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林缜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又看了一眼窗外悬浮在高空中的纯黑投影。


    “还是十六个人,”他轻笑一声,“那我拖成功了。小宠物, 你快签字。”


    鱼飞舟仍然背对着林缜, 闭了闭眼, 自言自语地说了声:“我什么都没看到。”


    燕危:“……”


    他哭笑不得地走上前,扫了扫眼前的一切, 大致便明白林缜干了什么。


    这里是月芒的总部, 外头还围着一堆月芒和玄鸟正在对峙的玩家, 这几个显然是月芒所有能够进入九十九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了。林缜应该是用了林情的权力, 调了一大波玄鸟的人来,冲上了月芒总部, 抓了现在月芒当家的儿子。


    月芒这位当家的叫于正青, 燕危算是认识。没有见过,但是有所耳闻。


    他第一次登楼还是个新人的时候, 月芒就是这一位当家了。比起他亲手带起来的玄鸟,月芒是一个底蕴很厚、存在时间很长的组织。甚至往前追溯,还活着的玩家里面, 基本已经没人能说出月芒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人。


    但也正是因为他们底蕴足, 以至于他们对顶层副本曾经开启的那些经历如数家珍, 非常清楚顶层副本的可怕。


    所以就算燕危刚进楼的时候这些人都在, 燕危也没有见过这几个人。


    他们深知顶层的有去无回, 从第一层登楼而上的那些傲气和志气都在缓慢的岁月中磨成了妥协,每次必须进副本的时间一到, 这些人永远会选择九十层到九十八层的副本进入。有的人在前几次就死在了副本里, 每次都活下来的那些人, 进去的越多次, 对登顶的畏惧越多,也越来越熟练于靠不断的降楼登楼来保持逃避的状态。


    这些人早就在九十几层的登楼降楼中麻痹,燕危第一次登楼的时候,要么是新起之秀,这些人根本不会关注他,要么他已经到了超高层,直接去了九十九层,和这些九十几层的人碰不上面。


    他们,就是恶意口中,所谓的“永远”。


    是燕危最不想成为的人。


    他知道林情和鱼飞舟没有出事,神情恢复了平静。敛眸,一手抄兜,一手甩了一下,给鱼飞舟扔了一个纯黑色的邀请函。晏明光也走到了林缜身边,将他这一次副本中多拿的邀请函递给了林缜。


    林缜还在按着月芒当家的儿子,另一手匕首和邀请函一起拿着,鲜血染上邀请函,渗出了诡谲的深黑。


    燕危说:“我们选邀请函的时候,就写上九十九层的选择了,这两封都是九十九层的邀请函,你们拿好。”


    林缜:“哟,我们五个都进去?”


    “嗯。”


    于正青眼看燕危这边似乎打算所有人都进去,仍然当林情是现在玄鸟说了算的。他看向了林情,语气低沉道:“姓林的,你弟弟不管管?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冲进来,现在了还不放开我儿子,说不过去吧?”


    林缜“切”了一声道:“我松手你们立刻就签字了,我哥和燕危他们怎么进去?”


    “九十九层又不是只开这一次!”


    “那你怎么不下去进去?”


    “这次有降楼通道——”


    “想着进去找降楼通道的菜鸡,去顶层干什么?”


    “你——”于正青被连着噎了好几句,险些直接动手,目光瞥到窗外还停留在“16”的数字,最终还是忍下了,说,“我是在和你哥商量,你插什么嘴?”


    “我也姓林啊。”


    于正青深吸了一口气。


    林缜还嫌不够:“气死了好,气死了让你这孬种儿子哭爹喊娘。”


    于正青自然气不死。能走到今天这一步,寻常的激将法根本不可能奏效。


    他冷眼看着林情:“再拖下去,说不定又有哪两个本来没有把握的人动了心思,我们在这边白做功夫。楼只是说超过十八人的时候关闭副本通道,没有说一定只能十八人,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大家同时签下名字,谁都能进去。进去之后,现在的事情就一笔勾销,副本里多点人,说不定大家成功的机会会多一些。既然都要进顶层了,如果真的成功离开这里,楼内的一切都和我们没什么关系,大家也没什么好记仇的。”


    林情看向燕危,显然不敢独自决定。


    燕危无声地勾了勾唇。


    真能一笔勾销?


    倘若人的恩仇能几句话之间就彻底忘却,这第一层到第九十九层,又是从哪里来的数之不尽的欲念恶念,无穷无尽地供给到楼的身上呢?


    他说:“好啊,数三二一,林缜松手放了那孬种,我们同时签字,大家以及进入顶层,皆大欢喜。但是啊……”


    燕危一手抄兜,另一手从风衣口袋中拿出了硬币,在手中缓缓摩挲着,眼神不知飘往何处。他清和的嗓音此刻润着冰凉的雪意:“一笔勾销就算了,你们想勾,我们还不想呢。其次,我丑话说在前头,这次虽然听上去有降楼通道,但未必有你们想的那样,比以前轻松。”


    降楼通道只是楼为了赶在他出来之前,吸引别人进去的东西。


    林缜这么一拖,恶意的打算彻底告破,燕危会和这些人一起进入,副本的难度和危险只会更高,有降楼通道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于正青却只是说:“你们同意就行,数一下数,我们签字吧。”


    他只觉得燕危在危言耸听。顶层危险,在场的谁不知道?他们在九十层上下打转了这么多年,可不就是因为惜命?但是现在,顶层副本有了退路,诱惑大到足够他们忽视那些危险。


    于正青从上大下打量了一番燕危。


    很年轻,看上去数据却很高。他没见过,但听过几次这个名字。


    是玄鸟的新起之秀,一年的时间便从一层走到了可以进入顶层的地步,还和月芒……有仇。


    总之是个没有经历过九十层险恶的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这样的人,一起进副本也挺好的——毕竟顶层副本也需要有点送死的蠢货。


    “好像交易达成了啊,”林缜松了手,匕首随手一扔,扔到了地上的血泊里,“那签吧。要是你们不遵守约定,搞什么提前签名进去的小动作,你们进去了,我再把你儿子一起带进八十九层玩一玩也不是不行。”


    即便林缜松了手,那孬种也面色苍白地摊在那里,喊着痛,却不敢动。


    于正青知晓他们进去之后,月芒的其他人自然会来给他儿子收拾,也不担心。他和月芒的其余几人拿出邀请函,咬破了手指。


    燕危几人互相看了一眼。


    他低声说:“可以不去。”


    他早就去过一次顶层了,即便这一次在恶意的出手干预下,进入顶层的时机来得那么突然,毫无准备,对他而言也只是朝着目标走而已。


    他不怕死。他是一个迟早要奔赴不可能的人,上一次是为了救所有人,这一次是为了救他自己。但是林情他们不一样,他们可以选择在漫长岁月中苟且偷生,也可以选择在不断的整装待发中迎接最终的挑战。


    这些人,其实是不必和他一起,一起往瞧不见终点的地方走。


    晏明光只是割破手指,指尖已然放在了邀请函上,准备随时写下名字。


    鱼飞舟笑了笑:“邀请函都帮我们拿了,怎么能不去?”


    林缜:“不危险我还不想去呢。”


    林情朝燕危点了点头。


    燕危笑了一声:“行。”


    “我数了啊,”林缜吊儿郎当的,“别我数到底,结果进去了一个月芒的人都没看到,三——二——”


    “一。”


    月芒的几人同一时刻落下指尖。


    晏明光潇洒地写下名字,林情的表情从始至终没有变过,鱼飞舟嘴角带笑,林缜笔走龙蛇。


    燕危一笔一画,郑重地在这封什么提示都没有的九十九层邀请函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他第一次写这不知写了多少遍的两个字如此用力。


    鲜血衬得漆黑的邀请函仿若昏暗无光的地狱之门,深不见底,看不见光明。


    每一笔下去,燕危脑海中总是会冒出一些已经不在人世的名字。有第一次登顶路上的过客,有折在最后一步再也没有机会重来的好友,有已经死生不见的敌人,也有第二次重来遇到的新的故人……


    “燕危。”


    燕危骤然听到了晏明光清冷的嗓音。


    他抬眸望去,只见男人的手指落在邀请函上,纯黑的双眸却直勾勾地望着他。


    “你想出去吗?”


    燕危一愣:“我想带所有人出去。”


    这不是他们一直想触碰到的终点吗?


    电光石火间,晏明光只是说:“好。”


    名字已然最后一笔,燕危指尖画下最后一个点,稍稍抬起。


    眼前天旋地转。


    阴暗的天色骤然波荡起来,四周平静的空气不知从何处来了风。眨眼间,玄鸟和月芒的玩家还在外头对峙着,方才还剑拔弩张的几人却一同消失在了波荡中,只剩下地上的血泊和几截断手,还有那断指青年瘫软地趴在桌上。


    无尽长碑四周,悬浮的黑色投影也跟着波动了一下,下一刻,血色的“16”跳动了一下,拨动到了“17”上。


    下方已经赶来了许多打算从头观看到尾的玩家。以往最为热闹的赌楼区,此刻空空如也。楼内世界各处,所有人都抬头望着中央,等待着副本开启。


    “就差一个了……”


    “估计也不容易吧?超高层玩家这么少,卡在16这么久,才动了一个,说不定要好几天才会到十八呢。”


    “但这次有降楼通道啊。再等会吧,估计快——”


    讨论声戛然而止。


    数字并没有停止滚动。不过刚刚滚动到“17”,这数字便再度波动了片刻,翻到了“18”上。


    一片寂静中,副本并没有开始,数字却开始接连滚动。19,20,21……


    最终停在了“25”上。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数不尽的日子以来,楼内世界还活着多少个能够进入顶层的玩家?这个数字……像是全都进去了个干净,比上一次玄鸟那位带头开启的顶层副本阵仗还要大上好几倍。


    楼那飘渺的提示音再度从四面八方响起,传入每一个玩家耳中。


    [检测到签署顶层副本邀请函的人数瞬间超过十八人,副本通道关闭,目前未曾使用的所有顶层邀请函作废,请需要的玩家再度进入八十九层获得新的邀请函。]


    漆黑的长碑刺破天穹,阴云乌泱泱地压下,飞鸟自高出冲落,远方吹来凉风,传出飒飒声响。


    [顶层副本……开启。]


    第162章 黑海镇棺(1)


    满目尽是一片白色, 远方却是浓稠的黑。


    雪天即便是阴郁的,但满地的苍白也该带来些许明亮,四方天地却阴仄仄的。上方没有被阴云遮住的太阳还放出惨淡的光, 却远远逊色于遮天般的阴霾。


    陆地与水的交界处, 浓黑开始往外蔓延。


    正是这诡谲的黑色海水,衬得悠悠白雪天都暗淡无光,仿佛吸走了所有的光亮。


    燕危眼前如地动山摇般晃过浮光,面前再度平静时,他正踏下停靠在岸边的木船,衣袖在海边烈风的吹荡下滚来滚去,差点没有糊到他的脸上。


    他看了一眼穿着长衫袍子的自己:“?”


    他这边动作一顿, 身后与船边等候的人都开始催促他:“莫等,这海不太平,你们来求学便快些下来,去学堂住下。”


    燕危敛眸收袖, 踏下了船板, 踩在了潮湿的岸边。


    提示音在这一刻响起。


    [顶层副本“黑海镇棺”正式载入,一共二十五位玩家进入,副本时间持续较长、范围巨大、涉及nc数量众多, 所以随机分散各位玩家,请玩家做好准备。此次顶层副本提供降楼通道。]


    [副本投影已实时开启, 二十五位玩家可选择是否开启视角。副本内不提供玩家人数与存活情况追踪, 请玩家自行判断。现有六位玩家已经选择开启视角。]


    [是否开启视角?]


    木船上,一个个穿着和燕危差不多长袍的年轻人迅速走了下来,从反应来看, 大抵都是nc。


    他现在处于一个风格十分古旧的码头边, 码头前码头旁站着些年纪不一、穿着古朴的人, 显然是来接他们这些年轻人的。周围的建筑多为木材和瓦片的材质,往里看,一两层的房屋叠在一起,密密麻麻,显然里头是一处极大的城镇。


    从外观上来看,起码是几百上千年前的古时候。和大部分把玩家投入小地方的副本不一样,这一次,他们似乎集体进入了一个从前的时期。


    从时代来看,这里处处都很正常,除了海水是黑色的。


    不用那个nc说,看都看出来这黑海透露着诡异。往外看是满目的黑水,往内看是层层叠叠建筑的城镇。


    看来他们这个地图确实很大。


    燕危只是想了片刻,大致清楚自己的处境之后,便选择了开启投影视角。


    玩家们越到高层,越不喜欢开投影视角,那是因为人人都有自己的底牌。副本中,玩家们通常也互相是彼此的对手。如果他们开了投影视角,下一次副本,与自己对立的玩家知道了自己的底牌,终归是不好的。


    但是现在已经是顶层了。


    这一次的顶层于燕危而言,已然是第二次孤注一掷。他不会去寻找降楼通道,只会一直往前走,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


    既然如此,还不如开了投影,倘若当真出了什么意外,这段记录也算是为后来人略尽绵薄之力。


    想来,那已经开启的六个玩家也是这么想的。


    [玩家已开启视角。]


    [副本正式开启,副本地点:观音镇,当前阶段目的地:观音学堂。因玩家姓名不影响副本信息,玩家在当前副本内的身份将与玩家本人姓名保持一致。]


    [您当前的身份是从外地来观音镇求学的学生,是观音学堂白先生的年轻远房小表叔。您受了白先生嘱托,除了来学堂求学,还偷偷带了家中重金买来的千年沉香木。您向来敬重白先生,他嘱托的东西您必然会认真保管。]


    燕危衣袍内侧微动,出现了提示音中所说的一小截千年沉香木。


    这算是副本内限定道具。他尝试了一下,收不进黑戒里,只能随身带着。


    [由于顶层副本的特殊性,玩家通关之后可以选择离开楼内世界、带走当前能力。本次副本采用副本进度奖励,副本探索的进度百分比就是玩家能获得的奖励百分比。如玩家副本探索进度为百分百,则通关时可以带走百分之百的数据实力。探索的进度越多,您能带走的实力越多。请玩家积极探索,努力存活。]


    [本次副本,对于您而言,目前的任务是——在今日午夜之前,了解观音镇周围黑海的由来。]


    [您的不死状态将会在今晚午夜开启。]


    燕危眉头一皱——“对于您而言”是什么意思?还有这个任务道具也奇怪得很。


    他手上的千年沉香木显然是个副本诡异的地方有关的道具,一进副本就给了他,那会不会还有别的相关道具?可能在别的玩家那里,可能在nc那里。


    还有千年沉香木放不进黑戒里,就很耐人寻味了。副本里,不让放进黑戒里的东西,一般都是为了方便抢夺。


    他直觉,这个副本,有的人任务不一样,甚至有可能是对立面。


    提示音结束,燕危思索间,船上的几个人也陆续走了下来。他正想着先跟这些人去那个什么观音学堂安顿下来,然后去找分散的其他人,完成第一阶段的任务,便瞧见最后一个人和其他学生完全不一样,蹦蹦跳跳地下了船。


    燕危:“……”


    林缜:“……嗨。你的表情为什么感觉又惊喜又无奈?”


    “惊喜遇到了队友,无奈遇到了只会打架的队友。简称看到你很高兴,但似乎没什么用。短话长说就是如果让我选择一个能保护我的人,我只想看到晏明光,但是看到你了,我也只能凑合了。”


    “……”


    观音堂的书童在一旁说:“公子们随我来,学堂里的住处已经安排好了。”


    这书童话音刚落,不远处,海风呼啸声中,传来一阵凄凉的哀乐。一队穿着丧服的百姓分成两排走近,最前头的两人手中领着一个大大的竹篮,竹篮中放着各形各色的纸钱,这两人正扬着纸钱带队往岸边走着,纸钱随着海风飘落,些许飘到了后方这左右两对人扛着的棺材上。


    白雪同纸钱一起飘落,一时之间混杂在了一起,满目的白纷纷。


    最后放的人吹着哀乐,前方的人却没有什么悲伤的神情,反倒一个个拘谨紧张,神经兮兮的模样。


    码头上的人立刻往两边分开,给他们让开了一条通往岸边的路。


    燕危和林缜挤在往后退的人群中,看着这发丧的队伍扛着棺材走近。


    燕危想了想,对那来接他们的观音学堂的书童说:“我刚从外地来,方便问一下,他们为什么往海边走吗?”


    书童盯着那队人,神情十分紧张,听到燕危的话,冷不防吓了个激灵,回过头来发现是个长相俊美的年轻公子,这才松了口气。


    他低声说:“这是在发丧。”


    发丧往海边走?


    燕危退回了林缜身边。


    “有点奇怪。”


    林缜问:“你是说这队人?可能是什么奇怪的丧事传统吧。”


    “办丧事没问题,”燕危摇头,“你看这些人的表情,其他人怕见到丧事晦气,紧张慌乱就算了,送葬的家人也很紧张,没有一个在哭在伤心。”


    没过一会,这些人完全走到了海岸边,再往前走便是茫茫的黑色海水。


    骤然,那被扛着的棺材猛地挣动了起来!


    扛着棺材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没有抓住,棺材挣动了一下,“咚——”的一声落到了地上。本该被钉死的棺材板猛地一震,居然在晃动间,挣开了一条细缝。


    刹那间,半个皮肤青紫的手掌从那缝隙中爬了出来!


    刚伸出一半,那发丧队伍中便有人喊了一句:“快!快合上!!”


    那几个扛棺材的人慌慌张张地扑到了棺材的四角,用力将棺材盖一推。这手的主人像是还活着一般,手指挣动了一下,手被推得缩了回去。棺材晃动得更剧烈了,里头像是有着一个活人在疯狂地撞着四周,沉闷的撞击声接连不断地响起。


    周围所有人都猛地后退了好几步,却没有任何人发声——他们似乎根本不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


    燕危跟随着其他人后退,看着那对人慌忙给棺材又上了几层钉子,复又迅速扛起不断晃动的棺材,投进了眼前望不见头的黑海中。


    这回是棺材落入水中的一声沉闷的“咚——”。


    棺材笔直地沉落下去,黑色的海面上漂浮着刚落下的雪花,那棺材却再也没有浮起来。


    码头的人心有余悸地安静了一会,却又司空见惯一般,没过一会又恢复了方才的活动,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书童也招了招手,招呼他们这些来学堂的人跟上。


    林缜问:“怎么搞?”


