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无尽列车(17)
其他人也沉默了。
他?们在这列车里, 哪怕是多跑几个车厢,或者费点力气撬开铁皮什么的,都不算多难的事情?。唯独车头和车尾——一个根本走不到头的列车, 又是哪里来的车头?
林情?沉下脸:“会?不会?是回溯骗你?”
这也是有可能的。
回溯是鬼怪生前不平事,最深最重的怨念凝结而?成的幻象,而?不是一个记录着?事实的录像带。它带有很主观的偏向, 有些回溯甚至会出现一些鬼怪的臆想。如何?在事实中辨认臆想,靠的就全是身在其中的玩家的推算逻辑了。
丁笑摇头:“我在回溯中,就一直在推敲每一个画面的逻辑。我的判断是没有问题, 但你——”
丁笑看着?燕危,她嘴角带着笑, 双眸明亮,焦距似乎只是聚焦在燕危一人身上。
许妙妙看着?丁笑的眼神,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丁笑是个十足十看脸说话的人,对长得好看的人格外宽容, 这点许妙妙从跟着?丁笑的那天就知道了——包括她自己,也是其中的受益者。这怎么也不像是以前丁笑看着?帅哥的模样, 反而?像是对燕危有着?十成十的信任甚至是期待。
这一刻, 许妙妙觉得,燕危就是下一秒让丁笑去跳粪坑读回溯, 丁笑都会觉得燕危说的对。
许妙妙:“……”
不对劲,真是哪哪都不对劲。
晏明光也看向了燕危。
更奇怪的是, 在许妙妙眼中, 林情?本该是带着?燕危和晏明光两个新锐冲高层的前辈, 这位前辈居然也一句话不说,只是沉默地看着?燕危,仿佛在等燕危发号施令。
许妙妙:“?”
她一路被丁笑带着, 不管是副本素质还是推演能力,都足够压同辈一筹——除了四十九层那一次被燕危压着?打。可她现在,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没有任何一种能够解释,为什么这两位大佬,都把燕危这个第一次来八十九层的“高层新手”的话奉为金科玉律。
她的目光在燕危和丁笑林情?之间摇摆,燕危却已经开口了。
“你把看到的回溯说出来我听听,”燕危对丁笑的目光早就习以为常,他?拢了拢晏明光那宽大的外衣,“一个细节都不要漏,我来判断。”
许妙妙:“……?”最离奇的就是燕危这坦然的态度了。
丁笑点点头,开始从头说起他?看到的回溯内容。
回溯的内容正好补上了文?件夹里没有的部分,那就是“蓝天计划”失败以后。
这个计划本来就不应该存在,因为永恒一直以来都是在所有人概念里不可能存在的现象,小到蜉蝣,大到宏观宇宙,永恒都是不可能的同义词。但是蓝天计划的拟定者李茂是一个疯狂的信仰者,他?坚信着目光就在前方,即便这个目标在努力过后依然失败了。
李茂不甘心,而?剩下的几十个工人也因为李茂一直以来给他?们高昂工资的恩情,愿意留下来,继续陪李茂进行不切实际的幻象。丁笑读取的回溯,就是属于这些工人的其中一个的。
谁都知道,他?们只是陪李茂幻想而已。
但是人的坚持也是有限的。李茂再有钱,他?的身家也在没有任何收入和不断挥霍中消耗殆尽,列车仍然只是一个停在站台旁的普通列车,实验室因为经费告破而关停,永远的动力源始终没有出现,就连做饭,都需要李茂亲自动手。
工人们也撑不住了,他?们已经开始准备离开。
但是这个时候,李茂出现在了所有人的面前。丁笑代入的是那个尸体生前的视角,她混在一众工人当中,乌泱泱的站满好几节车厢的走道。李茂——也就是那个乘务员——站在最前头,神情?亢奋,喊道:“我有办法?了!!我找到让发动机永远运转的方法了!!”
丁笑前面一个工人率先提出了异议:“怎么可能?找到材料了还是发现新的结构了?”
李茂涨红了脸:“不,不是,但是能够永远运转。你们愿意支持我吗?”
“但是就算能运转,”丁笑听到自己开口了,此刻她就是那个工人,“铁轨也不合理吧。就算列车永不停歇地行驶,它也需要一条可以让它一直行驶的铁轨。”
读取回溯的玩家能够体会?到上身者的情?绪。没有人相信礼貌的话,都觉得李茂不过又是在做梦而已。丁笑能感觉到,“她”其实并不是在提出异议,而?是知道李茂个性偏执不听劝,与其正面反驳,不如委婉从另一个方向点出问题。
没料到李茂立刻答道:“没问题的!没问题的……”
李茂喃喃自语着?,显然已经近乎于疯狂了。
其他人见他?不听劝,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情?了。他?们不再多说,反正最后又失败,李茂自然会放弃。
散场之前,李茂说:“你们愿意帮助我吗?用尽一切帮助我。”
众人脚步一停。
他?们本来就是因为那些高昂薪水留下的人,从没想过这个计划会?成功。而?这样的场面,在蓝天计划失败之后,屡见不鲜。
丁笑附身的那个工人和?其他人一样,摆了摆手,十分不走心地说:“愿意愿意,您先休息吧,到午饭时间了……”
李茂露出了笑容,这看似如往常一般的集会?就这样散了。
没过几日,列车上突然有工人失踪。是1101号床的一个工人,他?的行李还完完整整地摆放在下铺,满满当当地放着,凌乱的很,上铺睡觉的地方却空旷非常,人也不见踪影。
其他工人们走遍了两百多个车厢,都没有看到1101号床工人的身影。
大家都觉得,这个人是对蓝天计划再没有任何耐心,夜晚的时候偷偷跑下车了。这太正常了,蓝天计划本来就是一个笑话。
于是没过一天,大家就把这件事忘了。
但是第二天,又有人失踪了——这次是两个人。
“我确认了,”丁笑说,“这两个人所在的床号,就是今天被写上小黑板的床号。乘务员,也就是李茂,他?其实就是在重复一样的死亡顺序,那些失踪的人其实就是被他?杀了。”
燕危眼皮一抬,淡然问道:“怎么杀的?为什么杀了?”
“用厨具杀的,为了完成邪法。”
这一点,直到丁笑代入的那个工人死亡的那一刻才知道的。
连续失踪了几个人,列车内终于充斥着惶恐的情?绪。有人开始想着离开,但接下来的一件事情?扩大了他?们的恐惧——列车的门窗打不开了,甚至于窗户都无法?砸破。这里似乎成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好像永远也出不去了。
在某种意义上,率先完成了李茂想要达到的永恒。
工人们非常害怕,李茂却一如往常,不仅维持着?列车上工作的运转,还仍然给剩下的人做着?饭。他?面色不变,神情?自然,似乎还有些开心。可惜他?平时疯惯了,工人们虽然恐慌,却也没有人往李茂身上想——毕竟工人失踪,看上去对李茂毫无益处,甚至还是坏事。
又过了几天,列车中弥漫着?铁锈与腐臭交织的味道,一点一点地沁入人的鼻腔,令人作呕。
包括丁笑附身的那个工人在内,几个负责发动机的工人合计了一下,打算去味道传来的车头看看——发动机就在车头。
随后,他?们看到了几个工人被残虐至死的尸体——一如燕危等人看到的赵景臣和曹群的尸体那样,被肢解、被剖开,藏在了机车部分。尸体——或者说是肉块,腐烂之后发出了腐臭味,鲜血浸染金属,散发出一种诡谲的感觉,血腥可怖。
亲眼看到这一幕,这几人总算把目光放到了李茂的身上。
他?们慌乱中,赶忙拍了照片,用车头的传真机打印下来藏了起来打算留作证据。但他?们刚刚把这一切告诉其他人,让大家设法?逃离,就被后方跟来的李茂杀了。
丁笑说到这,嗓音已然有些哑,正想随手拿起一旁桌子上的矿泉水,便听到晏明光冷然的声音响起:“那瓶燕危喝过。”
这句话语调下沉,润着如雪般的冷意。
丁笑赶忙收回了手,清了清嗓子,没有为此表达任何不满。林情?司空见惯一般看了一眼晏明光,蹲下身,从桌子底下的纸箱中拿出全新的矿泉水递给了丁笑。
许妙妙:“……?”
“回溯的最后一刻,”丁笑喝了口水,接着道,“就是这个工人被李茂扎穿了心脏,流血倒地,他?看着?李茂拿着刀走近,感受到车厢似乎开始晃荡,列车开始缓慢地往前行驶,然后他就彻底闭上了眼睛。我也就出来了。如果里面没有任何作假,那个被藏起来的照片就是象征阶梯的物品。”
死亡压迫本里面,这么关键的物品只有可能代表着阶梯。
燕危懂了:“这就是李茂的邪法吧?物理意义上,没有任何永恒的永动机,但是怨气不消,厉鬼的怨念却不会?停止。他?用残忍的手法?杀了这些工人,把他?们彻底绑缚在列车之上,还控制了他?们。因为他们生前对李茂许诺过‘愿意’,所以他们死亡也无法?挣脱。鬼怪因此生出无止尽的怨气,怨气驱动了这辆列车无止尽地行驶下去。”
普罗米修斯将火种带往人间,赠予人类脱离苦痛的的希望。
宙斯将他?视作最无可赦的背叛者,施以永生永世无法?挣脱的惩罚,用锁链将他?绑缚在岩石之上,每日重复着?被恶鹰啄食的痛苦。
唯有射死折磨英雄的恶鹰,打碎束缚英雄的锁链,才能结束苦痛中的永恒。
第152章 无尽列车(18)
许妙妙托腮:“代表阶梯的物品, 一般拥有着很大的象征意味,并且在整个副本的生成中起到了十分重要的作用。如果回溯的内容都是真实的,那么那张作为证据被藏起来的照片, 是打破悲剧的关键,阶梯是它不会错。”
燕危说:“这个回溯里面没有臆想。回溯的主人虽然拥有怨气, 但是整个回溯从头到尾的时间线都在很短的时间之内, 并且闪回很快,没有任何需要你破除的障。工人没有需要欺骗人来诱导玩家帮忙破障的必要,这个回溯是他生前最怨重的不平事强调后的留存,它就是一个录像带。”
挤着五个人的卧铺间陷入了沉默。
空气中愈发深重的铁锈味加重了无言的气氛,知道了回溯内容的五人都很清楚, 这并不是列车年久才有的铁锈,而是随着李茂杀害“工人”的进度不断浓郁的血腥。不久之后,这辆车上会慢慢涌出腐臭味和浓厚的血腥味, 而李茂杀人的速度也会骤然加快——因为回溯里, 李茂第四次杀人,把列车上所有的活人都杀了。
“所以这个本其实已经走到了最后的倒计时, ”林情徐徐道,“第一次杀人, 是1101号床的工人,第二次杀人, 是今天写在小黑板上那两个床号的工人,第三次杀人, 就是丁笑读取回溯的那个工人发现事实的时候,第四次杀人, 是李茂杀了这几个去过车头的工人之后, 直接杀了列车上所有活人。”
燕危摇头:“确实是进入倒计时, 但是不是四次,是三次。第三次和第四次是接连发生的,只要第三次那几个工人对应床号上的玩家死绝,李茂会立刻开启屠杀。我们要在第三次开始之前,找到阶梯。”
“明天是最后一天。”晏明光说。比起其他几人凝重的神情,他仍然淡漠,清冷纯黑的双瞳像是望不见底的一汪死水,看不出任何多余的情绪波动,反而透露出了些许的从容。
但他垂着眸,一手搂在燕危的肩膀上,半张脸隐没在上铺床板留下的阴影中,没有人发现他的眼神多么无谓。
列车行进的轰鸣不绝于耳,一下一下规律地敲击着众人的耳膜。这个声音从他们上车前便响起,永远也不会停止。
燕危摊手:“别这么沉闷嘛,这屋里的低气压,感觉好像我们比鬼怪还怨气大。副本进入了倒计时,我们不也走到了最后一步吗?”
死亡压迫本不是那些诡谲多变的恐怖或者悬疑副本,在破局上极尽全力布置迷雾,让玩家在其中迷失、坠入陷阱。相反,死亡压迫本在破局关键上十分直接,比如这次的照片,他们既然看到了那个照片,那么物品在车头就不会有太大的变数。
难度永远在于——怎么拿到那个物品?
换句话说——这破地方那个虚无缥缈的车头在哪?
