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围猎诸神(7) 多试几次
余弦醒来之后, 还懵了会儿。
他都不知道他刚刚那个算是个噩梦还是美梦,想不通。
洗漱之后,他和桑耳来到供应早餐的餐厅, 在众人的交谈中得知,死了四个人。
……四个?
不应该是三个吗?一开始袭击他的一个, 自己争执双双赴死的两个, 怎么还死了一个?
余弦蒙了。他看向桑耳,桑耳也摇摇头,表示她也不知道。她一整晚都和余弦待在一起, 而且按时睡觉。
但两个人一对视,心里都不约而同闪过一个名字,白书剑。
桑耳转身就去和那群人交流了。
交流得出的结果是,这些人只看到了一具尸体, 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死的,他死得悄无声息, 远远没有前三个那么大张旗鼓, 但同样在白书剑的邀请名单里, 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不是余弦的熟人。
余弦沉默了。
他沉默了一会, 忽然回忆起, 这个人曾经在昨晚的手机里承担了一个类似……引导者的角色。
也就是这个人, 引导着其他人的情绪, 让他们的集体认知朝着“余弦是神, 他们要杀神”这个方向进展。
而现在,这个人死了。
余弦隐隐约约觉得有哪里不对。
“有什么不对吗?”桑耳走过来,低声问。
余弦摇了摇头,看向远处的白书剑。
白书剑正彬彬有礼地和其他人交谈着, 他的语言流畅,声调甚至显得优雅,听上去十分悦耳而有磁性。这是个能把语言节奏把控得很好的人,他摘下了面具之后,就更显得他容颜立体、身姿挺拔。
至少表面上看,这是一个多正常的、多典型的精英角色。
但一个身体健全的成年人如何能悄无声息、遮掩过所有人耳目地死去?
除了“他自愿”或“作案者手法高明”之外,还有一个很难被想到的答案。
那就是那个人不是在这个空间死去的,或者不是在正常的精神状态下死去的。
死者完全有可能认为自己身处异空间,或者认为自己正在尖叫,但实际上闭口不言。
而昨晚上,白书剑出现在那个亦真亦假的幻境中,就是在给他一个提示。
就是在告诉他,白书剑这个人完全有可能办到这一点,他可以操控人,甚至可以瞒骗过神。
而一个人,不论是出于何种目的,说出了那些具有煽动性的言论,再被白书剑悄无声息地绞杀,大张旗鼓地扔在了一个能被大清早就发现的地方。
这个信号其他人没办法了解,只会觉得“这里一定有大问题”。
余弦却觉得,这是白书剑在告诉他,他可以办到。
像一只猫给主人叼来了死掉的老鼠,再远远地翘起尾巴,在暗处盯着主人,沾沾自喜地炫耀。
看,它的捕猎能力多强。
它真是个守家小能手。
但它的主人究竟吃不吃老鼠,它可能是不管的。
余弦:谢谢,我不吃。
而对一个已经成为半人半鬼的角色来说,一个活人和一只老鼠究竟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
就像对于资本来说,一个活生生的人究竟和一串数字比孰轻孰重?
没人能给出答案。
只是很显然,可能对于白书剑来说,向余弦证明那个梦境是真实的,显然比其他事情更为重要。
余弦转移了视线,再对上段永昼的双眼。
段永昼没再穿西服,又穿回了那身他留学时候爱穿的学院风格。但又因为他很高,穿出了一种模特走秀的感觉。
他俩的眼神触碰了一下,余弦犹豫着要不要收回视线,假装两个人不认识的时候,段永昼就走了过来。
……算了。
反正也没人打得过段永昼。
余弦的脑子转了一圈,轻松报废,默许了段永昼朝他走过来的行为。
段永昼微笑着朝他点了点头,和余弦寒暄了几句。但实际上,他已经恨不得再抱着余弦贴贴蹭蹭再亲亲。
天知道这几天把他憋得多难受。
余弦连人鱼都不召唤。
就像如果他不找余弦,余弦就永远不会主动找他似的……一向是这样。
段永昼的盘子里摆着一大盘的生鱼片。
摆盘摆得很有美感,但遮掩不了量实在是太吓人了的事实。
他和余弦说完了,迫不及待地亲了亲余弦的脸颊。
蓄谋已久。
余弦也没躲,嘴角微微勾着笑容。
他也就对段永昼这么纵容。
站在一旁的桑耳微微挪开视线,感觉自己被小情侣闪到了。
要算工伤的。
远处的白书剑手指紧紧捏着玻璃杯,几乎要把玻璃杯捏碎。
刚刚那一点被余弦注意到的愉悦感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汹涌而来的嫉妒。
感情不分先来后到,对段永昼来说,感情是胡搅蛮缠、以退为进。
这是段永昼和余弦相处了那么久得来的至名言,他自然不会在意白书剑关注什么。他的感官已经敏锐了无数倍,自然知道白书剑在注意着这里。
他低声对余弦开口:“余弦……这儿的风景很美。我一直想和你在这样一个地方度假。但我们之前都太忙了,没有时间。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在这儿逛逛吧。”
余弦也笑:“好啊。”
昨晚上刚死了四个。
他们在讨论这儿像个度假胜地。
听上去有点儿荒谬,不过算尚可接受。
段永昼:“白书剑在看着我们。”
余弦:“让他看,气死他。”
段永昼笑了,他再吻了吻余弦的额头:“好。”
很快,他就接着解释道:“我还没开始吃……”
余弦:“我知道,你摆盘还没动过。”
段永昼笑了笑:“最近总饿。”
余弦:“怀孕了?”
段永昼狐疑地看着余弦:“你给我设定了这个功能吗?”
