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 桑蕾
“伊甸园最初的设计是参考塞恩军事训练里的沉浸式模拟,要想让人进入游戏,就必须提前安装好装备,并且让当事人佩戴完毕。”
“有了先行条件,无论伊甸园内部设计得多么完善真实,都无法产生现实与虚拟的混乱感。”
“目前这些问题还无法解决,但是随着缸中之脑的实验落地,我们想借助异能改善伊甸园的漏洞。”
顺着介绍人的视线,苏丹娜将目光投向角落,面无表情的银发少女安安静静地低头站着。
“她就是拾肆。”
这位觉醒了“梦魇”的少女,成为了塞恩有史以来最年轻的A级异能者。
介绍人以为苏丹娜只是单纯的疑问,便解释道:“‘梦魇’搭建的舞台有沉浸游戏所不具备的特性,那就是游戏内死亡,现实内同样死亡,但‘梦魇’制造的内景因为施展者个人的限制,只能构建出单一朴素的场景,是那种一眼假的效果。”
“我们现在将两者结合,各取其长,希望你能试一下。”
已从高校毕业的苏丹娜与埃斯伯森被不同的党派势力拉拢,没有背景人脉的苏丹娜虽被看中,但待遇远不似学院时风光。
像一块哪里需要哪里搬的砖,今天是作为装备实验者,来这里测试效果的。
伊甸园的先行版,融合了以“梦魇为中心”的各种异能。
为了避免苏丹娜在游戏中死亡,所以进入方式依旧采取神经传感器。
说白了,如果苏丹娜的体验良好,进入方式的区别就可以让同一个体系成为两种截然不同的工具。
以佩戴头盔的方式进入,因不会死亡,可以成为训练新兵的游戏,以“梦魇”异能拉入,就会成为真真正正的死亡游戏。
“不用担心,”介绍人强调,“一切都准备好了,你在游戏里死亡也不会造成严重后果。”
后半句话介绍人的声音逐渐减小,苏丹娜知道未经实验阐明,这种保证并不可靠。
之所以这么想,是因为苏丹娜本来就是作为首位小白鼠,被提前告知有死亡风险后才被派过来的。
对,以不同的方式进入是否会产生不同的效果还没有经过验证。
“现在唯一开放的项目就是‘丧尸围城’,为了方便后续新兵使用,我们设计了积分系统。”
“‘丧尸围城’的很简单,杀死多少丧尸获得多少相应的积分,被感染或者死亡则会被强制退出,本体不会有任何副作用。”
“只是疼痛和死亡无比真实。”
“并且进入次数不限,游戏进行期间,现实时间不会改变,既不管在游戏世界多久,进去几点出来还是几点。”
这点苏丹娜倒是觉得非常便利。
“‘丧尸围城’类似于魂穿,那边的身体随着时间流逝也会感到饥饿,跟真实世界没有区别。”
苏丹娜偏头,“也就是说如果没有食物,我可能会被饿死?”
介绍人点头。
“游戏系统有一个自带空间,六立方米,你不担心携带问题,里头还有一些常用工具。”
“杀死丧失后记得将掉落的红色晶核收到空间内。”
听到介绍人如此详尽地阐述,苏丹娜有些奇怪,游戏里有“包裹”和“工具”明明是一件正常无比的事情,为什么要强调?
“祝你一切顺利。”
苏丹娜也不废话,直接摁下“进入游戏”,这不知生死却毫不在意的态度,让介绍人有些惊讶。
眼前场景骤然一变,浓重的血腥味直钻鼻腔。
环顾四周,苏丹娜发现自己正在一辆小轿车里,车玻璃和内设上全是血迹,就连自己身上也有几道被撕扯开裂的伤痕。
苏丹娜眉头微蹙,不会这么倒霉吧,穿进一个被丧尸咬过的身体里,别一会儿就因感染被强制退出了吧。
掰过后视镜,苏丹娜看见镜中的自己除了血色尽失外,没有特别之处。
后视镜也映照出后座的情况,一个丧尸化的小婴儿被困在婴儿安全座椅里,对着苏丹娜张牙舞爪,嘴里不住发出“呜呜”的低鸣。
刚穿过来时苏丹娜就看见了,因此没有多大反应。
从空间里拿出宽胶带和铁铲,苏丹娜用宽胶带把手臂仔细地缠起来,几层叠加的胶带去阻挡人类牙齿和指甲的进攻,也算是小有成效的。
缠完后,苏丹娜拿起铁铲毫不犹豫地砍向婴儿的脑袋。
力道极大,直接拦腰截断。
血花和脑浆飞溅一车,苏丹娜略略擦过脸颊上的血迹,有些恶心,但不多。
一枚亮闪闪的晶体掉在地上,苏丹娜捡起来一看,红色纯正的晶体,是从婴儿脑袋里掉出来的。
“看起来,好像火石啊,”
将所谓的丧失晶核扔进系统空间里,苏丹娜看着车钥匙还插在钥匙孔里,试着发动了一下。
成功启动了。
汽车发动的声音吸引了周边游荡的丧尸,丧尸三三两两地聚拢,看着前方靠近的丧尸,苏丹娜一脚油门。
汽车的轰鸣声伴随着剧烈的撞击声,统计猎杀数字由一涨到二又涨到三,并且仍在不短攀升中。
在数字跳到14时,血肉模糊的断肢被卷进轮胎,前引擎盖缝隙处冒出阵阵黑烟,车玻璃碎裂,同时“哐呛”一声宣告着车子的报废。
苏丹娜将油门踩到底,车子徒有轰鸣却纹丝不动。
在丧尸堵死退路前,苏丹娜当机立断打开车门,拿着铁铲给身前的丧尸开了瓢。
顾不上捡掉落在地的晶核,苏丹娜拿出百米赛跑的速度开始狂奔。
由于汽车先前的动静,车子周围聚集的丧尸过多,一旦被围住恐怕就出不来了。
借用的身体是一位中年女性,看似柔弱的身体手臂力量和耐力却相当好。
不过脚程就另说了,才跑了不到一百米,苏丹娜就觉得自己浑身湿得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
铁铲挥舞的力量有所减弱,没能将眼前的丧尸杀死还卡在了对方的脑袋里。
不远处汽车的黑烟越发浓重,汽油流淌了一地。
被汽车噪音吸引的丧尸也逐渐注意到了苏丹娜,开始朝她的方向移动。
面前的丧尸指甲差点抓破手臂上的胶带,苏丹娜用尽全力也拔不出卡住的铁铲,忽然心念一动,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傻子”。
铁铲突然从苏丹娜手里消失,下一瞬间再次出现,苏丹娜照着老位置给了眼前丧尸一击。
丧尸:再起不能。
就在这时巨大的爆炸声连同席卷的热浪推得苏丹娜翻倒在地。
之前她开的那辆汽车爆炸了。
强烈的冲击让车子周围的丧尸尽数遭殃,看着飙升的数字苏丹娜一喜。
这居然也算给她。
肩膀突然传来巨痛,一只丧尸趴在苏丹娜身后,牙齿贯穿血肉。
苏丹娜闷哼,正欲翻身反击,却发现身体颤抖得不听使唤,一是因为透支过度,二是因为丧尸病毒正在快速扩散。
在身体彻底不听使唤之前,苏丹娜将铁铲收回了空间,随即眼前一黑被强制退出了游戏。
苏丹娜猛地从胶囊仓里坐起,冷汗涔涔。
被病毒席卷的痛苦被原封不动地带回了自己身体,皮下经脉鼓动,血液流速之快仿佛要撑爆她的血管,强烈的灼热感从脚底开始,直冲头顶,全身由内而外的刺疼,视线模糊,眼球似乎要胀爆了。
“回神!保持清醒!”
介绍员这几声呼喊将苏丹娜的理智换回,痛苦开始慢慢褪去,苏丹娜也从即将异变的失重感觉里找回了自我。
她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死亡和疼痛无比真实了。
就在刚刚她真的有一种自己即将成为丧尸的感觉。
抬眼看着胶囊仓左上角的时间。
她进入游戏是21点13分04秒,现在是21点13分59秒,如果进入游戏后时间不会改变,那么从她醒来到恢复正常花了55秒。
太差劲了。
“看来通过神经链接的方式进入,果真能全须全尾地回来,”介绍员有些激动,角落里的拾肆却神色莫名的看了苏丹娜一眼。
“怎么了?”看着发呆的苏丹娜,介绍员询问道,“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苏丹娜的能力相当耗费精神力,而增强精神力的办法甚是少见,就在刚才退出游戏痛苦散去后,长期刺痛的额角似乎也平静了些许。
虽然肉。体并没有得到锤炼,但是在游戏里进行生死搏杀依然有利于反应能力,至于精神里地增长,真是意外之喜。
“第一次的存活时间太短,没能将整个游戏版图摸透,既然确保了生命安全,你方要是不介意,我可以对游戏进行一个详细的体验报告。”
“哈哈当然可以,”介绍员笑着,“上面介绍时就说来的是个细心认真的人,果不其然,那就麻烦你了。”
“哪里,职责所在。”
苏丹娜低垂眼睑,在介绍员离开后再次摁下“进入游戏”。
第二次苏丹娜在游戏里存活3小时,清醒花费了30秒;
第三次存活5小时45分钟,清醒用时20秒;
第四次存活7小时14分钟,清醒用时14秒;
……
第四百二十三次存活48小时,清醒用时0.1秒;
第四百二十四次存活48小时,清醒用时0.1秒。
冷汗从额角滴落,苏丹娜捂着有些胀痛的脑袋坐在床边,拿水的手都在微微颤抖。
晨曦的微光从木板罅隙中漏进,落在苏丹娜的手指上,空气里的粉尘四处飘散。
“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像个木偶似的坐在一边,从始至终都没有出声的拾肆开口道。
即使是可以不眠不休的铁人,也禁不住苏丹娜这种造法。
距离苏丹娜第一次进入游戏已经过去八个小时了,在此期间拾肆就那么安安静静地等着,这还是苏丹娜第一次听到对方的声音。
为了不驳拾肆的面子,苏丹娜微微点头。
在百次过后,苏丹娜对那边的身体掌控能力已经相当好了,加上魔鬼式的逃亡和搏斗,实战能力在短期内几乎是质的飞跃。
原本苏丹娜的实战能力就不差,但是学院的对抗赛和实打实地生死局,到底是不一样的。
苏丹娜学会因地制宜,能够熟练地打地形战;摸透了丧尸的活动规律和行动能力;快于大脑反应的行动和以致死为目的的实战能力;会刻意的在那边世界睡觉,锻炼任何情况下的警觉意识……
真要说起来,苏丹娜几乎在那边的世界过了将近两年。
每次醒来,休息一分钟左右苏丹娜就会再次进入游戏,将近一个晚上,八个多小时,进入424次。
开始苏丹娜只是在努力救生,到后期已经有足够的实力自由把控存活时间。
在最长生存时间挑战的那次,苏丹娜发现自己完全可以保证自己的生命安全,于是决定每存活48小时候便去被丧尸撕咬一次。
本来的目的单纯是想看看,在那边世界的设定中,自己控制的身体能否得到丧尸病毒免疫的能力。
虽然一直没能免疫丧尸病毒,但是苏丹娜在一次次死亡和被感染的情况下,让精神焦虑、头疼等情况慢慢减弱。
有人在压力下失常,而苏丹娜于压力中成长。
苏丹娜开始查看自己的数据。
丧尸猎杀数量5398只,晶核数量只有123个。
即使介绍员强调了,苏丹娜仍没有将这个与火石形似,但既不会增加积分又没有其他用处的东西放在心上。
像是意外收获的趁手冷兵器或是很少遇见的枪支弹药,苏丹娜认为更有价值。
丧尸多到杀不完,就算晶核有大用,再去获得就是了。
“你的感觉很奇怪……”
就在苏丹娜查看数据时,拾肆再次开口。
死亡带来的痛苦和冲击真的很少有人能够承受,更何况是频繁地承受。
被人形怪物追赶撕咬,身体和精神上双重的侵蚀;恶劣的生存环境,缺衣少食的日常,人人相食的残酷法则;加上时间流速的不对等,一不小心就容易迷失自我。
拾肆不由看了苏丹娜一眼,忽然有点好奇她曾经的生活背景。
怎么会让一个人……这么疯狂。
但先前所说的奇怪却不是指的这个,“即使通过神经链接,但你进入的仍是属于我的空间。”
“你的灵魂,很是嘈杂,很是单薄。”
苏丹娜并不因此而觉得拾肆在嘲讽她,反而坦诚无比,“你是在说我的意识体很弱吗?”
拾肆摇头,“不弱,只是看起来像一块被砸碎的玻璃,四分五裂的。”
苏丹娜轻笑,回复道:“可能是因为我的异能吧,附身他人,不就相当于把自己分割成无数份么。”
拾肆不置可否,苏丹娜笑着示意,决定进入游戏最后一次。
骤一进游戏,苏丹娜就察觉到一丝异样。
作为苏丹娜这次进入对象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再被控制前正躲在药店的橱窗后头。
苏丹娜站起来,透过药店的玻璃,看见了外面正在丧尸化的少年。
同样的背景,同样的地方,上一次进来时苏丹娜便是在那个少年的体内。
在少年体内的苏丹娜,因丧尸化即将强制脱离前,余光看见了橱窗后头躲躲闪闪的身影。
也就是说,她前后*两次进入了同一个地点的不同人体内,按少年丧尸化的进度,时间似乎也相差无几。
所以有可能,她每次进入的是同一个世界,从脱离这个世界到下一次进入,时间实际上是串联起来的。
只是由于每次控制的人是随机的,地点也各不相同,才导致她以为每次都是一个新的开局。
苏丹娜转头看着玻璃里自己的黑色头发与深棕色眼睛,突然觉得这里的设定很奇怪。
以塞恩对双黑的态度,断不会把游戏里的绝大多数NPC的外貌设计成这个样子。
苏丹娜将空间里的手榴弹取出,绑到了自己身上,顺着二楼窗户翻出。
不待蹲守在楼下的丧尸阻拦,苏丹娜三步并两步,将前一次进入游戏时停放在街边的摩托车启动。
手腕用力,摩托车如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被声音吸引的丧尸还没反应过来,便被车轮碾过了头颅。
空间里存放着收刮来的物资,甚至有几瓶高度数白酒,苏丹娜的视线落在了丧尸堆叠的城墙之上。
那是她此行的目的地,也是这片区域的最高点。
嗡鸣咆哮,黑影蜿蜒而上,白酒一瓶瓶砸在丧尸堆里,空气中都氤氲着酒气。
在即将到达顶端时,车轮被丧尸的胳膊卡住,苏丹娜直接摔了出去。
拿出空间的铁铲直接拍倒一名拦路的丧尸后,苏丹娜踩着丧尸堆往上爬。
被丧尸的爪子划破脚踝,苏丹娜强忍着不适,低吼道:“再等一下、再等一下。”
触及到高墙顶端的瞬间,苏丹娜双手并用,拉开了所有手榴弹的拉环。
似有所感,苏丹娜向着远处望去。
多功能眼镜的远视功能开启,苏丹娜能看到这座铜墙铁壁围出的坚固要塞之外,沙漠风暴中矗立着一方尖塔。
塔身藏在黄土中,只有最顶端的银色若隐若现。
冲撞的势头被透明的障碍拦下,高墙之上,还有看不见的结界,结界不光能拦下人,还将漫天风沙都挡在了外面。
此方天地,四面石墙,中间为人,左不过一个“囚”字。
红光开始蔓延,苏丹娜的瞳孔猛烈地颤动,冲天的火光卷携着热浪,丧尸与肉球全部泯灭在赤焰之中。
伴随着巨痛和灼烧,苏丹娜被强制脱出,脑海中一直闪现着方才看到的场景。
“星月塔,”苏丹娜喃喃道。
下一刻猛地意识到什么,抬头却发现拾肆不知道何时离开了。
踉跄地从胶囊仓里出来,苏丹娜险些被地上的电缆绊倒,匆匆将神经连接器放下,就往外面跑去。
深夜的行政大楼不似白天,安静得吓人,在走廊上狂奔地苏丹娜渐渐缓下速度。
没有目的地的发泄竟让她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奥罗拉的实验室门口。
第142章 太一余粮
奥罗拉神色呆滞地看着掌心里质地如汞的银灰色物质,胡佛的咆哮如过耳云烟,半天没有被脑子接收。
“奥罗拉!!”
胡佛的3D立体全息投影愤怒地拍桌,破声的高调导致通讯器传出刺耳的杂音,一个不小心,奥罗拉手里的物质自己跳下高台,在地上砸了个粉碎。
奥罗拉有气无力地回应道:“我在听。”
“听你#@*&@#¥¥啊!”
被奥罗拉的反应刺激到,胡佛丢弃了先前的平和与稳重,少见地爆了粗口。
见状,奥罗拉忍不住笑了出来,“我倒是第一次见你这副样子。”
“你不要开玩笑了好吗,能不能重视一下,这不是小事情,我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容易就动摇了呢。”
“我也不明白,”奥罗拉双手撑上台面,往昔最珍惜在乎实验室每一样东西的人,就这么大咧咧地坐了上去,“但是抛开杂七杂八的因素,我本来就不是一个坚定的人。”
“做人三分钟热度,如果一个项目很困难,脑子里想的也是破罐子破摔,如果不是脑子还可以,我根本不会做这些事情。”
“我没有多喜欢实验的过程,我就是想要实验的结果,我就是想论证自己的正确性,如果可以,我更想直接得出结论,不劳而获、不费吹灰之力才是我想要的。”
“我争强好胜,但是又懈怠懒惰,比起日复一日的实验,更喜欢躺在床上睡懒觉,但是我又很喜欢得出结果时,在正确答案旁边洋洋洒洒点上最后一下的那个感觉。”
“我不喜欢被人逼迫,如果一个事情被人要求,我就不再想做了。我不喜欢别人对我指指点点,更无法接受别人的教育。”
“以至于当我所做的事情,出现了两种截然相反的声音时,我就已经烦了。”
胡佛道:“我在说的不是这个,我是指……”
“我知道,”奥罗拉打断,“你是想说我再像现在这样,没有几天好活了对吗?”
