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青楸
从“泥塑”的右臂在埃斯玻森面前融化的那刻,晋楚就知道,替换希贝尔已经不是利弊分析的问题了。
也是因为伪装消失,让晋楚对埃斯玻森的防御充满疑惑。
最初从监牢里逃脱,化作沙砾的晋楚安然无恙地静待在埃斯玻森身边,让晋楚有了化形也算“持续性异能”的认知,才决定一蹴而就,去取代高难度也高价值的希贝尔。
出于谨慎,晋楚仍旧在替换前,花了时间从远程物理攻击、化学攻击、肉身近战、持械近战、各式异能攻击等等,多角度去试探埃斯玻森的防御模式。
结论是,有规律又无规律。
被晋楚异能操控的雷电狂风、砸下的泥土、爆炸、声波、信号、小刀、不可见情况下的魂灵被挡在防护范围之外。
埃斯玻森自己操控的黑雾、自然雨水、空气、晋楚拿在手里的短刀、肉。体强化的晋楚本人,顺利进入了防护范围内。
这是挡下与没挡下。
还有一种情况,晋楚对发色瞳色的伪装,化形出实体右臂,能见能触状态的裴邵,以及化形为沙砾的晋楚。
顺利进入防护范围,却产生了异能失效的结果。
个中矛盾,让埃斯玻森的防御不能组成一套逻辑严谨、体系分明的结论。
所以晋楚认为,埃斯玻森的防御至少有两种施展模式,以及有防御之外的另一种效果。
如同成文法典因其具有滞后性,不能囊括所有情况,所以赋予了法官自主裁量权。
一套打底的防御规则,再加上当事人主观判断为辅助条件,形成了埃斯玻森的防御模式外显。
敌人的异能具有破坏性,自己操控的异能无害,重达千钧的沙土和霹雳雷霆有威胁性,拂面清凉的雨水则不必在意。
肉。体强化根植于本体无法分离,日常佩戴装备的同事需要接触。
这些矛盾之处,可能都是埃斯玻森的潜意识对防御体系造成的影响。
而那除开单纯防御的另一重效果,就是“消解”。
进入防护范围的能量体,如靠能量维持存在的裴邵和晋楚的右臂,会逐渐涣散,有些类似于无效化。
至于希贝尔的“重生”,则是在晋楚知道无法亲自替换的情况下,做的又一个实验。
晋楚身上有一个不为人知,根植灵魂、难以分离、持续发挥作用的——旁人施加的异能。
单独的魂灵作为异常被挡在防护罩外,可见魂灵埃斯玻森会当作生物纳入,进而消解。
而晋楚在靠近埃斯玻森后,身上被施加的禁制虽有松动,根本却没有被动摇,一是时间太短,二是该禁制效力强大。
获得身躯的魂灵,在埃斯玻森眼里为生灵,并非单独存在的能量体,且被旁人施加了强力管制。
如今的希贝尔与晋楚身上被施加的异能在条件上是大致相同的。
所以晋楚想试试。
长期待在埃斯玻森身边的希贝尔是会消失,还是会被解除控制。
若是后者,也就意味着埃斯玻森可以解决晋楚身上的异能。
就目前看,是后者。
由于晋楚源源不断地加强控制,消解和巩固达成了平衡。
只是在晋楚犹豫要不要解除身上禁制的间隙,便被派往了深渊游戏。
晋楚摇头,撇开其他思绪。
眼下的重中之重是西南高地。
希贝尔面前,设宴的长桌上摆满了独家培育的瓜果蔬菜,新鲜的食材外面千金难买,在这儿却奢侈地堆了一桌。
埃斯玻森对面,面容姣好的女性不卑不亢,夹了一筷子菜肴放进嘴里细细嚼着。
站立旁边的希贝尔一心多用,一边布菜上菜,一边聆听二人的谈话内容,一边给晋楚传输记忆片段。
“这么久不见,越发漂亮了,”埃斯玻森嘴里咬着果切,口齿不清,吊儿郎当地单腿盘坐在椅子上。
闻言陆三茕没有波动,持筷的右手上蓝宝石戒指熠熠生辉,“承蒙夸奖,您看起来也是风姿依旧。”
晋楚接收梳理着相关记忆,同时借由希贝尔的眼耳,监听着二人的谈话。
这种首领接见一般都有会议事项,可能有重要线索。
“你的戒指,”埃斯玻森拿着银叉,指向陆三茕的手部,“好像比之前更亮了。”
“有吗,”陆三茕把修长的五指放在眼前端详,浑不在意的模样,“当初就是看它仿得最像,才花大价钱拍下来的。”
异色的綦汉那火石在被发现后,政府进行了大规模共鸣配对筛选,很遗憾的是,没人能借由月桂之心完成觉醒。
也是因为筛选,陆三茕和埃斯玻森都曾见过真品。
“之前处理不听话的下属时,倒是让你看了笑话。”
闻及此,陆三茕指尖微动。
“我本来疑惑罗莎琳作为三面间谍,被我和苏丹娜发现后,为什么不祈求教廷保护,反而选择投靠狩唁组,”埃斯玻森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三茕,“最近倒是明白了。”
“哦,为什么?”陆三茕眼睑低垂。
“因为在察觉到自己的身份即将暴露之后,罗莎琳居然孤身入险境,偷了月桂之心的碎片。”
最初的月桂之心有鸡蛋大小,形状并不规整,但胜在表面光滑颜色深邃,整体散发的光晕犹如深海波涛,在强光下色彩更为多变,幻彩到不似人间真实。
坚硬程度也令人讶异,远胜金刚石,但是却在时爆中被扭曲的空间漩涡绞成三块。
一块掉进时空隧道,一块在混乱中遗失,一块被安置于教廷。
而罗莎琳偷的,正是唯一确定行踪,被教廷保管的那块。
“得知消息后,我立马派人去江里打捞她的尸体,”埃斯玻森叹了口气,“结果三天三夜,一无所获呢。”
“就在我苦恼的时候探子来报,说是早在罗莎琳落江那天,狩唁组就派人暗中打捞,大半夜的从码头上搬了个不知内容的物件回去,大概率是罗莎琳的尸体吧。”
餐刀刮过盘子,发出让人烦躁的尖刺声音,埃斯玻森叉起一块带血的牛肉放进嘴里,“所以我意识到了,罗莎琳不是三面间谍,而是四面。”
“确实有可能,”陆三茕用手指抵上下巴,“那最初的最初,罗莎琳应该是忠心于狩唁组的,被你和苏丹娜发现,即使可以回归教廷也失去了价值,教廷会不会鸟尽弓藏不好说,不如为自己组织再谋求一份利益。”
“也就是说月桂之心可能被狩唁组得到了?”陆三茕挑眉。
“这谁知道呢,”埃斯玻森举起酒杯,朝陆三茕示意,“忘记祝贺你了,上任快乐,代理组长。”
长岐会作为当时塞恩最大的地下组织,势力庞大、成员众多,一度威胁到了政府。
就在埃斯玻森准备派兵清剿前夕,长岐会领导层因为理念不合,竟带人各立山头,这个硕大的帮派就此解散。
在这个节骨眼上,埃斯玻森趁机拉拢如今的尾岩组首领陆砦斗。
拉拢结果显而易见。
但是埃斯玻森多疑,为了彻底把控尾岩组,以陆砦斗的异能便于卧底为由,提议让陆砦斗前往蓝星。
不论是埃斯玻森还是陆砦斗都知道,什么所谓的共享硕果都是扯谈,埃斯玻森最根本的目的就是将陆砦斗作为人质。
因为时空穿梭的手段掌握在政府手里,一旦陆砦斗前往蓝星,是去是回,什么时候回,以及还能不能回,都是政府决定的事。
但是不答应也不行,彼时的尾岩组刚刚成立还不稳定,因为分裂元气大伤,无法正面抗衡政府。
所以陆砦斗将尾岩组交予当时的二把手杰德后,被派往蓝星。
陆三茕放低杯口,高脚杯一碰即离,“都是伙伴们抬举。”
埃斯玻森笑而不语。
他可没忘记,杰德是如何发疯发癫地跑上大街,又是如何在嘴里大喊着“不可能”,吐血身亡在政府大厦门前。
那个被称为“血狮”的男人,是从战场上退下来的喋血之士,在军中时行事就颇为狠辣,受人敬畏,甚至反叛时作为杰德的下属,原政府的精英部队也自愿追随。
这样一个男人,死状如此狼狈凄惨,让埃斯玻森对眼前这个言语恭敬、笑颜亲切的幕后操盘手,兴趣再次加深。
看着埃斯玻森脖颈间若隐若现的金属链,陆三茕咬住筷子尖端,“话说,第一次见到您项链上的宝石时,我差点以为是真品。”
埃斯玻森扯了一下领口,“不过是个便宜货,承你夸奖,也算是它的福气。”
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晋楚对埃斯玻森脖子上的项链有印象,曾多次看见对方将其含进嘴里,那般深沉毂沌的蓝,见之难忘。
来不及多想,轰鸣的战斗机在头顶盘旋,晋楚意识到Y国的进攻已经到了终幕。
Z国节节溃败,Y军乘胜追击,预想之外的情况没有发生,埃斯玻森与陆三茕也没有谈及相关话题。
晋楚沉思。
与鸽派的卧底模式不同,鹰派的卧底更加隐蔽。
式微的鸽派要想在蓝星与鹰派抗衡,就需要掌握情报。
而做得越多,嫌疑越大,被发现的风险也越大,这就是为什么能通过晋楚的记忆,从桩桩件件的事件中分析谁有卧底嫌疑时,鸽派会曝露得那么快那么多。
而鹰派的卧底,尤其是陆砦斗,若非希贝尔告知,晋楚还真没怀疑过他。
因为陆砦斗尽职尽责,从未有一件事不以国家利益出发,行事全无私心和偏驳。
甚至失明的右眼,身上数不清的伤势,豁出性命执行任务*,是不动要塞里出了名的“拼命十三郎”。
陆砦斗之所以身兼数职,是他本人主动申请的,明明有个待遇优越还清闲的职位,却不惧危险日复一日赶往现场。
如果陆砦斗是鹰派的卧底,那么Z国与鸽派合作的事情埃斯玻森应该早就知道了。
所以这次Y国的攻打难道是埃斯玻森安排的?另有后手?
还是说陆砦斗会继续隐藏,像过去一样,不为传递情报而是一心往上爬?
但这次战略至关重要,埃斯玻森不可能为了稳固一个卧底,而让整个塞恩陷入被动。
飞舞的雪花遮蔽视线,白茫茫一片让晋楚看不清情势。
最终做出选择的晋楚脚步顿住。
要告知!
仿生人的眼睛连结着中枢,甚至移动轨迹也会被记录,维纳又在高空监视,直接行动并不可取。
许银杏?
除非主动暴露身形,不然目前的晋楚看不到她。
唐遐龄?
西南高地何其广袤,一眼过去望不到头,更何况找个人。
正在苦思冥想之际,晋楚忽然注意到远处的人影。
灰白失明的右眼,斜贯脸颊的伤疤,身着黑色风衣的男人站在高处,视线不偏不倚,锁定在晋楚身上。
第112章 菉竹
战场上硝烟升腾,火蛇狂舞,导弹的尾焰划破长空,空气仿佛都在震颤。
吸进肺腑的是冷气,沾染在鼻子上的是黑灰。
黑影如幽灵般穿梭,带着寒霜的铁拳直袭晋楚的面门。
“他是在针对我吗?”晋楚刚在心中腹诽,就被陆砦斗用狙击枪扭转手腕,掐住了脖子。
下按的力量让晋楚脚下不稳,关节咔嚓弹响,两人从斜坡坠下。
仿生人全盘复刻乌雅的身体素质,导致晋楚看清了陆砦斗的动作,身体却跟不上脑子的速度。
环绕在手上的力道不可动摇。
很久,晋楚很久没有被人压制过了。
“好弱,”陆砦斗的低语在耳边回响。
翻转的视野里飘雪扑簌簌乱飞,晋楚屈膝上提,借势调转方位。
甚至没有开枪的准备,陆砦斗转枪拉扯,将热武器用作冷兵器,借力扯断了晋楚的胳膊。
拿着断口布满电缆的手臂,陆砦斗神色了然,在嘴里打了个响舌。
断裂的刹那身体依惯性后仰,晋楚单手翻起,就在脚下刚刚站稳,余光里一层薄膜从地面垂直上升,整个世界都错位了一瞬。
阴影靠近,晋楚旋身肘击,先前势不可挡的陆砦斗却被这一击直接砸飞,狠狠撞在了墙上。
墙?晋楚慢半拍地注意到大变的环境。
高山积雪消失,被装潢得花里胡哨的空间里摆满电玩城里常见的游戏设备,欢快的歌谣回荡,正中的大屏幕闪烁,准备放映画面。
“果然是你,”陆砦斗捂着前胸,疼得半天站不起来。
晋楚低头,右臂在,瘦削到青筋暴起的双手,惨白的肤色,和因垂首滑落至大腿的长发——这是她原本的样貌。
“不必担心,”见晋楚沉默不语,陆砦斗解释道,“你现在是意识体,也可以称为灵体状态,你的身体我开了“自动模式”,正在现实世界与我打斗。”
大屏幕上,眼神空洞的两人仍在殊死搏斗,动作丝毫不见滞涩。
宛如从第三视角观看属于自己的电影。
“灵体状态”“现实世界”,晋楚抓住这两个关键词,在陆砦斗再次开口前,箭步而上。
就先前一击的手感,晋楚确定灵魂体拥有自己的全部实力。
“等,”陆砦斗话音未落便眼前一花,抬起的双臂被晋楚隔开。
拇指点胸、托掌击腹、指锥肋下,晋楚一气呵成,不给对方半点反应的机会,“那就死在这吧!”