    “去学堂。”


    他们六七个来观音镇的外地人两两坐上了早就备好的马车,燕危自然和林缜上了同一辆。马车一晃一晃的,缓缓驶向观音学堂。


    马车外,纵然方才岸边那无边的黑色海水充满了森森鬼气,但观音镇的白天似乎没什么异样。街道上依旧人声鼎沸,百姓的声音此起彼伏,还充斥着路过闹市才有的叫卖声。


    燕危上车的时候就摊开了他那磅礴的感知力,约莫了解这里的地形。观音镇似乎是一个半边靠着海,半边接驳着陆地的海边小镇,却不是常见的圆形,而是颇为规整的长方形,四方的角落屋舍颇多,比四方的边来的繁华的多,长方形的里头便是密密麻麻的屋舍街道,还是数不尽的百姓们。


    最中间有些空旷,像是有什么大型的建筑。


    燕危方才问了一下观音学堂的方位,此刻感知力一扫地形,估算了一下,按照这里的时间刻度,到达观音学堂得小半个时辰。


    他刚摸了个地形的大致轮廓,就在不远处撞上了另一个刚打过照面的感知力——于正青的。


    对方显然也感受到了他的存在,感知力不但没有收回,还极具攻击性地往他这边猛地延伸而来,似乎想要撞开燕危的感知力。


    燕危神色一沉。


    他没有客气,感知力迎着于正青的感知力就冲了过去。他担心一会波及到突然出现的玩家,把握了一下分寸,只用了约莫三分之一的感知力,刚好压于正青一头。


    磅礴的感知力往于正青的方向猛地一冲,那边停滞了一下,气急败坏地退走。


    燕危收回感知力,睁开了眼-


    副本外,楼内世界,无尽长碑的投影下。


    平时人烟稀少的中央区域都乌泱泱地挤满了人,纵然远处也能看到这个投影,但楼内世界稍微有点实力的玩家还是赶到了这里,近距离观看着这久违的顶层副本投影。


    副本是存在传说中从未有人成功过的难度,副本内的玩家是楼内世界几乎所有数一数二的超高层玩家。


    他们但凡有一个人成功了,那便代表着,现在在投影前观看的数以万计的人,他们也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所以这不仅仅只是一场可以实时观看的副本投影。


    此刻,林缜的主观视角,画面中只有坐在马车中另一侧的燕危。投影将玩家们的感知力通过一种可以看见的方式展现了出来,所有人都亲眼看着燕危一个眨眼间便释放出了足以压于正青一头的感知力,副本内第一次遥遥的照面,就把于正青打了回去。


    “这是不是玄鸟那个新人??他也进了顶层!??”


    “不仅进了顶层,感知力比于正青还高……于正青不是月芒最老牌的玩家吗,都在楼内世界待了二十几年了。”


    “刚才谁说于正青要给他一个下马威的?这明明是燕危给了于正青一个见面礼。”


    “于正青可是个老狐狸,不莽撞。他应该是试一试燕危的实力,再来决定副本的时候用什么样的态度,真以为他是冲动去挑衅呢?”


    “于正青想干什么我不太感兴趣,我只知道他干不过一个没过多少副本的年轻人。所以燕危一个新人为什么数据这么高!??”


    “……”


    人群中,许妙妙目不转睛地看着燕危和林缜的视角。


    丁笑眯了眯眼睛,在傀儡身体上寄生的她已经忘了很多东西,但却仍然记得一些和燕危晏明光有关的过去。


    她笑了笑,说:“他连一半的数据都没用呢。”-


    副本内,雪下的越来越大,仿佛故意拖延他们到学堂的时间一般。


    燕危睁眼之后,打量了一番马车内部。马车里面很精致,内里虽然小,两侧椅凳都垫着软垫,中间还架着个小桌子,上头摆放着一盘叠了几层的糕点。


    林缜查也不查,拿起来就往嘴里塞。


    燕危知道这么长的副本,食物一般没什么问题,也不管林缜贪吃的毛病。他说:“你听到任务介绍了吗?”


    “听到了啊,”林缜腮帮子鼓鼓的,说出来的话都有些含糊,“就是说大概这里有点奇怪,让我先了解一下为什么奇怪,还给了限定的时间,今天午夜之前。”


    燕危稍稍松了口气。起码林缜和他的任务没有什么区别,不是每个人都不一样。


    他问:“你有拿到什么副本内的限定道具吗?”


    “有啊,一把刀,说是什么都能削。那不是废话,我自己的刀也能削,给的这把还不让我收起来。”


    “我也有道具,可能每个人都有,也可能不一样,二十五个人,我不太觉得有这么多东西。而且楼介绍任务的时候,特意限定了这是我的任务,所有人目标一致的副本一般不会这样,二十五个人又几乎全都分开,我觉得任务很可能不止我们这一种。”


    “不止一种就都完成呗。”


    “……”燕危挑眉。


    “你为什么像看傻子一样看我?”


    燕危:“因为你傻到可以问出这个问题。”


    林缜:“……”


    “任务不一样,大家的目标可不一定一致。提示音有说过,这个副本一定大家都是找出观音镇的不详并且解决吗?对,我们都拿到了道具,还要找不详,说不定还要对付不详,但楼什么时候是正义至上了?”


    “你是说有人可能是在不详的那边的?”


    “不排除这个倾向,但如果真的是这样,起码认识的应该不会在不同边,不然两方只要有人关系超过利益,串谋一下这副本也就不用玩了。就算大家的任务都一样,那如果有人有道具,有人没有,只有有道具的人能完成任务活着离开,你说没有道具的人是先对付邪祟还是先对付我们?东西你千万收好。”


    “噢。”


    拉车的马踏着雪往前走着,燕危不太适应这种原始的交通工具,在车内伸了个懒腰。


    这些副本一个比一个气候冷。燕危搓了搓手,双手交叠,说:“忘了问你,那你这次的身份是什么?”


    林缜吃完了最后一块糕点,急急忙忙咽下去,才说:“那个什么白先生的表侄。”


    燕危眼皮一抬,意味不明地看着他。


    “怎么了?你是什么身份?”


    燕危突然有些于心不忍:“我们先到学堂吧,既然开始地点是观音学堂,那里应该有和这个无边黑海有关的线索。”


    林缜不依不饶:“你的身份是什么?你要混进这个学堂,肯定有身份啊。”


    “也是白先生的亲戚。是白先生的远房——”


    “那不是和我一样?你也是表侄之类的?那我们还算是兄弟啊。”


    “……远房小表叔。”


    林缜神情一滞。


    燕危眸光一动,认真地算了一下辈分,只觉得这里面的辈分实在错综复杂,他这个从来不走亲戚的人居然遇到了知识盲区。


    于是他说:“叫爷爷吧。”


    “。”


    第163章 黑海镇棺(2)


    林缜张了张嘴, 最后选择直接自闭。


    这件事对他而言似乎比这个副本还要可怕,方才他眼见着挣动的棺材被扔进水里,都仍然蹦蹦跳跳地上了车,现在却一脸丧气。


    燕危本来也不指望能和林缜讨论出什么, 他安静了, 燕危也乐得静心。


    他的身子随着马车的晃动微微晃着, 冷风从两侧的布帘稍稍吹入,他侧着身, 微微掀开了马车的布帘。


    偌大的观音镇都被白雪覆盖,但他们似乎没有进入深冬, 白雪落在两侧的瓦顶上,已然消融了不少。越是往里走, 那白茫茫和黑漆漆的交汇便全然看不见了,只留下繁华的城镇和眺望过去层层叠叠的屋顶。


    道路上的雪兴许是因为行人太多, 已经化作了潮湿的水, 几辆马车缓缓走过, 留下马蹄落地“啪嗒”“啪嗒”的声响。


    走过方才的闹市,叫卖声逐渐变小, 周遭两侧都是差不多的屋舍, 门内似乎还悬挂着些许腊肉之类的东西。


    这一带显然是一小片住所。


    燕危看着一侧的屋舍滑过, 前方骤然飘来了几张白色铜钱状的纸钱,随着白雪倾斜地飘来。


    他的目光一顿。


    前方, 一处屋舍门前两处插着长长的竹竿,竹竿上各自插着厚厚一叠纸钱在顶端,这飘落的纸钱应当就是被风从顶端吹下来的。门的横栏处也挂着白色布料做的花结, 两侧垂落下飘逸苍白的布。微微往里看, 这户人家内里的屋舍似乎也都悬挂着白灯笼。


    这家难不成是刚才送葬发丧的那家?


    马车路过这户人家, 燕危正想收回视线,前方复又飘来了些许掺杂在雪中的纸钱。


    不过片刻,前方又是一家正在做白事。


    他从马车侧边的小窗伸出手,轻飘飘地接住了其中一张纸钱。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燕危被风吹得有些冷,拿着这张纸钱缩了回去。


    纸钱上还沾了些许的雪花片,燕危拿进来,雪花消融,微微沾湿了纸钱。


    他垂眸,打量着手中普通的纸钱,说:“林缜,你看看你那边的窗外。”


    “噢,好。”


    片刻,林缜头都快探了出去,口中惊叹道:“这镇子还挺好玩诶,好几家都在办丧事。”


    燕危眉梢微动,眼皮一抬,看着林缜那边的窗口,隐约瞧见了白色。


    他说:“我这边也很大。”


    “但他们的生活都挺正常的啊。会不会只是冬天,挨不住的老人比较多?我记得我进楼之前,每年冬天都会有很多老人熬不过去,路上经常看到急救和办丧礼的。”林缜缩回头,拉上了布帘。


    “密度太大了,观音镇也不是那种占地辽阔人口特别特别多的地方,一条街就三四家,不太可能是正常死亡。至于他们生活正常……这只能说明他们快麻木或者快习惯了,但他们还是怕的。”燕危回想了一下方才黑海岸边,“扔棺材的时候,书童被我喊了一声都吓了一跳,其他人更是很紧张。”


    “为什么啊?”


    “……”燕危不想理他,“你觉得我知道?”


    “你不是无所不知吗?”


    “要不然我把你扔到海底下看看?说不定就能查出来了。”


    “……”


    “要让人对起尸都司空见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观音镇应该出事几年了。海水会变黑,可能和他们的丧葬习俗有关,但丧葬习俗不可能只持续几年,肯定不仅仅是因为丧葬习俗。”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几辆马车的车夫把马匹往道路两旁拉了拉,前方传来了方才燕危在海边听过的哀乐,还有一大片人的脚步声。其中几个脚步声很沉重,似乎搬着很重的东西。


    马车停稳后,燕危稍稍掀开了一个缝隙往外看去,果不其然看到了一队送葬的队伍,前后站着一队神情紧张的人,中间几个人扛着棺材。这个棺材比刚才那个封的还严实,目所能及的钉子都绕了整个棺材一圈,棺材外还绑着粗大的麻绳。


    又是一个送葬的队伍。


    待到这支队伍走过,车夫这才重新赶起了马。


    燕危拍了拍林缜。


    “干嘛?”


    “我觉得不必等到学堂再开始查,”他说,“现在是正午之后,到了学堂,再出来,会耽误时间。”


    他之前是觉得没有其他线索了,到了学堂再看看有没有别的信息。但是这一路走来,路上显然已经不太寻常。


    燕危总觉得他们现在的任务有问题。虽然他和林缜的任务是一样的,但是提示音特意加了限定词,不可能是多此一举。


    万一当真任务不一样,玩家们的目的不一样,他和那些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的玩家有竞争关系,时间并不能从完成任务的时间底线来算。他要做的不是完成任务,而是尽快赶在竞争对手之前完成任务。


    燕危探出身,对赶着车的马车说:“师傅,我们来的时候漏带了一些东西,刚才瞧见路过的地方有几家商铺有卖,可否让我们先下车去买买?”


    赶车的师傅拉住了马:“公子能找得到路吗?我赶车过去?”


    这个应该只是个普通的nc。


    燕危说:“不用,那几家商铺在我们路过的岔路口,进去的路有点窄,马车不方便进去。我们记得路。”


    赶车的师傅没有反对,和来接他们的书童说了几声,书童过来嘱咐他们买完就回来,千万不要乱跑。他们下了车,其他几辆马车继续往观音学堂而去,他们这辆马车则被拉到了一旁,赶车的师傅单独等他们回来。


    燕危和林缜下了车,没有去那几家商铺,而是来到了拐过几个弯,回到了方才和那个送葬队伍相对而过的地方。


    既然这家正在送葬,那必然是出了什么事的。比起那些已经大门紧闭做白事的人家,这家起码还可以看到人。


    “不追?”


    “不追,他们还扛着棺材,追了也就是再看一遍扔棺下水。他们会从这边走,自然会再回来。”


    燕危和林缜在路边找了个比较隐蔽的地方等了几刻,等得燕危脸颊都冻红了些许,衬得他本就白皙的面容愈发温顺,唯有那双琥珀般的眸子灵动非常。


    幸好这个副本不压制数据,他虽然冷,却也不觉得冻。


    又过了一刻,那送葬的队伍原路返回了。


    棺材已经不见了,只剩下之前扛棺材用的两根粗大的木棍,这队人步履匆匆、神情紧张地往回走着,最前头撒着飘飘的纸钱。


    燕危带着林缜,偷偷跟在这些人后面,七拐八绕地走过了好几条街,好在整个观音镇地地形都是四四方方的,路不算难记。这些人也只是普通地nc,发现不了他们两个算不上普通人的玩家。


    待到这些人到了屋舍门口,燕危看着面前开着的大门和里头摆着的牌位,门口还站着个穿着丧服的门童,接待着前来吊唁的人。


    他推了推林缜:“你去把扛棺材的其中一个人打晕了,换上丧服跟进去。”


    “那岂不是看一眼我长什么样就露馅?”


    “不会,这几个扛棺材的都比较壮实,而且表情比其他人稍微轻松一些,比较像是专门接这种活赚块钱的人,肯定不是熟面孔,你暂时打扮成他们最保险。而且这镇子有诡事,你只要不露面,被你打晕的那个人不会想到人为,会往闹鬼起尸相关的事情上想,出不了事。”


    林缜明白了,撸起那碍眼的长袍袖就要去,燕危拉住他,说:“你进去之后,只需要打探清楚这家死的人是谁,大概什么时候死的,生前大约是个怎么样的人就行了。”


    “不问问黑海的事情?”


    “你想被发现你是混进来的?”


    “也是。”林缜甩了甩袖子,说,“那我走了。”


    燕危躲在一旁等着林缜出来。


    这里没什么闹市,都是镇上的人家,来往走动的人并不多。燕危望着眼前的飘雪,百无聊赖地等着,不自觉便想到了晏明光。


    晏明光被分散到了副本哪里?又是怎么样的身份?这个顶层副本里,恶意会怎么耍花招?会不会……又有两个晏明光?


    燕危暂时还不知道。


    他们这一路走来,形影不离,即便分开,也不过是片刻而已。现在从进入副本到现在都没有见到人,燕危总觉得不踏实。


    仿佛稍微不看住晏明光,好好的一个大活人会跑了一样。


    他知道晏明光有秘密,却也十分坚信晏明光不会做出对他不利的事情。他想问问,又知道晏明光不会说,心中隐隐猜测着,猜测多了,这份不踏实的感觉便愈发明显。


    这人明明一直都在路上陪着他。


    他一定缺少了一块最关键的记忆,记忆里面,是最真实的晏明光,是他想要寻找的那一份踏实。


    过了一会,林缜穿着那身丧服,大摇大摆地从这户人家出来了。


    丧服总是带着三分肃穆的,他这般披麻戴孝的,板起脸来,一瞬间像极了林情。可这正经模样不过片刻就被林缜开口给破坏了:“喏,小宠物,我打探到了——也太容易了,进去就是牌位,牌位上就有名字和死期,再随便听听他们说话,你要我听的就都听到了。”


    “怎么样?”燕危问。


    “死的人叫何渠,三十二岁,死了有十三天了。前几天雪比较大,今天暖和一点,所以安排了今天抬棺送葬,其他人应该也是,所以我们见到好几拨。他死的很蹊跷,前一天还活蹦乱跳的,第二天早晨突然死在了床上,身上已经爬满了尸斑,像是死了好多天似的。至于其他的,他们似乎很忌讳,没人谈。”


    “这个人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有啊,很普通一个人,会读点书,平时给人写写字卖点画为生。有时候还会背着老婆偷偷跑去青楼,被发现了也就吵一架。哦还有,有一个六岁的孩子,其他的他们没谈,我待了一会看他们也不说别的,我是装成工人进去的,也不太好说话,就出来了。”


    燕危点了点头:“足够了。”


    “他们什么关于黑海、水葬、起尸的事情都没提,要不再混进去问问?就是我们要是问了,肯定被看出来不是本地人。”


    “确实要混进去问问,”燕危说,“我们的目的是和黑海有关的秘密——或者说,这个观音镇的所有人心照不宣却忌讳的东西。我们先去旁边那个衣服铺子,买点东西。”


    “买东西不是理由吗?”


    燕危只是笑了笑。


    他带着林缜,拿着他们现在这个身份身上就带着的银子,去了附近一家普通的成衣店买了两件合身的、新的丧服。


    林缜:“哦,对,先换衣服再混进去。”


    燕危瞥了他一眼,带着他原路回到了这家人的屋舍前。


    就在林缜准备从哪个前来吊唁的客人身上偷一封请帖时,燕危转了个弯,带着他走到了这家人的……对门前。


    林缜:“?”


    燕危已经敲开了办丧事这家的对门。


    他如果直接去办丧事的这家问,他一个“外地人”的身份肯定会引起警惕,如果直接来对门这家问,别人对他也没有信任。他拿着办丧事这家的信息,敲对面的门,打了一个信息差。


    反正观音镇的诡异,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不用特意去找办丧事的人家去问。


    开门的是个孩童,不到燕危胸口高,开了个门缝微微仰头望着他,稚嫩的声音带着警惕:“公子是?”