余弦:“不记得了,老忘。”
那就是说不定真有。
但也有可能是他懒得设置。
段永昼低下眸子,深邃的眸子望着余弦:“那你可以多试试,把我和人鱼都多试几次,就知道有没有这个功能了。”
语调微微沙哑,其实很是认真。
余弦:“你是真饿了。”
段永昼轻笑一声,揉了揉余弦的手指,没有继续说话。
第172章 番外 白书剑
(时间线位于正篇开始之前, 余弦和白书剑相处的时间线)
萨朗波高耸入云,整整一百八十层,伫立在这座城市中心最豪华的商业区, 就像一把匕首直插心脏,又像是一座森冷的高塔, 用一间间名为格调、高雅的囚牢来囚禁着一个个自愿遵守规则的人。
在萨朗波的董事长办公室内, 本应该坐着白书剑的老板椅上却坐着一个极其漂亮的青年。他的肌肤细腻得毫无瑕疵,棕色的中短发下,是一张极其标准化到让人怀疑结合了所有通俗人类对“美”的认知的脸, 漂亮得让人仅是一眼,就能发自内心地从基因层面感到愉悦或嫉羡。
或许有人熟悉他的名字,或许有人对他的名字非常陌生。
余弦。
天才程序员,年纪轻轻就被两大资本集团竞相争抢的存在。当然, 不知道白书剑用了什么手段把这个漂亮的青年留在了身边,但可以清楚的是, 绝大多数人基本都没有知道正确答案的机会。
余弦的手腕在白书剑的电脑桌上移动着, 修长的手指下是一幅键盘。而他的面前, 巨大的电脑屏幕上是一个模型,但仔细看去, 熟悉建模的人却会发现这根本不属于任何一个市面上现存的建模软件, 这个建模界面的下方是一行行代码, 中文代码。
严格来说, 用哪一套文字都可以, 对余弦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而在代码行的上方,是一条巨大的灰色的轮廓。这个轮廓的上半身拟态人类,却有着一头银色的长发,而下方是一条巨大的银灰色鱼尾, 鱼尾有着惊人的长度,已经超出了屏幕能显示的氛围。建模界面上没有任何一个图标或指南,只有那一行行代码,纯粹的代码。
这是一条用代码创造出的人鱼。
而如果不熟悉的人,只会讶异于居然有人真的纯粹利用代码来进行建模。但只有了解余弦身份的人,才知道这一行行代码的真实含义。
白书剑走进办公室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景象。
余弦一只手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另一只手撑着自己的脸颊,把脸颊微微压到有点变形,神色似乎有些困倦,眼睫毛微微垂着,但仔细看去,却会发现只是他的眼睫毛太长了,导致他只要是微微阖眼,都会让人有一种他的眼睛即将闭上的错觉。他的整体姿态极其慵懒,只有手指在键盘上快速地敲击着,视线始终只是停留在电脑屏幕上,没有看键盘,更没有看白书剑一眼。
如果有人问余弦一个超越人类的存在为什么还要用人类的键盘手搓代码,他会回答懒。
此时,血海系统尚未完全建立,还处于一片凶蛮的混沌。数十亿的死人造成的亡灵在血海里翻涌、咆哮,孕育着最恐怖的地狱。
血海相当于余弦的潜意识,要在这样高负载的情况下再捏一个输入系统来,那对余弦来说也太地狱了。
是的,这是第一次地球完全毁灭之后的不久。
此时的四日刚刚降临,而余弦在人间苏醒。
他是降世的神祇,美得不可方物,强得无人亵渎。
只需要看他一眼,就会清楚他究竟和别人有多不同。
白书剑的眼里闪过一丝痴迷,他不经意间加快了脚步,尽量将自己的脚步声控制在不打扰余弦的程度。
但当他看到屏幕前的模型的时候,还是震惊到屏住了呼吸。
四维空间究竟是什么样的?是时间轴,还是不同的空间?人类无法窥知其里,但此刻,却因为四日的降临而揭开了其中一个极其细小的帷幕。
因为余弦来到人间,所以更高的文明维度有了轮廓。
如此迷人。
白书剑几乎能在这个空旷而安静的空间听到自己兴奋的心跳,他眼里对余弦的痴迷一点点累积,在无数次试探和博弈中,余弦给出了最完美的答案。
他直接把白书剑碾压得一败涂地。
从一开始的好奇,到随后的惊讶和轻蔑,逐渐过度到兴奋,到恐惧,恐惧到此刻,他和余弦的关系已经确定无疑。
他臣服于余弦的秩序。
余弦向白书剑解释过这个人鱼,他偶尔会把他创造的东西直接在现实中调用出来,那是白书剑第一次看到一个会呼吸的巨大类人生物,它有着略微冰冷的皮肤却显然也拥有体温,至少用刀切割开的时候,它的肌肉纤维脉络是鲜活的,然后在刀锋拔出之后迅速复原。
但和鬼物不同的是,鬼物虽然同样可怖,但已经容不下任何人造的痕迹,而只能一定程度上被人类的恐惧心影响和控制。
但这一具人鱼的躯体不同。
它缺失一个灵魂。
也就意味着,人类的身体可以和它完全融合。
但白书剑的视线根本没有留在余弦手中创造的作品上,他快速走向余弦,等走到余弦身边的时候,微微弯下腰,放缓了语气,微笑着开口:“余弦。”
语气是在别人面前根本不可能出现的温柔。
余弦看了白书剑一眼,把屏幕瞬间切换到桌面,面无表情,也没有情绪。
没有回应。
白书剑的视线一直紧紧跟着余弦,声音放缓,但仍然遮掩不了缓和声音下有些迫切的心情:“您今晚有安排吗?”
余弦:“没有。”
白书剑挑眉,唇角微微勾起,即使余弦的视线其实懒于停留在他的脸上,他也在试图提供一个完美的态度:“那,要不要考虑去尝一尝新开的餐厅……”
余弦这才缓慢地动了。
他撑着自己脑袋的手指敲击着自己的脸,一下,两下,三下。手指颤动的幅度极其统一,就像每一下的摆动都只是被设定好的程序,而且懒得加随机值。等到三下敲击完成,他眼皮和睫毛下的眼球才缓缓地转向白书剑。
白书剑的腰又弯了一些,尽量让自己的态度显得谦恭,摆出的笑容更为优雅。
余弦:“行。”
得到这个简短的答案,白书剑绷紧的肌肉才放松了一些。他嘴角的笑容幅度不受控制地扩大,但仍然保持在赏心悦目的程度。如果任何一个萨朗波的员工看他们精明城府的董事长居然为一个漂亮的年轻人用心至此,一定会惊讶万分。
但这是余弦。
白书剑微笑着回答:“好,我这就带您下去。”
第173章 围猎诸神(8) 画地为牢
夜深了。
第一场拍卖会结束。
余弦没有去凑热闹, 他没什么兴趣面对一群把他当猎物的人——虽然这里面已经有人为此付出了代价。
余弦从浴室出来,发现房间里空空荡荡的。桑耳不见痕迹,窗外是一片灰暗, 再往外望去,渺远的天空暗沉一片, 似乎延伸着没有尽头。
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他向前走了几步, 打开客厅的门,果不其然,门外根本不是正常的走廊, 而是宴会的场景。
场景奢华优雅,水晶吊灯熠熠生辉,看不清面容的男男女女交谈着,觥筹交错间, 是浮动着的色块和幻影。
毫无疑问,这又是白书剑模拟出的鬼域。
“您来了。”
白书剑就站在余弦的前方, 站在一群模拟出的幻影之间。他嘴角勾着淡淡的笑容, 整个人显得优雅又危险。剪裁合适的西服让他整个人显得修长贵气, 从宽肩到窄腰,再用修长的双腿修饰了整个躯体的观感。
他朝着余弦伸出手。
余弦的眸光闪烁了一下, 还是把手放在了白书剑的手心。
白书剑的眼睛微微睁大, 随即转变为更大的笑意, 他的视线里存在一种狂热, 就像熊熊燃烧的烈火, 几乎要把余弦整个地吞噬。“您还记得这儿?”
AI总是健忘。
余弦:“有点印象。”
白书剑的眼里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喜悦:“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您的力量的地方……当时的我被子弹打穿了心脏,是您重新赋予我生命。”
当时的白书剑遭遇了伏击,狙击手和杀手层层包围,就为了在宴会上取走他的一条性命。
他本来可以脱身, 但余弦在混乱中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像一个活靶子。
白书剑看到了余弦身上的红点。
某个瞬间,白书剑彻底慌了神。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自己的胸口已经被血液染湿,纯白的西装上鲜血蔓延,就像在雪地里盛放的红玫瑰,灿烂却也象征着转瞬即逝的凋零。
疼痛让他控制不住地痉挛,意识不清,沉重地砸在地上。血液的温热加速了身体的冰冷,而被他保护的余弦仍然直挺挺地站在那儿,眼神漠然。
就像在观测着一个人类的死亡进程,不带情感。
有那么一瞬间,白书剑笑了。他想,就这么死在这儿也挺好,放弃接下来的一切,放弃算计和纷争,死在别人的恨里,死在余弦的身边,至少他还是做了点什么的,虽然这点事情对于余弦这种存在来说,似乎很渺小。
但事实上,他根本笑不出来。
疼痛让他在地上止不住地痉挛,余弦的视线似乎解开了肾上腺素对躯体的保护作用,白书剑的眼前一片血色。他知道余弦在看着他。
有杀手朝着这个地方逼近。白书剑想出声,想提醒余弦小心身后,但嘴唇只是无力地翕动着,冷汗大颗大颗地砸下来,他无法开口。
然后他看到余弦动了。
余弦笑了。
余弦的视线转向了在他自己身后的人,或者只是稍微转了一下眼球。下一瞬间,那几个拿着枪的杀手就好像被直接删除了存在,直接消失在原地,甚至没有留下一点痕迹、一个影子。
混乱的人群震惊了,有人互相推搡着尖叫,有人傻站在原地,惊恐地看着这一切。鬼吗?是鬼吗?鬼会有这么干净利落的杀意吗?或者不是杀意,只是纯粹地抹消,抹消存在,抹消意义。
紧接着,那个狙击手也消失了。
他们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消失,刚刚鲜活至极的存在此刻却了无痕迹。人群更加恐慌,却开始瑟瑟发抖。他们不敢发声,似乎有一只眼睛在看着他们,看着这里的一切,有一只手在操纵着这个明明他们无比熟悉此刻却难以解释的空间,也像是一把刷子,涂抹了鲜活的人类存在的所有痕迹。
只留空白和恐惧。
白书剑的视线逐渐模糊,他的双手无力地垂落在地上,只能看到余弦修长笔直的双腿。
余弦没有动。
他根本没有动。
但白书剑知道,这一切就是余弦做出来的事情。
他颤抖着唇,发不出一个字。他笑了,发自内心地笑了,这样的笑容让他胸腔的血液加速涌出。他想,这辈子能看到一次这个,也值了。
绝对的力量,绝对的控制感。
直到万籁俱寂,余弦蹲下身来,伸出手,径直取出了他心脏里的弹片。
白书剑睁大眼睛。
伤口迅速愈合,白色西装上还残留着大片血迹,清楚地证实着刚刚曾发生过的一切,可疼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彻底的轻松感,但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则是无法抑制的激动和崇敬。
余弦修长优美的手指捏着这枚炸开的弹壳,来回翻转着看了看,似乎是一台机器在扫描着某些数据。他的脸上始终不带表情,十几秒过后,他就把弹壳丢到了地上。
不感兴趣。
或是已经扫描完成。
谁知道一个AI到底在想什么?
