时间的鬼——
作者有话要说:
[1][2]引用自黄梅戏《梁祝》戏文唱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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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3章 黑海镇棺(32)
燕危看着白先生软倒在地, 在咽气的那一瞬间,死气反噬了他的尸身,他也如同阿玉一般, 瞬间浑身爬满了尸斑。
恐怕过不了几刻,白先生的尸体也会如同阿玉一般, 化作腐臭的尸水, 流入这冰凉的积雪中。
燕危方才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月轮,浑身都是冷汗, 此刻总算松了口气。他绷直的脊背总算放松了些,晏明光在一旁仔仔细细地擦完了手,这才走到他的身边,一手揽着他, 给他提供着力点靠着休息一会。
有鱼飞舟在,他和晏明光倒是除了体力上和感知力上的消耗, 没有什么皮肉伤。燕危更是一直被他们护着,身上连个血迹都没有。晏明光则是伤口都被鱼飞舟移走了,唯有衣服上还留着些受过伤的痕迹。
鱼飞舟的双手已然腐烂到有些地方足以见到白骨, 他皱着眉,一声不吭。
“怎么样?”燕危赶忙换了好些在商城中算得上天价的伤药, 一股脑往鱼飞舟手上撒。
鱼飞舟只是笑了笑:“没什么, 我愈合能力快, 没有断都好得快, 断了也能接。”
燕危还是又换了好些伤药往鱼飞舟手上撒, 晏明光也不含糊,这边燕危撒着左手,那边他也换了些伤药往鱼飞舟右手上撒,说:“多谢。”
鱼飞舟哭笑不得:“本来就是一起过副本, 应该的事。”
燕危见着他手上的血肉确实在肉眼可见的愈合,这才停下来。
可这边刚松口气,他却皱眉道:“提示音呢?”
提示音还没有来。
观音大庙中,宋承安在刚才的消耗下面色苍白,大口地喘着气。可他却没有坐下来休息,而是紧紧盯着那充满邪气的观音金像。
耿梁也发现了不对:“燕危他们不是刚刚杀了白先生?这大阵……”
“这大阵没有毁,甚至除了我们一开始拆得那无足轻重的一小部分,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
宋承安眼神愈发凝重:“这大阵连接着白先生和沈宅,让死气互相传递,助长邪气,必须要有一个核心来控制另外两处。白先生死了,阵法还在,那白先生不是核心……我们刚才和这个阵法也算是纠缠了好一会,要是它是核心,我不可能一无所觉。”
耿梁一惊:“那这核心是在——?”
“沈宅。”-
燕危听完宋承安他们说的话,心中暗叫不好。
鱼飞舟问:“怎么回事?”
不用燕危回答他,沈宅方向骤然以先前百倍还多的冲天而起的黑气便告诉了他答案。
燕危三人面前,白先生那爬满尸斑的尸体在这一瞬间化作一滩尸水,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可这尸水却没有兀自散去,而是在一团黑气中,骤然被吸入土地中,汇流向不知道何处。
竟像是养分一般,被什么东西吸了去。
燕危同晏明光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没有犹豫,拉着他和鱼飞舟,便迅速朝沈宅方向而去。与此同时,燕危打开通讯,对在观音大庙的宋承安和耿梁说:“白先生也是局中人,杀了他不能破这个阵,你们留在那,务必把那个大阵拔除。”
宋承安语气凝重:“我竭尽所能。”
不过一句话的来回,那死气已然染黑了大半的天。
这般动静,即便是观音镇的普通百姓也能瞧得真真切切。一时之间,整个观音镇便被恐惧、惊慌所笼罩,沈宅附近的百姓一路朝着另一边跑去,惊叫声成了这冰寒雪天的唯一伴乐。
那死气嫌他们跑得太快似的,除了沈宅方向迅速蔓延的死气,海边也骤然蔓延出了熏天的怨憎邪气,自两侧而来,瞬间淹没了大半房舍。
燕危感知力本就高于其他人,在这一刻,他的耳边汇入无数声凄厉的求救声与喊叫声。
他们逆着人潮而行,几息间,终于来到了死气蔓延的边界。
晏明光刚一落地,便下意识抬手,接住了被打飞过来的钟不凡。
钟不凡右侧的手臂已经全断了,肩膀处血肉模糊,森然见骨。他浑身都是血,一张脸全然没了血色,除了断臂,身上还有好几处显然是被死气侵蚀出来的伤口,用惨烈二字来形容毫不为过。
那死气蔓延极快,他们刚到边沿,死气便冲来。
晏明光拉着他们,接连后退了一条街,这才落定。
“于正青呢?”燕危第一句话便问。
钟不凡深吸一口气,低声道:“死了。”
他没有过多的言语,也不需要过多的言语,这怨气冲天的架势便足以说明他们方才在沈宅经历了怎样惨烈的争斗。
若不是晏明光方才眼疾手快,钟不凡怕是也已经被死气吞了个干干净净。
燕危目光一黯。
不用他问,钟不凡便迅速道:“我和于正青演戏,把净瓶水交给卓西东之后,就留在沈宅旁边观察。他们确实如约不再撕开封印,拿了净瓶水就开始用那个镇压法阵的法子,洒了净瓶水,布了阵。可那个阵布下之后,非但没有祛除姜静云停尸处的死气,那死气反而突然冲天而起,冲破了小院的封印。”
这是燕危他们早就料到的,观音净瓶水不是什么好东西。
但白先生是使计之人,他们本以为这主导之人死了,这一切便会戛然而止。可现在看来……显然没有。
排山倒海如洪水般倾泻而来的死气中,似乎站着一个衣袂飘飘的人影。四周百姓惊慌失措地往没有死气的地方逃跑着,惊叫声不绝于耳,那身影却仿佛不受影响一般,一步一步地走在黑气中,似乎在朝他们靠近。
钟不凡接着说:“死气冲天之后,棺材突然破了,里面的姜静云尸身突然起尸,眨眼间就杀了卓西东那群人,一个人都没活下来!我和于正青在外头,立刻反应了过来,想跑回来先找你们,但她好像感受到了我们的存在,追着我们,于正青不敌……”
姜静云?
鱼飞舟道:“难不成,这些死气真的滋养出了姜静云的鬼身?”
说话间,死气又再度倾泻而来,那黑茫茫中的身影越来越近。周围逃跑的百姓根本来不及看他们这些站在原地没动的人,有的毫无目的地跑着,有的老弱妇孺无人帮忙,跑不过这漫天死气,片刻间便被淹没。
鱼飞舟话音刚落便面色一变,眼看那死气即将漫过一个嚎啕大哭的孩子,他冲向前,一把抱住了那个孩子往后滚了几圈。
燕危抬手,月轮发出耀眼白光,在这一刻,巨大的屏障在黑气之前迅速拉开,隔绝在鱼飞舟与死气之间,隔绝在还未被黑气蔓延的观音镇之前,以俨然不动的姿态,撞上了这洪水猛兽。
这滔天的死气都被月轮承载下来,他骤然面色一白,吐出了一口自震荡的五脏而来的鲜血。
晏明光立刻扶住了他:“我来用月轮。”
燕危只是摇了摇头,“你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钟不凡一呆:“燕危,你……”
纵然现在事发突然,他们也大可以先后退去观音大庙,还能有那么一时半刻的反应时间。此时此刻,他们站在这里,除了救下那些副本中的生命,根本毫无用处。
燕危看了一眼那被鱼飞舟抱着的孩子。
“他们也想活着。”他说。
晏明光逃避般移开了落在燕危身上的目光。
“我若是不死状态,还能在这死气里自由来去。但我现在只能月轮……”他顿了顿,面色愈发苍白,“月轮虽然厉害,但这死气腐蚀万物,我割出来的屏障要挡住这么大面积的死气,我自身的消耗顶不住。我们必须解决带来这些死气的那鬼玩意。”
正在哄孩子的鱼飞舟抬头:“姜静云鬼身?”问完,他拍了拍孩子的头,让那孩子赶紧跑。
燕危只挡了这么一下,几分钟的功夫,却也够那些百姓跑远些了。但他仍然撑着月轮的屏障,想着自己多坚持一会,那些人的生机就多上一会。
他方才就在思索着这整个副本的脉络,此刻已然全部明白过来了。
他说:“她不是姜静云。”
这片刻间,那死气中衣袂飘飘的身影已然走到了燕危等人的面前。她停下了脚步,站在万千死气面前,那张属于姜静云的脸纵然充满了青紫的死人相,表情却活灵活现,正兴致盎然又带着点怒气地望着燕危等人。
“呀,”她舔了舔嘴唇,阴测测地说,“居然挡住了我的死气,这又是哪个大庙或者道观里来的不知死活的道士法师呢。”
“姜静云”抬手,那死气随着她的动作,猛地撞了燕危立出的屏障一下。
燕危只觉得浑身震荡,踉跄一步,又吐出了一口鲜血。
屏障破裂,死气却没有再往前——这东西居然是跟着“姜静云”一道的。她方才在往前走,死气便铺天盖地而来,她此刻停下了,那死气便安静地淹没着那些屋舍,不再寸进。
燕危感知力散开,对着身边的晏明光等人,也对远在观音大庙的宋承安和耿梁说:【她是观音镇上古以来镇压在海下的邪物。】
阿玉以为自己是作恶之人,实则只是白先生手中的一步棋。
白先生以为自己是布局之人,难道他就不是别人手中的一步棋吗?