后背撞上游戏机,晋楚眼花缭乱却又重击穴位的招式几乎让陆砦斗晕厥,带着千钧之力的直拳转眼就要袭来,陆砦斗大喊:“自己人!!”
晋楚眸中闪过一丝迟疑,此时收势已晚,偏转的右手砸进游戏机的面板中。
一寸之隔的脸侧,游戏机电光噼啪,金属塑料碎裂掉落,陆砦斗咽了下口水。
陆砦斗知道晋楚,晋楚也知道陆砦斗,晋楚主动且急迫地袭击让陆砦斗知道自己的卧底身份暴露了,陆砦斗澄清似的“自己人”自然也不止表面一种意思。
锋利的镰刀抵上喉咙,晋楚将化形的胳膊上抬,神色不耐,“自己说。”
从陆砦斗的反应,晋楚能看出在这个空间里死去是有严重后果的。
若非现实世界,又是灵体状态,那么所言所行就不在茨缇亚的监视范围,从战场上直指她的行为,陆砦斗应该预先就锁定了她的身份。
“想必你已经知道我是塞恩派来的卧底了。”
见晋楚不作应答,陆砦斗继续道:“尾岩组归顺政府,并非表面看那么简单。”
“当年长岐会势大,被政府视为眼中钉肉中刺,长期以往,必遭灭顶之灾,为保全组织,才故意做戏分裂自身。”
“好理由,”晋楚垂眸看着陆砦斗,“一面降低长岐会的威胁程度,一面可以和狩唁组划分界限。你们进入政府,他们照旧行事,看似政府拿你们制衡他们,实则里应外合,性命保住了,想做的事也没落下。”
“所谓自己人,是指你们实际不为埃斯玻森卖命,而是另有所图?”
没想到自己开了个头,晋楚就替陆砦斗说完了后续,但那副轻描淡写的表情,如何也不像信任他。
陆砦斗接到的命令就是找到晋楚,但是自打安全区成立后,晋楚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哪里都没有踪迹。
此次战役,调来唐遐龄、方子尧和付林并非陆砦斗的指令,而是机缘巧合,但是在看见名单后同意的确实是他。
来这之后将这几人重点照顾、就近放置倒是有意为之,因为陆砦斗想旁敲侧击出晋楚的线索。
甚至有直接见到本人的机会。
“不论是当初的长岐会还是如今的尾岩狩唁,双黑占比都是极大的,我们成立之初就是为了争取双黑的权益。”
双黑在塞恩的待遇甚至不如最低等级的五等公民,没有身份登记无法找到正规工作,就连ID的多数功能也不能激活,可以说是举步维艰。
再加上无处不在的歧视和针对性暴力,双黑就像蜷缩在角落都会被人人喊打的老鼠。
“最初成立长岐会的,实际上不是我。”
垃圾堆里捡回来的养女天真烂漫,与早已被世道磨平棱角的陆砦斗不同,有向上的冲劲,有求知若渴的目标,有探索真相的执着。
最初陆砦斗为其取的名字也并非“陆三茕”,而是“陆三穷”。
穷苦、穷尽、穷途末路是为三穷。
“茕”字是稍大一些后,陆三茕为自己改的。
彼时的陆三穷翻着从垃圾堆里捡来的书,不顾白眼与欺凌到信息交杂的酒馆、地下城打工,一点一点拼凑着历史。
因为陆三穷不信,不信聪明坚韧的梁知惬、温柔良善的简秋水、质朴和蔼的陆砦斗,以及自己。
——都来自一个卑劣的民族。
塞恩不是一个衷于记录的国家,关于历史的书籍很少,仅有的内容里关于双黑的内容也不多。
在这些内容里,多数是带有主观色彩和偏驳的言论,至于流传甚广被全民奉为圭臬的《铁罪书》,里头对于双黑侵占地盘灭杀原住民,因贪婪和残暴造成中庭空白百年的事件,也根本没有可以作证的实际证据。
无法被证实的“真相”,陆三穷不信,她要一个答案——
彼时陆砦斗看见她在地上将“穷”字划掉,又写上一个“茕”,对着他以及垃圾街的小伙伴正式宣布道:“以后我就叫陆三茕了,茕茕孑立的’茕‘。”
有人问道:“为什么改成这个’茕‘?”
“因为我要走一条注定孤独不被理解的路,”年仅十三岁的小孩子说出这种话,一般是会引起嘲笑的。
但那时,谁都没有笑。
“不看无垢的景,不走无碍的路,不当为人的兽,不做为兽的人。”
“我要让真相大白,倘若真相是真,我愿为此自裁,倘若真相是假,”陆三茕停顿,扬起下巴高声喊道:
“就让那’铁罪之书‘成为废纸!”
陆砦斗双眸跳跃着火焰,对着晋楚一一道来:“长岐会最初是由陆三茕、梁知惬成立的,但你知道,即使三茕有能力,女性的身份依旧成为了阻碍。”
“但她对此毫不在意,她说’既然旁人介意,那就把介意的因素去掉,我要的是长岐会壮大,而不是成为领导人。”
“可是权力旁落……”
“何来旁落,”陆三茕打断,“你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换人就能解决的问题而已,况且……”
陆三茕眼里只有自信,“是有我才有长岐会,不是有长岐会才有我。地位和权力有时可不对等,当命脉握在我手里时,我坐在什么位置,什么位置就是首座。”
“观念嘛,可以慢慢改,实在改不掉,”陆三茕轻笑,“我会帮他们改的。”
“所以我成为了明面上的掌权人,这也是为什么埃斯玻森提议让我前往蓝星时,尾岩组并没有强烈反对。”
晋楚了解了大概,开始提问:“你怎么锁定我的。”
陆砦斗将视线上抬,“其实我并没有认出你,因为异能,我能看见别人头顶类似于血条HD蓝条MP的数据,你的实在太显眼了。”
战场上远远一望,数行红蓝色条简直鹤立鸡群,犹如太阳一般惹人瞩目。
陆砦斗从没见过这么丰厚的数据,比之要塞的A级异能者都要远远超过。
“这种实力水平让我第一个想到了你,”陆砦斗感觉到皮肤上的刀锋离开了些许,“但是长相不同,又混迹于Y国士兵中,所以我决定试探一下,就算猜测错误,这般实力的敌人也是一大祸患,需要尽早解决。”
“但是刚一交手我就感觉不对,太弱了,与数据显示完全不符,直到卸下你的金属右臂。”
陆砦斗顷刻间就反应过来了,为何找不到晋楚的行踪,以及实力为何与数据不符,“我知道仿生人的监视系统,为了与你接洽,才将你拉入我的‘意识游乐场’。”
“证明,”对于陆砦斗的话,晋楚没有质疑,前后逻辑自洽,行动也贴合目的,但完全相信前需要实打实的证据。
陆砦斗指向大屏幕,“你知道Z国与鸽派的合作,也知道苏丹娜提供了大量武器对吧?”
晋楚默认。
画面上,坦克与装甲车宛如钢铁巨兽,履带从尸海之上碾过,纯白的积雪如今污秽不堪。
激光枪穿透士兵,入目所及,皆是Y军。
晋楚眼前弹出任务提示:“恭喜您完成‘帮助Y国士兵跨越边境,攻占Z国西南高地’的任务。”
第113章 窃蓝
眼前的山珍海味不论从口感还是摆盘上都无可挑剔,陆三茕咬断蔬菜的茎秆,感受清新的水汽充盈在齿间。
忽然想起在垃圾街时,掉在泥潭里的应急饼干。
成吨的垃圾被倒在一望无际的“家园”,长期居住在这里的双黑将垃圾分拣,一堆一堆地垒起。
废物建起的小屋就摇摇欲坠地穿插其间。
一块被咬了一口的饼干,看起来是因为难吃而被人随手丢弃的,又在运输途中被挤掉包装,沾上污渍,最后残缺不缺地跌在泥潭旁边。
小伙伴们蹲成一个圈,也不嫌弃,连下意识拍了拍导致被水泡软的地方掉落都心疼不已。
你一口我一口,将这不过巴掌大的饼干传了一圈。
按如今的眼光,那味道实在算不上好吃,难怪会被人扔掉。
按那时的眼光,干涩掉渣的口感比充饥的灰土要细腻很多,淡淡的甜味他们猜测是蜂蜜的味道,虽然不知道蜂蜜是什么味道,但也觉得大差不差了吧。
口中的草莓爆开汁液,甜中带酸的味道顺着喉咙而下,陆三茕习惯性地将果肉压在舌头。
在过去年复一年的日子里,温饱都是可望不可及的梦想,仅有的食物分成数份,放进嘴里也舍不得直接咽下。
要这么含着,保留更久的味道,要从舌尖一点一点挤出,仿佛足够慢就可以吃饱。
对面埃斯玻森在谈论黑市上大肆流通的特制武器,试探陆三茕的知情程度。
陆三茕一边周旋,一边注视着与埃斯玻森相重叠的另一道身影。
透过陆砦斗的眼睛,陆三茕看见了晋楚的真容,一个喘口气似乎都要咳嗽的病弱少女。
陆砦斗的每句话,对方都仔细地看着唇部动作,还伴随着下意识地侧头,虽然幅度之轻微,几乎让人不可察觉。
耳朵的听力不太好,有一边估计到了听不到的程度,陆三茕下着判断。
“意识游乐场”虽然巧妙罕见,但是会把当事人全部水平的灵体拉进,并不算克敌制胜的好手段。
从先前的攻击中,晋楚应该能感觉到陆砦斗的实力大致在C级。
这是第一个显示诚意的地方。
在什么意外都没发生的情况下,Y国占下西南高地。
这是第二个显示诚意的地方。
将长岐会最大的秘密全盘托出,作为接下来谈话的前缀。
这是第三个显示诚意的地方。
在中心主旨出现前,陆砦斗显示了绝对的诚意,甚至是不平等不公平的下位。
架在脖子上的镰刀被撤下,陆砦斗走到正中两台游戏机面前,左右开弓,将自动托管改为了手动操作。
战场上,“晋楚”挣脱“陆砦斗”的牵制,退回大部队后侧,而“陆砦斗”则在孤立无援的局面下,奋力突破敌军围困。
“看来时间也不多了,”陆砦斗表现得很轻松,双手飞快地拨弄操纵杆。
这句话不仅是对晋楚说的,也是对远在塞恩的陆三茕说的。
不过C级的他无法在千军万马中安然脱身,从踏上战场起,不,从被派往西南战役起,每一位士兵都知道即将面临什么。
当现实的肉。体死亡时,“意识游乐场”会自行溃散,意识重回身躯,而那时他的躯壳恐怕再无法容纳灵魂了。
陆砦斗其实不是个工于心计又阴狠的性子,只是一个喜欢做些小手工、打打游戏,闲来无事坐在低矮小板凳上发发呆,听三茕讲接下来布置安排的中年大叔。
但想要坐稳尾岩组首领的位置,他必须装得像。
他也确实不负所望,装了很多年。
这么多年,不论是驭下还是歼敌,陆三茕都展露了不俗的智谋与狠厉。
杰德同党是帮派里,唯一的异声。
陆三茕特意让陆砦斗将权柄交到杰德手中,一是为了留有时间拉拢杰德的精兵,示敌以弱,二是为了借杰德一次性扫除组内不和谐的音调,坐上那个原本属于她的位置。
“我找到你,是想与你达成合作,”陆砦斗控制着自己的身躯,像在玩最后一场争霸赛,“本来以为你在这边,不曾想去了那边。”
“你和陆三茕有联系手段?”
陆砦斗微怔,他本以为这句话的重点在“合作”上,而一直同步这边情况的陆三茕也惊讶于晋楚的敏锐。
因时空限制,埃斯玻森的人马传递信息的手段都比较原始,比如天眼的录像内容,并非直接转播,而是将其带回塞恩后才能播放。
信息亦是,因为茨缇亚的信号是没有办法通过时空传递的,这边的探子得到消息整合完备后,需要自己带回或者转交给回去的人。
“你刚才说‘看来时间也不多了’,你已经预见了自己的结局。孤身在这边的你与我合作是没有意义的,更何况即将失去‘性命’的你。”
“按你前面所说,实际掌权人是陆三茕,你的行动应该也不会背离她的意愿吧。”
两届穿梭的手段掌握在政府手里,尾岩组若是能往这边派遣人员,陆砦斗也就失去了作为人质的意义。
不通过政府的人就能互通信息,定是有别的手段。
没有等陆砦斗承认的意思,晋楚继续道:“埃斯玻森理应不知道你们有这种手段,不然不会采取这种手段牵制尾岩组。”
“但是西南战役结束后,全线溃败的埃斯玻森依然会留下怀疑的种子,因为你的知情而不报。”
“那边从未与我接洽过,怎么会是我知情不报,”陆砦斗手下的动作停滞,现实里被人砍中了右肩。
“送你来这边本就不是为了情报,牵制才是首要,”晋楚抚摸着游戏机,“不动要塞奔溃得那般迅疾彻底,高层绝不会只有你一个卧底。”
“这次你被派来西南战役,作为总指挥对于武器定然早早知情,埃斯玻森那边没有反应我可以认为没有其他卧底参与这个行动,但是……”
“陆三茕行动了。”
“什么,意思,”陆砦斗手指收紧。
闻言,陆三茕将注意力投到埃斯玻森身上,从最初关于月桂之心的闲谈,到说明罗莎琳的间谍身份,再到祝贺她登上领袖的宝座。
现在谈论的是由政府全盘管控的黑硦石为何会被制作成武器在黑市流通。
正如晋楚所言,埃斯玻森目前只是怀疑,但当西南战役的情况传到埃斯玻森耳朵里后,怀疑就会串联成线。
为什么安分了数年的尾岩组会选在这个时间暗中搞小动作;为什么隐于幕后的陆三茕会选在这个时间站到台前,整顿整个组织;罗莎琳死前最后一个见到的人除了埃斯玻森就是陆三茕;
——会不会是在知道鹰派即将遭受重创的情况下,两线合作、彼此呼应。
“为什么,”陆三茕在心里向陆砦斗传递话语。
“为什么你知道埃斯玻森说过什么?”陆砦斗一字不改地复述。
不是为什么知道陆三茕做了什么,而是为什么知道埃斯玻森在怀疑什么。
因为就前面的表现来看,晋楚对于尾岩组及成员的了解都只能称作泛泛,她了解的不是陆三茕,而是埃斯玻森。
晋楚不答反问,“如果最初的目的是得知历史真相,那么现在让你不惜与异世界结盟都想推翻帝国的原因,就是那个‘真相’吧。”
陆三茕几乎没有被人拿捏过谈话节奏,更何况晋楚的话语直击要害。
“你在等什么?”这边儿晋楚看着陆砦斗笑道,“等对方给你‘回答内容’?”