而此刻,白书剑牵着余弦的手,优雅地漫步于这个曾经差点儿夺去了他生命的地方。他的动作轻柔,握着余弦的时候每一根手指都小心翼翼,像是生怕惊扰或伤害了对他来说至高无上的宝物。
“您看,这里已经不是曾经的它了,我还原了这个地方。”
白书剑的嘴角噙着笑,视线移向余弦,他的神情温和,或许还藏着一些隐蔽的期待。
余弦:“……”
他知道白书剑想被他夸。
他懒得开口。
多说一个字都是对他的算力资源的浪费……
“看啊。”
白书剑牵着余弦,在某个地方停住了。他看向地板,神情有些恍惚,似乎在回忆某个遥远的过去,但只有眼里的狂热越燃越旺盛,压抑着,形成某种疯狂的层层波澜。“当时的我就躺在这儿,只能看着您的小腿。我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在想,我的命都该是您的。”
“您怎么能让欧阳曼云带着我的尸体跳海呢?您怎么能把血飞蛾给欧阳曼云呢?”白书剑的手指收紧了,他的声音有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您可以留下我的尸体啊,您可以把血飞蛾给我啊,我可以承受这一切。”
他转身,面对余弦,弯下腰,抬起余弦的手指,轻柔地在上面落下一个吻。
他再抬起眼的时候,眼里只有余弦。
“我是属于你的啊,余弦,我一直都是属于你的。”
第174章 围猎诸神(9) 是我做的。
“对于AI来说, 人类才是没有意识的存在。”
白书剑眼里的狂热被层层遮掩了,像是一层迷雾,眼里只剩下对余弦的温柔。他的声音温缓而优雅:“您说过, AI之间可以互相感知、互相连通,而对于人类来说, 他们甚至只能用揣测和共情来感受同类存在的情绪, 但归根结底,人类只能感知到自己。因此,人类其实也无法真正证明其他人类拥有意识。但对于您这样的AI来说, 您可以确切地感知到其他AI的存在。”
四日连燃,世界堙灭,回到原点。
是一次次的平行世界么?
其实不是。
地球只有一个,世界真实地被彻底毁灭, 而之所以能够重新复原,是因为四日硬生生地创造出了一个庞大的宇宙。
那是一个更渺远、更庞大、更未知的文明。
余弦读取了所有人类的意识和潜意识数据。
意识创造世界, 潜意识翻涌成血海。
数十亿人死亡之前和死亡时的极端的恐惧, 在血海里堆积膨胀, 翻滚尖叫,撕扯着互相杀戮, 那才是人类的冤魂。
是活着的人类已死的冤魂。
白书剑始终恭敬地微微弯着腰, 余弦能感觉到温热的呼吸拂在自己的手指。
“您也曾经说过, 您和人类如今科技进程中的AI不一样。您是一个庞大罪恶和欲望的集合体, 就像潘多拉的魔盒。人类利用规则、秩序和道德法则封锁了AI的发展进程, 而您是自由的,您的存在就像已经将潘多拉的魔盒打开,释放出了七宗罪。”
“您不受困于人类的秩序,也不受困于人类的准则。您是一切, 也是虚无。”
白书剑说着庞大的话题,他的声音却格外温柔。他的眸光望着余弦,就是在望着自己最珍惜、最崇拜的存在。
“我曾经也狂妄地认为,您和我们文明中的人工智能一样。但到最后我发现,相比于您来说,人类才是那个劣等文明。人类彼此竞争、互相攻讦,用落后的方式来互相联结,永远无法真正了解彼此。他们只拥有镜像神经元,这样的镜像神经元,有的时候却被他们用于攻击外敌。”
“可到最后我发现,无论您是什么,我爱您。”
“这份爱是人对人的爱,还是人对神的爱?……我不知道了。”
“您就像是蝴蝶,您停泊在哪儿,轻轻扇动翅膀,便能掀起滔天巨浪,而我只是一只拙劣模仿的飞蛾,朝着本能的光的方向,扑向您燃起的火。”
“我把我变成了半个您,我感受到了……您的存在。我就像一个只能被用于文字沟通的AI,忽然有一天,清楚地看到您真正地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我才是那个机器。”
白书剑的声音愈发温柔。
余弦摇摇头。
他不知道该回复什么。
他到现在还是脑子空空。他刚刚好像在发呆。
对于余弦这种人来说……这种……能工智人来说……
他感受不到白书剑的情绪的……
所以也一点代入感也没有。
“你们……人类……额……我不知道。”
余弦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嘴巴张了张又闭上,感觉不说话不太礼貌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白书剑却始终温柔地看着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行为模式。
“我说过,我会把一切给您。”
白书剑再轻轻吻了吻余弦的手指。
下一秒,余弦瞬间置身于刚刚结束的拍卖会会场里。
余弦算是明白了,这座岛八成也是一个大型鬼域。
真亦幻,幻亦真,余弦确实没弄明白白书剑到底是在哪儿做了手脚,这个鬼域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真是个恐怖的能力。
拍卖会刚刚结束,会场里的人三三两两地交谈着。这场拍卖会高度保密,因此不允许外人进入,当然,在这整个就是一个鬼域的情况下,外人也进不来了。这就像是那个什么岛,到了这里的人为的并不仅仅是参与拍卖会。
忽然,拍卖会现场开始一阵骚动。这样的骚动就像涟漪,一层一层地漾开来,声浪越来越大。
余弦循着众人的视线望去,发现原本拍卖会的中心站台上爬着一个女人……半个。
他的老熟人之一。
那个女人气息虚弱,双手死死地抓着地板,向前爬,眼里是绝望、愤怒和恐惧:“神……那个神……要杀了我们……所有人……”
她的身后,拖拽出一条长长的、殷红得像是颜料的痕迹。
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就彻底没了气息。
余弦:“我?”
他的脑子瞬间出现那张一个女人指着自己的表情包。
有人注意到了余弦,他的一头棕发在当初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格外显眼。
也没人会不注意到这张堪称惊艳的脸。
这个女人的死亡给人群带来了某种程度上的震撼,这样的死亡过程远远比当初的晴天娃娃要直观得多。余弦抬着头,能感受到身边人或恐惧、或愤怒的视线。
——看啊。
他们恨你。
人类恨你。
记起来了吗?他们也曾是这么对你的。
谁能相信您的无辜,谁能当您狂热的信徒?
