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 缟羽
培养皿内的少女不着寸缕,下巴后缩,身体姿态能看出四肢僵硬。
望着隐在水波后面的五官,苏丹娜嘴里叼着烟,却没有点燃。
从尸体的脸庞上仍能看出大致年龄,保存保养得很好,苏丹娜有时候都会恍惚。
眼前人似乎还活着,只是睡着了。
从六岁到十二岁,苏丹娜教导了克里亚六年,也在教堂亲自为其送上一捧鲜花。
如今水晶棺里空空如也,无法振翅的蝴蝶被做成标本,永久地封存在“琥珀”之中。
这个举措在苏丹娜看来毫无意义,所谓美感也体会不到。
转身离开时,角落里的冰晶让苏丹娜下意识驻足。
极地深层的万年冰,密度极大,比普通冰块单位重量更甚,在深水呈现黑色,在空气里却显得亮白无比、晶莹剔透,能清楚看见其内封冻的人影。
“老师,”苏丹娜轻吟,随即嗤笑着摇头,“应该叫你奥罗拉教授才对。”
如今的苏丹娜与冰层里的女性看起来年岁相当,配合背景金属板的反射交映,两人的气质与斑白的鬓角都有几分相似。
活着无法抵御的时间流逝,死后似乎得以暂缓,在这个保存室内,不论是克里亚还是奥罗拉,相貌都与苏丹娜见她们的最后一面大体一致。
但是苏丹娜本人,却与最初的自己截然不同,“即使是您,现在见到我恐怕也认不出来吧。”
苏丹娜指尖划过金属介绍牌,内凹的文字在指腹印出痕迹,上面介绍着奥罗拉的生平经历与研究成果。
“细胞自毁程序、记忆储存与替换、意识思维转移、动物拟态融合、缸中之脑、能量共鸣、异能光谱、时空坐标。”
苏丹娜逐字逐句地读过去,最后在“灵魂刻印”几个字旁停留。
抬眼看着幼时觉得高大无比,现在还不到自己肩膀的奥罗拉。
即使以女性的身高标准,奥罗拉也称得上矮小。
若是奥罗拉还活着,应是星月塔当之无愧的主心骨。
但是比起广为人知的班舒,只知道低头研究的奥罗拉在民间几乎没有任何名望。
也没人知道最初检测到空间异常,发现边境“偃师门”并带队深入探索的人,就是奥罗拉。
外界都道黄金岛是十年前出现,再深入一些的知情人认为綦汉那火石是同一时期出现的。
其实不然。
最先出现的是“门”,出现时间也不是十年前,而是二十年前。
彼时天空中的庞然大物还没有现身,那蕴含着强大能量的“门”能够穿越时空,带人们进入天上人间的另一处地界,也就是后来的黄金岛境内。
虽说四扇门全部出现在联邦境内,但最靠近交界线的那扇“门”却是各方势力共有的。
帝国与联邦虽有接壤,但范围不大,其余地方有小国作为缓冲还算安定,但这片地界因常年暴乱冲突,后续逐渐演变成为了三不管地带。
沿交界线,联邦与帝国各退百公里,边防驻扎军不可靠近,也算个人为圈定的缓冲地带。
其中一扇门就在这危险区,后被人取名为“偃师”。
处在不同次元的黄金岛最初并不是单一的岛屿,而是由中心岛屿和周边小岛组成的浮空岛群。
那些小岛就是后来从天而降、大小不一的陨石群。
他们从黄金岛中带出了綦汉那火石,“月桂之心”“酒神之吻”是最大的火石,也是最初的火石。
是埋藏在岛屿群上,还未因燃烧和撞击而碎裂,被人挖掘带走的原石。
所以第一批觉醒者,如弗林特、奥罗拉或者晋楚,都并非依仗从天而降的陨石,而是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觉醒了异能。
至于为什么黄金岛会显形,那些围绕着主岛的浮空岛又因何坠落,就苏丹娜了解,症结好似出在联邦。
据说联邦的人将黄金岛深处的某样物品破坏并带离了原空间,致使整个磁场紊乱。
详细为何,恐怕只有联邦高层知道。
政府大楼说是楼,实际上是一个区域,苏丹娜从研究院离开,穿过中央庭院径直往行政办公区走去。
所过之处人员密集,加班加点的工作让整个区域死气沉沉。
因为重大战略失误,埃斯玻森被暂时停职查办,战场上的兵器供给作为疑点,本因指向鸽派的矛头却落在了鹰派出身、领袖候选人之一的文舍·昂格撒身上。
早在决定以武器支援的手段帮助Z国之前,苏丹娜就知道文舍暗地里在进行武器倒卖。
这位民调支持率目前领先,要是没有差错很可能就此坐上领袖宝座的男人,是位不折不扣的商人。
准确地说,民选这种需要靠大众投票的竞选方式,若是没有财阀支持、权势站队,任你再优秀再出彩,也无法被人看见。
所以塞恩历来的领导人,无一例外,都是世家出身或是财阀贵子。
除了包装上的民主,内里全是生意。
苏丹娜提供给Z国的武器,全是此前从文舍名下收购的,理应作为部队武器的军工产品。
她也没指望直接将这口锅盖到鹰派头上,但是此举会大幅度影响文舍的民调,毕竟专精战术的埃斯玻森在舆情方面可玩不过苏丹娜。
掐头去尾,隐去蓝星等关键信息,文舍私相授受,鹰派中饱私囊,边境战事屡屡受挫都是事实,民众积怨已久。
任期内不在乎民众可以,大选前忽视民声却万万不可。
埃斯玻森没有直接证据证明Z国的武器是她提供的,以及不论是真心实意还是装模作样,政府高层都要调查文舍给民众一个解释。
掌心漆黑的指标调转方向,苏丹娜停步,跟随宛如指南针的引路标前进。
箭头指向的位置在人来人往的办公区,因为提前标记,在苏丹娜的视角里透黑的半圆突兀地立在角落,其内人影也若隐若现。
手上的黑色坐标是从结界上分离出来的,因而苏丹娜能够看见和进出。
但在其他人的视角,那里空无一物,不光自己碰到,就连苏丹娜踏进,办公区域少了个人,周围人都没有任何反应。
缠绕在口鼻处的锁链早已褪去,被绑在椅子上的裴邵抬头,下意识轻啧一声,百无聊赖地晃着椅子,故意制造噪音。
苏丹娜将克里亚要求的东西递上,克里亚没从地上站起来,捧着一堆东西笑容满面,“太好了,不然我给无聊死。”
随意倒出物品,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劳烦殿下了,”苏丹娜恭敬道。
克里亚摆了摆手,着急的动作看起来依旧优雅,塞在嘴里的食物也没有让两腮鼓起。
苏丹娜正要走,克里亚突然唤道:“老师。”
闻声,苏丹娜脚步一顿。
不是因为克里亚如此叫自己,而是想到了曾经张口闭口都是“老师”的自己。
“殿下有何吩咐?”
“这里很无聊,”克里亚歪头,“不要让我等太久了。”
苏丹娜点头,“好。”
椅背硌得裴邵后脑勺发疼,眯眼看着苏丹娜走后就沉默下来的克里亚,“苏丹娜在和不在,你真是两副面孔。”
靠着黑色圆罩的克里亚木讷地发呆,就在裴邵以为对方没听见时,克里亚开口道:“有什么区别?”
“‘哎呀’‘这样啊’‘不好意思’‘哈哈哈’,”裴邵很是形象地模仿克里亚先前的语调,“之前不是很浮夸么,这会儿还怪安静的。”
“我也以为你是个沉默寡言的人,”克里亚轻笑着,言语不甘示弱,“或许是因为晋楚不在吧,不然光芒被遮掩,都没什么存在感。”
裴邵毫不生气,甚至嘴角上翘,“你还真不会戳人肺管子。”
“我本来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只不过与人对战、面对敌人时能不说话就不说话。”
“那你现在?”
“那是打得过的情况,打不过的时候我话就多了。”
“你这副样子还挺瘆人,”裴邵看着耷拉着面皮,一半人脸一半金属的克里亚,“也不打算维修一下吗?”
克里亚打了个哈欠,懒得听裴邵继续废话,她要是能离开早离开了。
只有控制者在结界内部才能保持效果,而缠绕各处的铁链是为了限制裴邵的行动和异能。
“我记得第一皇女今年不过十九岁,”裴邵有意试探,“按理说,你最多与晋楚一般岁数,但是之前听你言辞,好像对晋楚很是了解。”
了解的还不是晋楚回忆里故意呈现的样子。
刚闭上的眼睛重新睁开,克里亚直直看向裴邵。
“我很好奇,”克里亚转移话题,“你是先爱上晋楚然后经历的循环,不是在和晋楚经历了生死后才爱上她的。”
“所以为什么这么深刻,上学时有什么值得你如此喜欢的?”
一旦涉及晋楚,即使对方只是随口一问,但裴邵还是认真地思索并作答。
“我听过一个新闻,一男一女在战区相识,共同经历了惊险逃亡,在互帮互助下回到了祖国。”
“他们很爱对方,也如愿修成正果,但是婚后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生活没有维系很久。”
“明明一同经历过生死,却没能过下去平凡的日常。”
克里亚的能力有一种处在闹市之中的孤寂,让裴邵回想起了“不被人看见”的日子。
不止是魂灵时期,还有小的时候。
“你这些话无异于在说乱世才能出佳偶,平凡之下无刻骨。”
“爱就是爱,吃糠咽菜也爱,枪林弹雨也爱。但爱是爱,适合是适合,我只是碰巧爱她,在平凡的日常和危机四伏的险境里,也爱她。”
裴邵看着结界外忙碌的职员,有人的视线扫过这里,又平淡移开。
“她能看见我。”
“不以他人的言语为转移,没有先入为主的观点,只是看着我。”
有的人很会“做人”,裴邵第一次意识到这一点,是从自己舅舅的身上。
两家交往不多,舅舅少数几次登门是有事相求,而再见时便是病房。
一米八几的男人趴在床边哭得声嘶力竭,那没见过几面的舅妈也紧紧抱着他,嘴里叫着母亲的小名,说她就这么走了,让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办。
裴邵浑身僵硬,不是因为亲密接触,而是因为太突然了。
在护士查房,临床还没有人的前半个小时,两个人都没有这样。
在裴邵呼吸困难,痛到满床打滚时,舅妈会轻言细语道:“要做个乖孩子,不可以任性哦。”
在裴邵望着窗边发呆时,两人会一遍一遍对着外人倾诉自己的不易,说明与姐姐的关系笃深,对这个年幼丧亲的外甥多么的同情与怜悯。
在裴邵表达意愿时,不论多小的请求,都不假思索地否决,并且包装上无可指摘的理由。
以及无人在旁时,对裴邵视若无物。
直到有一天,隔壁床的老爷爷开玩笑似的教导道:“我一个外人都觉得你舅舅舅妈对你是真好,你长大可要赚大钱,好好报答他们啊。”
瞳孔像是扎针般刺痛,裴邵突然就炸了,歇斯底里地嘶吼,扯掉手上的针管,疯狂地摔砸周围的一切。
人群惊惶后退,远离他这个疯子,一人一个词汇,“不服管教”“狼心狗肺”“白眼狼”“有娘生没娘养”“不值得”“作孽啊”。
在不知不觉下,所有人都定性了裴邵的“顽劣”。
“有的人很会‘做人’,而大部分人也只会‘听话’。”不去辨言语是真是假,也不去看言行是否一致。
裴邵再次后仰,“晋楚也很会做人,但初心、方式和目的全然不同。”
“也只有她在倾听了旁人的言语后,仍然愿意用自己的眼睛认识我。”
裴邵就是喜欢那个午后,穿着病号服坐在隔壁床铺上,没有抱怨、没有安慰、没有跟腔,能从对方没有任何负面情绪的瞳孔里看到完整的自己,慢慢对他说‘深呼吸’的那个人。
不论是当初在病床上一起看的星星,课后不厌其烦给他一遍遍讲的课题,抚住掉落帽子时的对视瞬间。
还是如今承受着巨大压力仅仅为了维持他的实体存在,相信他尊重他,唯独在他身边能够安稳入睡,在苦难中笑着坚持,一次次叫他名字的她。
“一起经历的时光和一起经历时光的那个人,我全都很喜欢。”
“所以说,”裴邵端正坐姿,深灰的双眸在灯光照耀下更显冷冽,“如今对她来说作为软肋与拖累的我如果能动,只会做两件事情。”
“杀了你们,或者杀了自己。”
第122章 香皮
弗林特倚靠着石柱,垂首盯着地板上的裂痕,一直从脚下延展到远处人群,商业街人山人海,服务管家灵活地穿梭其间。
“舅舅!”
随清亮的呼唤一同到的是扑进怀里的触感,弗林特早已从余光里看见了那抹红色,如今抬手揽住对方。
身穿正红色一体战斗服的女孩眉眼弯弯,挂在弗林特的手臂上不肯下来,“好久不见啦,有没有想我?”