    青年穿着一身粗麻做的丧服,丧服白中泛着黄,同他本就白皙的肤色搭在一起,在这大雪纷飞的天色下清明寡淡。他的脸颊有些红,似乎是被风吹得。


    孩童看着,不自觉拉大了些门缝,并不是多么警惕。


    林缜在后方滴溜溜地转着眸子,完全不知道燕危在干什么。


    燕危只是绷着脸色,同那些办丧事的人一般,紧张兮兮地低声说:“家主人可否让我进去?何渠是我表兄长,嫂子实在不忍心他走得这么突然,前几日偷偷请了法师来做些额外的法事,法师却说了些家宅不宁的东西,还连累到了你们家,托我来和你们说一声。”


    那孩童说了声“稍等”,便又合上门,里头传来了快步跑的声音。


    片刻,来开门的换成了一个老妇人。


    老妇人看上去很憔悴,双眼下侧是浓浓的黑眼圈。她彻底打开了门,说:“两位公子请进。”


    燕危和林缜前后跟着走了进去。他们刚一进门,梳着朝天髻的孩童便立刻关上门,像是怕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跑进来一般。


    这家人一进门便是天井,四方都有排水的小渠,此刻已经堆满了结成冰的雪。再往里走便是厅堂,很是质朴,除了茶几椅凳之外,就只有一个小凳上堆放着孩子的玩具,椅子把手上还绑着一条红绸,其他实在没有什么可看的东西。


    老妇人招呼他们坐下,担忧道:“法师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林缜坐不住,在一边悠哉悠哉地玩着,燕危知道他有分寸,也懒得管他。


    他走到放着玩具的椅凳旁的空椅子前,在老妇人面前坐下,低声说:“可不是吗?我们请的是外地的法师,没有和法师说镇子里的事情。法师看完说,我表兄家里进了东西,现在表兄……哎,那东西就跑到了你们家。”


    老妇人一惊,猛地站起,随即又颤巍巍地坐了下来,慌张道:“这东西作祟了好几年了,怎么就轮到我们家了呢……”


    这东西?


    燕危双眸微动,表面不动声色道:“您先冷静——”


    “哎哟喂我怎么冷静,”老妇人的脸都快皱成了一团,“我女儿半个月前,突然和我说看见了不干净的东西,整个人都神叨叨的,结果当天晚上就吓疯了,去看病,大夫说是失魂症,治了这么多天完全不见好。你们年轻人总喜欢说是水葬堆积了太多的尸体,海里的怨气带来了脏东西,但水葬都多少年了?我爷爷奶奶他们都是水葬走的,那时镇子上太平得很。


    “我看啊,那个女鬼就是哪个不得好死的女子索命来了,死的都是壮年男子……一个个还死得不得安宁,死了在棺材里都要起来,这不可就是想找女鬼复仇吗?”


    女鬼?


    这海原先不是黑的,是因为最近观音镇出现了这个女鬼,才变成这样的?


    燕危道:“您别担心,海水变黑也不算多久——”


    “四五年了,还不久?也就是你们年轻人觉得四五年不算长,我半截身子都快埋进土里,这四五年过得胆战心惊的,有外乡人问,还要骗他们说只是海上闹妖怪!可怜了我女儿,丈夫死得早,一个人带着孩子,现在还得了失魂症,留我们孤儿寡母的……”


    燕危敛眸,摸了摸衣袖中方才随手接来的纸钱,总算明白了观音镇为何如此奇怪。


    他起身,说:“您莫怕,法师虽然说东西跑到了这里,但那女鬼在您家里却没太大戾气,并不想害人,待一段时间就走。法师说,您家里多买几截沉香木烧着,沉香木是镇邪祟的东西,烧得久了,她也就换个地方待了。年份越久的沉香木越有用。”


    老妇人连忙道谢。


    目的达成,燕危借口家里还有很多丧礼的琐事要做,喊了林缜一声,转身便要离开。


    刚一转身,便撞上了一个视线。


    一个披头散发、穿着淡色衣裳的女子正站在门口,神情愣愣的,直勾勾地望着他这边。林缜早就看到了她,此刻笑着站在这女子身边,抬起手在这女子眼前挥了挥。


    燕危:“……”


    这女子仿佛没看到林缜一般,只是直勾勾地看着这边,看了一会,骤然露出了惊惧的表情,转头就往侧卧那边跑。


    老妇人赶忙追了出去。


    看来这就是那个被女鬼吓成了失魂症的女儿。


    这样的情况下,老妇人自然是没空管他们了,燕危拍了拍孩童的脑袋,给孩童塞了些银子,拽着林缜走出了这家。


    踏出这家大门的那一刻,楼的提示音在燕危脑海中响起。


    [恭喜玩家完成当前您的主线任务——了解观音镇周围黑海的由来,得知水葬习俗与镇中诡事,获得5副本进度奖励,开启下一阶段任务。]


    [请所有玩家注意,已有玩家完成该玩家对应的第一个主线任务,开启下一阶段。请玩家们再接再厉,紧跟进度。]-


    观音镇码头前,一个穿着蓝灰色道袍、手中拿着一个太极罗盘的年轻男人动作一顿。


    “……有人完成第一个任务了?”-


    无尽长碑下。


    乌泱泱的人群爆发出了十倍百倍的讨论声。


    “副本给的是午夜之前吧?这才在下午,天都没黑,他就完成了……”


    “这个燕危真的只过了几个副本吗?我们上帝视角,才知道这个顶层副本有不同阵营,他是怎么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测出要比对立阵营快的?”


    “宋承安在副本进度探索上从来没有输过,他居然比宋承安还快??宋承安在码头边,就差一点点啊 !!”


    “……”


    远方,底层玩家所在的公寓里,一个普通玩家看着林缜视角中的燕危。


    他只是楼内世界挣扎在一层又一层副本中的玩家其中之一。他没有任何特殊之处,也没有任何的优点,不能像那些天才一样,送进入副本的那一刻,就一直登楼抬楼,跑得比谁都快。


    他只是一层一层地登楼,第一层走完去第二层,第二层走完去第三层。有时候还会在副本中失利,九死一生降楼,又要从底下几层来过。


    平凡而普通,和其他人一样,关注着这次让整个楼内世界震荡的顶层副本。


    他望着投影画面里,穿着一身素白丧服、气质清而灵的青年,总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这样出众的一张脸,并不容易记错。


    仿佛在几年前,他曾经在五六层的副本中,见过这个人。当时那个副本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难度,进入副本的人很多,每天都在死很多人,一出门都是满地的血迹。只有那个人,从头到尾都十分冷静,最终让副本内暴走的nc都落荒而逃。


    他侥幸活到了最后,托那人的福活了下来,成功出了副本。那次副本因为难度太大,结算后得到的馈赠还让他在之后的副本都获利不少。


    他记不得很多副本中见过的人,却记得很清楚,那次副本的最佳玩家,代号是“v”,后来成了楼内世界都称为传说的玄鸟当家,在他还在十几层挣扎的时候,v就已经开启了顶层副本,在几年前引起了一次楼内世界的震荡。


    眼前这个青年,长得很像……


    这人摇了摇头。


    怎么可能呢,v都是几年前的事了,他要么死在几年前的九十九层副本里,要么可能早就带着能力离开了楼内世界。


    他应该是记错了吧-


    观音镇。


    分散在各处的玩家们听到了这个提示音,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提示音的根源——燕危却只是走出老妇人的家,走到了对面办着丧事的这家人门前,拿出那张他方才在马车中接住的纸钱往空中一抛。


    白色的纸钱伴随着白雪、伴随着这家飞出的其他纸钱,一同乘风而起,又款款落下。


    林缜挠了挠头:“你又在干嘛?”


    “我借花献佛,算是谢谢这位死者给我们带来的线索。”


    话落,燕危和林缜一同听到了关于下一阶段任务的提示音。


    第164章 黑海镇棺(3)


    [对于您而言, 下一阶段主线任务——前往观音学堂,了解白先生嘱托您前来观音镇的目的。]


    燕危说出自己的任务,和林缜对了一下, 两人目前还是一样的。


    他和林缜又去了一趟店铺, 装模作样地买了点东西,回到车夫等他们的地方。


    “冬日天黑得早,两位公子耽搁了点时辰, 到了之后恐怕不久就要天黑了, ”车夫赶着车,声音同风声一起刮进车里, “公子没什么事最好在屋子里待着。过几日白先生才开课, 这几日有什么要做的,可以白日里慢慢来。”


    燕危笑着喊道:“多谢师傅, 我和我朋友不会夜里出门的。”


    这nc应该是起了个提醒作用,顺便引导玩家的探索方向。


    他刚才扮作死者家属, 已经从死者邻居那里了解到, 观音镇这几年夜里总有女鬼作祟,而观音镇附近的海水也在这几年伴随着女鬼的出现越来越黑。这个未曾某面的nc白先生嘱托他们带这些道具来观音镇, 多半也是和对付邪祟有关。


    “你怎么这么听话?”林缜说。


    “答应车夫, 又不代表我就不出门。”


    林缜:“……是哦。”


    “他的话是引导作用,他说哪里不太平、什么时间不要轻举妄动, 那就代表那个时间或者地点有问题。我们到了观音学堂再说,晏明光他们还不知道去了哪里,是什么身份。”


    马蹄声“啪嗒”“啪嗒”地响起,车轮碾过地面, 留下一道浅显的水渍。没过一会, 好不容易小了一些的雪又大了起来, 细细的雪屑在空中越滚越大,给四方天地都拉上了一大片白幕。


    燕危和林缜显然是他们这一批最迟到达观音学堂的人。


    燕危掀开前方的大布帘,踏下马车,踩在了刚刚铺在地上的松软的雪上,看清了观音学堂的大门。


    比他想象中的质朴很多。学堂的大门旁立着两个过着大袄的书童,正在雪中搓着手,冻得不轻。往里看,里头似乎有许多假山石,正中央还有一个小的观音石像,两侧道路不见人影,想来这么冷,也不会有学生乱窜。


    很普通却很有规矩。


    燕危揣着双手,对跟着跳下车的林缜说:“这个白先生一定很有名望。”


    不等林缜问,他便解释道:“那个老妇人不是说了?观音镇闹鬼这几年,百姓不敢往外说,说的都是海上闹妖怪,所以海水才变黑。虽然不是闹鬼,但海上闹妖怪也不是什么好事,都这样还有‘我们’这些学生来冒险求学,说明观音学堂的声望一定很好。我一开始,以为会是一个很大的学堂,富丽堂皇,但现在看,门口就这么质朴,书童这么冷却还守在门口,说明规矩严明。”


    燕危只能想到一个词——高风亮节。


    白先生是关键nc,他进去之后,得找机会和白先生说上话。


    “我们真的没有走错门吗?”林缜打了个哈欠,踹了踹脚边的雪,“后面这个看上去很有钱啊。”


    燕危循声,转过身,看向观音学堂对面那恢弘壮阔的建筑物。


    那是一个类似于三角形的建筑,约莫有三层,第三层很高,从远处眺望就能看到红砖绿瓦搭建的屋顶。每一处屋檐的角落,都立着不一样的小观音石像。


    “那些是三十三个观音法相,你在来的路上没听到很多人都在说要去观音庙上香吗?”


    这里燕危在用感知力观察地形的时候就看到过,就是观音镇最中心的建筑——观音庙。


    只是这观音大庙……


    燕危看着屋顶上那些观音法相的小石雕,不仅没有感受到祥和,反而觉得浑身不自在。稍微移开了目光,这种压迫窒息感才轻了一些。


    车夫催促两人快些进去,燕危正待抬脚,动作骤然一顿。


    街道的另一方,有三人徒步而来,这几人的目的似乎是宽阔街道另一侧的观音大庙。在燕危看向他们的那一刻,这几人也看了过来。


    于正青冷笑一声:“你们要进这个学堂?”


    燕危不客气:“你瞎?”


    “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燕危没有回答他,而是看向另一个穿着蓝灰色道袍、拿着太极罗盘的年轻男人。这人和他们一样,变成了融入副本背景的打扮,束发木簪,剑眉星目。


    他望着燕危,满目震惊,张了张嘴,半晌说不出话来。


    风雪中,燕危对他笑了笑。


    宋承安没有想到,他会在这个副本里见到燕危。


    在所有人都觉得v死在顶层的时候,他只是坚信着v可能已经完成了所有人都觉得不可能的目标,兴许早就兑换到了潘多拉魔盒,离开了这个充满了恶的地方。


    但燕危却活生生地站在他的面前。


    之前v是降楼了吗?他想问,却又觉得不可能,v不会失败。他们曾经在高层一起闯过一次副本,宋承安从此之后听到这个代号都只有敬畏。虽然不知道其中缘由,他却突然隐隐有些明白,为什么阔别几年,顶层副本会在这样一个紧急的情况下开启。


    他方才和于正青还有林巧一起来观音大庙的时候,一直板着脸,寡言少语,孤傲非常。可此刻看到了燕危,他的傲气顿时收敛了起来。


    宋承安徐徐地说:“我是从外地道观来的道士,观音大庙最近有几处小庙宇神像损毁,庙里人怕镇不住邪气,找我们借了点法器。我们第一阶段的任务是了解观音镇的诡异,第二阶段的任务是先到观音大庙内住下。”


    他知无不言,似乎还很欢迎燕危的询问。


    于正青面色立刻沉了下来。


    进入这个副本的都是超高层玩家,任务的诡异谁都能发现,他和宋承安对过任务,他们的任务都是一样的,但是燕危没有和他们对过,谁能保证是敌是友?他还想先套出燕危的情况,这边宋承安却主动交代了个清清楚楚。


    宋承安在高层玩家中是出了名的眼高于话?


    他面色铁青,却又不好发作。


    燕危笑道:“我们的任务差不多,只是你们是去观音大庙,我们是去你们对面这个观音学堂。我们看上去目的都是正向的,未必对立。”


    “如果要来观音大庙,我可以帮忙。”


    宋承安不多说,转身踏上了观音大庙前的台阶。


    于正青和另一位月芒的超高层玩家林巧跟着走去,对宋承安说:“这个新锐未必是同一阵营的,他感知力不弱,如果和我们是对立阵营,现在又知道了一些我们的信息,我们现在已经落后了。”


    方才和燕危说话还十分友善的宋承安只是瞥了他一眼,无言,快步往前走。


    于正青在楼内世界也算是说一不二是超高层玩家,结果在这个副本里说了半晌,被赏了个宋承安的背影,面色铁青,有无从发作,只能甩甩袖子气急败坏地进了观音大庙。


    另一侧,燕危和林缜在书童的带路下,选了挨在一起的两间空方住下。


    燕危喊住书童:“白先生住在哪?”


    书童说:“白先生住在里院,还要往里走一点。公子现在去找,见不着人。白先生去外地了,过几日才回来开课,公子这几日可以先准备着。”


    燕危明白了——难怪提示音说这个副本耗时长,他们需要在这里住上一阵子,光是等白先生回来便是几天,副本真正的危险恐怕现在才掀开了微弱的一角。


    “白先生要是回来了,可以告知我一声吗?”他说。


    书童自然应下。


    林缜本来打算来燕危房间照应一下,但燕危想了想,还是觉得按照分配来,既然一人一间,那还是不要先打破规矩比较好。林缜自然也无所谓,在燕危这边稍微理清了一下接下来的思路,天没黑就去隔壁自己房间休息了。


    待到夕阳完全落下,本来就阴郁的天色彻底变成了浓稠的黑,同那黑漆漆的海水一般,稠的让人什么都看不清,阴仄仄的。


    房间里有烛火,但燕危没有点,天黑便上床睡觉了。


    窗外的大雪呼呼地下个不停,屋内燃着炭火,算不上冷,只是烧得人昏昏欲睡。燕危刚闭上眼没多久便睡着了,只是这一觉睡的不算安稳,乱七八糟的梦纷至沓来。


    梦的尽头是模糊的晏明光。


    他又梦到了和晏明光在温泉水下的场景。岸边白鬼横行,水下,丁笑睁大了眼睛看着朦胧的水,他和晏明光的手紧紧地拉在一起,唇齿相碰。


    不知是温泉水的热,还是他自己的温度,他热的厉害。


    热着热着,画面支离破碎,骤然变成了那看似无穷无尽的列车的卧铺间里。漆黑的夜包裹着列车的机械声,晏明光按着他的肩膀,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燕危热得更厉害了。


    ……但观音镇不是正值寒冬吗?


    他的意识似乎颤了颤,骤然从梦中拔了出来!


    屋内弥漫着淡淡的花香。


    周遭的寒意立刻包裹住了他,他猛地睁眼,瞧见自己床铺旁正站着一个人影。漆黑的夜色笼罩而下,月光从纸糊的窗户中微微洒下,照在那人影身上,微微照出了艳红色的衣裙和及腰的长发。


    这人影微微匍匐而下,垂落的长发有几捋凉飕飕地蹭着他的手腕,仿若脏污沼泽中缓缓伸出的蛇信子,寒意彻骨。


    一双苍白的手正缓缓靠近他的衣袖。


    燕危屏息,正待翻身下床拿出道具,窗外骤然传来“咻”的一声,漆黑的箭羽穿破窗户纸,直直朝着那红衣的身影而去。


    下一瞬,燕危眼前,艳红色一闪,箭羽钉入墙壁,不住地颤动着,凉风猛地掠过,燕危床前已然空荡荡的。


    花香骤然消弭。


    林缜翻窗而入:“那个鬼东西呢?”


    “跑了。”


    “这鬼这么怂?”


    燕危从床上起身,回想着方才的情况,想起了那些突然死亡的壮年男子,低声说:“它不是怂,它只是没太大的必要。你怎么知道它在我这?”


    “它也对我动手了啊,我睡了之后,这玩意就一直在我面前站着,然后我就闻到了花香,开始做梦——一看就是被脏东西引进梦里了啊,我的梦……”夜色中,林缜的表情不太清楚,但他似乎很是苦恼,“我的梦一看就不可能,然后我就醒了,它就离开了。我还想着明天再来和你说,结果刚才又闻到了花香,就知道你也着道了。”


    花香?


    燕危神情颇为尴尬。


    方才他会梦到和晏明光在做那事……应该是这女鬼引诱他入了春梦。


    这方面,他所思所想比林缜复杂的多,反而更容易着道。好在最后醒了过来。但这女鬼为什么会盯上他和林缜?刚才那个红色的身影,就是把观音镇弄成这样的邪祟吗?