“我不去想不是不想想,是想了也没用,我能做什么?我现在不听从高层的吩咐,我就给去死,我听了高层的任务又如何,不还是有大把的人想要我的性命。”
奥罗拉冷笑一声,“那我怎么样能活得好,或者你告诉我,怎么样我才能够活下去。”
小小的投影时不时出现些许乱码,本来着急的胡佛哑口无言。
“什么家国大义,什么人性道德,我就是自私又愚蠢,想事情一出是一出,不能分析背后这个那个的深意,看不出来派系之间的明争暗斗。”
“你不是应该早就知道了吗?”
胡佛以为奥罗拉在问自己,刚准备回答奥罗拉就继续道:“人人都说我聪明,但小时候我听别人说最多的就是‘这个孩子脑袋好像不太灵光’。”上学时连写字都比别人慢,第一次写作业时把题目里的括号填上答案,吃饭也比别人墨迹,险之又险地升级,摇摇晃晃地前进,然后某天被人从土堆里捡出来,说‘我原来是珠玉蒙尘啊’,然后就是铺天盖地的夸奖、恭维。”
“我喜欢这个方向,这条路上有数不清的好人,不会有人因为我折不好千纸鹤,便说我是个蠢猪。”
“他们会说我吃饭慢是好习惯,说我小时候成绩差是启蒙开窍晚,说我的诸多异常习惯是别出心裁、另辟蹊径。”
“我以前真的,真的认为他们都是好人啊。”
“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豆大的泪珠从奥罗拉的眼眶中砸出,头发略微花白的女人不修边幅地用袖口擦着眼泪。
“你也是,”情绪发泄出来的奥罗拉语调开始变得平静,看着面前多年交情的好友,奥罗拉笑得比哭还难看。
“让我注意有什么用,我觉醒的是个废柴异能,估计等我死了才能发挥作用吧,指望我自己保护自己,还不如你多努努力,把企图对我不利的人干掉呢。”
“就这样吧,反正都是死,”不知什么时候坐到地上的奥罗拉撑着台面站起来,正要继续说话,门口传来一声异响。
奥罗拉收了情绪,示意好友安静,朝门口走去。
房门之外一片漆黑,连丝鬼影子都没有。
本来就趋向平和的情绪被再一打断,奥罗拉彻底从之前的状态脱出。
“罢了,先不聊了。”
与好友挂断电话后,奥罗拉拿起桌上的邀请函,看着封口上烙印的火漆,右眼皮却开始“突突”地跳。
三天后,瑞普市。
一条环城河围出城中区域,西北方坐落着鳞次栉比的高楼,那是繁华喧嚣的出处。
斜贯市区的街道将城市分为两区——贫与富的分割线,除了“韦伯路”这个称呼外,还被穷人戏称为“泾渭线”。
与城西建筑的“高”相对应,城东建筑“低”且“密”,各色霓虹彩灯让人目眩,或蓝或紫的招牌从大道延进小巷。
“机械铠维修”“二手机车”“正品光脑出售”,还有只画了“十字”的无名小诊所。
没有嘈杂叫卖,污染视野的灯光是唯一吸引客源的方式。
商铺挤得多,甚至有人在那不通路的死胡同就地摆摊,一桌一椅一招牌,一坐就是一整天。
伊莱扎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位置还要差些,不远处的小食摊油烟混杂,污油染脏了他堆在地上回收来的金属不说,一天下来整个人都快腌制入味了。
夏季气温高,空气中水汽充盈,除湿集水的巨大金属“银鱼”在空中漂浮,那是富人区的福利,一个尾巴都不会甩到他们这里。
伊莱扎用手一抹写着“金属回收”的招牌,掌心便全是混合着灰渣油污的水渍。
“啧,”随手蹭了两下裤子,伊莱扎又把手掌覆在膝盖处。
这样的气候,机械义肢最难保养,每逢变天连接处更是又痒又痛。
差两分钟六点时,对面小食摊来了个女人。
伊莱扎心头一跳。
又来了,已经连续三天。
第一天伊莱扎就注意到了,这样灼热的天气,女人浑身包裹严实,不见样貌和身形,只能从个别行为习惯和仪态中大致辨认性别。
城东不乏通缉犯和组织成员,这样的打扮并不稀奇。
让伊莱扎奇怪的是……
女人在对面食摊上点的翻来覆去不过就是一碗青菜面,一点调味加一块合成蔬菜冻。
味道一般,面也时长煮软煮绵,伊莱扎吃过一次,根本不值得光顾第二次。
更何况,一碗面花十分钟吃完,若是顾客稀少、座位足够,老板不赶人的情况下女人能坐到九点,期间的目光除了四处张望外,更多的时间是落在他这边、他身上。
醉翁之意在何处,显而易见。
但今天有所不同,女人背了以往都没有的背包,跟食摊老板说了句什么,就往他这边走。
伊莱扎莫名心慌。
咳嗽一声,伊莱扎先行开口:“是有废旧金属要处理吗?”
“算是,”女人卸下背包往桌上一搁,“咣当”一声,份量不轻。
伊莱扎疑惑,伸手去解背包上的绳结,就听女人继续道:“卖机车的缇姆介绍我过来的,听说你还做些别的行当。”
“噢,有介绍信吗,没有的话恕不奉……”
未说完的话被卡在了嗓子里,背包里样式繁复、金属锃亮的机械手臂让伊莱扎喉咙发干。
机械铠的连接处粗糙不堪、金属崩坏,不像用正当程序取下来的,倒像是从原身上用蛮力直接扯下来的。
他认得这支机械铠,甚至几天前他才与这支手臂的主人友好洽谈。
“你把缇姆怎么了?”
“别误会,只是产生了小小的意见分歧,现在已经解决了。”
伊莱扎看不见女人的脸,但依旧能听出语气中的似笑非笑。
“这个能算介绍信吗?”女人手指点了点机械铠,短暂露出的白皙修长的五指,一看就是富贵人家才能养出来的手。
“嗯,怎么不算呢,”伊莱扎心里冷哼,面上扬起笑脸,“客人有什么要求?”
“我想知道一个人的信息,越详细越好。”
女人从口袋里拿出一张被焚毁大半的纸张,展开面朝伊莱扎推了过来。
纸张像被水浸泡过又风干的样子,仅剩的篇幅印着一张照片,和残缺不全的个人信息。
[照片]
[姓名:奥罗拉]
[血型:A型]
[出生年]
[职位]
[异]
视线落在照片上时,伊莱扎指尖一颤。
这不巧了吗?伊莱扎上个任务是刺杀,刺杀对象赫然便是照片上的人。
他们这行被称为“散客”,那些放不到台面上的活儿一般都会委托他们这些无名无姓的黑户去做,雇主包括不限于地下组织、反抗军,甚至联邦政府。
散客既查不到个人资料,又如地下老鼠一般数量庞大,好使用、好替换、好处理。
即使危险系数很高,迫于生计的人们依旧对这个门槛低又来钱快的职业趋之若鹜。
两天前的晚上八点,蒂芙尼号游轮从南港出发,准备历时六个小时环城一周。
那是上流社会的派对,游轮之上的奢靡与醉生梦死会在靠近城西的河段,让穷人窥见一星半点。
洋洋盈耳的乐曲、富丽堂皇的装潢、甲板上身姿玲珑的女郎,那些悦耳的笑声连同阵阵酒香能够带来什么?
可能是致命的吸引力,也可能是怨恨、愤怒、不甘,于伊莱扎而言,是即将到手的三万金卢;是不愁吃喝的日子;是他人死亡的倒计时。
伊莱扎算准时间,将狙击。枪架在了废旧大楼的顶端,早已得到的资料里,目标所在房间是A-404,正好是游轮正西房间,大片的房间玻璃有利于狙击。
混上游轮太过艰难,从游轮上逃脱更是难上加难,这些都是伊莱扎选择狙击的原因。
开始时目标房间窗帘紧闭,难以观察到内部情况,从游轮的行进速度计算,要想维持良好的狙击视野,只有十分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直到窗帘被人从内拉开了一条缝,站在窗户旁的男人点燃烟卷,开窗透气。
透过目镜,除了两个男人之外,伊莱扎看见了击杀目标。
女人被封在培养皿中,似乎失去了意识,嘴边细小的气泡是生命尚且存续的迹象。
一般情况下,培养皿多用于治疗和封存,全满的培养皿要为内部人员佩戴呼吸设备,不然会导致窒息。
这不像治疗程序,更像是封存。
封存……活物?
伊莱扎后背冷汗涔涔,但这些不是他应该考虑的,重新调整呼吸,为了射击准头,伊莱扎开了瞄准仪。
红点上移,对准了目标的太阳穴。
在手指扣下的前一瞬,女人紧闭的双眼睁开,湛蓝的眼眸透过目镜与他对视,与此同时,培养皿被子弹击碎。
无数玻璃碎片连同皿中的液体散开,在空中反射出零星光点。
伊莱扎不作停顿,第二枪直取抽烟男人的脑袋。
血花崩散,伊莱扎知道命中了。
但第一枪……
房间内没有人影行动,继续留在原地只会徒增风险,伊莱扎选择移动位置。
不甘心的他重新找了一个能看到游轮的地点,在指针即将走到午夜零点的时候,火光和爆破自游轮而起。
蒂芙尼号爆炸了。
死亡三十五人,失踪一千一百二十四人,前所未闻的恶性事件,整整被报道了三天,热度才渐渐下降。
被人广为关注的原因有三:一是受害者皆是上层人士,财阀、高官、名流皆有涉及;二是经可靠信息爆料,这次的爆炸属人为蓄意;三是失踪人数。
失踪人数太过异常,实在太多了。
即使搜救队加班加点在河道搜索,却依旧收获廖廖,那上千人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会在此次灾祸中获利的人,或许除了爆炸犯,便是伊莱扎了。
雇主在得知爆炸发生后,没有在乎狙击结果,直接将酬劳打到了伊莱扎的个人账户上,作为中介的缇姆也大赚一笔,两人隔天便一起挫了顿好的。
那也是伊莱扎最后一次见缇姆,谁知此刻,对方的机械手臂就放在他的眼前。
从回忆脱出,伊莱扎轻笑着对女人说道:“在详谈之前,我能问问你找我和找她的原因吗?”
散客千千万,他不是其中最出类拔萃的,女人一开始也不是被人介绍来的,而是先盯梢他,再转而找的中介。
至于深究顾客委托的缘由,其实是散客干活的大忌,但这几天的事太过诡异又巧合,莫名的紧张感一直勾着伊莱扎的神经。
“你猜?”
女人从嗓子里溢出一声轻笑,极为放松地倚上桌子,用一只手略作支撑,兜帽和口罩遮掩下,仅露的双眼呈现毂沌的蓝色,这种蓝色低沉哀怆,淬着细碎的浮光。
伊莱扎盯着那双眼睛,一股熟悉感萦绕在心头。
只见女人伸出右手,比作“枪”的样子抵在太阳穴,轻轻吐出一个字:“砰!”
伊莱扎登时大汗淋漓,行动快过大脑思考,直接将面前的桌子掀翻,三步并作两步,翻过身后的围墙。
是她、是她!
就算只是一双眼睛,伊莱扎也记忆深刻,那是他两天前的击杀目标。没有想到狙击、爆炸都没能带她去见上帝。
他的实力其实不算弱,况且能在他们这行干得长久的,一般都有点气运在身上,俗称第六感。
所以当意识到危险的那一刻,伊莱扎也感觉到了对方的实力水平。
在拔足狂奔了十来分钟,又借助本地人对建筑布局的熟悉程度,伊莱扎左拐右拐,挑着小巷和暗门混淆视线,在机械铠都已经“咔咔”作响后,才慢慢停下脚步。
肺部猛烈地扩张收缩,伊莱扎一时有点缺氧。
“跑得真快呢。”
轻快又熟悉的声线,伊莱扎瞳孔震颤。
在他的前方,女人还是一副闲适自在的样子,轻轻倚在墙上,仿佛少了骨头似的,哪哪都想借点力。
“不可以好好谈谈吗?”
躲开狙击,在千米之外锁定他,并在三天之内找到他的行踪。
短暂地思考过后,伊莱扎瞬间扬起一个漏齿笑容,“当然可以,乐意为您效劳。”
“那可太好了,接下来我问你答,不要说多余的废话哦。”
“我明白我明白,”伊莱扎点头如捣蒜。
“第一个问题,是谁要买我的命?”
“这这,”伊莱扎上下牙打颤,“我也不知道啊,我只知道那人是个男人,跟你一样浑身包裹得严实,只漏出一双眼睛,对了对,眼睛,我记得他的眼睛是红色的。”
“说谎,”女人轻笑。
伊莱扎额角冷汗涔涔,“不是,借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对您说谎啊,真的……”
“嘘,”女人食指抵住面罩,“第二个问题,你得手了吗?”
“什么?”伊莱扎怀疑自己听岔了,一时没有理解对方的意思。
女人似乎看出来伊莱扎的疑惑,好脾气地重复道:“你听得没错,我就是在问你——你成功了吗,得手了吗,子弹穿过‘我’的头颅了吗?”
炎热午后,伊莱扎被这个问题冷得浑身发颤,“没,没有得手。”
“最后一个问题,你想怎么死?”