弗林特柔下神色,摸了摸对方的脑袋,“怎么不想呢,乌雅。”
乌雅的母亲瑟尼蒂出身名门,与费伦虽是没有感情基础的家族联姻,但婚后生活也算相敬如宾,没有深厚感情也没有矛盾纠纷。
瑟尼蒂在生下乌雅后因病早逝,作为瑟尼蒂的哥哥,弗林特时常看望这位小外甥女。
而瑟尼蒂与弗林特所在的家族,就是三大神圣家族之一的“神的时间”——奥歌契。
弗林特伸手捏住“乌雅”有些肉感的脸颊,“怎么今天穿得这么花哨,平常不就喜欢黑白灰三色么,让你打扮都不乐意。”
“这是格格兰家送来的三集一战斗服,重工制造呢。”
“乌雅”如数家珍地从下往上列举,“脚上踩的是霍普斯家送的光翼飞行靴,腰间这几个挂饰是梅菲斯家送的机械变形自动侦察蜂,手腕上的微型高射炮是谁家送的来着,忘了,对了对了,还有这个。”
将架在头顶的物品往下一拨,戴在了鼻翼之上,“这是时下最流行的多功能护目镜。”
宛如一整片弧形玻璃,与个人ID绑定启动后,冰蓝色的线条组成数据。
可以根据佩戴者的实时状况自动调整参数,应对各种突发状况,连色彩光暗都会进行微调。
“哪家送的也不记得了,”刚说完,一则信息就从护目镜右下角弹出,封面的家族纹样显示来源,是雅阁家的邀请函。
根据设定的快捷模式,“乌雅”向右微微偏头,删除消息进入免打扰模式。
文舍负面新闻地广泛传播让其民众支持率略有下降,原本的优势不在,大选结果仍未可知,这是其一。
如今是否进行战略转向也让高层头疼,国际局势风云万变,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在拨弄棋盘,拉住塞恩往下拽,经济、战事,各方面都在走下坡路。
正如寡头在战乱前转移资产一般,各家族在乎的是自身利益地保全。
若是能拉拢三大家族的人,即使是分家,都会对自己党派大有助益,见不到掌权人,众人的视线自然落在这位刚入中央的小辈身上。
这便是礼物与邀请的原因。
“费伦早给你说过了吧,你不用看任何人的眼色,不需要赴约,不需要站队,不需要做自己不喜欢的事情。”
“乌雅”微顿,抬头时又换上一幅早已听腻的表情,“那是自然。”
“走吧,托你父亲叨叨了一天的福,明天的共鸣仪式我给你保驾护航,”弗林特宽厚的手掌盖在“乌雅”发顶,揉乱了那一头金发,“今天就好好休息,想去哪?”
“乌雅”拍掉那只作威作福的手,嘴里抱怨着,以指为梳整理发型。
被刘海遮掩的双眸流光暗沉,盯着护目镜上跳跃的时间,等序的变化频率让那颗隐藏在伪饰皮囊下,激烈鼓动的心脏恢复了平静。
晋楚落后几步,走在弗林特的身后,男人火红的发丝像是燃尽一切的烈焰。
高耸入云的大厦,各式商*贩店铺,平整光滑又干净的街道,穿着得体又面色红润的行人,让晋楚想到了六月前的Z国以及潮湿脏污的塞恩贫民窟。
先前亲昵接触的地方泛起不自在的小疙瘩,晋楚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从来到塞恩的那天起,晋楚就知道早晚会与弗林特见面,但在接收到乌雅记忆的那刻,晋楚仍然觉得好笑又可悲。
相同血脉、同处多年,晋楚完全不知道弗林特有一个妹妹。
不对。
除了妹妹,其他的也什么都不知道。
“想看什么电影?”弗林特站在滚动播放的广告牌前。
除了观影体验更佳,展现方式不同,科技领先百年的塞恩,人们娱乐的方式也没有多大改变。
扫过那一张张海报,晋楚按乌雅的兴趣点了一个,心里却不由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情——
晋楚的观影量很大,不论是中外电影还是电视剧,亦或是名著小说,倒不是因为兴趣,而是弗林特的建议。
“如果不会不懂,就去学,包括‘感情’,”与楚穗年的陪伴感知派不同,弗林特向来不会把时间花费在晋楚身上。
“模仿懂吧?”彼时身处蓝星,作为晋回舟的弗林特指着电影封面,“外化能在一定程度上显示内心。”
“换句话说哭泣可以代表悲伤、委屈、难受等情绪,哭也有不同的形式,嚎啕大哭、低声啜泣、泪眼朦胧。”
“生物的本能是模仿,如果体会不到感情地带动,那就纯靠理性逻辑去推断动机、情绪与目的。”
电子屏幕上的画面开始放映,晋回舟将成摞的碟片堆到晋楚房间,手上的U盘扔了过来,“以你的学习能力,我的话不难理解吧。”
晋楚接住U盘,面无表情地点头。
“还有,”晋回舟站在门口,右手搭在门把手上,“你需要一个底层逻辑。”
昏暗的房间内,几岁的孩童坐姿端正,虽然面庞稚嫩,但是毫无活泛灵动的感觉,年少老成都不过如此。
“在下笔之前,先选定纸张的底色。”
“要想看着像个‘人’,就要让自己的表演只是‘表演’,”晋回舟嘴角上扬,将房门缓缓关闭。
“让所有表演都能在无意识间,泄露一些‘本真’。”
前奏结束,电影开始正片。
晋楚拿出一张白纸,跟随着剧情在上面记录。
“执意去未经勘探的石窟探险导致队友死伤大半”——晋楚将纸上的“任性”与“愚蠢”划掉;
“精明强势的男主醉酒后抱着女主默默垂泪,女主心痛”——晋楚在纸上写下“适当流露脆弱”、“前后反差”;
“多年后在机场看见那一抹亮黄色长裙与淡淡的栀子香味时,仍然忍不住回想美好的曾经”——晋楚思索片刻在纸上写下“记忆点”。
联想到晋回舟的口癖,晋楚嘴里喃喃道:“怎么?”
“家庭环境、情感需求、成长变化、性格缺陷、愿望目标、喜恶特长,”晋楚看着因长辈溺爱而变得嚣张跋扈的电影配角,又翻了翻因强压教育而变得自卑敏感的小说女主,一点一点根据自己家庭向外展现的因素,构建出一个合理的人设。
底色是作为晋楚时的样子,表演是施加在晋楚之上的演绎。
晋楚听取了晋回舟的建议,并且付诸行动。
这边的电影开场,晋楚望着圆弧形的穹顶,与弗林特一齐躺在倾斜的椅子上。
包裹全场的荧幕致使角色几乎跨越次元,结合声响、震动、投射与气味,活灵活现地在半空展现。
主角倒在血泊里,被同伴抱在怀里的一幕忽然让晋楚产生幻象。
不知为何,楚穗年跳楼自杀那天的场景开始在脑海里闪现。
根本来不及阻拦,纯白的衣裙就那么从指缝溜走,花瓣一般从高空翩然下坠,巨大的声响连同绽开在楼下的血莲都是那么触目惊心。
从楼上跑到楼下,惨剧被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遮蔽,从腿部的缝隙,晋楚看见了被晋回舟抱在怀里的楚穗年。
不知是回忆擅自进行了粉饰,还是楚穗年在晋楚的心里有固定的形象,没有血肉模糊也没有脑浆四溢,女人嘴角似乎还挂着如释重负的浅笑,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安详沉眠。
晋楚拨开挤在一处的人们,小小的身躯穿过腿隙,踉跄地来到楚穗年面前。
周围叽叽喳喳乱作一团,有救护车由远及近的鸣笛,有私自揣测的闲言碎语,有唉声叹气的惋惜之情,有恐惧恶心的扶树干呕。
看过千次万次相同的剧情,也有一套该有的反应措施,只是这会儿的晋楚双脚像被钉在了水泥地上,所有的逻辑思考都随风飘散,大脑里一片空白。
抱着楚穗年的晋回舟浑身颤抖,尽管极力压制,嘶鸣仍然从嗓底溢出,双手不知所措地擦着女人脸上的血迹,一会儿拢着地上的血迹,一会儿握着低垂的手腕,一会儿抚着冒汗的额头。
这是演的吗?晋楚木讷地看着晋回舟让人难以理解的行为,看着他的腰像虾一样躬起,像摇篮一样揽着楚穗年摇晃。
晋楚思绪混乱,因为有足够辨别的眼色而怀疑,因为缺乏自身的情感而质疑怀疑。
不像演的,那是真的?真的什么?晋回舟对楚穗年有感情?那为什么走到今天这一步?演的?如此真实吗?我应该做什么?我现在应该做什么?
我对楚穗年有感情吗?
过往轻而易举能说出口的话在来到这边后反而说不出来了。
如果外化可以体现内在,那除了表演缺乏自我行动意识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没有完整的内在?
血泊里,微弱的银光吸引了晋楚的注意力。
那是在撞击中从楚穗年手上掉落的戒指,没有花纹没有镶钻,简简单单的素圈。
晋楚刚准备弯腰捡,便被身边的老奶奶捂住了眼睛,过于矮小的人影才被人群注意到。
“可怜了我的孩子,真是老天作孽啊。”
“我的孩子?”晋楚慢半拍地在心里疑问,她并不是这位老奶奶的孩子,他们之间不过是上下楼的关系。
温热的手掌挡去了所有场景,只余红色的残影在黑暗中闪烁。
此时此刻电影落幕,现实与回忆重叠,一同陷入黑暗。
照明设施再次开启,骤然亮起的灯光让晋楚忍不住眯眼,周围的看客起身,一个个退场。
弗林特也拉伸了一下上身,“走吧。”
身旁的女孩没有动,弗林特狐疑地看过去。
所坐的位置像是鱼眼视角的中心,周围的一切都延展变形,晋楚后背渗出一层冷汗。
“不对,”违和感在心里升腾。
她是何时与弗林特联系的?
相约的过程完全没有印象。
小时候的记忆,楚穗年的死因,与此相关的所有都是晋楚刻意封闭的东西。
为了防止梦境里呓语,各种异常状况下泄露,和一些浅层记忆探查,晋楚强制进行了日复一日的心理暗示。
也就是说,日常根本不会因为触景生情而想起这些东西。
而今天甚至回忆了两次。
周围的景色开始模糊,一道机械女声响起:
[3小时23分钟55秒脱离梦境,资质“上”。]
第123章 云母
心神一震,晋楚彻底清醒,睁眼的瞬间被充斥满眼的蓝色蛊惑,一种冰凉又柔软的触感抵在额上。
下一刻身体直接从操作台上坐了起来。
天井一般的圆筒形深渊底部,能够上下移动充当电梯的浮空台上,以晋楚为中心围站一圈的人见状,神色各异地望过来。
弗林特率先开口:“这个速度也算名列前茅了,仅次于少数几个精神系和……”言及此,弗林特沉默了。
晋楚扫视一圈,从弗林特和监察官的脸上没有看出异样,也没有类似于记忆同步播放器的东西。
虽然对精神力测算会渗透当事人的内心世界有所准备,但晋楚没想到这个渗透如此强力,自己准备的防御手段居然被轻易突破了。
如此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脑内“命令”地消解,虽说是命令,但该钳制对于防止他人探查也有相当的效果。
[测算成绩89,能承受B级以上的火石。]
巨大的阴影投掷在身,晋楚回头。
从深渊中蔓延上来的水蓝色物质如同不可直视的怪物,庞大的体格呈现半透明状,蠕动的细长部分像是触手又像是头发,漂浮在空。
但周身的光晕又如同神圣不可侵犯的高洁之物,被鳞片包裹的双眼紧闭,吐出的话语带着洗涤人心的效果。
撇开那股震荡精神的感觉,纯粹的音色语调都与伊甸园内系统的声音一致。
“你还是第一次见吧,这位就是‘茨缇亚’。”
作为掌管帝国全境的智械,晋楚自然听过这个名字,但眼前的巨物明显是生物。
坐在高台边缘的晋楚被莫名的感觉指引,向深渊底部望去。
细密的气泡从翠绿色的池底飘起,沟壑满布的粉白色肉块悬浮在培养皿中心,那独特的形态构造,一眼就明。
——人类的大脑。
不止一座方正的培养皿,无数支架摆放整齐作出圆形,一层一层向内,宛如朝拜一样围绕着正中明显大了数倍的脑子。
交叉延展的缆线宛如血管,将所有大脑串联起来,形成网络。
而那荧蓝的巨物,仿佛是奇幻的象征,从机械与保存液中探出光影,既像是将所有大脑保护在身下的母亲,又像是正在汲取大脑营养的寄生虫。
不可察觉地鼓动,脱离人体的血红与乳白,封存在玻璃中的大脑,飘荡在空间里的荧惑流尘。
有种恶心残忍的奇异,又有种衰败死亡的美感。
晋楚收回视线的瞬间,仿佛拉扯回了自己的灵魂。
略微整理衣饰,晋楚便跟随弗林特前往挑选火石。
纯白的走廊两侧,一幅幅古雅素淡的画作与整个空间风格割裂。
晋楚皱眉,感觉墙角线似乎起了幅度,远处收窄的出口光亮开始减弱。
弗林特身着白色衬衫,一尘不染,散漫悠闲地走在晋楚身侧。
修长的指间夹着一枚银白硬币,灵活地在指间翻转,每当转到某个角度时,便会反射出耀眼却不刺眼的光芒。
“你……”
突兀地开口让弗林特一愣,短暂的失神使得硬币脱离管制,跳下手掌,在晋楚脚边滚了一圈后,停在了不远处。
晋楚走到硬币旁,蹲身去捡,就在指尖刚刚碰到硬币时,手被人踩住了。
即使硬币很薄,但依旧比地面高,硌得晋楚生疼,比手背鞋底的摩擦更疼。
晋楚疑惑的是她居然毫不生气,此刻仿佛感受不到自身的存在,只是机械地想要抬头,看清这只鞋的主人。
晋楚刚掀起沉重的眼帘,便见一道黑影映入眼中,带着耳畔的破风之音,撞击在她的脸颊之上。
巨大的力量使得晋楚身子后倾,撞在了墙上。
仿佛有什么温热的东西一涌而上,堵在喉咙处,如鲠在喉。
弗林特放下腿,走近晋楚,“后悔吗,对你的人生?”
这声音很远,仿佛是从飘渺不定的桃源乡传来。
晋楚看着熟悉又陌生,真实又虚幻的空间,好像终于抓到了什么,“我这是,在做梦?”
喃喃自语,并不确定。
从她“醒来”的那刻,耳边就不复嘈杂,身上剧痛不在。
虽然没有记忆类异能,但是此前吞噬的精神类异能还是在原先施加的防护手段突破后,产生了自发保护机制。
在环境中放置“异常”,强行改变原有规律,让晋楚意识到问题。
弗林特的身子虚幻了一丝,随即又凝实起来,从腰间拿出一把手枪,抵在了晋楚眉心,低语道:“若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之上,接下来的枪声连同话语的句尾一齐在风中消散。
“啊!!!”