陆砦斗哑然,晋楚抵住游戏机边缘,弯腰靠近,“找历史真相的不是你,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不知道。”
“看来这个联络手段还是实时的。”
游戏机的屏幕上陆砦斗已经浑身伤痕,晋楚轻舒一口气,转推为拉,“我是有在鹰派内部安插暗哨,再三逼迫也不是为了拒绝,只是想告诉你,千载难逢的机会已经出现,时间不待人。”
“我韬光养晦多年,一直在等这一刻,我会舍弃侥幸心理,还望您能驾临宅邸,共商未来。”
陆砦斗一字一顿,晋楚能从话语中看到陆三茕的痕迹。
“关于历史的真相,我想告知于你。”
此地彼方,面对面的陆砦斗与晋楚,围绕着一张餐桌的陆三茕、埃斯玻森与希贝尔。
每个人眼里都有不止一道的风景,带着各异的心思连结在一起。
希贝尔将埃斯玻森只吃了一口的牛排撤下,埃斯玻森将只舔掉奶油部分的蛋糕随手扔到一盘蔬菜沙拉上,擦着手问道:“用餐可满意,美丽的女士?”
最后一口咽下,陆三茕挑起那抹完美无瑕的微笑,“很满意。”
“我们还为你准备了别的娱乐项目,要不要赏脸看看?”
“悉听尊便。”
吊顶金碧辉煌,五彩的光柱游走,舞台正中的舞娘画着艳丽至极的妆容,笑容明媚无忧,朝着台下的陆三茕眨了眨眼睛。
埃斯玻森从高叠的香槟塔上取下一杯,递给陆三茕。
“酒精度数不高,赏脸来一杯?”埃斯玻森知道陆三茕不喜喝酒,故意说道。
陆三茕看着舞娘裸。露的腰间被脂粉遮盖,却仍能看出青紫的皮肤,接过了香槟。
“意识游乐场”被解除,西南高地上陆砦斗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
“不能陪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丫头,”陆砦斗已经很久没有用过长辈的语气跟陆三茕说话了。
陆三茕指尖微颤,从杯中望出去的景色扭曲颠倒。
Z国反攻的号角被吹响。
隐藏在雪地里的士兵一个个抖落积雪,天际线出现各色战斗机,无人机蜂群的嗡鸣环绕四周。
透过敌军,陆砦斗在人群中看见了另一个“自己”。
意识到什么的陆砦斗轻笑出声,“这样啊。”
“泥人”不知道自己不是“自己”,“陆砦斗”没有写下纸条的记忆,说明这个自己是假的,远处那个安然无恙的才是真。
“你肯定早就知道了,”血液涌出鼻腔,陆砦斗言辞含糊,“那就好丫头,晚点再离别。”
眼前变得模糊,激光枪拦腰截断“陆砦斗”的腰际,被付之一炬的纸条上写着——我希望她走向平坦的道路。
“陆砦斗”的声音和视野消失,陆三茕眼角微微发红,端起酒杯面向埃斯玻森,出口的音调平仄有序,带有独特的韵律。
“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烹龙炮凤玉脂泣,罗帏绣幕围香风。吹龙笛,击鼍鼓;皓齿歌,细腰舞。况是青春日将暮,桃花乱落如红雨。劝君终日酩酊醉,酒不到刘伶坟上土!”
陆三茕一改用语,用双黑语说给埃斯玻森听,在对方微皱的眉眼下,主动碰杯后一饮而尽。
不急不徐地再次转回塞恩语,陆三茕低吟道:
“即使是茨缇亚,也很难翻译吧。”
第114章 监德
将柔嫩的黄蔷薇从枝桠上剪下,女人拿在手里端详,指尖慢慢用力,花瓣在掌心里被揉碎。
花汁顺着小臂流下,颜色沾染在同色系的衣衫上。
苏丹娜拎着花篮,站在女人身后。
“听说最近埃斯玻森忙得一团乱,”女人将银质小剪刀放进篮子里,提起繁复华丽的裙摆,走向花园中央的亭子。
苏丹娜看着眼前的女人,克里亚·温图斯·忒嘉拉,塞恩帝国的第二皇女。
暮那舍、奥歌契、忒嘉拉并称为三大神圣家族,其寓意分别是“与神同行”“神的时间”以及“神之荣耀”。
“是,昨日与尾岩组新上任的领袖见面后不久,西南战场全面崩盘,Z国以迅疾非凡的速度,在八个小时内全歼了越境的敌军。”
克里亚本来没有太大的反应,直到苏丹娜补充了前提,“在没有用我们提供的武器的情况下。”
拿着茶杯的手顿住,克里亚提出疑问:“人数相当,军备完全是两个层次,怎么做到的?”
苏丹娜将维纳双眼记录下来的录像展开在克里亚面前:
一碧如洗的青空之上,战斗机冲破云团,尾部坠着拉长的白线,以俯冲的姿态接近战场。
这只是一个前奏。
接二连三的战机从四面八方出现,以事先安排好的阵型,精准操纵方向,从各个方向包抄。
在异能出现的当下,过去惯用的索敌手段,如雷达声波不再能保证高准确性。
被颠簸的气流影响,借助机械猎鹰半吊在空的维纳难以保持身形稳定,寻找隐蔽场所正准备下降却被突如其来的巡。航导弹击中。
烟雾环绕下,金灿灿的光学盾再次发挥用处。
但是仿佛炮仗炸响在耳内,维纳只觉得头晕脑胀,幸而只是疼痛模拟,实际机能没有收到干扰。
维纳急忙在混乱的战局中下降,但是已经被锁定目标,低空的无人机蜂拥而上。
质量上的差距就用数量弥补,一个不够,就两个三个四个,直到炸烂那个防护壳子。
甚至没有来得及观察战局,也没有做出其他应对措施,仅仅是从高空降落到地面的途中,维纳的光学盾就被无人机炸毁。
很快画面没入黑暗。
维纳没能注意到细节,但是作为局外人的克里亚能清楚地从余光中看到,密集如蜂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无人机方阵,让整个战场陷入火光。
“将视频重播,拉到三分十二秒的地方,”克里亚过目不忘,浏览范围和速度同样惊人。
指着苏丹娜滑到位置的画面右下角,在维纳身后一个不起眼的雪堆旁,一个拿枪的士兵正在冲锋,“往前一点。”
仅仅是微小的前移,右下角的士兵就不见了踪影。
放慢播放速度且进行补帧后,两人看见士兵有一个从雪堆里钻出的动作。
“地下通道,”二人异口同声。
“之前有在地下检测到不明能量溢出对吧,”克里亚指尖摩擦着杯壁。
因为有防护屏障,不论是鹰派还是鸽派,都不能确定具体来源,现在想来,应该是异能者自带的波动。
彼时因为波动极小且范围甚广,他们一度觉得是土地蕴含着其他物质。
“这个地下通道的面积,也太大了,”苏丹娜皱眉。
整个Z国将近百分之九十的土地都有能量反应,且在视频传回后进行技术分析后发现,有相当数量的面孔并非第一次被捕捉到。
这些在西南高地上的士兵,有很大一部分曾经是安成区怪物潮中的“丧命者”,还有其他地区的人员。
在天眼监控下,塞恩并没有检测到大规模人员移动的迹象。侧面说明,这些地下通道不仅范围广,还相互串联,可作隐秘移动。
这次人员突袭,甚至是从安全区事件就开始布局的。
从晋楚将记忆告知顾思邈,顾思邈筛选了“合适给敌人看的记忆”后,他们就已经开始了长远谋划的第一步,而计划的末尾,可能不是西南战役。
“他们的领导层面还真是高瞻远瞩,这般规模的防空隧道,想必不是为我们的到来而建的,”苏丹娜感慨。
“是吗,”克里亚又前后划了几遍视频,“我觉得别的方面也很恐怖呢。”
克里亚拍了拍自己身侧,示意苏丹娜坐下,同时圈出好几个地方,“他们作战的人员数量其实不多,主要攻击手段就是简单粗暴地武器轰炸,也就是火力覆盖。”
“一个光学盾大概会耗费二十架无人机,三万个光学盾就需要六十万架无人机,更何况除了光学盾,Y军还配备了其他武器。”
苏丹娜此前一直把重心放在战略和异能者身上,经过克里亚这么一提醒,忽然意识到战场上Z国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导弹子弹炸弹。
“Z国不太可能为了西南战役就掏空家底,也就是说这种程度的军工制造,完全在他们的正常生产范围。”
作为第二皇女,克里亚手中并没有多少实权,只有名誉上的地位。
埃斯玻森掌军事,苏丹娜主行政,所以处在不同位置的人看待事物的眼光各不相同。
不是出于皇女的位置,而是出于忒嘉拉家族的视角,管理全国经济命脉,深知塞恩经济运行模式的克里亚知道,Z国是一个完全悖于塞恩,甚至在中庭都难得一见的国家。
之前就听到过“Z国的工业产出占所在世界总量的百分之四十”,这一刻,克里亚才真正获得几分实感。
而塞恩,包括一直与之争锋的联邦,低廉工业全部外放到周边贫弱的小国,重要工业也会在掌握核心技术的前提下,采取分段外包的模式。
毕竟实体工业远不如金融来钱快。
“在血雨降临之际,埃斯玻森对Z国全境的供电供水基础设施进行了打击,听说仅用了几个小时就恢复了?”
“是,比起Z国,周边国家似乎损失更为惨重。”
“包括Y国嘛?”
“包括,甚至是重灾区。”
“也就是说,Y国的民生命脉是被拿捏在Z国手里的,这样还打算与我们一道解决Z国啊,”克里亚捂着嘴轻笑。
苏丹娜一直觉得第二皇女有几分纯真的残忍,并非起恶心行恶事般的“坏”,而是对生死性命的不理解无所谓。
作为礼教老师,苏丹娜第一次见到幼时的第二皇女时,对方身着浅黄色的礼裙,在花丛中奔跑的模样简直如同翩翩飞舞的蝴蝶。
而第二皇女的爱好之一,便是制作蝴蝶标本。
至于其他的爱好……
苏丹娜环视了一圈被打理完美的庭院,各式鲜花中摆放着骨头拼接而成的艺术品。
而在皇女的私人陈列馆里,也珍藏着数不清的“宝贝”:蝶骨完整的头骨、长达两米四的真人毛发、散发玉质光泽的大腿骨等等。
“你今天来找我,是为了之前拜托我的事情吗?”克里亚直接将一整块方糖含进嘴里。
“是,”西南高地上,*埃斯玻森的人马已经正面对上了驻守军,不论谁胜谁负,都免不了伤筋动骨,“劳请殿下出手。”
但埃斯玻森最近的烦心之事又何止一件。
苏丹娜给出去的高层名单上的名字正在被一个一个划掉。
核心成员被猎杀,地下组织蠢蠢欲动,以及近来落在埃斯玻森头顶,越来越多、越来越重的不满声讨与命令限制。
苏丹娜并不介意埃斯玻森在西南战场上的失利,不如说乐见其成,这环环相扣的锁链,最终会连到苏丹娜想要的去处。
但是脱离了自己掌控范围的晋楚,变成了扎在苏丹娜心头的刺。
裴邵不像晋楚,虽然有反侦察意识,但是严谨程度不及。
所以在刺杀现场勘察后,就杀人手法、痕迹残留、行踪追索、天眼监控等信息整合后,苏丹娜得出了结论——杀人者是裴邵。
单单只有裴邵,没有晋楚地参与。
虽然不知道两人为何分开行动,但是苏丹娜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西南战役让鹰派损兵折将,此后主导Z国作战的资格将不会全然掌握在埃斯玻森手里,同时刺杀也让鹰派内部人心惶惶。
期待中的平衡已经初步达成,价值降低后,没能拿在手中又太过锋利的刺刀就显得危险了。
名单上的人还剩两个,但苏丹娜已经能确定裴邵下一个目标会选谁了——主管人体实验方面的专家菲比斯。
亦是闻莘基因融合实验项目的发起人。
“菲比斯好像要去‘天际线’赴一个宴会,你打算在那之前动手还是之后?”