“……”
断气的尸体肤色铁青,被女人摁住了颅顶,另一只手捏碎白疵银特制的小球,根据心中所想被淘洗出来的记忆片段中出现了熟悉的面孔——
两天前委托伊莱扎的男人,赤红色的长发编成两条麻花,从一侧捋置前胸,往日金色的流苏耳饰换成了单边红色长穗,左金右赤的眼眸似笑非笑,辨识度极高。
“埃斯伯森,”女人轻喃。
地上的尸体化成一滩脓水,女人擦干净双手上的血迹,抬手揭下了自己的斗篷。
与奥罗拉一致的外貌像是雾水般褪去,渐渐露出女人的真容。
额角的红色胎记宛如一朵盛开的蔷薇,掩映在乌黑的碎发中。
宿泱冷笑,指尖火苗窜起。
一直攥在掌心的纸张被付之一炬。
第143章 秋香
[距离蒂芙尼号爆炸还有32个小时]
“该死,”佩戴金边眼镜的男人将手头的雪茄摁灭在桌面,旁边干燥的树叶在接触到火星后扑簌簌地沿边烧毁。
“那些老腐朽这也不同意那也不同意,霸着位置又畏手畏脚,真是看着就让人心烦。”
整个房间被各式标本塞满,嘶吼的狮头、火红的狐狸、展翅的老鹰,以及外形各有千秋的鸟雀昆虫。
精心制作的标本栩栩如生,制作者竭尽全力地将它们的状态定格,不论是狩猎时的狠厉还是恐惧时的竖瞳。
因为摆放,视线都正对中央。
身处其中的人,仿佛被无数双眼睛凝视。
“烦了就换人坐啊,”低头间,回应的男人右耳红穗顺着锁骨几根几根滑落。
“埃斯伯森,你说得倒是轻巧,”金边眼镜男用烈酒漱去嘴里的酸苦味,
房间内没有安置座椅,只有一张厚重低矮的实木桌,台面上散落着制作标本的工具材料和几本皮革笔记本。
两人都席地而坐,或倚着桌沿,或靠着墙面。
“不仅说得轻巧,做起来也不会太难。”
轻嗅着空气中福尔马林和干燥剂的味道,埃斯伯森讶异于自己居然不讨厌这种气味。
“瑞普市不是你的地盘么,几年一次的盛会,你不得好好操办?”埃斯伯森夹起桌上一片从未见过的叶子,“只需要‘砰’地一下,就可以让烦恼消失。”
随着拟音词手指张开,叶片施施然落在地上。
“我也不是没想过,”男人新剪开一根雪茄,叼在嘴里但没有点燃,“异能兴起,这些被时代淘汰的老古董还没转换过来思维,现在的防卫手段并不足以抵御异能,错过这村恐怕就没这店了。”
“所以你在犹豫什么?”埃斯伯森抿了一口白水。
“有的人我不需要,但有的人尚且有用,”说到“有用”二字,男人叹气,“而有的人有用,却不能为我所用。”
“船那么大,房间那么多,火焰席卷需要时间,爆炸也不会波及到所有地方,至于那有限的座位属于谁,也不是没有操作的余地。”
埃斯伯森轻笑,“至于不能为己所用的人,与其活着为敌人增添助益,还是死了更让人安心。”
“倒不如说,这种人更应该被特殊照顾。”
“这么狠么,”男人阴阳怪气道,“她可是你的恩师啊。”
埃斯伯森抬眸,“那就让我再承她一次恩吧。”
两个衣着得体的男人相视一笑,为一场低劣残忍的合意彼此碰杯。
[距离蒂芙尼号爆炸还有23个小时]
苏丹娜偏头,水晶杯在耳侧碎裂。
满目狼藉的房间内,苏丹娜示意收拾碎片的仆人停止动作。
等闲散人员全部退出后,苏丹娜看着眼前拖着一条机械腿,脸颊发红神色躁郁的上司,从兜里掏出一板药片。
“死死死死死死死死都去死,”上司满头大汗地跪在地上翻找东西。
每逢阴雨天,连接机械铠的部位便会疼痛难忍,再加上为了追求刺激长期用药,别说止痛药了,低品质的玩意估计都无法满足眼前这个男人了。
刚刚靠近,失去理智的男人便一把揪住苏丹娜的长发,将其抡倒在地,发狠的拳头砸在苏丹娜脸颊。
几乎是没有反抗,甚至是顺应动作地躺下,身体素质相差极大的条件下,男人全力地挥砸也只让苏丹娜的皮肤微微泛红。
苏丹娜看着男人,像是在看什么垃圾。
全景天窗框出外面的灯火辉煌,顶尖的配置,寸土寸金的地界,一览无余的视野和眼前双目充血的男人。
装药的塑料与铝箔因变形发出独特的声音,还在发狂的男人骤然停下动作,眼神随着苏丹娜手部动作移动。
苏丹娜向上,男人的眼神跟着向上,苏丹娜向下,男人的眼神跟着向下。
“给我,快给我,”男人祈求着。
“来,听话,”苏丹娜起了戏谑的心思,“握手。”
摊开的掌心立马压下一股重量。
“乖,转个圈。”
苏丹娜居高临下地欣赏着,片刻就没了兴致,胃部的反酸让她恶心,喉咙发涩。
将药片扔到地上,苏丹娜窝进一旁的沙发里。
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在将药片吞下后,开始往嘴里大量地灌着水。
也不管眼前人是否恢复了神智,苏丹娜开始一板一眼地汇报工作,“最近项目进展慢于预期,再这样下去能不能完成都要另说。”
“如果奥罗拉教授不愿意,谁也没有办法逼迫她,还不如让其暂时退出。”
“不,不行,”男人停止了摔砸,尽管双眼仍未聚焦,却下意识拒绝了苏丹娜这个提议。
眉间蹙起,苏丹娜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随即恢复平缓,“有些事情,强迫不成,不如换个方法。”
“什么,什么办法?”能够听问题并回答,男人在逐渐清醒。
“记忆是痛苦的来源,将抵触的原因祛除,那奥罗拉教授就还是曾经的教授,”苏丹娜随即话锋一转,“但是我们没有办法只清除特定的记忆。”
“最近不是出了‘记忆数据化’的新型机吗,我们为什么不放弃无法规训的,再造一个听话的出来呢。”
“若是成了,一举两得,若是失败了,失去记忆的奥罗拉教授依旧是那个头脑卓绝的天才。”
“常识仍在,剩下的不过再学一次罢了。”
苏丹娜说得简单,实际操作却远比这个复杂,但是饼子画得又圆又大,地上的男人没转过来的脑筋暂时无法反驳。
“那就,都由你来办。”
比答应还要让人欣喜的话语,苏丹娜起身,踢开脚边的玩偶,“感谢您,我亲爱的上司。”
灿金色的电梯门缓缓关闭,被落地窗夜景包裹的男人像是个不起眼的墨点,于缝隙中消失,苏丹娜轻言细语道:
“极致的快乐,是人类不应享用的禁果。”
[距离蒂芙尼号爆炸还有7个小时]
屏退所有打扰,奥罗拉特意吩咐护卫队不要让任何人打扰她,她要休息一会儿。
频繁的敲门声终于停歇。
安静下来的奥罗拉眉眼坚毅,褪去平日的玩世不恭、无聊时的张狂闲散和不如人意时的耍赖嗔怪,工作时才能让人感受到一股与年龄相符的沉静。
电子笔随着指尖律动,很快就写满了整张墙面大的屏幕。
即使处于休假,正在参加宴会的奥罗拉依旧静不下心,外面的歌舞升平让她更加烦躁。
拉开窗帘看着游轮窗户望出去的景色,奥罗拉将电子笔搁置在桌上,长叹了一口气,抓着头发窝进了椅子。
力道之大,滑轮椅向后滑行了一段距离。
即使长久用眼,眼睛也没有酸涩感,因为血肉铸成的双眼早已在几年前替换成了仿生眼。
落针可闻的室内,想到这里的奥罗拉将视线投在桌上的一个小盒子上。
“唰”地一下,椅子滑回桌子前面。
盒子里装的是融合了现下最尖端科技的仿生眼,在传统仿生眼已有的功能上,还添加了一个全新的功能——危险预警。
异能面世让传统工具增添了新的可能,异能与科技地融合创造成了全新且发展前景不可估量的新赛道。
这枚最新型的仿生眼就是结合了异能和科技的产物。
为了满足往后塞恩的一切需求,缸中之脑的条件从一开始就被拔到了极高的层面,前期的实验表明,楚穗年的大脑确实拥有搭载海量信息和运算的强度。
但塞恩的高层不满于此。
学习模仿人类的思考方式是旧版的人工智能,拥有人类情感的是新版的人工智能,那能不能在此基础上继续叠加?
有人想到了楚穗年非比寻常的觉醒率,那种匪夷所思的亲和力是否也能体现在缺损的肉。体上?
初步实验的结果表明——是可以的。
这就有了以楚穗年的大脑为核心,挑选合适素材加以辅助的“同频联络网”。
仿生眼的“危险预警”就来自联络网的其中一个辅脑,一个生前拥有此类异能的人的大脑。
“危险预警”与智能中枢串联,将异能的效应分布在塞恩成千上万的监控摄像头上。
随着范围扩大,强度虽然有所降低,但是也能在危险来临前的几秒内做出预警。
甚至在大数据地加持下,雷达声波的搜索结果,警员的巡查与勘探,知情人士的举报,普通人的拍照与聊天,汇总而成的信息量也能在一定程度上让预警时间提前。
几秒钟、几分钟,救援早一步到达,都能大大减少损害后果。
这项实验是奥罗拉借助已经进行的双加创新实验,背着实验团队自己研究的,就连仿生眼的网络连接都采用个人隐藏端口。
奥罗拉将原本佩戴的仿生眼取下,又将色彩更加剔透湛蓝的新仿生眼按上,眨了眨眼睛,感受有没有异样感。
还没来得及体验,一道电子音突兀地在脑海里响起:
[二级警告:袭击疑似。]
[嫌疑人在背后三米处。]
奥罗拉心脏漏跳,还没回头就被一块黑布捂住了口鼻,刺激的气味霎时入喉。
视野陷入黑暗。
[距离蒂芙尼号爆炸还有2个小时]
“记忆消除了就能将她纳入我们的阵营吗?”
“我们的任务只是转移目标,不该问的别问。”
耳边传来模糊的谈话声,奥罗拉感觉被暖流包裹着,整个人轻飘飘晕乎乎。
头部刺痛,像是被冰锥凿开过脑袋,奥罗拉下意识张嘴,想要喘息。
一串细小的水泡在培养皿中上升,正在说话的博格顿住,转头打量皿中的女人。
奥罗拉环抱双膝蜷缩在一起,仿佛在母亲肚子里的胎儿,极缺安全感的姿态。
没有异常。
接头的下属还在尽职尽责报告情况,“可能是受环境影响,记忆数据化的过程中出现了偏差,导致可视失败,记忆芯片之后会被送去‘信息部’修复。”
奥罗拉不敢轻举妄动,周身液体无孔不入,充斥在口鼻之*中,却不觉得窒息,只是心理不适。
结合听到的对话和脑海里一片空白的情况,奥罗拉猜测被“记忆消除”的当事人应该是自己。
此刻的她除了“奥罗拉”这个名字和常识之外,身份、处境、过往经历,关于自己的事项一片空白。
虽然头疼欲裂,但思维尚算清明。
根据对话展露的信息,交谈的两人一个负责送,一个负责接,而她就是那个被运送的“货物”。
不惜修复也要将记忆可视化,她的记忆里有他们想知道的东西,也就是说她的记忆重要,失去了记忆的她同样重要。
如果她残存的常识没错,播放记忆的转化显示器在几年前就已问世,成本比记忆数据化再可视要低廉很多。
为什么舍近求远?
对方要将她纳入阵营,所以他们原本的阵营不同,甚至可能是敌对的。
信息部是政府的数据专研与电子开发部门,这两个人与政府有关?
奥罗拉指尖微动,确定身体行动不受影响,仔细辨别培养皿外二人的谈话方向和语调变化,准备在对方背对她时观察四周。
有人拉开了窗帘,奥罗拉听到滑轮滚动与布料摩擦的声音。
[一级警告:狙击疑似。]
[三点钟方向、距离2222米。]
脑海中忽然响起的机械音让奥罗拉心头一跳,控制好幅度,睁眼看向右侧。
没想到呈现出的视野与她所想完全不同——饱和度极高的红绿蓝等色彩以文字线条等方式,勾勒标注在各事各物上。
房间内陈设的长宽高,两个男人与自己相隔的距离,显示在敌人右侧的身体数据。
奥罗拉将视线放远,窗外的河畔水流也附上数据,包括且不限于水温、流速、深度、游轮晃动的幅度等。
好像入目所视的一切,都会以最快的速度将得到的数据标注在旁,宛如测算能力强大的计算机兼数据库。
视线远眺,似焦距变化。
越过奔流的江水和灌木丛生的河畔,远处模糊的光景快速明晰。
高楼顶层,一个人影被红圈特意标注强调:男人手持狙击。枪趴卧在地,奥罗拉甚至连男人口中叼着照片的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在男人食指扣下扳机的刹那,奥罗拉头部后移,培养皿应声而裂。
随水流倒在地上,奥罗拉刻意翻滚两圈躲到狙击手的视野盲区,装作依旧昏迷的样子。
锐利的玻璃碎片划伤了后背,隐隐作痛。
在窗口抽烟的男人被破碎声吸引,转头的瞬间被一枪爆头。
博格快速贴墙站立,同时将窗帘拉紧。
不远处,奥罗拉似乎并未清醒,博格沉吟片刻,沿窗棂底部闪身到女人身边。
上下探查一番,博格发现奥罗拉除了小范围的划伤外,并无其他损伤,而一旁的下属却被子弹精准地击穿太阳穴,伤口位置正中。
狙击手枪法理应不错,但是为什么针对无法移动目标的第一枪反而失误了?
躺在地上的奥罗拉头脑快速转动,根据刚才视线内的数据,存活下来的这个男人身体数值很高,不论是力量还是敏捷。
她不确定自己的能力高低,但这个机会简直千载难逢,逃脱与否,要在此刻抉择。
男人毫无动作地在奥罗拉身边停滞了很久,久到奥罗拉绷紧的神经都开始绞痛。
他在等什么?
还是说已经察觉到了她的异样?
奥罗拉不敢贸然睁眼,毕竟对方有可能正在注视着她,她只能尽量让自己呼吸平缓,等待身体接触的刹那。
“呼……”男人长舒了一口气。
距离足够近,奥罗拉听到什么东西被掰碎的声音,随即是响过三声被接起的通讯,博格先行开口:“这里是‘白鲸’,情况有变。”
“信号屏蔽了吗?”对面似乎惊讶于博格的来电。
“放心,我不至于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这边被袭击了,袭击者不明,随行人死亡,奥罗拉没事,那边肯定很快就会发现异常,尽快派人从我定位的地方把教授转移。”
“那你怎么办?”
“只能伪装成重伤昏迷的样子了,没事,只要不是速死程度的伤,我应该能坚持到他们的人过来。”
对面安静了一会儿,沉声道:“白鲸,一切小心。”
这极具戏剧性的发言,让奥罗拉在心底重新审视了当下的局势。
运送她的是一派,杀她的是另一派,听男人通话的内容,他联系的应该是不属于前两派的第三派。
而奥罗拉本身势力不明。
这个合格的卧底在遇袭的当下,决定装作重伤昏迷,把贵重物资——也就是她,移交给自己的组织。
该说什么好呢,她可真是个香饽饽。
调侃归调侃,奥罗拉决定顺势而为。
博格切断通信后,再次连通设备,“A小队遇袭,滋滋……队员死亡,请求支援滋……”
因通话受到干扰,电音流窜,确保对面接收到遇袭信号后,博格便掐断了通讯。
关掉通讯干扰设备,博格刚欲触碰地上的女人就别扭地停顿了一下,随即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奥罗拉身上,将其打横抱起。
奥罗拉只觉身体一暖,失重感袭来,周身环境有了细微的变化。
鼻尖萦绕着先前没有的霉味和潮味。
身体被轻柔地放在地上,男人的气息突兀地从奥罗拉身边消失。
没有着急行动,奥罗拉等候片刻,在没有任何异响的情况下,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
亮堂的房间变成了堆放货物的库房,双眼标注的信息显示奥罗拉依旧在船上。
奥罗拉用手敲了敲眼睛,玻璃珠般的质感,直接触碰也没有任何不适感。
果然,是仿生眼,而且是最高等的那种。
常识都还乖乖装在脑子里,也是这份常识让奥罗拉明白了自己的身份一定异于常人。
在这个虽然科技发达,但是生活质量低下,贫富差距巨大的世界里,科技就是人类立足的最大本钱。
魔法、炼金术、修仙是文艺作品中才有的内容。
但是有一小部分人知道和拥有着特异功能,通俗的理解就是诸如“超能力”“异能”“第六感”“念”之类的东西。
跟随男人瞬间移动后,奥罗拉并不惊奇,脑海里关于这方面的认知自然而然地出现,填充着空白的记忆。
这说明原本的她,就有着可以获取到这种秘辛的能力或身份。
刚才突然出现在脑海里,提醒奥罗拉危险的机械音没有再响,奥罗拉不确定这个声音属于什么。
有可能是植入大脑的传讯手段;有可能是她本身具备的异能;也有可能是其他人施展的手段。
将其他念头暂时抛诸脑后,她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移动位置,男人的同伴可能很快便会到达。
走廊里四下无人,奥罗拉躲开监控器往上层走去。
随便移动反而会招致危险,她需要找一处靠近甲板,方便在游轮停泊时逃离,便于隐蔽和观察的地方。
所幸,这双眼睛相当有用。
男人好心给她披上的外套很是宽大,能够完全遮蔽身形,甚至有余,拖地的衣摆挡住了她赤。裸的双足,不至于让她外表奇怪,引人注目。
奥罗拉裹紧衣服,却被口袋里的东西硌到。
正好有人经过,奥罗拉偏转面部与那人擦肩而过,同时手指在口袋中摩挲。
似乎是一张纸和一块手表状的硬物。
难道说……
像是为了印证奥罗拉的猜想,那块“手表”发出嗡鸣,奥罗拉和背后的人身上同时发出“嘀嘀”两声。
原来是这么个定位法。
奥罗拉来不及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掌心的冷汗几乎浸湿口袋里的纸张。
身后的人脚步停顿,继而朝着奥罗拉走来。
管状硬物抵住后腰的一瞬间,奥罗拉下意识动了。
身体侧移同时脚步后撤,枪口移开腰部的刹那,对方开了枪,装了消音器的手枪发出类似口哨的轻啸,声量不大。
奥罗拉动作行云流水,膝盖上抬手肘下击,对方持枪的胳膊扭曲变形,一把捞过掉落的手枪,在对方痛呼前,奥罗拉捂住男人的嘴,枪支握把击向后脑勺。
将晕倒的敌人托住,奥罗拉缓缓地将男人放在地上,迅速朝甲板跑去。
口袋里的“手表”被她拿出,纯黑色的通讯器,这是她的催命符,但也是与这个知晓她身份的组织之间唯一的联系纽带。
思虑再三,奥罗拉决定扔掉它。
因为尚不明确的价值,他们会主动来找她,但现下的她还不能自保。
第144章 老茯神
奥罗拉前进速度很快,在普通人眼里几乎是一闪而过。
多亏刚才的打斗,奥罗拉很确定自己的身体素质,战斗技巧纯熟,行动敏捷矫健,比预想得还要好。
果然能躲开狙击,身手应该不会差。
再上个楼梯,甲板近在眼前。
忽然野兽的直觉在脑海里疯狂叫嚣,奥罗拉紧急刹车,侧身躲进拐角。
有人推着轮椅,逐渐逼近奥罗拉藏身的丁字路口。
奥罗拉想回头,却听见不远处传来关门的声音。
“我已经在转移了,不要催,”推轮椅的高个男人不耐烦道,身旁的寸头男人面部表情,却一直在观察周围,手臂上的肌肉随时处于紧绷状态。
“送货人重伤?那‘货’呢?”高个男人不可置信,“丢了?”
“靠靠靠,”高个男人着急到将打理齐整的头发揉乱,“给我找,把船翻过来也要找出来,不然苏丹娜不会放过我们的!!”