    之前莫名其妙死的那些人,也是这样被她引进日思夜想的春梦里,然后在不知不觉间失去了性命?那她为什么盯上了他和林缜?玩家那么多,nc学生那么多,整个观音镇的百姓那么多,他们特殊在哪?


    燕危眸光一凝:“道具。”


    “什么?”


    “我们的道具,我的沉香木,你的刀,她是为了这些而来。我们说不准就是要用这些东西对付她,她想先发制人偷走道具。”


    “那她怎么知道我们有?”


    “可能鬼怪能感觉到,也可能有她有别的办法。这只是一个问题,我现在觉得有个问题更大……”


    “又开始动脑了,我有点困……”林缜打了个哈欠,走到窗边,吹着风清醒了一下。


    “你觉得这个女鬼好对付吗?”


    “还行?她也没和我们正面交锋。不过感觉,总之不是那种一击毙命的危险级别吧。”


    燕危坐在床边,语气凝重:“你哥他们还没有来,这个副本光是进入正题都要花这么久,这女鬼却没有我想象中的强……”


    “先睡吧,有的事情,只有那个nc白先生来,我们才能知道。明天我们再趁着白天,去看一些死者的情况,顺便找找晏明光他们。”-


    无尽长碑下。


    “好厉害的警觉!差一点,这女鬼就要吸干他了……”


    “那边林缜不也发现了?”


    “但林缜根本没有中招啊。燕危中招了,他都已经沉浸在梦里了,居然瞬间清醒了。”


    “从其他路上来的玩家也快到了,顶层副本都这么长的吗?”


    “你们一直关注一个连九十层以上副本都是第一次上的新人干什么?宋承安视角不好看吗?孟琳那边都潜入死者宅邸开棺了。”


    “就是因为他之前连九十层以上副本都没进去过啊。他和林缜都不是那群老狐狸一样的超高层玩家,副本才刚开始,其他人太稳了,看他,我总是会期待他什么时候死。”这人说着,看向身边一直冷着一张脸的少女,“宁翼,我记得你很早以前和他一起闯过副本?”


    宁翼只是说:“那时候我还在九层。”


    “那好早了——”这人话语突然一顿,“九层!?你们九层的时候遇到,你现在在三十几层,他已经去九十九层了!?”


    宁翼淡然道:“所以,你与其好奇他什么时候死,不如期待一下,他会不会带来惊喜。”-


    接下来的两天,那女鬼再没有来过。


    白日里,燕危的感知力经常撞上一些陌生的玩家,来到观音镇副本的超高层玩家数量开始逐渐增多,到达了十几个的数量。他们每个人都有对应的身份,有的人是本地人,有的人是带着目的而来的外地人。


    大家都在静观其变,没有太多的交流——没人知道,其他不熟悉的玩家到底是人是鬼,又到底是敌是友。


    燕危和林缜在第二天等来了身份同样是求学学子的鱼飞舟,三人分别用不同的方式潜入一些死者家里或者死者的邻居家,打探了这些人生前的一些事迹,也大致弄清楚来时间。


    海水开始变黑是四年多以前,女鬼出现,也在四年多以前。


    一开始女鬼杀死的男子没有这么夸张,死者只是仿佛被吸干了精气,浑身枯瘦,海水也只有淡淡的黑。后来,死去的男子尸体变得愈发可怕,一天之内就长满了尸斑,浑身僵硬,有的时候还会如同邪物附身一般起尸,一个不慎,连被起尸的尸体抓住的人都要殒命。


    海水也越来越黑,直到现在,黑得完全看不见底,观音镇人心惶惶。


    其他的事情,那些普通人家似乎就不知道了。


    第三天,燕危在隐隐的焦躁中,终于通过技能,用感知力联系上了晏明光。


    【晏明光?你在哪?】


    晏明光那边似乎顿了一下,随后平静地和他说:【我在学堂外面。】


    【不进来吗?】


    【被安排的身份不太方便。】


    每个玩家在这个副本中,都有被安排身份,方便进行任务、融入观音镇。晏明光必然也有身份,具体的对方自然会和他细说,他没有多问,只是说:【那我出去。我前几天觉得观音大庙不太舒服,正好今天想去对面的观音大庙看看,你在大庙门口等我?】


    【好。】


    燕危二话不说,换了一件学堂刚发下来的新衣裳,同林缜和鱼飞舟打了声招呼让,让他们两个人留意一下白先生什么时候回来,但不要轻举妄动,随后他便快步走出了学堂。


    今天没有下雪,是灿灿晴天,日头悬挂在东方上空,观音镇却积满了没有消融的白雪。这两天越来越冷,屋舍上都是厚厚的一层白。


    今天没有飘大雪,出丧的人又堆在了今天。


    燕危刚一走出学堂大门,面前就飘落下一张又一张的纸钱。送葬的队伍气氛紧张,那棺材被六个大汉抬着,一刻不停地晃动着,透过厚实的木头传来闷闷的碰撞声,还有指甲刮擦着木片的尖锐声,仿佛里头的东西正在使劲全力想出来。


    周围的人四散走开,避而不及。


    燕危盯着这队人走过,揣着双手,目光沉沉。


    前两日,也就偶尔会有片刻的起尸。可这棺材里的死者看样子……已经完全“活”了一般。海水是不是变得更黑了?那女鬼这两日……难不成更厉害了?


    “燕危。”


    清冷的嗓音穿过冰凉的空气,传入燕危耳中的时候,却裹着一重暖意,冲淡了方才抬棺而过的诡谲。


    燕危循声望去,瞧见晏明光站在观音大庙的台阶上,微微垂眸望着他。男人穿着一身素白长袍,腰间别着一块翠嫩的圆玉,那银框眼镜不见了,发色配合着副本背景而转成了纯黑,高高束起。


    他手中正抱着一捆香烛,对燕危道:“走,我们进去拜观音。”


    燕危稍稍怔了怔。


    不用想也知道,晏明光的身份怕是什么家世不错的世家公子了。


    这人脱去了那些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外在,纵然这一身白衣衬得他愈发清冷,却也更像一个人世中的正常人。那头乌发更是仿佛把神仙拉倒了人间,让他一瞬间,脑海中浮现出许多个晏明光和他一起出楼之后,在普通的世界生活的模样。


    楼内外世界有流速差别,他们这个副本破完出去,加上他第一次登楼的时间,可能外头也就才过了三四年,还有大把时间。


    他突然明白为什么那女鬼的小伎俩困不住林缜,却反而能让他沉溺了。


    倘若女鬼换成晏明光,他说不定真的再也醒不过来。


    他可以为了晏明光而放弃救自己,也可以为了救所有人而放弃救自己,那他会为了晏明光而放弃救所有人吗?这样的比较在他面前立了个天平,燕危不知道为什么会思考到这个问题,只觉得有点窒息。


    他逃避一般地立刻把这个问题抛诸脑后——没有任何原因。


    他走到了晏明光面前,这人瞧了一眼他方才慌乱出来间,没太整理好的头发,一手抱着香烛,一手抬起,摸了摸燕危毛茸茸的头顶,帮他理顺了些许翘起来的碎发。


    燕危心中惦记着可能有不同阵营的事情,想到宋承安已经和他验证了任务不止一种,他担心恶意又从中捣鬼,赶忙问:“你的任务是什么?”


    晏明光收手的动作微不可查地顿了顿,面色不变,一双黑瞳倒映着燕危的身影,情绪清明。他淡淡道:“第一个主线任务是找出观音镇的诡异,第二个主线任务是查清观音学堂的白先生要干什么。”


    燕危松了口气。


    第165章 黑海镇棺(4)


    他问:“你知道别人的任务吗?我目前和林缜、鱼飞舟对了一下, 我们四个都是一样的,认识的人大抵都差不多。对了,我还遇到了宋承安, 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他的任务和我有点区别,但是都是正向的。”


    “宋承安的任务是什么?”晏明光问他。


    这人此刻已经一手抱着香烛, 一手拉起了燕危, 缓步登上观音大庙的台阶。


    观音镇闹祟了这么长时间, 百姓们变得愈发疑神疑鬼,也就更崇尚鬼神之说。观音大庙来上香的人越来越多, 台阶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影。


    今天的人格外多。


    晏明光和燕危这样牵着, 几个路过他们的百姓总是没忍住投来目光。


    燕危压根没理, 还觉得另一只手也有些冷,变本加厉地两只手都抱着晏明光的手,手指不安分地动着。


    晏明光由他。


    他说:“宋承安和于正青他们走旱路来的, 身份是别的道观来的道士, 说是观音大庙这段时间坏了点东西,可能附近没有什么佛教大庙吧,所以去道观请了几件法器先借着用一段时间。他们是送东西来的,现在就住在大庙里。”


    “对了,你呢?”


    两人踏过大门的门槛, 进了大庙里。


    观音大庙香火旺盛, 进了大门就是恢弘的大殿,前头的露天广场上立着一个足有两人高的大香炉。大冷的天, 香炉的烟火氤氲冒出, 烟雾袅袅而出, 里头甚至冒着些许火光——那是香烛太多才会燃起来的景象。


    晏明光递给他三把香, 说:“先上香,门口有人看着,只有上香的人才能进。”


    他显然对观音大庙已经有了些许了解。


    燕危二话不说,拿着香在一旁的莲花烛灯上点了点,只听晏明光慢条斯理地说:“我的身份是曾经的观音镇人。”


    “曾经?”


    “算是那位白先生的同窗,小的时候和他一起读过书,但不熟,没说过话。只是后来家里飞黄腾达,去了别的地方,最近才回来。这个身份回来快一个月了,但我昨天才载入副本。”


    燕危点了点头:“你这个身份和观音学堂没什么联系,确实不太适合直接进去。”


    “等白先生回来就好了。”


    “嗯。这个白先生……也不知道是个怎样的nc,听名字和身份,就是个读书人,但他让我们这些玩家——也就是他们眼中许久没有联系的很多本地人、外地人,带着东西来,看上去像是要对付那个女鬼。”


    “女鬼不难对付,难的是阵营。”


    燕危一愣:“你确定有阵营了?”


    “我载入副本之后,邻居就在办丧事,我在那家遇到了另一个超高层玩家。”


    晏明光大致和燕危说了一下昨日刚载入副本时的经历。


    晏明光的身份家世很好,住在观音镇靠山的一带,那里几乎都是大户人家,办个丧事也轰轰烈烈的,请了很多人。晏明光作为“邻居”,自然也在邀请之列。


    他进了那家人的宅子之后,遇到了另一个玩家,叫孟琳,是一个资历很老的女玩家。她的目的很直接,就是开棺,看尸体。


    “我和她打了个照面,她的任务和你完全不一样,”晏明光说,“她载入副本之后就知道黑海和女鬼的事情,第一个主线任务是了解起尸的危险和死者的情况,带走一个尸体。”


    果然有不同阵营。宋承安的任务虽然和他有不同,但他们的目标和走向都是一样的,但孟琳这个任务,连重点都和他们不一样,甚至不太正向,不是解决尸体的问题,而是带走尸体。


    这么看的话,应该有两个阵营,一个是完全正向的阵营,就是燕危这一边,做的一切都是解决邪祟的问题。而另一队,则是孟琳那种,重点在邪祟本身。


    “她完成任务了?”


    “她死了,开棺之后,死者起尸把她杀了。”


    燕危脚步一顿,“这才第一个主线任务,孟琳这个名字……我记得,她向来求稳。而且起尸我也见过,当时我在海边,那个死者的尸体都快爬出来了,发丧的人盖上棺材就重新闷了回去。”


    普通人都能解决的起尸,居然能杀得了一个超高层玩家?


    晏明光一眼边看出了燕危的疑虑,他说:“一开始,尸体很弱,但它‘杀不死’,越杀越强。”


    “孟琳是被耗死的。”


    燕危前几晚碰到那个女鬼之后的疑虑略微解开了。


    那晚,林缜一支箭就能让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女鬼比他想象中弱上很多,似乎够不上顶层副本boss的级别。但如果存在,那些被女鬼害死的尸体会越来越强,甚至这些脏东西之间的能力可以互相转移、集聚,那女鬼也可以利用那些还没有水葬的尸体变得更强。


    所以闹祟了这么几年,观音镇的百姓都没有采取火化或者土葬之类的方式,因为这些处理不掉那些诡异死亡的尸体。他们一边知道海水在变得越来越黑,一边又没有任何办法,只能继续水葬。


    起尸比预估的要危险,再加上现在明显目的不同,两方的目的甚至可能是完全冲突的,一方成功,就代表着另一方的失败。


    难度似乎并不在女鬼本身,而在女鬼身后牵扯出来的黑海、会越来越强的起尸、还有白先生与另外一队目前还不知目的何在的对立阵营。


    他们已经捧着香走进了大殿,大殿前充满了百姓的呢喃声,那是一声又一声对着观音佛像的许愿。


    燕危站在蒲团之后,手中的香升起腾腾烟雾,模糊了些许他的眼前。他透过烟尘,抬眸,望着立于大殿中央的巨大观音金像。


    那是一个右手持着一截杨柳枝,左手端着净瓶的女相观音,是最普遍的杨柳观音法相。这观音足足有整个观音大庙那么高,往上望去,观音的头冠已然差一截就顶到三层的屋顶,在这内里天井一般的三层大庙内,不管站在那一层,中央都是这观音金像,第三层的环形走廊甚至可以与观音金像平视。


    金像通身灿金,面容丰润,仿佛俯瞰着苍生福泽一般。


    百姓多低头前行,跪拜求佛,燕危抬头看去,却觉得这观音看着众生的模样不似慈悲,仿若居高临下,睥睨苍生。


    只看了一眼,燕危便不舒服地移开目光。


    “我之所以约在观音大庙,是因为我觉得这里让我很不舒服,”燕危低声说,“再加上宋承安告诉我,观音大庙有几个偏殿东西损毁,我觉得这个大庙应该也和主线有关。你连香烛都准备好了,看来也觉得这里有问题?”


    “打探过,”晏明光说,“那几个偏殿丢了东西。”


    “你是不是也觉得,是副本内限定道具?”


    晏明光神情带着些微笑意,看了他一眼,算是肯定。


    “我手上有千年沉香木,林缜手上有削魂刃,鱼飞舟也有,你应该也有。如果这些道具和对付女鬼有关,我怀疑,观音大庙丢失的东西,也是和我们这些玩家对付女鬼的目标有关的道具。”


    “去偏殿看一眼。”晏明光说。


    他和晏明光走上前,穿过在两侧蒲团上求佛的百姓,将燃着的香插入前方的大香炉上,却没有拜。


    晏明光和燕危本就身材出挑,相貌更是在这一群平平无奇的百姓当中格外突出,在他人身上只能说是质朴的衣物穿在他们身上,却莫名多了几分气质。燕危本就天生一副温顺乖巧的五官,双眸如桃花般温和,还说得上是年轻少年郎,晏明光却是身姿修长的青年人,是展开的俊。


    有女子上前插香,不知有意还是无意,路过燕危晏明光时,一枚香囊掉了下来,掉到了晏明光的脚边。


    燕危:“……”


    那姑娘还没开口,他从衣袖兜里套出他那与时代背景完全不同的硬币,生硬地往地上一扔。


    “当啷——”


    硬币落在了香囊旁,带着冰冷冷的金属声,晃荡了一下,稳当地露出了雕刻着燕子的那面。


    晏明光轻轻叹了口气,那双黑眸里似乎装着点无奈的情绪,却仍然满满当当地装着燕危的身影。


    他弯下腰,捡起了那枚硬币,起身。完全无视燕危伸过来准备接硬币的手,拿着硬币,微微拉了拉燕危的衣襟,修长的手指夹着硬币,指尖的温度捂热了这一块冰凉,这才扔进了燕危衣襟内侧的兜里。


    末了,这人还给他拉扯了一下衣襟,帮他整发理衣。


    那姑娘眼看着晏明光拍着燕危的衣领,面色快比外面的积雪都要白。


    燕危自己脸红了,赶忙低头蹲下,给那姑娘捡起了香囊。姑娘拿着香囊转身便快步离开了大殿,燕危听着大殿两侧僧人诵经的梵音,恶人先告状,低声说:“你捡东西就好好捡。”


    晏明光没有说话。


    大殿外骤然传来了熙熙攘攘的人声,还带着比大殿内还要响亮的清明梵音,由远及近,越来越大声。


    燕危和晏明光看了一眼,转身随着大殿内的人群走出了大殿。


    殿外,观音大庙前,一辆大花车拉了进来,两侧都是披着法袍的僧人,还有奏乐的队伍在后方。花车之上放满了绸缎做的莲花,正中央站着一个穿着观音锦袍,手中拿着杨柳枝的女子。女子唱着歌,同那清明梵音荡在一起。


    花车前端,还有一个披着纯黑色大披风、带着恶鬼面具的人。


    这人显然在扮演着什么,在花车的前端不住地滚动着,发出痛苦的哀嚎。


    花车停在了大殿前端,“观音大士”还在唱着歌,歌里似乎是什么故事,两侧的僧人已经走进人群中,似乎在找人。


    燕危散开感知力,听了听周围人的交谈,凑到晏明光耳边,低声说:“这是他们的习俗,演的是观音镇的传说,说观音镇从前是片遍布恶鬼的荒地,恶鬼化作一体,残害来到这边的生灵。后来观音聆听到了此处悲音,持杨柳枝撒净瓶水,将万鬼化身镇压,此地突然风调雨顺、年年丰收,逐渐也就有了观音镇。”


    “于是他们建了这观音大庙,偶尔会举办这样的拜佛礼,传唱观音镇鬼的传说。每次花车绕城一圈,回到观音大庙,就会从香客里选几个人扮作当初迎接观音的法师。”


    他这边和晏明光牵着手咬着耳朵,那边,一个僧人走到了他们面前,无声地朝他们一拜。


    周遭的百姓立刻投来羡慕的目光。


    燕危:“……”


    这是被选中了。


    他看了一眼已经被选中的几个年轻男女,各个相貌虽然算不上顶好,但也比普通人出众。


    ……这是选法师还是选美?