“都叫‘天际线’了,在离天堂最近的地方死去,想必他会满意的,”菲比斯疯狂的人体实验不止一次带来了不可估量的灾难,苏丹娜对于这些科学狂人是不喜的。
接过克里亚递过的红茶,苏丹娜盯着那汪翠绿的眸子,发动了能力。
淡淡的银光泛起,克里亚短暂地失神,随即恢复正常,什么都没感觉到一样,朝着苏丹娜微微一笑,收回了手。
苏丹娜“附身控制”的限制很简单,实力或精神只要有一样超过标准值,以及身负防御、精神或特殊对抗手段的人,都会免于控制。
虽然有精神意志方面的消耗,但是随着使用频次时间地增加,苏丹娜的意志反而越发坚韧,受到了反哺。
而被苏丹娜控制的人则反之,短期内不会有什么异样,但若是长期受控,肉。身素质会不可逆地衰退。
只能控制弱者,苏丹娜起初是不满的,但时至今日,苏丹娜也意识到了弱者才是组成世界的绝对多数。
弱者,才是塞恩“民主”绝对的话语人。
苏丹娜站起行礼,朝着克里亚伸出右手,“让我们出发吧,殿下。”
第115章 苍苍
那耸入云宵的高层天台,直升机搭乘着今晚的嘉宾,缓缓降落。
巨幅的霓虹灯牌将直升机都衬托得如同玩具,全息投影下的虚拟偶像正在俏皮地歌舞,滚动广告词阐述着摩登公司最新的T30机械铠。
菲比斯的仿生眼略过高台,突兀出现的红圈让他驻足。
锁定异常情况的红圈套在载歌载舞的虚拟偶像身上,就在菲比斯以为仿生眼有什么故障之际,重叠的人影从全息后面走出。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护卫人员就在菲比斯面前被竖劈成两半。
因为侧身闪躲,血液沾了半边身子,头发上还在淅淅沥沥地下滴。
保镖冲上来环住菲比斯后退,遇袭警报一声高过一声。
裴邵从高台跳下,脚边瘫倒的随行人员第一反应就是求饶,没有分去眼神,但裴邵还是留了句话,“赶紧滚。”
身后的门开启又关闭,眼前的人撑破衣服变成兽态,通体纯白、毛发茂密的雪豹形体优雅遒劲。
以速度著称的动物,前脚掌刚踏出一步,压缩到极致的风刃便自下而上。
硕大的头颅落地,在血珠幕帘下,裴邵五指虚拢,狂暴的风将天台上的二人席卷而起,跌到裴邵脚边。
没等保镖动作,裴邵指着男人先行开口,“你可以活,走还是不走?”
保镖神情呆滞一瞬,在回头看了菲比斯一眼后,不顾对方叫骂跑开了。
“我给你钱你要什么我都可以,”话语戛然而止,眉心、喉结、心脏三处不过毫米大的血洞前后贯穿。
菲比斯双目圆瞪,软绵如烂肉般躺倒在地。
直到鲜血流到脚边,裴邵才从失神中回归,鞋边蹭开赤色,正准备没入阴影时看见一只色彩枯黄的蝴蝶停在肩头。
蝶翅扇动间,仿佛有一张人脸在扭曲变形,艳色的两点像是凝视的双眼。
风刃将蝴蝶切成碎片,意识到不妙的裴邵双腿刚动,仿佛电流蹿过一般,浑身麻痹。
“我将它们本身具有的特性放大,别说小型昆虫和哺乳动物了,像人类这么大的体型,也可以吃下。”
嫩黄的裙摆随着脚步升抬,甩出团簇的形样,克里亚的高跟鞋发出“哒哒哒”的轻响。
麻醉的磷粉在空中飘散,裴邵四肢上的蝴蝶一落一点红梅,足部利齿割开皮肤,虹吸器上分泌物让伤口血流不止。
密密麻麻的蝴蝶遮蔽西斜的落日,在克里亚身后铺陈出一幅新的画作,像是展开双翼的女神。
“等夜幕降临,一切会变得更加好看。”
枯黄爬满全身,血腥掩映其间,在正常人的视野里,如何也称不上“好看”二字。
握了握手指,滑腻的磷粉沾染在指腹,裴邵仰头露出一个烦躁的笑容,电弧在周身跳跃。
裴邵将焦黑的蝴蝶从身上扫掉,抚着腰侧下蹲。
胀起的肌肉将衣裤绷紧,蓄势待发的姿势宛如匍匐的野兽。
银线一闪,顷刻近身。
劈里啪啦的雷电将顶层的灯光熄灭,正巧夕阳消失于天际,天色昏黄的裴邵意识到对方说的“夜幕之后更好看”是指什么了。
白天可怖的蝴蝶在昏暗中散发着微翠的荧光,像是萤火又宛如星辰。
星点幽光转瞬消散,焦糊的味道、飘落的灰渣,没有任何花哨的手段,裴邵突进,用劲全力砸向少女的左眼。
不似人体的触感,金属崩裂的声响,裴邵觉得像是击碎了一块铁皮。
一击即中,裴邵脚步骤停。
双眸泛起金光,躲藏在暗处的人影和正在高速靠近的敌人进入视野。
他一直觉得这个异能叫“远程察看”很不贴切,但晋楚觉得能用就没有改。
来人极快,以雷光佯攻,裴邵趁机准备遁入阴影转移。
——耳边响起水落清潭的脆响。
脚下前一刻还松软的质感,下一刻恢复坚硬,裴邵像是撞在了石墩之上,身上的能量与气息都开始慌乱。
“靠,”裴邵急忙后退,企图拉开物理距离。
熟悉的气息涌入鼻腔,来人一拳直接砸断了裴邵几根肋骨,在空中翻滚几周的裴邵爬起来时,一直在角落观察的人举着探照灯走了出来。
苏丹娜手上拿着光源,光束途径袭击者,又照到裴邵脸上,强光让人忍不住眯眼。
因为背光,裴邵看不清袭击者的长相,但仅仅只是勾勒出的轮廓,就让裴邵忍不住咧嘴。
“背后捅刀子不好吧,苏丹娜女士,”尽管裴邵在笑,但是眼白中的血丝能感受到极度压制的情绪,“没有记错的话,我们可是合作伙伴吧?”
“是啊,你们作为伙伴时确实让人安心,只可惜利益有冲突,无法做永远的朋友。”
苏丹娜上前几步,站定到与晋楚有相同样貌的复制品身边,“虽然控制程度有限,但还是有效的。”
作为魂灵的裴邵感觉双掌被钉在地面上,尽管奋力可以挣脱,但是那份刻在骨子里的控制权,违背起来会让人本能地抵触。
“咔嚓咔嚓”的推拽声靠近,像是铁锹拖拉在地上。
见对方没有动手的意思,裴邵索性放松力气,用双臂撑着上身,仰头去瞧背后。
少女的头颅被砸烂一半,但是既没脑浆也没血迹,面皮整张耷拉下来,宛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
金属内里构造精密,完好无缺的右半边脸依旧是和煦可爱的笑容。
看似一半一半,美丽与丑陋,真实与虚假,人体与机械,实则全部是假,假里是假,假外仿真。
仿生眼被踢到,咕噜噜滚到裴邵手边。
“这什么,仿生人?”裴邵看着苏丹娜挑眉。
“是,也不是,”克里亚亲自开口,“你见过真人标本吗?”
裴邵蹙眉,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是骨架模型。
“我说的不是处理过后的人体骨架,也不是经过脱水、脱脂,塑化保存的肌肉组织,”克里亚像是料到了裴邵的想法,详细地解释道,“是指完完整整保留了生前样貌的‘全尸’。”
“应该没有见过吧,”克里亚抚摸着自己掉渣的左脸,“因为违背法律道德,也会让看见的人不舒服。”
“啊,”克里亚一拍手,“你肯定觉得我答非所问吧,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思想比较跳脱。”
“我确实是个‘人’,只不过已经死了,”发光的蝴蝶停在克里亚指尖,光影让那张残缺的面庞绮丽又怪异。
“也不知道算不算死了,毕竟现在还‘活着’,”克里亚皱着眉头,一点一点组织语言。
“我曾经活着,然后肉。身死亡,为了追寻思维黄昏,我将自己的思维、记忆,一切的一切转化成了数据。”
蝴蝶随着少女的舞步翩然纷飞。
“用别人的身体进行实验毕竟不道德,所以,”克里亚像是期待夸奖的小孩,朝着裴邵摇晃着食指,“我用自己的身体做实验。”
“本来想用人造器官,后来一想,精神都是数据的了,不如全身都用机械吧。”
“我似乎成功了,毕竟我从这具机械身躯里醒来了,但是好像又没成功,不知道不确定,我觉得这种事情应该没有这么容易成功,除了我,也确实没有第二个成功的案例了。完整的记忆,不变的性格,相同的异能,忽然就不知道‘我’和‘我’的界限是什么了。”
“所以我用这副躯体,亲手将我的肉。身制成了标本,企图有朝一日能够明白,‘我’与‘她’,谁才是‘我’。”
克里亚看着裴邵,“你没有一天怀疑过‘你’不是‘你’吗?”
“晋楚召回来的真的是‘你’吗,亦或是完整的‘你’吗?会被他人控制的‘你’怎么确定自己的所思所想是属于自己的呢?如果失去肉身的‘你’还是‘你’,那失去灵魂的躯壳就只是躯壳吗?如果灵魂和躯壳都是‘你’,那不就有了两个‘你’?”
“关我屁事,”裴邵懒得听这些絮絮叨叨,“你思维确实很跳脱,跑题了好吗。”
克里亚怔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抱歉抱歉,是我的问题。”
“你的问题我不知道,可能是仿生人吧,但是一般的仿生人不具备异能,所以也可能是人吧,”克里亚神色随意。
“你和晋楚不像呢,”研究过二人的克里亚巧笑倩兮。
“树叶都没有完全相同的,更何况人,”裴邵看着忽明忽暗下苏丹娜身边那张相同但无神的脸,忍不住咂舌。
许久没见晋楚,先前那拳又顶着晋楚的脸,裴邵莫名委屈。
顶楼的灯光恢复,褪去美丽光芒的蝴蝶再次显露真容,施施然停在克里亚残缺的左脸之上。
“我是说性格,”克里亚坐到楼沿。
“要是晋楚,刚才这些话就会让她胡思乱想很多了,毕竟‘多愁善感’的人总是更容易内耗。”
“总被一些杂七杂八、千头万绪的东西绊住手脚,‘抉择’对这种人来说就会是一件难事。”
裴邵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你们在拿我当诱饵?”
“啊不不不,”克里亚先摇手后思索,“嗯,好像也是。”
“首先要看你能不能钓来大鱼,如果接下来证实了你拥有这个价值,你将有资格成为晋楚‘抉择’中的一块砝码。”
复制品掀起狂风,将裴邵四肢束缚,从地面上提起,迸溅的鲜血洒出不同的弧度。
“黑暗之中的夜光蝶,白日之下的黑死蝶,是生是死、孰是孰非、谁又是谁,”克里亚哼着轻快的语调。
错落的光影投在机械破口上,绘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蝴蝶纹样。
第116章 群青
雪地空阔与天一色,毂沌深邃的黑撕裂上下。
耳边回荡着似虫鸣又似玉碎的声音,晋楚踩着松软的土地,眼见裂缝悬天,山石震颤。
冷冽的血腥味弥漫各处,红与白齐占视野,架设机枪的机械狗无视地形,灵活地奔走在雪原上。
与披着人皮的仿生人一样,生物形态却没有生死的机械狗在心理防线上会给人极大的压力。
虽说有轻步兵的速度,但是承载重量远超于人的猫猫车来去如风,一边放枪一边轰炸,功成即身退,半点不留恋。
在敌军阵营里的晋楚,很是深刻地体会了一番Z国的军事实力。
“鸽派行动了,他们封锁了‘天际线’方圆三公里,目标应该是裴邵。”
听见希贝尔的汇报,晋楚抬眼去瞧那逐步扩大的时空隧道。
黑洞出现时,就发生了大概三到四级的地震震幅,随着隧道稳固,一场酝酿在地底的灾难随时准备爆发。
山顶的白雪横向割裂,一旦大规模震动,必然造成雪崩。
远在山脚下的所有人都无法幸免。
身着银白外附骨骼的塞恩士兵防守在时空隧道边缘,展开在身后的光翼让他们能够平稳地停滞在半空。
目前局势难分高低,自埃斯玻森派兵后,Z国先前取得的优势被逐步拉平,现在已经拿出了苏丹娜援助的武器。
高端武器祭出,弥补了长久作战造成的士兵疲劳,大量的自制武器从旁辅助,在量大管饱的情况下,晋楚不觉得会输。
以苏丹娜的视角看,最不济也是个两败俱伤的结果,不如说,两败俱伤才是最好的。
“您好像并不惊讶,”希贝尔没有感受到晋楚的情绪波动。
魂灵与招魂者之间的内化沟通,必然会造成心门开放。
若不控制,晋楚与希贝尔是全天候全方面两向探知的,若控制,探知由晋楚决定单向或者不探。
但是对话这种有来有往,必然建立桥梁的手段,即使晋楚不愿意,在回话时也会泄露些许情绪和意向。
除去希望裴邵完完全全与常人无异这个理由,晋楚不到万不得已连内心对话都不使用,也有上述原因。
“从苏丹娜提供武器时,就已经料到了。”
虽说鸽派鹰派彼此间斗得水深火热,但是明面上还保持着团结合作,毕竟在民众眼里同为政府工作人员。
即使有腌臜,也是暗中进行,这边弹劾那边制裁,你方暗杀他方背刺。
Z国一旦使用苏丹娜提供的武器,无异于明牌告诉埃斯玻森,鸽派在背后做了些什么。
有时空限制,这边的事情作为政府秘辛,苏丹娜倒没有那么隐蔽,但是过于奔放的手段也让晋楚有所察觉——
即使裴邵完成了全部的暗杀名单,这边的鹰派全线溃败,在选民投票集中在那位亲鹰人士身上的大选前夕,苏丹娜敢正面与鹰派对抗,必然有其仰仗的资本。
突然连结的能量线一卡。
晋楚脚步顿住,有人控制了裴邵。
“虽说我们是不受操纵的潜在隐患,但是这么着急地要把好用的刺刀断掉吗,”晋楚沉吟。
塞恩发射的微波电子脉冲弹被波澜的屏障挡住,由西南高地中央辐射的等离子护盾完成了全景包裹。
两物相撞白光大盛,地面震荡几乎让人站立不住。
机械狗的枪口对准晋楚,条件反射下闪躲的脚步被迫停。
晋楚能感觉到裴邵被人重伤了。
高速旋转的子弹贯穿仿生人脆弱的眼睛。
[您已脱离游戏。]
系统通告响起。
似有所感,在漫天飞雪中的许银杏朝着仿生人倒下的方向望来。
半空黑洞终于变成一个完完整整的圆形。
像是揉捏泡沫纸的“沙沙”声放大,山顶的积雪整块塌陷,天空似乎碎了。
唐遐龄护目镜上的红点快速消散,一手将爆破弹摁在土里,一边快速朝人群聚集处移动。
应急防护盾启动,成列的金属拼接,钩爪固定基底,人群抱团。
人类对天灾有着刻在骨子里的敬畏,仿佛不可战胜的代名词。
血红的山丘被覆盖上了一层纯白的色彩,除去天上的战斗机与士兵,地上一时寂寥。
渺小的人类宛如能被随时抹掉的字符。
因防护盾地遮挡,唐遐龄所在位置或深或浅的呼吸声仍在起伏,雪层不厚,但也非人力能推开。
没有完全陷入黑暗的空间,不过几个循环,唐遐龄就产生了缺氧的感觉。
利用异能召出武器,炮弹在精细操作下轰开积雪后并未在空中炸开。
手指已经失去知觉,众人齐心协力地拱开身上的重担。
体温骤降到呼出的空气都凝不出白雾。
即使会引起二次雪崩,唐遐龄还是引爆了安插在防空洞出口位置的炸弹。防空洞不止一个出口,也配置了应急开关措施,此举为了以防万一。
拖着受伤的身躯,唐遐龄有点力不从心。
“去救人,”唐遐龄拉住战友的胳膊,将其从雪堆里拽出来。
地动山摇的趋势没有停止,因为天空中的时空隧道仍未关闭,塞恩士兵还在从墨色中飞出。
“门”开启多久,空间震荡持续多久,以至于塞恩将其作为歼灭敌人的办法。
背后吐息轻浅,唐遐龄瞬时转身,双手中幻化出峨嵋刺,转刃上挑。
几个月在不动要塞里的训练,并不足以让久坐办公室的唐遐龄拥有现在的身手。
熟练掌握并运用召唤出来的武器。
因为异能,唐遐龄可以顷刻成为武学宗师,但与平常宗师不同,赤手空拳的唐遐龄武力值将会大打折扣。
一脚踢落对面的弹夹,战友的掩护随之而来,唐遐龄将峨嵋刺别进腰间。
她需要冷兵器带来的身法,也需要热武器的破坏性。
“小心!”