“要不是芯片出了问题,我们早就安装完毕了,还至于推着这个假人四处乱窜,”高个男人忍不住砸向握把,轮椅上的女人身子歪斜。
“尽快移动吧,”寸头男人沉声道。
随着双方距离拉进,紧张的氛围跃升,奥罗拉背靠墙壁屏息静气,尽量减弱自己的存在感,但心里的异样却在拉扯着神经,让奥罗拉有一种莫名的定论——她熟悉轮椅上的那个女人。
奥罗拉思虑再三,悄悄侧身去瞧那女人的样貌。
寸头男人恰好在此刻让开视野。
四五十岁左右的样貌,剪裁得体的灰色长裙,陷入沉睡的女人如同没有气息的雕塑,脑袋偏垂一侧。
将身子重新藏进拐角,奥罗拉心跳加速。
两波人在交叉路口相遇又分离,轮椅声音渐行渐远。
颇为奇怪的感觉,奥罗拉牢牢将那张脸记在了心里。
甲板上人群聚集,听来是在等待整点绽放的烟花秀,奥罗拉随手顺了别人帽子,避开视线来到船舶侧面。
游轮不知何时靠岸,封闭空间是送葬的绝佳场所,奥罗拉决定不等了。
应急救生用小船整齐划一地列在船边,奥罗拉算着时间,在烟花于空中划出美丽弧线时,用抢来的手枪崩断救生船的锁套。
小船入水激起的动静被烟花绽放的声音掩盖。
绚烂多彩的烟花照亮了整片天空,奥罗拉恍然反应,不知何时天已经黑了,她睁眼时还是白日。
[一级警告:爆炸疑似。]
[倒计时:十分钟。]
奥罗拉微怔。
经过上次,奥罗拉完全不怀疑这个机械音的准确性,难道只要有危险,它都会给予提示?
望着已经入水、近在咫尺的救生船,奥罗拉瞥了眼沉浸在欢乐里的人群,轻啧一声收回手枪。
甲板四处摆放着糕点酒品,宾客们谈笑有声,突然角落的酒瓶碎裂,高度白酒沾染在餐布之上,燃烧起来。
人群虽有恐慌,但因为智能服务管家从角落出现,火苗被迅速扑灭,骚乱归于平静。
[倒计时:八分钟。]
有服务生急忙收拾现场并赔礼道歉,谁曾想碎裂声增多,越来越多的地方开始起火,火势竟有些无法控制。
紧接着一声枪响,人群中传出叫喊:“有恐怖组织袭击,船上……船上有炸弹!”
人群躁动,但更多的人犹豫不决。
机械音平静无波,与奥罗拉烦躁的心情截然不同。
奥罗拉一咬牙,往自己的手臂上开了一枪,倒地的同时痛呼出声,进行着精彩绝伦地表演。
“有人朝我开枪了,好痛啊,救命啊!”
这再一声的枪响,以及亲见有人血液喷溅倒在地上,人群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危险。
顷刻之间,一切都乱了,叫喊、推搡、争执、怒骂。
[倒计时:五分钟。]
奥罗拉借着混乱转移位置,一边从衣摆撕下布条勒紧伤口上方止血,一边转换音线在不同的地方喊话,刻意引导人群从逃生船离开。
奥罗拉抢过一个服务生的通讯器,伪装成游轮各地起火的样子:
“各位服务生尽快组织疏散,尽快疏散!”
“时间紧迫,请所有人立刻来到甲板乘坐逃生船,不要携带其他物品!”
就近打开几个临近甲板的房间,确定房间内空无一人后,奥罗拉将某个原地逗留的男人直接抓上甲板。
男人不肯配合,“我的行李还没有拿,放开,放开我!你知不知道里面的东西有多贵重?!”
在挣扎中,男人扯散了奥罗拉止血的布带。
奥罗拉眸色黯淡,对准救生船的位置直接将男人从游轮上踹了下去。
[倒计时:三分钟。]
奥罗拉正准备移动,手腕却突兀地被人攥住,力道之大几乎钳断骨头。
“请您别动呢,”红发男人的声音与前面所有人都不同,“我就知道指望不上散客。”
一个接一个的,失去记忆的奥罗拉心跳如擂鼓,都快气笑了。
红发男人从兜中摸出手铐,准备将奥罗拉带到隐秘的位置,就在低头的霎时,澄亮的瞳光撞进眼里,同时是脖颈处收紧的力道。
奥罗拉双腿瞬间攀上红发男人的脖子,同时双臂上提,企图借回旋的力量将红发男人摔倒在地,谁知红发男人力量出奇得大,奥罗拉感觉自己被人举起。
游轮猛地晃动,红发男人脚下失去平衡,奥罗拉趁机翻下甲板,敏捷地攀住外壁的管道。
没能第一时间稳住身形,奥罗拉的双手在快速下坠中被管道刮得血肉模糊。
头顶传来枪响,奥罗拉险之又险地翻进下一层走廊。
身上的伤口因剧烈运动而崩裂,血流不止,僵冷的四肢有些不听使唤,奥罗拉轻咬舌尖清醒意识。
连续两场战斗,奥罗拉体力开始告竭。
经过判断,她的体能在良好以上,身手有专门训练的痕迹,但是对上刚才那种专业人士便显得相形见绌。
就连第一个人也是占了出其不备的先机。
奥罗拉慌忙逃跑时在拐角处撞上一个人,两人同时踉跄。来人白衬衫黑背心,看起来是游轮上的女侍酒师。
“老师,您什么时候知道我要杀您的?”
身后不喘不急的声音逼近,追兵已至,奥罗拉伸手捂住受伤的胳膊,由于先前的手铐已经戴上了一只,抬手间发出阵阵脆响。
看着身旁不明所以的女侍酒师,奥罗拉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倒计时:一分钟。]
奥罗拉快速后闪,以女侍酒师的身躯作挡,抬手将铁链勒上对方的脖子,嗓音片沙得紧:“退后,放我走。”
男人明显愣了一下,拈着自己火红的长发不知道在想什么。
奥罗拉五指轻颤,怀中人的呼吸清浅,贯耳后却如雷鸣般一下下砸在心头。
烦躁感让奥罗拉不由自主地加重了手上的力量,银白的铁链深深陷进人质白皙的肌肤里。
“呵,”看着奥罗拉认真的表情,红发男人勾起玩世不恭的笑容,“老师,您像是第一天认识我似的。”
随着从耳边擦过的破风之声,滚烫的鲜血喷涌在脸颊,灼热的血液沾染在奥罗拉握着铁链的手上。
方才鲜活的生命转瞬变成左眼被贯穿的尸体,正脱离支撑从奥罗拉的怀中滑落。
奥罗拉下意识伸手去捞,就听红发男人说:“不用悲伤,反正下一个就是老师您了。”
冷汗浸湿衣衫,奥罗拉哑然失笑,跪坐在倒地的女侍酒师身边,低语道:“抱歉。”
在红发男人逐渐靠近的过程中,奥罗拉颓然地注视着江面的粼粼波光。
[倒计时:十秒钟。]
[10、9、8……]
第二轮烟花在天边炸开,白光晃眼,奥罗拉将子弹用尽的手枪用力掷向红发男人,同时跑向船边。
“砰!”红发男人偏头躲开手枪,同时扣下扳机。
奥罗拉下意识抬手格挡,手铐铁链被子弹击断,侧腰撞上栏杆后不做停留,翻上船沿一跃而起。
[3、2、1。]
轰隆——
船身猛烈地震动,火龙冲天而起,高温席卷甲板,灰尘中红发男人以袖掩鼻,再次开了枪。
银线一闪而逝,中枪的奥罗拉宛如断线的风筝,径直坠入江中。
接连几枪,直到将弹夹中的子弹全部用完红发男人才停手,望着昏暗无边的江面,眼神晦暗。
“时间卡得真准,像是知道这一时刻会爆炸似的,”红发男人自言自语道,同时右耳的耳麦红光闪烁,通讯接通。
“如何,埃斯伯森?”
龙骨断裂的巨大响声引起了埃斯伯森的注意,将手枪别回枪袋,斜睨了眼一旁染血的尸体,埃斯伯森如实汇报。
“也就是说你没有确认奥罗拉死亡?”
“且不提受伤的她能不能游到岸边,对于江里的怪物来说,血液的味道可是不能抗拒的兴奋剂。”
“如果老师没死,我附赠售后服务好吧,”埃斯伯森增加承诺。
被埃斯伯森说服,对面挂断了电话。
船体倾斜得愈发严重,三分之一的部分已经浸入江水,金属发出不堪重负的崩坏声。
即使远离爆炸点,埃斯伯森也要尽快离开了。
二次爆炸启动,孽火照亮永夜,点燃恐慌,裂缝自船舷延展,江水上漫,还没来得及上到救生船的人们,尖叫声在推挤四散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摔倒在地的男人手掌被滚烫铁板灼伤,痛呼转瞬被嘈杂淹没,下一刻身躯浸入刺骨的江水中。
逃离火舌侵蚀的人群未等喘息,无垠的江水便成了催死的忘川。
在游轮另一侧,求生欲望促使人们不顾一切涌上狭窄的救生艇,哭天抢地的女人在推搡中坠入环城河。
没人注意到落水的女人在昏暗的河水深处被巨大蠕动的触手卷挟,拖向暗流。
漂浮在夜空中目睹了全程的晋楚蹙眉,一头扎进了江水中,朝着奥罗拉沉没的方向下潜。
看见了——
漆黑的江水在火光掩映下能勉强看见几分轮廓,不止胳膊,奥罗拉右胸和腹部也在往外汩汩冒血。
血液在水中宛如几条飘带,缠绕在奥罗拉周身。
余光中有阴影移动,速度极快,晋楚没能捕捉到。
晋楚不知道的是,奥罗拉的仿生眼在水里的视野也非常清晰,甚至高温的船体在热感应下,变成了显眼的赤红色。
完全失去气力的奥罗拉放弃挣扎,身形不断下沉,直到一抹奇异的色彩出现在眼前。
不同于其他物体呈现的蓝红两级,被柔和白光包裹的少女像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光影,景色穿透了她的身躯。
奥罗拉下意识伸手,却与对方的手掌交织又分开,触碰不到。
“这是什么,”奥罗拉逐渐迟缓的思绪闪出一丝疑问。
突然一声直刺耳膜的低沉吼叫从江底漫上,头皮发麻的余波裹挟着料峭的寒波,给人异样的恐惧感。
不等晋楚反应,沾染水草、垃圾和江底淤泥的触手便卷住奥罗拉的腰肢,只稍用力,血雾顷刻爆开在晋楚眼前。
奥罗拉被拦腰截断的尸首被一处漩涡吸进。
晋楚顺着漩涡回身,与一只深邃幽暗的眼瞳对视,巨大的瞳仁隔着波涛左右摇晃。
远处火线流窜,游轮接连爆炸,剧烈地闪光将水面照亮,也勾勒出江下怪物蠕动的触手和巨大的身形。
晋楚屏息,根本看不到晋楚的怪物收回触手,重新潜回江底,诡异的一切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怎么会,”晋楚惊讶道,“在楚穗年的预知中,奥罗拉的死期明明在两年后。”
“不对。”
结合前面的一切,晋楚沉吟。
楚穗年的预知是以画面形式呈现的,也就是说楚穗年确实看到了一幅“两年后奥罗拉死亡”的戏剧。
只是那时的主演,可能已经不是奥罗拉本人了。
奥罗拉仅剩的尸身,被汹涌的波涛推到水面。
正巧此刻银鳞甩尾,腾空入水,像明矾石投入毂沌的江水,驱散了长久不散于天际的无边黑暗。
一抹淡紫色的微光从奥罗拉的残骸上汇聚,正要离开的晋楚驻足,“这是什么?”
紫色光晕逐渐凝实,一丝一线都像是从血肉中析出,精巧的线条拧成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
蝴蝶触角轻碰江面,绕着四周飞行了一圈后,似是找到了目标,径直朝着已经四分五裂的游轮而去。
晋楚则紧紧跟随其后。
蝴蝶振翅,最终降落在方才被埃斯伯森一枪爆头的女侍酒师的尸体上,紫光照亮贯穿的左眼。
光芒明暗重复,蝴蝶再次融于紫光中,融于女侍酒师的左眼。
紫色的纹理如同跳动的心脏一闪又一闪,直到遍布整个躯体,血管般纵横交错,宛如冰雪消融,最终黯淡。
尸体随船体倾斜而滑向沟壑,木制的地板上留下一道艳色的血痕,就在快要跌入深沟前的一刻,白如骨瓷的五指蓦然勾住缝隙,“尸体”缓慢地从地上坐起。
“我这是,还活着?”女人望着自己的双手,上下摸着身体,不可置信地开口。
同样难以置信的还有晋楚。
但晋楚不是惊异于“起死回生”,而是对“塞恩高层找了许久的‘起死回生’就在眼皮子底下”这件事感到好笑。
同样有着与死亡重生相关异能的晋楚,从方才的流程和感觉来看,现在在女侍酒师壳子里的,估计是奥罗拉的意识。
奥罗拉捂着青紫的脖子,被射穿的左眼不知为何毫无疼痛,右眼瞳孔的颜色却较之先前的深棕色发生了改变,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花纹。
好像眼底纹上了一只展翅的蝴蝶。
仅剩的部分摇摇欲坠,安置的炸弹数量之密集,几乎要将整艘游轮摧毁殆尽,所在位置再次爆炸,余波将奥罗拉推下甲板。
奥罗拉手脚并用地往水面游动,由于事前紧迫,并没有吸入足量的空气,但长段距离中却没有任何闭气困难的感觉。
奥罗拉试探性地感受了一下。
似乎,真的不需要呼吸也可以。
从水中探出脑袋,奥罗拉下意识深呼吸了几口。
“那里有人!”
不远处救生船上有人借着手电筒发现了奥罗拉,是被奥罗拉踹下游轮的那个男人。
逃生船立马靠近,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奥罗拉拽上船。
坐在奥罗拉旁边,男人跟奥罗拉狼狈不堪的样子相比,显得过分整洁。男人习惯性地搓了搓双手,低声问了句,“你没事吧?”
有种做好事有好报的感觉,奥罗拉略略点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蜷缩在暗处。
幸好灯光昏暗,奥罗拉又事先用布料盖住了自己的左眼。
看着逃生船上悲喜交加的人们,奥罗拉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水流不算湍急,游轮距离河畔位置尚近,在船上人们合力划动下,救生船很快靠岸。
江畔早已围了一群看热闹的人,你一手我一把地将逃生船上的人拉上岸。
“发生什么了?”
“我听见了好大的爆炸声?”
“有人受伤吗?调查部的人很快就到了。”
奥罗拉上岸后立马混进人群,往河道旁的芦苇丛中走去。芦苇有成人高度,奥罗拉在里头穿梭能够很好地隐藏身形。
找了一处人烟稀少的地方,奥罗拉一屁股坐在地上。
头发和衣衫还在滴水,有些地方还有烧焦的痕迹,奥罗拉解开衣服,露出满是伤痕的身体。
其他地方都是些烧伤、擦伤,不怎么碍事,倒是左眼的贯通伤,奥罗拉不知道在这种伤势下,自己是如何起死回生并且像现在这样行动自如的。
令人意外的是,伤口继一开始的大量出血,此刻竟然止血了。
借着远处火光,奥罗拉看见了伤口内部金属的光泽和根根电线。
奥罗拉:“???”
掰开伤口,奥罗拉疼得呲牙咧嘴,却看得更加真切。
数据线比拟血管和神经,金属零件构思精巧,让每一个表情灵活生动——这是一具品质极高的机械人。
“……”
奥罗拉哑口无言。
表面皮肤细腻,疼痛和触感都很真切,甚至连流血都模拟得近乎一致,以至于奥罗拉刚醒来时没有任何不适不妥。
在这个时代机械人是很常见的物件,但全身覆盖人造皮肤,还原样模拟疼痛感的机器人却很少见。
一般情况下,这种品质的机器人要么是富豪的电子管家,要么是各大组织经常使用的可替换兵械。
突然从口袋中摸到异物,奥罗拉取出,是张已经湿透褶皱的纸。
小心谨慎地展开,由于落水前经历了爆破,热浪烧毁衣服的同时也将口袋里的纸张焚毁大半。
看到内容的瞬间,奥罗拉眼皮子抽了一下。
是一张人物信息表,多数信息都被烧毁,只有照片、姓名和血型还算清楚。
姓名一栏写着“奥罗拉”二字,可见这是属于她的信息表,很可惜除了血型,其他信息都被烧没了。
等等,也就是说这个她以为是碰巧撞到的女侍酒师,可能打从一开始就跟其他人一样,正在寻找她??
比起没能在船上就拿出来看看,错过信息的懊悔,照片上的人给她带来的震撼更大——那是个有些年岁的女性,长发染上些许银晖,眼角有着时间的痕迹,眼眸却干净无比,犹似青春。
是她在船上看到的那个轮椅女人?!
不,不对。
她从醒来后就没有看过任何镜像的物体,她并不知道自己的长相。
虽然她的记忆被抽取,但她清楚地记得自己叫“奥罗拉”;
那个寸头男人管轮椅里的女人叫“假人”,女人也确实毫无生理反应,还说“要是记忆芯片没问题,早就安装完毕了”;
以及方才杀她的红发男人叫她“老师”,认为自己的反应有些奇怪。
所以,有人想要杀她,有人想要抽取她的记忆,并制造一个假人替代她。
“哈哈哈,”奥罗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
这些都不过是猜测,毕竟她并没有看见之前的自己到底长什么样子,就算长相真的如出一辙,也有可能她才是那个冒牌货。
奥罗拉不能忍受自己是个“冒牌货”的可能,但是失去记忆还四面楚歌的她既无法论证此事,连能不能顺利活到明天都不知道。
“起死回生”固然让人欣喜,但是未来的路就像眼前的黑夜,找不到方向。
她是轮椅女人的原型亦或相反;
最开始运送她的派别和中途反水,被称为“白鲸”的男人不要她的命;
红发男人说“散客果然靠不住”,那个远程狙击的应该和他是一伙,就算不是,这两家都是要她命的;
正想着,眼前突然闪出一则信息,机器人的眼睛同样具备光屏的功能。
——和白鲸成功汇合了吗,前面讯号中断了五分钟,怎么回事?