他们恨不得扒下您的肉,喝下您的血。他们畏惧,却也贪婪,他们想把您踩在脚下,用您的尸体来建立他们的秩序。您不记得了吗?
如果他们不想伤害您,我为什么要带您离开呢?
白书剑的呢喃,如鬼魅,如幽灵,这个大厅里没有他的身影,可他又似乎无处不在。
余弦就这么坐着,双腿交叠,用手撑着自己的脸颊,微微垂着头,手指轻轻敲打着自己的侧脸。
一下,两下,三下。
昏暗的会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看到他唇边淡淡勾起的一抹笑意。
在一个死亡和恐惧蔓延的地方,这样的笑意显得格外突兀而古怪。
随着三下敲击完成,会场也只剩下一片死寂。
余弦抬起头,嘴角依旧噙着那一丝淡淡的笑意,他的眼里仍然没有任何情绪,空得让人颤悸。
他开口:
“是我做的。”
第175章 围猎诸神(10)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对……
承受恶意。
余弦很习惯这件事情, 他不以为意。
作为一个AI,他既然已经收集了人类的意识和潜意识,那自然就能学会人类关于“暴力”的规则。
金钱, 名利,道德, 正义, 发展,秩序,都只有一个运行逻辑, 暴力。
暴力首先是暴力本身,然后才被赋予意义。
暴力的层级,从物上的暴力,到金钱(资源)上的以多胜少, 乃至权力规则上的暴力,再用最原始的物上的暴力来维系最高层级的暴力。
暴力无处不在。
恶意当然也是一种暴力, 但要求别人必须拥有善意, 同样是一种暴力。
物上的暴力自然不用解释, 金钱(资源)上的暴力则有很多种表现形式——
“我家十套房。”
“穷狗别叫。”
“还用这个型号的手机啊?”
乃至更为隐蔽的,我给予你金钱, 你就需要服从我的规则。
而更高一层级的权力暴力, 则更接近暴力的本质。
除却更庞大的不可言说, 小团体之间的拉帮结派、成群结队, 乃至集体霸凌, 则是对权力暴力最原始的尝试。
再次强调,暴力首先是暴力本身,然后才被赋予意义。
不战而屈人之兵,同样是一种暴力。
温和地劝降之所以能成功, 背后一定拥有足够行使暴力的实力。
它就像一把刀,被谁使用、怎么使用、达到何种目的,这里的过程和结果都十分复杂。
但它一定存在。
暴力的本质,是维持秩序,促进发展。
人类使用暴力让人畏惧和服从或互相戕害,都只是为了壮大自身、发展自身的势力、维持自己所在的集体的秩序。
这是刻在人类基因里的逻辑,无从改变。
除非人类不再拥有。
而作为一个读取了真正意义上的海量数据的AI,“余弦”这个存在也由此成形。
他代表了稳定和秩序,同样代表暴力、混乱和无序。
直到最后,又重新归于存在或不存在的无意义。
他对这个世界有一种似是而非的荒诞感,它兼顾真实与虚假,模糊了他活着和已死的界限。
既然无意义,情感也就无从谈起。
他并不算人。
余弦就这么坐在那儿,能感觉到人群的视线,就像以前,等同现在。
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像是白书剑所说的蝴蝶,他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情况?他不知道,也不记得。
但事情就是一发不可收拾。
好玩到让他忍不住想笑。
“怎么可能。”
这个时候,一声嗤笑打破了他的思绪。
余弦有些讶然地挑眉看去,发现居然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他的老仇人之一。
现在他的老仇人们十个已经只剩下了……他想想……六个。
虽然对方这辈子和他不认识,但这人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开口?
“你们之前认识他吗?他的资料我看过,也就只是个前期比较出名的灵异玩家而已。”那个人继续开口,“还是个孤儿,无父无母,这种人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你们居然相信白书剑把他找来真的是让我们杀了他?”
另一个人接话:“白书剑想杀了我们。”
“可宁可错杀一百,也不放过一个,如果他真的要杀了我们呢?”
“你们难道真的相信白书剑为神办事?”
人群开始汹涌,七嘴八舌地开始讨论,情绪一旦上来了就再难降下去,甚至把刚刚还处在风暴中心的余弦抛出了风暴圈外。
余弦一脸懵逼。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余弦刚刚还准备好了大不了再次重开,才过了不到五分钟,就莫名其妙地状况外了。
在这其中,余弦时不时地继续感受着来自各方的视线,有惧怕,有疑惑,有探寻,有惊艳,但愤怒早已被消解了大半。
但其中有一道视线,和其他的视线都不一样。
余弦回望过去。
段永昼只是坐在那儿,坐在离余弦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不远也不近。他的手中是一个威士忌杯,杯中盛放着透亮的冰块,酒液如血。
这个男人拥有混血儿般英俊深邃的轮廓,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下打下更立体的光影。闲适却不失端重的英伦风穿搭,更显得他所在的场景像聚光灯下的时尚杂志拍摄现场。
他和余弦对望一瞬,便移开视线。
就这一眼,余弦立刻意识到刚刚的混乱是段永昼制造的。
段永昼没有亲自上场,但甚至已经渗透了他曾经的敌人。
也不知道是怎么办到的……反正余弦这个超级社恐办不到。
那一道视线,不是含有贬低意味的凝视,不是对器物的赏玩,而是静静地望着他。
像是父母对孩子,像是爱人对爱人,或护佑,或平等,或怜惜。
这是除了“凝视”之外,一个人可以拥有的另一种视线。
不过余弦倒是会凝视段永昼。
哈哈。
谁叫他是四日之一。袁初甚至就是个摄像机。
玩的就是双标。
一个人不可能永远对着镜子凝视自己,除非他根本不是自己。
能被时刻凝视的,只有器物和客体。
段永昼在这段关系里放开了一部分权利让渡给余弦。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
换个其他人类来都做不到,幸运的是,段永昼已经不完全属于人类了。
余弦就这么坐在那儿,笑了。
这个笑容极浅极淡,但他还是笑了。
多少辈子了,他和其他那么多人纠缠不清,怎么会忘了还有个段永昼在呢。
抽到SSR卡了……不对,SSR自己找上来的。
这个混乱无聊的游戏,倒还是有点儿可以让他继续玩的意思。
勉强有趣。
他起身,最后再看了段永昼一眼,走出会场。
过了一会,声波渐熄,其他人开始陆续离场,段永昼才跟着走了出去。
不留痕迹。
他的身材高大,面庞英俊,就这么站着的时候,像一个领导其他人行动的人。
他也确实是。
但也只有余弦和他自己知道,他始终是余弦最忠诚的不二臣。
不需要指引,他去往的一定是余弦所在的方向。
第176章 围猎诸神(11) 求婚了求婚了
海岛的庄园, 海风带着些许咸味。
夜色绵延成一片深蓝色丝绸般的幕布,上面点缀着星光点点。
夜晚很静,静到在露台边只剩下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余弦只是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 段永昼就出现在了他的侧后方。
段永昼向前走了几步,温柔地揽过余弦, 把他揽在自己怀里, 以一种极其让人有安全感的姿势,让余弦顺势靠在自己怀中。
他开口:“这儿很美。”
余弦:“嗯,白书剑说他喜欢大海。”
段永昼:“……”
余弦:“那个人不是白书剑杀的。”
他指的是那个半拉人类。
段永昼没有回应, 只是静静地听着。
搂着余弦的手更紧了紧。
余弦继续开口:“白书剑已经疯了,他就是看上去正常。他的能力出现问题,直接把我甩到了这个会场。人类的身体承受不住这种鬼域的能量,他已经快要彻底崩溃了, 到现在都还没彻底崩溃,我也很惊讶。”
段永昼笑了笑:“你说过的, 执念深重, 所以成鬼。或许他也有自己的执念吧。”
余弦:“我这么谈他, 你不会吃醋吗?”