许妙妙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她皱了皱眉,脑海中思绪万千,刚张口:“有几个情况——”
燕危几乎和她同时开口:“听上去不可能,但也有可能。”
听到她开口,燕危话语一顿,下巴轻点,示意许妙妙先说。
但许妙妙张了张嘴,方才想说的话此刻又不想说了。和彼岸花其他玩家行动的时候,她就是队伍的核心,是点出关键、纠正别人错误想法的那个人。但是和燕危一起,她生出了一种相形见绌的感觉。
总觉得她开了口,就会变成无用的卖弄。
对方明明是个副本经验比他少得多的高层新手。
许妙妙心下懊恼。她方才明明还在心里奇怪,为什么丁笑和林情都仿佛以燕危为核心,想着自己怎么样也要在丁笑面前表现表现,结果到头来,先露怯的反而是她自己。
她低声说:“你想的比我周全,你说吧。”
燕危也不客气,轻笑一声,道:“行。我们之所以觉得难,是因为这车走不到头,丁笑试过了,其他玩家也试过,何栋甚至死在了跑向车尾的路上。但我记得,我们上车的时候,是看到了车头的,因为那辆列车是从远方朝我们行驶而来。当时列车头并没有离我们太远,我们也在十一号车厢……”
“但我往前走了几十节,”丁笑说,“还是没有尽头。”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事出反常必有妖,奇怪代表着可以探究的点——为什么列车行驶了之后,这辆车就仿佛凭空拉长了?李茂要的明明是永不停歇的列车,但这辆车却无止无尽。”
林情靠在拉门上,双手交叠地思索了片刻,“会不会起点意味着开始?在这辆车被怨气影响之后,车头不再是具象化的东西,而是抽象的开始。我们上车的地方,餐车厢这个起点,就是车头。楼内副本经常会有这样的虚虚实实。”
燕危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文件夹,眨了眨眼,边思考边说:“也有可能。但是现在是晚餐时间,李茂会在餐车附近活动,我们现在看不了,只能明天。我们得先想想,五个人,今晚怎么分配卧铺。”
林情:“我去看看11号车厢那两个现场。”
燕危点头之后,林情拉开拉门走到了前面的车厢。他得看看尸体的痕迹还在不在。
“五个人肯定要三间,必须有一个人一间,另外两两组合。”燕危说,“我今天不死,虽然十二点过了不死状态会消失,但我生存概率还是高很多,我可以一个人一间。”
他刚说完,外头似乎就传来了李茂的喊声:“乘客们,晚餐准备好了,请乘客们出来拿一下。”
这声音由远及近,带着滚轮摩擦的声响。燕危坐在卧铺上微微探出头看了一眼,只见李茂仍然穿着那一身干净整洁的厨师服,推着手中的推车朝他们这边走来,推车上摆放着餐盒。
眼看李茂已经和在前头的林情发了一个餐盒,就要靠近,晏明光立刻起身走到了门口。
许妙妙看了一眼小桌板上的文件夹,听到推车声音停下,她还是有些担心李茂会看到这东西,抬手,拿过文件夹暂时藏到了自己的身后。
门前,晏明光淡然道:“四个人。”
“四份晚餐,”李茂微微低哑的嗓音响起,他数着四个餐盒叠起来递给了晏明光,话语中仍然充满了热忱,“用餐愉快!”
他没有停留,推着推车,继续去寻找下一个车厢的客人了。
许妙妙松了口气,把文件夹从身后拿出来,重新放回了桌板上。门外,晏明光捧着四个餐盒回身,关上了门。
燕危:“先吃饭吧。”
餐盒散发出饭菜的香味,稍稍驱散了空气中愈来愈浓的铁锈和腐臭味。但是大家都对此刻的食物没什么心情,打开餐盒迅速吃了几口保持饱腹,便结束了晚餐。
没过一会,林情回来了。
“晚餐我刚才自己吃完了,”林情说,“11号车厢的两间房现在都很干净,李茂应该整理过了。1101在的卧铺间还有一个玩家活着,他本来和曹群一伙,曹群死在我们这,他也不太想和我们一起。”
燕危拿出林情之前画的车内分布,手指分别在三个卧铺间上点了一下,分别是11号车厢第二间、第三间和12号车厢的第一间。
“那我们目前,有门卡的房间是这三间。五个人,分别以二二一的形式住,等过了今晚,明天我们先去餐车厢再看一遍。明天我们必须找到‘车头’。”
燕危本来想按照他之前说的,他一人一间,其他两人各自成对,但是晏明光却不太同意,原因是晏明光翻过文件夹。但是燕危不太同意,其他人也觉得翻过文件夹反而一人一间更危险,最终协调了一番。
燕危和林情一间,待在12号车厢这一间。要是出了什么事情,有林情在,需要动手的地方不至于成为短板。
许妙妙单独一间,待在她原先的房间——这是许妙妙自己提出的。相比起其他人,她哪里都比较中庸,不是特别能打,但也还算可以,推演也是她的长处,比起需要互相照应的其他人,她更适合单独。
晏明光意外地和丁笑分到了一间。
晏明光对此没有任何态度。
燕危颇有些惊诧。第一次登楼的时候,他和晏明光是一起救了丁笑的,具体怎么救的、当初发生了什么,他想不起来,但他记得在那之后,丁笑一直把他当成恩人,占有欲极强的晏明光也因此每回看到丁笑态度都不是很好。
这样分布其实不错,几人之间都互相有照应,唯一没有照应的许妙妙目前也没被盯上,住的也是没有出过事的卧铺间。
燕危生怕晏明光表面冷静,转头给丁笑穿小鞋。分散之前,他坐在卧铺的床板上,拉住了晏明光的手。
温热通过掌心传来,男人回过头,垂眸看向他。燕危小声说:“多照应一下丁笑——当然,你最重要。”
还没走远的许妙妙:“……???”谁照应谁??
晏明光另一手拍了拍他的手背,仿佛在安抚忐忑不安的猫咪。
“嗯。”
燕危顿了一下。林情在对面坐着,丁笑和许妙妙已经到了各自需要待着的房间,外头维持了一整天的阴天此刻总算渗透进了些许暖黄色的夕阳光,氤氲光线通过窗帘撒入,印刻着窗帘上的条纹纹路,斑驳中,黑暗与光明交织。
他突然又有点想问晏明光——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的?
但他只是顿了以后,随后抬眸,对晏明光笑了笑:“文件夹就麻烦你想办法还回去了。”
文件夹不能留在他们手上太久。这玩意既然是从李茂的房间偷来的,一旦李茂发现东西不见,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死亡的降临——这也是为什么另外两个玩家会那么爽快用这个东西交换情报。
这是线索,却也是烫手的山芋。
晏明光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夹,微微点头:“晚上小心,有事喊我。”
一直在旁边当背景板的林情终于幽幽开口道:“晚上有事,我也在燕危旁边。”
燕危:“……”
晏明光:“……”
对不起,还真的忘了。
待到晏明光从外头拉上了卧铺间的门,屋内,只有燕危和林情两人在卧铺上相对而坐。斑驳的暖黄色光影越来越暗,阴湿从四面八方渗透而来,寒气逼人。
燕危仍然笑着,嘴角微扬,桃花瓣尖般的眼尾轻轻勾起。但是拉门彻底合上的那一刻,他眼底的笑意却随着关门的声音一同落下。
林情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正在如前一日一般,整理着今天获得的线索,理清那些杂乱的逻辑。
燕危的目光顺着暗淡的光,落在已经紧闭的拉门上。他下意识抬手,碰了碰身上这件宽敞外衣的衣领,闻着衣服上残留的晏明光的味道。
他说:“林情。”
林情抬头看他。
燕危往枕头上一靠,整个人都埋在了阴影中。语气很是随意:“如果一个人,他被最信任的人隐瞒了很多东西,但他还是无条件地信任对方,仍然依赖对方——这个人是不是一个傻子?”
林情那没有负面情绪的大脑似乎卡顿了一下,眼珠子转了转,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他的双眸和晏明光拥有一样的颜色,却充斥着死气沉沉与古井无波的严肃,此刻还覆盖了一层认真的沉思。
他所有冲动好奇疑虑的情绪全都给了林缜,就算他的“弟弟”此刻在投影前抓耳挠腮地想知道燕危到底在想什么,他坐在燕危的面前,也仍然对此毫无兴趣。
片刻,林情回答道:“从行为和心理的两个角度来想,与其说这个人是傻子,我觉得不如说,他在装傻。”
“轰隆——”
闷雷声自遥远天际传来,仿佛开启副本倒计时的古老撞钟,将死亡的利剑悬挂在了每个尚还活着的玩家头上。
燕危打了个哈欠,望了一眼被窗帘完全遮挡的车窗,埋怨了一声:“又要下雨了……冷。”-
晏明光偷偷将文件夹塞回李茂的房间回来后,丁笑正坐在床边看着他。
她欲言又止。
眼见晏明光从容地检查完了卧铺间里所有的角落,屋内的气氛安静到可怕,她终于还是问:“您主动提出和我一间,是要做什么吗?”
晏明光动作一顿。
“我碰了文件夹,晚上不安宁,不想让燕危看到。”他说。话语的内容明明充斥着冷调,但是说起燕危,晏明光的语气总是会缓和几分。
丁笑因此大胆多问了一句:“他是不是不记得您是谁了?”
晏明光似乎不想多说了,只是轻描淡写道:“记得一些。”
丁笑却懂了。
记得一些,那便是仍然忘了一些的意思。
第153章 无尽列车(19)
丁笑不再多言。
透过窗帘撒入的微末夕阳光在这一瞬间隐没, 逼仄的卧铺间内近乎全然漆黑,耳边只有列车行进的声音,还有刚刚出现的雨声愈来愈大。车厢摇晃间, 丁笑抓着爬梯当扶手,金属透出的温度让她的掌心一片冰凉。
这一瞬间,她挺直了脊背,神情紧绷, 总感觉周围有什么东西在暗暗窥探着。
但她虽然防备,却不见多么紧张。
晏明光在这里, 多半出不了什么事。
下一刻,挂在拉门上方的灯泡闪烁了一下,光晕一晃一晃地投掷而下, 最终稳了下来。
丁笑看见晏明光坐在另一头, 侧着身, 目光微垂, 神情平淡。而他的身侧, 一个浑身是血的东西正趴伏在床边, 青白的手掌满是尸斑, 乌黑的头发往下滴着浓黑的血液, 露出来的脸苍白与血痕交织, 皮肤一寸一寸皲裂, 裂痕上爬满了腐虫。
这东西仰头看着晏明光, 细微的动作间, 腐虫在裂痕上蠕动,黝黑的双眼四周流下血泪。
晏明光只是抬起了一只手, 虚浮地按在了他与这个脏东西当中。
鬼怪再也无法寸进-
燕危和林情各自选了一个下铺躺着, 林情整理完了信息, 和燕危讨论了一番之后,便安静地躺在一侧没有说话。燕危双手垫着头,正面朝上躺着,双眸毫无焦距地盯着上方的床板,眉头微皱。
方才他和林情讨论了几种关于车头的可能性,燕危都觉得还有哪里不对。
起点就是源头这个可能性最大。不管是普罗米修斯的神话当中,还是对于常人的逻辑而言,事情的发生就是苦痛的根源,只要不曾开始,苦痛就不会降临。从宙斯的视角而言,普罗米修斯从盗取火种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之后的折磨。而从玩家的视角而言,他们上车的那一刻,就是“受刑”的开始。
所以餐车厢可能就是象征意义的车头,这一点毋庸置疑,拥有最大的可能性。
他们明天的重点也会在餐车厢。
还有一种可能,是列车只是拉长了,只是因为拉的太长,形成了视觉上无边无尽的感觉。他们可能跑出一两百节车厢,就能看到车头。他们五个人,全部高级道具加上传奇道具堆一堆,还是能撑得住的。
但这点,燕危觉得基本没有可能——这违背了死亡压迫本不考验武力破解。
可是餐车厢……
他缓缓地眨了眨眼,掀起被子把自己裹了起来。他被晏明光的外套和厚重的被褥包着,阴冷潮湿的寒气近不了身,身上总算有了点温暖。
“林情,”他说,“你还记得硬座车厢和餐车厢都有什么吗?”
林情睁眼,平稳地说:“餐车厢有小厨房、吧台、厨具、餐具、餐桌和餐桌两边的长椅、挂在尾处的小黑板、窗帘和已经被遮挡起来的车窗。再往前是走不到底的硬座车厢,里面的东西很简单,两边上方是放行李的架子,下方是硬座,每一排左右各有三个位子,中间是过道,前后都有已经生锈堵塞的播报机,播报机下方挂着一幅装饰画。”
他顿了顿,似乎是怕燕危误会,说:“晏明光发现小黑板背后另有乾坤之后,我就检查了好几个卧铺车厢的装饰画,只是很普通的画,没有任何问题。”
燕危叹了口气:“你说的和我印象里的没有任何差别。但我心里总觉得怪怪的,觉得我们漏了哪里。”
他说:“我再想想吧。”
燕危闭上了眼。
这几个小时的列车总是格外宁静,除了空气中的铁锈味与愈发浓厚的腐臭,一切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没有任何额外的响动。
11号车厢第二间卧铺间内。
许妙妙一人坐在下铺上,微微靠着墙壁。她睁着眼看着前方,双拳紧握,额间冷汗涔涔。
她面前其实什么也没有。但从和燕危他们分开的那一刻——准确的说,是和晏明光还有燕危彻底分开的那一刻,她一个人待在房间里,那种暗处被窥探的感觉就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
这种感觉,每个和鬼怪有关的副本,许妙妙基本都体会过。
但这一回不一样。
她一开始十分冷静地拿着她的高级道具,将这个不过方寸大的卧铺间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看到,也没有找到任何的不对劲。
但毛骨悚然的感觉却越来越重。
就算是被盯上,也是要有触发的原因。死亡名单上没有她,她今天做了什么额外的事情吗?