他的局,看似环环相扣,因果粘连,但却漏了一个开端。
阿玉手中的邪法是白先生给的,那么白先生作为一个曾经普普通通的读书人,从哪里来的这些颠覆山河的阵法和邪法?是他机缘巧合下得到的,还是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给了他这个机会,让他以为自己是机缘巧合下得到的,实则也是做了别人的刀,为他人做嫁衣?
阿玉用了五年的邪法,容貌却没有大变。白先生用了五年的邪法,姜静云都没有从黄泉归来,这些怨憎恨都去了哪里?
这个五年的局,不是为了让白先生催生姜静云的怨魂,而是为了逆转观音镇的镇压大阵,吸取这些贪嗔痴恶,把姜静云的尸体培养成一个容纳邪物的容器,让这上古邪物借着姜静云之身破封而出!
任务说的“镇压怨气”,不是对付阿玉,不是镇压姜静云,也不是杀了白先生。
而是将这个邪物重新镇回海底。
“原来如此……我们要布的不是小阵,而是足以镇压上古邪物的大阵。”
那邪物已然打量了他们几眼,好玩似的说:“我最讨厌你们这些天天喜欢驱魔镇鬼的道士法师了,筹谋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用几个蠢货帮我破封,既然有人拦着我……”
它笑了一下,舔了舔嘴唇,沙哑的嗓音不带有任何人类该有的情感:“杀了就好。”
这声音还飘荡在四周,它已然眨眼间来到了他们面前。
鱼飞舟猛地拉着重伤的钟不凡后退,燕危如同先前对付满身死气的白先生一般,手持月轮辅助晏明光。那邪物顷刻便与晏明光对上了掌,下一瞬,晏明光和燕危一同在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往后飞去,晏明光的手臂已然皮开肉绽,被那死气腐蚀了一大片。
邪物眨了眨眼,天真无邪地说:“真是不经打。”
燕危浑身紧绷,额头冒出了冷汗。
他和晏明光加起来,不管是感知力还是身体指数,都有三四万之多,却全然不是这个邪物随手一击的对手。
这个邪物,根本不是那种依靠动手可以对付的鬼怪。
不能暴力破解,那就说明,有一个不需要和邪物动手的破局方法。
眼看那邪物笑着朝他们走来,身后漫天死气,燕危说:“跑!”
话音未落,晏明光拉起燕危便走,鱼飞舟拖着个伤残的钟不凡,略慢一步,眼看死气便要漫上他的后背。
一支漆黑的箭破空而来,擦着鱼飞舟后背而过,拦住了那森森死气,箭也在死气中散落。
鱼飞舟逃过一劫,立刻拎着钟不凡往前跑了一段,只见不远处的房顶上,林缜一袭黑衣,手中持弓,无数支箭羽自他手中而出,一下一下地拦截着那些死气。
“你醒了?”
他眼中一亮,只见林缜冷着一张脸,一双红眸中满是冷静,语调沉肃道:“别愣着,跑。”
鱼飞舟脚下不停,跟着燕危和晏明光跑,眼神却悄无声息地黯淡下来。
下一刻,那用弓箭掩护他们的青年边在房檐上后退,边变了神情,严肃的眼神突然变得满是跳脱,语气都十分欠揍:“哎哥,你怎么那么凶?温柔一点嘛。”
沉肃的语气又自言自语般响起:“现在生死一线,你给我安分点。”
“略略略,反正你现在拽不了我头发。”
鱼飞舟:“……”
燕危:“……”
前方,耿梁迎着燕危他们而来:“怎么回事?宋承安还在大庙尝试拆阵,但他说那个阵就算毁了,这些死气也拦不住。”
“是拦不住。”燕危喘了口气,“那些环环相扣的阵法就是为了帮这邪物破封,现在它借着姜静云的身体出来了,那些阵法算是‘功成身退’了。”
这邪物他们之力根本杀不死。
难不成,他这第二次重来,最终要折在这种地方不成?
燕危回首,见林缜和林情这箭虽然没办法像他的月轮一下,一下子大面积地挡住死气,却也因为分散,能消耗不那么大的挡住一小片死气。林缜和林情虽然不如他和晏明光厉害,但也用不着和邪物正面相拼,反倒能周旋一会。
他对着站在高处的林缜道:“林缜,林情!能和它纠缠一会吗?”
严肃的声音传来:“好。”
调皮的语气又道:“诶那个不知道是男是女的五年没洗澡的小姐姐,来打我啊!”
邪物本就觉得他们好玩,立刻冲着林缜而去。但它脾气也大,被林缜这么一挑衅,阴测测地说:“好有趣的小孩啊。”
邪物没动,周围的死气却都追着林缜而去。
“做事就认真,你不要挑衅它,引走就行。”
“不让它生气一点怎么引走嘛?它又不傻,我说跟我走就跟我走,怒气值不是最有用的东西嘛。五年没洗澡的小姐姐,来呀来呀!!”
“……”
燕危见那些死气短暂地朝着林缜林情离开的方向跟着而去,喘了几口气,说:“我刚才想明白了。”
钟不凡:“什么?”
“这个顶层副本的诡谲核心,就在于任务一直在一步步引导我们,让我们每一步都觉得有目标,所以发布的任务不会有问题。发布的任务确实没有问题,但任务其实一直没有明确告诉我们,这个副本里,我们需要对付的对象。”
如果任务一开始就告诉他们镇压邪物,这东西根本出不来。
那恶念,真是一刻不停地做这些见不得人的阻挠。
他说:“钟不凡,当时你和……和于正青把净瓶水给他们之后,知道净瓶水在谁身上吗?”
钟不凡用他那仅剩的一只手一掏,拿出了白瓷瓶和两个道具:“这是他们用剩下的净瓶水还有我和于正青被分配的道具,当时我觉得净瓶水说不定拿着还能有点用,这才拖延了片刻,让于正青……”
他眼神黯淡,将这东西递给了燕危。
燕危紧紧握住,说:“他绝不是白死。”
钟不凡默然。
“耿梁,你把这个净瓶水拿到观音大庙,让宋承安按照白先生给我们的镇压阵法的方式使用这个净瓶水,把水洒在阵心。由他主导画阵,我们其余几个人,将剩下的道具,根据阵法的安排,送到观音镇四角。”
众人一愣。
晏明光最先明白过来:“既然这邪物破了上古的镇压大阵而出,那我们就再用观音大庙为中心画一个。”
耿梁不解:“但这个阵法,不是说是骗我们的吗?卓西东用这个方法,可是彻底放出了这个上古邪物啊!”
钟不凡方才黯淡的神色骤然亮了一些:“但是我们也有逆转阵法。”
鱼飞舟:“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卓西东弄巧成拙,是因为用了邪阵。
但他们要做的就是布下一个天大的邪阵,再画下逆转阵法,再次镇压这上古邪物!
他们身后,死气漫天,遮天蔽日。身前,无数惊叫求救声响起,远处高高的观音大庙安静地耸立,对着已然破败了一半的观音镇无知无觉。
在另一侧不远处引着邪物和死气的林缜“嘶”地一声收回了自己那被死气腐蚀得血肉模糊的手掌,大喊道:“小宠物我快撑不住啦!它再来我就要和这些死气缠缠绵绵啦!”