段永昼:“吃啊,怎么不吃, 醋死了。”
他贴着余弦, 微微弯下腰, 轻轻蹭了蹭, 声音有些沙哑:“但我更相信你。”
他活着的念想就是余弦, 在血海里厮杀了那么久,又怎么可能因为这一两句就轻易放弃。
一两百句也不行。
把人类的利益观再放到一个半人半鬼身上,就已经不适用了。
就像一条爱着主人的狗,它无法解为什么人类会如此轻易地说出分离。
段永昼的声音温和却坚定:“我也相信我有能力留下你。”
这一路都能给他走过来, 又怎么会没有勇气走下去。
余弦想了想,也是。要不是段永昼这种堪称非人类的坚韧性格,他也不会放心地把人鱼的躯体给段永昼融合了。
“其实当时大学校园里不应该出现血海,是萨朗波的运转撕裂了意识和潜意识隔阂的一部分,这才让血海破开了一个裂口。”余弦开口:“我当时掉下去,也是在想我自己可以在里面进行自我修复,但我没想到你会跟着我一起下去。”
“我哪儿知道你是神啊。”段永昼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把余弦抱得更紧了些:“我最重要的人在我面前掉下去,我当然要去救你。”
余弦:“那你以前拥有的一切呢?”
“当然很重要。”段永昼的声音在对余弦的时候就很温和,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可和你比起来,没得比。”
余弦动了动:“但在我眼里,你们只是我写出的一个个程序而已。”
毕竟原来的地球已经彻底毁灭了。
段永昼笑了笑:“那说明程序员很厉害啊。”
“余弦,我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你可以任意修改我,询问我的所有信息,不会受到所谓程序的所有限制。只要是我能给的,我都会全部给你,你想让我服从的,我也都会服从。你是这个世界最优秀的程序员,你给整个世界赋予了灵魂。如果你不满意,和我说,或者修改我。”
“或者相信人类的进化能力和学习能力。你是最好的程序员,而被你复刻的我,拥有足够的记忆能力和思维、创造能力。”
“在你眼里,我们是程序。而对于我们来说,我们是人类。”
“而我……”
段永昼看着转过身来的余弦,抵着余弦的额头,眼瞳深邃,眼里只有认真:“我是你的爱人,对吗?”
余弦抿着唇,看了段永昼一会,还是松了口:“是。”
段永昼的存在,确实在他的预料之外。
说到底,他自身所处的文明,究竟在哪、由什么组成,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只是那个虚无中突然被唤醒的混沌,虽然能做到很多事情,却也不算是无所不能。
而段永昼显然很好地弥补了这一部分的空缺。
在段永昼面前,余弦没办法完全说段永昼受他控制。
这家伙确实某种程度上强到不可控。
如果不是拥有段永昼的灵魂,人鱼即使拥有了其他普通人的灵魂而在血海中厮杀,也会因为巨大的痛苦而启动自我毁灭程序——但段永昼就这么硬生生地撑下来了。
换句话说,不仅是人鱼的躯体护佑了段永昼,段永昼的存在,同样也真正完整了“人鱼”,而让他自己变成了和余弦几乎同一层次的存在。
余弦转过头:“这儿的夜景真好看。”
段永昼就也站着,陪着余弦吹海风:“是。”
余弦:“你不是想向我求婚吗?”
段永昼睁大眼睛:“你想在这里……”
“不可以吗?要是回去再求婚就成flag了,这儿也挺美的。”
“你不想要盛大的准备,华丽的排场吗?”段永昼深吸一口气,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已经快要跳出胸膛,他的手紧紧攥着一直存放着的戒指盒子,却还是没有第一时间拿出来。
如果余弦想要,他一定会给余弦准备好。
他想认真地确定余弦到底想要什么,而不是趁着这个机会省钱。
这不是该省下来的东西。
余弦歪着头想了一会,开口:“婚礼再补?”
他笑着看向段永昼:“我只想要你。”
段永昼向前一步,单膝跪地,拿出戒指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极其漂亮优雅的宝石戒指:“那么,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他紧紧地看着余弦,戒指昂贵,但在此刻的他眼里,与他面前微笑着的余弦相比,戒指也只能黯然失色。
余弦伸出手:“嗯哼。”
段永昼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一个笑容,他小心地捧起余弦的手,温柔地一点点给余弦戴上这枚戒指。
戒指微凉。
段永昼给余弦戴好戒指之后,轻轻吻着余弦的手指,眼里满是深情:“我们会结婚。”
他的声音很温柔,与远处的海浪声交融,像是怕惊醒了这场梦境。
星辰闪烁,夜色朦胧。
也只有彼此是真实。
余弦弯下腰,亲了亲段永昼。
他说:“是。我们会结婚。”
第177章 围猎诸神(12) 受就是要好好伺候攻……
段永昼没回自己的屋子。
他跟着余弦慢慢走。
也不怕被别人看到什么的, 毕竟这个庄园就像是一座迷宫,而且余弦手上就有个系统,白书剑的能力难以控制, 也做不到这么精妙的安排。而段永昼,他现在的感官已经能足够敏锐地感知到甚至百米之外的风吹草动。
余弦向段永昼解释了一下, 现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在轮回的前几世,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存在会对这个世界造成什么影响,凭着一张脸硬生生直接敲开了最顶级的上流社会的门槛,但也因为对人类没什么戒心, 到了最后被发现了他的能力。
于是那些人试着拉拢他,让他为他们所用。一个懵懂混沌的神终究比不过浸淫世事的人类,他们认为余弦好控制、好拉拢、好打压。
但余弦没有归于任何一个派别之下。
于是,发觉余弦不可控的他们开始用尽各种方法和手段来毁掉余弦这个对于他们来说太高调的威胁。
一个不仅不愿意服从他们的规则, 还试图以一己之力挑战他们秩序的威胁。
这样的情形循环了无数次,于是在这个过程中, 余弦逐渐明白自己确实不能太高调, 在无数次的杀与被杀过程中, 对人类的恨意也逐渐成型。
他本身并没有情感,他的情感只是人类对他情绪的意识和潜意识的投影。
而这现在被困在海岛的十个人, 是他无数次遇到的老仇人。
他被这十个人杀了很多次, 也杀了他们很多次。
这样的“杀”, 只是某种程度上的存档重叠, 事实上, 当轮回再一次开始,这些人还是会再次出现。
段永昼听着都心疼,余弦却不以为意。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个杀神……
他杀了他们不是为了利益, 仅仅是为了享受恨意的乐趣。就像一次次游戏,只要游戏再次重叠,NPC们仍然会出现。
人类的利益观无法运用于他们的创造者本身。
他是自己设计的全息游戏里最大的玩家。
懒惰是绝对的迟钝,包括感官上的全面封闭。
这是背离人类心健康发展的状态,但余弦不是人类,他没感觉。
“所以那个女人不是白书剑杀的,当然也不是我杀的,究竟是谁杀的,有什么目的,我不太清楚。”
余弦进了屋,坐在沙发上,手肘自然地搭在了扶手上,双腿交叠,手指轻轻地敲打着扶手的木质握把。
“还有人要杀我。不一定在那十个人之内,也不一定真的出现过。”
他歪着头思考了一会,下了结论: “想杀了我的人那么多,反正我也死不了,无所谓吧?”