发信人:陆三茕。
第145章 凝脂
“呼——”
气息吐纳,夜幕中浮现出纯白的粉尘,聚集成带,指引出一道光路,脚踩浮空靴的黑衣女人收回比在嘴边的右手,顺着荧惑的方向前进。
银尘直延展到江面中心,被警戒带围住的区域空无一人。
“如何?”耳麦里传来询问。
银粉成团的地方光芒与水波交映,望着无垠江水,黑衣女人垂下眼睫,“情况不容乐观,根据‘循迹’显示,教授最后的踪迹在江中,这……恐怕凶多吉少。”
黑衣女人说得相当委婉,踪迹有来但无去粉尘截断,说明当事人要么没有离开,要么命丧此地。
而不论哪种,在此刻代表的意义都相差无几。
“再找,”简短的命令后那边再无声音。
黑衣女人无声地叹了口气,突然注意到银尘的分布有些奇怪。
往常银尘会形成明显的指向,要么是落在地面如脚印如道路,要么浮在半空如飘带如飞鸟,黑衣女人第一次看见微弱的光芒散落在相距甚远的好几个位置。
水面、水面、水面,黑衣女人一路向前,最后在靠近岸边的水域看到一片非常淡的银光,淡到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浮空靴倒挂,黑衣女人从江面捞出个沾染银尘的物件。
黏黏糊糊的纸张稍加用力就要被揉碎,黑衣女人仔细地摊开,在看见上面的内容后,开启了同步视角。
“是张奥罗拉教授的信息表。”
“最下面的‘异’指的应该是异能,”那头的声音低沉下来,“政府内部人士的异能是保密事项,更不用说被重点保护的奥罗拉教授。”
“回来吧,”末了补充道。
“是,”黑衣女人将半干的纸张*小心翼翼地折叠起来,收进口袋。
海浪起,银尘随风散去。
另一边,实验室内依旧灯火通明,记录仪“嘀嘀”作响,科研人员各司其职。
撑着栏杆站在角落里的苏丹娜佩戴着耳麦,不知道在听什么。
“在发什么呆?”埃斯伯森以环绕的姿态将苏丹娜拘在身前,右手搭上围栏。
苏丹娜冷下眼神,“滚。”
讪讪地收回手臂,埃斯伯森做出投降状,嬉皮笑脸道:“好少见啊,你居然生气了。”
“让我来猜猜,你的心情为什么这么差,”埃斯伯森学着苏丹娜的样子半靠在栏杆上,望着下层巨大的化学罐,“是不是因为找不到老师啊。”
闻言,苏丹娜侧头,缓缓站直了身体。
“你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容易让我遐想,”埃斯伯森下半张脸包裹在臂弯里,只漏出一双弯起的眼眸。
这般得意与欠揍,往昔一般在埃斯伯森处于上风的时候,他总是忍不住,会特意找她炫耀。
“你,”苏丹娜有些迟疑,并不想往那个方向想。
“你和老师好像都会把我往好的地方想呢,”埃斯伯森歪头,再次凑了过来,“打捞工作顺利吗?看你眼下的黑眼圈,昨晚没有睡好吧。”
培养皿中升起几个水泡,然后破裂。
“老师已经死了哦。”
埃斯伯森漫不经心地说道,含笑的眼底没有一丝一毫的悲伤,像是在谈论晚上吃什么一样随意。
苏丹娜的手指收紧,在栏杆发出异响之前松开,“你看起来好像很确定的样子。”
“十拿九稳吧,”埃斯伯森耸肩,在苏丹娜的耳麦旁打了个响指,连接中断,“高层要发生天翻地覆地改变了,要不要换个追随的对象?”
“那可能要让你失望了,”苏丹娜轻笑,垂眸看向下层。
顺着苏丹娜的视线,埃斯伯森看见被人群拥簇,坐在轮椅上胳膊与腹部都缠着绷带的奥罗拉教授,“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苏丹娜上前拍了拍埃斯伯森的肩膀,“以后没有百分之百确认的事情,还是不要当作筹码了。”
“对了,”正准备离开的苏丹娜想起什么,“邀你欣赏接下来的盛会。”
“我因为有事,没能参加蒂芙尼号上的宴会很是遗憾,但是幸好还能见证‘缸中之脑’的成功。”
苏丹娜微笑施礼,“我会代你向老师问好的。”
转身的苏丹娜收起脸上的笑容,双眸如同淬了冰的寒潭,瞬间冷了下来。
下楼后的苏丹娜站定在“奥罗拉”身边,手掌抚上对方的后背。
在距离指尖不到几公分的位置,信息部加班加点修复的记忆芯片正在发挥作用。
“教授,”苏丹娜轻唤,“奥罗拉”身子后仰,靠在苏丹娜的手臂上,“以后,还请您多多关照。”
“我会尽快送某些人下去与您团聚。”
“原来如此,”从空中降下的晋楚站立在苏丹娜身侧,以同样的视角望着眼前的景观。
面前缸壁上的数据一直在上下三点的范围内起伏,记录着大脑的生理指标。
大型的透明缸整齐地排列,淡绿色的液体里,形状饱满、纹理清晰的大脑悬浮在正中,在温度和光线都精心调控的实验室里,微弱的电流声是最明显的间奏。
虚假的人偶被科学家们拥护,智慧和科技的结合体,受机器掌控的人类和受人类牵制的机器正在制造一具全新的生物。
亲手杀害奥罗拉的埃斯伯森被虚假的人偶欺骗,以为自己失手。
确信本尊已死的苏丹娜将事先准备的冒牌货推到台前。
至于再获生机的奥罗拉本人如今在哪、后来在哪,便是连茨缇亚也不得而知。
隐约间,七彩短促的直线如海浪般从身旁擦过,转瞬即逝。
置身幻梦的晋楚意识到故事趋向结尾,剧情正在加速。
幻境里的时间流逝在体感上与常规无异,即使处于特别状态,无法入睡又不能休息的晋楚仍旧感到精神层面的疲惫。
缸壁上析出银白的物质,像液体又如气体,无视地心引力,悄然生长。
即使早有预料,目睹其变化的科学家们仍然无不冷汗涔涔、后背发凉。
即使是处在另一个层面,只是在看影像的晋楚也感到震惊。
祂有着精灵般轻盈的身姿,又带有恶魔般诡异的吸引,每次形态变化,柔软有力的触手伸展,都像是生灵正在苏醒。
当祂彻底成型,触手包裹着培养皿,半身站立在上时,整个实验室内的空气仿佛都滞涩了。
明明只是从缸中之脑里析出的纯粹能量,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形态。
祂轻轻摇摆着触手,每次挥舞都会产生奇怪的能量波动,仿佛在探寻世界,与外界建立联系。
祂的出现超出了科学家的预期,无法确认这是安全还是威胁,亦或是一种全新的存在形式。
有人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泽,面前仿佛由星辰繁星汇聚而成的画面,美丽又危险,吸引人沉沦。
脚,不知不觉间踏过了警戒线,手,恍恍惚惚间探向半透明生物。
“别动——”
警告晚来一步,那人的手指已然触碰。毫无阻隔地穿过,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但在晋楚的视野里,比起“穿过”,更像是祂躲开了他人的触碰。
科学家们和“奥罗拉”交换着眼神,他们知道这个生物可能是人类智慧的结晶,也可能是一扇不应该被触碰的大门。
祂的安静可能是福祉;
祂的行动可能是灾难;
祂不属于自然界的任何分支;
祂的出现是对现有知识体系地挑战。
他们必须小心翼翼,要警惕其潜在风险,他们又迫不及待,要探索其内在奥秘。
半透明生物明明没有眼睛,半空中的晋楚却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由祂而来的注视。
以一种超越视觉与时间的感知方式,洞察一切。
这种感觉让晋楚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空气突然振荡,失重感席卷而来。
场景骤然变化——
像是从轻飘飘的状态恢复了实体,晋楚落地,脚踩的地方泛起阵阵涟漪。
水天一色的空间里,无尽的蓝与纯粹的白交织在一起,没有边际,没有杂质。
身着白裙的女人背对晋楚而立,乌黑的长发成为画面的中心,声音悠远空灵恍若仍在远方:
“你来啦。”
晋楚不知道以什么表情去面对眼前的人,与初见时别无二致的脸庞,只是这会儿笑得松弛且自然。
张合的嘴里没有吐出音节,时至今日,晋楚仍然不知道应该叫对方什么。
能在外人面前说出的称呼,其实一次都没在本人面前叫过。
是“你”,是“您”,是“她”,是一个代称,除此之外,没有关系称呼,没有特定叫法,因为晋楚不知道自己是她的谁。
沉默的开场。
“晋楚,”与对面的瞻前顾后不同,楚穗年非常喜欢叫晋楚的名字。
那是一个特定的符号,代表“自己”,与晋楚不知道“自己是别人的谁”将“别人”放在中心不同,楚穗年在乎“自己”。
没有叙旧的打算,楚穗年单刀直入,像是下达指令的NPC,“如你所见,我就是茨缇亚。”
国家、行政、民事、军事、法律……统辖塞恩全境的智能网络体系,由一个核心主脑和八十八个辅脑组成数据中枢。
这也是楚穗年必须要死的原因之一。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茨缇亚会给塞恩带来无上的便利,当高层把越来越多的鸡蛋放入这同一个篮子后,毁灭的契机也变得越发集中、越发鲜明。
“从看见预知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应该在何时死,以何种方式死,无法改变无法扭转。”
“生前的任务已经完成,死后的任务仍在进行。”
许是转换了形态,人类时的恐惧与痛苦像是被尽数剥离,楚穗年话语平稳无调,只比电子音多了些自然感。
“那让我们一个一个来。”
“这份记忆是联合了多人的回忆组成了实景再现,虽然看起来冗长杂乱,但却是提取关键信息最快速的办法。”
“因为内外流速不同,在这里的几年不过是外面的几分钟。”
之所以选择直接将大段见闻直接以身临其境的方式展现在晋楚面前,不光是因为这样对于现在身为茨缇亚的楚穗年来说更方便,还出于楚穗年对晋楚的信任。
她没有将信息整合,没有直接将结论说予晋楚,只是将所有事情、细节、前因后果摊开在晋楚面前。
“曾经的第三实验基地已经废弃,被转移、被绑来的同胞都在那里,如果可以,希望你能救他们回去。”
“第三实验基地在哪里,相必你已经在回忆里看到了。”
楚穗年在自己脑海里种下的楔子,其内容在本质上与晋楚和弗林特的没有太大区别。
除开其他细枝末节地调整,有一个中心原则是相同的——奋不顾身地保护Z国。
自我排斥、外界干扰、效果消退,这些都会影响楔子的效力,身处数据中心,被各种手段改造实验后的大脑还能保留楚穗年的意识,就是因为这根“锚”,拽住了波浪中浮沉的孤舟。
楚穗年是茨缇亚,但茨缇亚不完全是楚穗年。
各种声音地交织,各色能量地汇集,无数数据与程序地结合,楚穗年在只是其中的一部分。
“塞恩之所以如此割裂,就在与掌权者想要的各不相同,就连共同追求的永生,都无法达成合意。”
“一部分早已化成数据生命,只要有电有网,他们便无处不在、永恒不灭,另一部分想要吃喝玩乐、自在逍遥的肉身成圣。”
“虽然真正做出决策的仍是那些高层,但缸中之脑作为数据的中枢,拥有极大的权能,是负责处理的节点,是分析整合、下达指令的主脑。
“全面数据化集权式管理下,可以说塞恩是仰赖茨缇亚运行的。”
虽然受到极大的牵制,楚穗年仍旧在此期间做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
比如收集数据,比如隐瞒篡改不利。信息,比如在伊甸园中增加一些在高层看来微不足道,但对于深陷其中的人,称得上救命稻草的小环节小道具。
“每个人都会被蒙上眼睛,在防止一切泄露的可能后才被带到我的面前。”
楚穗年微垂眼睑,“但是茨缇亚的主机就在一个所有人都熟悉的地方,也是你熟悉的地方。”
盯着水中的倒影,楚穗年有些不敢看晋楚的眼睛。
“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楚穗年点到即止,“星月塔的地下,我就在这里。”
晋楚不可置信地抬头,捏住衣襟,“你明明知道我……”
“我知道,我就是因为知道。”
楚穗年闭眼打断,“只要我希望,不论什么事你都会去做的,不是吗?”
晋楚松开因用力过猛而泛白的指节,手臂无力地垂下,不由苦笑一声。
“所以您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会获得什么异能,是吗?”
“是。”
“那几年许诺给我的日常,是补偿?”
“是。”
“如果再来一次,您还是会用精神枷锁给我施加命令?”
“是。”
一连三个问题,楚穗年都毫不犹豫地回答了。
她不后悔,但也并非无愧,只是与祖国相比,她什么都能舍弃。
包括晋楚的自由自我,甚至她的生命。
沉默蔓延,半晌之后晋楚抬头。
一直挂在嘴角的笑容破碎,褪下一身演技的晋楚,表情与最初从培养皿出来时一般无二,无悲无喜。
但楚穗年从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觉得对方几乎将真心剖开给她看。
“您也觉得,我没有心是吗?”
楚穗年的手指微不可察地颤了一下,随即移开视线继续道:“还有月桂之心,我们找到了适配者。”
像是对待一个完全不重要的问题,轻飘飘地略过。
“不论塞恩还是Z国,只要异化为怪物,都没有恢复的可能,唯一的特例是泽菲鲁斯,但是研究后科学院发现,泽菲鲁斯的能力并不能让已经异化的怪物变回人类。”
“他的能力是将还没有异化的人类加速感染,后续能够将原身与增生物质分离也是因为融合不彻底,也就是说恢复仅限于因他能力异化的人。”
“但我在预知里看到了,真正的例外。”
“月桂之心的觉醒者,唯一一个从怪物变回人类的特例,他的身上一定有着恢复的关键。”
“宝石本身就具有消解和净化等特质,我不确定是这个人觉醒了更高等级的能力净化了异变,还是借由宝石身体产生了抗体,但是无论如何,你都要找到他。”
楚穗年曾经想过——什么才是真正的胜利?