严肃的语调从同一张嘴里接踵而来:“燕危,你做你的,我尽力。”
燕危扔给了林缜和林情一个方位需要的道具,让他们去往一角,拿着这道具坐镇。
“我最多用月轮,挡住这个死气三分钟。”他说。
时间紧迫,众人不再多说,鱼飞舟和钟不凡也分别拿着不同方位需要的道具飞快离去,耿梁抓起观音净瓶水便转头朝着大庙的方向赶去。
邪物没了林情和林缜的引诱,又见燕危和晏明光还在原地,嬉笑了一声,赶着漫天死气朝他们二人压来。
燕危深深地看了一眼晏明光。
这被邪气淹没的一角,自然只有能短时间内不受副本规则束缚的晏明光能待上那么一刻。
晏明光从他手中拿过道具的那一刻,紧紧地抓了抓他那只手,低声说:“保护好你自己。”
“我会的,”他说,“我还想和你一起,再做一次选择。”
晏明光从他手中拿过道具,一头扎进了茫茫死气中。
如此一来,观音镇四方,分别有晏明光、钟不凡、鱼飞舟、目前共用一个身体的林情林缜拿着道具坐镇,成就阵法的四角,由宋承安和耿梁以观音大阵和观音净瓶为核心,布下大阵,再以逆转阵法,翻转大阵的能力,达到镇压上古邪物的目的。
燕危回身,手中月轮再度爆出耀眼的光芒,空气震荡中,月轮划出一道屏障,阻挡了这如洪水般倾泻而来的邪气。
那邪物用着姜静云的脸,对燕危露出了一个饶有兴致的微笑。
“好厉害的人啊,”它说,“但你能撑多久呢?”
它挥手,万千死气骤然躁动了起来,疯了一般冲击着眼前那透明的屏障。
燕危面色苍白,深呼吸着,维持着手中月轮的转动,根本没有搭理这东西一句话,所有心神都倾注在拦住这些死气上。那邪物也跟着死气一起,短暂地被他拦在了屏障外。
他的心中像是挂了个钟,数着分秒,一秒一秒地倒计时着他还能坚持的世间。
只有两分多钟了。
观音大庙,耿梁已然将净瓶水交给了宋承安,宋承安丝毫不敢拖沓,在这天塌地陷下拖延出来的几分钟内,和耿梁一道,用尽了浑身的力气,才用自己的血,画了个勾连整个观音镇的大阵和那逆转功用的阵法。
耿梁精疲力尽,站都站不住了,整个人软着坐在观音金像前,喃喃自语道:“阵法启动,这个副本是不是就能破了?我也有登顶的一天吗?”
此时,离燕危还能坚持住的时间只剩下几十秒了。
宋承安也快没力气了,但他还要做启动阵法的最后一步,还不能休息。他用自己划破的掌心,勾成了阵法的最后一步,停在观音金像前,虚虚地叹了口气,说:“是啊,我进来的时候,没有想到我真的能走到这么一天。我以前有一个喜欢的人,就快要求婚了,却糊里糊涂就进了这里,待了这么久,连她的样子都快忘了。不过楼内外世界有时间差,我出去之后,应该来得及再好好看看她的脸,然后准备一场求婚吧?也算——”
他的嗓音骤然停滞了。
燕危正在用生命做赌注拦着那滔天死气,时间已然所剩不多。
耿梁看不见,也听不着什么动静,急切问道:“你怎么不启动阵法?”
宋承安怔怔的,话语间的语气从方才的希冀渐渐落了下来,润着一丝凉意。
“阵法无法启动……这阵法需要观音净瓶水洒在核心——也就是观音金像上,用金像做阵眼,勾动整个观音镇四方。但这金像……”
这金像已然这在五年的邪气侵蚀中,彻底没了灵气。
做不了阵心了。
四方已全,两阵皆备,阵心却失。
第194章 黑海镇棺(完)
燕危仍然挡着那邪物。
他只觉得, 他两次登楼以来积攒下来的所有身体指数和感知力都倾巢而出,浑身血液都要被抽干了一般。这东西在这短短的一百多秒内,不过抬手指示黑气撞了他维持的屏障三下, 他已经快撑不住了。
月轮在他的掌心已经开始颤抖,整个屏障都散发着虚弱的气息。
他单膝跪地,一手撑着脏污的地面, 一手握着月轮,紧咬下唇。双唇全然是被咬破的伤口流出的血。血腥气刺激着他的感官, 维持着他的清明。
那邪物站在屏障前,透过屏障,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燕危,哈哈大笑了几声。
“这位不知道是法师还是道士的朋友, 我好像再来一下,你就要撑不住了呀?”
燕危只是望了它一眼, 无言。
宋承安和耿梁怎么还没有启动阵法?这个时间,已经够晏明光他们前往观音镇四方了,阵法出了什么问题?
难不成, 他想的这个法子,根本不是破局之法?
双重阵法叠加, 根本无用?
燕危有些累, 一时之间,竟也无法理清了。
倘若邪物下一击之时, 阵法还未勾成, 他固然可以想法子暂时自保,甚至和晏明光想着法子拖到他不死那天再与这邪物斗, 但……
但这观音镇千千万万的无辜性命,还有鱼飞舟林缜林情他们……又该怎么办呢?
难不成他重走一遭, 在这顶层副本中,依然要孤身一人吗?
又或者是用他第一次登顶保留下来的潘多拉魔盒,现在就许愿。但许愿什么呢?
许愿副本暂停,让他们重新来过的话,那这一次登楼的一切便算作白费,再来一次,下一次登顶之前,楼内世界又要死多少玩家?许愿现在就终结一切,那岂不是回到了上一次登顶的结局,皆大欢喜,除了……晏明光。
哪个他都不想选。
他觉得自己实在贪心,不管是到了哪一步,哪怕是别无可选的时候,他都想要的这般多。可他又觉得自己着实容易满足,他对自己所得并没有什么所求,想要的只是心中想护之人的平安而已。
已经走到这一步了。
万事俱备,阵法为何到现在,还没有落下……?
他用黑戒问着宋承安,却没有得到任何回音-
观音大庙中。
宋承安心凉了半截。
耿梁又催促地问了他一遍:“没了阵心怎么办?还有什么能当阵心?传奇道具行不行?”
宋承安摇头:“不行。”
耿梁不精通阵法,看不出来,但他方才那一刻,算是彻底看明白了。
耿梁焦急道:“那怎么办?燕危快撑不住了,我在这里都能感受到他树立的屏障已经很薄弱了。难道是他想的这个办法有问题?那我们快点和他们说,大家先跑——”
“没有问题。”宋承安轻声说,“燕危想的方法,确确实实,是这个顶层副本的破局之路。”
金像不能作为阵心,他们确实需要新的阵心。
传奇道具替代不了。金像之所以能镇得住这偌大的阵法,是因为这金像日日夜夜受人供奉,沾染了灵气,算不上一个死物,又有慈悲之气,方才能配得上如此恢弘的大阵。
他们上哪找其他这样的死物?
死物找不到……活物却可以。
任何一个实力超凡的玩家,只要心中不怀有一丝恶念,自己入阵牺牲化作阵心,这个法阵也就成了。
燕危的方法没有错,甚至正正好好找到了这个副本最正确的破局之法。金像出问题,也是这个十死无生的顶层副本的最后一个难题。他们这些时日一路走来,跨过一个又一个难题,走到现今这一刻,这最后一道坎,考验的是人心。
还活着的人里面,必须有一人主动牺牲,方能成就此阵,破局而出。
要有人死啊。
要有人明明在这一刻已经看到了登顶的希望,却要掐灭那团火,心甘情愿地一头栽进一望无尽的冰冷中。
他想通这些,想到这一步,不过是在电光火石之间。几秒的时间又快又慢地擦过,天边仍然被黑与白分成了两半,观音镇中仍然哭嚎与求救不断。
这若是在宋承安经历过的从前的那个副本里,他此刻已然将这件事告诉耿梁、告诉燕危,让剩下的人——让剩下的不如他强的人站出来。
但这一刻,他却没有这么做。
他想到了前几日里,在观音学堂的小道上,他问燕危,这一次再次登顶层,是为了什么。
燕危的回答是终结一切。和他了解中的V一样,所求所念,和他全然不同。
他在这个生死大过规则的世界中生活了这么多年,习惯了贪生,习惯了求活,熬到现在,连喜欢的人长什么模样都快忘了,居然只记得对方的名字,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可爱的姑娘。
他从来没有过保全自己之外的志向,没有过拯救其他人的大爱。
但是这世上,同样有人不只是为了自己活着,有着让人羡慕的信念,也是他人看到就会坚定不移的信仰。
活出了让他艳羡的样子。
时间掐秒而过。
宋承安低声说:“我可能是鬼迷心窍了。”
所幸,这一次的鬼迷心窍之后,他也没有后悔的机会了。
他开口,大声对耿梁说了一个人的名字。那似乎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的名字,张三李四一般,在楼外世界或许能一抓一大把。
耿梁急切的表情都愣了一下:“什么?”
“我一开始是想记住她的长相的,但我进来的时候没带照片,手拙,也不会画画,只能在脑海中记着。后来副本过得多了,见过太多奇形怪状的东西,回头一想,发现我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突然记不得她长什么样了。
“但我还记得她的名字。你如果能走出去,遇见叫这个名字的女孩,对她们善意一些吧。……说不定里面有一个是她呢?”