凄厉的惨叫在寂静的晨曦响起,几欲惊动所有还在酣眠的人们,晋楚抚着额头,冷汗打湿后背。
直刺灵魂的疼痛让晋楚仿佛直面了死神,此刻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思想终于在片刻调整后回归现实。
看了眼挂在墙上的时钟,六点整,掀开被子拿起床头柜上的凉白开往嘴里灌了一口,“呼,做梦吗?”
从床上起身,剧烈的头疼让晋楚一时没站稳,伸手扶住了床尾的课桌,却没有看见那正好被手挡住的一角上,仿佛被火焰撩过的,还在燃烧着的文字——
醒过来。
拉开窗帘,初升的太阳暖晖洒在身上,晋楚感觉又活了回来。
洗漱完毕,晋楚捞起沙发上的书包便起身出门,打开房门的刹那,走廊上低头看书的少女闻声抬头。
“啊,你好慢啊,”闻莘巧笑倩兮地将书收回斜挎包中,抬手抚了抚发尾。
宽大的校服,摇曳的马尾,满溢着说不出的青春气息。
“走吧走吧,咋俩上高中后好久没一起上学了呢,”闻莘拉过晋楚的臂弯,温暖的触感让晋楚呆站在原地,一拉之下竟没有动。
闻莘眼里满是疑惑,“你怎么了?”
“啊,不,”晋楚摆手,“可能是睡糊涂了。”
“那就好,”闻莘拍了拍晋楚的胳膊,“清醒一点啊。”
晋楚浅笑,点了点头。
路上,闻莘一直在晋楚身旁说笑,而晋楚看着少女,视线却仿佛穿透了一切,不知望向哪里。
儿时的糗事,年少的叛逆,身侧的青梅竹马,她一直在说她的故事,她们的故事,而晋楚却像个听书人,在书中寻找自己的影子,却发现书中所写的并不是她的人生。
明明一切都历历在目恍若昨天,可一切又仿佛陌生无比不曾经历,只是看着少女,晋楚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在踏上天桥时,晋楚忽然拉住了身侧的少女,沉声问道:“你是谁?”
少女显然没有想到晋楚会问她这个,愣了半晌忽然捧腹大笑,“你是睡傻了吗?连我都不认识了,我是闻莘啊,你的儿时玩伴,青梅竹马,如今的同班同学。”
少女答得自然而然、理所应当,而晋楚却更确信了自己的想法,“不对。”
少女垂首,沉吟不语。
半晌后抬起头来,见面时晋楚觉得璨若星河的眼睛此刻黯淡无光,像是黑幕笼罩的夜天,没有月光和繁星点缀下的漆黑天幕,无边无垠,无止无休。
“我是谁?”少女嗤笑一声,逼身向前,“这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是谁?”
轻轻浅浅的一句话,刺向晋楚的耳膜。
混沌的记忆,荒芜的过去,晋楚站在此时与彼时之间,不知自己身在何方,该去向何处。
驻足之地只有脚下这块她连梦境还是现实都分不清的悬空之所。
少女微笑歪头,抬手伸向晋楚,轻轻用力,将晋楚从天桥之上搡了下去。
“喂!回神了。”
跌落的人影顺畅无比地接上入框的篮球,随后掉在地上。
冰凉的触感贴在脸颊上,晋楚慢半拍地聚焦视线。
晋楚扶膝站直,炎热的暑气随深喘入肺,更燥了几分。
眼前少年圆领衫轻薄,肌肉曲线流畅,额角挂着细密的汗珠,正一手拿着冰棍贴在晋楚脸上,一手扯着衣领灌风。
余光瞟见篮球场外奔跑的身影,裴邵将篮球入袋装好,搁到一旁的长椅上。
“想什么呢,这么入神,”裴邵拉着晋楚坐到长椅上,将冰棍塞进她手里。
入手冰凉,瞬间感觉体表温度降了八度,宛如重生。
“没什么,不记得了,”晋楚撕开包装,“好久没见这种绿舌头雪糕了。”
裴邵轻笑,“想好没,四校联赛参加不?”
“嗯,”嘴里咬着冰棒,晋楚含糊不清地应着,躬身系牢鞋带,从长椅上站起,“班主任都布置了,也不好推托。”
晋楚手指挑起篮球袋往肩上一搭,裴邵询问道:“这次还是南审赛制?”
“对啊,闻莘还说不想打四辩了,想换个攻辩位试试。”
说曹操曹操到。
“晋楚、裴邵!”
四下无人,晋楚循声抬眼,二单元五楼处一个脑袋支楞在窗户外面,“你们谁一会儿要出去吗?”闻莘双臂撑着窗棂喊道。
“晋楚要去书店,”裴邵将木棍装进包装袋,“你要干嘛?”
“回来帮我带个老李家肠粉呗,”这话倒是比之前的音调低了许多。
“把你懒死了!”裴邵吼道。
晋楚拿过裴邵手上的包装袋,连自己的一同扔进垃圾桶里,“帮她带吧,估计又玩到下午才想起来没吃饭,裴邵,麻烦你帮我把篮球拿上去。”
“惯得毛病,哪天把胃造坏了,眼睛再玩瞎了,”裴邵嘴上叨叨着,手上却乖巧地接过篮球袋。
距离太远,闻莘听不清两人在说什么,惴惴不安又不敢再问,待看见晋楚抬头,马上双手合十哀求道:“拜托啦。”
“最后一次。”
跟裴邵的声音不同,晋楚说话尾调会拖长,清润的嗓音会显得更加冷感。
闻莘清楚这个“最后一次”指的是让她以后按时定点吃饭,不由笑道:“我保证!”
……
现实里的晋楚被整个包裹在水蓝色的茨缇亚体内,连胸膛的幅度都在越来越微弱。
茨缇亚合拢的触手像是托举的手,放在发光的心口。
梦境里的流速与外界迥然不同,三个月的高中生涯过去,真实世界不过三分钟。
厚重的精神壁垒在一次一次地开凿下有了缝隙。
[还不够,还不够。]
茨缇亚机械生硬的语调多了几分情绪,温柔得像是水流与和风。
暗无天日的深渊底层,茨缇亚是唯一的光源,不同于梦境中有人旁观,这里空无一人。
中央的主脑水泡升腾,茨缇亚蜷缩起身躯,像是将晋楚抱进怀里,揽紧臂弯。
精神壁垒,悄然崩塌。
第124章 佩玖
一刀砍进怪物体内,喷溅在脸上的鲜血炙热无比。怪物利爪钳住腰间,刺进晋楚的血肉。
“南枝,快后退!支援马上就到!”
“不行,”晋楚一脚后踏,松软的土地拢起土包,另一只手抽出后腰的唐刀横梗,以身躯隔开怪物和人潮,在所有人眼前,同楼边的怪物一齐坠落。
下落的身影重叠替换,飘逸的马尾变成利落的短发,休闲宽松的白色短袖像是在泥里滚了一圈,皱皱巴巴又污秽不堪。
脚底的气旋致使坠落加速,晋楚在空中翻转,弯膝下压,独眼的巨人哀嚎着跪倒。
“苏瑾,接着!”
伙伴扔来铁链,晋楚心有灵犀地点头,飞速缠绕在独眼怪的脖子上,数条锁链前后左后被人勒紧,趴在地上的怪物如何都站不起来。
“小心,”突然从怪物后背伸出的第三只手将晋楚拍飞。
一直关注战场的同伴飞奔跃起,接住了晋楚。
猛烈的势头无法停歇,两人齐齐撞上墙壁,晋楚刚睁眼,鲜血便滴在脸上,伙伴嘴里不住喷涌鲜血。
“别,”颤音未全,晋楚忽然眼前眩晕,吐血的人变成了自己。
场景变换,即将摔倒的身躯被人扶住,晋楚看见身着白衣,手臂上缠绕着黄色布带的军医朝自己跑过来。
眼前开始阵阵发黑。
“别睡乔兴,保持清醒,”脸颊被人轻拍。
“舒明,跟着A组往左翼突击”“慕远,歇息会儿吧,附近的怪物清扫得差不多了”“良辰,帮忙抬一把”。
“天星”“原野”“穆和筝”“李珂”“王婧”“柳声笙”……
一张张面庞切换,一幕幕记忆闪过,一个个不同的姓名。
切换越来越顺畅,渐渐地,违和感消失,一切都是那么自然。
自己,自己是谁?
漂浮在茨缇亚体内的晋楚奋力睁开双眼,充盈的蓝色浓郁到接近深海,身体好似不断下沉,水压迫使肺叶收紧,脑袋昏沉。
从口中吐出的气泡间断,微睁的双眼缓缓闭上,光芒彻底消失。
茨缇亚絮絮低语:
[我有想让你看的东西。]
在睁眼亦是全黑的环境里,少女摸着自己纤细的手腕,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
“时间差不多了。”
房间的铁门被人拉开,突如其来的亮光照得少女眼睛眯紧。
“嗯,”长着深褐色络腮胡的男人拖长了音调,似乎很满意,“攻击性消退,情绪稳定。”
少女一直安静地蜷缩在角落,纯黑的头发杂乱蓬松,有些地方能明显看到打结,浑浊的眼白显得疲累又憔悴。
手腕像是能够轻易扭断的枝条,少女孱弱的身躯和惨白的脸庞都能看出年龄不过十几。
而破旧的上衣胸前有一个大洞,沾染着血迹,侧身时能看到在背后一致的地方也有个血洞,但是露出的肌肤没有一丝伤痕。
名叫科维亚的络腮胡大叔打了个响指,“七十七,出来。”
“自己是……七十七,”少女低头呢喃,在听到响指后身体不受控制地做出反应,亦步亦趋地跟上科维亚。
一眼望不到头的走廊两侧,一间间囚牢用不同材质的大门封锁,因为经历了漫长的禁闭,纯粹的黑暗和长久的坐卧让七十七四肢不由自主地颤抖。
在一扇金属门前驻足,七十七站在科维亚一步之后,双眸呆滞地盯着银白如锡的光面反射出的映像,瞳孔缓慢地左右移动。
现实与镜中动作重叠,半晌七十七才意识到那是自己的投影。
不过锁骨的中长发,前勾后翘的丹凤眼,眉色浅淡弯弯如柳,端庄文雅的外貌一点都不像自己。
嗯?不像自己?
两道各异的思维冲突又存似,隐在七十七思维之内的晋楚短暂地清醒,很快被重重海浪再次压下。
“奥罗拉教授,”科维亚推着七十七进入实验室,入眼就是一柱巨大的培养皿,液体里蜷缩的婴儿不再如前几天一般形体不显。
“七十七的反射训练差不多了,二号什么时候成型?”