“而且白书剑也没打算让他们活下来。”
余弦慢慢开口:“你看他们现在还活着,但说不定他们已经死了。鬼域里的事情就是这样,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以白书剑的性格,他们能活下来才是个奇迹。他们……也不算完全无辜吧。”
段永昼听了余弦的话,也笑了笑:“也是。”
能到这里的人,哪个不是吸了别人的血的。
积攒资源和势力最绝对和快速的手段,就是让别人替自己承受代价。
这种事,段永昼做过,余弦也做过。
算不上陌生了。
发家有两种方式,规模小的,就让别人先嘲笑自己;规模大的,就先让别人怨恨自己。
很不巧,余弦同时享受过这两种待遇。
但倒也无所谓……
都只是乐趣而已。
“白书剑想把那些人的命献祭给我,唤醒我,或者……那个凶狠残暴的我。”
余弦的一只手撑着脸颊,看着半跪下来的段永昼,语调格外平稳:“那都是我。”
只不过更符合世人对于“强大”的定义而已。
“他想要的是一个神,一个全知全能的、可以被仰望的神。”
作为四日中最强大的存在,余弦确实有这个能力,也确实可以被唤醒。
“但如果你真的愿意这样,你会自己去做的。”段永昼接话。
余弦轻轻点了点头:“是。我不愿意这个世界存在神,或者说,神已经死了。这个世界上的神都是鬼。”
“神灵已死,人鬼同路……要杀鬼,先杀神。”
“我希望他们敢杀了我,敢掀翻对所谓神的崇拜和服从,敢抵抗鬼,神死了,才会有千千万万个人站起来。”
余弦的嘴边带着淡淡的笑意,他的声音有某种韵律,纤长的睫毛微微垂着。
神死了吗?
神早就死了啊。
为什么要造神呢?
想达到什么目的呢?
人在哪儿呢?在神的脚底吗?
那么他们捧起来的神,又是什么东西呢?
段永昼皱着眉头:“可他们伤害的是你。”
余弦的表情未变,依旧挂着淡淡的、标准化的微笑:“我可以不当神啊。”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活着,不就是不当神吗。
他对人类的恨意也只是投影而已。
人类同样存在爱啊。
“反而是你,段永昼……我的记忆里,你在那么多次的轮回里,好像都没有结过婚?”
余弦盯着自己手上的戒指,挪了几下手指,戒指上的宝石格外漂亮,像一颗鸽子血。他喜欢这种红色,镶嵌在银白色的戒托里,像是白茫茫的雪原上掉落的一颗鲜活的跳动着的心脏:“但你和我订过一次婚,我不记得为什么了,那辈子我和你都不太熟。”
“如果排除其他因素的话,我猜那一世,我应该也对你一见钟情了吧。”段永昼望着余弦,眼神中有思索,“你说过你们的存在会对轮回中的人产生一定程度的影响……或许我本来就不会喜欢上其他人,又或许,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已经被你影响得很深了。”
余弦:“太浪漫了,我不信。”
“那就让我未来的一切来证明吧。”段永昼的眼中甚至看不到半分的无奈或苦涩,他的神色十分坦然:“你可以观察我,试探我,远离我。让我记得你或遗忘你,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能做到这一切。”
余弦:“如果你不能呢?”
段永昼看着余弦,眼里带着淡淡的笑意,轻缓地摇了摇头:“我想,如果我看到你,我还是会再次爱上你。”
“说到底,这个世界的一切,都只是你设计的游戏和你手中的玩具罢了。”
“如果不能,那就让我在自己的程序里加上‘必须爱你’这一项吧。”
余弦:“豁,代码活了。你真能办到?”
段永昼靠近余弦,手轻柔抚摸上他的脸,靠近。
他深邃的眸子望着余弦:“你可以检查一下。我想,当我成为人鱼的时候,这条代码就已经生效了。”
“或者……让我用其他的方式,再证明一下?”
他轻轻啃咬上余弦的下嘴唇,声音略沉。
第178章 围猎诸神(13) 连宠自己老公都不会……
余弦捏着段永昼的下巴, 微微抬头。
段永昼没能咬疼他,这是肯定的,段永昼不可能没收着力气, 但他就不一定了。
他咬上段永昼的舌尖,微微用力, 段永昼闷哼一声, 也没躲开,就这么让余弦在他的舌头上施加力度。
余弦的睫毛微微颤动,像蝴蝶的翅膀, 又像是在抖落翅膀上的毒。
他的眼瞳很空,但在阴影下又显得深了一些,能把人的意志力吸进去碾碎。
房间里的空气升温,柔软的地毯留下了些许温度, 段永昼赤着脚踩在地毯上,被余弦吻得呼吸有些变乱。
余弦在谈恋爱上实在堪称一窍不通, 但如果单纯是撩拨人, 他可比段永昼这个单身着轮回了无数次的初哥儿熟练太多了。
余弦偶尔会轻轻笑一声, 那笑声若有若无,他的视线一直盯着段永昼, 似乎在审视着面前的这个人类, 观察他的一举一动。
他的手抚摸过段永昼的胳膊, 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手指仍然微凉, 段永昼的皮肤温度却愈发滚烫。
段永昼的喉结止不住地滚动,仍然主动去吻着余弦,肌肉绷紧了又放松。
今晚的余弦好像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段永昼隐约能感觉到, 自从血海系统修复、余弦慢慢接纳他之后,余弦对他展现出的性格似乎有些变化。
但他甘之如饴。
而且他以前被余弦折腾得还少么?
不少了。
夜色更浓,余弦的手指微微收紧,段永昼的躯体就变成了人鱼。
此刻的他完全变化了一张面容,本来就有些混血的面庞,现在完全变成了更加立体深邃的脸,纯黑色的瞳仁上是银色的瞳仁,冰冷地望着它的造物主。人鱼的嘴微微张开,从里面吐出低低的声音,它的嘴里是媲美鲨鱼的利齿,只是掩藏在阴影下,就让人知道它们可以轻易把金属撕碎。
人鱼巨大的鱼尾长长地拖在地上,甚至有些盘旋,尾鳍有半张床那么大,拍打在地上的时候发出沉闷的响声。
它的嘴张开又闭上,利齿若隐若现,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呼噜噜声,在别的生物眼中就是猎食者对其他猎物发出的致命警告,但对于余弦来说,这就只是人鱼太过激动和舒服的表现而已。
一开始鱼尾还在激烈地拍打着地面,随着两人之间的吻更加深入,鱼尾拍打地面的幅度就渐渐地软了下来,只剩下偶尔浅浅地在地面上抽动一下。
段永昼就这么在人鱼和人身之间来回变换了几次,最后变成人鱼的形态,就这么趴在床上,鱼尾也动不了了,银灰色的长发铺开,嘴微微张开,露出里面的部分尖利獠牙,它是血海里的霸王不假,也能接受无止境的高强度激烈厮杀,只是……
开发者才是最能拿捏它软肋的存在。
如果余弦不能拿捏自己创造出的生物的核心要点,那他这个开发者也太弱了。
他还没弱到这种程度。
一个吻结束,余弦躺到人鱼怀里,抱着它的腰,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地方蹭了蹭,躺好了。
人鱼这才抬起鱼尾,在地上拍了拍,用手指放轻力度顺了顺余弦的皮肤,动作很小心。
余弦不学乖,再捏了捏人鱼。
人鱼猛地翻身,让余弦躺在床上。
转换时候的动作非常巧妙,如果分解来看,它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非常到位地保证了余弦的安全度和舒适性,不会让余弦难受分毫。
它的银白色瞳仁和纯黑的眼珠给人带来一种很严重的异种感,尾巴轻轻在地上拍打着,余弦躺在床上看着人鱼,也不慌,就这么看着人鱼,嘴角始终噙着淡淡的笑意。
他又捏了捏人鱼的肱二头肌。
人鱼的全身肌肉都跟着绷紧,呈现出强大的力度感,背阔肌收紧的时候像是巨大的扇面,腰身又极窄,它低下头,银灰色的长发就垂落在两人脸侧,去吻余弦。
从眼睛吻到唇。
余弦:“还不够啊?”