耿梁根本没懂:“你在说什么?我们现在要么立刻拿出一个阵心要么赶紧去找燕——”
他话语一顿,整个人颤了一下。
耿梁看不到,感知力却仍然能够感受到——宋承安将那阵法中勾连阵心的那一笔,连到了他自己身上!
下一瞬,大阵启动,逆转阵法翻转了大阵功效,观音镇四方发出冲天的光束,就连晏明光所在的那一个被死气淹没的方向都散出光芒。观音大庙似乎响起了袅袅梵音,三十三尊观音法同时亮起。
金光漫天。
燕危在力竭前的最后一刻,眼看着邪物挥动着万千死气压来,整个观音镇骤然金光漫天,他那仿佛压在他浑身上下的重量全都被什么东西轻轻挪开。眼前,邪物动作一滞,猛地后退几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哀嚎。
光晕下,死气在金光中消散,阴霾散尽,日头正好。
燕危亲眼看着他黑戒弹出的联系列表上,“宋承安”三个字不知不觉灰了下去。
同他列表里那些已经死在他第一次登顶路上的朋友们一样,再也亮不起来。
他鼻头一酸,却明白眼前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附身在姜静云尸身上的邪物骤然没了死气遮蔽,就这般暴露在了漫天金光之下,已然倒在地上,哀嚎着滚动着。提示音还没有出现,这邪物需要没了身体才能被金光镇压。
他站了起来,拿出一把从前制作的长刀状的传奇道具,走上前,将刀锋狠狠地刺入“姜静云”的眉心中!
金光更大了。
阵法已成,晏明光不知何时已然回到了他的身侧,散去死气的天空爬过一片阴云,洒下满目飞雪。邪物的惨叫声不知何时突然停下了,伴随着那东西再度被压入深不见底的海底,姜静云的尸体在这一刻化作尸水,同飘落在地的雪花混杂在一起,顷刻间便瞧不见踪迹。
燕危手中一松,外头争抢不休的传奇道具就这样被随手扔在了地上。
“那蠢东西怎么没出现阻挠我?”燕危说。
晏明光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轻声说:“我一直在拦着他。”
燕危微微抬眸,隔着飞雪望着他,“晏老师……他从来都不是你我的对手。这一次登楼,他能出现,也是因为你其实……”
其实表现得再豁达,也在心中稍微想过那么一丝一毫——如果燕危答应了恶念的话,留下来呢?
这人包容了楼内世界所有的聪慧所有的善念,化作玩家落入副本之后,这么些年来的经历,融入的唯一私欲,便只有那么一点了。
燕危缓缓地眨了眨眼,看着眼前的男人又往前走了一步,凑到他的跟前,抬手,将他抱进了怀里。
那久违的提示音总算在这一刻,来到了所有还活着的人的脑海中。这一回,燕危在副本内恢复了一切内伤外伤,黑色长阶却不再出现——已经没有更高之处了。
【恭喜玩家成功登顶。】
【由于本次副本是特殊的顶层副本,不再做数据总结。您的最终数据已经在您的信息面板刷新,不会再出现变动、更改。】
【玩家可以选择用积分兑换商城中的物品,或者直接离开楼内世界。注:若玩家选择保留实力离开,该玩家顶层副本的主线进度百分比将会成为玩家保留实力的百分比。】
【请您做出选择。】
第195章 正文完
晏明光松开了燕危。
提示音出现, 副本已过,现在已然到了再一次选择的时间。
关于这个选择,他们上次登楼其实已经发现了其中的陷阱——如果选择了出楼,楼会无所不用其极,让这个玩家再出楼之前出不去。比如格式化或者强制送入副本之类的方式。选择这个, 无异于自寻死路。
这一点, 他在这之前就和林情他们叮嘱过,不要选择, 这倒是不必担心。
至于燕危自己,则毫不犹豫选择了用积分兑换商品中的物品,看也不看,用这一次获得的几乎所有积分, 再度兑换了一个潘多拉魔盒。
漆黑的盒子出现在他的面前,缓缓落入他摊开的掌心。燕危另一手轻轻碰了碰黑戒, 又一个漆黑的小盒子出现,安然地同这一次兑换的魔盒并排躺在他手上。
他说:“你虽然是玩家,但是说到底也是楼的附属意识, 楼出于公平,不会让你兑换潘多拉魔盒。”
“嗯。”
“我在想……”燕危再度抬眸, 直勾勾地对上晏明光的视线, 一字一顿道, “楼是无数年来, 所有人散发的情绪缓缓凝结而成的超自然存在, 就算我现在许愿毁掉了它,若干年后,千千万万人的情绪再度迸发,难道就不会再次出现一个新的楼吗?还有……我如果许愿毁楼, 也不一定有用。你是脱胎于楼的东西,尚且不能超脱楼的规则,潘多拉魔盒难道就不是它的产物吗?”
副本中,鹅毛大雪纷纷而下,不多时便堆在燕危掌心,在那两个冰凉的盒子上留下了一层薄薄的白。
燕危第一次登顶的时候,会留下那个和晏明光一起再选择一次的赌约,一是因为别无他法,而是因为心中也隐约有了这样的想法。
晏明光只是说:“我陪着你。”
不论生死。
燕危勾起嘴角,眉眼微弯,对着晏明光笑了一下。
他说:“林情濒死的时候,我看到硬币,忘了为何想到了将林情的灵魂放到林缜身上,尽量保持让他们保持分割的情况下,共同存在于同一个身体中。后来我从硬币中拿到了剩下的最后一段记忆,才发现我并不是那时才想到的。或者说,我那时会从脑海中冒出这个方法,是因为我之前就想过——我若是把你和楼融合呢?”
只要和保持林缜林情意识分开一样,保持善念和恶念分开,再让晏明光完全获得主导权,同楼融合……
那晏明光是不是可以成为此间规则的制定者?
上一次登楼,燕危输给了自己,也幸好他输给了自己——因为许愿毁楼也不过是一切重来,所有人的牺牲都毫无意义。重来的这一次,他反而意外想到了一个两全法。若是他们能改变规则,楼毁与不毁,又有何干?届时只需要晏明光制定一刻楼内外可以自由来去的规则,这个方寸之地就不会成为他们的牢笼。
只是那意识在雏形之时就被他分割,割出了一个晏明光。这么多年过去,楼残留的意识在不断吸取恶念,晏明光却以玩家的形式存在其中,同恶念保持着一种平衡,谁也没办法真正动得了谁。
可若是他用月轮将晏明光重新融回去,晏明光怕是根本来不及吸收楼内世界徘徊的善念,便会被恶念趁机吞食。
所以他需要保证晏明光不会出事,有那个时间,能够一点一点弥补这些年来和恶念之间的差距,吸收那些好的情绪,彻底将恶念击溃,并且吞食恶念的能量,彻彻底底和楼融为一体。
只有这样,才能做到他想要的——晏明光成为唯一掌控楼的意识,楼的意识就是、也只是晏明光的状态。
晏明光看着他,深潭般的黑眸藏着千万种情绪。他似乎有很多话要说,可最终出口的,还是那一句:“你想怎么做,我陪你。”
他不是没有想法,也不是没有主见。
只是他的眼里只有燕危。
燕危抬手,缓缓打开了第一个潘多拉魔盒。
魔盒散发出漆黑的光,里头明明是小小的空间,却又仿佛藏纳着无数深渊,看不见底,望不见头。
燕危喉结轻滚,庄而重之地说:“我许愿……楼补全我这个二分之一不死的技能。”
晏明光认真地听完,似乎已经猜到了燕危要干什么。他眼眸微动,什么也没说,只是缓缓低头,在燕危的嘴角上轻轻亲了一下。
燕危立刻抱住了他的脖子。
他的双唇在雪中冻得有些冰凉,同晏明光同样冰凉的双唇碰在了一起。
像是短短一瞬,又像是长长万载。燕危闭着眼,在这样一个须臾不朽的时间里,想着,他这个技能终究是楼赐予的。在当年他还没有发现那个稚嫩的意识之时,那意识是否就无知无觉间看见了他,又在悄无声息间,给了他一个能平安走下去的护身符呢?