“已经成了,”奥罗拉眼下有着明显的淤青,不眠不休地研究让她步履蹒跚,但仍掩不住眼底的狂热。
整个人抱着培养皿,脸颊贴在冰凉的外壳上,奥罗拉无比满足,“我的孩子,我的瑰宝。”
培养液在缓缓下降,旁边的人员正在准备抽空后的开罐,结果奥罗拉伸出双臂,无视物质存在,穿透了外壳。
被液体沾湿的袖口缓缓撤出,婴儿小小的一团,安静地蜷于掌心,在接触空气的瞬间响起的并非哭号,而是咳嗽。
奥罗拉轻轻拍在婴儿后背,面对七十七,“上前来。”
看着听话如人偶的女孩,奥罗拉将婴儿塞进对方怀里。
婴儿正巧睁眼,赤红色的瞳孔一眨不眨地盯着七十七,忽然咧着嘴笑开了。
借助七十七的瞳孔与那抹赤色对视时,毂沌的蓝色中混进一丝异色,澎拜的浪花沉息。
再次暂得明晰的晋楚抓住机会,将一道精神强化的指令打进意识。
抱着婴儿的七十七手指微微一动。
自我认知没有被模糊覆盖,被困在七十七身体里的晋楚意识到这并不是自己的记忆。
混淆现实与梦境的梦中梦,是为了撬开晋楚的精神壁垒,剔除个体元素强化伪装人格,是为了模糊自我认知。
只有晋楚忽略自己在梦境,再忘记自己的身份,才能去除阻碍,进入一场别人的记忆。
能在此刻恢复神智,一是因为不断加大的异样感,在需要日常接收别人记忆的晋楚眼里,维持“自我”是重中之重,除却自身经历,接收得来的记忆都是“外物”,会被重点照顾,加强违和感;
二是因为茨缇亚放松了强度,进入七十七的身体,整段回忆开始后,精神入侵便中断了。
茨缇亚此前种种渗透,皆是为了此刻。
“七十七,”科维亚轻唤,抱着婴儿的七十七自觉前往那早已为她也为二号准备好的房间。
而恢复神智的晋楚,已然知道了这是谁的记忆。
是被剥夺了健康、自由乃至姓名,原本叫作楚穗年的七十七。
无法改变楚穗年的行动轨迹,作为一场记忆,晋楚只能做一个旁观者。
时至今日,晋楚仍旧有许多不明白的事情:诸如人造人的照料权为何会被交到楚穗年乃至闻莘手上,这不仅仅是两党博弈就能造成的局面;那场将楚穗年、弗林特与晋楚卷回蓝星的时爆真的只是意外吗;为何那天,已经平稳生活了多年的楚穗年要从阳台跳下;
以及,作为塞恩人工智能的茨缇亚,是出于何种目的,给她展示这段尘封往事。
夜间,抱着婴儿的楚穗年就像具行尸走肉,只会听从命令执行命令,与晋楚印象中的模样大相径庭。
脱离了范围禁锢,纯粹意识体的晋楚如一抹游魂,能够在楚穗年附近自由活动。
晋楚想起了裴邵,这种情况,“囚”字大抵就是最生动地展示了。
飘在楚穗年不远处,晋楚静静望着那张年轻又衰老的面庞,视线往下,所有裸。露的皮肤上都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粉白凸起。
是自愈异能造成的现象,破损的伤口愈合结痂又脱落后的新肉。
有裴邵那种恢复如初的自愈,也有这种加快愈合速度,但不改变愈合程序的自愈。
此时的楚穗年被抓来塞恩已经有些时日了,与吞噬了大量异能的晋楚相比,楚穗年身上散发的威压不遑多让。
若非科维亚的反射刺激训练和精神侵蚀,楚穗年早已拥有逃离甚至铲除敌人的实力。
床上的月辉被遮蔽,窗户被人自外打开。
“他怎么会在这个时间过来,”晋楚心下疑惑。
弗林特从窗棂跳下,走到面无表情的楚穗年面前,掌心凝出一枚黑色钉子状物质。
高抬的右手穿过阻拦的晋楚,弗林特一掌将黑色物质拍进楚穗年前额,尾焰消散。
几声低笑宛如幻听,晋楚眼见楚穗年腰身越发佝偻。
“哈哈哈,”床边的楚穗年猛地扶额坐起,将怀中的婴儿拎起,随手放在一边。
“啊,好久没有这种自在的感觉了,”楚穗年无神的双眸覆上流光,耀眼如夜空繁星、沙漠篝火。
双拳来回交握,楚穗年克制不住地在室内走动,在看见角落的弗林特时直接扑了上去,“做得不错。”
楚穗年双臂挂在弗林特肩上,弗林特也自觉地揽住楚穗年的腰肢。
从塞恩定点到蓝星之后,便依据能量探查,选定了大概十个实验人选,楚穗年就是其一。
彼时的塞恩还不具备打开时空隧道的能力,只能借助器械与弗林特的异能进行“抓取”。
“不愧是‘神的时间’,真是不负其名的‘奥歌契’,”楚穗年脚下放松力道,将所有重量压在弗林特身上。
十个死了九个,只余楚穗年负隅顽抗到如今。
“我早晚要让科维亚那个狗东西死,”楚穗年深呼吸一口,将高昂的情绪压下,推开弗林特看向床上的婴儿。
“明明一点也不一样,”楚穗年用指腹擦过婴儿的下眼睑。
尚未入睡的婴儿从弗林特爬窗入内到楚穗年大笑都没有给予反应,只是提溜着双眼到处看,像是在观察。
“这种红宝石一样的色彩,说像弗林特的银朱红,明明更像‘酒神之吻’的丹罽红。”
楚穗年将婴儿上下抛举,逗得对方“咯咯”直笑。
“终于等到了,”楚穗年自言自语,“由酒神之吻为核心创造出的人造人,拥有‘吞噬’与‘死亡回溯’的……”
“我在‘未来’中看到的那个人。”
第125章 麹尘
楚穗年第一次知道真正的饥饿是什么感觉。
肚子凹陷,“咕噜咕噜”的叫声大到能够直接听见,注意力难以集中,烦躁得想要撕扯衣服,但是手脚无力,靠坐在墙角都觉得浑身发抖。
来回地吞咽让舌头后缩,随后,大脑开始自我欺骗,隐约的饱腹感产生恶心呕吐的生理反应。
唾液混着酸苦的胃液,嘴里却越来越干涩。
一直等序摇摆的计时器持之以恒地发出“哒哒”,但是楚穗年渐渐听不到了。
像是被蒙进被窝,周围的一起声响趋于寂静。
见情况差不多了,科维亚拿着道具坐在楚穗年面前。
科维亚拿着一张画上波浪的卡纸背对楚穗年,“什么符号?”
偏头一边的楚穗年毫无声息。
将一枚咖啡色的颗粒放在桌子上,烘培的面粉甜味很淡,却让楚穗年骤然间暴起,拉扯着双臂,伸长脖子去够。
金属环紧紧扣在手腕上,在楚穗年不顾一切的动作下青紫溃烂。
“什么符号?”科维亚再问一遍,同时右手屈指敲了敲木板。
瞳孔散发出金黄的光晕,楚穗年沙哑着嗓音挤出答案,“波,浪。”
“真乖,”科维亚将加工食物递到楚穗年面前,楚穗年狼吞虎咽,小小一颗来不及咀嚼就顺着嗓子眼滑下。
科维亚按前面的程序重复几次,随后讥笑着盖下卡片,“霍普斯现下在哪?”
楚穗年睁着迷茫的眼睛,回答不上来。
不是因为找不*到,而是根本不认识霍普斯。
“啊!!!”从金属环里释放的电流通及四肢百骸,嘴角溢出白沫,整个人僵直抽搐。
焦糊与异味漫开,科维亚换了个问题,“弗林特在哪?”
仍在抽搐中的楚穗年挣扎着爬起,感知顷刻间铺开,将大楼从上到下扫描了一遍,“在,在来这里的路上。”
“嗯,”科维亚拖长音,左手抬起。
楚穗年害怕地闭上眼睛,响指未起,电击也久久没有降临。
“做得不错,”科维亚笑着取出针管。
看起来有些黏稠的红色液体装在两指宽的针筒里,14G的针头几乎粗过点香,是实验室最新研究出来的,改变了形态的綦汉那火石。
整个房间都堆着晶石,此前共鸣觉醒只能依靠接触,等待觉醒自然发生,现在可以通过血管直接注入,强行觉醒。
只不过这个方法对除了共鸣度超过百分之九十九的楚穗年之外,都是九死一伤的结果。
“七十七,把手伸出来。”
抚过满是疤痕增生的胳膊,科维亚精准找到血管,将火石从手肘内侧的静脉推了进去。
甚至不需要止血带,在拔出的瞬间伤口就完成了愈合。
像是有生物在皮下蠕动,楚穗年身上的血管和青筋暴起,痛苦到想要蜷缩却无法办到。
幻灯片一样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充血让眼球胀痛,但望着虚空的楚穗年如何都不敢闭上双眼。
这是什么?!
与弗林特的交谈,穿过扭曲延展的通道,瓢泼而下的血雨,铺陈在天上的逆转世界,于洪水中站在高楼顶端的女人……
楚穗年以头抢地,泪流满面,抱着心口艰难喘息。
“获得了什么异能?”科维亚没想到楚穗年反应会这么大。
“预,知,”身体先于思考克制就进行了回答,追悔莫及的楚穗年紧咬下唇,十指抠挖着地面。
科维亚眼前一亮,抓住楚穗年的肩膀将其掰正,“能预知多久之后?”
“二,”鲜血从唇角滴落,指甲在大力之下生生折断,楚穗年额角滑下豆大的汗液,“两秒。”
松开楚穗年的肩膀,科维亚后退一步打了个响指,电流随之而来。
“啊——”
科维亚好整以暇地抱臂站立,“多久?”
“呼呼两,两秒。”
响指,电流,尖叫,科维亚再问:“多久?”
“两秒,啊啊!!两秒!”
舌尖与嘴角的血珠滴在地上。
“什么嘛,”看着几次三番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楚穗年,科维亚相信了,“才两秒,能干什么用。”
牢房门开启又关闭。
趴卧的楚穗年艰难地移到铁栏旁,那是整个空间里,唯一能照到光的位置。
巴甫洛夫认为,大脑皮质最基本的活动是信号活动。动物的大脑和人脑有两种不同的条件反射机制和形式。
抽象的非现实的信号叫做第二信号,一般指对具体直接刺激的语词概括。
第二信号系统则是人类所特有的条件反射机制,即对语言刺激、抽象信号等能形成条件反射。
如现在的楚穗年,在没有其他强力束缚的情况下,已经拥有众多挣脱手段的人却无法扯断那细细的金属锁链。
仅仅只是听到响指就会浑身颤抖、呼吸不畅,听到叩击声就会不由自主地遵守指令。
脑海里联想到的后果,密不透风地捆住了楚穗年的手脚。
弗林特过来时,就看见楚穗年将脑袋埋在臂弯里,手指放在被铁栏切割成长条的光影之下,缓慢地比划出不同的形状。
靠近蹲下后,细碎的低吟传进弗林特耳中。
“我的国家花了数十年消除了极端贫穷与饥荒,囤物储粮,人人都能吃上白米饭。”
闻言,弗林特双拳紧握,四肢僵持。
“不需要如鬣狗抢食,不用舍弃尊严匍匐在地,那是个春天能闻到花香,秋天能看见麦浪起伏的地方。”
“周末我可以赖床到中午,听母亲地催促,每天抱怨的是楼下广场舞的音乐太大,上下学的公交太挤。”
“不叫七十七,穗年,穗年是‘瑞雪兆丰年’。”
弗林特如鲠在喉,半跪在铁栏之外,将手里的纸包穿过间隙放到楚穗年手上,“对不起。”
“帮帮我,”楚穗年抓住弗林特的小拇指,干枯的指关节凸起。
冰凉的触感宛如寒冰,弗林特被冷得一个激灵,想后退,手上又不敢使劲。
“我们与你们没有任何区别,是人类、是生灵,会痛也会死,你知道的,帮帮我们。”
小指上的力道加大,弗林特颤抖地收回手,嘴唇翕张,只能吐出同样的话语,“对不起。”
模糊的视野里,弗林特脚步慌乱地离开,那道低不可闻的道歉声入耳,引得楚穗年自嘲低笑。
手指拢住纸包,楚穗年强撑着上半身坐起,用沾满血渍的袖口擦去眼泪。
哽咽着打开纸包,将营养液大口灌下,边喝边抹不停砸下的水珠,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剩下两管藏在火石堆里。
预知不是两秒,是二十年。
一生只有一次的预知机会被科维亚打断,只余下飞速闪过的画面,在饥饿和剧痛中,楚穗年只记住了几张关键节点。
她本以为自己已经坠入谷底,坠无可坠,但是预知出的未来告诉她,塞恩高层的贪恋与残酷可以多么超出认知。
“妈妈,”楚穗年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束缚四肢的锁链哗哗作响,“怎么办,怎么办啊,好痛苦,我,我想死。”
双手抱在头上胡乱抓揉,脸颊贴在冰凉的地板上,楚穗年“吧嗒吧嗒”地掉眼泪,“不,不是……我真的,真的不想死。”
一同被抓来这边的人已经死伤大半,因为身体特性,楚穗年看见越来越多的双黑被关押进牢狱。
地面上的灰尘被呼吸吹起,在微弱的光线下显露形体,东西南北不着方向地乱飞。
被毁灭的家园历历在目,噩梦般缠住因疲惫陷入沉眠的楚穗年。
双腿猛地一蹬,楚穗年惊醒。
“不行不行不行不行,”巨大的压力和恐惧让楚穗年的精神濒临崩溃,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四下乱看,“不行不行……”
“那是无法改变的未来,还是可以规避的未来?”盯着墙角,楚穗年呢喃自语,“我一定要死吗?”
“我居然能坚持那么久么,”抚着自己疙疙瘩瘩的皮肤,从前打针都觉得疼的人,现在感官都有些迟钝。
“距离我的死亡,还剩十年。”
今时今日楚穗年才明白,死不可怕,可怕的是等死。
“不行,”再次重复这两个字,楚穗年的眼神从飘忽不定逐渐变得坚定明确,“如果我的结局是命中注定,那只要按着这条线走下去,别人就能靠近那个结局。”
楚穗年深呼吸,用颤抖的双手一遍遍拍打脸颊,“我可以的,我可以的。”
“我需要一些可靠的手段,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对,精神系异能,对,再过些时日就可以获得。”
“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好,”楚穗年说着,水光又续上眼眶,“我可以的。”
日子就这么一尘不变地走着,唯一的区别就是楚穗年越发地顺从,仿佛终于放弃抵抗,认命地吸收,再在凄厉的惨叫中被人像剥离血肉一般,剔除异能。
“一个,两个,三个,”每次来时,弗林特都能看见楚穗年趴在固定的位置数数。
每天增加一个或两个数,如今已经数到七十七了。
照旧将食物放在楚穗年手里,刚要起身的弗林特突然被摁住手背,看起来瘦骨嶙峋、如同骨架的楚穗年力气出乎意料得大。
根本无法挣脱,甚至被进一步拽住了衣领。
眼前一花,温热柔软的触感贴在了嘴唇上。
弗林特大脑当机,胸膛被拉着紧紧贴上铁栏,楚穗年撬开牙关,加深了这个吻。
趁着弗林特没有反应过来,楚穗年的双手覆上对方的耳朵,温热的掌心编织出银白色的丝线,钻进脑袋。
每天增加的数字,是楚穗年暗地里保留的异能数。
一块火石蕴含着几种异能,以及每种异能的强弱都无法直接检测出来,楚穗年感谢这份不确定,让她有秘而不发的可能,将真正有用的异能藏起来,送给她还没有遇到,未来可能也没有机会相见的伙伴。
丝线如同被织女的巧手编织,悄无声息地在弗林特脑海里构架,楚穗年为这个异能取名为“契意”。
满含嘲讽的取名,没有所谓的心有灵犀一点通,也没有彼此理解立场相同的合意,只有被精神指令强迫达成的共识。
爱意虚无缥缈,承诺随风飘摇。
楚穗年要的是牢不可破的盟约,要奥歌契家族的权力与地位,要这个将她带到此地的罪魁祸首成为站在她身侧的同伙。
她要确定的未来。
即使那个未来里没有她。
一吻终了,截断的白线从空中消散。
楚穗年微笑着偏头,叫道:“弗林特?”