唐遐龄被人一把推开,转头时战友便被土锥捅穿了左胸。
甚至来不及哀伤,接二连三的土锥逼退唐遐龄,一方地界都无处下脚。
看着敌人那张熟悉的脸庞,唐遐龄气血上涌,单手摸地,急速调转方向,绷紧肌肉的双手端起重机枪。
土墙连绵不绝,抵御攻击的同时遮挡视线。
“段世忠!”唐遐龄嘶吼着。
被冻僵的四肢散发热意,两人一线并进,爆炸声此起彼伏。
三千多名异能者,四分之三随钢铁要塞沉入海底,如果不是被渗透被背叛,那座本应载着训练好的士兵和储存了海量武器、翀玉的浮游岛,会是血雨开端中多少人的希望。
不动要塞除了三千多名异能者,还有公职人员、编外人员等总计上万名职工。
警报响彻全境后,赶到宿舍区的唐遐龄已经晚了一步。
眼睁睁看着几步之外,被汽油浇满全身的杨熙月用身体抵着分区门,段世忠笑着,将手中点燃的打火机轻轻慢慢地抛了过去。
大火充斥在眼前的刹那,凄厉的惨叫和突击的子弹齐鸣。
那时的杨熙月还没有觉醒异能,但是拥有通关的指纹录入,段世忠等人进不去管制区域,本欲利用杨熙月,却不想对方拿起碎石,生生磨烂了自己的指腹。
众人用外套和消防设施扑灭了杨熙月身上的火。
两方人马交战,唐遐龄半拖半拽地将杨熙月带到后方。
“漼折,漼折!你救救她!!”抱着杨熙月血肉模糊、浑身焦黑的身子,听着那卡在喉咙深处的虚弱嘶鸣,唐遐龄嗓音颤抖。
腹部与肩头的血洞极大,甚至在外部血肉已经熟透的情况下都没能止血,早在火烧前,杨熙月就已身受重伤。
漼折往日华丽的衣裙现下破败不堪,双手颤抖但迅速的从药箱里掏出药剂。
杨熙月的伤势已经不是常规医疗可以治愈的,但唐遐龄知道,在没有治愈异能的情况下,只有漼折可以创造生死人、肉白骨的奇迹。
“疼,”杨熙月扭曲的五指无意识攥紧,抓得唐遐龄生疼,“好疼。”
“马上就好了,马上就不疼了,”唐遐龄抱紧杨熙月的脑袋,用衣衫遮住对方的眼睛。
将一管淡绿色的试剂打进杨熙月体内,又取出一瓶红色试剂,漼折不确定道:“现在仅靠自愈可能不够,觉醒异能后人的恢复能力也会大大提升。”
唐遐龄知道漼折不是在询问,这种情况下自言自语都好似在祈祷打气。
漼折的能力与血液相关,能够通过采样的血液分析研制出相应功能的医疗试剂。
比如打进杨熙月体内的就是自愈异能者身上得来的“加速恢复剂”,另一瓶红色试剂是从怪物身上提取研制出的,减少了异化概率的觉醒药剂。
杨熙月最后活下来了。
但是全身重度烧伤,各种炎症并发症以及毁容造成的痛苦,谁也无法感同身受。
“为什么?!”过去现在,段世忠似乎都在杂乱中听到了唐遐龄的质问。
用土墙掩护的段世忠百忙之中还不忘摇头,有的人生来就与社会共识背道而行,没有为什么。
和平时代和严苛律法压制住了那颗躁动的心,而秩序失衡、弱肉强食的现在,给了他们破土的机会。
“善与恶是亘古不变的真理,没恶哪来的善,没我们又怎么凸显你们。说实话,我不喜欢保护弱者的理念,我更喜欢强者生存的环境。”
曲折多变的土刺穿透胸口,而数量密集的炸弹同一时刻从唐遐龄周身掉落。
土元素铸成的防护罩宛如半圆的碉堡,一枚炸弹只能蹭破表皮。
唐遐龄被吊在半空,炸弹轰鸣一浪接一浪,几乎是在透支寿命来换取那源源不断的武器。
像是交响乐,唐遐龄在一片血光中感受到了钳制在身的力量松动,迎着炽焰,在土崩瓦解的土墙缝隙中,看见了段世忠的身影。
手中的唐横刀斩断了段世忠的双手,血花喷溅的同时,唐遐龄的下半身被泥沙裹挟,钉进土墙里。
单臂撑住地面,唐遐龄弯腰取枪,挣扎着撕扯着,对准被火药炸得面目全非的段世忠。
鲜血如同小溪,片刻就晕湿了两人身下的地面,段世忠由衷赞叹道:“真疯啊,你这人。”
“我杀了二百七十七个人,”段世忠坦然面对抵在眉心的枪口,唐遐龄的鲜血滴在脸颊上,又从旁滑落,“每一个我都记得。”
早在将好友推进兽潮的那一刻,他就做好了被杀的准备。
“真好,不算庸碌。”
枪响也没能覆盖段世忠说出的最后几个字,唐遐龄听得恶心,“还让你得偿所愿了咳咳咳。”
垂悬的脑袋充血,褪去肾上腺素的唐遐龄在极寒之中轻喘。
金银相间的银杏叶从衣领口滑出,在唐遐龄的视野里荡来荡去。
用尽最后的力量直起上半身,因为双腿骨折,唐遐龄以一个极其扭曲,却又像是窝进沙发的姿态,倚靠在土墙上。
面对着烈阳,唐遐龄双目难以聚焦,只觉得眼前的光芒散发着七彩的色调,却在某些角度像是被不明物体遮挡。
那模糊的光影像是临死前的幻象,勾勒出形体,若非只有一个,唐遐龄都怀疑是勾魂的黑白无常。
许银杏飘在一身狼狈、苦中作乐的唐遐龄面前,听着唐遐龄絮絮叨叨。
“怎么就跨不过三十这个坎呢,”唐遐龄一笑,血就从肺腑涌上,滴得前襟都是,“不过早知道是为国战死,死也就死了。”
不知为何,想起了曾经的言不由衷。
提着最后一口气,唐遐龄淡淡道:“世间感情千万种,我也从未说过对她不是爱情。”
闻言,许银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匆忙抬起了头。
目光好似在空中碰撞,许银杏的身影骤然变淡,从原本的乳白色变成了淡金色。
衬着身后暖阳,唐遐龄看见一道清晰无比的轮廓朝她而来。
像曾经无数次一样,在操场、在街头、在巷尾,那个女孩扑进她的怀里。
因为血液粘连在手上的枪支掉落在地,唐遐龄双手环起,轻轻揽住身前的虚影,“真没走啊。”
“也罢,那就一起走吧。”
第117章 白青
断臂在克里亚手里化成一缕霞光消散,被截断能量、封锁异能的裴邵无法修复伤势。
克里亚从没这么清晰地看见能量地逸散,因为在绝大部分情况下能量是不可见的,足以说明晋楚对裴邵维持了何其庞大的供给。
如此看来,裴邵在晋楚那里的重要程度不言而喻,但是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来救人?
克里亚看着几乎被削成人彘的裴邵,肉食性蝴蝶停在血泊上,双翅轻扇。
裴邵的身躯骤然模糊。
法拉操纵着人偶,感觉到排山倒海的重压,一股不能抗拒的力量在争夺裴邵的控制权,“来了!”