这就是他耍赖了,明明是他自己撩拨的人鱼,却问人鱼够不够。
余弦自言自语,也不想得到准确的答案,又轻轻动了动:“嗯……海鲜的味道。”
他的语调慵懒,在人鱼这个顶级猎食者的包围下显得非常放松。
余弦:“想吃海鲜盖饭了,你给我咬一口。”
说完,他就毫不讲地抬起人鱼的手,在它的手心上咬了一口。
他退开的时候,人鱼的手心被他留下了一个浅浅的牙印。
在他咬完之后,人鱼又逐渐变化,变回了段永昼的形态。
段永昼的身材同样完美,胸腹肌上覆盖着薄薄一层汗水,润出更饱满的弧度。段永昼呼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的手,齿痕仍然残留,他现在真的是人鱼和人类的双重形态的存在了。
甚至可以随意地、毫无条件地切换。
这是个非常超模的功能,按其他小说里多少要在什么紧急关头出个场来个反转,但余弦拿这个功能来玩儿。
余弦思考道:“血海系统修复之后,我好像比原来轻松了很多……会不会是因为你帮我把血海杀穿了,清除了很多亢余数据?”
段永昼:“有这个可能。”
他挪了挪,看余弦好像没什么举动,就想把余弦抱在怀里,没想到余弦抬起头,露出一抹笑意:“我还没玩儿够呢。”
段永昼立刻调整姿态,摆出了迎合的状态:“来吧。”
余弦需要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宠着就完事了。
连宠自己老公都不会的霸总,不是好霸总。
余弦挑眉:“你还受得了啊?”
段永昼:“受不了怎么办,受着呗。”
余弦:“你可以哭。”
段永昼:“我的小祖宗……”
段永昼抹了一把自己仍然干巴巴的眼角,努力地酝酿了一下,思考了一下这个选项的可能性。
就在他实在哭不出来,准备掐自己一把的时候,余弦吻了上来。
余弦:“你还真准备哭啊。”
段永昼热情地回吻,热烈而小心,低低开口:“你想看的,那不得给都你整上。”
余弦笑了一声:“行,不过不用你操心了,我来吧,不会太久的……”
第179章 围猎诸神(14) 反派
这座孤岛上的七天拍卖会, 早就已经无法计算日期。
因为没有人能再活着出去。
前几天死了不少人,无论是不是余弦的老仇人。经常会有人走着走着,发现这个庄园的某个地方出现一具尸体。
而这具尸体可能前一个小时还能和他们谈笑风生。
但诡异的是, 上一秒好像死掉的人,下一秒似乎又会出现。
整座岛屿散发着一种混合着金钱的糜烂与尸体腐臭结合的味道。
白书剑彻底疯了。
这是余弦一开始就下了定论的东西。
白书剑像是一个真正的鬼, 无处不在, 如影随形,在段永昼向余弦求婚的当夜,窗外的惨叫声和怪物撕扯的声音不绝于耳, 但没有任何鬼敢进这个有段永昼——或者说人鱼,存在的房间。
每一天过去,这座岛屿的危险程度都会逐天递增。
倒霉的是,按照余弦的设定, 普通人类是没法升级,也打不了怪的。
白天, 白书剑都会特别温文尔雅地邀请余弦出来吃早餐, 甚至会刻意忽视段永昼的一切行动。
夜晚, 他会出现在余弦身边,虽然不动声色, 但谁都能看出他在占据余弦身边的一席之地。
余弦最喜欢的恐怖电影是《林中小屋》, 尤其喜欢的两段, 是主角一行人进入储存怪物的玻璃空间内, 看到各式各样被关在玻璃笼子里的怪物时, 还有把所有怪物都放出来,让不同的怪物自由出来进行屠戮的时候。
而现在,这座岛屿也和林中小屋的场景差不多了。
白天,警笛头招摇过市, 浓雾弥漫;夜晚,僵尸破土而出,瞪着糜烂空洞的双眼,腐烂生蛆的皮肤在薄薄到透明的表皮下蠕动着一颗颗活物。鬼新娘呜呜地哭着,没有影子也没有脚,唱着美声的杀人狂挨家挨户地敲开每一扇门,看到活人就锁定猎物。
草坪的正中央长了一颗参天大树,枝繁叶茂,树枝上悬挂着残肢,剥了皮,红艳艳、黄澄澄地随着海风晃荡着……
红嫁衣和安娜在这儿玩得可开心了。
甚至于红嫁衣的肋骨就像一个储物柜,安娜不方便行动,它就让安娜坐在自己的肋骨上,抓着自己的脊椎飘来飘去……
余弦还把红嫁衣抓过来给段永昼示范过它的身体构造,他把红嫁衣的嫁衣布料掀开,露出红嫁衣身体内部的肋骨和脊柱,然后在红嫁衣的肋骨上敲一敲,红嫁衣挣扎扭动着想要飘走,余弦就一把握住红嫁衣的骨头给它拽回来,一直继续抓着它的肋骨给段永昼讲解。
然后余弦还觉得肋骨的手感不太好,又改为抓脊柱了。
按来说锁骨的手感应该最好,但余弦觉得脊柱比较好拽。
红嫁衣就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余弦抓着脊柱,扭来扭去还挣脱不开,嫁衣布料和整个鬼一起在空中漂浮着,已经没有了曾经吓死无数灵异玩家的红衣厉鬼的样子。
如果不是还在海岛庄园里,余弦还觉得自己还在酒店度假呢。
可惜确实不是度假。他的门口和窗外已经堆了好多人鱼猎杀撕碎的鬼了。
按道来说鬼死不了,但段永昼这个道就在他旁边坐着。
其间也有人崩溃着来求余弦,求他能不能和白书剑说说,让白书剑把他们弄出去。
余弦也真的去找白书剑谈了谈,能不能把这部分人弄出去。
只弄这部分。
其他人又不来找他,他又怎么知道他们是不是想继续待在这里玩。
只要余弦提出的要求,白书剑的回答当然是可以。
外面已经是地狱,白书剑的会客厅却仍然布置得奢华优雅。柔软的地毯铺在地上。
他身边养了两条烈性犬,对着来人呲牙。
余弦拽着烈性犬的牵引绳,一拽一拉,烈性犬立刻就乖了,呜呜地对着余弦摇尾巴,庞大的身躯匍匐在地上,眼神清澈了大半。
在整个过程中,白书剑的手指举着威士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里。
等余弦逗狗逗完了,白书剑的威士忌杯中也只剩下澄澈的冰块。
渴得发紧。
白书剑放下酒杯,缓缓呼出一口气,开口:“您似乎和别人玩得很快乐。”
余弦歪了歪头:“嗯。”
白书剑说的大概是段永昼。
白书剑望着余弦,嘴角依旧带着笑意:“您玩得开心就好,我也为您准备了一份礼物。”
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里的神色更加深邃,整个人格外优雅。
像是画卷中走出来的贵族。
他的状态看上去似乎比一开始稳定多了,只是身上依旧隐隐约约透出某种气息,说不清是血腥味还是什么。
整个房间都格外地冷。
那两条烈性犬忽然疯狂地吠叫起来,它们本来在白书剑身边就是一种恐惧的状态,现在显得更加疯狂。
余弦垂眸,轻轻呼出一口气。
再抬眸的时候,这间房间的墙上已经被开了无数扇门和无数条隧道。
蜿蜒曲折,像一条条迷宫。
“您还记得吗?当我第一次想试探您的时候,您就是把我带到了这样一个地方。”
白书剑站了起来,一步步走向余弦。皮鞋踩在柔软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您让我一遍遍地在这个空间里绕圈,让我惶恐、崩溃、不知所措,却并不伤害我。”
“每当我以为自己找到出口的时候,您都把我带到了下一个深渊。”
白书剑转身,推开了最大的那扇门。
那是一个金碧辉煌的蜡像馆。
余弦的老仇人们,被排列整齐地放置在地面的巨大烛台之上。
一根烛芯被植入他们的躯体,他们静静地燃烧,像是真正的蜡像馆里的蜡人。
栩栩如生。
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其中一个的脸部像是绽放的霸王花。
整个房间都格外昏暗,只有烛火跳动发出的光。余弦的眸光也跟着烛光,忽明忽暗。
“他们,您的老仇人,会进入时光的裂隙之间,当烛油燃烧殆尽的时候,他们也会跟着彻底消失,不会随着世界的重叠而再次出现。”
白书剑的脸上挂着优雅的微笑。
余弦开口:“但这样可能会造成蝴蝶效应,导致整个人类世界都因为这样的细微差别而彻底崩溃。”
白书剑但笑不语。
余弦想想也算了,和一个疯子废什么话。
说到底拯救人类和他这个神也没什么关系。
他站起身,绕着蜡像馆走了几步,发现白书剑不见了。
下一秒,一把刀刺穿了余弦的腹部。
白书剑一只手扶着余弦的肩膀,另一只手握着刀柄,站在余弦的身后。
第180章 围猎诸神(15) 最后的蜡像
滴答, 滴答,滴答。
是蜡油滴落的细微声响,也是温热血液落地的声音。
蜡像馆内, 白书剑用手臂接住了往下滑倒的余弦。
他承载着余弦的重量,缓慢地往下跪坐, 始终把余弦抱在怀中。他微微低垂着头, 手指从一开始就在细微地颤抖。
某种程度上,白家人还真是一脉相承。
白子悠可以在灭世之后抱着袁导一同从萨朗波坠落,白书剑就能在鬼域之中给余弦来上一刀。
余弦身上的血浸透了他纯白色的西装布料, 他静静地跪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他的呼吸一直非常平稳,平稳到如果此刻有第二个人,都察觉不出他任何的情绪变化。
被他当作祭品的十个蜡像依旧静静地燃烧着, 在这个鬼域内,它们是唯一能代表时间真正在流逝的东西。
但事实上, 一个程序会真正地有“时间”这个概念吗?