下落的手掌被人接住,弗林特用自己的脸颊贴上楚穗年的掌心,虔诚地低下头,“我在。”
第126章 绿沈
白,是最易渲染的颜色。
高温白炽将水波咬碎,薄光自玻璃反射,照进了混染交织的宝石内部,同为血液,色彩也不尽一致。
弗林特的血是红梅团簇,干净艳丽,楚穗年的血杂着墨色偏浊,浓郁黏稠。
如烟花般炸开的红色被更深的颜色裹挟、交织、融合,不分你我又好似泾渭分明,在酒神之吻内部和外部,霸道者恒霸道,楚穗年的血占据着主导地位。
人造人是创造生命的奇迹,尽管这份奇迹每天都在女性身上发生,但前者享誉盛名,后者归于应当。
看着二号的眼睛,楚穗年仍旧能想起当初站在培养皿面前,注视着火焰消卷、色彩混合,一个踏向未来、走向既定、取自预知、代表可能的节点地诞生。
借由奥歌契家族的势力,楚穗年顺利离开暗无天日的牢房,推动人造人计划,成为二号的抚育者。
让弗林特的“窃取”与楚穗年的“容纳”,辅以最完整最庞大的能量石,造就出“吞噬”。
楚穗年无比迫切得到精神系异能的最大原因不是为了操控弗林特,而是为了操控自己。
如果没有扭曲认知、保留计划、屏蔽痛苦的手段,楚穗年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也不知道哪天一个疏忽,就会让自己的预知被人发现,所有一切功亏一篑。
她不想成为一条只会摇尾乞怜的狗。
实验室里人头攒动,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任务,楚穗年抱着二号坐在角落,等待着每日的检查。
拥有庞大能量的陶瓷娃娃面无表情,但总是在看向她时笨拙生硬但是努力地挤出笑容。
“你在看什么?”楚穗年问着怀里已经会说话的小人。
“为什么我的眼睛是红色的?”
很普通的一句话,却让楚穗年诧异。
在这里,在这个双黑才是异常的国度,这种句式表达的含义却是“为什么我与你不同”。
“可能是因为,”楚穗年柔下神色,难得起了逗弄的心思,“你是天生天养,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小兔子。”
二号追问,“为什么是兔子?”
“红眼睛,白皮袄,小兔子,相貌好,”楚穗年捋过二号的头发,追加了一句,“我喜欢小兔子。”
“那小兔子好,”二号毫不犹豫。
楚穗年突然侧头,预警异能在脑内疯狂叫嚣,透视穿过层层隔板,将地底的情况反映在眼前。
塞恩光是帝都就有五座研究所,双黑的专项研究,也就是楚穗年所在的是第三研究所。
研究所表面正常,不过三幢总计一百五十三层,但是明面的建筑之下,是铜墙铁壁的关押监狱。
有死刑犯,有实验素材,也有研究成果。
在楚穗年等人还没有被抓到这里之前,帝国针对火石与双黑的研究就已经开始了。
楚穗年看见最深处专门关押双黑的区域发生暴乱,已经有数人从牢房里逃脱,整齐有序、各司其职的队伍看起来目标明确,越狱绝非一时兴起。
领头的是一位年轻女人,暗红色的胎记覆盖左边额头,像朵怡然绽放的牡丹。
对方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转头朝楚穗年窥视的方向望来。
楚穗年眼球刺痛,透视开始模糊。
下一刻,女人身边的伙伴摊开掌心,赤红的火球炸开。
猛烈地震动让整座大楼都在晃动,爆炸造成的滚滚浓烟升腾,实验室窗外几乎是一片混黑。
警报之下,各区域的卷闸门关闭,珍贵的实验资料与成果被钢罩保护,下陷翻转,转移至安全地带。
安全机器管家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仍处于台面上的物品收进腹部空仓内。
“咚——咚——咚——”
撞击声由远至近,惹得人心跳不断加快,厮杀与叫喊逐渐明晰到能让身处隔绝地带的人们听到。
此处实验室正处中央,按理说打斗声不该越来越近才是。
意识到什么的护卫队开始寻找奥罗拉教授的身影。
“滚开!”身手矫健的卫兵推开挡路的人,同时命令身后着装一致的下属,“你们俩跟我护送教授,其他人去保护科研人员。”
“是,”下属按照指令散开,其中几名径直向抱着二号的楚穗年而来。
不论是楚穗年还是二号,都是塞恩重点看护的对象,容不得半点闪失。
与奥罗拉一同被推进应急专用电梯,护卫队长在面板上录入掌纹,面对外面一众科研人员,毫不犹豫地摁下关闭。
除了楚穗年、二号、护卫队与奥罗拉教授,电梯里还有一位被奥罗拉拽进来的助理。
女孩手里抱着先前整理的资料,混乱与恐慌中都忘记放下,手指用力到几乎揉烂文件边缘。
这次事件并不在楚穗年预料之内。
一年前获得的预知虽然是一次性产物,但如果用足够的时间接收,便能得到一部详尽无比的剧情指南。
但是科维亚在侧,电击之下的楚穗年根本无法维持,梳理出大致走向已属不易,这次事件并未被注意到。
但不代表它不重要。
后来的楚穗年进行过多次实验,比如阻止在未来里会从桌子上掉落摔碎的杯子,或者改变某次交谈的内容。
前者改变了掉落原因却没有改变摔碎的结果,后者改变了谈话内容却没有引起任何连锁反应。
楚穗年不太确定这份预见的未来是否是可以被改变。
因为即使在第一次阻止了杯子被撞下桌面,但杯子还是因为其主人没拿稳,而砸碎在地上。
该发生的发生了。
而改变的谈话好似微不足道的东西,蝴蝶微小的振翅并没有引发远方的龙卷。
是因为介入的力量不够,改变的节点并不关键,还是预知到的是“无论做出何种努力都不会改变结果”的既定。
这些关系到楚穗年是看见了未来成为了结果的推手,还是看见了未来改变了因果一切将会翻天覆地。
红色的数字在快速跳跃,就在落至十五层时异变突起,刺耳的摩擦声让电梯急停,纸张散落一地。
预警再次响起,左侧胳膊泛起鸡皮疙瘩,看着角落里摔倒的助理,楚穗年若无其事地远离,插进护卫与墙壁之间。
稳住奥罗拉的卫兵正准备拉起助理,对方黄澄澄的瞳光蓦然撞进眼里。
助理双腿攀上护卫脖子,上身侧甩,借回旋的力量将男人抡翻,继而敏捷地拔出男人身上的匕首,刺向奥罗拉的颈侧。
跟随自己多年的助理突然袭击,奥罗拉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队长一手擒拿,一手将奥罗拉教授护到身后,在逼仄的空间里依旧行动迅捷,夺刀击腹。
“别杀她!”斩尽杀绝的攻击被叫停。
刀刃在空中翻转,手柄重击后脑,助理顷刻昏厥。
“她应该是被人控制了,”奥罗拉检查助理的情况。
这位助理是奥罗拉从学生时期亲手带上来的,熟悉其秉性了解其背景。
“是,”队长点头后退,谨遵命令。
电梯按钮没有任何反应,呼叫设施齐齐断联,电梯上方发出不堪重负的崩坏声。
向下属施了个眼色,一人半蹲,队长踩着膝盖又踩上肩膀,撞开了上方的金属板,双手握住边缘翻身而出,确认完安全性后再次伸手下来。
“教授,我们拉您上来。”
看着众人动作的楚穗年能够听到逐渐逼近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两个,数量很多。
再次施展透视,最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个左额有块胎记的女人。
逃离监狱后没有着急离开追击范围,反而朝着研究所深处而来。
“他们有其他目标,”楚穗年心想,转头看着想把助理先送出电梯的奥罗拉。
如果未来不可改变……
那么不论发生什么,本应死在十一年后的奥罗拉就不会在今天命丧黄泉。
要试试吗,楚穗年沉吟。
石墙被人砸穿,碎石灰尘浇头盖脸。
光线斜射进昏暗的电梯井,背光而站的女人声音先至,“好久不见,老师。”
被队长护在身下的奥罗拉闻声一顿,到嘴边的名字还没叫出,女人同伴发出的光球已经照亮整个空间。
一张黑布在众人头顶展开,撞击轰隆不停,温度开始升高。
楚穗年抱着二号的手心散发出微弱的红光,本就摇摇欲坠的缆绳骤然断裂。
高速下坠中黑布扩大,将电梯整个包裹,身旁人轻浅的吐息起伏在耳边,水蓝的薄膜荡漾开来。
电梯在眼中缓慢地四分五裂,碎片烟尘像是被施加了减速魔法。
能清楚看到每个人逐渐展露的惊恐表情,身体慢悠悠上升,电梯慢悠悠下坠,直到底层时,尘嚣遮蔽一切。
轰隆隆——
被暂缓的时间重回正轨。
耳边擦过破风之声,滚烫的鲜血喷溅在楚穗年脸上,身侧人捂着出血的腹部,砸穿了墙壁。
队长刚掀开黑布,还没来得及检查奥罗拉的情况,几个人影就直接从高空跃下。
猛烈的吸力让身处井底的数人与垃圾一同上浮,飞速而至的踢击将拉住楚穗年的卫兵踹下深坑,下坠的楚穗年被另一只手抓住。
“跟我们走,”越狱的双黑在看见楚穗年的发色与身上的疤痕后,就将其列入自己人的范畴。
“不行,”楚穗年条件反射。
身旁的双黑一愣,“为什么”还没来得及出口,卫兵投掷的刀刃便切断了两人之间的牵扯,楚穗年再次下坠,被护卫重新接住。
看着悬停在半空,捂着伤口的双黑,楚穗年呼吸滞涩,愧疚填满胸腔。
真的,真的很想不顾一切地随他们逃离这里。
眼花缭乱的攻击在电梯井内展开,小小的空间根本承受不住这般折腾,烟尘呛鼻,楼板破洞。
从楚穗年拒绝了搭救后,对面便整顿站位,攻击越发凌厉。
他们一心要取奥罗拉的性命。
楚穗年被卫兵顺着破洞推出,还没站起,咆哮的风浪就再次将其推着滚远。
肩膀被人扶住,姗姗来迟的弗林特焦急问道:“没有受伤吧?”
楚穗年摇头,心里却在复盘刚才翻滚的动作是否自然。
有了弗林特地加入,战局很快被再次扭转,在奥罗拉即将被送出电梯井时,异变再生,裂缝自墙角向上蔓延,震颤四起。
整面墙壁倒塌,电梯井被掩埋在废墟之中。
躲在护卫之后的楚穗年掌心光芒退却,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战况,直到烟雾之中,几股势力分别从不同的方向冲出。
而弗林特怀里,正是小腿受伤的奥罗拉。
研究所各处火光冲天,被划伤额角的女人漂浮在半空,乌黑的长发随风摇曳,在其身后,四散的同伴再次重聚。
每个人都身穿囚服,右臂上有着统一的烙痕,黑色的眸子里饱含仇恨。
“没能杀死您这位帝国明珠我很遗憾。”
支援部队即将到达,双拳难敌四手,在弗林特地协助下,女人知道杀死奥罗拉已经是天方夜谭,帮助伙伴们逃出去才是重中之重。
“您还不明白吗,科学与研究并非不分善恶的,基因编程、人体实验,都是潘多拉魔盒不可开启。”
奥罗拉嘴唇翕张,看着死在脚边的助理发不出声音。
正欲上前的弗林特被身侧之人武力屏退,还没来得及诧异,远处卫兵举枪,却是对着自己人。
“所以说,我最讨厌科学狂人了。”
视线自始至终都没有移开,女人专注且认真地说道,“虽然很俗套,但是我很想对老师说。”
“我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置您于死地。”
庞大的机甲向研究所靠拢,射线分割天空直指女人,闪身避开,两股势力攻击对轰,青空五光十色。
在烟尘中女人的声音远去。
“塞恩王朝不会覆灭。”
“它将会迎来一名新的教宗。”
第127章 绞衣
“她并非囚犯。”
“本名宿泱,是奥罗拉教授从垃圾街捡回来的孤儿。”
虽不知弗林特说的是哪两个字,但晋楚第一时间就想到了唐代诗人李洞《赠可上人》中的“将法传来穿泱漭,把诗吟去入嵌岩”。
与形貌无关,只是一众双黑站在风里,下方是形状各异的银白机甲,那位额顶牡丹的女人站在正中。
仿佛一条分割线,区别阴阳、断开昏晓。
“尽管是双黑,但宿泱天赋极佳,韧性也足够,奥罗拉教授便将其当作继承人培养,如亲生般养在身边。”
当事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偏见,“尽管”两个字出口后,楚穗年微不可察地偏开了头。
“两人关系一直很好,直到最近。”
从实验台上下来的宿泱看到了桌上的名录,一张张翻过去,照片处都是黑发黑眸的年轻人。
不知是奥罗拉没放在心上,还是真觉得双黑出身的宿泱会完全不介意,从一开始这些资料与研究项目就没背着宿泱。
奥罗拉是个天才,天才中的天才,在汇聚了全帝国人才的中央研究院亦是如此。
从研究方向就能看出来奥罗拉在生物、物理等多个领域都有相当的造诣,这种全能型人才几百年来塞恩就出过这么一个。
从研究内容也能看出来,比起道德枷锁与得失利弊,奥罗拉更在乎结果。
并非完全没有感情,奥罗拉对于有过接触交往的人很好,几乎算得上倾尽所有的好,但对于陌生人,奥罗拉就很难产生共情心理。
好像除了认识的人,其他的一切都是字符与概念。
不论是思维黄昏,还是机械永生,奥罗拉的大部分实验都是高层追求长生的结果,多是需要人体实验的项目。
除此之外,以增强士兵战力为主的动物基因融合,为掠夺入侵做准备的空间定位,为复刻异能创制武器而对异能进行的光谱分析与印刻。
宿泱第一次大声与奥罗拉说话,“这根本不是在谁手里的问题。”
“为什么不是,”奥罗拉偏头,“刀在厨师手里是切菜的工具,在杀人犯手里是害人的凶器,错误的又不是刀,而是拿刀的人不是吗,难道因为有人错误地利用,就不生产刀了吗?”
“对,您说得没错,但您的研究是在将刀递到企图杀人的凶手面前,而且还是知情提供,您明明知道时空隧道连通的后果。”
“战争不是结果,是达成目的的手段不是吗,它不会因个别人而停止,历史的车轮只会往前走,有我没我也不会有什么区别。”
“当然有区别,”宿泱捂着自己手肘内侧的针孔,作为最初的实验者,她也为这份数据添了砖加了瓦,“生命是平等的,但是每个人对世界造成的影响,权重却不相同。”
“如果没有您,如果您没有无条件地听从高层安排,如果您没有兴致勃勃地进行这些研究,至少五十年内,塞恩都不可能锁定坐标!”