远在数里之外的晋楚发现“黑白棋盘”无法顺利施展,裴邵身上除了人偶的命令,还有别的牵制手段。
决定立下,晋楚转而调换自己的位置。
晋楚出现的刹那,看见一层黑色的薄膜荡开。
半空电闪雷鸣,高楼大厦的灯光逐个熄灭,黑暗再次降临,夜光蝶勾勒出轻浅的光晕。
晋楚眼眸跃金流影,“远程察看”不限于远程,原主人基于自己的惯用方式才起了这个名字。
不限距离,无视实体物质遮挡,不论闭眼还是睁眼,双眸可否看见,都能在脑海里展现出一幅清晰无比的全方位影像。
有些类似于热成像,但是比之更加清晰立体,用途更多。
这个异能是晋楚除了“招魂”和“自愈”, 第一个确定目标后主动掠夺来的。
“好快!好强啊!”克里亚哈哈大笑,她见过无数的强者,帝国内所有的A级异能者,但是没有一个可以与晋楚媲美。
晋楚目标明晰,以绝对的力量将拥有同样外貌的人偶轰成齑粉。
战胜假人越快,意味着两者之间的差距越大。
法拉解除了所有人偶的控制,就是为了复制出最强力的晋楚人偶,而这倾注所有的“最强”显得如此不值一提。
指令失效的裴邵钻入阴影,晋楚正欲离开,却发现无法转移。
与隔断防护罩同样的效果,天空中却没有四四方方的透明罩。
晋楚一脚踢爆眼前的士兵,双眼眯起,才从半空剔出一丝异样。
墨黑的波澜以球体的形式包裹住整个天台,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让人很难识别。
联想到自己出现时荡开的颜色,晋楚知道对方早已布置万全,就等她踏入此地再形成最后防护。
晋楚能够分辨能量的本质,在安全区与商业街上展开的防护罩,来源于这个黑色圆形结界,是结合了该异能与科技的产物。
能量获取与使用的三个阶段,借助火石、透支寿命、吸收能量,换句话说就是借物、向内、于外。
晋楚出生起就完全掌握了利用火石的办法,觉醒了异能。
楚穗年自杀那天,晋楚顿悟,明白了如何在透支生命的情况下获取更多的力量,也就是第二阶段。
而第三阶段,在还未进行循环的最初时间线里,发生在血雨一个月后,也就是2030年7月。
人类通过食物摄取能量,而迈入第三阶段的晋楚可以从环境中汲取能量。
而这个循环中的晋楚比以往循环里都要更早进入第三阶段,便是在闻莘割下她的头颅时,重伤濒死下的破而后立。
不光是吸收利用,晋楚还能看见、理解外界能量流动与不同能量之间的区别。
转身回旋踢被苏丹娜以肘作挡,二人脚下的地板龟裂。
苏丹娜比晋楚之前遇到的所有人都要更快力量更大,身法也相当矫健,这般强度,应该身负A级左右的强化类异能。
因为苏丹娜的控制型异能太过强悍,晋楚一度忽视了对方从军校开始就遥遥领先的实战成绩。
重力改变,晋楚借力下压,苏丹娜从直立变为半跪,左侧锁链袭来,右侧雷鞭横甩,晋楚踮脚飞跃,楼板坍塌,数人跌落顶层。
风旋凝在周身,躲开三线袭扰的晋楚停在半空,望着天罗地网式的人员围困,意识到情景再现。
对方企图在这个限制行动的黑色罩子中击杀她。
即使都是A级,彼此之间的差距可能比A级到B级还要大。
50分以上是E级,奥运冠军世界前列的水平;60分以上是D级,虽然多为异能者,但也有无异能者可入列,要论水平类如那位封狼居胥的少年将军;70分以上是C级,皆为异能者,单人可破千人军,毁数里城;80分以上是B级,可与小型天灾相提并论,能摧毁一座城市;90分以上是A级,破坏力已经可以用“省”来作为单*位了。
就连较弱的希贝尔,全力音爆也可让数千平方公里内的普通生物全部暴毙。
90分以上是A级,但是不代表满分是100。
晋楚现下的实力远胜于普通A级,单论战斗力能出其左右的只能想到姜满。
姜满的能力接近“概念”,目前为止没有遇到无法“化花”的情况,在现有条件下已经不能进行更大规模的测试了,所以上限未知。
虽然不能确定与姜满孰强孰弱,但姜满能碎封锁,当初晋楚被“困”商业街又有故意的成分,如今唤来封锁异能的正主,恐怕也难拦晋楚。
铺天盖地的雷霆宛如过江蛟龙,甩尾穿梭间建筑崩塌,撞在结界上发出阵阵嘶鸣。
从远处看,即使透过黑膜,雷光都亮如白昼,像一枚巨型白炽灯。
黑色结界以柔克刚,但仍旧响起了崩裂之声。
左侧纯黑的锁链再次缠来,速度比先前快了不知道多少倍,正前苏丹娜冲开电流围成的网格,拳头直袭面门,右侧一根泛着红光的金属刺破风而来,正上硕大的尖锥宛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身后和脚下也各有两人攻击。
四面八方、全线包围,在所有攻击即将到达晋楚之前,又是几道防御壁垒层层叠叠,将战场裹挟。
恢复完毕的裴邵从阴影中出现,与晋楚一前一后,交叉抵御攻击。
猛烈爆破让整个空间动荡不稳,充斥圆内的烟尘散去,后来施展的防护全部碎裂,只余最外围的黑色圆球苦苦支撑。
圆圈内,所有建筑消失不见。
碎成渣的锁链和悬顶之剑在空中消散,苏丹娜撞到结界后又因血迹下滑到圆球底部。
晋楚低头,看着自己被贯穿的腹部愈合,一线连结的前方,裴邵的胸腔也有一个同样的伤口。
其他攻击都未造成伤害,只有那把泛着红光的金属刺在对晋楚和裴邵一串二后,施施然回到了主人手里。
黑色圆球破损的地方已然修复,内部空间经此一役变得空空荡荡,先前密密麻麻的士兵连灰都没有留下。
没有飞行能力的扶着光滑的结界壁站在圆球底部,有飞行能力的以晋楚为中心,分处半空四方。
“一二三四,”晋楚横扫一圈,“居然安排了八名A级异能者围剿我么。”
除了晋楚与裴邵,现场只剩八个人,若没有A级的实力绝活不过刚才的爆炸,所以晋楚如此断言。
能听从苏丹娜指挥,必然不会是隶属教廷和鹰派的成员,也就是说皇室加鸽派就能凑出超过整个Z国总数的A级异能者。
早十年开始研究火石,还有借助系统收集到更为纯净的火石,塞恩不仅弥补了觉醒概率,还在现阶段处于超越地位。
晋楚与裴邵隔空对视,下一刻齐齐行动。
抓住铁链绕在上臂,裴邵将那持链人从右到左甩个半圆,阵型被打破。
晋楚胀大的身躯变为巨石阵,将圆内空间挤占殆尽,多人被防护罩和青石两相挤压,石块像是拥有生命,每逢打破下一刻就会再度复原并且更加壮大。
转移到此处时,晋楚就看见了站立在裴邵面前的克里亚。
站位、表情会在无意识间暴露对人的态度,在场所有人都以克里亚为中心,维持了表面的尊敬与臣服,但实际上都在听从苏丹娜的指挥。
这位第二皇女有名却无实,短暂交手时战力也算不上惊人,但在方才的爆炸前夕,有两名异能者特意前去保护。
如果不是强攻型仍有出现在现场的意义,那就是在其他方面具备价值。
防护罩破裂后迅速修复,强度远胜安全区,异能所有者离这的距离应该不会太远,加之晋楚出现的刹那防护罩随之展开,当事人在能看见现场的位置,范围再次缩小。
晋楚第一个怀疑对象就是克里亚。
被单独隔出的位置里,裴邵将克里亚的护卫之一拦腰截断,险之又险地避开铁链。
随着距离拉近,铁链的重量加剧,裴邵觉得肩上像是扛了座五指山。
不远处苏丹娜一击轰碎了三分之二的巨石,晋楚一口血涌上喉咙,再次塑形石块。
从青石中探出双手,晋楚从手拿金属刺的异能者身后出现。
若是一心攻击,只需三下晋楚就可以砸碎这个罩子,但是在左右围攻的情况下,对手完全不给她这个机会。
晋楚的肉。身强度不亚于罩子,但是那根金属刺能够接连穿过晋楚和裴邵还不减速,可见在穿刺强度上出类拔萃。
金属刺在晋楚眉心前一寸的地方停滞,手下的骨骼碎裂,敌人的脑袋软绵绵地歪向一边。
托住金属刺,晋楚将男人的尸体摁进石块,坚硬之处变得柔软异常,男人就那么全部陷了进去。
巨大的锁链横扫场内,巨石节节粉碎,苏丹娜与之呼应,趁机打通道路。
晋楚躲开攻势,收回巨石的瞬间转移到裴邵身边,金属刺贯穿铁链异能者,与裴邵一左一右踢向克里亚。
“嗡——”
小腿陷进柔软的透明方块里,远处的女兵五指操弄,吸收了攻击力道的方块将攻势反弹,两人不住后退。
铁链再次隔开晋裴二人,金属刺虽然势不可挡,但是在铁链男躲开致命处时,伤口过小,不足以丧命。
金属刺在穿透铁链男后速度不减,刺破圆罩后在晋楚的控制下来回穿梭,整个防护罩开始动荡。
眼见猎杀已无希望,手中的人质断不可以丢失,一瞥幸存人数,苏丹娜转变计划。
“殿下!”苏丹娜喊道。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罩向内缩小。
晋楚确定圆罩的施展者就是克里亚。
黑色的铁链同步变细,在缠到脚踝时浮空的风旋开始不受控制,一个晃神,晋楚被赶来的苏丹娜踢到腰际,砸向底部。
意识到什么的裴邵阴影穿梭,出现在铁链男身后,风刃横劈。
铁链男腹部飙血,在风刃即将砍到二分之一处时被黑链挡住。
与此同时,数不胜数的黑链缠向裴邵。
在连结断开前的刹那,裴邵将无数场景传送到晋楚脑海里,晋楚忍着头疼欲裂再次移转。
手臂也即将消失在封锁中时,晋楚一把抓住了裴邵的手腕,长命锁上的铃铛“叮叮当当”。
这些铁链除“重压”“变形”“坚硬”,还能附加“隔断”“封锁”等类似效果,晋楚甚至无法让裴邵回归阴影,现在唯一的连结就是手上的触感。
由远而至的苏丹娜终于到达,因为晋楚不肯放手,生生挨了苏丹娜全力一击。
下坠的身躯被清风承托,晋楚勉强停下。
抓住裴邵的右臂整个断裂,因为是能量体,脱离本体后随风消散。
因为大力而被拉扯变形的长命锁扣环开裂,三枚铃铛从空中掉落,裴邵全身被黑色锁链彻底包裹。
锁链男“嘡”地一下,将铁链与手掌连接处截断。
从苏丹娜呼唤克里亚,圆罩缩小到现在只过去了十三秒。
原本遮天蔽日,容纳一方天地的防护罩已经将晋楚剔除,擦身而过向着克里亚聚集。
越小越快,几乎一个眨眼就只余几米直径。
晋楚已经无法以裴邵作为坐标移转,并指瞄准,数道光箭缠绕上雷弧,连同红光熠熠的金属刺,朝着苏丹娜几人发射。
光箭被透明方块反弹,势如破竹的金属刺连穿三个,在即将命中前,被一个突兀出现的透明方块包裹。
在相反方向,比苏丹娜慢一步赶来的女兵双掌内扣。
方块内的时空像是被凝结,金属刺在其中嗡鸣,却动弹不得,最后整个炸开,半点不剩。
硝烟灰尘中,那个黑色的圆罩在缩小到合适大小时忽然失去了踪迹。
不论苏丹娜、克里亚,亦或是裴邵和其他士兵,包裹在圆罩内的人连同圆罩本身都不见形貌。
凭空消失了。
被和风裹挟的三枚金色铃铛微微碰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上升到晋楚面前。
夜空寂寥无边,若非下方残垣断壁,晋楚都要怀疑自己魇于梦境。
晋楚舌尖抵上后槽牙,在周身霹雳巴拉的雷弧中冷笑出声。
第118章 竹月
单人宿舍的窗棂之上,一只乌鸦歪着头打量着四处,室内陈设简单,空无一人。
屋外传来平稳的敲门声,乌鸦焦急地用爪子勾住了墙隙。
一秒之后,晋楚凭空出现,落地时已完成样貌转换。
自上而下地审视了一遍穿搭,晋楚慢悠悠地拉开房门,看着门外的维纳,不耐烦道:“有事?”
深渊游戏结束后,完成任务通过考核的只有晋楚一个人,因为需求人数问题,故而进行了第二场指标考核。
维纳下意识看了一眼室内,已经入住多日的宿舍看起来整洁异常,毫无生活痕迹,就连个人物品都没有几样。
窗帘随夜风摆动,大开的窗户上空空荡荡。
按晋楚现在的地位,理应与同期生住在多人宿舍,这间房子是上面人吩咐的,所谓的特别情况特别待遇。
“你不必等其他人考核结果出来了,三天后就进行‘共鸣’,”维纳将手里的药盒递给晋楚,“按上面写的剂量按时服用。”
看着晋楚浑不在意的表情,维纳对于自己亲自送药这件事情无比后悔,甚至产生了自我唾弃的负面情绪。
这么多年来维纳军职不变,不是因为能力不够,而是因为中立态度。直到唯一的家人也死在战场,维纳才选定了阵营。
若是弟弟仅仅是为国战死,维纳没有什么不满和愤懑,但是……
维纳想起弟弟个人ID里最后的录像。
因为泽菲鲁斯的固执己见,年轻的少年断手断脚地被困于战壕,丧失信念,最后饮弹自杀。
其实看到这些时维纳也没有责怪泽菲鲁斯,战术失误是常事,谁也不能说自己算无遗策。
直到维纳得知泽菲鲁斯叫停了前往西部前线的救援部队,维纳才知道不是不能救也不是救不下,而是不值当。
包括维纳弟弟在内的三千士兵,从一开始就是被当作弃子,用来填线耗时的。
三千士兵,全是下二等公民。
定了他们“与生俱来”的地位,断了他们向上走的道路,用他们时还要嫌弃一句“低廉”。
维纳彻底舍弃了那所谓的“中立”。
但是跟随了苏丹娜的他,除了几句讥讽,依旧什么也无法从泽菲鲁斯身上讨来。
时机不对、家世不显、地位不同、底蕴不丰、背景不大、靠山不牢。
归根结底,不够强大。
乌雅应该不在意,但是晋楚注意到了,对方加在药盒上的力道过大,甚至有一种不想放手的感觉。
深渊游戏里给维纳权限时,晋楚就看见了对方瞳孔里过于耀眼的光亮。
晋楚垂眸,“还有事?”
手上的力道松了,药盒落在掌心。
维纳抚上后颈,生硬道:“恭喜你通过考核。”
晋楚退出深渊游戏的时间甚至晚于教官维纳,虽说对于任务达成没有提供关键性帮助,但是光看高于旁人的积分和在战场上坚持到西南高地被攻占的那刻,就没人对其通过考核提出异议。
当然,即使有异议,如被晋楚击杀的泰勒和埃莉诺,也不会对着暮那舍家族的人自讨没趣。
所有的一切都按部就班地照着“规矩”进行。
维纳离开后,晋楚掂量着药盒将其扔到了暄软的被子上。
乌雅直到今日还未觉醒异能,因为绝大部分火石都掌握在政府手中,塞恩的士兵多数是通过“共鸣仪式”来寻找适配的火石从而完成觉醒的。
这是目前为止最安全、觉醒概率最高的一种方式,即使是暮那舍家族也会让小辈如此选择。
共鸣仪式上的火石并非原石,而是已经在蓝星完成净化更为精纯的火石,共鸣就是通过精神力测算和性格侧写挑选出最适配的火石。
即使如此,融合过程也有相当概率异变,甚至精神力测算会侵扰影响大脑神经。
维纳送来的药物虽然不能防止异化,但是能够镇静情绪,至少让人不在仪式之后变成傻子。
停在枝桠上的乌鸦重新展翅,降落在晋楚面前。
晋楚抚摸过那在灯光下展露些许七彩光芒的黑色翅膀,再次消失在房间内。
这是从廖庭轩身上得来的,除了雷元素操控之外的另一个异能,借助动物的眼耳来探查、传递情报。
就在晋楚与维纳说话的途中,晋楚与裴邵的连结彻底断了。
不是商业街时的情况,不光是空间截断,这次连同能量传送和其余所有感知都没有了。
像是风筝断了线,下坠感却萦绕在晋楚周身。
“您,还好吗?”一直保持互通状态的希贝尔能够感受到晋楚的情绪。
也是因为全盘连结,希贝尔完全明白为什么晋楚抗拒在另一个世界使用“魂兮归来”,以及为什么在自己与裴邵之间竖起高墙。
“好,”无需在旁人面前伪装他人时,原本的晋楚总是被冠以“寡言又无趣”的形容。
对面的心跳如鼓点单调,希贝尔同步着晋楚汹涌的情绪,也感知到波涛之下的沉寂与冷静。
“他没事,”晋楚不知是在给希贝尔解释,还是在向自己强调。
“连结是在某个瞬间被完全隔断的。”
“不是消失,也不是解除绑定,只是屏蔽了所有感知。”
黑色圆罩消失的刹那,空气中的能量仍在流散,晋楚确定当时的他们还未离开,但是无法确定位置,那个感觉像是被扭曲了认知。
如同一个人就在眼前,但你看不到摸不到,抓取外界的视觉听觉触觉被欺骗了。
直到一刻钟后,所有代表敌人的能量才全部消失。
期间晋楚有看到几次能量地汇聚与接近,最后都不了了之,敌人有想过暗中袭击,但是没找到机会。
“失去人质就是失去谈判的资本,只要他们解决不了我,就必须留着裴邵。”
“一方面,如果裴邵已经死了,那么维持隔绝手段就没有意义,另一方面,只要隔绝手段解除,不论裴邵存在还是消失,我都能感应到。”
“所以隔绝手段是为了干扰我的位置判定。”
不说其他埋伏,单是八位A级异能者,希贝尔就知道苏丹娜几乎是倾尽家底,抱着必杀的决心去迎击晋楚的。
而结果也让苏丹娜明白,除非鹰派与鸽派摒弃前嫌,两相联手,不然没有其他铲除晋楚的可能。
希贝尔刚想问为什么一定要击杀晋楚时,忽然想起不久前埃斯玻森的话——那边的人如果嘴上提着“宽容原谅”,我反而会毛骨悚然。
想必苏丹娜也是一样的想法吧。
双手沾染鲜血的刽子手没见过和平,不理解和平的珍贵,也不相信仇恨的火苗会中断。
他们怕不受控制又实力强悍的晋楚会像刺杀鹰派高层一样,将苗头指向整个帝国。所以为了预防反噬,便在对方利用价值结束后赶尽杀绝。
只要晋楚死亡,被保护在“时空墙壁”里的塞恩依旧高枕无忧。
如以前一样。
“可是他们不知道您如今的踪迹,如果要谈判如何开展?您要主动去找他们吗?”