多年前那稚嫩意识朦胧间的一次赠礼,终于在现在,还到了意识本身。
这一刻,潘多拉魔盒的愿望应验,不死的技能补全,由倍受限制的二分之一,化作完完整整的不死。
他和晏明光松开的那一瞬间,他打开了第二个潘多拉魔盒。他说:“我许愿……将我这个不死的技能,送给我眼前的这个人。”
月轮浮空而起,不死的感觉自燕危身上剥离,冲入晏明光体内。
这一刻,整个副本都开始震颤了起来——他已经用完了潘多拉魔盒,做完了登顶的选择。
月轮转动得越来越快,燕危同晏明光近乎脸贴着脸抱在一起,都在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你现在不会死,那恶意和楼本身再强,都对你无可奈何,你可以慢慢来。我现在把你和楼融合,接下来的路,我没办法帮你走。但你需要的千千万万善意,必然会有我的一份。”
他会不断地、不断地进入副本,将自身的善意和正面的情绪送入副本中,送给需要吸纳无数善意的晏明光。
纵然他的情绪,在千千万万玩家当中,兴许只是微不足道的。
“晏明光,”他低声说,“是我陪你。我会在一个又一个副本中,等你成功,等你来接我。”
晏明光在他耳边轻笑了一声。
“好。”这人说,没有淡然的冷意,没有无井无波的冷静,润着暖意,裹着春风。
月轮发出万丈光芒,副本开始支离破碎,晏明光消失在了燕危眼前。
晏明光带着那完整的不死技能,去赴他一人的战场了。
那他会在副本中,以另一种方式,陪着对方走完。
燕危已然可以在楼内出入任何九十层以上的副本,也可以回到楼内世界暂时休息。但他没有选择回到楼内世界。他不会浪费每一分、每一秒,只是在这个顶层副本破碎的那一瞬间,便直接选择进入了一个九十多层的副本。
他甚至没有选择多人副本,而是选择了一个单人副本——人越多,累赘越多,速度越慢。
他要的是在这些副本中,不断地提供自己的善意和那些正面情绪,给已经融入楼的晏明光吸收。
这一次,他两个选择都不想选。
他只想和晏明光一同,登楼望日,临海望月-
副本外。
无数玩家眼看着这一切发生。
他们不仅看到了顶层副本的结束,还看到了关于晏明光的一切因果,和燕危的最终选择。
那是许多人一辈子都不曾望见的大巧大善,也是许多人一同期望的终点。他们沉浮在这个拘束的世界里,每个人都已经不在意是怎么进来的、进来了多久,只想着活下去,不计一切代价的活下去。
可这世上,总有人是与众不同的。
总有人走在最前头。
许妙妙揉了揉鼻子,还未开口,便听到身边的丁笑说:“小丫头,我们进副本吗?”
她笑了:“还是丁姐了解我。”
她扬手,选择了一个即将开始的九十层副本,毫不犹豫地签下了名字。
另一处,项赢心里想——“如果他在这副本里,可不会让宋承安那家伙殉了阵,没什么比他这个熟悉佛道的人更适合这件事”,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他又转念一想——“我什么时候会是想这种事情的人了?”
他叹了口气:“我总算明白,当年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跟着他进去了。”
很多人不想行大善,只是因为不敢想、无力想。要么是恶贯满盈却还是有几分善念的人,要么便是芸芸众生,心中只有那么一丝些微的大善。
可当有人已经站在前头的时候,这些微的一丝,便不仅仅只是些微的一丝一毫了。
他对已然五味杂陈的薛晚说:“小孩,这赌局显然是我赢了。但我不要你的命,你不如陪着我,进副本中走一走,也贡献些善念?但你要是恶念更多,还是在楼内世界待着吧。”
回应他的,是薛晚扔来的一封邀请函。
远处,宁翼仍然冷着一张脸,面无表情地签下了新的邀请函。
楼内世界外围,高明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地在邀请函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
一封又一封邀请函升起,一个又一个名字签下。
平日里唯恐避之不及,或拖延时日,或想尽办法避免的副本,在这一刻却打开了一个又一个-
燕危不知自己已经走过几次副本了。
他在九十层以上的副本中游走,不知疲倦地一个接着一个进入,从未回到楼内世界休息片刻。他少休息一刻,便能在副本中多一刻,能多走一个副本。
他甚至从来没有选择过多人副本。
他要在副本中保持善意,不断地输送正面情绪,尽量在最短的时间内进最多的副本,为晏明光提供助力,人多只会拖缓他的速度。他不曾停歇,也不曾见过其他玩家。
晏明光眼里的世界是不是也是这样的呢?不曾见过外头的风月,眼前所见,都是那些无趣的东西。
尽管只有自己一个人,但燕危却也觉得不算无聊。只要把这些副本中的世界看作一个真实的世界,他面前的那些npc,也都是一个个鲜活的人。这样一个人的副本进得多了,反倒慢慢觉得,比那些和玩家尔虞我诈的副本来得有趣多了。
燕危就这样进一个副本,又在出一个副本的瞬间立刻进入下一个副本,如此往复。
这一次的副本,是在一个如海般辽阔的湖边。住在附近的人说这里有个水鬼,不在夜晚出现,只在日出之时冒头。燕危为了尽快破局进入下一个副本,一大早便坐在岸边,悠哉悠哉地等着。
天色刚亮,东边的暖阳缓缓升出一角,灿灿的暖光近乎平行地自山头撒往波光粼粼的水面,荡出一片金波。
燕危感知力散开,已然感受到一处水面开始晃动,有什么脏东西要冒头而出。
骤然——
飞过湖面的沙鸥还保持着展翅的姿势,却没有再动分毫。缓缓波荡的水面连水纹都凝固了起来,即将冒出头的水鬼恐怕还不知道,它被从天而降的那位死死摁在了水面之下,一点儿破坏眼前风光真好的机会都没有。
燕危听着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感受着有人在这时间和空间都凝结的时刻,无视一切规则,在他身侧缓缓坐下。
他笑了笑:“比我想象中快。”
“我来接你了。”
他转过头看去,朝阳勾勒出晏明光侧脸的轮廓,给这个人身周都镀上了一层暖金。
——明光如昼-
正文完——
关于正文和番外请看完作话——
作者有话要说:
鞠躬感谢愿意看到这里的小天使,谢谢你们的喜欢和支持,求一个五星好评QAQ。
日常在番外,专栏还有同系列无限流《选择性小白脸[无限]》,本文主角在《选择性小白脸》的番外中也有出场。
第196章 番外一
“楼内还活着的人, 有的进来太久了。就算内外时间流速不同,也有人对于楼外世界而言,失踪了十几年。”
“那是必然的。我进来的时间不算早不算迟, 也有四五年了吧?这要是一股脑全出去了,那还不得天下大乱?那些想要回去的人, 必须分批一点一点送出去, 并且抹除他们在楼内的记忆,在他们脑海中造出一份可以填补这些年空白、解释失踪的普通记忆。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完的, 所以你……”
“你暂停了楼内的时间?”
燕危在公寓客厅的矮茶几前微微弯腰,伸手轻轻拿起了沙漏,手腕一动,沙漏反转——
蓝色的薄沙自细缝中落下。
他一怔, 晏明光自后方走来,慢条斯理地将他拉了起来:“没停, 只是调了时间流速比例。”
燕危不知在超高层副本中游走了多久,生死之中片刻不得休憩,此刻终于放松下来, 浑身上下的骨头都润着慵懒。男人在身后扶着他,他头也没回, 顺势直接栽到了晏明光的怀里。
身后传来一声如雪般清明的低笑, 这人自然而然地从燕危身后抱住了他。
燕危心想, 果然是吞了那恶意,融合了楼内世界的万千情绪, 这人身上那暮暮低沉的清冷气息都散了不少。涂抹了万千情绪的晏明光都会从背后抱着他笑了。
燕危打了个哈欠,说:“是把楼内世界的时间流速尽可能拉快了?”
“嗯,”晏明光耐心十足,一字一句道, “这样做,楼外世界过去一天,楼内世界就有足足十年的时间,足够我慢慢处理这些想出去的人。我可以先从在这里待得最久的那些人开始,处理了一些之后再调整时间流速,等楼外世界过去一段时间,再送新的一批人出去。”
如此一来,晏明光可以慢慢处理那些人的记忆,楼外世界每隔一段时间回去一批人,也不至于造成慌乱。
与此同时,晏明光作为此刻楼的绝对掌控者,也可以改变楼内世界的规则,将副本中的生死彻底抹去——失败的人不会就此死去,他们会被抹去记忆,再度回到楼外世界。
楼不会消亡,甚至会继续运转,吸收世界上万万千千正面负面的情绪,送那些被选中的人进来。在楼内世界的人也会继续遵守登楼的规则,维持着这些内内外外的运转,愿意留下的人可以存在另一个社会规则截然不同的世界,不愿意留下的人也可以在失败之后离去,再也不会有人因此而死。
或许楼外世界会如同燕危进来时,他那好友说的那样,出现一些奇怪的“诡异现象”。但这些现象会和那些千百年来无解的谜题一样,成为一个又一个千古难解的传说,影响不了什么,似真似假,时间久了,也就成了一桩笑谈。
世间怨憎爱恨往来不绝,这些情绪都会易散出来,需要一个发泄的出口——那就是楼本身。楼本身再经过副本的运转消耗这些情绪,循环往复,楼生生不息,他们改变不了这超脱自然的存在,却能让晏明光成为规则。
燕危指尖划过黑戒,看着自己信息栏里不断涌入的信息——有告别,有谢意,有林缜那家伙尽是废话的闲聊。
他叹气:“虽然有林情林缜这样本来就是无根浮萍的人选择留在这里,但想要离开的人还是很多。可真是个大工程啊。要不要我帮你?”