奥罗拉像是个拥有巨大权能但缺少自主意识和道德伦理的孩童。
她只追求理论正确性以及现实可行性,完全没注意到,或者说不在意远方的哭声。
“五十年能改变多少东西,五十年后有没有塞恩都另说。”
“所以,”奥罗拉后退一步,“比起我所在的国家,你更在意一个与你毫不相干的国家?”
“我在意的是所有人!在意的是和平,在意的是公平,不是霸权主义统治阶级维护的政权利益!”
“您在意的又是什么?”宿泱反问,“您想证明世界的虚假,持之以恒地计算圆周率,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孩,沉浸在自己纯粹的幻想世界。”
“但我想要世界的是一个公平。”
“什么是公平?”奥罗拉拍上桌子,“是付出不等的人享受一样的待遇吗,是所有人所有事一视同仁,还是资源均等化?”
“这都不是公平,”宿泱怒火燃烧的双眸暗淡下来,“这是平均。”
“个体之间无可避免会有生理差异,有身强力壮者自然也有力量薄弱者,有体格健全者自然也有身体残缺者,强迫柔弱者投身力量工作不是所谓的公平,宣扬能力越大责任越大也不是所谓的公平。”
“与责任对应的是权利,享受利益拥有权利者反而背负更少的责任,这才是不公。”
“苦难流向苦难,财富流向财富,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难道是苦难者不够努力?”
奥罗拉皱眉,“这些跟我们今天说的有什么关系,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不对吗?”
看着面前因为争吵便眼眶发红的奥罗拉,这位在家会对她倾注关心,转头又可以在操作台上对其他双黑开膛破肚的人。
宿泱忽然灭了争论的心思,双手无力地垂下。
“没有什么对不对。”
“今日是帝国的双黑,明日是异世界的他们,什么时候就会轮到我,又会是什么时候轮到您?”
“您稳坐高台,看高楼起看广厦倾。”
“‘实力至上’只是一种观念,一种制度罢了,没有什么对错,只是立场不同,”宿泱摘下脖子上的ID,“只是老师。”
“没有人会一直健康,人会老,会生病,会面临困境,会成为弱者,所有人都不例外,您也一样。”
“如果弱者就应该被抛弃,那么,当您失去价值的那一天,您就会知道我今日在执着什么。”
将自己的ID放在桌子上,宿泱恭恭敬敬地一拜,“您从未对不起我。”
“但我要对不起您了。”
在弗林特解释完离开后,坐在床榻上的楚穗年双目无神地缠绕着衣角。
虽说是沉浸在楚穗年的记忆里,但是晋楚发现这段回忆被进行了修复补充,在楚穗年视线未及或者背对之地,画面依旧清楚,人物按部就班。
不困于当事人视角,剧情相当完整。
看着下方的楚穗年在掌心编织白线,日复一日加强思维限制,浓烈的情感几乎穿过梦境与时间,投射到晋楚心里。
悲恸、窒息、迷乱、恍惚、否定,那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像秋雨打湿最后一亩干燥的土壤;像白鹭翱翔自天际消失;像闻声不见人的牧笛悲歌;像狂风下终被湮灭的烛火残影;像春秋代序,阴阳惨舒。
再坚强些、再平淡些、再舍弃些、再增加些。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剧本,每个人都有自己执着的理念,宿泱在意公平,楚穗年在意家国亲人。
“明天又是新的一天,”楚穗年呢喃。
第二日。
以局外人的视角总览全局,晋楚发现了很多以前没有注意到的细节。
比如门口趴着的小孩——
尽管个头还小,五官也没长开,但从那独特的异色瞳和火红的长发就能辨别出身份。
是现在还叫一号,比晋楚大五岁的泽菲鲁斯。
尚在抽条的男孩来得频率很高,时间也很固定,几乎每天中午的十三点二十分左右就会出现在门口。
什么也不干,只是从大门上方的橱窗向里望。
若是一号和二号的日程表相似,那么午饭过后的一个小时是每天少有的空闲,晋楚透过玻璃看着那双一眨不眨的异色瞳,甚至能看到其上倒影的景色。
踮起的脚尖酸涩发抖,便轮番施力,泽菲鲁斯手臂上的布带因为使劲,渗出血迹。
与晋楚不同,伴随着嚎啕大哭出生的泽菲鲁斯体质与普通人无异,以楚穗年大大咧咧对待晋楚的方式对待刚出生的泽菲鲁斯的话,对方可能会死。
毕竟晋楚刚出生,楚穗年就进行了类似抛举、拎甩、夹在腋下,乃至更高强度,完全超脱于婴儿抚*育常识的手法。
幸亏抛开吞噬修炼的额外加持,晋楚最强的身体素质是在起点。
“确定吗?”负责人追问楚穗年。
因为弗林特背书的缘故,楚穗年现在不仅可以出入研究院,还拥有一定的权限。
“是,我想给她一个名字。”
不远处二号端正地坐在长椅上,纯黑的眸子没有亮点,毫无聚焦地落在一处。
在楚穗年脱离视野时,二号并不会追踪她的行动轨迹,相反,会在需要分离时刻意避开视线,像一只随时等待被抛弃的小狗。
名字是个神奇的心锚。
不论是取名还是呼唤,不论是包含其中的期许还是本身的含义,不论是特指的意义还是随名的回忆,都伴随着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谁才是那个害怕被抛弃的人呢,”楚穗年看着低头的晋楚,不由苦笑。
“什么?”工作人员没听清。
楚穗年转回来,“没什么。”
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楚穗年在资料单子上写下自己早已想好的名字。
看着与旁边文字完全不同的字体,工作人员讪笑,“请问怎么读?”
“JinChu,”楚穗年放缓语调,“晋是我母亲的姓氏,楚是我的。”
飘在楚穗年身边的晋楚一愣。
她一直以为……
是了,明明所有记忆都清晰无比,但是后来因为习俗和普遍观点,让晋楚忽略了时间的先后顺序。
“晋楚”不是晋回舟的“晋”和楚穗年的“楚”地结合,而是楚穗年妈妈的姓与楚穗年本人姓氏地结合。
毕竟晋回舟是弗林特去往蓝星后才取的名字。
在这边的日日夜夜,楚穗年不止一次提到过那边的生活,单亲家庭的楚穗年唯一的挂念就是母亲。
父亲早逝,那个操劳了一辈子的女人,楚穗年都不敢想象,某一天她买菜回家,面对空空如也的房间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说好今晚要吃韭菜炒鸡蛋的女儿从此失去踪迹,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晋楚,”好似生命地传承,楚穗年非常满意这个名字,念出来时轻柔到像是春日拂柳的风。
二号似有所感,抬头望了过来,正好看见楚穗年对着她笑。
半空的虚影轻掂脚跟,勾起了唇角。
第128章 素綦
手术刀平稳无颤地割开青蛙腹腔,只进行了三次重复,手法已然熟练。
踩着增高台阶的孩童,没有恐惧也没有紧张,让一旁的人员频频侧目。
“这孩子,看着瘆得慌,”有人抬手捂嘴,对着同事悄悄耳语。
因为眼帘低垂,小晋楚瞳孔中没有高光,过于黑的颜色像是毫无杂质的黑曜石,冰冷得没有温度。
白得异常的皮肤与灭菌橡胶外科手套几乎是一个颜色,致使鲜血刺眼得像明艳绸带。
感受到视线,小晋楚持刀抬眸,现场瞬间没了声息。
脱下一身防护装备,在池边洗手的小晋楚突然一个痉挛,抓着瓷砖瘫软在地,微弱的电流流窜全身。
窃窃私语的声音再起,谁也不敢在这个时候靠近她。
“太,慢,了,”科维亚依靠着门框,不耐烦地看着手腕上的ID,“要准时不是吗?”
盯着地板的小晋楚僵直的四肢恢复知觉,“距离十点还有三分钟。”在没有看表的情况下依旧有着精准地估算。
“哼,”科维亚冷笑,雷光再次闪烁,“不要回嘴好吗。”
安静到沉闷地接受电击,对于科维亚将自己的回答定义为“回嘴”,小晋楚没有任何不满,也看不出采纳。
“教授,保持清醒!!”
走廊里滑轮飞速前进,一大批人围着病床,科维亚自觉地让开位置。
沾血的针管被医护人员握着,中央接近半昏迷的奥罗拉难耐地呻吟,从脸颊额角都能看见血脉不断鼓动膨胀,身上各处血液喷溅。
“怎么回事?”科维亚随口一问。
每个人都急得冷汗涔涔,根本没人顾得上回答。
“我想试一下,”低弱的声响从奥罗拉的牙缝里溢出,在喧闹的环境中一出即散,但是目前耳聪目明的小晋楚听到了。
奥罗拉在小晋楚眼前被推进手术室,看着几近被血液染红的床单,心里已有定论。
这种情况小晋楚见过无数次,是注入液态火石后的排异觉醒反应。
“听说最近奥罗拉教授的实验项目有不少都被叫停了,”人群谈论的焦点从小晋楚身上移到了别处。
“出现了什么问题吗?”
“什么叫停啊,是教授自己。”
年过四十的奥罗拉身上缺乏沉稳,没有酸腐气息也没有傲慢偏见,每日捧着一盒甜品,转着椅子去逗弄别人。
看到实验死亡名单随意一瞥扔到旁边的是她,看到助理死亡痛哭流涕的也是她。
这边骚乱刚退,小晋楚刚准备跟着科维亚走,就看见不远处等着的楚穗年。
“呦,这不是七十七吗?”作为拷问官的科维亚本职工作就是训练与管教,自打楚穗年离开地下监狱后,两人许久没见过了,“看来你最近的生活很不错呢。”
科维亚拂过楚穗年柔顺黑亮的长发,单手搭在对方肩头,“你到底靠什么哄得奥歌契家的小少爷对你这么死心塌地,让我也试一试呗。”
带着酒臭的呼吸扑到耳畔,楚穗年下意识皱眉。
突然,血液飞溅。
与小晋楚右臂相连的长刺贯穿科维亚的肩膀,抽出来的刹那再次变形挥砍,这回的目标是咽喉。
不只是楚穗年和科维亚,走廊上的所有人都被突如其来的异变打得措手不及。
科维亚心肝俱颤,走调的哨声从唇缝挤出。
小晋楚动作暂缓。
周围人一拥而上,尖叉擦着脖颈钉进地板,变形的双臂被强硬地扭到身后,膝盖窝被人抵住,小晋楚的关节都在咯吱作响。
“CNMD,老子非把你的皮扒下来一层,”科维亚捂着溢血的肩膀,手指颤抖着。
要知道小晋楚已经被科维亚调教了一年,按理说不可能没命令而行动,更不会袭击拷问官才对。
“是不是你指使的?”科维亚怒目圆瞪,质问楚穗年。
楚穗年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刚才发生了什么。
“将湿透的纸巾一层层盖在口鼻处。”
被摁倒的小晋楚嘟囔着,窝坐在地的科维亚听见,不由凑近去听。
“将开水倒在皮肤上,再用特制的铁刷一下一下刮过烫伤的皮肤,直到刷见白骨为止。”
“在人形的圆筒内布满长钉,将人关进去后升起刑具,再将底部的木板拆除。因为地心引力,受刑者会承受着皮肉撕裂的痛苦一点一点下坠。”
“这这,”科维亚踉跄地后退,这些都是他教给小晋楚,准确地说,是“亲手”教给小晋楚的手段。
小晋楚虽然没有觉醒自愈类型的异能,但是诞生之日起就有远超旁人的恢复能力,随着时间推移,各项指标都在下降。
而科维亚实施这些残暴手段一方面是听从上级命令,采集完整详细的身体数据,另一方面,就是纯粹的恶趣味。
“为什么杀他?”有人扳起小晋楚的上身,从后腰取出特制金属环。
为什么?
视线从科维亚身上移到楚穗年身上,小晋楚面无表情地偏头,纯真的脸庞让人心悸。
她不知道拷问官的行为好不好,只知道虽然细微,但是楚穗年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厌恶就是不喜欢,不喜欢就应该消除,这亦是科维亚日常挂在嘴边的方针。
无法正确表达,小晋楚客观陈述:“他碰了楚穗年。”
“只是碰了就杀掉吗?”有人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在看到楚穗年皱眉的那刻,小晋楚觉得心脏停了一下,继而是更加快速地跳动,胸腔的空气遭受挤压,呼吸有些急促。
行动脱离思考,表达自己行为的意义和原因对小晋楚来说很困难。
“我,她,不喜欢。”
众人难以理解,只能归结于小晋楚强烈的占有欲,决定先将小晋楚单独关押,暂时和楚穗年保持距离。
小晋楚被人提起,毫无反抗的样子全然不复前面出手即置人于死地的狠劲。
幸好信号还有用,科维亚提着的心放松下来,掌心的血迹和肩头的疼痛让科维亚怒火郁结于胸。
“草了,”转头看向楚穗年,阴鸷眸光上下扫视。
全身像是被冰冷的蟒蛇缠上,看着即将被带走的小晋楚,楚穗年轻轻开口,“晋楚。”
在地上拖动的双脚骤然踩实,周围牵制的人全部被反向的力道固住。
小晋楚回头。
楚穗年没有声音地嘴唇张合。
“等,”眼前场景颠倒。
迅猛的拳头结结实实落在身上,男人口鼻出血,“抓住她!!”
在人仰马翻的场景中心,小晋楚低伏摸地,科维亚感觉被那一汪寒潭锁定。
跑!跑!!