“不,”晋楚在黑夜中穿梭,同时在多个位置施展“黑白棋盘”,录入坐标,“主动前往便是落了下风。”
“他们知道裴邵重要,但不知道重要到什么程度,他们会试探我。”
“等他们来联系我们,至于联络方式,很简单,”晋楚望着灯红酒绿的街道,潮湿泥泞的底层即使深夜也有数不清的人风餐露宿,其中大部分是双黑。
“让所有人都看见就行。”
晋楚的掌心涌出一枚边缘波浪形的金币,继而是第二枚第三枚。
昏睡的流浪者听到“叮叮当当”的脆响,等到睁眼时就看见一座小金山矗立在水潭中。
避开耳目进入食品加工厂的深处,晋楚改变形态钻进通风管道,最终踩在冷藏室的地板上,“说说战况。”
闻言希贝尔一一道来:“西南战役中埃斯玻森的军队大败,如今已经退回中庭,短时间内不会再有大规模行动。”
希贝尔不说,晋楚也知道Z国必然也损失惨重。
消耗了大量人力物力,牺牲了众多将士,只为一个“暂得喘息”。
第二阶段的感染潮会让怪物获得灵智、异能与形态上的改变,到时天空也将成为他们的地盘,攻击更加防不胜防。
费心建造的冰墙仿佛一个月就会过期的昂贵消耗品,但又不得不支出,灾难一个接一个,尸体堆砌的台阶就要一层一层往上垒。
所谓“灵智”,并不会让异化后的人们找回良知与同理心,但会让怪物们学会更加高效的狩猎方式。
成为会压制本能,模仿人类,布置陷阱,团队合作,以人类为食却不能理解人类感情的“原人类”。
呼出的空气凝成白雾,晋楚抹开身前的人形肉块,冻僵青紫的脸庞出现在冰霜之下。
被藏在冷冻室最里面的二十三具尸体,是裴邵这些时日暗杀的所有异能者,为了让晋楚能够获得异能,裴邵冒着被发现的可能将其藏在这里。
在被完全封锁前,还将审讯得来的所有信息一同传送到晋楚脑海里。
冰雕一个个下陷,最终全部没入水潭。
“不够,”感受着水潭延展的最大范围,晋楚喃喃道,“还需要更多更多。”
“……”
离开食品加工厂的晋楚正准备移转,在瞥见远处的白影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独自飘摇的纸飞机看似跌跌撞撞,却准确无误地朝着晋楚的方向而来。
晋楚伸手,纸飞机落在掌心。
空白的纸张在完全展开后浮现出一行文字:“明日,A区,紫藤公馆?”
片刻后文字消失,晋楚环视四周,咬破了自己的食指,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可”字。
红色字迹消失,新的字迹冒出——
全天恭迎,静候佳音。
第119章 空青
“与三茕实时联系是我的异能,叫‘游戏视角共享’,等你回到中庭与我联系就没有意义了,不过三茕也有联络手段。”
“怎么做?”晋楚问道。
当日在“意识游乐场”里,晋楚透过陆砦斗的眼睛,实际上在问陆三茕。
陆砦斗伸出右手,握紧拳头只余小指在外,“需要拉钩。”
鬓角略微斑白的陆砦斗身量很是高大,不苟言笑时压迫感十足,加上一身的黑色和长期养成的上位者姿态,很是唬人。
但是在说完这四个字后,耳根泛红,尴尬几乎溢出眼瞳。
晋楚有同样的感受,甚至没有详细询问原因。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两个人僵硬地摇晃着手臂,在唱完既定台词后松开彼此的手,双双梗在原地。
“这样就好了,”陆砦斗率先打破僵局,“三茕的这个能力叫‘我的纸飞机’,内容如其名,与当事人签订契约后,不论身在何处,小小的纸飞机都会突破千难万险飞到那人的身边。”
“听起来有点浪漫,”晋楚由衷感慨道,“有暴露风险吗?”
“你可以放心,纸飞机会避开其他所有物体,如果被截获,只要不是目标人物,就会自行焚毁。”
“而且纸张内部没有文字,只有当事人展信才会显现,如果将同一张纸裁成两份,一份作为纸飞机送出去,一份留在三茕手里还能及时通话,你将自己的回应写到纸上三茕也可以看见。”
见字如晤——
感觉更浪漫了,晋楚在心里默默。
纸上的对话与回忆一同结束,白纸自燃,灰烬随风消散。
回到宿舍时已经是凌晨三点,晋楚平躺在床铺上,胸腔毫无起伏,气息安静到宛如死了。
白日有很多东西分散注意力,但是到了夜晚,万籁俱寂,疼痛与孤寂就叫嚣着爬上顶峰。
达到第三阶段“于外”,不光可以免除三餐,多日不睡也不会造成太大的身体负担。
除了今日,晋楚数不清有多少个日夜没有好好入睡了。或者说,已经记不得上一次安稳睡觉是在何时了。
轻点食指,微风卷着三颗铃铛在耳边碰撞,听着熟悉的声音,晋楚缓缓睁开眼睛。
夜色里,漂浮半空的铃铛泛起红光。
那枚金属刺被毁,但是异能的根本不在工具上。
与姜满的异能类似,男人的异能是“穿刺的属性”,即使不用尖头物品,只要横截面直径小于一厘米,在异能操控下就可以展露出超乎寻常的力量。
“可以刺穿一切的矛”,又是一个基于概念无法确定上限的能力。
正如能够施加“封印”的锁链,那个方形透明罩也不是因为足够坚硬才能拦截下金属刺的行动。
金属刺是在没接触到方形罩边缘,处于正中位置时停滞的,晋楚联想到了弗林特的“时停”。
异能种类繁多,威力效果也各不相同,但是将过往“飞往天空”的梦想,控制“时间的流速”,突破“时空的壁垒”这些东西实现,并且不是借助工具加注外物,而是彻彻底底借由“本身”实现,仍旧显得神秘莫测又天方夜谭。
“啻”的释义是:但、仅、止,“翀”的释义是:鸟直着向上飞。
Z国高层为这些神奇石头取名时暗含着什么寓意,包含着什么情感?
有人曾说,作为浩瀚宇宙中微不足道的一颗小小星球,蓝星实在没有什么价值值得外星人觊觎侵略。
所以发现綦汉那火石与双黑的联系,通过黑洞、虫洞、白洞,在茫茫宇宙中从塞恩到达蓝星,是巧合还是命运,是偶然还是必然?
说实话,晋楚的好奇心并不旺盛,只是需要杂七杂八的问题来熬过漫漫长夜。
日复一日地在脑海里想东想西,也是为了想自己是自己。
融合他人的记忆远没有想象中轻松,所带来的后遗症也相当明显。
若非有着一百年的自我旅途为基底,在过去循环中融合的他人记忆,以及前不久接纳的乌雅与希贝尔的记忆,就足以混淆晋楚的原属。
过去的所见所闻作为经历,一方面是塑形人格的必需品,一方面以“记忆”的形式留在脑海里。
有学派认为“回忆”代表“本我”,记忆即是人与人之间的本质与区别。
而那道加在潜意识里的“命令”在规训晋楚行为的同时,也如同一个“锚点”,让晋楚不容易在繁杂的回忆里失去主心。
所以晋楚一直在犹豫,放着埃斯玻森这把近在咫尺的钥匙犹豫要不要打开这座“囚笼”。
犹豫的原因很多,多到上面这个理由实际上都排在了后面。
——只是个借口罢了。
“裴邵,”晋楚呢喃。
铃铛在响。
在那二十三具尸体里,有一个人的异能叫“联络网”,即是在多人间建立联系渠道,无需张嘴便可说话,同时对方也可以在心里回答。
与晋楚与希贝尔交流的方式很像,但是没有局限性,能量消耗也不大。
还有一个能力叫“音虫”,外形如同海里的小水母,柔软飘忽,依附在耳聋者身上可让人重获听力。
而最初寻找并发现“远程察看”持有者的人,也是裴邵。
找到这些异能并不容易,一是因为没几个人会大咧咧地四处宣扬自己能力的内容,二是即使有合适的异能也不能滥杀。
晋楚从床上坐起,铃铛像托着红线的蝌蚪在掌心回旋。
三周就可以养成一个习惯,如果习惯持续一百年,就会成为潜意识的本能。
眼前的黑暗像是无限延展的丝线,只不过尽头的人没有了。
至少对于苏丹娜,她需要表现的不那么在意,但是截断能量输送后的裴邵,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倒计时。
晋楚不确定在隔断情况下解除绑定会是什么结果,也不知道在绑定情况下魂灵能量消耗殆尽是什么结果。
她会等苏丹娜联系,但等不了太久。
四点,晋楚收拾好床铺,摸了摸窗棂上的小麻雀,又换了一身装扮。
早在接到陆三茕的来信后,晋楚便去侦察了紫藤公馆,并且收录了位置信息。
正如陆三茕所说,“全天恭迎静候佳音”,公馆三楼有一扇窗户从零点整亮灯。
晋楚本想通过“远程察看”摸清屋内情况,但在看到房间中央大概直径三米的空白后,意识到对方布置了屏蔽手段。
借助老鼠的眼睛,晋楚看见那扇窗户自始至终都没有熄过灯。
没有埋伏痕迹,没有人员进出,周边的环境也已掌握。
晋楚定位到紫藤公馆附近,之后在能见范围内便可自由移转。因为对方的屏蔽范围不大,晋楚仍能直接瞬移进房间。
面对突兀出现的晋楚,陆三茕并不惊讶。
圆桌另一边的阳莱点头示意,“你好,我叫阳莱,代替狩唁组组长梁知惬前来洽谈合作,未免意外,首领不好亲自前来,还请原谅。”
“无碍。”
“您来得好早啊,”陆三茕起身,将备好的茶点推到晋楚面前。
对方吃不吃是一回事,自家的礼仪还是要到位的。
“客气了,”没等对方走过来,晋楚自己拉开了椅子。
在靠近陆三茕后,晋楚感觉到了一种排斥感,身上的伪装和化形的右臂有些动摇。
晋楚用能量维。稳住,并没有太在意。
大部分翀玉和屏蔽手段都会带来相同的效果,但仅仅是能动摇而已,除了埃斯玻森,晋楚再没体会过同等强烈的“无效化”等级。
“那就直入正题吧,”陆三茕将桌上的书推到一旁,大拇指上的蓝宝石幽深无比,“诚如你所言,历史的真相是我们不惜与异世界合作,也要推翻塞恩的原因,但不是唯一一个。”
“历史是假?”
“不,历史是真的,”陆三茕嗤笑着摇了摇头,“但是反了。”
“反了?”晋楚总觉得自己视线有些难以聚焦,思绪有些涣散。
“中庭确实有‘沉默的百年’,但是没有三百年那么长,大概只有一百年,而后两百年的秩序重建时期,因其荒芜落后,也被纳入了‘空白历’中。而后塞恩建国,持续两百年直到今日。”
“上述是广为流传的版本,而所谓真相就在那空白历里。”
陆三茕双手交缠,抵在桌子上。
“从民族涵盖就能看出,塞恩是个多民族融合国家,并没有一个很鲜明的主体民族,而我们脚下的这片土地,其实原本属于双黑。”
晋楚皱眉,因为陆三茕的话语,也因为额角的疼痛。
“拉塔托斯克并不是世界的重启者,他的领导地位只在塞恩被传唱,在与塞恩连年战火的联邦那边,这个男人是历史的罪人。”
“他进行了人类历史上最惨绝人寰的大屠杀事件,对那个刚刚熬过了重重天灾,几乎死伤殆尽的民族挥起了屠刀。”
“占人土地,断人生路,并且在《铁罪书》中颠倒是非黑白,将屠龙少年比作恶龙,将真正的恶魔冠上重启者的称号。”
“踏着层层尸骨,建立了塞恩帝国。”
“你,”晋楚撑着额头,刚开口便心脏漏跳。
只是陈述,陆三茕都不禁浑身发冷,因而现下才注意到晋楚的异常,“你怎么了?”