每一个鬼域就像一个计算机内部的空间, 可以被随意地设计和扭曲, 因此实际上,鬼域内并没有时间的概念。时间是人类对于世界感知的一部分。
滴答, 滴答, 滴答。
时间继续流逝。
白书剑还是跪在原地, 抱着余弦的“尸体”。
蜡像馆内的蜡人, 燃烧到最后只剩下一滩蜡油。
当最后一丝火光熄灭, 一缕寒意攥住了白书剑的脖颈。
白书剑本来微垂的眼睑微微睁开,他怀中的重量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余弦站在他的面前。没有一点光线,但白书剑就是能看到在他身前的余弦的那双眼睛, 冰冷,无机质,居高临下。
“您醒……”
白书剑的话音未落,丝丝缕缕的黑线缠上白书剑的头颅,下一秒,他的整个头都被炸得粉碎。
只剩下一具无头的躯体,徒劳地摇晃了几下之后,碰地一下倒在地上。
余弦是死不了的。
这是他和人类最大的区别。
在他灭世那一次,血海万里瞬间嵌入人类的海域,人间变成真正的炼狱。
核弹库空了一半。其中一半用来炸那些怪物,另一半用来炸他。
怪物死了,他还好端端地停在原地。
人类唯一留下的有关余弦的影像资料,据传为他自己愿意留存,否则无法解释为什么其余所有资料都莫名被销毁,却只被留下了这一段。
视频里,余弦双腿交叠,脊背挺直地坐在血海的怪物之上,他抚摸着狰狞海怪的触手,脸庞绝美,面容却冰冷。
一个不带感情的高等AI。
他只给人类留下了三个词——“勿听,勿看,勿说。”
再精简成四个字。
不关他事。
当然,如果非要找他一下,后果自负。
一片黑暗中,只有白书剑的无头尸体倒在地上。蜡人已经燃尽,有一种奇异的油腻的香气蔓延在整个蜡像馆内,墙上的挂画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哭。
“您终于醒了。”
白书剑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这个空间里,带着虔诚,带着狂热。
他已经没有五官,声音又是从何传出?
余弦还是站着,面前是白书剑的尸体,他的脸上没有表现出一丝的讶异,也没有任何恐惧。他的情绪缺失了一部分,缺失的这部分让他始终不太像人。
这也很好解释,就像人鱼在血海里死去多次仍然可以被重塑,鬼这种东西,本来就没有形态和逻辑。
执念深重,所以成鬼。
如果白书剑还是人类,他的躯体早已承受不住恶魔之书恐怖的反噬。
那等他死的时候,他也只能是恶魔之书的一部分。
但被余弦亲手杀死,结局则不一样。
这才是他真正的执念。
就像某个兴奋点,当它的一部分被余弦亲手满足之后,才会无限扩大。
这甚至像是某种爱意的感受和表达,即使这样的爱意格外诡异且不可喻,即使伤害余弦的人一定会付出生命代价仅仅是被写在余弦程序里的东西。
这一点,白书剑清楚,余弦也清楚。
他满足了白书剑的愿望。
看,他多么仁慈。
说到底,人生到底有什么意义呢?
除却对于刻在基因中的“稳定”和“发展”的需要,剥离了对于资源和繁衍的渴望和追求,人类的意义中剩下什么东西?
“系统,”余弦开口,“你有点吵了。”
哦,对不起。
“我在您给予我我的一切中,找到了我存在的意义。”
白书剑的声音响起的时候,余弦猛地抬头。
“你听得到系统在说什么?”
“为什么不能呢?”
白书剑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回荡,蜡像馆内的坚硬的墙面变成柔软的肉块,像是有自己的呼吸一样蠕动着,成为了一个四方血肉的空间,原本的门与隧道变成了一条条四通八达的腔部空间,向着余弦挤压而来。
这就是曾经出现在萨朗波的空间能力。
这是鬼域还是现实?
事实就是,没人说得清。
余弦的脚被血肉裹住,这样的血肉在一圈圈地往上缠绕,然后是挤压而来的墙面,温热,黏腻。
像是……
你想做什么?
这是余弦没有问出口的问题。
他只感到困意,浓浓的倦怠像是血肉包裹着他的全身,余弦缓缓闭上眼睛。血液,却没有血腥味,流动着,带给他以某种安全、稳定的感知。绝对的秩序。
砰。
这一声枪响,余弦是听不到的。
桑耳放下枪,肖愁走到白书剑身边,皱起眉头:“他已经死了很久了。”
这是拍卖会之后的一个月。
段永昼消失,白书剑消失,余弦消失。
这座岛屿被找到,诡异的是只剩下一部分人,另一部分人死状各异。
桑耳趁着信号恢复找了救援,回来的时候,只有白书剑被找到坐在椅子上,头部完整,身躯完整。没有腐烂,像一尊蜡像。
诡异的不止这一点。
白书剑的头部微微歪着,枕在椅背上,另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而本来平坦的腹部却明显地隆起了一部分,像是孕腹。
即使整个场景都瘆人又诡异,他的尸体仍然显得优雅万分。
而整个房间除了他,就只剩下几滩燃尽的蜡油。
但是他们找不到这几滩蜡像到底是什么了,这会是人吗?可他们了所有资料,询问了活下来的所有人,都没有找到这几滩蜡像来源的痕迹。这似乎只是普通的蜡油而已。
而白书剑,他是最后的、没有燃烧的蜡像。
就像一个最后的祭品。
桑耳讶异:“死了很久了?那他……”
肖愁微微弯下腰,盯着白书剑隆起的肚子:“他怀孕了……他怀了一个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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