    “去吧,”晏明光和他说,“观音镇的习俗,他们都觉得被选中的人会拥有观音带来的福泽。”


    不去反倒怪异。


    燕危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腹诽了几句,还是接过僧人给的佛家法袍,和晏明光一人一件,披在身上,跟在了花车后方。


    梵音继续响起,女子的歌声绵长地点亮了冰冷的长空,周遭百姓拜着大殿的观音石像,香火愈发旺盛。花车从大殿前端开始,往偏殿拉去,梵音稍稍驱散了一些闹祟带来的阴云。


    出了三角形状的大殿,周遭还有一些偏殿,屋顶上各自装饰着不同观音法相的石雕,想来供奉着不同的观音像。


    走过几个偏殿,一个大门紧闭、挂着锁链的偏殿映入眼帘。


    他们这些临时的“法师”跟在花车后方,燕危走在晏明光的身后,轻轻拽了拽晏明光那一身和他肃杀的气质截然不同的法袍,说:“晏老师。”


    前方,晏明光脚步顿了顿。


    “我们算不算是连出家都要一起?”


    晏明光抓住了他那拽着衣摆的手,说:“还是一起还俗的好。”


    说着,这人拉着他的手,从队伍中跑了出来。


    他们本就不是普通人,晏明光稍微用了一下技能,不过眨眼,两人便来到了那上锁的大殿门口。而花车队伍仍然前行着,没人发现他们不见,仍然往前走着,已经路过了这个偏殿。


    晏明光脱下了披在身上的法袍,正在帮燕危解着衣带,一起“还俗”。


    燕危看向门上挂着的锁。


    “这几个殿都上锁,应该是丢失了东西的那几个偏殿了。”这种普通的锁对他们玩家根本没有任何阻挡的作用,他抬手,在锁上动了几下,锁就开了,“进去看看。大殿里丢失的如果是道具的话,我觉得不太对劲,因为白先生不需要偷道具,以白先生的名望,他直接找观音大庙借就可以了。”


    潜入观音大庙的肯定另有其人,并且和他们这些白先生找来的人不是同一方的。


    燕危将锁挂在门把上,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门内没有任何烛光,外头的白昼天光从门内撒入,照在了正前方的观音像上。两侧是烛台,观音像前方放着一个小香炉。这观音像没有大殿那个观音金像那么大,只有一个人那么高,也只是木头雕成的,手上空空如也。


    燕危往里走了几步,走到观音像前,看清观音像后方的壁画,说:“这个观音像是持经观音,手上应该是拿着经书的……经书被拿走了,那也是个可以对付女鬼的道具?”


    难不成,两方阵营最后要做的,是拿到足够的道具?


    这个偏殿丢失的是观音经书,其他偏殿是什么?


    身侧洒下一片阴影,燕危转头,问身边的晏明光:“你觉得会不会有玩家,载入的角色,就是曾经来观音大庙偷取这几个东西的人?”


    和他一样,一进副本,就有一个受托带来千年沉香木的身份。其他玩家应该也会有,其中有偷取这些东西的人,再正常不过。


    男人微微垂眸看他,嗓音淡淡的:“很有可能。”


    燕危神情一顿。


    天光和偏殿里头的黑暗交错,对方的脸一半在白昼光中,一半埋在阴暗里。白昼光将漂浮的微尘都照的清清楚楚,微尘朦胧了他的视线。他瞧着男人那纯黑的眸子,骤然后退了一步。


    “——上一次顶层副本都玩过这个把戏了,这次没有点新花样吗?”


    大殿的门骤然关上了!


    些微白昼光透过门上糊着的纸照进来,比方才黯淡了许多。但是那隐约间在光束中的微尘都停止了飘动,眼前一切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燕危和“晏明光”是活生生的。


    恶意用那张向来冷淡的脸笑了笑,飘渺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我从来都没有指望你认错,我只是想来问问你,改变主意没有。”


    燕危冷声道:“晏明光呢?”


    恶意微微抬手,观音像后方,壁画之上,骤然出现了一个黑不见底、足有一人能够通过的洞。


    散发着楼内玩家都能辨认的气息。燕危熟悉,但他从不曾用过这个玩意。


    燕危眉头一皱——那是降楼通道。


    “你从这里走下去,岂不是可以和他在一起更久?”


    “这个降楼通道,是观音大庙里唯一的降楼通道,也是这个副本里唯一的降楼通道。它位于观音身后,每一间侧殿都能开启,象征着‘苦厄无边,我佛慈悲,往观音身后走,便能度过灾厄’。”


    “你们总喜欢说这些遮掩欲念的假话……哎,我替你打开了它,你只要往后走……往后走……这次要是不下去,降楼通道可就毁了呢。”


    眼前的这个晏明光骤然消散了,光束中的微尘再度开始浮动,时间和空间在这一刻重新恢复流转。


    他从方才踏入大殿起,恶意恐怕就已经降临,暂停了大殿内的一切,打开了这个降楼通道。


    恶意不想让他通过顶层,兑换潘多拉魔盒。


    这点他早就知道。


    他心中愈发看不起这恶意。


    这样的想法刚冒出来,燕危只感觉身后不知从何处来了一股推力,将他轻轻一推,把他推得离这降楼通道更近了一些。燕危转头望去,身后却空无一物。


    “……原来是这样,”他喃喃道,“——‘苦厄无边,我佛慈悲,往观音身后走,便能度过灾厄’,只要心中有不好的情绪,反而会被佛渡走。”


    他方才心中是对恶念的不屑,是苦厄的情绪,在观音像前,这就是需要“渡”的。所以降楼通道会推他,他心中苦厄越多,越容易被推进降楼通道里。


    唯有心中清明,一心向善,才能走出这持经观音殿,降楼通道也才会因为无人踏入而彻底关闭。


    难怪这恶意要降临,趁着这个机会在他面前“帮”他开启降楼通道。它改变不了副本规则,却可以利用副本规则,诱他离开这层副本。


    但他偏不走。


    燕危望了一眼那一脚就可以踏入的降楼通道,扫除心中杂念,毫不犹豫地转身,打算去殿外找晏明光。


    可刚一转身,眼前便出现了一个晏明光,还有一个……他自己。


    “晏明光”手中拿着长鞭,一手拿着鞭柄,一手抓着鞭身,微微附身。而“他”则坐在地上,被这熟悉的细长软鞭勒着脖子,无力地挣扎着,不过片刻便没了气息。


    燕危心中一乱,险些被推进身后的降楼通道。


    假的。


    他深吸一口气,静心,往前走了一步。


    眼前,“晏明光”杀了他的幻象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另一个“晏明光”。这一回,“晏明光”握紧匕首,刺进了他的心脏。


    周遭浮起了数不清的幻象,前前后后,全都是对他动手的晏明光-


    楼内世界,无尽长碑下。


    玩家们看不到恶意暂停的那一刻,却看得到燕危进入大殿后引发降楼通道的画面。


    “这居然是一个反向降楼通道,心中的负面情绪越多,越容易被降楼通道吸进去。反而心中平静,才能走出这个大殿。”


    “所以燕危看到了什么,为什么走得这么艰难?”


    “重点难道不是燕危反而选择了对抗降楼通道吗!??这个副本才显露出冰山一角,孟琳拿下的最佳玩家没有五十个也有二十个,她都死了,接下来只会更危险,他一个新手能体会一次顶层副本,还触发降楼通道,现在离开岂不是更好?”


    “傻子一个——”


    这人话语一顿,骤然发出了惨叫声。


    “啊啊啊啊——!!”


    周围的玩家四散开来,留下一片空地。只见这人已经倒在地上,手臂被完成地从肩膀上切了下来,地上满是血泊。


    众人看向这人身边的丁笑,一时之间又敬又畏,完全不知道刚才这个人为什么惹到了这位彼岸花的姑奶奶,也根本不敢主动去招惹她。


    丁笑拿着刀缓缓站起,笑得温柔,嗓音却润着冰:“说他坏话可以,别让我听到就行。”-


    观音偏殿外。


    晏明光站在厚厚的积雪上,衣袍随着寒风微微摆动着,他脊背挺直,视线直勾勾地落在偏殿合上的大门上。


    他的身侧,与他一模一样的“人”阴测测地笑了笑:“这是我特地为他设计的降楼通道,他会看到无数遍你杀了他。一遍又一遍地看着最爱的人把自己用不同的方式杀死,我不信他不会心生恶念。”


    晏明光看也没看他一眼。


    恶念很是得意:“这个降楼通道叫做我佛慈悲,是不是很讽刺?慈悲的人反而要留下,你们看不起的那些心生恶念的人,反而可以从这里离开。”


    晏明光终于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


    这张一模一样的脸并没有让他有任何的神情变化,他只是淡淡地说:“知道为什么你是恶念吗?”


    恶念一顿。


    “因为你会把懦弱的离开当成好事,把在楼里循环往复地苟且偷生当成好事,却把逆流而上的善和留下经历危险的心当作坏事。”


    恶念说不过他,只是笑得更猖狂了:“哈哈哈哈哈!!那又如何,反正他只要心生恶念,他就会被降楼通道吸走,你不妨现在进去陪他一起离开,还能再从八十九层副本开始玩玩呢。”


    “‘我佛慈悲’?哈哈哈哈哈!!我不信他有那个慈悲心,可以看着被你杀了千千万万遍,还心无杂念!燕危再善良又如何?他又不是佛,没有那个舍己为人的心!”


    晏明光抬脚,往前走了一步,似乎已经准备好了接燕危出来。


    他的嗓音淡淡的,“佛为世人慈悲,他也为世人慈悲,我亦是世人。”


    恶念和燕危斗了这么久,却远远谈不上了解燕危。


    燕危最怕的从来不是这个。他总是自诩利己,口口声声说着自私,却总是比谁都执念与打破楼内世界的束缚。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说:“你该走了。”


    恶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片刻,偏殿的大门被人狠狠推开,青年在门口喘了口气,澄澈的双眸望着他。


    燕危快步跑着撞到了晏明光的怀里,低声说:“刚才那个只会做梦的傻缺玩意居然用降楼通道坑我,我算是见识到我的三百六十种死法了,居然被捅死是最好看的。”


    晏明光笑了一声。


    他弹了一下燕危的额头,说:“我刚才看了另外两个失窃的偏殿,少的是观音坐莲和观音鱼篮,没有其他线索。”


    “那没什么好看的,估计就是三个和主线有关的道具,和我的沉香木差不多。我们去找宋承安,我才发现,他刚才联系我了,我们这个阵营的人差不多齐了。”


    第166章 黑海镇棺(5)


    燕危一出门就直接撞到了晏明光怀里, 此刻站直了,目光恰好停留在男人的衣领上,隐约可以看见衣领下藏着的燕子项链。即便他们现在都恢复了记忆和数据, 晏明光仍然戴着这个燕子吊坠的项链,就算进这个副本完全换了衣服,也没有收起来过。


    也不知道到时候能不能也把这个带出楼,全当个纪念。


    燕危思绪飘回来,说:“他很早就给我发消息,我一直没看黑戒,没有回复他。”


    这个副本什么都没有压制, 所有黑戒的功能也能正常使用。只不过燕危恢复了数据以后,就算是身体指数都是两次登楼累计的,比其他擅长身体指数的玩家都要高上一些。


    更别提他一直都很擅长的感知力了。


    所以燕危进入这个副本以来, 一直都在用感知力做事,道具都没怎么用过,别说是黑戒了。


    方才他每走一步,眼前四方都有数不胜数的晏明光和他自己,千奇百怪的死法,甚至还有一些晏明光怎么都说不出口的话接踵而来。


    一开始看的时候,燕危的心情还是拨动了些许的。


    即便知道那些不是真的, 但虚假的幻象已然能够在一瞬间勾起人心的动荡。


    后来多走了几步,看得多了, 他反倒生出了些观赏的闲心。还看到了几个觉得比较有趣的画面, 想着出来之后, 分享给晏明光看, 于是拿出了黑戒想记录几个影像。


    结果发现这类影像根本记录不下来, 反倒看到了宋承安早晨就发来的消息。


    燕危暂时关闭了投影视角, 说:“我恢复数据以后,以前黑戒添加过的联系人也都回来了,只是……”


    只是大多名字已经灰了。


    晏明光稍稍握紧了他的手。


    燕危笑了笑:“宋承安是为数不多,那些我第一次就认识的人里面活下来的……算了,都是之前的事了,反正他早晨联系了我,说他那边又到了一个目的很正向的玩家,现在就在众宝观音殿等我们。”


    其他法相的观音偏殿围绕着主殿,他们从持经观音殿出来,绕着主殿往下走就行。


    燕危和晏明光朝着宋承安那边赶去,顺便说了一下方才在偏殿内遇到的事情。


    晏明光早就清楚,但他还是听着燕危叙述完,说:“它也来找我了,让我进去,还来得及陪你降楼。”


    但他没有,他只是站在门口,等待燕危出来。


    燕危冷笑一声:“我都和你到达顶层第二次了,它怎么还觉得,这种幻象能动摇我?”


    “因为它只有恶,楼里的贪嗔痴都被它尽数吸收,”晏明光解释的很慢,提起恶念,他语气中的不屑比燕危还要深,“它最根源的想法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无法用正常人的逻辑去思考它。”


    那是楼内世界存在这么久以来,所有玩家的贪嗔痴恶凝结而成的东西。它活着甚至没有意义,只是想存在下去,因为它吸收了很多玩家不惜一切想要苟且偷生的欲念,所以它也想长长久久地存在下去。


    所以它也总是会用燕危根本不屑一顾的“长久”来诱惑燕危,甚至期待着握手言和。


    他们无法以善的根源出发,理解恶念所思所想,恶念也无法从恶的根源出发,理解燕危渡世人的追求。


    燕危和晏明光十指相交,踏着松软的白雪,走在梵音香火中。


    他刚想重新开启视角,动作骤然一顿。


    晏明光被他拉着也停了下来,回头看向他。


    “晏明光。”燕危喊他。


    “嗯。”


    “你如果有什么发现或者想法,不要擅自决定。”他终于这么说了,“你必须和我商量。”


    或许是因为第二次登楼,每一次恶念的出现,他和晏明光总是分开的状态,给他带来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也或许是因为此刻已经快到尽头,晏明光给他的感觉却越来越模糊。


    燕危心中却愈发清明。他觉得他不至于做一个被蒙在鼓里的人。


    他隐约感觉到,当初他登,就算发现了他重来,也千万不要告诉他任何事情,让他自己重新拿回记忆。


    这其中是不是还有着他没有想起来的、他给自己留的后手。


    他是不是当时就预料到了现在的情况,预料到了晏明光可能有所隐瞒,并且为此做好了准备?


    他相信晏明光,同样相信自己。相信第一次登楼的自己。


    既然这样,那就留给他自己的安排来解决这些模糊的事情。他只要求晏明光和他之间没有背道而驰的事情,这就够了。


    他们已经快走到宋承安他们在的众宝观音殿,两人却停在了雪地中。温热的呼吸在寒冷的空气中凝成了实质,热气散开,在两人当中画上了几笔朦胧。


    燕危拉着晏明光,等到了对方轻轻的一声“嗯”。


    他这才重新开启了投影主视角-


    无尽长碑下,全部楼内世界能看到这巨大的四面投影的地方,玩家们在看到燕危当真一步也不回头地离开持经观音殿时,全都沉默了。


    他们没有想到,燕危居然真的不受降楼通道的诱惑,也居然真的心中没有任何一丝戾气,一步也不回头。


    太多人在楼内世界沉浸太久,早就忘了那些曾经习以为常的骨气和傲气。越是在生死边缘活得久,越是对生命格外珍惜。


    久而久之,高层玩家对于顶层副本是宁可不进也要活下去的态度,对于降楼通道,则是当成救命稻草一般的退路。


    “居然真的可以心中没有任何恶念吗……?”


    “我不太能理解他这种放弃退路的举动……现在降楼通道毁了啊,这个副本到后面要是真的和其他顶层副本一样,难度接近团灭,那岂不是等于放弃活下去的机会了?”


    “这个燕危,难不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他第一次去九十层以上的副本吧,是不是根本不知道九十层以上的副本走错一步就要送命啊,孟琳都已经死了……”


    “他的野心似乎很大,并不是只想登顶离开。”


    人群中,薛晚抱着长刀,面色微沉。


    他记得燕危。半年多前的四十九层副本,燕危成了第一个让他铩羽而归的人。


    薛晚和许妙妙差不多,是启明星这样的大组织倾尽所有资源培养的人。只要不出现意外,迟早都会成为同样有资格冲击顶层副本的超高层玩家,顶替那些意外死在超高层副本的人。


    他在进入四十九层之前,着实没有吃过那么大的亏。


    等到他从四十九层出来了,才知道,曾经因为燕危铩羽而归的种子玩家并不只有他一个。他不是第一个,甚至不是最后一个。


    薛晚心中多少是有点不服气的。


    怎么他还在冲击九十层,燕危就已经直接进入顶层副本,甚至还在此刻领先一众经验老道的超高层玩家?


    他嗤笑一声:“野心大?他以为他是v吗?v当时可是带着很多愿意追随他、为他而死的超高层玩家冲击顶层,目的也是为楼内世界所有玩家终结一切,燕危有那个能力吗?”


    他已经算是高层玩家了,住得离无尽长碑近,出现投影的时候到的也早,周围也都是颇为高层的玩家。他们多少都听说过v的事情。


    “v真是可惜了啊……那次顶层副本,最后谁都不知道怎么样了,v最大可能就是死在副本里了……”


    “燕危就算有野心,也未必会有这样超脱的想法吧?不是人人都能和v一样的,我即便有那个能力,我也不会去挑战楼的权威。”


    站在不远处的项赢转动着手中的佛珠串,一边惋惜着没有进入这个十分符合他技能的副本,一边脑海中想起了刚出来的八十九层副本里,林情丁笑等人对待燕危的态度。


    那在副本中隐约产生的想法骤然破了个壳,清清楚楚地出现在他的面前。


    林情和丁笑都是和传说中的那位有过交集的玩家,也是活到现在为数不多,曾经见过v的玩家。


    他们对燕危的态度是言听计从,毕恭毕敬。


    项赢心下一惊,手中的佛珠串都差点掉到了地上。


    他越想越觉得可能性极高!