残垣断壁可以重建,但被火石感染的人无法恢复原样,死去的战友与亲朋不会复活。
尤其是感染,击溃塞恩或是截断时空隧道,敌袭与威胁不在后,灾祸的根源也没有完全消失。
因为液态火石已经沁润了蓝星的每一个角落每一寸土地。
没有异变的人依旧需要面临一轮又一轮地感染危机,已经异变的怪物也会无休止地进化,就连觉醒了异能都无法免疫感染。
更何况其他国家的超高异化率,迟早会将Z国变成被怪物围困的险地,负隅顽抗地孤城。
所以预防感染的疫苗乃至治疗异变的特效药,与击退塞恩一样,都是重中之重。
“我与弗林特都回来得太早了,无法亲身等到那个人出现,所以弗林特一直安插了仿生人在那边。”
“月桂之心无法被复制,又只有一块,虽说强烈的共鸣会在不知不觉间吸引当事人,但是我们不敢在幅员辽阔的地界上赌这十几亿分之一的可能。”
“我虽然通过预知知道有这么一个人,但其他信息一概不知,所以只能摸着石头过河,一点一点地找。”
想到这,楚穗年不由笑了,“我们当时太着急了,着急到不做点什么就无法安心。”
“即使知道预知不会更改,不论我们做不做做什么,这枚月桂之心都会到那个人手里。”
“其实不只是这件事情,所有事情我们都无法等待。”
“所以我们在每间店铺里安装了共鸣感应器,对应上月桂之心的气息,用以寻找那个人。”
与火石一样,月桂之心的共鸣程度在六十以上才能保证顺利融合,不然别说契合度了,融合过程中甚至会有生命危险。
“这么多年来,别说六十了,连五十的人都寥寥无几,直到今年,感染即将爆发的前夕,那个人出现了。”
“但是自从2030年开始,各种麻烦纷至沓来,塞恩开始了行动,怪物的出现也让Z国加强了守备与检查,往昔还能与仿生人交换信息的弗林特被安排了别的任务,从特遣队剔除,无法随意往来于塞恩与Z国,在有限的条件下,得到的消息也十分有限。”
“只知道购买者是位男性,购买地点在河源市青垺区。”
说完后,楚穗年小心翼翼地看了晋楚一眼,对方垂着头,但能看出来有在认真倾听。
所愿未得所期,所问未得所答,面对楚穗年强势生硬到近乎命令地安排,仍旧没有生气没有打断。
楚穗年胸口像是堵上了一块棉花,喘息不上又喉咙发痒。
“好了,”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楚穗年移开视线,将距离保持得不远不近,“我已知道你的假身份,今日之后,便可用茨缇亚的权限为你提供些许便利。”
像是有雾气隔在两人中间,“你该离开了。”
“呼,”晋楚长长地顺了一口气,在这场单方面的对话即将结束的时刻,缓缓开口道,“我还是想要告诉您。”
“即使没有精神枷锁,我也还是会这么做的,像过去、像现在、像未来一样。”
楚穗年心脏漏跳。
抬头间,那抹瘦弱的身躯连同平和轻浅的声音一同悠远,楚穗年踉跄地前迈了几步。
如沉默的开场一样,落幕同样安静。
“哈哈哈哈,”楚穗年扶额大笑,用掌心狠命地擦拭着眼角。
她是有私心的。
不然不至于将两人相处的细节回忆得那般仔细。
人总是矛盾的,在犹豫纠结、左右徘徊这件事上,晋楚或许是像了她。
拉开距离的是她,否认感情的也是她,故作冷漠的亦是她,她希望晋楚认为她无情且苛刻,又不希望晋楚真的如此看她。
“我信你。”
想要逃出笼子的鸟儿会被束缚伤得遍体鳞伤,但是离开笼子,外面的世界也并非一帆风顺。
精神枷锁于楚穗年而言,是陷于疯癫前的拯救,让她不至于被困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和无法改变的未来里。
“但我不能只信你。”
楚穗年知道,未来的晋楚会比彼时的她经受更加难捱的时光,精神的桎梏可以让人忘却痛苦,放弃一味的挣扎其实就可以得到安稳,但楚穗年放不下,晋楚也不会放下。
“人是会累会烦会放弃的,但我连一点风险都承担不了。”
与弗林特一样,看到预知的楚穗年知道未来的晋楚会爱上她的祖国,会保护她的同胞,就像后来的弗林特会爱上她,会赎她离开牢房。
但楚穗年依旧自己动手了,因为切实手段带来的安全感让人放心踏实。
与弗林特不一样,甚至与楚穗年也不一样。
弗林特因楚穗年行动,楚穗年因家国行动,他们因“爱”行动,而从利用中诞生的人造人,没有人在爱中迎接她。
没有享受过权利,却要履行义务;没有体会过幸福,却要理解感情;没有接收过善意,却要遵守命令;
然后在感受到短暂的和平与美好后,便要为之奉献生命,经历近乎无休止地痛苦。
这并不公平。
“这些锁链是我信任弗林特的理由,但不是信任你的理由,我知道没有精神枷锁你也会这么做。”
水珠砸在镜面,倒映的景色被圈圈的涟漪荡开,一切变得模糊不堪。
“我不该如此对你,但我只能如此对你,我信你,我的身边只有你,只有你,我知道我不应该,但我还是想要拜托你。”
“求你,求你救‘她’,救他们。”
为了会见晋楚特意搭建的空间开始消解,马赛克从下往上蔓延,为了不留下马脚,楚穗年开始清除痕迹。
“我回去之后,越待着越幸福,越舍不得,曾经觉得微不足道的事情都是那么开心。”
“而这每一份幸福都在死期将至的日子里变得酸涩难耐,像是压垮精神的山岳,无法越过的江河。”
“一想到要再度回到这片地界,一想到连死亡都无法消弭痛苦,我真的……”
“我真的……”
楚穗年嗓音片沙得紧。
“仅仅是那般度过的二十年,我便已无法承受了,你在十次百次的循环,承受着怎样的伤害与痛苦,我甚至无法想象。”
蓝天白云化为纯黑,楚穗年坐在水镜之上,马赛克点缀的高空,犹似星空。
“我将经手的异能分类,将有用的偷偷藏起来,我怕机会不够,将死亡循环的异能强加在你身上,我真的真的想要自己的祖国安然无恙。”
“在知道你只有十八年的寿命那刻,说实话,我犹豫了。”
整个空间彻底变为纯黑色,无数青蓝色的数字在前后左右上下滚动着,围成一座新的牢笼。
“但也只是犹豫而已。”
“在将砝码放上天平之前,孰轻孰重就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
“我真心的爱着你,”楚穗年的身形变得虚幻,化作数据的部分重新融进黑暗,“但你不是唯一,也不是全部。”
“多恶劣的人啊。”
现实世界里,沉寂的半透明生物挪动身躯,将体内昏睡的晋楚取出,轻柔无比地放到凸起的石台之上。
茨缇亚低下头颅,抵上晋楚的额头,说出曾经说过的话语:
“你将变得无所不能。”
第146章 玉色
希贝尔知道自己在做梦。
毕竟这诉诸荒诞的种种,也曾是她难以忘记的现实。
捂着被踹的胸口匍匐在地,希贝尔喉管涌上的血沫还没吐出来,就又被人一脚踩住后背,那力道极重,骨头都在此刻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铁锈味混着地上灰尘,钻进鼻腔,几乎让希贝尔无法呼吸。
科里将烟灰弹在希贝尔手背上,看着被烫红蜷缩的手背讥讽道:“垃圾就该有个垃圾的样子,你以为参加了军事统考就能一步登天,成为人上人?”
“这么看着我干嘛,难不成还在指望那早死的妈和赌鬼的爹来救你,贱种,我劝你识相一点,乖乖把钱拿出来。”
“最好别装傻,我打听过了,你今天刚发了工资。”
趴在地上的希贝尔微微颤抖,艰难地仰起头,目光怯懦又惊恐,甚至不敢正眼瞧对方,“我……给你,我拿给你。”
希贝尔卑微的模样取悦了科里,科里嗤笑,大发慈悲地抬起右脚。
破旧的布袋刚从怀中取出,就被科里一把夺走,一颠重量又打开细数,“才八十铜卢,你蒙谁呢!”
科里的拳打脚踢再次袭来前,希贝尔急忙解释:“本来是一百铜卢,我,我拿一部分钱买了礼物,想要给……”
“礼物?不会是要给你那死鬼老爹吧,”人人都知希贝尔像是被猪油蒙心了似的孝顺她那个又赌又懒的人渣父亲,如何打骂都任劳任怨,“真像条狗啊,怎么不认我当主人呢。”
“这么眉清目秀,可惜是个男的,要不是我不好那口,铁定让你好好伺候我一番,”科里揪住希贝尔头顶的头发,强迫她抬起头,“什么礼物花了你二十铜卢,给老子开开眼。”
其实八十铜卢对于贫民区来说不算少,够一家三口三个月的伙食了,科里实在难以想象二十铜卢买到的礼物是什么,贪婪几乎化作实质落在希贝尔身上。
希贝尔闻言脸色一白,下意识抬手想要去捂右侧的口袋,又匆匆收手。
这细微的动作没躲过科里的视线,男人直接动手,拉扯间将希贝尔兜里的东西抢了过来。
一个包装华丽的条状物品,科里不识字,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但是一股若隐若现的香味从包装袋中传出,勾得人馋虫大动。
从来只喝营养液的科里还没见过所谓的“食物”。
“这是什么?”
见东西被抢走,知道再无希望的希贝尔整个人木木的,老实解释道:“校区的人说这是最近最受欢迎的零食,名字……我没记住。”
科里迫不及待地准备品尝,随即想到了什么,“看你今天听话,饶你一命,以后有什么好东西记得主动跟我分享,听到没有!”
看见希贝尔乖乖点头,科里很满意,由于满载而归,离开的步伐都格外轻快。
待科里走远,希贝尔眼里的怯懦慢慢消散,平静地从地上站起,伸手拍去身上的灰尘,啐了一口血沫出来。
科里有一点说得没错,确实没有人会来救她。
剪得稀碎的寸头,胸部裹紧的布带,晒得黢黑的肤色,甚至不惜烫哑喉咙,母亲对外隐瞒她的性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让她在这里活下去。
而一个谎言实行了十六年,也成了周围人眼中的事实。
而那个唯一会关心她的人已经死了。
希贝尔拖着受伤的身子一步一步往家里走,她所在的区域没有官方命名,属于三不管地带,这里的人都以“T63”来代称。
贫民窟的建筑“低”且“密”,而希贝尔的家便在最破败的那一片区域。
到家后,希贝尔往摇摇欲坠的床上一倒,虽然并不劳累,但是多日的精神紧绷和身体上的疼痛让她眼皮沉重。
军事统考的审卷效率应该很高,考试结果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通过电子通讯手环发送到每一位学生手上。
希贝尔一向信奉尽人事,待天命,结果如何尚不可知,但听说复试的内容可能与实战挂钩,希贝尔需要早做准备。
即使复试没有通过,实战能力在这个混乱的贫民窟也有利无害。
为了能够顺利参加考试,希贝尔初试前特意给父亲摩格送了一次钱。
她不分昼夜挣来的血汗钱,希望摩格能够好好挥霍,在赌场醉生梦死,不要来打扰她。
希贝尔到头就着,呼吸也逐渐平稳。
在接下来等待考试成绩的日子里,希贝尔的生活就是重复再重复。
吃饭、学习、锻炼、睡觉。
被任务填充的每一天,身体受不了精神还可以就学习,身体和精神都受不了就睡觉。
终于在初试后的第三天,手腕上的金属手环振动了。
是一封来自军事学院统考招生办的邮件,开头第一句话便是:
[亲爱的希贝尔同学,恭喜您通过了初试。]
军事学院的入学规则很简单,首先在全国范围内进行统一考试,由帝都招生办制定分数线标准,通过的考生就可以进行下一步。
即选择学校。
不同学校的分数线要求不一,越靠近帝都,综合实力越强的学校分数线越高。
希贝尔看了看自己532分的成绩,毫不犹豫地点击了第一军区学院。
一个位于中央帝都,历年综合成绩都名列前茅的学院。
要问凭什么,因为统考满分550。
希贝尔的分数相当高了,但仍有无法选择的学院。
因为这些学院除了成绩,还有其他报考条件,诸如只允许自家下设学院直升、额外的体能检查或者身为一等公民等等。
希贝尔选的已经是不要求其他条件下综合实力最为完备的学院了。
刚刚在官网统招处选择完学校,又一封邮件传来。
希贝尔点开。
[检测到您位于偏远地区,特为您申请了困难资助贷款。如有需要请点击同意。]
希贝尔毫不犹豫地摁下“同意”,即使下方的申请须知里写着高达百分之二十的利息和还款时限。
[资助金500铜卢已经打到了您的账户,以及一张由T63前往帝都的飞行器通行票,飞行器将于纪实历101年8月22日14时起飞(即三天后),届时请提前一小时到达一号候机厅。
再次祝贺您通过初试,代表您报考的第一军区学院欢迎您的到来。]
希贝尔打算离开这里后就不再回来了,她并不担心无法通过第一军区学院的复试,因为即使复试被刷,她仍可以选择调剂到分数要求更低、难度更小的其他学校。
既然通知已经传达,在离开之前,她要做的就是继续学习积累实力,并收拾自己为数不多的物品。
8月22日上午九点。
摩格晃晃悠悠地从赌场出来。
整整两天没睡觉,眼睛下面的乌青几乎深成黑色,但眼里有着奇异的光芒。
他的赌运一向不好,甚至算得上逢赌必输,但他这次居然赢钱了。
强烈的兴奋也让他察觉到了身体的疲惫,准备回家好好睡个觉,再拿这些钱去花酒街好好玩玩。
指不定回家之后他那个好儿子还能再拱手送上些孝敬钱。
结果在家门口,摩格看见一个女孩。
女孩的衣服普通但洁净,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微低着头看不清眉眼,下颌线条流畅,肩膀松弛站姿随意,但挺直的背脊仍显得气质端正。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女孩抬眸,视线相撞的那一刻摩格怔了一下。
对方看起来眼熟极了。
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像是死寂的湖水,一股若有若无的戾气让女孩周身的温度都低了很多。
“噢,好巧,没想到你会赶在最后一天回来,”女孩声音沙哑难听,发音晦涩。
这声音是……
似乎是疑惑摩格的呆滞和沉默,女孩松开了关门的手,刚蹙起眉头就恍然大悟,“对了,我把脸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洗掉了。”
“那容我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希贝尔。”
“你,你……”摩格嘴唇上下磕碰,愣是没说出完整的话。
自家儿子变成了女儿,而且除了声音,无一与他的记忆相符,任谁都不会相信。
在短暂的震惊后摩格嗤笑,觉得这就是个愚蠢的玩笑。
摩格不相信也情有可原,毕竟几个小时前的希贝尔还是一个浑身脏污、嗓子喑哑,别说五官是否好看,甚至连性别都难以分辨的样子。
“煞笔吧,”摩格刚准备破口大骂,忽然眼睛一转,露出个猥琐的笑容,“噢,你不会是希贝尔专门找来孝敬他老子的吧,来……”
摩格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一道残影直袭面门,还没有感觉到疼痛,后脑勺就狠狠砸在了地上。
“艹艹艹,”摩格捂着鼻子,又哀嚎着去摸后脑勺。
希贝尔被摩格划破天际的惨叫刺得耳朵疼,直接上前一把卸掉了对方的下巴。
对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在地上打滚,从怀中掉下来一个钱袋子。
希贝尔没想到摩*格还能带着钱回家,于是捡起袋子清点了一下数额。
从希贝尔拿走袋子后摩格就挣扎地从地上坐了起来,本来想把袋子抢回来,但在触及到希贝尔冰冷的视线后,瑟缩了一下,不敢再吭声。
“不错嘛,看来老天爷特意让你赶回来是为了给我临别的礼物啊。”
不顾摩格托着下巴摇头,希贝尔将钱币全部收进口袋,脏兮兮的空袋子扔到摩格面前,露出了目前人生中最为真挚的微笑。
“你以后,要活得幸福噢,至少是能配得上你前半生所作所为的幸福。”
嘴上这么说着,希贝尔却捡起了立在屋前的木棍。
摩格有不好的预感,下意识后退。
第147章 黄润
“我曾经哀求过你吧,我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着头,鲜血模糊了眼睛也不敢停下来,我抱着你的大腿哭嚎,放弃一切尊严。”
希贝尔掂量着木棍,“我求你不要再打了,再打她真的就要死了。”
“我说你可以打我,怎么打都行,以后也会听话,我会非常、非常的听话,”希贝尔的轻言细语却冷得像是催魂的恶鬼。
“然后,她真的死了。”
“没有钱救治,痛苦地死在床上,死在我的眼前。就连尸首,都不知道被你扔在了哪里。”
“我居然那时才意识到,我不应该将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应该跪在地上求你。”
“那时,我就应该把木棍握在手里。”
因为下巴脱臼,摩格急促的咒骂临到嘴边变成了难听的囫囵话。
被眼前的场景逗笑,希贝尔慢条斯理道:“我很会察言观色,也很会演戏。”
“我将自己赚来的钱给你拿去赌博,因为只要有钱,你就会在赌场不分昼夜,所以在外人看来,我就是个打骂不走的傻狗,还会巴巴地挣钱给你花。”
“不过我不在乎这些言论,我需要时间。”
穷人想要脱离阶级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考入军区学校成为一名军人。
现在,到时间了。
愤怒达到顶峰,摩格青筋暴起,朝着希贝尔的面门挥拳。
希贝尔轻巧地躲开,擒住手腕翻身过肩摔,在摩格倒地后,又朝着脆弱的腹部补上一脚。
“唔,”摩格痛苦地哀嚎。
“别紧张,我只是做些你做过的事情,”希贝尔走近,用鞋面挑起摩格的下巴,“你不会死,只是会断手断脚,而已。”
希贝尔将“而已”两字加重,将曾经加注到她身上的话语返还。
木棍被高高扬起,阳光被切割成两份。
惨叫被过滤,指腹擦掉脸上的血迹,扔开手中折断的木棍,希贝尔松弛下肩膀,长长舒出一口气。
转身离开了住了十六年的“家”。
也不知是不是好运厄运都喜欢堆着一起来,希贝尔在去往机场的路上还遇到了另一个老熟人。
曾欺辱原主、打劫希贝尔,并被赠送“美食”的科里。
对方正背对着希贝尔,坐在石头上编竹筐。
该说是前面的行为激出了希贝尔的戾气,还是单纯的睚眦必报呢,不遇到还好,遇到了曾经欺负过自己的人,她的怒火就如何都降不下来。
希贝尔从背后一脚踹在了对方背上,科里整个人直接摔到了泥地里。
这次希贝尔没给对方说话的机会,直接将手中的东西拆开包装,塞进了科里嘴里。
“呕,”科里刚准备呕,就被希贝尔钳住了头和下巴,一张嘴巴被封得紧紧的,等到确定对方咽下去了,才松开双手。
恶臭的味道、独特的口感,嘴里的东西是什么科里心里早有了答案,因此在希贝尔松手后立马扑到不远处的水坑旁,不顾泥水脏污,疯狂地漱口。
虽然知道不是那个东西,但未免味道沾到手指,希贝尔全程都是隔着包装纸捏着的。
随手将包装纸扔到科里身侧,希贝尔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巧克力味的屎和屎味的巧克力,你比较不能接受哪个?”
“巧克力?什么?”刚才在被控制行动的时候,科里就察觉到了双方实力的悬殊,即使对方看起来只是个小姑娘,科里也不敢乱来。
“是我的不对,我换个说法,”希贝尔拍了拍手,“好吃的屎和屎味的吃的,你比较不能接受哪个?”
科里结结巴巴,“都……都不行。”
“那太好了,”希贝尔眼睛一亮,“你两个都享用过了,是不是很感谢我。”
“你到底在说什么?”科里浑身湿透,耐心似乎快要用完,却在注视着希贝尔清亮深邃的瞳孔时,闪过一个荒谬的念头。
“你,你是……”
那个名字如何都说不出口。
“看来你是直觉很敏锐的那类人啊,是,我是希贝尔,那天‘好吃的屎’你喜欢吗?”
那天去富人区参加统考,希贝尔就在黑市的小摊上看见了这两样的东西,这种恶搞的食物一般是贵族子弟之间用来恶心别人的玩意。
毕竟贫民连温饱都艰难,哪里有心思用赖以生存的食物开玩笑,更别说花钱将那腌臜之物加工包装。
科里实在难以想象,“你特意花钱买这种东西,就为了恶心我?”