“呲啦——”
电灯泡闪烁了几下,彻底按了下去。列车来到了熄灯时间,所有车厢的光亮在这一刻一起消失。许妙妙眼前一黑,耳边骤然响起了一种尖利绵长的刮擦声,像是指甲在冰冷的金属表面上来回蹭动着。
“呲呲——”“呲呲——”“呲呲——”“……”
许妙妙只觉得自己的神经都仿佛被这个声音凝成了一股,仿佛要炸开。
她没有挪动,冷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从黑戒中拿出了一个手电筒。手电筒柄带来的冰凉触感从掌心处蔓延,她指尖用力,毫不犹豫地推开了手电筒的开关。
苍白的光束发散开来-
燕危睡不着。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今天没有晏明光在他的身边,亦或是车头的谜题悬挂在他的心头,他闭眼许久,还是没有丝毫睡衣。
“呲啦”一声,燕危闭着眼,感受着光感的消失——关灯了。
他在被窝里蹭了蹭,半张脸埋在了被子里。
屋里越来越冷了。
骤然,燕危睁开了眼睛。
他近乎没有任何犹豫,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月轮已然被他捧在了掌心。月轮散发出来的淡白色光线微微照亮了眼前,勾勒出了站在下铺前那个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个浑身都是血的脏东西,它正面都被利器从上到下剖开了,内脏从中间的开口中往外流出,仿佛一串污秽等待着倾泻而出。
燕危掏出月轮的那一瞬间,它朝着燕危微微向前倾了一下,充满污浊的脸近距离对燕危露出了一个笑容。
燕危望着那张被剖成两半的曹群的脸,什么动静都没有。他绕过这个东西,稍稍看了一眼林情所在的卧铺。林情正端端正正地躺在床上,呼吸平稳,双眼紧闭,显然是没有察觉任何问题。
以林情的实力,鬼怪出现得再突然,只要是出现了,他就不可能毫无所觉,甚至还睡得如此平稳。
燕危察觉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那是来自上一次登顶层的熟悉,那时候身边的一切都没有任何动静,时间和空间都被某种不可抗力硬生生地暂停在了原地,副本进度停止,他仿佛处于一个突然割裂出来的空白中。
身边只有他和那个脱胎于楼的恶意附着的东西。
这是那玩意进入副本的其中一个方法。它不能干预副本进度,也不能更改楼的规则,只能以这种方法降临副本内,要么附着在一个脏东西身上,暂停副本的一切,要么就是……变成晏明光的模样,不干预任何副本里的东西,却从玩家的角度来干扰他。
这两种方法,对这个东西的消耗都不低,前者更容易一些。
燕危抬眸,冷静地看着“曹群”。
这东西没有动,他也没有动。
约莫过了十几秒,燕危冷笑一声:“玩过的把戏了,你还想吓到我吗?垃圾。”
“曹群”的尸体歪了歪脖子,以头和身体垂直九十度的诡异姿势,对着燕危笑的更厉害了。那本不应该能发出声音的脏东西居然对燕危说:“好久不见。”
但“曹群”那从中间裂成两半的嘴却没有任何变化。这声音尖细飘渺,似是从远方传来,与每一次楼响起提示音的声音一模一样。
燕危不屑:“好久不见?是我对你好久不见,你不是都一直藏在暗处,借用楼的力量窥探我吗?”
“那是关注。”
“你还挺会说话。”
“……”
燕危诡异地和这玩意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会。
最终,他无聊地打了个哈欠:“你是嫌我睡得不够好?”
“……”“曹群”笑了一声,“你应该放弃的。”
“放弃登顶?做梦呢。”
“再上来一次,不过是重复而已。不如我们打个商量吧,我改变不了规则,但是可以没次都帮你安排最容易过的高层副本,也可以提供最明显的降楼通道。你可以在这个世界里尽情游走,一直拥有别人最无法企及的能力,不死不灭,这样不比当一个普通人容易吗?”
燕危眼皮一抬,已经开始无聊地抛着手中的月轮玩。
他说:“你是说,我不去顶层,等楼规则规定的最长时间到了,我被动进副本,再降楼出来,不断重复?”
“这样不好吗?你也可以和……他一直在一起。”
“你这种恶意凝结的脏东西也会做春秋大梦?”
“……”
燕危嗤笑道:“我要是真的听你的,进去了,是最简单的副本还是最难的副本,你那蠢脑袋没点数?”
“……”那东西如果能有脸色,此刻应该可以给燕危表演一个气到红脸。可惜他只有一张裂了两半的苍白鬼脸,此刻挂在脖子上,平静中透露着自闭。
燕危对此很满意,“瞪着我干嘛?你动不了我,这个副本的鬼怪目前也没办法动我,多看几眼我难道能少块肉?下个副本再见不好吗?我也正好送你一程,让你走得服气。”
半晌,飘渺诡异的声音抖了抖,发出颤颤的笑声。
这玩意仿佛在捏着嗓子:“我真不明白你执着什么,你还和他在一起,注定要失败,我来和你谈,你却又不愿意接受让步。燕危,我见过很多很多个想要拯救所有人的傻子,但是第一次见到,明知结果还要继续装傻的人。”
燕危心中一个咯噔。
这玩意似乎话里有话,还涉及到了晏明光。他有些听不懂这玩意的意思,隐约间觉得那是他没有摸到的关于晏明光的秘密。
他神色一边,正打算想办法多留这玩意一会,套一套话,尖利的嗓音却再度响起,越飘越远:“你总是什么都想要……但你也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我是动不了你,但是对于那些触发了微末死亡条件的人,我还是能放大危险的。那个人——啊,那个女玩家,她也算你的朋友吧?……”
声音已然飘走,但是另一道从前方车厢传来的声音取而代之,划破夜空,猛地钻进燕危的耳朵里。
“啊!!丁姐——!!”
那是许妙妙的求救声。
第154章 无尽列车(20)
这一瞬间, 燕危已然翻身下床,举着月轮就着昏暗冲了出去。方才还一直没有动静的林情猛地坐起。
恶意离开,暂停的时间与空间在这一刻恢复流动, 寂静的四周被列车行进的机械声和雨声包裹,许妙妙的呼叫声立刻响了第二遍。
她在喊丁笑,但燕危本来就是在时间解冻的那一刻就动身的人,他跑到了丁笑所在的卧铺间门口,林情才从下铺上翻身下来。
整个走道上, 除了站在门前的燕危, 空无一物。死寂中,许妙妙屋内的声音格外明显。燕危似乎还听到了里头传来的“呲呲”声, 像是什么尖利的东西刮擦着金属或者坚硬的铁皮墙壁, 刮擦着人的神经。
燕危一下子便拉开了门——万幸, 许妙妙并没有锁上。
入目便是刺眼的手电筒光束, 耳边传来许妙妙的痛呼。
光束当中,似乎有着什么浓黑的东西挂在上铺,半身垂落,头发倒着垂下。
在黑暗中浸泡了半晌的双眼一时之间被刺得眨了几下, 里头的一切都没有看清,他却没有含糊, 反手便合上了这扇拉门, 将他和许妙妙还有那个脏东西一同关在了这一间房里。听到屋外其他人的动静,燕危大喊:“别进来!!!不能再多吸引别的鬼怪了, 最多只能两个人!!”
他现在还是不死状态, 可以直接莽着往里冲, 但如果再进来一个人, 只会因为人数超标而引来更多的脏东西。
外头随后赶来的林情等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拉门合上,外头传来林情的声音:“坚持不住立刻换我。”
“燕危,出来,我能应付。”是晏明光。
燕危已经没工夫回答了。
他直接冲到了方才眨眼间看到的许妙妙所在的下铺,看也没看那脏东西一眼,从黑戒里一股脑掏出了十几个自己第一次登楼储存下来的高级道具。
这个副本用不了身体指数,遇到鬼怪攻击,就只能用道具的功能来堆。
顷刻之间,道具散落在燕危眼前,暂时拦住了那个东西。燕危扫了一眼,只见这东西半边身子从上铺垂下,面容血肉模糊,头部正上方破了个洞,脑浆仿佛无止无尽一般一点一点往下滴落,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臭味。
这东西指甲比刀锋还要尖利细长,双手使劲往前凑着,挥舞的指甲只差片刻便要碰到燕危的脸颊,燕危脸颊旁的空气仿佛都变得锋利而冰凉。
它的头微微摆动了一下,倒挂着对燕危露出了僵硬的笑。
道具开始一个个碎裂,燕危把许妙妙护在身后,盯着面前这东西,没有回头。
他问:“还活着吗?”
“……”许妙妙已然有些沙哑的嗓音传来,“刚才被这恶心玩意抓穿了掌心,受了伤,没死。但我道具全都用光了,就剩最后一个我贴身用的骨杖,你如果刚才没进来,等骨杖也碎了,我可就跑不了了。”
燕危面前的道具又碎了几个。
那东西张牙舞爪地想要靠近,晃荡中,脑浆到处滴落,仿佛随时都要甩到燕危的身上。
许妙妙身后是列车的铁皮墙壁,身前是挡在下铺边沿的燕危,她躲在逼仄的这一点小地方里,争分夺秒地处理着她掌心的血肉。
她在夜深时刻就怀疑自己要出事,早就做好了用道具赌命的准备。她喊的人也是一直带着她走到现在的丁笑——她和燕危三人的关系远没有到拼命的程度。
但她没想到燕危会毫不犹豫地冲进来。
正要开口,燕危再度扔出了一个道具当着眼前的鬼怪,淡然道:“不用自我感动,我现在不死,是最适合进来的人。”
“我是要说,”许妙妙忍着掌心的痛,“……你道具不够的。这个脏东西不止在你的前面。”
她话音刚落,燕危的右侧便传来一到寒气,青黑的指甲猛地朝他戳来。
手电筒发散的光束微微照出了扑来的影子,那是又一个头部破裂的鬼怪。他刚一闪身,右前方居然又伸过来了两只手!
燕危一个激灵,拽着许妙妙往左侧一退,立刻扔出了三四个高级道具砸向右方。与此同时,他已然明白了许妙妙的意思,手中毫不停歇,高级道具不要钱一般地朝前后左右扔去。
紧迫之间,掺杂着细碎光影的黑暗放大了人的嗅觉与听觉,燕危听着自己和许妙妙微快的呼吸声,被周围的腐臭味熏得脑子发晕,没有注意到方才的一瞬间,有一只长满尸斑的鬼手带着指甲已然戳到了他的手臂处。
却不知为何,尖利的青黑指甲在碰到燕危身上披着的宽大外衣时,猛地往回缩了一下,仿佛碰到了比它们还要更难对付的恐怖。
燕危只顾着扔道具。
一个又一个一模一样的鬼东西从四面八方爬了出来,高级道具在他们身侧环绕,暂时挡住了这些脏东西。
门外,林情似乎在说:“我进去换燕危。”
“十二点没到,”晏明光反而比林情更为沉稳一些,“燕危出不了事。”
外头的人有分寸,燕危在里面也稍稍静下了心。
一模一样的鬼怪已经覆盖了四周,除了许妙妙身后的铁皮墙,前方和左右两侧密密麻麻的,全是这个脏污的玩意,掉落一旁的手电筒发出的光都被完全遮挡,唯有燕危手中的月轮散发出微弱的白光,更显得周遭可怖诡谲。
许妙妙叹气:“你刚才进来前就是这样的,我根本找到可以出去的空隙,不然我早就冲出去了。刚才你开门的一瞬间,它可能知道有新的猎物来了,故意让开让你进来的。”
燕危眼皮一抬,默不作声地扫了一眼周围——确实没有任何缝隙了。
“我们这里已经两个人,现在就算再进来一个人拉开门,也不会有你刚才的效果了,因为三个人本来就会引来更多鬼怪,也会引起鬼怪无差别杀人。只能我们两个想办法,可过了十二点,你的不死技能过期……”许妙妙也是被告知过燕危技能的,他只当这是燕危获得的唯一一个馈赠技能,“道具也没了,就真的毫无办法了。”
这也是方才她用光了所有道具的原因。
她刚才喊人,一方面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另一方面也是想骗一骗这个鬼怪,等开门的时候她立刻跑出去。
谁知道这些脏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今晚格外聪明,燕危拉开门的那一瞬间,鬼怪让开,她刚要起身冲出去,手掌就被完全贯穿着盯在了铁皮墙上。
待到她用最后几件道具逼退鬼怪,燕危也已然冲了进来,这些鬼怪瞬息间又把卧铺间塞得满满当当,脑浆沾满每一处角落。
又一次进入绝境。
许妙妙咬了咬下唇,望着燕危近在咫尺的模糊背影,低声说:“抱歉,连累你了。”
她倒不是多么怕死。
在楼内世界待了这么久,只要是个人,就知道死亡是随时会降临的东西。
每个人都做好了下一刻身首异处的准备。
燕危没有回话。他望着这些密密麻麻的脏东西,心中思虑着——听刚才降临副本的恶意说,许妙妙还是触发了死亡条件的,只是被恶意利用规则放大了,所以才会演变到近乎无法破解的地步。那么这个死亡触发是什么?要怎么解除?是挡住了必杀,还是鬼怪出手杀了人才算?
燕危抬手,指尖滑过黑戒,看了一眼不死状态剩余的时间:二十一分钟。
先试试让鬼怪攻击成功。
他眼看着面前一个角落的几个道具尽皆损毁,也没有补,等着这个角落的鬼怪扑到他的面前。
许妙妙在后面,看不到燕危这些作死的举动,见他没有反应,还以为燕危当真是在怪她。
她说:“我本来是喊丁姐的,没想到你冲得这么快。”
鬼怪扑到了燕危面前,两只鬼手冲着燕危的脑袋来,最终却停在了燕危的额头前。血肉模糊的脸仿佛放大一般落进燕危的眼里,近到能看到脸上缓缓流下的浓稠血液,还有趴在头发边缘的腐虫。燕危强忍着恶心,看着这玩意靠近,又看着这玩意被某种不可抗力一挡,整只鬼弹了回去。
周围的鬼怪并没有消失。
燕危:“……”
看来用不死技能抵挡必死没有用。
燕危又扔了两个道具补上这个缺口。
许妙妙见他已经扔了不少了,手中握着她最后一个道具骨杖,说:“要是丁姐在就好。她比我们这种新人经历得多,道具也比我们多,就算是用道具堆,也能比我们多堆一会。我看你扔了这么多了,没剩多少了吧?”
燕危:“还行。”他又扔出了一个补上另一边的缺口。
许妙妙也盯着周围的情况,她瞧见燕危又扔了一个,扫了一眼,心道林情对燕危真好,这种只存在记录里的高级道具也能找到,还送给了燕危。
她说:“要不然让晏明光他们开门试试?再差也不过是更多的鬼怪。你们的关系……他们应该会愿意为你冒险一次吧?”
“不用。”
前方,燕危一开始扔出的十几个道具已然全部碎裂。
“先拿我的骨杖抵一下吧,它差一点就升级到传奇道具了。传奇道具少的可怜,但是和高级道具之间有鸿沟,能抗久一点……”
燕危正在思索如何破了眼前的困境,对这种东墙拆了补东墙,西墙拆了补西墙的事情实在有点烦。眼睛都没眨一下,干脆又从自己的道具库里随手拽了几十个高级道具还有四五个传奇道具出来,图个片刻的清净。
看清了燕危扔出来道具的许妙妙:“???”