    他眯了眯眼睛,看向薛晚,说:“你这话别说的太早。”


    项赢是资料偏老的超高层玩家,去过好几次八十九层,也在九十层以上的副本里成功过几次,他这话一出,周围顿时安静了,无人敢驳斥。


    薛晚被噎了一下,愣了半晌,才说:“怎么,您难道觉得,他还当真有这个野心?有这个野心就算了,燕危有相应的实力吗?第一天进入副本,他和月芒于正青的交锋大家都看到了,他释放出来的感知力也就比于正青多一点点而已,于正青也不是感知力突出的玩家,这个数据,远远比不上当年那位,还妄想做一样的事情?”


    项赢摇了摇头。


    或许是燕危就是v的猜测让他燃起了些许对楼的逆反心,又或许是方才燕危一步未曾回头的画面激起了他压抑了许久的骨气,他在副本里向来是明哲保身为上,此刻却冲动道:“那我们不妨赌一赌,他有这个实力,也有这样的风骨。我不欺负你这个晚辈,不赌那些道具,我就拿我这一条命和你赌,你敢吗?”


    周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


    薛晚笑了:“好,我和您赌。”-


    众宝观音殿中。


    这间大殿没有失窃,但前两日的积雪压垮了屋檐,观音大庙的人也就连着这个偏殿也一起关了,这几天暂时禁止香客入内,正好便宜了宋承安等人,找到了个碰不上外人的安全地点。


    此刻,侧殿里,除了坐在蒲团上的宋承安之外,还有另外三个人。


    其中两个是一开始就和宋承安一起载入副本的于正青和林巧,这两人都是月芒的,初始身份也都是前来给观音大庙送法器的道士。


    月芒进来的另外两个人他们也撞上过,任务完全不一样,方向都不太一致,显然另外两个人是另一个阵营的——月芒的超高层玩家并不是毫无嫌隙,他们虽然都是月芒的玩家,但早就私底下不和,进来之后被分到两个不同阵营也很正常。


    剩下一个人,正绕着宋承安打转,烦的宋承安想屠杀队友。


    这人叫钟不凡,挂名在破镰,是个感知力极高的玩家。曾经是玄鸟玩家,后来因为太烦,被林情直接除名,扔出了玄鸟总部。


    宋承安没想到这个钟很烦也进了这次的副本,还很有可能和他一个阵营。


    “……”想想就烦。


    他们在这边等着燕危,钟不凡抱了个蒲团在宋承安身边坐下,说:“老宋,你怎么不说话呢?我以前在楼内世界找你,你都不理我,我这回可好不容易逮着你了,你得好好给我说说。你从前和v一起过的那次副本,我看了六遍,但是其中一幕你们所有人投影视角都关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v是怎么破解的,你和我说说啊。”


    宋承安转了个方向,背对着钟不凡,说:“我早就和你说过了,太久以前的副本,我已经忘了。”


    钟不凡再度抱起蒲团,转了一百八十度,又坐到了宋承安面前。


    宋承安:“……”


    钟不凡:“你再想想?我给v做的副本记录总结,就差几个无法补全的地方了,你们那个副本就有两个。”


    宋承安又转了个身,转回原来的方向,“忘了。”


    其实也不是忘了。他们这个水平的玩家,就算不精于感知力,也不至于完全忘了什么。只是那次副本,他全程被燕危吊打,着实是不想提。


    “再想想,怎么可能忘呢。”钟不凡抱着蒲团又跑了一百八十度,回到原点,和宋承安面对面。


    宋承安再度转身,“不是人人都像你,技能是过目不忘。”


    钟不凡又跟了过来。


    宋承安自己都快转晕了,他按了按额头,说:“闭嘴。”


    钟不凡是一个刚登上九十层以上不久的新手超高层玩家,和宋承安不算同一时期,他起来的时候,v早就带着那次顶层副本的秘密失踪了。


    但其实钟不凡的实力不算差。这人的技能是过目不忘,擅长感知力有关的破局方法,副本推演能力一流,每次副本总能帮助其他玩家整理所有细节,非常适合团队合作,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个很好的合作对象——前提是合作的玩家不认识v。


    钟不凡研究透了所有v留下的副本记录,对v公开过的事迹如数家珍,一边把v推演能力一流当成口头禅,一边又想有机会和v一较高下。


    总之,钟不凡对v,有着一种很复杂的又爱又恨的情绪。


    所以,他和不认识v的那些超高层玩家们合作,那就是一个省心又厉害的队友。可是遇到曾经和v打过照面,还活着的人,他就会缠着问东问西,问到人自闭。


    林情当初就是因为这一点,连钟不凡的实力都不要了,直接把人从玄鸟除名。


    钟不凡也不气,换到了破镰挂着名,继续对v又爱又恨。


    宋承安眼看钟不凡还要问,他的感知力却已经和燕危碰上了头,他一张冷脸终于波动了一下,对钟不凡说:“燕危他们就快到了,我劝你先别说话。”


    他是真的想给这位现在的队友留条命。


    一旁,于正青哼了一声:“真是越活越回去。居然要我们几个在这边等一个超高层的新手。那个燕危,还有和他一起的其他几个玄鸟的,除了林情,哪个不是新人?林情倒是不见踪影,我们却在这边等他们几个新手。”


    宋承安眼皮一抬,凉凉地看了于正青一眼,不说话。


    同样是月芒玩家的林巧心里也还惦记着进副本之前的事情,再加上月芒玄鸟积怨已深,自然不可能对玄鸟几人有什么好感,道:“我们几个已经对了任务了,也从别的玩家那边套出绝对有两个阵营。接下来就是算清楚我们到底有几个对付女鬼的道具,直接让燕危和林缜那个神经病把他们有的道具告诉我们就行。”


    宋承安突然觉得钟很烦一点都不烦了。


    于正青幽幽地说:“是啊,以我们四个的实力,居然在这边坐着等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几个这么大阵仗,是在等v呢。”


    钟不凡是个闲不住的,此刻已经在殿里走来走去,走到了大殿门口,还不忘抢在宋承安前说:“这话我可就不同意了,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九十层都没去过的燕什么危的,哪里能和v相提并论?”


    与此同时,宋承安放出的感知力正好对接上了燕危,听到对方用感知力和他说:【我到了。】


    他立刻从蒲团上起身站直,面容严肃,心中期望着燕危张开感知力的时候,没有听到方才的交谈。


    下一刻,众宝观音殿的大门被缓缓推开,穿着观音学堂青衫长袍的青年立于门前,身边站着一袭白衣、比他还要更高一些的男人,身后是皑皑白雪。


    他眉目温顺,双眼的形状如同春日桃花的花瓣,天然带着几分亲和乖巧,比他身边气质清冷的男人来得让人放松的多。


    钟不凡方才根本没有用感知力,没察觉到有人靠近。此刻站在门口,骤然被打开门吹进来的冷风糊了一脸。他看着面前的青年:“你是哪位?”


    燕危笑了笑:“是那个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冒出来的九十层都没去过的燕什么危。”


    宋承安:“……”他努力过了。


    钟不凡:“。”


    第167章 黑海镇棺(6)


    一时之间, 屋内众人神色各异。


    于正青和林巧只是瞥了燕危一眼,仍然坐在原地,等着燕危自己进来。


    钟不凡能把林情都烦到把他除名玄鸟, 自然有着林缜都比不上的厚脸皮。他的尴尬只维持了一秒钟不到, 下一刻他就笑了笑:“啊, 你好。”


    随后, 钟不凡一溜烟走到了宋承安旁边坐下,似乎随时准备继续烦死宋承安。


    宋承安却已经站得笔直。


    从燕危推门到现在,他一直都神情颇为紧张地看着门口。他平日里走路都不带看路, 其他玩家见了他都要给他三分客气, 新手晚辈都要奉承着找他询问超高层的经验,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惴惴不安的感觉了。


    他和很多曾经同燕危一起登过楼的其他人一样,一开始是不服气的。


    直到他看着燕危越走越远,走得比谁都快,在他还在登楼挣扎的时候, 燕危已经开始挑战楼的权威。


    宋承安从此只剩下敬畏。


    就算后来大家都说v失踪了, 多半是死在了顶层副本里,宋承安也依然觉得自己和对方不能比。


    他们这些人里,不算上燕危和那位总是和燕危形影不离的晏明光, 宋承安完全可以拥有绝对的话语权。于正青虽然资历老,但是论实力是不如宋承安的。


    但这回他又在副本里看到了这位熟悉的故人,还和燕危同属一个阵营,他立刻收敛了自己的傲气, 安安心心地打算把他们这个阵营里的话语权完全交给燕危。


    ……只是他们这个阵营的其他人一个比一个掉链子。


    宋承安还有着超高层玩家的架子, 他整了整神色, 缓步走到了门前, 说:“进来坐吧。于正青说玄鸟这回进来了五个, 另外三位……”


    燕危和晏明光前后走进这个侧殿,燕危笑道:“我刚才通知林缜和鱼飞舟过来了,他们就在对面的观音学堂,过来要不了几分钟。林情我们目前没有联系上,整个观音镇我都没找到他的踪迹,应该要么还没有到他载入副本的时间点,要么他载入的身份现在在别的地方,还没回到观音镇。”


    宋承安十分自然地走到燕危身后,帮燕危关上了殿门。


    燕危随意找了处蒲团坐下,晏明光一言不发地同燕危挨在一块。


    殿门合上,外头的天光和皑皑白雪的明亮被稍微遮挡了些许,光束透过窗户纸撒入,照出浮动的微尘。殿中,众宝观音法相立于正中央,洒下一段阴影,在微尘中俯视着众人。


    燕危同这观音像对上视线,看着这死物,心中再度升腾起轻微的不适。这种感觉来源于多次副本生死中的直觉,也来源于他超高感知力的反馈。


    观音大庙,不论是从它的旺盛香火,还是从它来源的神话故事来看,都是正向的。为何他每每和这些观音像对视,又油然而生一股微末的不详呢?


    这种感觉很淡、很轻微,轻微到燕危只有片刻的不适感,而另外几人更是在这个侧殿待了这许久都没什么感觉。


    观音大庙和黑海女鬼之间会有联系吗?联系是否是那失踪的三个副本内限定道具?


    宋承安已经回到了原先坐的位子,还特意转了个身,继续背对着钟不凡,这才说:“我对过在座所有人的任务,和我们遇到的另外几个人方向完全不一样,如果大家的想法没错,分阵营基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我们基本是一个阵营的。就是不知道林情是什么任务。”


    燕危:“八九不离十,和我们一个阵营。”


    于正青沉声道:“如果你们和林情没有什么私底下的恩怨的话,他肯定是我们这边的。副本划分阵营的时候,好像考虑了玩家们的关系亲疏。”


    钟不凡死死地缠着宋承安,还不忘加入讨论:“不是好像,而是肯定。这个副本从开始的任务设计,就注定了玩家之间也要有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它如果安排两个相熟的人在不同阵营,如果其中有一个人,觉得另一个人比副本的输赢、个人的生死还要重要,那这个人可就成了甘愿牺牲的卧底,而另一个人那边也更容易了一些。所以就算老林还没来,但他只要和你们不是表面朋友,就不会有问题。”


    “我们和林情之间没有问题,”燕危徐徐道,“比不上月芒,表里不一,到头来自己组织的人都分成了两方。”


    虽然于正青根本没提,但燕危打开殿门看到里面只有月芒两个人的时候,就立刻猜到了,月芒进来的另外两个恐怕去了别的阵营。


    于正青本来就等燕危等的很是不耐,此刻被燕危一激,冷冰冰地说:“所以你们的道具都是什么?”


    燕危挑眉,没有说话。


    宋承安表面不动声色,心中却把于正青这个没眼力见的骂了个遍。


    他当然明白为什么燕危不回答。这个副本里的阵营,就算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但他们也没有任何公开的阵营列表。他们这些人此刻聚在一起,说是任务相似、目的一致,但其实都是一面之词,谁都看不到谁的任务到底是什么。就算是道具,真有玩家随便拿一个自己的道具出来说是副本发的,大家也无法立刻验证。


    燕危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在一切模糊的情况下,就把信息暴露给别人?


    宋承安盯着燕危看了几秒,确认这位小祖宗没有什么想引导合作的意思,他这才说:“我和他们只是粗略地对了一下任务,道具之类的没有细说。等玄鸟另外那两位来了,我们可以一起核对一下?”


    燕危虽然给宋承安留下了深深的心理阴影,但和燕危说话,宋承安还是没有太多负担的——这位天生便有着一张温顺乖巧的脸,谁看了都没办法生出太多的惧怕,大多都是和那些曾经追随过燕危的人一样,心中有敬,表面却相交如常。


    但他这话说得小心,实在是因为燕危旁边那个冷着一张脸的晏明光。


    宋承安在从前那个副本里见到晏明光的时候,这人便只待在燕危的身边。基本不怎么说话,似乎什么事情都能做成。宋承安不知道他从哪里来,又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甚至在v这个代号传遍楼内世界的那段时间,晏明光的名字也根本无人问津,燕危不曾提起,其他人也不敢提起。


    晏明光就在旁边站着,微微倚靠在殿内的长柱旁,一言不发。


    宋承安却感觉如芒在背,压力很大。


    他又补充道:“关于我的任务,我们那天碰面,我已经差不多说完了。”


    燕危对他笑了笑:“等林缜他们来吧。”


    宋承安松了口气。


    于正青偏偏不让他放心,骤然道:“等玄鸟的人都来了,我们目前一共九个人,怎么确认不会有人听了别人说的,再套到自己身上,假装和我们是同一个阵营的?而且,万一真的有人是别的阵营的,我们现在全都说出自己的任务和道具,就算认出了有对立阵营的人,但对立阵营的人已经把我们的信息全听了去,只要那个人跑掉,把这些信息全告诉另一个阵营的玩家,我们就等于落后一筹。”


    燕危这回倒是对于正青的质疑没什么感觉。


    于正青说的,确实是一个问题。他们要做的事情多半是和这么多的道具有关,但他们若是要核对彼此的阵营和道具,就必须有人先说,有人后说,那如果后说的那个人直接照抄先说的那个人的说辞,岂不是可以完全混入他们这个阵营?或者混入他们阵营的人听到了,岂不是一下子获得了所有信息?


    但这不算难。


    燕危说:“我们可以——”


    刚一开口,钟不凡却已然说了一大串:“这个问题好解决。你们月芒怎么都这么莽,有的事情只要换一个方式就行。我们怕的只是有人混进来,听了所有人的答案。那其实,我们只要不当众说出来就可以了。等一会人到了,我们九个人,按照亲疏远近围一个圈,旁边都坐着不熟的人——比如于正青旁边可以坐我,我旁边再坐林巧,这样避免了串通的可能。坐好之后,我们都把自己的任务和道具内容记录下来,传递给右边的人,这样每个人手上都有自己左边的人的任务信息。”


    钟不凡起身,完全把殿中央的众宝观音像当摆设,大摇大摆地走到观音像前方的香炉前,搓了一些香灰。


    随后,他再度走回众人面前,用香灰在地上画了个圆,大致安排了一下每个人的位子。


    如他所说,所有的人旁边都坐着不相熟的人,避免了串通。


    “这样一来,我们只需要看完我们左边坐着的人的任务和道具,判断出和自己的方向一致不一致、提示音的风格是否一样。大家只需要说出一个是或者否的答案,不会所有人都知道其他人的任务,而自己的任务内容也已经告诉右手边的人,来不及抄答案了。就算有人混进来,他知道的也只有他左边的人的任务和道具信息,影响不大。”


    钟不凡拍了拍手中的香灰,看向燕危,说:“这是我从v的一次鬼怪混入玩家的副本中学来的辨别方法,能最有效的防止信息被敌对阵营偷走。你刚才好像也想提出什么办法,要不然说说?反正嘛,不可能有v的办法好。”


    燕危:“……”


    宋承安不忍直视地撇开头。


    于正青哼声哼得都快靠鼻孔说话了:“v的方法自然是好的,不用浪费时间说什么新人的想法了。有的人,别以为自己拿到了v当初散落的月轮,就是v了。”


    宋承安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真的努力过了。


    燕危认真地看了一眼钟不凡在地上用香灰画出来的圆,说:“也行。这是谁?”


    他指了指圆上,自己被分配的位子旁边。燕危的名字旁边两个人,一个是“宋”,这个他看出来了是宋承安,但另一边是个“钟”字,他不认得。


    钟不凡:“……是我。”


    “你是谁?”


    钟不凡着实语塞了一下。他虽然在超高层玩家里算新人,但是在整个楼内世界,也是喊个名字别人都能知道的人物。许久没有遇到这个问题,他愣了一会,正打算回答,燕危却只是点了点他的名字,说:“位子换一下,我和宋承安认识。”


    宋承安点头:“我坐到林巧和于正青中间吧。”


    于正青林巧还有钟不凡纷纷面露诧异——宋承安还真和燕危认识?这两位在进入副本之前,可以算得上是天差地别,根本没有一起进入同一个副本的机会,怎么会认识?


    看样子,宋承安还十分客气。


    于正青在楼内世界待了这么久,也没见宋承安和他客气过,此刻气得不轻。


    “也行。”钟不凡本来想和燕危好好说说自己是谁,但转念一想,他也不至于和一个新人晚辈做计较。毕竟之后大家大概率要同进退,这个燕危看上去也对他的办法没有什么异议,也就算了。


    侧殿内就这样安静了下来,等待林缜和鱼飞舟到来。


    钟不凡安静不下来,他看了一眼燕危,又看了一眼似乎一直都很头疼的宋承安。一边想着找那个新人晚辈借月轮看看——毕竟那个是v曾经在高层散落的传奇道具,一边又想缠着宋承安问出那缺失的记录。


    最终,燕危身边的晏明光气压过高,钟不凡还是选择了继续去烦宋承安。


    他再度抱着蒲团,跑到宋承安身边,说:“来来来老宋,你再想想。我刚才说的玩家连环互证的方法,就是你们那个副本,我记得当时有鬼怪混入了玩家中,v用这个方法找出了那个鬼怪,但是出现了两个一模一样的玩家,之后视角就关了——你们之后到底是怎么找出谁是假的,并且杀了那个脏东西破局出副本的?”


    宋承安刚才是不想回忆被燕危吊打的过往,现在就是不想在吊打他的人面前回忆他被吊打的过往。


    他只是冷着脸:“闭嘴!”


    “从你的表情来看,你根本不是不记得,而是不想说,”钟不凡最善揣测观察,一眼便看出了宋承安的细微表情变化,“所以你记得啊。你给我说说呗,我推演了好多种破局方法,现在就差你告诉我v是怎么做的,让我比比看,我和他到底谁做的更好。我就不信了,难道我真的一次都比不上他?”