走廊的砖块在眼中变形,身后叫喊与劲风交织,血红自后向前蔓延,科维亚感觉心脏被人抓住,双膝开始不听使唤。
一柄长枪擦着耳侧飞过,只差分寸,整只耳朵都将被削掉。
眼眸中仿佛小虫子的斑点增多,发散的视野里一切模糊,科维亚被凭空的线条牵引,头颅僵硬地扭转。
——稚嫩的脸庞鬼魅般闯进视野。
心跳骤停,胸肺涨大,在科维亚布满血丝的双眸里,一切被放慢无数倍。
远处的护卫在嘶吼着“住手”,伸手朝这边奔跑,女孩急掠的脚步因握住长枪而被截停,在惯性中,插进地板的长枪被拔出。
口哨声尖锐刺耳。
暂停的身躯再次重重抓握住枪杆。
口哨与响指一声接一声,沉闷的空腔音与拐弯的长调支离破碎,一如慌不择路的脚步。
直到背部撞到墙壁。
走廊尽头挂在墙面的油画上,被长枪贯穿钉死在十字架上的天使,紧闭的双眸中流出血泪。
科维亚艰难地转回头,手持长枪作投掷状的孩童宛如胜利广场上的雕塑,每一分肌肉都刻画得恰到好处,绷紧的线条与长枪融为一体,仿佛力量的代名词。
红点在眼中放大,长穗在旋转中开出炽烈的花朵。
科维亚吐出一口鲜血,看着离地的双脚,看着重新被众人摁在地上的小晋楚,看着躲在护卫身后颤抖的楚穗年。
楚穗年澄亮的双眸里沾满恐惧,但更多的是癫狂。
大仇得报的爽快,鲜血迸溅的害怕,颤栗从脚底蔓延到头顶,后背脊柱刺痛酸涩。颤抖的双手摸上脸颊,楚穗年不自觉地笑出了声音。
洁白的天使羽翼展开在科维亚身后,白色染上脏污,成滩的血迹积累在地面,那张惨白扭曲的头像是失去支撑,最终无力地坠下。
拉扯着小晋楚站起来的众人如临大敌,半点不敢放松地束缚住手脚,人群撞开站在走廊中央呆愣的楚穗年。
没人在乎这个毫无威胁的女人,没人将小晋楚的暴走与那短短两个字的呼喊连接在一起,正如前面没人看见那张合的双唇组成了什么音节。
——杀了他。
这是一个命令,也是楚穗年撕碎过往自己的一个节点。
是褪去道德礼教束缚的楚穗年与这个时代地融合同化,亦是从软弱中自保的第一步。
第一步不在控制弗林特时,不在创造出人造人时,在这个隐秘的角落构成死亡画卷的那刻。
被架在臂弯中的小晋楚抬头,在视线即将擦过楚穗年时复又低下,安静的陶瓷人偶再次回归常态。
周围喧嚣入耳,楚穗年的心跳慢慢平缓。
存在于未来,编织未来的人不是楚穗年,楚穗年的任务是创造出这个人。
就在刚刚,楚穗年验证了这个人对她的“爱”超过常理、悖于本能。
一次次回到过去改变既定的“时间”,成为任何具体人或物的“变形”,能够量产武器获取异能的“复刻”。
一个满足条件结果倒推过程的产物,诞生的目的就是完成楚穗年的夙愿。
“你以后会变得无所不能。”
第129章 退红
“您猜猜看我觉醒了什么异能?”初见时瘦骨嶙峋的小女孩,如今拿着文稿的手指都圆润了几分。
“是什么啊,”奥罗拉躺在摇椅上吃着冰棍,笑容满面地应和着,“力量型的?”
“不对不对,”宿泱摇头。
奥罗拉也不嫌烦,再次猜测,“那是控制型的?”
“很近了!”宿泱揽住奥罗拉的腰肢,将脸颊贴在软软的肚子上。
“其实是……”
欢声笑语渐远,漂浮在虚无中的孤舟拨开重重迷雾,意识从混沌中升腾。
奥罗拉觉得眼皮重如千钧,孤叶扁舟填充上色彩,眼眶圈起的世界再次明晰。
“醒了,感觉身体有什么不适吗?”
视线从身旁人的臂弯穿过,不远处站着两位年轻人,一男一女,身上皆穿着第一军区学院的制服。
在看到女孩的那刻,奥罗拉不自觉地喃喃道:“宿泱?”
小姑娘惊讶地摆手,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导师,也就是站在奥罗拉身边的胡佛教授。
“你这一觉睡了大半个月,脑子都不清醒了么,这位可不是你那叛逃的……不过你要是想,让她成为你新的爱徒未尝不可。”
胡佛捏着自己鬓角的小麻花辫,虽然眼角有皱纹,但看起来精神抖擞。
“喏, 第一和第二我全给你拉过来了,”胡佛将两位推到奥罗拉面前,“虽说你刚醒我这样显得不太厚道,但是等你恢复后大把的项目还在等着你,到那时候怕是还得等你赏脸给我安排个会面时间哈哈哈。”
知道老友在开玩笑,奥罗拉笑着摇头,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苏丹娜、埃斯玻森,”胡佛介绍道,“都是我的得意门生,有我掌眼你就放心吧,最新那个项目把他俩带上呗。”
“教授好!”
“教授好!”
两声齐齐的问好。
早先就听人引荐过,这两个名字奥罗拉并不陌生,看着右侧站姿笔直、眉目干净的少女,恍惚时叠加在上的幻影消退,与宿泱看起来全无相似。
看见奥罗拉沉默,胡佛继续道:“也不用安排什么重要任务,洗器材还是倒垃圾都行,留在身边也多个使唤的人不是么。”
“你知道二十三号实验品吗?”奥罗拉偏头,窗外灰蒙蒙的天色像是晕开的水墨,缺少清透,压得人心情沉闷。
“那只黄色小狗?”
“是,昨天刚从手术台上醒来就抱着我傻笑,没有对自己异变的身体产生疑问,也没有对造成这个结果的我有任何不满。”
对于奥罗拉来说,昏迷前的事情恍如昨日、犹在眼前,一时错误地陈述了时间,“只是对自己身上那双属于人类的手感到好奇。”
“就那么安静地蹲在一旁,保持着动物时的习惯,感到疑惑时就歪着头看我。”
“教授,”就在胡佛犹豫着如何回答时,埃斯玻森开口了,“您如果要犹豫,不应该在这个时候。”
耳垂上的银色挂饰华丽又显眼,在埃斯玻森偏头时摇晃闪烁,“在我们家,事后检讨这种行为叫伪善。”
“埃斯玻森!”胡佛急得直打手语。
埃斯玻森笑得张扬肆意,“我向来心直口快,如有冒犯,惹您不高兴了我道歉。”
微躬的腰身一点即起,含笑的眼眸里满载随意。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知错而不改,一条路走到黑的人才如同朽木,不必说不可教不会改,”苏丹娜直视奥罗拉,话里的矛头却直指埃斯玻森,“我觉得教授没有必要听一根朽木的见解。”
胡佛一口老血还没吐出来,又被蒙头来了一记暴扣,“你俩疯了吗??给老子滚出去,不对,给老子写三万字的检讨!明天!明天就交到办公室来!”
“啊,”埃斯玻森拖长音,“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你,”胡佛双眉一竖,“五万字!”
埃斯玻森闭嘴了。
奥罗拉脾气甚好,半点没生气,反而笑出了声,“五万字明天前怕是如何也是写不出来。”
埃斯玻森希冀的眼神望过来。
“赏罚要分明,”看着在自己起身时垫好枕头,又扶自己坐好的苏丹娜,“不如小姑娘就免了检讨,你的五万大后天交吧。”
苏丹娜掩嘴轻咳,对着埃斯玻森弯起眉眼。
“哈哈哈,”胡佛忍不住拍着大腿,“那就这样。”
房门被人扣响,打断了几人的对话。
看着来人,胡佛给两位学生施了个眼色,埃斯玻森没当回事,反倒是苏丹娜将桌上的慰问品放进床头柜,躬身行礼,“希望教授早日康复。”
胡佛最后争取,“那我们先走了,项目的事你再考虑一下。”
房门再次关闭。
“教授,七十七最近的身体情况不太乐观,”若非紧急情况,下属也不会如此着急地打扰。
数据递到奥罗拉手上,楚穗年则安静地站在男人身后。
每日按时按点地注入液态火石,再日复一日地觉醒透支生命,只是作为一个中转和储存罐子。
为了到手那纯粹干净的火石,将人剖腹取物,即使每次伤口都会加以治疗,但愈合仅仅是表面现象,放到谁身上健康状况能不可能乐观。
不论心理,还是生理。
晋楚抠挖着掌心,为男人的话感到烦躁。
久久没有听到下方的动静,晋楚抬头时却发现奥罗拉正看着自己,清透的眸光不偏不倚。
晋楚朝身后看了一下,又移开位置。
奥罗拉的视线没有随之移动,只是缓缓低下了头,好似什么都没发生。
晋楚一面觉得可能是凑巧,一面又无法忘记奥罗拉刚才的神色。
在楚穗年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后,晋楚从培养皿中诞生,晋楚五岁时空间漩涡发生,奥罗拉大概在晋楚十二岁时身亡,那时楚穗年和弗林特回到了这边,但晋楚仍在蓝星。
晋楚并不了解奥罗拉的死因,也不知道这次火石共鸣奥罗拉觉醒了什么异能。
“以她现在的身体情况,频繁地共鸣剥取,寿命不过三年,”奥罗拉轻点屏幕,“若是好好调养,兴许还能有个十年。”
“那这。”
“向上头请示吧,也该停止了。”
似乎是知道奥罗拉会这么说,男人将上头早已下发的指令如实告知:“七十七的转移已经准备停下了,但是……”
奥罗拉皱眉,意识到先前的问题只是为接下来的话题抛出的引子。
“为了提高战力,异能觉醒是必需的,虽然表面不显,但是联邦借助黄金岛实力可能已经超过了塞恩。”
“夹缝生存的小国近年来之所以战事不断,就是联邦在频繁地试探底线,我们依靠火石勉力坚持到如今,如果不继续的话,损失的不仅仅是几条人命。”
“您,需要取舍,”作为传话筒,男人已经尽量委婉了语言。
“是选择整个塞恩,还是底层的双黑,亦或是与我们没有瓜葛的异邦人?”
作为男人口中的“异邦人”,楚穗年十指几乎掐进血肉。
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奥罗拉摸着手腕上的疤痕,那是第一次遇见宿泱时,对方在饥寒交迫与极端防备下划伤了她。
宿泱的话犹在耳边。
其实奥罗拉知道,一把刀如何能与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相提并论呢。
“我知道了,”奥罗拉放空眼眸焦点,“重新开启‘空间坐标’的项目计划吧。”
“明白了,”男人长舒一口气,带着楚穗年退下。
在关闭的门缝间,晋楚再次感受到奥罗拉地注视。
遥遥相望的视线被紧闭的门扉截断。
自从那日科维亚被杀,小晋楚已经被关到地下监狱整整半个月了,期间也不准楚穗年探望。
随着在这边的时日增加,晋楚能够离开楚穗年的范围也越来越大。
宿泱带领双黑越狱成功的事件,让整个看守体系进行了二次升级,巡逻人员、监控摄像头、硬件装备全部翻倍。
地下监狱的普通金属栏杆,如今换成了只有通风孔再无其他缝隙的特制加厚玻璃,放风时间与活动区域更是缩减。
小晋楚没有被关在严密看管的区域,比起监狱,她所在的这部分更像是禁闭区。
寂静的夜晚,晋楚漂浮的身影停下。
就在小晋楚隔壁,头发金黄的小男孩用左手指关节敲响墙壁,发光的右手则贴在墙面上。
青灰的石墙厚重冰冷,金色的丝线从墙面的罅隙钻出,抱膝坐在角落的小晋楚抬头看了一眼。
关在隔壁的人不厌其烦地每日如此,小晋楚如今都有些习惯了。
金线说是线,更像是液体,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从细小到都没人注意的缝隙挤到这边,在空中编织勾绘,组成了一座尖塔。
小晋楚伸手,那丝线像是具有生命,伸出分叉的前端缠上指尖。
“嗨,嗨嗨,”兴高采烈的声音顺着丝线传感而来。
不是直接响起的,更像是一种幻听。
见这边没有动静,那边的话更密了,“应该成功连接上了吧,我听到你的心跳声了,你这么不喜欢说话吗,没关系,我喜欢说话。”
金色的光晕驱散黑暗,柔和的光亮继续在半空构成画面,时而是小船,时而是海浪。
小晋楚长久的沉默并没有降低对面的分享欲,从自己喜欢在草坪上玩耍到最爱吃的食物是去皮鸡腿肉,几乎将家底抖了个干净。
一面未见,喜好性格倒是被小晋楚摸了个透。
这般的纯真与乐观,在小晋楚生活的环境里属实是第一次见。
在对方喋喋不休地说了三个小时后,小晋楚终于回了话,“你不累吗?”
缠在小指上的金线微微颤动,雀跃得像是有数十只麻雀停驻的电缆,“我不累啊,不用张嘴说话都不会口渴,你是不是耳朵累了,听我说这么久烦吗?”
小晋楚没有回答,再次沉默。
没有明确拒绝对隔壁的人来说就是邀请,对方嘿嘿傻笑,“这地又黑又安静的,我不太喜欢,不说说话感觉好寂寞。”
小晋楚勾了勾小拇指,丝线跟着紧绷又松弛。
“你是因为什么被关禁闭的啊,我是因为做不好事情。”
对面声音低落,没有被关在这里的不满,只有无法完成别人命令的难过。
“可是,可是我不想做那些事情,又不想让主人失望。”
“主人?”小晋楚觉得这个称呼很少见。
“你愿意跟我说话啦,”对面很是开心,“主人怎么了吗?”
小晋楚放下戒备,“穗年说这种叫法是变态的癖好。”
“穗年是谁?变态是什么?癖好是不好的东西吗?”
小晋楚觉得应该尊重别人的隐私,“不知道,你喜欢就好。”
“如果不叫主人,我应该叫我主人什么?”
“你主人叫什么名字?”