她连生死关头的紧张都差点被这甩一脸的传奇道具冲淡了。
然后燕危似乎不耐烦地“咦”了一声,看向另一边,说:“这里怎么也破的这么快?”
话落,他又一个甩手,朝那边扔出了十几个高级道具,其中还夹杂着泛着灿灿白光的三个传奇道具。
许妙妙:“。”
第155章 无尽列车(21)
高级道具再多, 都可以解释为大组织的底蕴。
就好像存在了很久的彼岸花,组织里的道具,从低级到高级应有尽有, 多到许妙妙都记不清。丁笑之所以道具多, 也是因为上一任当家死在高层副本之后,把很多积蓄留给了她。
但是传奇道具不一样。
传奇道具不是底蕴久就能解决的事情,现在流传在楼内世界的传奇道具, 基本都有名有姓, 也都大致知道在谁那里。
比如彼岸花。把许妙妙手中这个还差一步升级成传奇道具的骨杖算在内,他们也就三个传奇道具,而许妙妙这个骨杖更是卡在这一步完全上不去。
玄鸟明面上似乎只有两个传奇道具。一个在林情手上, 一个就是上次引起所有组织争斗的十九层副本里的月轮, 现在正在被燕危握在手中。
所以传奇道具, 一直被默认为是固定数额的,大致三十几个。
但凡有了新的, 一般也都是费尽心机从高级道具升级来的, 或者高层副本出现的。不管是哪一种,都需要时间, 而且都会有很多人关注,整个楼内世界基本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许妙妙看着燕危又甩出了五六个传奇道具。
现在, 他们的四周都堆满了高级道具是数十个传奇道具, 鬼怪拥挤地堵在周围, 却被这些道具拦着,一时半伙根本无法靠近。高级道具一个个碎裂,那些传奇道具也开始崩碎。
外头出现一个都能抢得腥风血雨、一共就三十几个的传奇道具, 现在在她的眼前仿佛不值钱一般地堆着, 她连这些传奇道具叫什么都不知道, 便又看着它们碎成了粉末。
许妙妙揉了揉眼睛。
数十个。
她的眼睛没问题。
但她觉得她脑子出问题了。
“……”
许妙妙的第一反应是她进了梦障。
鬼怪分为很多种,有的是凶恶血腥的,一出手就能让人身首分离;有的是惊悚骇人的,光是出现在人的周围便能将人活活吓死;还有的是无声无息进入人的梦境,在幻想中让灵魂永远出不来的……
许妙妙看了一眼四周塞得满满当当传奇道具,再度观察了一下四周。
从她的经验和推演能力得出,不是梦障。
许妙妙:“……?”
如果不是此刻正千钧一发,作为玩家的基础副本素质让她仍然悬着心,时刻明白现在正在生死关头,但是几十个传奇道具带来的冲击还是让许妙妙恍惚了一下。
是我疯了还是这个副本疯了?许妙妙想。
她恍惚间,骤然想起了一个关于传奇道具的传说。
或者说,这并不能算是虚无缥缈的传说,而是所有楼内世界核心一点的玩家都知道的往事。只不过和这件事相关的人都死了,那个传说的最中心也消失不见,所以再也没有人会往那方面想。
——传奇道具确实不止三十几个。
如果当真要算,传奇道具甚至多达三位数,之所以多出来的那些没有记载,是因为那些都出自一个人的手笔。
那是玄鸟那位失踪的当家做的。
“v”。
玄鸟那位在高层玩家的口中,讳莫如深,除了其推演能力一绝、通关全是最佳玩家、一路抬楼冲上顶层却没有影像流出之外,还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拥有制作传奇道具的能力。
燕危手上这个月轮,在破碎流入低层副本之前,就是玄鸟那位做的第一个传奇道具。
从那之后,那位做传奇道具就和喝水吃饭一般,每次过副本的时候似乎随随便便就因为需要,而用超高的感知力和高级道具做出一个传奇道具来。到了最后,这些传奇道具连名字都没有,也就被v拿出来用过几次,大家也都习惯了。
以至于后来,那些数不胜数被v做出来的传奇道具随着v的失踪一起失踪之后,这些传奇道具都没有被记载进楼内世界。
燕危是当初那么多组织角逐中唯一一个拿到了月轮碎片的人。
燕危现在随手就是几个传奇道具往外扔。
燕危……
许妙妙盯着面前这些根本没见过的传奇道具,心中突然有了一个匪夷所思却完全合理的猜测。
燕危完全没关注许妙妙。
他看着面前的鬼怪,听到外头晏明光开始有些藏着急促的声音:“燕危?你趁着不死,给许妙妙留点道具,先出来,我进去。”
燕危不以为然。
晏明光进来了,不也是一样的吗?
他固然可以凭着不死技能,直接站起来就往外走,这些鬼怪也杀不死他,但这么做……
燕危想起了恶意离开前说的话。
——“你总是什么都想要……但你也总是,什么都留不住。”
他捧着月轮的手都抖了一下,淡白的光晕晃了晃,扫过那些血肉模糊的脸,仿若地狱的幻影。腐臭味直逼鼻腔,指尖摩擦的声音挤压着神经。
燕危攥紧了拳头。
他明白恶意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第一次登楼,顶层的那些玩家都死在了那里。他想要拯救所有人,最终除了他自己,什么都没有留住。
现在也是。
恶意知道,这点小伎俩杀不死他。他大可以凭着不死的状态,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出去,徒留这些鬼怪一拥而上,将许妙妙撕扯干净。
但这样,正如恶意所说,正如他上一次登楼的结果一样——他身边的什么都留不住。
他隐约中,也清楚晏明光或许能解决。这人的秘密比他知道的要多得多,连昨晚和鬼怪的纠缠都能毫发无伤,把许妙妙带出去或许另有办法。
燕危却不想。
他心中有一股不甘心和不相信。
他不相信自己居然第一次会在这种卑鄙至极的恶心东西手下失败,也不甘心这回在心态上又输了对方一筹。
他可以让许妙妙安全。
燕危把月轮收进了黑戒,顺手看了看不死状态残余的时间。
他说:“许妙妙,这些道具还够你安全一会,我等会要放开一个角落,有什么意外,你记得自己挪一下道具堵住。”
“放开一个角落!?”许妙妙的注意力被拉了回来,“你疯了?”
燕危没疯。
他近乎屏息,凝神,将手放在了面前的几个道具之上。
还有一种办法。不死状态下,免疫必死并不能让这些鬼怪退散,那只能让这些脏东西成功杀了玩家才行。或者说,让这些脏东西,觉得玩家死了。
这些东西不仅冲着许妙妙而去,也冲着他而来,那这个死亡触发死谁并不重要……他也可以。
十二点前,他被攻击了不会死。
十二点后,他被攻击了也会被鬼怪穿透。
当如果是在刚好十二点的时候,不死与普通状态切换,不死状态没有消去,普通状态却也开始了。
在那一刻,鬼怪攻击到他,他会被判定为死亡,却又因为不死状态还没消除而不会死。
但只有那一刻,早一秒不行,晚一秒送命。
燕危盯着不死状态残留的微末时间,心中跟着倒数的时间默念着。
晏明光就站在门前。
他的手已然放到了拉门的把手上,似乎随时都会推开门冲进去。
林情站在晏明光的身后,也在数着十二点到来的倒计时。
他们站在门外,车厢晃动中,隐约可以听到里头此起彼伏的指甲刮擦声,那些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无数恶鬼的低吟。
“里面不止一个鬼怪。”林情说。
晏明光神色不变:“里面全是脏东西。”
“燕危——”
晏明光难得打断了别人的话:“午夜到,燕危还没出来,不管规则怎么样,我都会冲进去。”
林情没了声音。
他们面前没有钟,但却仿佛有钟表悬挂在他们的心间,一秒一秒地响起嘀嗒声,数着越来越近的午夜。
时间在这一刻迅速加快,却又每一秒都放大。窗外雨声细密,滚着列车行进擦过铁轨都声音。
骤然——
午夜到了。
晏明光毫不犹豫便拉开了车门。
——入目是一片平静。
那些指甲刮擦铁皮的声音随着开门声一同消失,屋内荡出令人作呕的腐臭味,地面上、墙上、卧铺上、桌板上……全是黏腻的脑浆和血液混合一起的产物。
手电筒的光从里头往外洒出,晏明光眼睛都没眨一下。
许妙妙扶着燕危走了出来。
在两个人走出拉门的一瞬间,晏明光直接从许妙妙手中结果燕危,将人揽尽了自己怀里。
“……我没事。”燕危面色苍白,双唇都失去了血色,“刚才用了技能的一个空隙,在十二点那一刻让鬼怪对我出手。虽然没死也没有表面的伤,但是死亡的效果还是作用了,我现在……”
他顿了顿,又要说话,晏明光便伸手,指尖抵在了他的双唇上,挡住了他的话语。燕危刚才因为一瞬间死亡的到来而浑身冰凉,此刻男人的温热自对方指尖而来,他靠在对方身上,骤然有些温暖。
“消耗太多就别说话。”
“……”燕危当真乖巧地没有张嘴,只是用温和的表情活生生展现了一个“哦”。
许妙妙刚刚死里逃生,还站在屋内往外看着,只见晏明光旁若无人地搂着燕危,正习惯性想调侃这两人,还未开口,又想了方才哗啦啦从燕危手中丢出去的传奇道具。
燕危。
和她一样,算得上的同辈中最为显眼的几个新手玩家之一,一路抬楼到了四十九层和她遇上,之前的每一场都是副本中的最佳玩家,在所有人都争抢的时候义无反顾地彻底加入玄鸟。随后,他沉寂半年,一声不吭,直接进了八十九层。
手里拿着月轮,随手一撒就是满眼的传奇道具。
代号yan。
玄鸟那位神秘的当家、创始者。
抬楼的速度打破了当时楼内世界的最高纪录,每一次登楼都是最佳玩家,从第一层到顶层创造了由玩家主动制造传奇道具的深化,一人之力让玄鸟到现在都位列几大组织当中。在燕危出现之前,这位神秘的当家彻底失踪,成为了真正的见不到人的神话。
创造的第一个传奇道具是月轮,随后创造的传奇道具更是多到楼内世界玩家都放弃了记录。
代号v。
许妙妙默了,同手同脚地走出了卧铺间。
第156章 无尽列车(22)
燕危靠在晏明光的身上。
他有些累, 却还是笑着。恶意特意搞了这么一出,想要攻击他精神深处最在意的东西,让他感受无力,此刻功亏一篑, 怕是又在暗处气得不轻吧?
他迟早要让这东西灰飞烟灭。
什么都没留住吗?
即便是第一次登楼, 他也是成功过了顶层副本的, 意外只是出现在了兑换潘多拉魔盒的时候。
他刚才情急之下, 担心许妙妙多少因为自己而遇险,此刻冷静下来回想,心下只想冷笑。
一切再来一次,固然上一次的功亏一篑加深了他对失败的恐惧,但他上一次的势如破竹,不也加深了恶意对他的恐惧吗?否则的话, 何必刚才特意降临副本内,搞这么一出?
真正开始怕的那个,是脱胎于楼的恶意。
它怕了。
那他还怕什么?
燕危此刻已经全然静下心来,想通了其中关窍。
晏明光仍然搂着他, 给他提供站着的力道。这人抱得有点紧,呼吸也不似往日一般平稳。方才外头, 晏明光催促他出来的话语, 燕危句句都听在耳中。
“晏老师。”虚弱让他的话语都轻了很多,淹没在列车前进的轰鸣声中,仿佛猫咪低声的呢喃。
他轻笑一声:“对我这么没自信?”
晏明光只是沉声道:“没有。”
“这一点我可以证明, 晏明光不是对你没自信, ”一旁的林情骤然开口, 一本正经, “刚才他在外面亲口说的, 他是不想让许妙妙欠你人情,可能是不想让小姑娘感激你。”
燕危:“……”
许妙妙幽幽道:“我还在这呢。”
燕危:“…………”
许妙妙目光挂在燕危身上,一边又觉得自己这样看着似乎不太尊重,一边又十分复杂地想起之前的那些和燕危的交流。
林情和丁笑确实不可能为了一个新人姿态放的如此之低。
但如果是为了那位……
完全可以理解了。
她也完全明白了,为什么丁笑说“倚仗”林情他们。丁笑指的人根本就不是和丁笑同期的林情,而是她面前这个看似新人,实则随手便是一堆传奇道具的燕危。
是楼内世界的传奇,不可攀越的高峰。
她不算笨,如果到现在还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也算白混到八十九层了。
燕危这边缓了一会,缺氧感总算消失。他拍了拍晏明光的手臂,示意对方松手,自己站直,对许妙妙说:“你伤还好吗?”
许妙妙本来就在看着燕危,此刻正好同燕危的目光撞上,手足无措地结巴道:“还、还还好……”
燕危皱眉:“你听上去不太好?”
“……”许妙妙讪讪地笑了笑,“小伤。我就是……”
她犹豫了片刻,虽然知道自己还是多余问这一句,还是没忍住道:“我是不是只缘身在此山中了?明明你就一直在我面前晃,那么多迹象,我愣是没想到……”
燕危挑眉,这才知道许妙妙刚才神情复杂的原因。
他说:“……我也没特意隐瞒?”
许妙妙:“?”
“我一直以为丁笑已经告诉你了,你也没问我。”燕危听着许妙妙说的这些话,眉宇微动,看着四方的环境,隐约心中冒出了一个模糊的念头。
但这念头还没明晰,他突然发现了另一个不对劲。
“所以是我的错?”许妙妙心中又敬又畏又无语,她连燕危“小哥哥”都不敢叫了,忍着翻白眼的冲动,“丁姐根本没说——”
燕危骤然打断了她的话:“丁笑呢?”