“呲啦”一声,椅子倒地。
陆三茕正欲上前,晋楚却连连后退,“别过来!”
“你,你,”晋楚脸色惨白,半跪在地上,几乎控制不住异能,发丝与瞳孔齐齐染上火红的色泽,“你和埃斯玻森有同样的异能?”
“什么?”陆三茕微怔。
“消解,无效化,还是防御怎么说都好!”
意识到什么的陆三茕看向自己左手的戒指。
第120章 木师青
强化系异能更准确的说法是改造系,维持效果并非一时的,而是从根本上让身体强度进阶。
有强化单个部位的,比如臂力、视力或是嗅觉,也有整体升级的,比如晋楚吞噬来的肉。体强化。
晋楚的五感退化和身体衰竭建立在细胞自毁上,这是基因里自带的缺陷,所以早亡不仅仅是运用异能造成的。
十八年是科学家在没有其他因素介入下定的时限,就像新车出售时写在介绍单子上的预计报废里程数。
而处在第二阶段“向内”的晋楚,因为透支生命使用异能,预定时限会进一步减少。
但随着晋楚进入第三阶段“于外”,吸取更多能量,以及获得诸多改造系异能强化体格后,缩减的寿命被填平,依旧还是十八年。
至于衰退的五感。
形、声、闻、味、触,五感在前期会有不同程度地衰退,虽说不会失语,但是丧失听力也意味着无法纠正音调和发声,出口的内容会变得晦涩奇怪。
彻底丧失的顺序是视觉、听觉,剩余三项直到死时都还保有部分,所以不能确定顺序。
在改造系异能的*帮助下,晋楚五感衰退的进度被延后,原本在九月失去的视力,目前看来可能推迟到十月。
至于听力,以往会在死前那一刻,这一次更胜的状态恐怕能够保留。
正因为这种从根本改造人体的特性,强化系异能能够在“消解”下维持不变,另一种能够抵抗的持续性异能,很常见。
比如封驳之的冰墙,吉安的招魂,晋楚的变形,实际上都是持续性异能。
这些异能可以抵御“消解”,是因为能够源源不断地补充能量,如晋楚对希贝尔,长期供能才让其安然无恙地待在埃斯玻森身边。
而此刻,晋楚脑海里的“命令”如同生锈酥软的锁链,在方才的腐蚀中断裂数根,只剩下唯一一根孤零零地缠绕在思维之门上,甚至还被逐渐打开的缝隙撑得“吱吱”作响。
能量是会消耗的,封驳之的冰墙再坚硬,也会受风吹日晒一点点磨损。
思想不会甘愿囚禁在枷锁中,不管那些锁链是“正确的塑形”还是“错误的指引”,里面的东西都会争先恐后地往外钻。
“命令”的强度随时间减弱,与埃斯玻森的接触又剥下一层,最后陆三茕往那岌岌可危的沙堆上撒了一把沙子。
晋楚毫不怀疑,只要再接近陆三茕一下,最后一根锁链也会崩断。
“虽然我不知道你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我想我知道原因是什么,”陆三茕自觉保持距离,示意阳莱一眼。
“也是因为你这句话,我终于可以确定,埃斯玻森项链上的蓝宝石是月桂之心的真品。”
动摇来得山呼海啸,让眼前的人失仪失态,阳莱上前正要扶起晋楚,却被抬手制止。
晋楚扶着圆桌自己站起,身形有些摇晃。
锁链越少,封禁效果越弱。
与埃斯玻森对战后的晋楚就已经能感觉到自己前后的变化了。
施加异能的人早已不在,因而枷锁地消解也无人能填补。
以前的她,确实被不少人在背后调侃过“寡言无趣”,甚至“漠视道德”“冷血无情”“缺乏人性”才是最常出现的说辞。
但在所有词语中,晋楚对一个词印象最是深刻——占有欲。
晋楚觉得欲望是有感情的生物独有的,那些人一面说她没有情感,一面说她欲望太盛,有些矛盾。
但不得不说语言是把剔骨的刀,不管真假,说多了总能刻出划痕。
晋楚有些信自己没有心。
因为若是有,那个人就不会半点不信她的承诺,只有借助外力,在她脑袋里埋下一枚楔子,才敢放心离开。
所以晋楚听取弗林特的建议,学着压制占有欲,给自己定制一个人设,让行为成为理应发生的走向。
“月桂之心啊,”晋楚拍掉膝上的灰尘,将所有情绪收敛起来的双眸微微弯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般扶起了椅子,“难怪。”
“坐,”晋楚看着下意识后退的陆三茕,漫不经心道。
陆三茕和阳莱对视一眼,有些迟疑,“我无法与月桂之心共鸣,想必埃斯玻森也一样,防御与消解基于宝石所在触发,我们无法控制。”
“如果我现在靠近,效果依然会持续。”
“无妨,”晋楚将一块糕点放进嘴里,“我把这看作一种缘分,在犹豫不决时,命运给出的建议。”
“只不过,”在陆三茕即将靠近时,晋楚忽然转折,“可能对我们接下来要不要合作,也有一点影响。”
“哈哈哈,”陆三茕虽然完全不明缘由,但是觉得很有趣,“行啊,那就试试吧。”
话毕,陆三茕就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半晌无言。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晋楚微笑举杯,“继续前面的话题吧,不好意思,打断了你。”
陆三茕失笑,彼此碰杯。
晋楚神色自然,显得波澜不惊。
但圆桌之下,指尖无节奏地轻敲膝盖,显得内心紧张又雀跃。
那种将生锈的铁钉拔出血肉的感觉,痛苦又上瘾。
因为深埋其中,会将早已长好的伤口重新撕裂,但是痛里又带着快刀斩乱麻般的利落,几乎让脊背酥麻。
最后一点也被剥离了出去,晋楚前所未有的轻松,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下,落得很重很沉。
像是第一次感受到了心脏的存在。
不,不完全。
像是找到了证明。
“就在我对查到的真相抱持怀疑时,铁一般的证据从天而降,”陆三茕继续话题。
当真是从天而降,宛如陨石的庞然大物从撕裂的天空出现,降落在中庭各处,其中一枚,落在了垃圾街。
将那双黑苟延残喘的地界付之一炬,垃圾燃烧的味道刺鼻无比。
“你知道的,中庭资源几乎消耗殆尽,綦汉那火石是十年前突然被发现的。”
“而那红色的石头,本来就不是中庭的资源。”
彼时的塞恩根本没有掌握打破时空的手段,那些凭空出现的异象,像是自己撑破枷锁,从封印中脱出。
一座几乎有塞恩面积三分之一大的浮空岛屿宛如海市蜃楼,就在某一天某一个时刻,降临在了塞恩与联邦交界的领空。
这是开端,第一个异象。
随岛屿而来的,还有无数块从天而降的陨石。
“彼时的我已经成立了长岐会,垃圾街亦是帮派的管辖范围。而证据其实不在陨石,而在陨石砸出的深坑之中。”
“成百上千,不,数以万计的骸骨因为撞击,曝露在我的眼前。”
“他们被埋得很深很深,深到老树的根系都探不到他们,深到如同被重山压身,让人觉得窒息,深到如果没有陨石造成的天坑,他们一辈子都不得天日。”
“现场很快被封锁,即使如此我也私藏了足够的量去做遗骸识别,都是与我同样的民族。”
晋楚垂眸,安静又认真地倾听。
“不仅在这一个地方,所有被陨石撞击的坑底,都有数不清的白骨。而在这些白骨上,折断的肋骨、腿骨、脊椎,粉碎的胯骨、头骨、指骨,无不显示他们死于非命。”
“所以我去挖了,带着成员去一个又一个的地方挖,你敢相信吗,”陆三茕哽咽着目视晋楚,“几乎我们脚下的每一块土地,都堆着他们的遗骸。”
“若是不同时期就罢了,但他们都死于同一个时期。”
“这样庞大的数量,非自然的死亡,集中在一个时期,以及政府的遮掩态度,我找不出第二个解释的理由。”
陆三茕长叹一口气,“其他的细节与证据,我之后会让阳莱交给你。”
“其实说是陨石并不恰当,因为那些石头并不从大气层外而来,”陆三茕拿着茶杯的手都有些颤抖,只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虽有焚毁,但仍保留了大部分实体。”
“綦汉那火石,就是残留的构成之一,不仅如此,白疵银和黑硦石也来源于此。”
“政府和外界都道我守着一座黑硦石的矿脉,这其实是掩人耳目的幌子。”
闻言,晋楚抬眼。
陆三茕的情绪有所缓和,声音放低了些许,“我确实向政府讨要了一处落石坑,作为归顺政府,将陆砦斗派往蓝星的交换条件。”
“可能是觉得我们翻不起什么浪花,也可能是因为落石小,造成的坑洼深度完全触及不到骸骨埋葬深度,亦或是谎话说得太久,自己都相信了,总而言之,他们很爽快地给了我们一处较小的落石坑。
“但我要的不是黑硦石,而是开采权,一个让别人对我们的施工行为完全不在意的理由。”
“因为我们在骸骨层发现了极少量具有奇特功能的矿石,它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有人工雕琢的痕迹。”
一旁的阳莱将手上的东西放到晋楚面前,是一块水润透亮的翠绿色石头。
“翀玉?”晋楚惊讶。
陆三茕也惊讶,“你认得?”
“与月桂之心有着相似的作用,但是质地不同于月桂之心,更为易碎,外形酷似‘玉’,在蓝星有一定的矿藏。”
“原来‘玉’长这个样子啊,”陆三茕抚摸着翀玉。
晋楚却有点奇怪,“你知道‘玉’?”
陆三茕轻笑,“这就是我要跟你说的,想与你们合作的另一个原因。”
“首先话题需要回到那座现在被人们叫作‘黄金岛’的浮空岛上。塞恩掌握时空穿梭的技术,就是因为这座岛屿。”
黄金岛并非虚幻,而是实实在在存在,看似与中庭同处一处,其实处在不同的次元。
借助寻常手段无法降落在黄金岛上,飞行器会像遭遇鬼打墙般迷失方向,眼看目标就在前方,却无法靠近。
陆三茕一一道来,“据说与黄金岛一同出现的,还有四道门。”
“之所以用‘据说’,是因为那四扇连结了中庭与黄金岛的‘门’没有一扇在塞恩境内。”
“可能是因为黄金岛虽说压在两国交界,但实际上只将将擦了塞恩一点点,绝大部分都在联邦上空。”
“没有进入的办法,黄金岛对于塞恩,与海市蜃楼无异。所以塞恩另辟蹊径,致力于研究黄金岛的空间坐标。”
“黄金岛的坐标没有确定,但塞恩却在其路径上较近的位置发现了另一个坐标,”陆三茕一字一顿,“对,就是蓝星。”
东方将白,窗外投射进鱼肚白的光线,晋楚微微偏头,光影随之而变。
听着陆三茕说了这么多,但是晋楚目前还没有发现其中哪些是对方希望合作的原因。
陆三茕似乎是看出来了,开始进入主题,“因为相似的文明。”
塞恩虽然没有进入黄金岛的办法,但是从黄金岛流出的物件辗转周折,有部分到了陆三茕手里。
榫卯结构的鲁班锁,千年不朽的青花瓷,精工不凡的百宝嵌,虽说有些叫法和工艺略有不同,但黄金岛上的东西与中庭双黑传承的文化有很高的相似度。
甚至有些诗词传说,礼仪习俗是一模一样的。
要说最大的区别,就是黄金岛上已被证实,有确确实实的,在双黑文化里只是神话的仙道与诡术。
“后来接触蓝星后,我发现你们也有同样的文化,在那一瞬间,我好像忽然理解了前因后果。”
“为什么那来自黄金岛的石头更容易被我们吸收,因为我们有同样的传承、相似的文化,甚至可能有血脉上的共通。”
“虽然有些东西你们有我们没有,有些东西我们有你们没有,但内核是相似的,所以我笃定,不对,是愿意相信,我们可以彼此理解。”
陆三茕万分珍重,但晋楚却垂下眼帘,“我并不是双黑,也不是蓝星的原住民。”
“你是,”陆三茕不假思索,“这些不是由头发和眼睛的颜色决定的,取决于你接受的文明。”
“更何况,你是楚穗年的孩子。”
晋楚抬眼,想起了楚穗年曾经问过她的问题——你算这边的人,还是那边的人。
现在好像理解了楚穗年这么问的理由,也理解了她自问自答的内容。
手背抵上唇角,晋楚轻轻笑着,胸腔震动带出咳嗽,一直压抑的情感好像得以释放,就连病气都掩盖不住喜悦。
“感谢你。”
晋楚没说感谢什么,陆三茕也没问。
“其实想跟你合作的不是我,也不是尾岩组。”
陆三茕抬手,虚空中出现一只纯黑色的蝴蝶,延长的尾突犹如飘带,轻轻摇摆,“蝴蝶扇动翅膀,能够掀起千里之外的飓风。”
“中庭各处都有企图反抗现状、挣脱束缚的双黑,”蝴蝶离开陆三茕的指尖,窗口卷进大风,“我们组成联盟,以‘蝴蝶’作为标志,唤作‘无名’。”
书籍因风翻页,夹在中间的书签掉落在地,被吹到墙角,黑色蝴蝶却迎风而上。
“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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