    宋承安咬牙,很想和钟很烦说,比不比得上,他自己去那位面前问问不就行了。


    好在这回,燕危解救了他。


    “那个副本里,鬼怪是伪装成了已经死亡的玩家,”燕危徐徐道,“两个其实都是假的,只是鬼怪隐瞒下了那个玩家早就死亡的真相而已。”


    钟不凡猛地看向燕危:“你怎么知道?……老宋,你果然在骗我,还说你不记得,你都和新人说过这个副本,都不告诉我。”


    宋承安否认:“我没有。”


    钟不凡不信:“骗鬼。那个环节其他玩家都在别的地方,当时只有你和v了,不是你告诉他的,难不成还是v?”


    宋承安选择了沉默。


    第168章 黑海镇棺(7)


    不多时, 林缜和鱼飞舟到了。他们从殿外踏雪而来,带着外头的一身冷气。


    钟不凡和他们两个也讲了一下确认阵营的方法,九人围成一圈坐下, 各自用记录信息的道具偷偷记录下了自己收到的任务和拥有的副本内限定道具。


    宋承安原先打算坐在于正青和林巧中间, 燕危却主动自己坐到月芒两人中间。


    比起宋承安,燕危不仅和月芒这两人不相熟, 甚至还算得上是和月芒有旧怨, 钟不凡自然也不会反对。


    燕危换完位子后, 被月芒那两位夹着, 坐在于正青和林巧当中,写好了他自己的任务信息,同时拿到了林巧的任务信息。


    有钟不凡负责从中协调, 燕危也乐得偷懒。众人在钟不凡的协调下, 各自收好了自己右手边坐着的人的任务信息, 同一时刻打开查看。燕危打开了自己手中的任务信息,于正青也打开了燕危递给他的任务信息。


    侧殿内顿时一片沉默,唯有林缜在那边无聊地掏着蒲团里的棉花。


    鱼飞舟看的是于正青的任务信息,他正想开口率先说出他的判断,于正青却骤然道:“我和燕危的任务方向完全不一样。”


    众人神色一顿,宋承安顿时眉头紧皱。于正青查的是燕危的任务信息,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那于正青和燕危之间,必有一人阵营不同。而且宋承安是和于正青粗略对过的,看上去问题不大, 他们两人不一样的话,燕危是对立阵营的可能性极大。


    燕危动也没动,只是淡淡地笑了笑, 琥珀般的双眸润着干净的笑意。


    其他人纷纷表示他们拿到的都是同阵营的信息,于正青却咬死了燕危的不一样。


    晏明光冷冷地看了于正青一眼,鱼飞舟认真道:“需不需要再判断一下?我和燕危之前也稍微对过一点。”


    “我认真看了,”于正青冷冷道,“我们虽然有私仇,但阵营这种事情关乎到整个副本的成败,组织和个人之间的恩怨都比不上这一次顶层副本的争斗。我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撒谎。”


    众人纷纷站起,林缜已然拿出了长弓,轻笑一声:“你是不是报私仇我不知道,但你要是说燕危是混进我们阵营的卧底,那我就把你杀了。买一送一,亏我一个,带走你这个祸害,不亏。”


    于正青面色铁青:“不信你们可以拿我的任务信息和燕危给我的那个核对一下!”


    “不用核对了。”


    燕危骤然开口:“我给你的不是我的任务信息。”


    众人一顿。


    “刚才林巧把她的任务信息递给我的时候,”他似乎特意说得很慢,“我直接递给你了。我拆开的是我自己的信息。”


    ——于正青和林巧的不一样!


    下一刻,林缜反应极快,长弓弓弦一拉,箭羽朝着林巧肩胛骨而去。


    可林巧似乎早有准备,林缜那边箭羽刚出,林巧居然整个人都消失在了众宝观音殿内!


    鱼飞舟叹了口气:“看来她早有准备。”


    于正青望着林巧消失的地方,半晌才憋出一句:“她居然是对立阵营的!??”


    林缜笑了,鼓了鼓掌:“是啊老东西,你们月芒,三个在另一个阵营,你在我们这个阵营。哇,原来,不是你们月芒的超高层玩家不和,是他们三个背地里和你不和很久了诶。”


    “你——”


    钟不凡从始至终都看着燕危。他方才吊儿郎当的神情收敛了许多,此刻目光已然带上了些欣赏:“你居然也知道我这样安排的目的?”


    林缜:“?什么安排?”


    在场的基本都是人精,哪里没有明白过来?这个方法,一一查验,分开了熟悉的人,看上去确实是核对阵营外加防止信息外泄太多。但如果在场的人里面,当真都是如大家所说,任务的方向都差不多,那这个方法其实用处不大,最终也就是得出一个大家都一样的答案。


    而如果有人阵营不一样,如果这个人伪装得好,仍然还是可以混在里面,只不过这个方法防止了卧底知道太多他们的信息而已。


    但钟不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完全按照规则来。


    这个方法看上去只是阻止玩家获得更多信息,但其实,也消除了他们这些人里面有可能存在的卧底的警惕心——不管是谁,卧底身边坐的,都是不熟悉卧底的人。


    那么,卧底递给那个人的信息,就会根据卧底听来的一些任务内容,编造一下,也就想这样蒙混过去。


    林巧是对立阵营的,但她和于正青一起载入副本,知道一些于正青的任务内容,要编造,肯定也是编造和自己相熟的人的任务内容——也就是于正青的。反正她编造的内容,只有燕危看到,燕危顶多判断一下任务方向,无法察觉到哪里不对,因为这个任务确实存在。


    能发现她编造的,反而是于正青,因为她用的就是于正青的任务内容。只不过检查她的人是燕危,她也就放松了警惕,随意编了一些递给燕危,想着这关就过去了。


    燕危转头递给了于正青,于正青看到模仿他的任务内容编造的任务信息,岂不是一眼就能看出问题?


    林巧就是这样暴露的。


    钟不凡刚才其实也在做一样的事情,他拿到鱼飞舟的信息之后,偷偷把鱼飞舟的递给了林缜,而自己的信息留了下来。只是林缜和鱼飞舟似乎没什么问题,反倒是于正青和林巧这边出了问题。


    钟不凡想到刚才燕危主动要求换位子,换到于正青和林巧当中……


    他心下一惊——难不成燕危早就发现了林巧有问题?


    “——是了!”钟不凡一拍脑门,“老宋你和于正青都是从外地的道观来的,大致的目的是给观音大庙带来可以暂时替换那些失窃物品的法器。道观啊……林巧是女玩家,她会有同样的任务,除非副本忽视了性别上的区别。”


    这一点也是有可能的,而且因为大家载入副本都只是个开端,没有人太过在意身份的由来,以至于一叶障目,没有第一时间想到林巧混在宋承安和于正青当中有哪里不对。


    林巧不仅仅是对立阵营的,还很有可能就是身份是偷窃观音大殿法器的玩家之一,所以她才知道于正青和宋承安的目的和路线。


    钟不凡心中惊叹连连。这个燕危,根本就是一开始就瞄准了林巧,想用这个方法试探一下林巧,果不其然就试出了林巧的问题。现在林巧虽然跑了,但他们现在可以确认大家的阵营都没有问题,也并没有漏出太多信息给对立阵营的人,可谓是一箭双雕。


    他会提出这个方法,完全就是当初研究了V的那个副本不下五次,对个中细节和心理博弈把握极准,这才敢照搬了V的方法。怎么燕危也知道这么做?难不成刚才,燕危未曾说出口的话,其实和他提出的方法是一模一样的?


    想到这个新手在十九层副本中获得了V散落的传奇道具,钟不凡双眸一亮:“燕危,你是不是也一直都在研究V的破局方法和风格?英雄所见略同啊!不过我研究这个,是想着总有一天超越V,你也研究的话,我可以教教你。”


    他抬手就要拍燕危的肩膀,燕危嫌弃地看了看他那还残留着香灰的手指,皱着眉后退了一步。


    钟不凡:“……”


    燕危只是说:“这种方法也未必次次有用,V的破局风格也并不是无往不利,还是要看情况。”


    于正青刚才还算是被燕危帮了一把,但他放不下那个脸,又听燕危这样大言不惭,幽幽地说:“我在楼内世界没佩服过几个人,V是其中之一。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实力,也是因为他远超所有玩家的野心和善心。你一个超高层的新人,机缘巧合进了顶层,识破了林巧,也别太过得意,你比起V还是差的太多。”


    燕危:“……”


    宋承安:“……”


    林缜不耐烦了:“好了,卧底找出来了,我们不是要看看道具吗?”


    他也不在乎,往自己的衣袖里一掏,一把锋利冰凉的刀刃掷到了众人眼前。他说:“这是我进入副本以来的道具,削魂刃。”


    燕危也拿出了自己的,“我的是千年沉香木。”


    宋承安指了指手中的太极罗盘:“我的就是他,我拿在手上,只是为了迷惑可能在暗处的敌人,让他们以为这个罗盘不重要。”


    晏明光神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他只是缓缓掏出了一个道具放在地上,嗓音低沉:“这是我的副本内限定道具。”


    鱼飞舟等人也纷纷拿出了自己的道具。


    众人顿时发现了不对。


    “……晏明光的也是削魂刃?钟不凡的也是千年沉香木?那我们现在岂不是,两个千年沉香木,两把削魂刃,一个太极罗盘,一个杨柳枝,一张封棺符,有两个道具是重复的……”燕危喃喃自语道,“原来是这样。我们要对付女鬼,必然要用上这些道具。一定有个什么道具名单或者对付邪祟的方法,里面会告诉我们——需要用到哪些道具?怎么使用那些道具?而需要用到的道具里面……”


    晏明光下了论断:“会有重复的道具,迷惑来抢夺的对立阵营玩家。”


    玩家之间阵营对立,一般双方的目的都是冲突的。要赢,方法有两种:第一种是自己这边的阵营完成的更快,第二种是阻止地方阵营完成任何。都是上顶层的玩家,自然不可能太天真,大家都会两个方法并行,一边完成自己的,一边阻挠别人的。


    阻挠别人的方法,就是抢夺道具,让敌方阵营缺少道具,花费更多的时间甚至直接无法完成任务。


    而重复的道具,就是障眼法,是他们周旋的余地。


    同理,敌方阵营肯定也有重复的道具。他们如果要去抢夺敌方阵营的道具,也得想办法抢夺到独一无二的——不然抢到重复的,对方还是有剩下一个,有什么用?


    林缜挠了挠头:“抢东西我倒是挺在行。但是这些道具……我们怎么用?”


    他话音刚落,燕危脑海中就响起了楼的提示音。


    [恭喜玩家率先发现并且证明副本内存在两个阵营,作为开启阵营模式的玩家,您获得8%的主线进度奖励,而您的阵营也获得5%的主线进度奖励。现在您的主线进度为13%,请玩家继续加油、努力完成任务。]


    [阵营模式彻底开启,请玩家准确找到对应的阵营,继续完成任务。]


    [下一阶段任务开启。对于您而言,现阶段的任务有三——一,找出您的阵营需要集齐的道具名单;二,找出女鬼由来;三,使用道具,镇压引起观音镇周围海水变黑的女鬼。玩家可以在阵营中分配任务,也可一起完成。请注意:阵营有两个,您的任务与敌方阵营玩家冲突,请适当规划时间。]


    第169章 黑海镇棺(8)


    这些任务看上去是三个, 其实就是一个——镇压女鬼。


    道具也好,女鬼的由来也好,都是辅助第三个任务的方式。但这三个一起出来, 其中意义就耐人寻味了。


    之前的任务,都是必须完成当前主线或者从别人口中得知任务的答案,才能推进主线进入下一个主线任务。可这一次,副本并没有先要求他们先确认镇压女鬼需要什么道具,而是一起发布任务……


    难不成镇压女鬼和找到用道具镇压女鬼的方法, 并没有绝对的必然?


    目前没有什么太大的眉目, 燕危心中也只是闪过了这个疑惑, 随后暂时按下不提。


    燕危思索间没有说话, 而宋承安看着燕危, 见这尊比殿上观音像还要压人的大佛半晌没有动静, 一时有些拿捏不准燕危的态度。


    他们这些人,不管是论实力还是论资历, 燕危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宋承安记得, 他们那一次副本,晏明光从头到尾都不怎么理人, 燕危则是一开始就主动揽了主导的位子, 整个副本都是燕危的锋芒。


    当时宋承安也算得上是心高气傲, 最开始的时候,还和燕危有了这方面的摩擦。只不过到了副本后期,他就已经完全服气了。


    他后来没碰上过V, 晏明光似乎也很低调,一直没有出现在任何人的视线里,但也是知道,V这一路到达顶层, 声明在楼内世界只增不减。V从不开启视角,除了和他合作过的几个玩家,从没有传出姓名,影像和资料都少得可怜,偏偏那一个个副本记录和他在副本中曾经说过的那些话被许多人翻来覆去地揣摩。


    别的玩家登楼,是为了活下去。


    燕危登楼,是为了挑战楼的权威。所以他锋芒毕露,不论在哪里,都是永远的主导地位。


    曾经的燕危,一身风光。


    如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V消失了许久,再度出现在顶层,却仿佛收敛了当初的所有外露的锋芒。青年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思索着,浑身气质温和而随意,倘若宋承安不知道其中玄妙,也会如于正青和钟不凡一般,把燕危看作一个优秀的后来人,引人注目,却不会耀眼到发烫。


    但他不是后来人,他是归来者。


    宋承安有意无意地看了燕危半晌,直到撞上晏明光冷然的目光,他这才猛地收回了视线。


    ——燕危或许已经不再想锋芒毕露了。他想。


    于是他挑头说:“阵营的事情暂时确定了,任务也颁发了,接下来就是镇压女鬼。我有各位所有人的联系方式,就不客气做这个消息中转点了,钟不凡在附近的一户人家里住着,剩下的人都在观音大庙和观音学堂,我们要到各自的附近其实很快,所以如果有情况,我会立刻通过黑戒发消息。”


    燕危点了点头:“好。”


    他点头了,他带来的其他几人自然没有意见。于正青虽然资历老,但实力确实不如宋承安,而钟不凡刚上超高层没多久,烦虽然烦了点,也知道宋承安比他话语权高,也没说什么。


    宋承安只是关注了一下燕危的表情,见燕危神色如常,他松了口气。


    燕危这一次……看来对那些声名、组织和其他玩家的看法并没有任何渴望,反而像是往白昼而行的孤狼,只想认真地走完这次的顶层副本。


    虽然知道了燕危大致怎么想的,宋承安统筹的时候放松了不少,但他说话间,还是时不时瞥向燕危,确认这位小祖宗没什么意见。


    “怎么镇压女鬼,可能需要从观音学堂那位白先生那边得知。而关于道具的事情,我们或许需要弄清楚,哪些玩家载入成了偷窃观音大庙法器的玩家,这样我们就能顺藤摸瓜,摸到敌对阵营的情况。”


    “我们几个在观音学堂,”燕危这回主动开口了,“白先生那边,我来搞定。”


    于正青立时皱眉:“你们几个连九十层以上都没去过吧?白先生那边线索那么大,林巧也知道你们从观音学堂来,万一敌对阵营的人这两天从你们那边下手怎么办?要不然这样,我找个理由,借住到观音学堂去,这样可以照应你们几个。”


    他说着,看到林缜,立刻转过头去,表情还十分不情愿。


    燕危只是说:“不用,我们足够。”


    于正青正想继续说,宋承安立刻打断了他:“既然由我调度,就安静听我说。”


    他也只是在燕危面前小心谨慎,对着于正青,宋承安完全冷着一张脸,语气一点也不客气。


    于正青被怼了这么一下,想说刚才燕危说话宋承安怎么不这样说,最后也只是憋红了脸,憋下了这口气。反正玄鸟那些小新人,最后要是真出了问题,还得来求他。


    燕危看了于正青的反应,只觉得有些无奈——他对这些合作分配其实并不太在意,最终的目的都是镇压女鬼,不管怎么样,都会走到最主要的那条线上。


    宋承安才接着说:“那我们就调查盗窃法器的人,你们查清白先生那边的事情。有问题随时联系。”


    林缜打了个哈欠:“可以可以,打架叫我。”


    燕危:“……”


    钟不凡补充:“我们不知道各自阵营多少人,接下来可能也会有别的玩家来找我们说是同一个阵营的。先不要交换任何任务信息,也先不要就直接把人拉进来,先观察。”


    “我不太同意。”


    钟不凡转头看向燕危。


    燕危徐徐道:“这样做,如果真的是我们阵营的人,我们还在怀疑,敌对阵营却知道那个人不是他们的人,从而立刻得出结论——我们这里有人落单了。那这个人如果有道具或者信息,基本就等于送给敌对阵营。而如果真的是敌对阵营特意过来的卧底,直接拉进来有何不可?说得多做得多才能露马脚,他们想要我们的信息,我们何尝不能从他们送上门的卧底里挖信息?”


    “我的意见相反。只要有人来,就可以直接带进阵营里。”


    钟不凡一愣,或许他也很久没遇上直接反对他看法的人了,他足足思考了十几秒,才说:“……我居然觉得你说的有点道理?”


    他自诩善推演,登楼速度比不上V,却也比那些老牌玩家曾经的速度快,是新的超高层玩家里最为突出的。这各中原因,自然是他对V行事风格和破局手法的融会贯通,以及他自己本来也善感知力。


    ——但他现在居然觉得燕危说的特别有道理!??


    钟不凡开始正眼打量燕危了。


    他厚脸皮,也不像于正青那么好面子,立刻拍了拍腿,说:“对,就这么办!诶你——”


    他抬手,要搭上燕危的肩膀,燕危又皱了皱眉,看着他手上的香灰,连着后退了三步。


    被接连嫌弃的钟不凡:“……”


    他们合计完,燕危等人还要等白先生出现,观音大庙失窃的三个道具也已经明晰,再留在众宝观音殿也没有什么意思。几人互相留了黑戒的联系方式之后,鱼飞舟和林缜一同去观音镇其他地方,再去找找林情,燕危则和走出观音大庙之后,来到了观音镇的闹市。


    刚举行完拜佛典,镇上关于黑海的阴霾稍稍驱散了一些。闹市之中,百姓来来往往,神情虽然仍然带着一股驱散不去的紧张,却也比之前几天少了些。


    燕危完全无视了他们在街上的回头率,拉着晏明光,说:“你不问我来干什么?”