四人站在走道上,骤然沉默了一瞬。
屋内手电筒的光发散出来,照在走道上,留下了一个淡淡的光圈,上头映着四个人影。走道前后寂静一片,往前往后看,都是重重叠叠看不见底的车厢。
林情:“她似乎就没有出来过。”
话音未落,四人便猛地走向隔壁晏明光和丁笑今晚居住的卧铺间。
方才慌乱之中,所有人的焦点都在这一间,根本无暇顾及其他地方。此刻走到卧铺间前,这才发现,方才晏明光冲出来时打开的拉门已经不知道为什么关上了。里面一片寂静,什么多余的响动都没有。
深夜之下,雨声如无边幽暗,裹着四周。
晏明光抬手便把燕危拉到了身后,二话不说,自己率先拉开拉门走了进去。
燕危踉跄一步后退,也知晓没有不死之身的自己此刻不适合冲锋陷阵。他立刻从黑戒中掏出了月轮捧在手中,林情也瞬息之间拿出了一把全黑色的长弓,许妙妙手中的骨杖发出幽微的黑光。
月轮发出的淡淡白光照出了里头的情形。
晏明光站在卧铺前,微微俯身,看着眼前已然浸满了鲜血的下铺,神情无悲无喜,看不出什么情绪。
丁笑正躺在这张下铺上。
她的脖子正中央破了一个签到后贯穿的血洞,伤口足有女人手腕那么粗,鲜血从那个血洞处汹涌而出,染红了雪白的被褥,还有她那身淡白色的旗袍。丁笑的双眼仍然睁开着,显然出事的时候十分突然。
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细碎的白色粉末,那是道具崩碎的痕迹。
晏明光说:“她死了。”
许妙妙身形一颤,手中的骨杖险些都掉了下来。
林情拉住了她:“晚上的卧铺间只能进两个人!”
许妙妙面色惨白:“丁姐……”
燕危也愣在了门前。
“怎么会?丁笑……”他轻声说,“丁笑哪里触发了危险?”
晏明光半蹲而下,近距离地看了看伤口,“餐车厢小厨房里那个擀面杖的宽度——不是鬼怪,是李茂亲自动了手。她看了回溯,看到了什么李茂不想让人看到的部分。”
燕危无言。
在副本中伙伴的突然死亡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就算他没有找丁笑去看回溯,丁笑迟早自己也会去看,说到底和他没有太大的关系。他和丁笑本就算不上朋友,只是曾经救过对方一命,到头来也不欠对方什么。
但这些因果又和他勾连着千丝万缕,似乎没有他,这一切又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他引来了恶意,恶意扩大了许妙妙的死亡触发,他就不会冲到许妙妙的房间。他不冲到许妙妙的房间,晏明光就不会离开丁笑。晏明光在,再加上丁笑的实力,丁笑不会这么悄无声息地出事。
那东西费尽心机想要冲垮他的心理防线。
燕危偏偏不想如对方的意。他偏要踩着一层又一层的阶梯,走向楼的最高处,让那个无处不在的卑鄙恶意挫骨扬灰、灰飞烟灭。
他往前一步,在拉门前停下,抓着手中的月轮。
许妙妙骤然跌坐在了地上。
列车的走道脏污非常,混杂着灰尘与干涸的血液,瞬间弄脏了她的裤子。但她已然顾不上了,眼眶微红地盯着丁笑的尸体,张了张嘴,半晌,她说:“我宁愿刚才出事的是我。丁姐在我的眼里……一直是很厉害的,厉害到我从没有想过她会无声无息地出事。”
燕危垂眸看了眼手中的月轮,说:“……我能救她。”
晏明光同时开了口:“还有一点没有彻底涣散的意识。”
许妙妙猛地抬头。
“不应该说我,”燕危深吸一口气,冷静道,“应该是说,月轮能救她。晏明光,换我进去,今晚这两波,再加上死亡名单那两个人,出事太多了,再多副本就失衡,应该不会有别的危险。”
晏明光默不作声地走了出来。
燕危捧着月轮走到了丁笑的尸体前。
他们的感知力都被封存,但说到底也不是完全的普通人,多少能感受到丁笑的意识还有存留。丁笑本就实力不低,又刚死没多久,算不上彻底断了气。
这点残留的意识,算得上是丁笑还活着的一部分灵魂。
只要有这部分灵魂,月轮就能起到作用。
“月轮是我用传奇道具碎片拼成的传奇道具,它本身就代表着融合还有无尽可能。我之所以能够制造出那么多的传奇道具,也是因为月轮提供给我的无尽可能。丁笑还存留的这一部分灵魂意识,可以在随着主体死亡之前,将它切割出来。”
他说着,月轮已然从他的掌心处浮空而起,缓缓地飘到了丁笑的正上方。
“理论上来说,什么东西都可以融合与切割,如果拼成月轮的碎片越多,月轮甚至可以融合整个世界。但是以我的能力,五片碎片拼成月轮已经是极限,再多就隐约触碰到了楼的限制,所以这块意识切出来,我做不到强行把它融进月轮,我需要一个载体。”
月轮的光愈来愈大,如白昼一般,照亮了周围的一切,驱散了晦暗与脏污。
丁笑的尸体之上,浮现出了一些透明的介质,空气波动中,这些东西缓缓地凝聚到了一起。
燕危转过头,看向跪坐在门前的少女。
他笑了一声,眉眼微弯,温顺的五官在月轮的淡白光下覆上了一层浓厚的柔和。
“你不是会傀儡术吗?用你的骨杖,召唤一个用丁笑的数值制作的傀儡出来,”他徐徐道,“这个技能不涉及使用身体指数和感知力,应该没有被封吧?”
许妙妙一愣,摇头。
她就那样跪坐在门前,抬起骨杖,幽微黑光在骨杖尖头处缓缓放大。
下一刻,黑光从骨杖上脱离,升起。月轮转动,将那透明的东西也凝成了一团手掌大的东西,迎着黑光而去。
黑色的光团撞上了月轮送来的东西,无声之中,一个傀儡落地,站在了许妙妙的面前。她穿着一身月牙般洁白的旗袍,头发盘着梳起,神情温婉。
她低头看向许妙妙,“……妙妙?”
许妙妙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所有知道v的人,都称他为不可超越的神话。
第157章 无尽列车(23)
月轮已然缓缓漂浮回了燕危的手中。
他先是卡了不死技能的零点救了许妙妙, 此刻又是在没有身体指数和感知力的情况下启用月轮最深奥的能力,连续两层消耗下来,月轮刚回到他的手中,他便晃了晃, 险些没有站稳。
燕危深吸一口气, 顾不上洁癖, 抬起手用袖口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光影随着列车的行进而微微晃动着, 卧铺间的拉门外,晏明光站在许妙妙身旁,朝燕危伸手:“出来。你该休息。”
如白昼般如皎月般的光渐渐淡去,月轮转动了几圈,在燕危的手上彻底安静了下来。他借着暗淡白光往外看,只能隐约瞧见晏明光的轮廓, 见不到对方的表情。但必然是冷然中带着独特的温和。
燕危下意识便绕过丁笑和许妙妙,走到了晏明光的身边。
林情说得对。
他只是在装傻。
即便知道了他仍然缺少一些微末却关键的记忆,即便知道了晏明光仍然隐瞒了他一些事情,即便知道他缺少的微末记忆或许和晏明光的秘密息息相关, 他也无条件地觉得——这个人不会背叛他。
如今回想起来,上一次去顶层副本, 副本里那个恶意假扮的晏明光和眼前这个实在相差甚远。那个不入流的恶意只会凭借着楼的便利, 汲取楼内世界流淌着的所有恶念,钻一些规则的漏洞,浑身上下都充满了腐烂且肮脏的气息。这东西即便和晏明光一张脸, 那也是天差地别的感觉。
他当时真是脑子糊涂, 这都能认错。
许妙妙已然被附着在傀儡身上的丁笑扶了起来。丁笑似乎有些茫然, 正在低着头回想着什么, 许妙妙方才大起大落, 此刻也说不出什么话来,就这样眼眶微红,无言地等待着丁笑回神。
林情依旧神情严肃地站在后方,戒备地提防着走到四周。他从始至终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波动,他没有伤心惋惜这种会拖累登楼的情绪。
燕危借着晏明光的力站稳,低声说:“今晚出事之前,它来找我了。”
晏明光侧头,垂眸看向他,神情微顿。
“他想骗我放弃,我没理他,没说别的,他就离开了。”燕危抬眸,特意对上了晏明光的视线,“它有来找过你吗?我们都是当初登顶却格式化重来的玩家。”
晏明光眼眸微动,想到了方才和丁笑在卧铺间里时发生的事情。
当时……
他因为动了那个触发死亡的文件夹,拿着的时间极长,熄灯时间都没有到,脏东西便悄然出现在了他的身侧。
丁笑就在对面的下铺上看着,脏东西先是从下铺床板下的阴影中飘出,又前后左右探出不少鬼怪。晏明光抬手间,轻而易举地按住了周遭的鬼怪,狭窄的卧铺间如同被按了暂停键,一切都静止不动。
丁笑叹道:“您还是一样……”
她说着,突然也不动了。
晏明光自然清楚这是发生了什么。
眼前,离他最近的鬼怪动了动,青紫的唇微动,飘渺阴测的笑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那恶意笑了一会,对他说:“我攒了好久的力气,本来想附着在燕危身上几分钟来找你叙叙旧,你怎么给他披了件我穿不透的衣服呢。我这回降临副本,力气用光了,没机会了,真是可惜,以后可没有压制数据的副本能让我附着玩家了呢。”
晏明光神情不变,淡然道:“滚。”
恶意又大笑了起来。
笑声渐行渐远,鬼怪随之消失,周遭一切流动了起来,列车“哐当”“哐当”地前行着。
随后便是那东西想方设法钻入了另一个鬼怪体内,去找了燕危。晏明光在隔壁车厢,对此一清二楚,但他给燕危留了保护,也知道燕危不可能被恶意打动,也就没有出现。
再之后,许妙妙求救声传来,丁笑遇险身亡,燕危切割残余意识投掷到了许妙妙的傀儡上。
晏明光闪过的思绪不过一瞬间,他垂眸看着燕危,收敛着所有的思绪,半真半假道:“来过,很快就走了。”
燕危点了点头:“那和我遇到的一样。这玩意躲在楼内世界,合着是在天天做梦?别说是和这种东西同流合污了,光是上一次登顶,那些和我一起入九十九层的玩家全死了,我就不可能和他和解。”
晏明光不再多言。
过了片刻,丁笑总算恍恍惚惚地开口了:“我记得的东西不是很多。刚才我听到了妙妙的喊叫,就想跟着晏明光一起出来,但是还没行动,鬼怪就涌了一个又一个。我用道具挡住它们,李茂突然出现,然后我就……我记不太清了,好多东西都记不太清,我认得你们,记得一些彼岸花的事情,但是也很少了,我……”
许妙妙立刻转头看向燕危。
燕危说:“正常的。你……”他顿了顿,颇为别扭道,“死了。我们刚才发现的时候,你的意识还没有彻底消散,我尝试着用月轮把残存的那一小块灵魂意识从你的……尸体上切了下来,就好像我从林情身上切出林缜一样。然后利用许妙妙的傀儡术可以捏造吻合躯体这一点,把你的这一小块灵魂意识投掷到了傀儡上。我切割的时候留意了,你这块意识特别小,留存的记忆很少,应该只有一些特别深刻的了。”
许妙妙咬了咬下唇,丁笑却温和地笑了笑:“我明白了,我已经死了,现在只是一个寄存在傀儡上的残存意识。”
燕危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对许妙妙说:“抱歉,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好的方法了。死亡是无法逆转的,意识也只是保留,并不是代表着复活。刚才情况紧急,我怕拖久了消散的意识会更多,没有和你提前告知——你以后可能会和丁笑形影不离,要么你和对待其他傀儡一样把她收进你的骨杖里,要么就是把她放出来和你一起行动。她某种程度上来说……”
丁笑莞尔:“我成了妙妙的道具?”
燕危无言。
她确实不能算是个人了。
或许也是因为记得不多、也不是个完整的灵魂,许妙妙一脸丧气,丁笑反而没什么感觉,一如既往地维持着笑容,说:“那记得,遇到好看的人一定要把我放出来。”
许妙妙蓄在眼眶的泪水都噎了一下。
“……好的。”
“该回去了,”林情说,“我凝神听了一会,后面一节车厢有动静,是今天死亡名单上那两个人住的地方。今晚不太平,走道还是容易有问题,还是先休息,明早再说。”
燕危眉头微皱:“那两个人又碰了文件夹,又在今天的死亡名单上面,活不了。我们现在算是……四个人了,两两一间吧,11号车厢一间,12号车厢第一间,现在这间有……丁笑的尸体,就先不住了。”
其余几人自然没有异议。
燕危又说:“丁笑,你还能不能记得你昨天看的回溯?”
丁笑诧异道:“我昨天有看了什么吗?”