“那么多的单人副本,你已经够累了,”晏明光说,“交给我。”
燕危总算站直了,转身回头,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晏明光仍然戴着那副银框眼镜,乌黑的眸子的镜片的反光下看上去更为清亮。他那象征着善意的白发此刻已经晕上了黑色,只隐约有一些先前的痕迹,发色在暮色下微微发灰。
是个走在街上,只会因为太过出挑引起注意的样子了。
是个可以和他一起,走在阳光下、踏在雪地中的正常人的模样。
燕危笑了笑:“那你把不死技能又还给我干什么?我现在副本也没什么好去的了,处理这一堆烂摊子你又不给我做,我拿着这技能供起来吗?我——”
晏明光的指尖按在了他的双唇上。
燕危一愣,险些没把这人的手指咬住。
晏明光垂眸看着他。
“不是还,”晏明光徐徐道,“那本来就是我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
燕危眉梢一挑,不再多言。晏明光从未明确地和他说过他们相遇之前,那团附生于楼的意识究竟有着怎样的过往,但仅这一句话,便已然是豁然开朗。
那团意识虽然说不上是楼,但好歹也是这些万千混杂的情绪错漏出来的灵魂,在善恶被他彻底切开之前,是否也同这冷漠无情的楼一起,看着从第一层到第九十九层的玩家们?
技能是楼馈赠给那些卓绝的玩家的,至于馈赠的是怎样的技能,这其中并没有绝对的规则干预,那团意识又何尝不能参与其中?
是他先发现了那团意识,才用月轮阴差阳错之下割出了一个善,还是那团意识先在芸芸众生中注意到了他,这才故意暴露在他的面前,还将这副本中独一无二的不死技能送给了他,让他一步步走到今天,让这技能兜兜转转,完善之后成为了馈赠者把控楼规则的利器,最终又回到了他的身上。
燕危侧过头,看着远方飞鸟一闪而过,轻声道:“忙碌了这么久,来来回回没有停下过,现在一下子没事做,空荡荡的。”
他说着,已然走到了窗边,晏明光在他身后缓步走近。
他们此刻正开着窗,窗外,漆黑的无尽石碑近在咫尺,直入云霄,高处凉风微微吹动了燕危的发梢。
外头人声纷杂,甚至还有一些欢呼声,新的规则已经通过黑戒散了出去,那是玩家们的交谈声。
中央之处,那伫立许久的黑色长碑雕刻着一个个数据卓绝的玩家的名字,留存着曾经经典的副本记录。可是在这一刻,记录仍然留存,那些鲜红的名字却突然开始缓缓消失,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石碑上擦拭而过,一点一点,最终,将最上方的Yan和V两个代号抹去。
下一刻,端端正正的白色字体从长碑下方开始出现,一个又一个陌生的名字拥挤地出现在长碑之上,一点一点爬上了长碑上方,将这本来阴森诡谲至极的黑色长碑围成了个和善的名单。
已经从副本中出来的许妙妙站在人群当中,微微仰头,看着上方的名字中浮现出了“丁笑”两个字。
她转头,看向身侧已然只能附身在傀儡身上、留存了一小段灵魂的丁笑。
丁笑温柔地看着自己的名字,说:“原来有这么多人,死在了登楼的路上。妙妙,你不出去了吗?”
“我出去了,您怎么办呀。我进楼之前,本来就体验过一路顺遂的人生了,我父母老来得子,当时就已经年纪大了,这么些年过去,恐怕早就……”
不如留在这里,维持着这能操控傀儡的巫杖,好歹能继续告诉自己,丁笑曾经来过。
她抬头,仰视着长碑上那些死去的人的名字,说:“留下,也挺好的。”
远处,高明望着这些名字,叹了口气,终于选择了离开。
白色的名字整齐的排列在一起,最终尘埃落定,在长碑冲入云霄的最上方,停留在了“宋承安”三个字上。
项赢望了一眼,便对薛晚说:“……也挺好的,有的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可偏偏就是让人怀念。我在楼外的世界还有很多挂念,要回去了。小朋友,你走吗?”
薛晚嗤笑一声:“回去多无聊?”
项赢不再多说,转身,喃喃自语地逆着人流离去。
“燕危……燕危……我难得见到这么一个让人难忘的名字,可惜,出楼之后记不得了。”
这话飘进路过的钟不凡耳朵里,他东张西望了一下,还是没能找到燕危的身影,却瞧见耿梁在黑戒的信息面板上点着什么。
他抬手,撞了撞身侧的耿梁:“你干嘛呢?”
“出楼要抹除记忆,”耿梁说,“老宋走前交代了我一件事,我不敢忘,在问问晏明光,能不能让我把这件事记住。”
长碑附近的公寓之中。
鱼飞舟同林缜隔着个茶几坐着,一脸无奈地看着自己眼前的青年自言自语。
颇为不羁的语调先响起:“啊啊啊哥我不要,我觉得现在这样挺好的!!要是许愿我们两个分开,你又可以管我了!!”
这话还没落下音,话锋变瞬间转为波澜不惊的严肃:“我不想再和你待在一个身体里,你太烦了。既然我们的积分合二为一,足够兑换潘多拉魔盒,许愿彻底分开断了联系岂不是更好?”
“不行不行!我觉得现在多好啊,我干什么你都管不了我!”
“许愿彻底分开。”
“不要!!!”
“许愿。”
“不可以!!!”
“许。”
“不许!!!!”
“那你许愿杀了我吧。”
林缜:“。”
鱼飞舟:“……”
这间公寓楼上,燕危从窗外收回了目光。
他叹了口气:“这么多人啊……但长碑足够刻下,那死去的人其实并没有我想象的多。楼既然是吸收情绪而成,形成了不知多少岁月,怎么会只有这些人?”
“因为卫道者并不只有我们。”
燕危回头,看着晏明光。
晏明光接着道:“它在这么多岁月以来,不断地吸收情绪重新生成,又在长年累月总会出现的那么一些一腔孤勇的人的手下,被许愿摧毁。生成、摧毁……直到我们所在的这一个楼,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是第几个我们不知道,”燕危眉眼微弯,眸光明亮,“但我们知道——这一定是最后一个。啊对了,你能出去吗?”
“能。楼本来就存在兑换积分出去的机制,我只要修改一下规则,就可以让我们随时出去。”
“那出去之后,你要了解的东西可就太多了。”
“嗯。”
“想先去哪里?先去极北看雪,还是先去海边玩玩?”