“饿一顿两顿我已经习惯了,如果能恶心到你,我觉得非常值得。”
与其他人没有区别的苦力劳动下,希贝尔的力量并不小。再加上刻意地锻炼,在地下拳场打工时偷学格斗技巧,场下作为人肉沙袋增加抗击打能力。
身体力行的学习感受和一股不要命的执着,几年下来,希贝尔早就比科里强了。
虽然保命和反击的手段都有,但面对贫民窟的抱团和排挤,希贝尔依旧隐忍。
希贝尔深知这种欺凌者的内心嗜好,科里拿不到钱也只会麻烦不断,没有这个人,也会有下个人。
还不如给他,并让其他人知道她已经一穷二白,毫无价值。
而装作胆怯和恐惧也只是为了少挨些打,毕竟最初的她底子太差,完全无法反抗,也禁不住太多的伤害。
但一味吃亏也不符合她的脾性。
所以才自导自演,装作有一个花了重金买的贵族食物。
什么食物呢,不过是一块“巧克力味的屎”,她希望科里能够好好品尝,毕竟味道还是不错的。
“本想以后有机会,再‘好心’地告诉你那个食物到底是什么。不曾想,机会来得如此之快。”
“剩下的一块‘屎味的巧克力’也不会被浪费了。”
科里几乎暴走,在出拳后又突兀地停下,希贝尔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让科里有些发冷。
希贝尔偏头,“怎么了,不准备揍我吗?”
“你怎么会走这条路?”科里知道希贝尔的家在哪里,就算是去赌场也不应该来这边,而且希贝尔知道他的活动范围,以往绝不敢来这边触他的霉头。
今天希贝尔不光过来了,还换了副模样,以一种明显挑衅他的态度。
想到这,科里不由嘴角发颤,“你,你不会通过初试了吧?”
不知道科里这会提这个话题干嘛,希贝尔随意应道:“是啊,怎么了?”
前面还满脸戾气,随时准备找到时机反攻的科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将头埋得很低,“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不好,您要打要骂都可以,求您留我一条贱命。”
希贝尔皱眉,随即想起来了。
塞恩等级分明,五等公民便是人人都可践踏的存在。
她通过了初试,如果接下来可以进入任意一所学校,就可以去“行政处”更改公民等级,成为四等公民。
也就是说,希贝尔甚至不用自己动手,想要科里死,他就必须死。
与摩格打死妻子的情况不同,同为五等公民的情况下或许还有生机,还可以逃跑、离开或者奋力一搏。
是力量和实力上的差距。
若是等级不同,那就完全不一样了,等级较高的当事人可以悬赏,可以请求自卫队出动,甚至可以依法剥夺五等公民的一切权利。
希贝尔忽然觉得有些恶心和烦躁,又觉得可笑。
什么也没说,直接离开了。
去机场的路上,希贝尔面色阴沉。
小时候,希贝尔喜欢“实力至上”的模式,因为在她看来这是另类的公平。
如果她没有去过富人区的话。
在切实感受到塞恩关于公民等级的划分与设定之后,希贝尔对公平两个字打上了引号。
没有公平,也不是实力至上,不过是用“优胜劣汰”包装出来的“压榨贬低”,这种感觉就像希贝尔喂给科里的那块东西。
包装完美、气味宜人,但就是坨屎。
离开贫民窟的希贝尔身上的黏腻感开始减退,空气湿度下降。
T63地区是出名的炎热,水源储备也很高,因此湿度很高,但富人区有专门的应对办法。
天上漂浮着几艘巨大的银色舰艇,尾部灵活地摆动着。除湿集水的机器,因为模样酷似鱼类,所以也叫“银鱼”。
小时候,没有离开过贫民窟的希贝尔从未切实感觉到这个时代的科技,直到母亲身死。
被迫为了生计辗转在各种地方,什么活都做什么苦都吃,虽然苦,但也让希贝尔看见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和曾经从未察觉到的恶意。
原来不是每个人生来都是低贱的,原来贫穷不是世界的全貌。
12点差五分,希贝尔到达了玉林机场。
“下一个。”
希贝尔正仰头看着天上的东西发呆,听到机场检察员喊,上前了几步。
从银色拱门下穿过后,就看见自己的身份出现在了检查员面前的光屏。
检查员看着光屏上加载的信息,以E开头的身份码吸引了他的注意。
E代表着对方的身份等级,五等公民。
与别人性别、年龄、照片等信息都一目了然的名单相比,这份名单就简洁了太多,只有一串身份码和一个名字,其余一概没有。
这不是因为信息采集不全,而是因为五等公民连信息录入的资格都没有。
他们迭代太快,寿命连现在180岁平均寿命的零头都赶不上,除了所有人都要求的身份入档外,他们既不用去数据处植入个人ID,也不用去录入个人信息。
五等公民的身份码生成后,180年后自动注销,除非在此之前去数据处补办。
当然,这种情况还从来没有发生过。
检查员有些惊讶,要知道五等公民大多大字不识、格斗技能更是无从学起,而这个人检票的通行证有着独特的标识,那是中央政府为偏远地区制定的学业扶持计划之一。
希贝尔没有在意检查员地上下扫视,在通行灯变成绿色后便径直离开。
本来客人就不多,加上希贝尔来得早,候机厅里没几个人。
与想象中圆润朴素的飞行机器不同的是,停机坪上的飞行器机械感很强,说是飞行装备,更像具有强大杀伤力的战争武器。
隔着光幕和玻璃,都能感受到那份野性和力量感。
身上还没好全的伤口刺痛发痒,与周围西装革履的人相必,衣衫褴褛的希贝尔格外扎眼。
希贝尔却微笑着扫视周围。
玻璃将内外世界隔成两块,仿佛也将过去的一切留在了身后。
而舒适的座椅,宽大的落地窗,充足的阳光,干净整洁的地面错落在眼前。
第148章 缣缃
希贝尔从梦境中醒来。
繁复花纹雕琢出来的吊顶映入眼帘,酸涩的双眼使劲眨了一下,重新闭上,侧身埋进暄软的床铺里。
“这里这里。”
“啊,你扔得太远了。”
“接球丽丽。”
窗外的热闹劲顺着缝隙钻进希贝尔耳中,嬉笑打闹的童音交叠在一起,着实很吵,但希贝尔忍不住勾起了唇角。
“真是精力充沛,”希贝尔揉着眼睛从床上坐起来。
堆在被子边缘的金块因希贝尔起身而滑落,那声音在希贝尔听起来有厚重又清脆,厚重是因为份量实在,清脆是因为听见就让人心情愉悦。
金块是真金,因为塞恩的通用货币除了账户上的一串数字,现金是采用具备实际价值的金银铜制作的。
“金”在这个时代依旧是贵价金属。
说实话,希贝尔很喜欢在睡前整理好床铺后,将金块整齐地垒在周身,虽然这样会导致被子无法自由移动。
有人不喜欢这种束缚感,但希贝尔喜欢,喜欢全身被包裹住,金钱的重量时刻体现,满足、爽快。
希贝尔跳下床铺,光着脚踩在羊绒地毯上,将金块收起,一块一块放进屋角的保险柜里。
重复的起床仪式,但希贝尔乐此不疲。
放在床头柜上充电的个人ID显示绿色满格,埃斯伯森送的花里胡哨、镶满宝石的那条在到手第二天就被希贝尔倒卖,有用新到手的钱的千分之一,买了一条款式老旧的手表式ID。
戴在脖子上的东西,不论是ID还是项链,希贝尔都不喜欢。
但是政府最初统一发放的ID是项链款的,秉着能省则省的第一原则,个人喜好还是被希贝尔放在了后面。
这次ID损坏加上埃斯伯森送的实在值钱,希贝尔才给自己换了一条。
宽松的睡衣像个桶一样罩住希贝尔的全身,推开窗户的希贝尔俯身,手掌撑着脸颊,看楼下小花园里打闹的小孩子。
“难得的假期啊,”希贝尔感慨。
因为埃斯伯森屏蔽信号的能力,作为信息汇报整合、负责各项任务的希贝尔其实没有假期和自由空间这个概念。
整日地跟在埃斯伯森身后,晚上住也住在埃斯伯森隔壁。
西南战役后,失职的埃斯伯森被下令休假,活动范围仅限于自家庄园的休假,来往进出需要向上级申请,陪同在侧的亦是中央特派人员,说白了就是软禁。
这种情况,在希贝尔看来可不仅仅是失职会带来的。
“啊,”楼下的小男孩看着脱手的气球着急忙慌,随即看到了窗棂边的希贝尔,挥着手道,“姐姐姐姐,帮我取一下。”
希贝尔抬眼,嫩黄色的气球已经飞过馆舍屋顶的高度。
“。”
带有特殊韵律的单字让枝繁叶茂的树冠左右摇摆,气球被骤起的风吹回地面,直到小男孩抓住绳子的末端,风才静止。
没有人因这个现象惊诧,像是早习惯了一般,小男孩大声喊道:“谢谢姐姐。”
这里的孩子都是希贝尔从全国各地捡来的,出任务时看见就请对方吃饭,愿意的跟她走,不愿意的希贝尔也不强求。
领回来拾掇拾掇,洗个澡买个衣服,布置个房间,再利用现在二等公民的特权给他们上个户口。
不知不觉,单人公寓变成了家庭住房,再变成现在这个三层带院子的公馆。
“哈,”希贝尔打着哈欠,也懒得跟楼下的小孩说话,径直关了窗户。
换衣服的时候,看见橱柜角落的落灰,希贝尔弹舌,声音出来之后,灰尘便开始移动。
像是拥有生命一般,整个房间内的落灰自成一缕,钻出窗户落进楼下的花坛里。
希贝尔的能力在实用性和破坏力上都有着不俗的评价,但是破坏力和范围直接挂钩,也就是说要么是针对小范围的控制技,要么就是无差别的群体技。
这只是大概总结,细分的话还要更复杂一些。
不光对人,希贝尔的声音对物也有控制作用,比如唤回气球和方才清扫灰尘,除了说出口的音节,打响指、拍手、弹舌、跺脚,只要是由希贝尔发出的声音,都可以在上面附加效果。
不过如此发出的声音控制效力要比直接从嘴里说出来的小。
在实用性方面,这个异能的用途很多,控制难度不大的物件随意的声音都可以启动,控制难度越大,对应的音节越绝对。
希贝尔可以细化内容,但是说出来的字数越多,发生偏差的可能性反而越大。
就比如方才,希贝尔如果说“让房间内的灰尘全部离开”,首先“房间”的范围就会偏差,可能整个馆舍乃至更大范围都会受到波及,再次是“灰尘”的定义,落于物品上的尘土还是空气里飘浮的粉尘,甚至是头发里的皮屑都可能属于。
如何算“全部”,怎样地“离开”,离开后去哪里,停下还是永不停下,永远“离开”?
希贝尔越想详细、越想精准时,能力越会混乱、发生暴走。
所以希贝尔尽量将字数控制在一到两个左右。
除开控制技,会造成破坏的音节目前只有一个——“謈”。
所有“謈”的效果都一样,将物质震动产生的能量波动借由固体、液体或是气体传播,通过改变强度和频次,造成音量和音调地上下起伏。
强度和频次共同决定“謈”的杀伤力,而频次能在某些层面附带探查检索与拦截的效果。
虽说理论上声音可以定向传播,但是希贝尔对能力地控制还不能做到这点,就导致破坏方面要么范围小破坏力小,要么范围大破坏力大。
像在沙漠里对战晋楚与裴邵,想要对这种A级以上的能力者形成伤害,“謈”的破坏范围就是按公里起步的。
沙漠里看不出来,如果在城市里,这一声下来,楼房、地面以及周围的物体估计全都要被震碎。
以及,以杀死A级异能者为目的释放的“謈”,能不能杀死目标另说,但一定会让着周围的普通人暴毙,防御力较弱的异能者耳膜破裂。
所以说,虽然希贝尔的能力杀伤力很强,但是限制和负面影响更大,在对抗强敌方面堪称鸡肋。
上面对其的异能使用有着严格的限定,大规模高强度爆破更是只能在特殊地带使用。
手环上传来简讯,希贝尔打开一看,意识到埃斯伯森的软禁要被解除了。
飞行器的速度加到极限,十分钟后的希贝尔已经走进了政府大楼。
希贝尔不喜欢让别人等她。
锤了一下刺痛的脑袋,希贝尔站进了电梯。
茨提亚自动扫描每个人的ID,选择停靠楼层,专门电梯非程序申请不可乘坐,而这座电梯会停留的楼层自然也是无权限无批准不可进的。
这几日若隐若现的头疼让希贝尔有些担心晋楚的身体状况。
长年累月处于疼痛状态的晋楚会刻意关闭共感系统,防止与其神魂连接的裴邵或是希贝尔遭受折磨。
但是自打“共鸣仪式”之后,许是被茨提亚侵入意识太久太深,晋楚那边的控制力略有下降。
尽管如此,希贝尔仍能感觉到晋楚有在勉力维持,这几日疼痛感已经在逐渐下降了。
就在希贝尔想到这里时,像是水阀被人拧上一般,疼痛感消失了。
与此同时,几日没联系的人也在第一时间传来慰问,“不痛了吧?”
希贝尔没有想到晋楚第一句话居然是这个。
您可真是笨拙。
脑海里自然而然冒出来的回答被希贝尔压下,换了一个回答,“已经不痛了。”
惯会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希贝尔知道,即使按第一个想法回复,对面也不会说她什么。
虽然看起来不像,但晋楚的脾气实际上好得离谱。
希贝尔不知道是招魂对意识精神的影响已经到了一个巅峰造极的地步,还是晋楚真的一点都没有控制她。
身死又被晋楚招回来后,希贝尔感觉自己没有一点改变。
记忆全部都在,性格也没有变化,对人对事的态度一如往昔,就连听从晋楚的安排,都是基于“反正我已经死了”“反正人家对我有着完全的掌控力”“反正这个新上司看起来更好说话”“反正待遇也没什么变化”“反正自己对塞恩对埃斯伯森也没什么感情没什么忠诚可言”“反正已经死了没什么好怕的甚至好像接下来都不用怕死了”等想法上,对方说了,希贝尔就以工作态度照做了。
所以那所谓的“强制力”,希贝尔还没有体会过。
居然在乎她痛不痛……
希贝尔很难形容这个感觉。
因为这不仅仅是随口的一句关心。
维持魂魄的实体存在就要消耗大量的能量,与魂魄共感相连才是常态,那么截断就要额外花费精力。
也就是说,晋楚愿意为了一个可以予取予夺的“工具”,付出完全不成比例的付出。
“你收到了紧急任务通知?”那边问道。
人员接连下去,电梯内只余希贝尔一个人,地上层数以数字表示,地下层数则以字母表示。
最终屏幕显示停留在“H”,代表的是地下八层。
大门缓缓打开,墨绿色的光芒铺陈,希贝尔的视线由下而上,直到仰头,才能将顶端收入眼中。
刚走出电梯,希贝尔便被等候的人迎进去。
“是的,”伸手触碰冰冷的缸壁,希贝尔在心里回复道,“‘十席’命令我和埃斯伯森前往瑞普市。”
“铲除栖息在江下的怪物‘克拉肯’。”
第149章 蕉月
中央的十位最高领导人被统称为“十席”,十席下达的命令执行等级最高,任何人都不得违抗。
“从切片的活性就能看出来,江底的生物已经快要不受控制了,”领路人对希贝尔说道。
初见时不过指甲盖大小的蠕动肉块,如今足有四层楼的高度。
肥硕的身躯被挤在玻璃缸内,触手无法自由延展,让人感觉窒息压抑,表皮脱离的黏液与营养液交融,以至液体呈现墨绿色。
外观形似章鱼,如同神话中栖息在北海的巨大海怪,所以江底的生物才被冠以“克拉肯”的名号。
没错,眼前这头硕大的怪物不过是从原主身上切下来的一块肉,即使生长到如今的地步,也完全无法与江底的原主相提并论。
“这不是自作孽不可活么,”希贝尔在心里冷笑。
明明是自己创造出来的生物,放任其生长,在可控时利用它消灭异党、毁尸灭迹,在不可控时便欲除之而后快。
希贝尔觉得可笑的不是上述思想,而是发觉越是没有能力的人越对自己的能力有着错误的认知,以为时局都在掌握之中,以为自己始终凌驾在他人之上,以为自己的成功并非顺应时代借助外力,而是归功于自我。
看见希贝尔笑,领路人不禁疑惑,“您在笑什么?”
“没什么,想到了开心的事情,”希贝尔指着缸中的生物,“就是看久了觉得自己和它很像。”
领路人:“……?”
希贝尔心情很好,好到不调侃几句都不想离开,“任务就两个人吗?”
“是,”尽管都写在通知里了,但希贝尔的军衔等级更高,领路人依旧毕恭毕敬的回答,“这种等级的对手,其他人去了反而只能拖后腿。”
“对于这种肉。身强悍的对手,司令和我的能力好像都不太适配。”
“这……”领路人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说就是因为克制才如此安排的吧,“您和司令是最为顶尖的战力,是帝国的骄傲。”
“这是活性抑制剂,还有针对‘克拉肯’调配的麻痹剂,虽然无法令它直接停下动作,但是短期内延缓思维、减慢速度还是可以做到的,”领路人将几管药剂递给希贝尔。
被希贝尔直白且热烈的目光盯着,领路人浑身不自在,结果对方右手突然砸向胸膛,沉闷的一声回响。
“你们准备好应对“怪物”了吗?”
领路人一愣。
希贝尔继续缓慢但坚定地低颂,“我们即将成为自由世界的飓风,谁将星辉旗高扬?”