看来是忘记了。
这个回溯对于丁笑来说也算不上是人生中记忆特别深刻的事情,不记得很正常,燕危也就是试一试。丁笑能让李茂亲自动手,死之前甚至没有机会发出呼救,触发的死亡威胁比许妙妙遇到的还要大,这其中的区别只有她看过的回溯。
她必然忽略了某个特别重要却没有注意的细节。
燕危也隐约间觉得,他似乎也漏了哪一点。
这一点很细微、很微妙,渺小到他扫了好几遍进入副本以来的记忆,都没有把这一点不对劲的源头抓出来。
他总觉得,车头不是餐车厢。
但此刻丁笑已经算是死了,那个细节也随着死亡的那一部分灵魂意识消散,不可能找得出来。他也只能继续尝试从他的脑海中抓取那总是一闪而逝的不对劲。
燕危交代了一些需要小心的点,不再多说。
他本来想让晏明光照看着点许妙妙和现在已经不是玩家的丁笑,但想到许妙妙今晚兴许会和丁笑有些话说,还是安排了从情绪角度出发基本可以当成的林情和许妙妙一间。他自己,则是和晏明光回到了十二号车厢的卧铺间。
后半夜过得格外的快。
和晏明光待在一起,燕危的警惕心总是会降低很多,没过多久便睡着了,但这一觉却比不上从前那样安稳。也不知是不是今晚发生的事情太多,燕危即便睡着,脑海中也闪过许多思绪。
他先是梦到了他当初救丁笑的时候。
那个副本是在一个遍布温泉的山上,山上处处都是凶残至极的鬼怪。
副本里的鬼怪一拥而上,四方天昏地暗,当时还算得上经验稚嫩的小姑娘不小心误入了百鬼当中,眼看就要被鬼怪撕碎。好在小姑娘似乎有什么道具,燕危眨眼间,小姑娘突然往前移动了好大一段,短暂地将鬼怪甩在了背后。
他救过很多人。
丁笑有句话也说的对,他当时想救所有人。
所以燕危转身便回头,抓住了小姑娘的手,拉着对方追上晏明光,同晏明光一起往前跑着。
跑到了前方一处温泉岸边,晏明光牵着他的手,他拉着小姑娘的手,毫不犹豫地往下一跃。
水花声响起,氤氲的热气升腾,月轮漂浮在水面上,划出了一道完美的屏障。不会思考的鬼怪迷失了目标,绕在几汪温泉旁寻找,岸上仿若敞开的地狱之门,魑魅魍魉横行。
水面倒映着肮脏污秽的鬼影,燕危和晏明光在水面下,温泉水干净而澄澈。
温热环绕周身,本来平静的水下被他们的一跃而入带起了咕咚咕咚的水泡。玩家有数据加持,在水下也视力超群,燕危勉强睁着眼,看到晏明光就在身侧。
这人似乎也在水下看着他,一把将他顺着水流拽到了怀里,微微低头,亲上了他的双唇。
温热的水中,燕危身上升腾而起的温度似乎比温泉水还要炙热。
那小姑娘在不远处的水中,睁大了眼睛看着。
之后他也再没在副本里碰上过丁笑,也不知道他登顶重来的这几年,小姑娘俨然成了几大组织的当家之一,在超高层的副本里进进出出。
他走得太快,除了晏明光,一切故人都是短暂的过客。
——也不知现在的丁笑是否还会记得那一刻。
朦朦胧胧间,燕危又想到了这个副本的种种。
究竟有哪里不对劲?
他就差一点,就能抓到那个不对劲的根源,但总是差点力道-
天明。
雨似乎当真缠上了这辆列车一般,断断续续下了几天,早晨众人还是在雷声轰鸣中醒来。
昨晚死亡名单的两个人果然死了。
还有两个不在死亡名单上的玩家,应该是白天找物品的时候触发了什么,整个头颅被切成了两半,一同惨死在卫生间里。
加上一开始死亡的赵景臣、何栋、曹群还有之前三人间多出来的一个人,进来的十六个玩家,一共死了九个人。八十九层副本,能进来的大多是楼内世界凤毛麟角的超高层玩家,大多就算不能通关,也能找到降楼通道离开,死亡的人数不会太多。
可这一次,副本开局就压制了所有人的数据,到现在死了超过半数的玩家。
现在还活着的只有七个人:三个别的玩家,还有燕危、晏明光、林情、许妙妙——丁笑已经算不上活着了。
燕危来到餐车厢的时候,餐车厢里的气氛已然降至冰点。
不是因为昨晚接连死了五个人,而是因为餐车末尾的小黑板上,一个数字都没有出现。小黑板上留着浅浅的白色粉笔痕迹,黑板擦表面一层覆盖着粉末,显然是用来擦拭掉了昨晚的死亡名单,粉笔却不见了踪影。
看样子,这个黑板上不会出现新的数字了。
林情:“今晚没有人被盯上?”
燕危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死亡名单已经没有意义了。”
今天,他们所有人都要死。
可他们到现在为止,都没有找到那幅极有可能是阶梯的工人尸体照片。
第158章 无尽列车(24)
燕危环视四周, 问:“今天没有早餐?”
他们一起过来的,似乎到现在为止都没有看到李茂和每天早上本应该放在吧台上的餐盒。
回答燕危的是还活着的三个人之一:“天一亮我就来了,乘务员没有来做早餐。他坐在往前两节的硬座车厢里, 没做别的, 就干坐着。”
燕危应声看去,说话的人是个个子很高的光头, 面相却斯斯文文的,手中还拿着一串深棕色的佛珠。佛珠没有任何特色, 但却气质高绝, 显然是个传奇道具。
他对这个男人有印象。
这人叫项赢, 是破镰的二把手。燕危第一次登楼的时候, 就对项赢有印象。这人的技能和道具都极其克制鬼怪, 经常出入怨气冲天的鬼怪副本,当时在几十层的玩家里面也算得上是小有名气。
项赢似乎还参加过几年前四十九层的组织战。
只不过燕危走得太快, 在几十层的时候,只是听说过项赢这么个人, 还没来得及遇上, 他就登上了更高的楼层, 项赢也成为了他来去匆匆的路上, 无足轻重的一个过客。
副本刚开始燕危就看到了项赢,但他不认识项赢,燕危第一次登楼又从来没有公开过视角和影像, 项赢自然也不认得他。他也就看了一眼, 根本没在意。
没想到活到现在的人里面有项赢。
另外还活着的两人中,一人闻言便动身往前两节车厢走,显然是打算会一会扮作乘务员的李茂。另一人似乎是和曹群一起进来的,现在只有他活着, 他自然和燕危等人也不太对付,看了一眼燕危他们,不知要去干什么,往后面的车厢走去。
林情已然走到了项赢面前,说:“我记得你的技能是看怨气。”
项赢很是从容,慢条斯理地点头:“可以和玄鸟交换信息。”
意料之中。
他方才那句开口,就是寻求合作的意思。
林情抬手,指了指旁边的餐桌,率先在长椅上坐下。项赢点头,跟着坐在了对面。
燕危凑到晏明光耳边,低声说:“白天是最后的时间,从现在开始到天黑约莫十个小时,我们不能太放松。我和林情一起和项赢谈,你先带着许妙妙还有丁笑,把这个餐车厢查个清楚。”
“李茂呢?”纵然是问句,这人也仍然神色淡然。倒计时一般的死亡阴影悬挂在所有人的头上,却仿佛没能靠近晏明光一丝一毫。
燕危看着对方的侧脸,望着那双冷然的黑瞳,总觉得晏明光似乎从头到尾都没有担心过这个副本。
他眨了眨眼,晏明光双眸中那淡然的情绪却消失了,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他答道:“先别管,他用邪法控制了这整辆列车,奴役那些工人死后的亡魂,在这辆车上,一旦动起手来,他是无敌的。我们根本不可能正面从他手上拿到什么信息,现在引起他的注意不是什么好事。”
晏明光不再多说,带着许妙妙和已经寄生在傀儡上的丁笑的意识,从餐车的末尾开始查看,验证餐车厢是否是车头这个想法。
燕危在林情身边坐下。
列车缓缓向前行驶着,窗外阴雨天洒下微末的白昼光,透过窗帘的褶皱,条纹斑驳地投射而入。破局迫在眉睫,项赢和燕危林情对坐在餐桌两侧,面上滑过这些竖条纹状的光影,像是暂歇的旅人,一切危机都隐在暗处寻不到踪迹。
项赢向燕危点了点头当作打招呼,目光却还是停留在林情那里。
他一直把林情当成这几个人当中领头的,自然觉得林情说了算。
“我的技能消耗太高,这两天,我用尽全力,看了前后这里大概八个车厢,”项赢说,“乘务员身上的怨气最重,他身上一定有什么秘密——我说起乘务员的时候你们的表情不太对,所以你们知道他的事情。”
林情没有立刻回答项赢,而是转头看向了身侧的燕危。
项赢心下困惑——看燕危干什么?难不成是在示意这个青年来说?
燕危只是眼皮一抬,看了一眼项赢手中的佛珠串,说:“我记得你走的是驱鬼道,这一道在楼内世界是凤毛麟角,因为战斗力不强,准备时间长,很依赖团体,没有合作的团队就是个鸡肋。但你在四十九层为组织参加竞技本的时候,拿到了这个传奇道具,它可以缩短所有和精神有关的过程,让你读取怨气的时间大大减少。你之所以能走到今天,它帮了你很多吧?”
他的嗓音很平稳,每一句话都没有任何停顿,仿佛这些东西早就熟记于心。
项赢怔了怔,心中惊诧非常。
——燕危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
但他早就登上高层,不太在楼内世界活动,进入副本的频率也比以前低很多,这些信息知道的人并不多,更别说佛珠道具从具体哪一层得到的这种细节了。
他犹疑道:“……你是听谁说的?”
燕危只是说:“我们知道这辆车上所有的来龙去脉,但我也想知道这车上的怨气分布,还有用你的技能帮我做一件事。”
项赢手中佛珠串滚动,速度越来越快,暴露了他内心的惊疑不定。
他看向林情,却只见林情微微低着头,像是等待着燕危的决定。
林情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抬眼看向他,淡然道:“如果你同意,那我们交易达成。”
完全是听燕危安排的意思了。
这个青年到底是谁?为什么能让手段狠戾的林情都收敛锋芒,言听计从?
这些年来,玄鸟虽然低调,但也一直位列几大组织之一,从未往下掉过。林情身为玄鸟的二把手,更是杀神一般的存在,基本他要做什么,其他组织的高层玩家都会选择绕道。
谁都知道玄鸟的情况,林情已经是玄鸟最高的掌控者,还能有什么人能使唤林情?
项赢骤然抓紧了手中的佛珠串。
他心中隐隐浮现出了一种想法,却又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匪夷所思。但他的语气已经软化了不少:“我的道具主要和意识、精神有关,它只能加快一切和思考有关的过程。我的技能之所以能被加快,是因为我用我的所有意识凝聚在眼前,可以慢慢看见那些平常看不见的贪嗔痴、恶念、怨气、戾气……你如果要我加速的技能不是和意识、思考有关,我的技能是没用的。”
燕危轻笑一声:“比你加快技能还要简单多了。我只需要你帮我加快我的思考过程。”
一旁,林情已经将他之前整理的那些资料拿了出来,说:“我们目前知道的信息,我都整理在这里。成交,我就给你。我们还可以一起推结果。”
项赢只是思索了片刻,边道:“行。”
八十九层副本就算能活着通关,奖励也是要根据玩家获得的剧情进度来算的。项赢自然看得出来,玄鸟的进度恐怕已经快拉满了。
不管眼前这个坐在他面前的青年是谁,他用自己传奇道具的功能换一个几乎拉满的副本进度,对方满意,他也赚了。
他问:“需要我加快什么?”
此时,燕危抬眸,看向了不远处的晏明光。男人方才在餐车厢中前后走了一圈,回到了餐车末尾,摘下小黑板,正站在角落的阴影中,捧着那幅被缚的普罗米修斯端详着。
察觉到燕危的视线,这人迎上目光,摇了摇头。
燕危心中暗道一声果然。
果然没有任何异常。
餐车厢不会是车头,没有什么起点即是开始的说法。他们的切入点就错了。
他对项赢说:“加速我的思考过程。”
“为什么?”
“我们的合作里,没有规定我要解释吧?”
项赢噎了一下。
燕危确实懒得解释。他想把这个副本里面的内容和自己所有的思绪全部一遍又一遍地翻过,每一次的思考都费时太久,多想几次,李茂或许都开始杀人了。
但如果有了项赢的道具帮忙,或许就容易得多。
算是瞌睡送上了枕头。
项赢也识趣,不再多问,将佛珠串放在了燕危的面前,说:“那你现在开始,思考你想思考的东西吧。”
话落,佛珠串发出淡淡的金光,缓缓地悬浮而起。
燕危缓缓闭上了眼睛。
下一刻,项赢因为消耗过大面色一白,燕危的脑海中浮光掠影般地闪过进入副本以来的所有经历。在佛珠道具的加持下,他思索的速度比平时快上几十上百倍,那些记忆画面、微末细节已然在他脑海中迅速翻完了一遍,却又清晰明了。
一遍又一遍。
项赢根本没想到眼前的人意识如此强大,他维持着佛珠串的运转,额间已然冒了一层汗。
浮空的佛珠串转动着,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燕危不断回想着那些画面与记忆。列车上发生的那些诡谲的事情、蓝天计划的往事、丁笑复述的那些回溯画面……
无处不在带着怨气的恶灵生前是蓝天计划的工人,他们因为随口许诺了李茂一句话,便被李茂杀害,尸身和灵魂都被束缚在这辆列车上,作为列车永不停止的驱动力。
普罗米修斯便是他们所有人,也是他们玩家。宙斯是判决的李茂,恶鹰也是行刑的李茂。在李茂眼里,这些人背叛了蓝天计划,是背叛者。
日复一日的永恒痛苦,带来了痛苦,也带来了永恒。
李茂疯魔地想创作出能够永不停歇的列车,通过这样的方法成功了。
但是……但是……
燕危骤然睁开了双眼。
项赢已然看完了林情给的资料,知晓副本背后的真相。
古朴的佛珠串跟随着他的动作停止了转动,“啪嗒”一声落在餐桌上。车窗外“轰隆”一声,雨声更大了。
但是李茂并没有解决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李茂确实通过邪法达到了永恒驱动,但是永远运行的永动机和永远行驶的列车还是存在区别的。永动机可以一直驱动,但是列车要永远行驶,除了列车本身,还需要能够保证无止尽行驶的铁轨。
这一点,丁笑在回溯中,就有工人随口提了出来。
但是丁笑随口一说,他们也随口一听,所有人的目标都在车头本身,并没有太过注意那些工人的琐碎言语。
林情看着燕危:“你想到了。”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燕危笑着点了点头:“我知道我的不对劲从何而来了。李茂就算用工人的怨魂驱动列车永不停歇,但他也没有一个无尽长的铁轨。没有无尽长的铁轨,哪来的无尽长的列车?”
这辆列车根本不是无止无尽的!!