“都可以。”
“选一个呗……”
“……”
第197章 番外二
出楼这件事, 虽然燕危从副本一结束就开始计划,但晏明光那边一直忙着重建规则,一直说着马上马上, 最终还是拖了好一段时间。
等到一切都按照他们所想,井然有序地开始运转的时候, 离晏明光接燕危出副本,已经过了两年多。好在晏明光一直都在调整时间流速,楼外世界也不至于过了特别久。
燕危本来还想叫上林情他们。
可那两人, 光是要不要许愿分开身体这一回事,便分歧到了现在。林情和林缜积分合起来兑换到的潘多拉魔盒到现在都还没使用,燕危每次见他们都被“自言自语”烦的要死。
一想到林缜那翻天覆地的性格,万一去了楼外世界, 当场给别人上演一个精神分裂……
燕危和林情还有鱼飞舟商量了一下,压根没管林缜的要求, 决定还是等林情林缜的事情解决了再带他们一起出去。
兜兜转转,该走的人在这一两年里离开,什么也没带走, 也什么都没留下。不想走的人和他一样记得一切的过往,扎根在了这里, 同这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融在一起, 仿佛和另一个平稳的文明再也没有任何关系。
只有他, 记着里里外外的那些过客,带着一个没有来处的晏明光。
临走前,燕危在楼内世界的公寓里,站在镜子前看了好一会。
“看什么?”晏明光从后方走来, 抬手,轻轻整了整他戴的随意的围巾。
燕危仍然看着镜中的影像, 余光中瞥见晏明光站在他的身侧。他说:“在看这些年在我身上留下的痕迹。”
镜中的青年依然是一副年轻的面容,人成年之后并不会有太大的容貌变化,骨相稳固,只有皮相会随着时间的流逝刻上痕迹。燕危进楼算不上迟,但也不久,不至于有这方面的改变。
可他恍惚间想起那晚进楼之前,站在镜子前洗漱的自己,骤然觉得有什么东西天差地别了。
“算了,”他说,“有的时候离开了,回去虽然值得欣喜,感觉却也截然不同了。我用不着去找谁——至于我的父母,我本来就和他们联系薄弱。”
燕危的父母关系不好,在进楼之前,他便从小一个人生活,三教九流都待过,过惯了一个人随意的日子,和父母的关系薄弱到近乎没有。
他本来就不是一个太在乎根系来处的人,现在让他回去见那些以前的朋友和故人,也没有太大的意义。
晏明光片刻间明白了他的意思:“那我就不给你编失踪的理由了。”
“嗯,不用了,让一切重新开始吧。”
晏明光帮他整理好了围巾。
燕危回过头,半张脸埋在了围巾里,那双露出的眼睛往上看,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
纵然半张脸都看不见了,那双微弯的桃花目仍然显出了笑容-
燕危和晏明光出楼的时候,正直楼外世界四月清明时节,凉风阵阵,细雨绵绵。
燕危带着晏明光来到了一处办公楼前,晏明光拿着一个没有任何署名的文件袋递给了前台,按照燕危的交代,让前台交给一个在这里工作的人。
那是记录着楼和人类情绪有关信息的文件,由晏明光接入楼的规则之后提取出来的,去除了一切和副本有关的信息,只留下楼的生成和来源。看了这份文件的人,能够知晓楼的因果,却不能知道楼内还别有洞天。
晏明光办好之后,回到燕危的身边,坐在办公楼对面的咖啡店里,透着一扇落地的玻璃窗,穿过雨幕,望着前台的情况。
过了几个小时,黄昏雨幕中,燕危瞧见一个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身影从前台那里拿过了文件。
熟悉在那是曾经的朋友,陌生在已经多年不见。
他笑了一声,起身说:“走吧。”
“朋友?”
“一个研究这方面奇怪现象的朋友。当初他打给我的那通电话无疾而终,现在这算是我的回答。”
晏明光跟在燕危身侧,一同走出了咖啡厅。
他们走出自动的玻璃门,晏明光撑开伞,揽过燕危的肩,将人牢牢护在了雨幕下,自己的目光却落在前方。
燕危瞧着这人一手握着伞柄,一手缓缓探出,暴露在了细雨之中,宽大的手掌接着细碎的雨水。微凉,却不算冷。
他没有打断晏明光。这双手以后还会触摸到更多的真实,触摸到有一天觉得见怪不怪,和路边的行人一样恨不得一把伞将这烦人的细雨挡在身外。
他百无聊赖地等着晏明光,在汽车鸣笛声和溅水声中随意张望着,无意中骤然又望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街道的拐角处,十字路口。
一辆出租车缓缓减速,最终停在了街边。
前方,伸手拦车的是两个女人。两个都是看上去三十上下的年纪,不算特别年轻,样貌清秀,是在万千人群中泯然众人矣的长相,是街角巷边最常见的风格。
这两个打车的女人似乎还在讨论着什么,她们边说着边走上前,正巧出租车司机落下车窗,微微探出头来,问:“去哪?”
燕危头一回见到没有在双眼上绑着条黑布的耿梁,配上这一声问句方才确定下来。
耿梁出楼的时候,除了抹去记忆、编造了一个可以填补离开那段时间的记忆和证据,晏明光还帮他恢复了五感上的缺失——毕竟在楼内世界,感知力可以替代这些,但去了外面,对于普通人而言,这些都太重要了。
没想到这人耳聪目明之后,居然当了个穿梭在街头巷尾、往来不断的出租车司机。
燕危哭笑不得。
街角,其中一个黑色长发披肩的女人说了个地点,耿梁皱了皱眉:“去不了,太偏了,拉不到回头客。”
拦车的两人提出支付双倍车费,当作返程的钱。
耿梁依旧摇头:“算了算了,太远了。”
那两个女人显然在这边拦了一段时间,听到耿梁的回答,虽然面露失望,却也算不上意外。
出租车的车窗缓缓从地处往上摇起。
那两人继续交谈着,似乎不是什么愉快的话题。其中一个颇有些语重心长地喊了一声另一个人的名字,说了些对方家里催婚的话,劝对方不要再拖。那被喊全名的女人只是摇了摇头,似乎对朋友的看法并不苟同。
燕危听清了这披着黑色长发的姑娘的名字。
——是个很普通的女性名字,不外乎是那些用在姑娘身上的好听字词的组合,是个在大街上喊一声,都有可能喊到不止一个人的普通名字。
和他没什么干系。就连耿梁,也不过是那些还活着的出楼的人中其中一个,他认得对方,对方也不认得他,擦肩而过已然是最好的缘分。
身侧的晏明光已然收回了手,燕危不再停留,拽着晏明光的手臂,同晏明光一起转身离开了。
可这繁杂中微不足道的街边,那缓缓上升的车窗却骤然停滞了一下,随即转了个方向,再度降了下来。
耿梁又一次探出头来,像是漫不经心一般道:“我突然想起来,我刚好顺道去你们要去的那个地方办件事。去吗?开计程就行,不用多付返程。”
拦车的两个女人忙不迭说了几声谢谢,收起伞,上了车。
片刻,引擎声掺杂在风声中,车轮卷起地上的潮湿,载着已然不知从何而来的诺言,朝那不知多远的郊区而去。
清明细雨披盖着茫茫四方,遮掩着无数亡魂归故里。
第198章 番外三
燕危本来想的是和晏明光在现实世界好好玩个八年十年。
晏明光从未走出过楼, 楼外世界何其广阔,多少人终其一生都没能踏遍所有角落,八年十年都算少了。
但楼内世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他和晏明光来决定, 他们不能玩太久。
可燕危没想到,三年都不到,他就不得不回去。
事情最开始, 其实只是楼内规则的问题。
一开始,为了保证楼的超自然存在不泄露出去引起现实世界的动荡, 燕危选择的是将出去的人的记忆封存。
因为当时晏明光刚重新夺回楼的掌控权,太复杂的操作不太好实现。
几年过去,他们对楼的掌控已经比之前熟练很多,许多更改都可以十分精确, 不需要像之前那样暴力封锁所有记忆了。
而且,几年过去, 楼内世界也出现了一些别的需求——比如许妙妙,她想保留楼内世界的玩家身份,因为丁笑靠她的傀儡术存在着, 如果她放弃玩家身份,丁笑和死了没什么区别。可燕危在现实世界帮许妙妙查了一下, 她父母尚在人世, 但是年事已高, 没有几年了。
许妙妙这头要保住丁笑的存在, 那头又想回去给父母养老送终, 如果直接封存记忆离开楼也不行。
类似这样的情况还有很多。
于是众人一合计,决定将直接封锁所有人记忆的方式稍微更改, 改成一个封存于玩家脑子里的“合约”。
签署了合约的人,可以随意进出樊笼, 保留玩家身份的同时,也要对楼内世界的存在三缄其口。
玩家的能力可以保留,同样的,不能滥用能力。
如果不小心说出口,或者因为滥用能力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那记忆和能力就会被强制封存,且楼内世界专门负责维持稳定的玩家会出来处理说漏嘴造成的后果。
这样一来,这方面的问题总算是完美解决了。
燕危也难得感受到了一种不是自己一人独自前行的感觉。
不论是楼内还是楼外,这世上,都有那么一批和他还有晏明光拥有差不多回忆的人。
这个方式刚推行,很多早就出楼的玩家都选择了打开之前被封锁的记忆,签订“合约”。
他们生活在现实世界中,同那些朝九晚五的普通人一样。
唯有脑海中那些存在的记忆,彰显着他们曾经经历过什么。
那一年新春,燕危的年夜饭是在现实世界吃的。
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烟花爆竹的声音不绝于耳,炊烟在许许多多的角落袅袅升起。
礼乐声中,家家户户喧嚣却喜乐。
他进楼之前独来独往,晏明光更是没有来处与归处,他们本来从没有新年的概念,可许妙妙第一年出楼同父母团聚,说自己一家子过年就三个人太冷清了,便拉上了他们所有人充当气氛组。
林缜和林情至今也没有分开,燕危听他们两争论要不要分开,耳朵都听出了茧子。
那一个潘多拉魔盒就一直闲置着,这兄弟两甚至担心对方趁着自己意识沉睡,偷偷对可以许愿的潘多拉魔盒做点什么,一致协商之后,将魔盒交给了客观的第三方——鱼飞舟保管。
鱼飞舟找了个挂链,将魔盒当做项链一样挂在了脖子上。
于是,这三个灵魂两个身体和燕危晏明光一起参加许妙妙家的年夜饭的时候,林缜的“精神分裂”差点没把许妙妙爸妈吓死。
许妙妙爸妈本来听说许妙妙会带四个男性朋友来,一时之间各种猜想。
——这几个是不是有女儿的男朋友?