“不知道。”
“你主人男的女的?”
“男的。”
“穗年说男的一律称呼为帅哥。”
“帅哥啊,听起来就很不一般。”
自己的建议被采纳了,小晋楚心情略微活泛了起来,点点头,“嗯。”
随着时间推移,小晋楚的话匣子也被打开了,两人的对话变得越来越频繁。
直到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那一直缠绕在小拇指上的金线匆匆忙忙收回,小偷一般鬼祟又快速地从缝隙抽回,在人影从玻璃窗前走过的最后一刻,全部消失。
隔壁的大门缓缓开启,发出沉重的声响。
身着制服的狱警首先从小晋楚的玻璃面前走过,继而是一颗金黄色的脑袋。
男孩看起来比小晋楚还要稚嫩,在狱警看不见的位置悄悄挥手,比起阳光开朗的谈话印象,本人看起来更加腼腆。
隔着墙壁交谈了数日的两人是第一次见面。
虽然恋恋不舍,但是小男孩根本不敢多说什么,亦步亦趋地跟着狱警,三步两回头地渐渐走远。
在小男孩即将消失的前夕,一直窝在墙角的小晋楚撑了下地面,站起来一半的膝盖再次打弯,垂头丧气地将脸埋进双臂。
“说了一堆,也没说自己叫什么,”细弱蚊蝇的嘟囔传出。
“他现在没有名字,”立于高处的晋楚开口,尽管这句回答谁也无法听到。
直到很多个循环后,晋楚才知道那位儿时陪在身边的伙伴和后来街边捡到的小狗是同一个人。
误入时爆的岐黄凭借味道找到晋楚,但是由于家里弗林特的味道而不敢靠近,在血雨发生后,又被塞恩的人找到藏身之处,带回了不动要塞。
“虽然后来有了,”晋楚停顿,“不过确实是个会被嫌弃的名字。”
第130章 樱花
核心的光亮如同白日,不可直视。
围绕着中央能量的是由白疵银与黑硦石构成的一黑一白两条石带,上方繁复花哨的刻纹正在散发着阵阵光晕。
石带相互交叉又互不影响,像是围绕着太阳的小行星,不止不休地环绕移转。
若是细看,便能看见石带上细碎的小石子在旋转的地基上翻滚跳跃,没有规则的运动像是拥有生命,有的石子欢快有的石子低沉。
那从远处看大小都相当可观的巨物,按众人距离它实际上相当遥远的距离测算,实际大小不可估量。
被气流卷起鬓角的碎发,苏丹娜看着那初具模样的“缇恩娜诺”,旋转的石带代表分针与时针,翠绿的平行线、荧蓝的相交线、郁紫的弧线,恍惚间像是蝴蝶降落,停靠在时钟之上。
缇恩娜诺,译为“时钟花属”。
中止时隙间的动,轮转时光下的静,于流逝长河中驻足,看一刻的春,望一时的花,蝴蝶煽动翅膀,世界再次行动。
“你的能力,”站在苏丹娜身边,比前几年看起来更加衰老的奥罗拉突然开口,“还没有告诉我叫什么呢。”
奥罗拉后来还是收下了苏丹娜与埃斯波森,一年级末尾遇见的二人,如今将要毕业。
“我想不出什么好名字,直白简单点也觉得挺好,前些日子才去登记入册,就叫‘提线木偶’。”
其实这个名字与苏丹娜的能力有些出入,毕竟被控制的人身体里是苏丹娜的意识,单纯比作提线人偶,有种将苏丹娜也囊括在身不由己范畴内的感觉。
高台上的埃斯波森看见下方絮絮低语的二人,隔着老远挥舞手臂,嬉皮笑脸的样子和三年前没有区别。
苏丹娜看在眼里,选择了无视,倒是奥罗拉予以了回应。
“你好像很讨厌他,”捂嘴笑着,奥罗拉小小地八卦。
“讨厌倒称不上,不喜欢也不讨厌,”苏丹娜对着奥罗拉时总是和风细雨,表情是少见地真挚柔和,少了几分表演的成分,“我是底层出身,上不及贵族,下不至双黑,不咸不淡地走在去往终点的道路。”
“如果没有比较可能就不会发现,有人负重前行,有人在终点嬉笑等待,有人连踏上旅途的资格都没有,”苏丹娜在纸上标记着“时钟花属”的运行周期,“我就是中间那档,还算幸运。”
边说话边工作,一心二用是苏丹娜的常态,“当初第一军区学院招生时,我看见队列里的双黑被警卫揪出去,他们甚至没有报名的资格。”
“对于平民来说,考上军区学院是地位跃升的唯一手段,他们连这个途径都被截断了,想必一辈子都没有翻身的可能与机遇了吧。”
“你跟我别的学生都不太一样,”奥罗拉沉吟,“权利和地位是样好东西,让人沉迷又上瘾,一旦攥到手里就再也放不开了,不光是上层人士,只要下面还有比自己更低等的存在,即使再小,也算是拥有了特权。”
“大部分人在看到上述画面时会感到庆幸,庆幸自己不是双黑,庆幸自己没有低到泥土里。”
“你好忙啊,”奥罗拉话锋一转,“是我见过的人里最努力的一个。”
时钟花属的旁边,升降梯将几人带到近处,光是看他们飞舞凌乱的头发,就知道越是靠近气流越是狂躁。
虽是室内,但是早先安置好的对流通风设施平复了气流,不至于让整个空间狂风大作。
“弗林特的能力与时间有关,启动缇恩娜诺需要他的牵引,而楚穗年与晋楚体内蕴含着强大的能量,适合作为启动的钥匙。”
对于奥罗拉叫出了二人的名字,苏丹娜略感惊讶,“您记住了?”
意识到苏丹娜在说什么,奥罗拉笑着点头,“是啊,记住了,便感到愧疚与不舍。”记住姓名对于奥罗拉来说,就是划分到感情圈子的象征。
自从三年前重启时空坐标项目,奥罗拉就恢复了科学狂人的研究模式,开始没日没夜地加紧进度。
“近几年的实验项目,好像与前些年截然不同,重点都放在异能结合上,不论武器还是生产,”苏丹娜问出自己的疑惑。
扑面的*清风变大,震荡的波动几乎能用肉眼观测到,看着速度加快的时钟花属,悠远交叠的颂钟阵阵。
奥罗拉盯着释放能量的弗林特、楚穗年和晋楚不知在想什么,“是啊,异能已经成了不可或缺的组件,”同时也意味着失去异能,塞恩也将一落千丈、面临瘫痪,而拥有异能,就拥有了发展的可能。
苏丹娜的眼神自然又无意地落于下方后勤保障的队伍中,戴着鸭舌帽忙碌的员工像一个个移动的黑点,只有一位抬起了头。
在视线对上的刹那,苏丹娜点了点头。
蛋壳一般的场馆内部,最高层站着埃斯波森,中层站着负责指导和记录的奥罗拉与苏丹娜,下层则是更接近的工作团队,与被奥罗拉钦点,负责启动仪式的三人。
在埃斯波森的位置,刚好能透过旋转的缝隙,看见中心光芒薄弱处透出的蓝光,比之时钟花属显得无比小巧的蓝色晶石通体澄澈,宛如一枚冻结的冰蓝之心,幽幽的蓝光被耀眼的白光包裹。
在人群聚集的工作区域,方才抬头的后勤人员偷偷将一枚金属拨片贴在中枢台的后面,警告的红光一闪即逝。
尽管能量源源不断地从掌心逝去,但楚穗年颤抖的双手却是因为激动。
楚穗年深知,这里就是预知中显示的重要节点。
这枚庞大神圣的时钟花属,将在十分钟之后崩坏碎裂。
作为记忆里的意识体,晋楚不能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虽说一切都真实到像是正在发生,但回忆只是回忆。
以旁观者的视角在这边七年,看着自己从婴儿长到如今五岁的模样,重新浏览一遍人生轨迹,晋楚也发现许多问题。
楚穗年在预知中看到的画面,与目前晋楚经历的所有循环都不尽相同。
预知的时限为异能发挥作用那刻开始往后二十年,楚穗年在来到这个世界到二号诞生,中间大概过去了两年,也就是说,二十年到来时,正好是晋楚即将十八岁之时。
也就是2030年的末尾。
如果把时间与空间比作盒子,那晋楚的死亡回溯就相当于在盒子里洗牌,盒子里天翻地覆,但所有的一切仍旧处于盒子中。
之所以这么比喻,是因为楚穗年的预知。
这份预知的前半部分,也就是楚穗年在中庭所经历的一切与晋楚在蓝星从五岁成长到十六岁的经历,都能与预知完成重合,侧面印证了预知的正确性。
但是预知的后半部分,大概在2030年四月之后,一切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走向。
与没有进行死亡回溯的经历不同,与开启死亡循环后的每一次经历也不同。
造成这个情况的可能有几种,一是这次并不是晋楚最后一次死亡回溯,二是还有别的因素影响结局生成。
比如那份不知来源的预言书,或者……
晋楚在脑海里回想起那道横亘在甘霖前胸上,尚未愈合的疤痕。
在天台上看完全部的那本预言书并非假货,因为当下一个月的剧情不仅详实无比,还一一得到了印证,但是,那是六月的剧情,即将到来的七月是否还将顺应剧情,晋楚不得而知。
也就是说楚穗年的预知与某人的预言相似但不一致,预言书的走向贴合的是晋楚在此次循环中的剧情,而楚穗年的预知则超脱于这个盒子,在死亡回溯的层级之上。
再加上无法改变的特性,有可能是最终的结果。
但是最后的画面只有一幕,被洪水淹没的城市高层天台,少女双手抬起,用手指比划着横长竖直,视线好似在望天空,又好似在透过隔开观众与表演者的幕布,直接看向另一个时空的楚穗年。
洪水与被吞没的人群,如何也不算一个好结局,但是少女沉寂的眼眸在看向高空时却逐渐闪出了亮光,救赎之法似乎就在眼前。
那个少女是晋楚。
狂风唤回了晋楚的思绪,迸射着刺眼光芒的时钟花属不知为何发出来不堪重负的破碎之声。
离得最近的弗林特看得明晰,中央颜色纯白宛如蛋壳的物质破开了一道细小的裂缝。
“埃斯波森,加大e点的能量输入,”耳麦里传来奥罗拉教授的嘱咐。
“将手动模式转换成自动模式,一层的工作人员后退,远离缇恩娜诺。”
“检查33号机,有异常波动。”
“外层封锁装置启动。”
“所有人到紧急避险位,开启防护装备,定点上锁。”
太阳都没有这般刺目,时钟花属的裂缝愈加严重,看着混入人群的暗哨苏丹娜还没松一口气,忽然全身一轻,失重加上朝向中央的拉扯感,苏丹娜赶忙拉住栏杆,机械手套的磁吸牢牢扒在栏杆上。
准备拽住身旁奥罗拉的手停在半空,苏丹娜看见奥罗拉眉目坚定,全身的外置金属关节早在第一时刻依附在固定完全的卡扣上。
整个人并未受到吸力的影响。
听见奥罗拉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安排人员撤离,平稳的面庞上看不出半点突发事项造成的慌乱,看着每一位安排在内场的成员身上统一发放的定点器,苏丹娜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难道,”苏丹娜在心理腹诽。
被吸力卷到空中的楚穗年牢牢抓住小晋楚,另一只手伸向弗林特,“跟我走!”
楚穗年身后裂开的罅隙宛如黑洞,带着撕裂万物的恐怖气压,螺旋的气流形成漩涡,下方的地板被掀起碎裂,任谁都不敢轻易松开固定物。
“你,”弗林特只是略微迟疑,就松开了手上摇摇欲坠的栏杆。
高大的身影上升,冲到楚穗年身前,三人在空中翻转,最后齐齐被卷进了浓墨点染的黑色空间。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
碎裂的声响被放大无数倍,响彻在空间。
深邃晶莹的蓝色宝石被扭曲的时空迫压,一道裂痕自下而上蔓延,被誉为月桂之心,安置在时钟花属中央的蓝宝石碎成了三块。
晋楚的意识体并没有跟随楚穗年进入时空裂缝,望着混乱的场内,一丝金线从眼前划过。
微弱的分支似乎缠绕在晋楚周身,但最为粗壮的本体越过晋楚,直奔时空裂缝中的小晋楚身上。
金色的发丝从面前掠过,凭空出现的岐黄一头扎进了黑色裂缝。
“这金线。”
晋楚回想起之前玩耍时岐黄曾用其缠绕在小晋楚的小拇指上,说除了联络、切割,丝线还具有别的功能。
闪闪发光的金线从小拇指上消失,触碰抚摸都没有任何异常,小时候的晋楚还以为是岐黄解除了异能。
现在想来,突兀出现在这里的岐黄,与那句“这样不论你在哪里,我都能找到你”就显得别有深意了。
扩大到三米宽度的裂缝停止了延展,在世界法则的修正下逐渐弥合。
看着如汪洋如青空的月桂之心,埃斯波森一边注意着周围,一边从掌心钻出一缕黑色飘带。
黑色物质变形拉扯,又软又韧的质感如同随波逐流的落叶,看似没有控制能力,却自然而然地靠近了漩涡中心,小心翼翼地卷住了月桂之心的其中一枚碎片。
细微的碰撞却引发了巨大的反应,空间再次剧烈震荡,埃斯波森在将碎片往回拉的同时,被碰到的另一枚碎片顷刻脱离,径直被吸进时空裂缝。
一拉一拽,埃斯波森赶忙将到手的碎片若无其事地含进嘴里。
在漩涡即将关闭的前夕,看到埃斯波森这一幕的晋楚被一股不可违抗的力量扯进纯粹的黑暗隧道中。
宛如黑洞吞噬一切的暗影消失,空间一片狼藉,铁皮分解、墙壁倒塌、地面开裂,劫后余生的人们抱着手边的物品不知所措。
苏丹娜听见奥罗拉喃喃道:“如果必须进行,那失败也可以被允许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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