相反,它很有可能短得很,就和蓝天计划的企划书一样,约莫只有两三百节车厢。
林情一怔:“但它确实走不到头……我们也试想过看不到尽头的画面只是障眼法,但是这个可能性不是被否决了吗?我们要一路闯下去,鬼怪的攻击会越来越多,这不符合死亡压迫本不考验武力的本质。”
燕危摇头:“不是这个可能,车头根本不需要走出那么远。它——”
燕危嗓音骤然一停。
整辆列车猛地晃动了一下。下一刻,列车四方铁皮拼接的地方缓缓渗透出了浓稠的血液,血液在周围的铁皮上滑落,冲来一阵腐臭的血味。
还坐着的三人猛地站起,晏明光动作一顿,回头看向后方的车厢。
许妙妙手中骨杖一挥,丁笑自骨杖中而出,对着许妙妙温婉地笑了笑,转身朝后方的车厢走去。
燕危眉头微皱:“地上也在渗血。”
项赢面色煞白:“我用技能看了一眼,怨气浓厚了十倍不止!每一节车厢里藏着的工人尸体似乎都要冲出来了!”
十几秒之后,许妙妙闷哼一声,踉跄着后退一步,赶回来的丁笑扶住了她,对众人说:“我刚才在后面一节车厢上看到了一个已经关闭的降楼路口!”
难怪刚才除了项赢留在餐车厢,一个玩家去找李茂,另一个玩家往没什么线索的后方车厢走去。
这人居然找到了降楼通道并且离开了!
降楼通道是楼给玩家的一线生机,如果玩家觉得破局无望,可以努力寻找降楼通道离开。虽然副本判定失败,数据和楼层数都要受到惩罚削减,但起码可以保住一条命。
但是随着副本来到后期,降楼通道也会变得珍贵且危险。
一旦有玩家开启降楼通道离开,副本内的鬼怪便会感受到冒犯,被彻底激怒!
许妙妙没忍住骂了一声脏话。
项赢咬牙切齿:“自私自利的狗东西!”
晏明光和林情依然神色淡然,燕危眉头轻皱,扫了一眼项赢,冷静道:“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你如果想活,就跟着我们走。”
“往前走。车头就是往前走的第九个车厢,也就是我们一开始选择卧铺所在的车厢往前第十一个。”
第159章 无尽列车(完)
燕危话音刚落, 列车铁皮做的地板就开始晃动起来,那些浓稠的血液已然附着在车厢的四角,不知什么时候就会完全蔓延开来。
腐臭味瞬间浓郁了十倍不止。
就算感知力被封存, 在场的所有人都能够感觉到那股包裹而来的危机,压的人近乎窒息。
许妙妙一惊:“你是说零号车厢!?”
他们刚上车的时候是上的餐车厢, 而燕危和许妙妙他们一开始选择居住的卧铺间则在十一号车厢, 和餐车厢中间隔了一节车厢。所以餐车厢是九号车厢,他们一开始住的车厢是十一号车厢,而前一晚他们住在赵景臣之前的房间, 则在十二号车厢。
从十二号车厢往前一节是十一号车厢,而从他们居住的十一号车厢往前两节是九号车厢餐车厢, 那么从餐车厢再往前九节,这个数字正好倒数到零。
老式的列车, 车头通常不在编组内, 可以说是零号车厢,也可以说是一号车厢前的车头。
项赢拨动着挂在手上的佛珠串, 快速道:“这不可能吧, 大家谁没有往前走过几十节?就算是障眼法也不可能前面只有九节车厢。”
“前面确实不止九节车厢,但是我们的惯性思维让我们落入一个特别致命的逻辑陷阱, 那就是我们觉得, 前面那些千篇一律的车厢, 我们能走过的不可能是车头。”
他们都想的太多了。
包括燕危自己在内,在这之前,觉得所谓的车头不是具象化的列车最前头, 就是抽象化的“起点”代表。
但其实, 他们对无尽这个概念的揣测方向, 完全错了。而这个错误其实有一个特别容易发现的漏洞, 但这个漏洞,在他们上车的第一天,就被他们所有人一起遮住了。
列车摇晃中,燕危已然起身走到了最前方的一块车窗前。
窗帘被紧紧地拉着。已经有一些浓稠的血液滴落在了窗帘布上,为光影染上了一丝诡谲的颜色。
燕危抬手,指尖已然触到了车窗帘的边上。
项赢赶忙道:“你先等等!玻璃反光,会招鬼!”
燕危回过头来看来。
车厢摇晃得仿佛天崩地裂、地动山摇。怨气乱撞,血色映红了每个人的脸色。燕危脸上也映了些许暗色,但那双清澈的眸子依旧明亮。
他看了眼地上淌着的血:“——现在还怕招鬼?”
项赢想要阻止的动作一顿。
晏明光手中已然拿出了细长软鞭,林情回身拉弓,对准着眼前的窗。
许妙妙撇了撇嘴:“鬼都要出来了,招不招也没区别。”
燕危手中一动,猛地拉开了窗帘!
下一刻,略微明亮的白昼光撒入,稍稍驱散了车厢内的阴暗,窗边细碎的雨珠缓落,外头的雨景模糊地显现出了轮廓。
车厢左右两侧,晏明光长鞭一挥,直接打下了一侧的所有窗帘,林情手中黑色的箭放出,擦着车窗划过,掀起窗帘,最终挂着车窗的窗帘钉在了末尾的铁皮上。
所有的窗帘和遮挡物都被拉开。
远天一道惊雷,天光都亮了一瞬,照得车厢内刹那亮堂。
许妙妙微微长大了嘴巴。
“这里不是……”项赢连铁皮上流淌着的血液都顾不上了,趴到了窗边,望着窗外的景色,“这里不还是我们刚上车的那座荒山吗?我们坐了三天的列车,都没有开出去……”
窗外是荒草乱石遍布的山壁。
同燕危他们在站台上约莫看到的景象没有什么区别,满目的荒野,杂草乱石被雨水浸湿,列车似乎在已一种微微拐弯的弧度前行着,掠过那些荒芜。
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下一刻,窗外越来越近的远方逐渐清晰了起来。
车厢里的所有人都看目不转睛地看着列车路过外头的站台,那就是他们第一天进入副本,上车的站台。列车飞快地闪过这道熟悉的场景,继续朝着前方驶去——同他们第一天上车的场景一模一样。
许妙妙喃喃道:“我们不是没有开出去,我们是……一直在这座山里绕圈。”
这辆列车也并不是所到之处都在下雨,而是这座荒山正在雨季,他们从头到尾没有离开这里,所以雷声雨声总是不停歇。
“听说过衔尾蛇吗?”燕危拢了拢自己身上披着的晏明光的外衣,一字一顿,“传说中吞食自己的尾巴形成圆环的始祖生物。它最广为人知的寓意,就是无限的循环、自我的吞食,也是不死的象征。”[1]
李茂根本没有一个无尽长的铁轨,可以供给这辆列车无止无尽地行驶下去。
他有的只是一个,和列车车身一样长的铁轨,铁轨是一个圆形,这个圆形环绕住了他们所在的这个山腰。
列车也是一个圆形。像衔尾蛇一般,车头和车位拼接在一起的圆形。圆形的车行驶在圆形封闭的铁轨上,发动机在怨气的加持在永远驱动着,它永生永世都在绕着圆形铁轨前行,却也永生永世困顿于此,无法离开。
他们往前往后走,都是一模一样的硬座车厢,给他们造成了一种视觉上永远走不到尽头的茫然感。这种无尽其实是通过收尾相接造成的,玩家不管是往前走,还是往后走,都要起码走出几百节车厢才会回到原点。
但他们走出几十节车厢就会受到鬼怪疯狂的攻击,根本没有机会发现这点。
若是他们能一直看着窗外的景物,上车的第二天就能发现列车会不断地回到起点,发现窗外的景物总是会隔一段时间就出现重复的,发现这辆列车根本就是在绕圈。
但他们发现不了,因为这最容易发现破局方法的一点漏洞,在他们上车的第一天,就被他们亲手堵上。
为什么反光的东西会招鬼这件事和蓝天计划没有任何关系,却成为了触发鬼怪出现的一个诱因?
为了不让上车的“乘客”看到车窗外的景象,不让他们发现景象会重复出现。
——一叶障目。
丁笑之所以会被李茂盯上,正是因为她看到的回溯里,工人们提出了铁轨这个至关重要的逻辑漏洞。
“蓝天这辆车,就是一条永远驱动的衔尾蛇,一号车厢前面一节车厢是车头,也是衔尾蛇吞食尾巴的车尾,首尾相接,是永恒的循环,也是被绑缚在岩石上日复一日遭受折磨的普罗米修斯。”燕危说着,已然往前方的车厢走,身后,晏明光拉住了他。
“李茂在前面,”男人淡然道,“你今天是普通状态,我走前面,用技能带你们过去。”
燕危没有推脱,侧开身子让晏明光走到了前头。
许妙妙驱动傀儡术,带着丁笑一同跟在燕危身后,林情和项赢殿后。
地上的铁皮已然如皮肤皲裂一般,缓缓地裂开,脏污的头发从缝隙中钻出,前后的车厢上,似乎有满身尸斑血腥的鬼影缓缓浮现在车厢中。那是被李茂杀害后,封存在车厢地步的工人尸体。
餐车厢上的鬼怪最先出现。
那东西此刻已然浑身长满了腐虫,断了一半的脖子随着车厢的摇晃而不断晃动着,青白的手朝他们伸来,明明方才还在车厢尾处,不过眨眼间便前进了两米。
跟在最后的项赢赶忙扔出了一个高级道具,林情回身拉弓,黑色长箭“咻”的一声破空而去,正正地穿中了那被抛出的高级道具,连带着高级道具一起射向鬼怪。
箭羽无声地击中了鬼怪的眉心。
林情的数据虽然被封存,但箭羽上挂着的好歹是高级道具,鬼怪被正正打中,行动迟缓了一瞬。
燕危等人迅速冲出了几节车厢,却倏地停了下来。
血色遍布的硬座车厢上,暗沉的红和硬座上浓重的绿交织在一起,刺眼非常。穿着一声白色乘务员服装的李茂坐在其中一个座椅上,从两侧铁皮上流淌下来的血液已经染红了大半衣服,他却动也没动,只是微微侧头看着赶来的燕危等人。
燕危拉着晏明光的手微微用力了一下。他们根本不可能正面打得过李茂,只能靠技能规避。
晏明光同他点了点头,已经随时准备好了使用技能。
李茂平平无奇的面容此刻满是阴测,面容枯瘦,双眸空荡荡的,是望不见底的黑。
项赢“呀”了一声,说:“怨气冲突,怨气冲天!他身上的黑气都快把他自己淹没了,他原来也是个鬼怪。”
不足为奇。
这车上所有的人都已死去,戾气化作厉鬼,怨气永久地驻留。这些人当中,执念最大的反而是李茂,他的怨气比所有人都要重、都要浓。
“我只是想要个永恒而已,”他开口了,嗓音带着沙哑的浑浊,“怎么那么难呢。”
这话挡在回廊般的列车里,在最前头的晏明光微不可查地神色一动,双眸闪过一丝挣动。但这细微的变化来的快,去得也快,快到没有任何人发现。
燕危眉头紧皱。
他听过很多副本里的鬼怪自白,大多都是贪嗔痴下的执念和不甘,听得多了,再善良的人也会麻木。
但这一次,他却总觉得哪里有点难受。像是戳中了他心中在意或经历过的一些点,戳中了最不可言说的苦痛。
但他的记忆中却没有任何能与这句话扯得上关系的地方。
晏明光已然使用了技能。
他拉着燕危,燕危拽着身后许妙妙的骨杖,许妙妙又拉着林情,林情扯着项赢,几人瞬息间来到了几个车厢之外。
往前便是衔尾的车头。
前后四方,死去的工人自车厢底部冲出,残缺不全的尸体朝着他们奔来。李茂只是坐在那里,喃喃着:“我只是想要个永恒而已……”
这声音很小,却又通过每一个鬼怪的口中重复,仿佛千万张嘴在整辆列车上同时开口,交叠在一起,刺激着人的神经。
前方晏明光扔道具的动作十分利落,不过片刻就扫开鬼怪带着燕危来到了这一节车厢末尾挂着的景物相片前。
项赢在后方却不算轻松,刚配合林情扔出了一个道具,另一侧便骤然被鬼怪伸来的手抓破了手臂。
那鬼怪咧着满是血水的嘴,黑洞洞的双眼弯了弯,露出瘆人的笑容。它就着那剜出的血洞,猛地一拽,就要把项赢拽进满是鬼怪的堆里!
林情抬手便要抓——
抓到了个滑不溜秋的光头,手一滑,没抓住。
林情:“……”
他再度伸手,抓住了项赢衣领,把已经断了条手臂的人给揪了回来。
“嘶——”项赢另一手紧抓佛珠,整张脸疼得拧成了一团。
“伤口上了阶梯就能好,”林情又射出几箭,说,“抱歉,刚才是想像以前抓我弟弟那样,拽着你的头发把你抓回来的。”
他顿了顿,严肃地说:“忘了你是个秃头。”
项赢:“……”
前方,燕危已然在晏明光和许妙妙的掩护下,拆下了这节车厢的挂画。
他将这幅画翻了个面。
背面俨然也是个相框,相框内装着一张年老的照片,照片上横成着几具血肉模糊、死状极其凄惨的尸体。
——发现的工人们留下的那个证据!
但是阶梯却没有出现。
许妙妙已然用光了燕危刚才给的道具,骨杖被鬼怪抓住,她猛地一抓,抽回骨杖,在惯性作用下撞到了身后满是血液的铁皮墙上。眼看着身前的丁笑要被鬼怪刺穿手臂,即便知道对方是傀儡,可以在她的傀儡术下修补伤口,她还是撑着起来挡在了前头。
最近的一只脏东西顷刻间便从她的脖颈侧边扯下了一整块皮肉。
她一声未哼。丁笑从燕危那边再度拿来了几个传奇道具往前扔,关切道:“没事吧?”