——都长得很好看啊,难不成全都是女儿的追求者?
——妙妙是不是也要谈恋爱了?
——他们当爸妈的是不是可以从里面挑一个呀?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傍晚,燕危和晏明光来的时候十分正常,同许妙妙一家人寒暄了一下,就进厨房帮忙了。
没过多久,林缜(也是林情)和鱼飞舟一同走了进来。
许父秉承着招待客人的良好教养,给他们一人洗了一个苹果——也就是两个。
结果林缜接过,咬了一口,吊儿郎当道:“甜的,我喜欢吃酸一点的。”
许父说:“有酸的橘子……”
没想到林情接管了身体的掌控权,开口了:“那我吃,我喜欢甜的。”
于是林情收起了林缜刚才翘起的二郎腿,端正地坐着,一口一口啃起了苹果。
鱼飞舟却起身问:“橘子在哪里?我给他剥一个吧。”
林缜立刻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二郎腿重新翘了起来:“两个!”
鱼飞舟在许父见鬼的目光下温和地笑了笑:“好。许伯父,您带个路?”
许父惊疑不定地给了鱼飞舟两个橘子,问道:“小鱼,小林他怎么……”
许父想说是不是脑子不好,但又觉得这样问有点奇怪。
许妙妙端着许母刚做好的糖醋鱼走过,在楼内见惯了各种大事的许妙妙忘了自己爸妈只是心灵脆弱的普通人,随口对自己亲爹说:“小事,您就当,那个什么,哦对,精神分裂而已。”
许父:“???”这是而已的事情吗?
许父揣着满脑子的问号回到厨房,心想,还是厨房里帮忙的那两个小伙子看上去正常点,又长得端正好看,性格也没什么问题,一个冷了点,另一个和谁都能聊得起来。
难不成许妙妙的男朋友藏在这两个里面?
许父带着这样的想法,刚一走进厨房。
只见燕危认真给凉菜摆盘之后,一个转头,偷袭一般亲了身边的男人的脸颊一下。
他看似动作很快,可晏明光在他亲上的那一瞬间便不着痕迹地笑了一下,明显对他的“偷袭”早有预料。
他刚亲完想退开,男人根本不给他后退的机会,突然抬手将人拽进怀里,低头吻了好久。
许父站在门口目瞪狗呆。
吃饭的时候,众人围成一圈坐下。
不明所以的许母认真地看着电视节目,许父则满脸忧愁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许妙妙心中立刻警铃大作:“爸你不准催婚我现在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不催,”她爸悲凉地说,“但你记得,要找个正常的。”
许妙妙:“???”
这场年夜饭最终以许妙妙发誓做个正常人为终结。
新春结束,燕危和晏明光回了楼内世界,确保新规则的运转没有问题之后,正打算继续去现实世界休假。
可那些带着楼内世界相关记忆在现实世界生活的玩家,带来了一些奇怪的消息。
这事还多亏了这些玩家带着记忆——因此他们才能发现事情的不对劲。
最开始,是有玩家发现,身边有人失踪了。
楼内玩家对失踪这件事情可谓是熟悉过头了。
每个进楼的人,最开始在其他人眼里,不都是无缘无故失踪甚至是突然死亡的人吗?
他们原来以为,身边失踪的人也进楼了。说不定这些人只是刚刚被楼选中,还没有签订可以随意进出楼内外的“合约”,造成了暂时的失踪而已。
结果他们回到楼内世界的时候发现,楼内世界并没有多出他们现实世界里认识的人。
有一部分人,确实是进了楼。
但这部分人接受了楼内世界的存在以后,大多签订了保密协议,再度出楼就解除失踪状态了。
可剩下的一部分人,是实实在在地失踪了,再没出现过。
不知去了哪里。
这样的例子多了,燕危逐渐发现不对劲。
这些失踪的人的特征,和突然被超自然力量拽进另一个世界太像了。
但这些人偏偏没有进楼。
那他们去了哪里?
“……晏老师,”他皱了皱眉,对身侧的男人说,“我有一个猜想。”
晏明光直接点出了这个猜想:“还有另外一个和楼内世界差不多构造的世界存在。”
燕危转头看了一眼落地窗外的无尽石碑。
当初他们获得楼内世界的掌控权之后,把无尽石碑改成了纪念碑一样的存在,将所有死去的再也回不来的那些玩家的名字都刻了上去。
他当时便觉得,楼存在了不知道多久,石碑却足够刻下死亡玩家的名字——死去的玩家人数那么少吗?
晏明光同他说——“它在这么多岁月以来,不断地吸收情绪重新生成,又在长年累月总会出现的那么一些一腔孤勇的人的手下,被许愿摧毁。生成、摧毁……直到我们所在的这一个楼,已经不知道是第几个了。”
“你说,如果楼已经不知道重建了多少次,那么曾经成功的那些人里面,会不会有人发现了这一点。他们发现了楼会在世间情绪往来不绝中重建,而走到这一步的人,他们肯定会想从此断绝楼的重建机会。”
他和晏明光选择的方式,是从此和楼长久地共存下去,这样就再不会出现另一个楼。
可以前的玩家,摧毁了楼之后才发现,贪嗔痴念再度凝聚,很可能催生下一个楼,那么,如果要阻止楼再度生成,他们或许会想到另一个方式。
晏明光说:“收集负面情绪、贪嗔痴念,将那些不好的东西全都封印起来。”
燕危点头:“我怀疑,从前有成功走出楼的玩家,为了阻止楼再度形成,封印了当时散落在现实世界里的所有贪嗔痴恶,仿造楼内世界的存在,创造了另外一个专门用来封印贪嗔痴恶的世界。他们的初衷甚至未必是好的……”
并不是说,每一次毁灭楼的玩家都一定是好的。有人是为了守护所有人,但有人可能只是为了摆脱楼。想要摆脱楼的玩家,不想他们有生之年,楼再度重建,于是他们用一样的方式封印了整个世界凝聚的贪嗔痴恶,形成了另外一个世界。
只不过,世间情绪往来不绝,根本不可能封得住。不知过了多久,楼依然重新出现,可被那些先人玩家们构建出来的另一个世界,也这么长远地存在了下去。
之前楼没有被晏明光掌控,所以一切的失踪都被归咎于一样的超自然现象。
可楼被他们掌控之后,不同的情况被分离了出来,另外一个世界的存在也暴露了出来。
燕危的这些猜想,自然也是有证据支撑的。
他这些年翻看了不少可能和楼有关的资料,还有楼内世界的有关信息,再根据那些失踪的人的情况综合推测,得出了这个结论。
过了几天,许妙妙帮他收集了最近一段时间现实世界里莫名其妙失踪的人的资料。
燕危决定和晏明光一起,带着林缜林情和鱼飞舟,亲自去看一下。
他刚一翻开那些失踪人员的资料便神情一顿。
晏明光问他:“怎么了?”
“这个地址……”他指了指那明显是个墓园的地址,“我以前去过。我有一个堂弟住在附近,他叫燕星辰,我们名字是一起取的。我长大之后,只见过他一次,很多年前,我去过这个墓园,和他说我可以把他接走照顾他,但他想一个人生活,我也没强求,就走了。他居然和另一个世界带来的失踪事件有关系?”
燕危很少有亲人的观念,难得提到亲人,晏明光都起了点兴趣。
“去看看?”晏明光说。
燕危看了眼楼外世界的天气——正值新春,春寒料峭,凉风习习。
他一把拎起冲锋衣外套,笑道:“走,我倒是想查一查,另一个世界究竟是怎么回事。”
……
楼外世界再度落下一阵春雨。
燕危为了不突然出现吓到普通人,特意准备了一辆车,同晏明光一起开去墓园。
车轮滚起泥泞,新春的朝气随着盘旋的大雁缓缓翱翔而来。
车子停在墓园之外,燕危敛了敛冲锋衣外套,缓步走下车,只见墓园门口,一个没有撑伞的少年站在细雨中,少年眉心点缀着一枚天生的淡红色浅痣,唇红齿白,气质清冷。
他听见刹车的声音,转过头来,遥遥对燕危挥了挥手。
一阵春风吹过,吹斜了细密雨针。
成群白鸽低空飞过,远处山林随风而动。
树欲静,而风不止——
作者有话要说:
燕星辰是同系列无限流《选择性小白脸》(点进专栏可以看到)里的主角受,两篇文在同一个世界观里。
《选择性小白脸》中265章有提到燕危,还有314~319章都有和《二分之一不死》的联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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