    “闹市多口耳。”晏明光说。


    “我想多听听,有没有更多关于那些死者的消息。”-


    副本外。


    无尽长碑下的人越来越多。很多这段时间从副本里出来的人,也努力推迟下一个副本的时间,或者暂时放下了平时要做的副本分析,全都关注着这一次顶层副本的开启。


    有的人是为了经验来的。但更多的,那些站在远处根本挤不到中心的很多人,他们其实从未想过自己有冲击顶层的机会。他们来看,只是因为顶层代表着……


    希望。


    而这一次的顶层副本,或许是因为开启时候的特殊性,进去的人大多都开启了视角。这也是顶层副本投影最完整的一次,只要是从头看到尾的玩家,基本都看全了两边阵营逐渐揭开帷幕的过程。


    燕危用于正青揭穿林巧的过程自然也被看了个完完整整。


    “我第一次看到这么完整的高层玩家对弈,真的是走错一步就节节败退啊……”


    “也不一定。你看,林巧也不简单,她早就准备好了定点传送,暴露了也并没有损失什么。她现在和她那边阵营的人汇合了,也开始行动了,两方现在并没有差太多,宋承安这边领先一头。”


    “这一队果然是宋承安领头。宋承安感知力和身体指数都没有短板,九十层以上副本的经验加起来比我过的所有副本都多,他的副本记录从来都是利落干净。这一次,他们这个阵营的看点都在宋承安。”


    “钟不凡这个方法妙。”


    “那是V的方法,V当初用这个方法,在副本里把鬼都玩得死去活来。钟不凡也就学了层皮,至于那个燕危,估计就学了根毛吧。”


    有个人低声说:“我怎么觉得燕危更胜一筹?钟不凡虽然和燕危用了一样的方法,但他选择了核验鱼飞舟和林缜,燕危却目标直指林巧,这一点真的是运气吗……”


    这人说得太小声,或许他自己都没什么底气,这句话很快湮灭在了其他人对那些熟面孔超高层玩家的讨论中。


    薛晚不是那些看的片面的普通玩家,他看得明白。他刚刚和项赢赌了命,此刻看燕危一气呵成揪出卧底确立阵营,却笑了:“有点意思啊。”


    项赢摇头:“冰山一角。”-


    燕危和晏明光在观音镇人多的地方逛了一整个下午,天黑之际,晏明光因为被安排的身份问题要先回宅子里,两人只能分开。


    但他们着实听到了不少消息。


    观音镇的百姓再惧怕这种现象,再忌讳,也会因为心中的惧怕而忍不住和别人交谈到些许。更何况这段日子以来死了这么多人,出殡的队伍都需要在海边排队水葬,怎么可能没人私底下交谈?


    燕危只要去人多的地方随便逛逛,散开感知力,总能捕获到一些谈论死者的话。


    这些死者确实大多都是壮年男子,但也并不绝对。壮年男子只是死亡最多的群体,其中还是有一些不具备任何共同点的人,包括孩童、女人和老人。还有一些人直接别吓成了失魂症。


    壮年男子之间的共同点比较多——读书人多,但大多不是什么霁月清风的读书人。


    爱去青楼的最多。


    推出青楼这一点的时候,天就开始黑了。这个副本时间久,一口气吃不成胖子,燕危记下青楼这一特征,就和晏明光分开,回到了观音学堂。而林缜和鱼飞舟找了一天,仍然没有林情的消息。


    夜幕低垂,星夜就这样匆匆披落。


    燕危特意嘱咐了鱼飞舟和林缜,如果他房间里有动静,他们两个不用赶来的太快。他堆了两次登楼的数据,现在的身体指数也足够对付大部分需要动手的情况,不至于毫无抵抗力。


    他还想着放松些警惕,看看那女鬼还会不会来,要是能看到女鬼全貌最好了。


    可惜那女鬼没再来找他。


    或许是因为见到了晏明光,他心中那点不踏实稍微落了地,今夜睡得格外好。


    次日,观音学堂却出事了。


    第170章 黑海镇棺(9)


    燕危带着林缜和鱼飞舟一起守株待兔, 特意将那些道具放在随身显眼的地方,不仅没有引来对立阵营的人,那女鬼也一整晚都没有接近他们任何人。


    但他们清晨起来走出房门之后, 便发现学堂里的气氛骤然变得阴沉了起来。


    一些起得更早的nc学生们纷纷面色微青, 有的匆匆忙忙走回自己的房间,有的则是嚷嚷着要去请法师。


    燕危散开感知力, 便发现主要问题似乎是他们这些人住的其中一间房,还有学堂待客的前厅围着一群人。他让林缜和鱼飞舟去那间房看一眼,自己则去了前厅。


    前厅人很多,但大多都穿着素白衣袍, 面色紧张,有几个人慌张之余还带着些许悲痛。他们站在前厅里,前厅的中央摆着一副棺材。


    “清晨便没气了, 身上都是尸斑,”书童显然也十分慌乱,急急忙忙对这几个围着棺材的人说, “我们赶紧找人买了棺材,立刻就去喊你们了。真的不能开,开了万一邪门……”


    那显然不是学堂的几人中,有一中年妇人道:“我儿昨日还好好的, 怎的晚上搬进来,第二日我连尸体都见不得了吗?这……这万一认错人了呢?”


    她趴在棺材上, 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书童更是慌乱, 想上前将人拉起来。可他也惧怕的很,一靠近棺材, 便下意识后退了几步, 在一旁踌躇着, 只好说:“这事……这事大家也不是不知道。要不然等先生回来了看看?但尸体放在这实在不是办法,学堂里还有好多人呢。”


    有人拉了拉妇人,说:“要不先抬棺回家吧?这几年这么邪门,开棺要是诈尸了确实不太好。我也希望学堂认错了,但这……哎,那间房不就只住着他一个人,不是他还能是谁?”


    书童立刻附和:“他昨天还拉着我说,东西收拾好搬进学堂之后要偷偷去花云楼找姑娘学堂是禁止这些事情的,我和他说了一下,他似乎也不太听。虽然身上都是尸斑,但是脸是不会认错的。”


    那几人又纠缠了一会,最终中年妇人还是招呼了那几个带来的壮汉,抬着棺材走了。


    棺材路过燕危所在的地方时,不仅没有尸体的腐臭味,还飘出了淡淡的木质香,是沉香木的味道。只不过这棺材板用的沉香木显然没有燕危手中的好,甚至相差甚远,香味很淡,只有燕危这种近乎变态的感知力才遥遥闻到了一些。


    此时,去住所看的鱼飞舟和燕危的感知力也联系上了。


    【燕危,问清楚了,这间屋子刚才死了个昨晚刚来的学生。其他人不敢来,都绕道走,我们现在正待在他的屋子里。】


    【我这边也看到了,前厅放着他的尸体。】燕危说,【有没有什么异样?】


    【没有……不对,应该说是……有。】


    【嗯?】


    林缜吊儿郎当地撞上燕危的感知力:【就是这里太正常了,正常到有点奇怪。没有女鬼出现那天带着的花香,也没有什么挣扎痕迹。以我天天和人干架的经验来看,这间房啥事都没发生。】


    鱼飞舟:【看不出来昨晚这个人是怎么被女鬼杀了的。】


    燕危从暗处走了出来,说:【看不出来,那就说明女鬼昨晚确实没杀他。】


    他之前就在好奇,那女鬼晚上偷偷对他动手的时候,分明是一阵花香带起了那个意味难言的梦,可他这几日不管是混进死者家里,还是去死者死的地方,都没有察觉到那些花香。


    香味若要散去,是需要时间的。


    以这些人突然死亡的时间来看,那个见不着影的女鬼如果当时杀了人,人死了尸体加速腐朽,到之后被人发现、封棺下葬,中间的时间应该不足以让那个花香味消散到以他的感知力都察觉不到的地步。


    他偏向于觉得,女鬼是在死者死亡之前更早动手的。


    她杀人的方式,和大多数他们经历过的副本的厉鬼不太一样。遇害的死者兴许在之前就已经中招,只是从中招到死亡还花了一段时间而已。所以死者看上去都是突然一瞬间死亡,长满尸斑、形容枯瘦,仿佛一瞬间被抽干了一搬,其实死者早就中招了,而且一直在丧失精气神,只是死亡的那天才突然显现出来而已。


    如果他那天晚上真的沉溺在了春梦里,恐怕也不会立刻死亡,而是会等上个一段时间,待到他的精气神被完全抽走,他才会突然死亡。


    这个人并不是昨晚在学堂遇害的——不然他们三个都在,对面观音大庙还有宋承安他们,不可能所有人都对此毫无所觉,否则女鬼要啥他们也是轻而易举都事情了。


    这个人更大可能,是在来学堂之前哪里中了招。


    那是在哪里呢……?


    此时,学堂的其他人可能是担心不吉利,早就散了。


    燕危刚才藏在一旁看着这些人抬棺离开了学堂,结合鱼飞舟和林缜所言,大致明白想通了其中的一些缘由,走进了前厅。


    书童似乎也嫌弃这里刚才放过棺材,紧张兮兮地快步离开了,根本没有收拾前厅的杂乱。


    或许是因为这个人死得太匆忙,家里人也只顾着抬棺,茶几上还堆放着一些这个人生前的物品。燕危走上前看了看,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净是一些纸笔文墨,其中还有一些零零散散的玩意儿。


    燕危翻了一下,没看出什么和邪祟有关的东西,正打算收手,余光瞥到了这些杂物最角落的一个木牌。


    这个木牌约莫只有成年男人手掌一半的大小,上面刻着一朵花,看纹案似乎是凤仙花。这牌子看上去不太像是一个男人会随身携带的东西,却也不像个配饰,上面没有任何系绳。


    像是……门牌。


    学堂门口传来一阵喧哗,似乎还有些交谈声。有什么人在门口。


    燕危眸光微敛,给宋承安发了个消息,让他们帮忙查一下这个凤仙花木牌的来源,拿起木牌转身朝学堂门口走去。


    脑海中,提示音骤然响起。


    [恭喜玩家开启主线相关支线,获得任务限定道具“凤仙花牌”,获得主线任务进度2,您当前一共拥有15的主线进度,在本次副本所有玩家中暂居第一。]


    暂居第一还会有提示?


    也就是说,他只要一直保持着领先,就能知道整个副本所有人的进度上限。又或者他突然不是第一了,也能获得信息。


    进度最快居然还有这么个隐藏的好处。


    [支线任务开启——请玩家探查该道具相关线索,获得大部分莫名死亡的死者的死亡原因。请注意:此条支线任务只是额外触发,对主线任务有所助益,但不是必须。您可以选择完成,也可以选择直接放弃。]


    [若支线任务完成,玩家除对应获得的副本进度奖励外,将获得额外奖励:得知双方阵营人数。]


    燕危脚步一顿。


    得知双方阵营人数?


    这个奖励,看上去只是一个数字,但其中起到的作用不言而喻。


    而且说是支线任务不影响主线,但支线多少也是主线的延伸,完成了之后获得的信息对主线任务必然有帮助,不可能反而起到拖慢主线的作用。


    刹那间,燕危已然决定先去搞清楚女鬼是怎么杀死这些男子的。


    他踏着小道上已然有些开始结冰的雪,迎着外头的冷意往学堂门口走去,默不作声地将这凤仙花牌收进衣袖中。


    走道上来往的人多了起来,多了些燕危这些天没见过的生面孔,还有几个抬着几个箱子的人走过他的身边。他走到门口,才发现还有几个人正在从几辆马车上卸行李。


    这几辆马车的最前头站着两个人。


    一个是看上去三十几岁的男人,穿着十分朴素的青色麻衫,长相算不上那种引人注目的好看,却也轮廓分明而立体,整体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气质。这人正指挥着那些人搬行李。


    他不用猜,只这么看一眼,再看看迎上来的学堂书童还有几个学堂里的人,就知道这位就是他们等了几天的白先生。


    燕危的身份是白先生的远房小表叔,在副本的作用下,白先生自然认得他。见到他来,白先生对他笑了笑。


    现在旁边的人太多,玩家和nc都未必分得清楚,燕危没打算在这里和白先生有什么交流,回了个微笑之后,目光扫向了白先生身边的另一个人。


    这个人燕危十分熟悉。


    “站那边发呆干什么,”有人朝燕危喊,“人手不太够,过来搭把手。”


    林情看了这人一眼,淡淡道:“你自己不会搬?”


    那人立刻收了声,搬起笨重的行李,在雪地上踏出一道又一道厚重的脚印。行李上落了雪,似乎带着一些潮气,上头都凝着冰珠。


    燕危和林情互相看了一眼,暂时没有说话。


    行李搬完,在一些书童和学生的簇拥下,白先生揣着手缓步走进了学堂。他从始至终都面色从容,整个人气质疏阔,身板却挺直,如同这个学堂给人的感觉一样——高风亮节,规矩严明。


    光是这一个照面,燕危完全看不出,这样的人会和黑海和女鬼有什么牵扯。


    白先生路过燕危时,特意停下脚步,同燕危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说他这几天舟车劳顿,回来还需要处理一些学堂的事情,明天再和他私底下说说话。


    燕危自然应好。


    但这白先生是个关键人物,双方阵营恐怕都已经知道一些,就这样不管,万一敌方阵营直接对nc动手来阻挠他们,麻烦也不小。燕危通过技能,交代着林缜在暗中看好白先生,这才和林情一同找了个学堂里没人的小亭。


    小亭四处透着寒风,吹的人脸颊冰凉。四周都是屋舍和白茫茫的积雪,散开了所有的光,却吸纳了大多声响。学堂刚诡异地死了个人,除了刚才那些人抬棺走和白先生回来,到处都静悄悄的。


    “你如果再不出现,”燕危在亭子里一侧的长椅上坐下,打趣道,“我差点以为你被分到敌对阵营了。”


    林情认真答道:“那不是更应该出现,来套你话吗?”


    燕危:“……”这话说的,好像林情真的是敌对阵营的一样。


    林情又严肃道:“但我不会干这种事情,我应该会直接把自己人杀了,能帮你带走一个是一个。”


    燕危:“…………”那倒也不至于。


    他当初分割的时候一定是手抖了,把所有的幽默细胞都分给了林缜。


    他干脆直接开门见山:“所以你的身份是什么?怎么会和白先生一起回来?”


    林情神色骤然严肃了不少,他眉头紧皱,沉声道:“我的身份都只是个融入副本背景的幌子,但为什么和白先生回来……你确实问到了点子上。我觉得安排一个玩家——也就是我,载入副本之后是陪同白先生一起出门远行并且回来的,为的就是见证。”


    “见证什么?”


    “我知道白先生之前有特意托人送信,找了一些能够驱邪压祟的东西,那些东西应该在你们身上?而之所以要这些东西,就是为了解决观音镇这几年的不详。白先生这一趟就是去请有能力用这些道具为观音镇驱邪的法师的。”


    燕危眉梢一动,眸光一沉,已然有些预料到林情要说什么了。


    “我陪白先生去找人的时候,亲眼看到那个法师死在了佛像前。”-


    宋承安收到燕危消息之后,没有任何拖沓,直接也给于正青和钟不凡发了消息,打算去查清楚那个凤仙花牌是哪里来的、干什么用的。


    他们约在一个没什么人的观音大庙偏殿前集合。


    宋承安等了片刻,不住在观音大庙里的钟不凡反而先到了。这人一到就又开始绕着他打转,各种问着v的事情,这一回还多了花样,其中还提到了几次燕危这次副本的表现。


    但在宋承安耳中,钟不凡说的还全部都是燕危的事情,听得他脑袋疼。


    他摆着一张比周遭雪地都要冷上三分的脸,理都没理钟不凡一句,在偏殿门口等了好一会。


    “不对。”宋承安骤然道。


    叽叽喳喳的钟不凡也突然停下了。他皱眉:“于正青那个傻蛋呢?他不是更近吗?”


    “你的黑戒有收到任何他发的消息吗?”


    “没有啊。”


    两人对视了一眼,同时动身往于正青在观音大庙的住所赶去。


    宋承安率先赶到。于正青住所的门大咧咧地开着,里头传来接连不断地碰撞声。


    他直接冲了进去,瞧见于正青正拿着传奇道具,和一个青色短打、带着面具的玩家缠斗在一起。


    这个不知哪里来的玩家身体数据似乎并没有身为老牌超高层玩家的于正青高,但这人动作矫健,动手的时候灵巧得很,而且也没和于正青硬碰硬,一直都朝于正青的衣袖处掏。


    宋承安刚一进来,后面跟着的钟不凡也立刻掏出了道具。


    他们还没动手,这人便意识到寡不敌众,手中骤然拿出了一把长弓,弓弦一拉,两支黑色箭羽朝着宋承安和钟不凡而去。


    两人下意识便转身躲过箭羽,一个眨眼间,那人已经消失在了三人面前。


    钟不凡想追,于正青喊住他:“追不上,他应该跑远了。林巧的技能是用两个物品定点传送,他身上应该有林巧给的东西,直接传送到了远处,我们不知道定点传送的终点,追是追不上的。”


    宋承安问:“你的道具呢?”


    他是这几个玩家里面威望和实力最高的,此刻燕危也不在,宋承安如往常一般摆着架子,话语间满是质问和压迫。


    于正青不敢得罪宋承安,立刻道:“放心,没被他拿走。但是……这……”


    钟不凡已经弯腰捡起了刚才射向他们的两支箭。


    “这箭,我不认得。”钟不凡说,“我刚到超高层没多久,很多玩家都没有合作或者交锋过。两位资历比我高,看看?”


    宋承安显然认得。


    他面色顿时不太好看。


    于正青指着箭道:“这个我见过!林缜那个小兔崽子,在这个副本开启前带着人直接杀进我们月芒总部,他的箭就长这样!刚才那个人用的方式也和他一样,一把没有箭的长弓,只要拉动弓弦就会自动出现这种箭射出来。”


    钟不凡看向宋承安——他看出了宋承安神情不对。


    “这箭我也见过,”他说,“但不是那个林缜。我和林情一起进过两次超高层副本,我见过他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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