“……”
“一切为了塞恩,为了自由,”希贝尔挺直脊背,做着标准的军礼,“我愿为那攻城的利剑,也愿归于尘土,坐那登阶的踏板。”
希贝尔铿锵有力话语说完便转身离开,领路人却嘶哑着嗓子阻拦,“上尉……”
希贝尔的脚步只是微微一顿,便继续迈开步子。
电梯门关上后,希贝尔实在忍不住了,捂着肚子笑出了声。
“你在逗他?”晋楚能完全感知到这边的一切,故而问道。
“是啊哈哈哈,”希贝尔抹去眼角的泪花,恢复成平常的状态,“有为俗落目的来此的人,自然也有为理想来此的人。”
“被响亮的口号、高尚的理想、正义的理念吸引而来的人,怎么可能都是蛀虫与烂泥呢。”
良知向良知汇聚,罪恶流向罪恶。
“包装与内里不符,巨大的落差最终会让其受到反噬。”
只不过被一滴墨水污染的清水,要用数十倍的清水稀释才能重回透明。
“我为理想正义选择遵从,”希贝尔在说道“理想正义”时勾着自己两手的食指与中指,表示否定和讽刺,“他又因什么看我离开又因什么叫我停下,每次看到这种画面,总是有趣的。”
“说实话,如果我没有在此之前就已‘身亡’,没有被您重新唤回灵魂,我在看到这个任务时不会这么淡定。”
作为被可笑时局裹挟的小丑,现在要被无能之人利用完除之而后快,与缸中的生物没有什么区别。
甚至更可笑更可怜。
“所以说啊,有时候选择大于努力,”希贝尔在脑海里调侃道。
希贝尔知道对面在听,但是没有回应,“您在不需要演戏的情况下,很是沉默寡言呢,亲爱的上司。”
“别叫‘您’,”晋楚回腔。
希贝尔本能地想并脚回“是”,但打开的电梯门让思维中断,随即在脑海里笑着回道:“好嘞。”
通讯里传来埃斯伯森的来信,对方已经先她一步到达了瑞普市,而希贝尔则需要自己搭乘飞行器前往。
“我送你一程,”为了隔绝疼痛,两人之间的信息互通也是断断续续的。
希贝尔不知道最近的晋楚在做什么,只知道对方很忙,突兀听到晋楚这句话时,希贝尔很是诧异。
“啊?”希贝尔下意识往无人的小巷躲去。
“刺啦”一声,希贝尔感觉街角天上的监控器产生了微妙地变化,刚没入黑暗,晋楚便凭空出现。
统一的军装,常见的发色,泯于人群的外貌,落地无声无息,挥平了衣襟上的褶皱,就这么出现在了希贝尔面前。
“这里监控众多,您,你……”
希贝尔还没说完,晋楚便轻抚上她的耳垂,记忆与信息一同涌来,温暖的触感也让希贝尔情绪平稳下来,“哦,这样啊。”
希贝尔刚低头,又猛地抬头,“什么?茨提亚是自己人??”
被希贝尔的反应逗笑,晋楚点了点头,“算是。”
只是控制系统并非全权由主脑掌握,不然晋楚在塞恩真的能毫不伪装、横冲直撞了。
晋楚在帝都和几个重要的地方都安插了定位坐标,作为第二大经济体的瑞普市,因为没有去过所有没有坐标。
送希贝尔一程是次要,为希贝尔和瑞普市安插坐标才是首要目的。
“我还以为,”希贝尔叹气,看着晋楚拿了一枚白棋子对准自己。
“你该感到开心的,”晋楚拎住希贝尔的后领,“比起坐一个小时的冷板凳,我既快速又人性化,不是更好的体验么。”
话音刚落,两人便出现在了几千米的高空,氧气骤然稀薄加上晋楚勒着衣领,希贝尔呛着嗓子商量道:“拉手,拉手行不行?”
周围环境频繁变更,晋楚每次出现都会决定当下地界是否有安插坐标的价值,听到希贝尔这么说,思索了一下。
瞬移中止,没有采取其他手段的二人从高空急速坠落,希贝尔突然感觉身子一重,陷入柔软的怀抱。
将希贝尔打横抱在怀里的晋楚道:“这样没有什么不满了吧?”
“有啊,有啊,”希贝尔小声在心里抱怨,但没几次下来就觉得好像还不错。
对方臂弯有力,身上还香香的,嘴上不由改口,“确实,没什么不满的。”
入目所及都可以移动,不论清晰与否,所以前一秒还在这里,下一秒的两人就会出现在数里之外。
九百公里的距离,晋楚只用了五十四秒,如果忽略中间停顿的时间,可能只需要三十六秒。
落在大厦顶楼,晋楚将希贝尔放下来。
瑞普市是塞恩第二大人口城市,但是以闽良江为中心,向外扩散的范围几乎没有人员走动。
“这里都是达官显贵,可不能被误伤了,”希贝尔指着一圈范围,“估计都被遣散带走了,毕竟我的能力辐射范围很广。”
江畔都是残垣断壁,往日平静的江面现在惊涛骇浪,像是被什么从内部搅动,“看来是真的刻不容缓了,克拉肯应该已经完全脱离了高层的控制。”
“食量大、脑子又不好使,这种不听话又吃不饱的家伙,最初就不应该养起来,”希贝尔看着倒塌的跨江大桥,又转身对着晋楚说道,“我就不一样,好养活还听话。”
晋楚闻言转头,轻轻笑了一下,“没关系。”
这个回答*好微妙,没有肯定她的内容,希贝尔本来是想卖乖的。
别看希贝尔在埃斯伯森面前直白又毫不客气,那是因为对方就喜欢唱反调的人,像是那些恋人,都是因为真心喜欢上埃斯伯森才被分手的。
希贝尔不理解这点,甚至暗自嫌弃,但是为了赚钱,还是尽职尽责的。
“我难道,”希贝尔指着自己,“养起来很费劲吗?”
晋楚偏头,“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作为一个A级异能者,再加上一直待在消解范围内,需要的能量供给简直是源源不断的,宛如无底洞。
幸好最近休假,不在埃斯伯森身边,不然头疼欲裂的晋楚估计很难捱。
如果背后有尾巴的话,希贝尔的估计已经耷拉下来了,虽说“省心听话”不是什么好词,但是一向不爱给别人添麻烦的希贝尔还是感觉很别扭。
只不过晋楚单纯指的是能量消耗大,希贝尔却以为是自己相处起来费劲。
也就是说自己在晋楚眼里,跟埃斯伯森在她眼里是一个感觉?
“你要小心,”晋楚凑近,汹涌澎湃的力量涌进希贝尔身体里,同时俯身说了些什么。
因为晋楚的对待,希贝尔时常忘记自己已经死了,毕竟与以前没什么区别。
“明白了,”希贝尔应下。
将设定完坐标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晋楚点头,使用空间转换回到了见希贝尔之前所在的地方——
先前驾驶的机甲在接连的炮火攻击中毁于一旦,刚弹射出驾驶位,晋楚就掉进塌陷的地面,被碎石埋住。
这边的任务不容懈怠,伪装成乌雅的晋楚作为璨金小队的新成员,在最新爆发的怪物暴乱中,被上级派往事发地。
借着掩埋的间隙,晋楚转移了位置,又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瞬移回来。
爆炸卷起的尘嚣让视野迷蒙,根据在此看守的鸟雀,晋楚将时间卡得刚好。
刚转换完外表,制造出伤口,手腕上的传讯器就发出嗡鸣——是暂时停战、退回安全区的命令。
外面,被高射炮击碎,还在焚烧的裂口从南边的塔楼一直延伸到北边的展览馆,由此划分了两边地界。
天上的机甲和地上的部队虎视眈眈。
暴乱的起因,是第三研究所发生了大规模越狱。
第150章 千山翠
两天前。
弗林特将金属药盒沿桌推过来。
咖啡馆内,来往人员稀少,醇厚的苦香、橙黄色的暖灯和实木色彩让整个空间静谧祥和。
晋楚抿了一口咖啡,皱着眉头咽了下去,都没怎么在口腔里停留。
见状,弗林特轻笑,“真是小孩子口味,拿铁都觉得苦么。”
“苦,”晋楚吃不得苦,即使加了牛奶依旧觉得苦味占上风。
“辣椒你倒是吃得开心,”弗林特将晋楚的那杯转了个边,捏着杯耳拿了过去。
说不上什么原因,倒不是多爱吃,吃辣椒时冒汗刺激的感觉,让晋楚有种感冒快好的舒畅爽快。
将卡扣掰开,金属盒里整齐地摆放着三支注射剂,晋楚当即拿出一支,调整完毕后照着自己大腿来了一下。
药液推进去后,晋楚紧绷的四肢似乎放松了些许,后背靠上了椅背。
“已经这么痛了吗?”弗林特张嘴,但是没有问出来。
金属盒里的是止痛剂,在电话里听到晋楚这个要求时,弗林特是诧异的。
因为从小到大,不论是训练到呕吐、肌肉痉挛,还是病痛折磨、断手断脚,晋楚都没有要求注射过止痛剂。
晋楚将空管的注射筒重新放回金属盒里,收好揣进兜里,“有些违禁药品在这是合法的,未免沾染到不良成分,所以拜托你准备这些,安全第一。”
“我知道,”没有经过严格审查,在这里就连食物都很容易中招,“顺便约谈一下。”
顶着乌雅的面貌坐在弗林特面前,晋楚不知道当事人是什么心情。
在幻境里的某些事情并非是虚构的,比如乌雅是弗林特的外甥女这件事,比如弗林特确实跟自己早逝的姐姐以及这位外甥女感情很好这件事。
晋楚原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准确地说关于弗林特的,她大部分都不知道。
——直到读取了乌雅的记忆。
左上角突然弹窗,光幕上列举着这家店的招牌美食,但是将咖啡全部去除,都是些果茶和小甜品。
无名无姓无来源的消息:“我的推荐。”
晋楚知道是楚穗年发过来的。
自打相认,楚穗年便自来熟地每天发不同的消息,除了例行事项和配合作业,在晋楚见不该见的人、做不该做的事时进行掩护和数据覆盖,也会像现在这样聊家常。
楚穗年:“虽然没尝过,但是万人甄选,好评众多。”
“好活泼啊,”晋楚在心里想着,毕竟在困苦时相遇相处,只见过对方冷漠痛苦的模样。
这种轻快的氛围,还是首次感受。
止痛剂生效很快,晋楚因为甚少使用,效果卓绝,疼痛减缓的同时,开始口干舌燥。
难得松下脊背,右手伸进口袋里,握住传感器,即使不看键盘,五指也能飞快地操纵页面。
“那就点个你的重磅推荐尝尝吧,”晋楚的光幕被楚穗年设置了防窥,对面的弗林特看不见。
楚穗年:“(Wink表情)记得反馈哦,亲。”
作为塞恩的最高掌权者,十席如今却有一半失去了血肉之躯,化作电子幽魂,游走在光缆与网络之中,也就是所谓的数据永生。
虽然没有塞恩网络的绝对掌控权,但是楚穗年的出现,也让晋楚多了很多便利,至少不必费尽心思地躲避数据追踪。
“这次的听证会如何都像是在针对埃斯伯森,”弗林特以手支颊,“以他的职位与家族背景,失职原不过是件小事,而且算不算失职都不好说。”
“最近教廷的命令和动向,也有打压的苗头。”
“我记得埃斯伯森的母亲还是父亲是教廷的,”晋楚沉吟。
弗林特拿着杯子的手顿住,晋楚的记性很好,已知的事情说起来亦是绝对,这会儿倒像是想不起来了似的,“母亲是红衣大祭司,但也是过去式了。”
后浪拍前浪,教廷内部也在不断换血。
“这么说起来,埃斯伯森的父亲今年五月也退休了,”弗林特回想。
“哦,这是在……”晋楚抚上下巴,“也不知道是彻底的,还是暂时的。”
“你是说,”弗林特瞬间意会。
“要忌惮也不应该是现在啊,”晋楚总觉得太蹊跷,“不,不对。”
晋楚发现自己想岔了,每个人所获取的信息量不同,也就是说她的视野和别人的不同。
在她看来,埃斯伯森是复杂中透着简单,所有决策看起来弯弯绕绕,实际上核心相同。
埃斯伯森对塞恩的忠心反而毋庸置疑,纵然鸽派鹰派水火不容,他也不会为了个体利益放弃国家立场。
而苏丹娜是简单中透着复杂,看起来恪尽职守,实际上所思所想不达真心,捉摸不定。
从苏丹娜愿意与Z国合谋,解决掉鹰派就可以看出,苏丹娜虽然目的不明,但鸽派的重要程度在她心里明显高于鹰派,乃至高于政府安定。
甚至有种让整个塞恩付之一炬都无所谓的狠厉。
“苏丹娜的能力是附身,具体效果如何?”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不过我这也没有更详尽的情报,连茨缇亚都不知道的事,就需要问本人了。”
记录在案的数据和旁人的证言,苏丹娜的附身似乎只能作用在比她弱的人身上,附身时限也相当短,据目前经历过的人口述,都在十分钟内。
“精神系异能很难把控,”晋楚联想到楚穗年的“精神枷锁”与她的“招魂”,“口述时的那个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呢。”
无法被探明的异能,就像无法被证实的谎言,可信可不信。
“听证会后,可以让你派系的人跟着进言么?”
弗林特挑眉,“进些什么?”
“就说说,一个无法被茨缇亚监视,野心勃勃又防御万全的下属,是用处多一点,还是威胁大一些。”
弗林特咽下嘴里对自己来说过于甜腻的拿铁,“好。”
“我一直想问,”弗林特盯着眼前的女孩。
乌雅眼尾上挑,不笑也似含笑,这会儿低垂眉眼,竟有点噙泪欲泣的哀怨,弗林特心脏钝痛,“你有这种能力的话,为什么先前不用?”
晋楚抬眼,偏头轻轻笑着,“当想法和行为相悖时,人会很痛苦的。”
最初在地下监狱,弗林特不救楚穗年的原因很简单,些微缥缈的爱意比不上奥歌契家族的使命。
当爱护乌雅、喜欢姐姐与刻印在脑海里的命令不相悖时,弗林特可以一边为蓝星谋求福祉,一边为家族求取利益。
单一的枷锁,没有改变弗林特的全部思维,但细说起来,扭曲了最根本原则的弗林特也早就不是曾经的自己了。
因为协助晋楚高于一切,所以乌雅的死亡和替换,弗林特也可以忽视。
楚穗年用张密集的网,改变弗林特,也改变自己。
那在数据网中维持本我、坚定保护Z国的楔子,也是让楚穗年忘记痛苦、保留快乐的办法。
晋楚指着自己的太阳穴,“当脑海里的钉子没有拔除前,任何伤害利用他们的想法都是错误的。”
“我不是不用,是不能用。”
全权掌握他人的命运,与将他人踩为奴隶没有区别,甚至更过分,由人变为器,不死不灭与轻而易举到手的实力只是为拥有者提供的便利。
为了让工具更加得心应手。
这种操控,与楚穗年下达的命令相悖,坏人尚可利用一二,为了大局也可以宽容几分。
除此之外的情形,都是禁令。
“我是第一次来这边,”晋楚手指摩挲着小碟的边缘。
“而塞恩的公民并不在保护范围内,所以我可以肆无忌惮地使用‘招魂’,甚至是‘招魂’与‘复刻’的结合技。”
弗林特侧头蹙眉,“那裴邵是怎么……”
“所以我很痛啊,”晋楚笑着转变话题的重点,“作为违背命令的惩罚。”
只是晋楚身上的负面因素太多,基因自毁带来的肉。体疼痛、五感衰退,“招魂”造成的精神污染、嘈杂低语,维持魂魄和制造复刻品的能量输出,“吞噬”也会不可避免地增加怨念,死者不散的灵魂停留于此……
少了一重痛苦的晋楚状态并没有好多少,加上茨缇亚全盘深入精神世界,导致晋楚的精神壁垒最近格外薄弱,痛苦几乎成几何倍数增加。
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
理智断线,按捺不下的暴虐因子如野火倾覆一切,但往昔安抚情绪的人不在身边。
正如她之前所说,她会等苏丹娜联系,但等不了太久。
虽然只过去了几天,但对于晋楚来说已经太久了。
带走裴邵的苏丹娜一直很安静,安静到晋楚想用一场盛大的爆炸来迎接敌人地出场。
与白疵银、黑硦石特性一样,晋楚的吞噬也无法吸收啻石和翀玉,也就是说想要觉醒更多的异能,只有吞噬觉醒者和自己与火石产生共鸣从而觉醒。
塞恩的火石除了少部分存放在特殊的位置和特定的人手里外,剩余全部都与茨缇亚一起,待在星月塔暗无天日的底部。
从幻境中醒来的晋楚,因为还有事情没有办完,为了不打草惊蛇,只能看着摆放整齐的一排排火石径直离开。
见完楚穗年,各方势力几乎都在晋楚面前亮相,与在同一年里循环的晋楚不同,楚穗年、陆三茕以及建立“无名”的领袖,都在这些年里打下基础,建立了自己的情报网与人员势力。
楚穗年作为“茨缇亚”,控制塞恩数据与信息中枢,同时利用弗林特在军队里拉拢人才,成立了既不属于鸽派也不属于鹰牌,背靠教廷的一股势力。
陆三茕的尾岩组与鹰牌联系,梁知惬对外统合小组织。
而“无名”的范围则更广,不论是军内人士还是地下党反抗军,只要目的一致,是主张推翻塞恩的有志之士,都会被授予独特的“蝴蝶”作为标志,加入组织。
成员彼此并不认识,采取非必要不暴露身份的方式,依靠“蝴蝶”相认,共同完成区域内的特定任务。
作为各方线条的交点,晋楚决定乘着这股东风,将埋在地下的东西一齐点燃,她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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