许妙妙摇头,想着喊燕危快点,转念间又想到这位祖宗实际上有多么可怕,瞬间喊不出口,宁可面对眼前可怖的鬼怪。
燕危被众人护在中央,捧着手中的相框,自言自语道:“阶梯呢……”
身旁,晏明光冷静的嗓音传来:“普罗米修斯。”
燕危眨了眨眼。
普罗米修斯的故事,在神话中,其实是分成三个阶段的。[2]
他先是盗取了火种,随后被宙斯所惩罚,最终又被赫拉克勒斯解救。
那几个发现真相的工人,就是盗取火种的人。他们发现了李茂的打算,留下了证据,把这一切告知所有被蒙在鼓里的人,给了大家逃离的机会——虽然最终失败了。
也正是因此,这些人被李茂当作背叛者,将他们绑缚在首尾相接的列车上,日复一日遭受折磨,如同每日被恶鹰啄食的普罗米修斯。
这个照片,应当是最开始的阶段,就是将火种带给人间的普罗米修斯。
而他们现在要做的,是如同赫拉克勒斯一般,打碎枷锁,射落恶鹰。
燕危眸光一亮。
他一手抓着相框,另一手拿出匕首,动作利落地拆开了这个沾着血的巨大木框。
木框碎裂,前后两张照片散落,露出了被夹在中间的画。画上,绑缚着男人的锁链已然断裂,恶鹰跌落在地,心脏之处插着一支漆黑的箭羽,男人从岩石上站了起来。[2]
这幅画没有飘落,反而缓缓地上升了起来。前方,车厢的连接处,不知哪里来的一股炙热的火焰,在雨水中仍然顽强。它烧断了车厢的连接处,断开了衔尾之处。
枷锁挣断,普罗米修斯被解救,首尾连接之处被斩断,无尽终止。
下一刻,油画放出漆黑的光芒,周遭鬼怪在这一刻骤然停滞,列车的摇晃、窗外的雨声雷声、四周铁皮渗落的血水,全都停下了。
黑色的阶梯穿过车厢、穿过停滞不动的鬼怪,一路延伸到了燕危等人的面前。
许妙妙松了口气:“啊疼死我了……”
林情看了一眼身边的项赢,见这人因为断臂已然面色苍白,虚浮地靠着铁皮墙,他想了想,还是搀扶起了项赢。
项赢感受到林情的目光落在自己的头上,问:“你在看什么?”
林情:“照一下,我发现我脸上似乎有点血。”
项赢:“?”
“你这头好像有点反光,居然不招鬼吗?”
“。”
燕危看了一眼晏明光。这人拿出了可以挡住冷意的眼镜,慢条斯理地戴了上去,清冷的面容终于添上了几分斯文,少了几分梳理。
晏明光对他笑了笑:“走吧。”
拿到九十层以上的邀请函,再进一次顶层。
燕危被晏明光难得的笑晃了眼,回过神来时,已然和晏明光牵着手走到了阶梯前。
整个副本都没出现的提示音终于毫无波澜地响起:[死亡压迫本“无尽列车”结束,请玩家尽快登上阶梯进行奖励结算。]
第160章
此时, 楼内世界。
林缜望着彻底黑下去的投影,打了个哈欠,说:“总算打完这个副本了, 我对他们能不能通关一点兴趣都没有,我哥非要让我来看一看学一学,还要我写报告,烦死我了当我初中生听演讲吗?无聊死我了。”
鱼飞舟惊讶道:“你有吗?我看你一直目不转睛。”
林缜:“……你可以不长嘴巴吗?”
鱼飞舟对他笑了笑:“好像有点难,这个在我出生之前就长出来了。”
林缜:“……”
他摆了摆手,决定不和鱼飞舟多作计较, 说:“他们结算一下应该就出来了吧?先回玄鸟等他们——”
林缜话语一顿。
一道自中央无尽长碑之处传来的声音骤然响起, 音量不大,却如同鬼魅一般, 席卷了整个楼内世界。
[——各位玩家请注意。所有未进行副本的玩家们请注意。]
方才还晴空朗朗的天穹骤然昏暗了下来,此时在楼内世界正值中午,白昼光却顿时暗淡了下来。天际乌云汹涌而来, 遮掩了悬在顶上的日头。
林缜和鱼飞舟皆是一愣。
楼内世界的所有玩家全都看向了中央之处。
这虚无缥缈的声音,同他们听了不知道多少遍的提示音一模一样。但楼内世界向来自成一体, 提示音只存在于副本内,鲜少出现在这个暂时休憩的地方。
林缜抬头,看向那插入阴云中的漆黑长碑, 喃喃道:“我怎么有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提示音接着响起。
[下一轮九十九层副本内容已选定,本次顶层副本提供降楼通道,进入的玩家可以自行寻找。]
[检测到选择九十九层邀请函的人数已经超过副本需要人数, 请拥有九十九层邀请函的玩家签署名字, 载入副本, 通道限时, 一旦签署人数超过十八人,顶层副本立刻开始。一旦副本开启,现存所有九十九层邀请函即刻作废,玩家需要重新取得新的邀请函。]
[请拥有九十九层邀请函的玩家注意!需要进入副本的玩家请尽快签署名字,一旦签署人数超过十八人,顶层副本立刻开始。副本开启后,邀请函即刻作废。]
[即刻作废……]
飘渺的提示音仿若古老撞钟在云端传来悠悠终生,回荡在广阔的天地之中。
下一刻,最中央的无尽石碑似乎震颤了一下,高空之中,长碑的四面八方缓缓浮现出巨大的投影。四方各一面,一共四面一模一样的黑色长方形投影。
投影的面积极其之大,近处看去,遮天蔽日一般。
不论是在无尽石碑脚下,还是在楼内世界遥远的边缘地带,只要微微抬头,便能瞧见其中一面。
曾经在这里待了许久的高层玩家们逐渐认出了这是什么。
——九十九层的副本投影。
楼内世界所有难度超标的副本,都会在开启赌楼之后,进入赌楼区,任由那些在楼内世界休息的玩家观看。越高层的副本,越需要观看权限,到了八十九层,观看投影的玩家必须要副本内的玩家给予权限才能看到拥有权限的视角。
只有一层副本,是例外的,但这个例外却极少出现。
那就是九十九层副本。
九十九层副本极少开启,每一次开启,都会进行全楼内世界的实时投影,不开启赌注,只提供投影画面。进入副本的顶层玩家可以选择关闭视角,也可以选择把视角留给其他玩家看,留下经验。
这并不是楼的馈赠,而是楼的残忍。
在上一次顶层副本开启之前,楼内世界也间隔很长一段时间会开启一次,但那些副本都只存在于口口相传中了。因为那些顶层副本的投影结果,无一例外是全军覆没。
久而久之,就连高层玩家,对顶层都充满了畏惧。那是不可能完成的目标,是进去了就再也出不来的危险。所谓的全楼内世界投影,给玩家们带来的不仅是顶层副本的微末经验,更是顶层副本的可怕。
在上一次玄鸟带头开启顶层副本之前,楼内世界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人愿意去赌这么一次机会了。大多数高层玩家都在九十层上下往返,浑浑噩噩地尽量延长着去顶层的时间。
玄鸟开启的那一次,便和这一次一模一样,四面投影升腾而起,几个说得上名字的超高层玩家开启了全开放视角。那一次,玄鸟那位神秘的当家也进入了投影。可是没过多久,那几个开了投影的超高层玩家就死了,投影再次进入很长一段时间的全黑。
不知哪一天,四面的投影消失了,而那些高层玩家再也没有出来。
有人说玄鸟的那位和所有人一样死在了里面,也有人觉得v不可能这么轻易死了,可能找到了本不应该存在的降楼通道,降楼修养了而已。
不论如何,那次之后,顶层副本再度进入沉寂,无人开启。
这一次却是变相由楼来催促开启。
投影悬挂四方,等待着有心人的开启。
鱼飞舟望着那巨大的全黑投影,眉头轻皱,林缜挑眉,嗤笑一声:“玩这么大?”
“不好办,燕危他们还在结算,这是故意的。”鱼飞舟说。燕危进去之前,晏明光就和他们简单说过这些渊源,他们一路看着八十九层的副本,多少也清楚恶意和燕危的事情。
“完了完了,这不会就是我那不好的预感吧。”
“不仅是不好,是大不好!我虽然不可能去过顶层副本,却也知道那些关于顶层副本的基本规则。顶层副本一般都没有降楼通道,因为顶层代表着唯一一次的赌注,要么生着出去,要么死着回来。很多很多年以前开启过的顶层副本,所有去的玩家都是死在了里面,找不到降楼通道的。这一次,楼直接明确地告诉那些拥有顶层邀请函的人——有降楼通道,有后路。”
话止于此,饶是林缜再不管这些弯弯绕绕,都明白了过来。
这一回有了降楼通道,那些等待很久不敢进入的超高层玩家,难道不会想试一试吗?
“楼在引诱催促那些观望的超高层玩家进,“小宠物他们还在结算,要是出来的时候,已经有超过十八个拥有顶层邀请函的人在邀请函上签下名字,副本已经开启,那他们这一趟拿到的邀请函作废,就等于白去了一次。哟,这待遇……”
林缜露出了羡慕的神情:“用降楼通道吸引玩家,还用开启顶层副本的代价,就是为了让他手中的邀请函作废,再进一次八十九层副本?我要是有这待遇多好玩!”
鱼飞舟:“投影动了。”
四面投影上方,同时出现了一行血字:九十九层。
血字下方,挂着一个同样是血色写成的数字,方才鱼飞舟看见数字出现的时候还是零,眨眼间已经变成了“2”。
“两个人……他在统计签署的玩家个数,”鱼飞舟面色一变,“不行,按照这个速度,根本等不到燕危他们出来。”
林缜拿出了他惯用的长弓,笑着拉了拉弓弦,说:“能去顶层的玩家不多吧?顶多二十几个。”
“嗯?”鱼飞舟有些懵,不懂林缜的意思。
“看我干什么?楼内世界现在高层玩家最多的组织是哪个——哦对,启明星和月芒对吧?正好月芒和我们有仇,别愣着了,抄家伙带上人,去月芒总部,他们的高层玩家现在肯定窝在一块商量呢。”
“你要干什么?”
“不让他们进去啊。凑到人开启副本邀请函作废,我想法比较简单,那就让它凑不到人呗。”-
燕危结算的时候,和楼的提示音耗了好一会。
这一回不知怎么的,上一次结算,提示音也就是不甘心地拖延了一会,可这一次,提示音不仅拖延了出现,连结算都慢吞吞的。
拖延时间也阻止不了他成功通关,这一点楼的恶意会不清楚吗?
燕危心下觉得不对。
这样慢慢吞吞的太没有意义了。
待到结算结束,他拿到了属于自己奖励的邀请函,立刻在邀请函上选择了九十九层的层数。
眼前天旋地转,片刻间,燕危再度眨眼,便是宽敞的公寓客厅,还有落地窗外一望无际的阴天,与那乌云下格外显眼的纯黑投影。
“九十九层,现有人数:16。”
与此同时,作为刚回到楼内世界的玩家,他也同样收到了顶层副本开启事项的提示音。
燕危从沙发上猛地站起。
只这一瞬间,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至于吧?喂,”他冷笑道,“就算邀请函作废,我必须再进一次八十九层拿新的邀请函,你就能在八十九层杀了我?以前都做不到的事情,再来一次你就能做到?”
遥遥天际沉寂异常,也不知那东西听到没有。
燕危手上的黑戒却颤动着,不断传来通讯请求。
燕危指尖一动,接受了请求。
他说:“我们带出来了新的邀请函。现在立刻带给你们,趁着十八人还没到,我们同时签字就能一起进去。你们在哪?”
“太好了,你们出来了?”鱼飞舟的语气颇为激动,还带着些微喘的急促,“我和林缜现在在——”
背景音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投影上的数字仍然维持在“16”没有动。
燕危:“?”
鱼飞舟:“我们现在在月芒,事情有点复杂,你……”
他话未说完,燕危便挂断了通讯-
楼内世界,玩家们可以通过公车迅速到达目的地,所以燕危和晏明光林情几乎是同一时间到达现场的。
投影上的血色数字一直维持在“16”动弹不得,月芒总部顶层,一个打扮十分休闲的青年此刻正被林缜按在桌子上,四肢瘫软,面色苍白。
林缜背着弓,一手按着这个青年的肩膀,一手握着一把细长锋利的匕首,正跨在桌边,悠哉悠哉道:“别签名哦!千万别签,签了我就杀了他,一起死。”
他平时在楼内世界疯惯了,这话没人敢不当真。
更何况他的匕首上已经沾满了血。
余光中,林缜瞥见月芒站在偏后方的一个高层玩家悄悄拿出了邀请函,他轻笑一声,匕首直接往下而去。
一截食指滚落在地,同地上另外两截手指撞在了一起,鲜血仍然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着,在地面上滴出了一滩浸泡着断指的鲜红。
“啊啊啊啊啊————爸!爸!!”这青年惨叫出声,“下次也有机会啊,我不想死啊!!”
月芒当家的是一位三十几岁接近四十的中年人,他手中也拿着九十九层的纯黑色邀请函,却到现在都没有签下名字。听见青年的痛呼,他瞪了一眼身后那位高层玩家,示意对方先把邀请函收起来。
那青年仍然在喊着痛。
林缜自己都看不下去了:“你孬不孬?这伤又不是好不了?而且你要是死了,我还给你这个孬种垫背,我才亏了。”
燕危和晏明光林情一起赶来的时候,鱼飞舟正背对着林缜,背对着身后四五个月芒的所有超高层玩家,同赶来的燕危视线对了个正着。
燕危:“……你怎么背对着林缜?”
鱼飞舟认真道:“这样就看不到了。”
“?”
“我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厚道,但林缜非要这么做。我转过来,没看到,林缜就没有在做坏事。”
林情:“很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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