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河的水流仿佛被驱动着荡漾起来,波光粼粼，暗影浮动，在地下岩洞的更深处,有人因此停住脚步，咽了咽干涩的唾沫,憔悴的脸上写满了对水源本能的贪婪与渴望。
“陶德,继续往前走，不要看，也不要想那是水。”奥兰多的声音在前方响起,带着几分难掩的疲惫和少见的严肃。
跟在他后面叫陶德的年轻人喉结反复滚动着，最终还是没能抵抗本能的渴望，哀求着询问：“老板,我这好歹也是经历过基因强化的,就一口的话没事的吧？”
“请您不要抱任何侥幸心理, 先生。”
一把带着刀鞘的匕首从后方伸出，直白地抵在了陶德的腰侧，女人的声音冷沉,冷漠警告道：“有关水源和污染物问题我们已经提前解释清楚了，按着约定,我会带你们去安全的地方,但也请不要给我们添麻烦。”
陶德缩了缩脖子,稍显不满的咕哝道：“就一口水而已……而且这明显就是活水,就算有毒，毒死总比渴死好吧？”
“奥兰多先生，”女人这一次没继续解释，而是将谈话对象转向了在场的另外一人：“我们当时答应您，是出于人道主义考虑愿意帮您寻找您的员工,但如果这些年轻人都是这种听不懂人话的性子，我们会考虑要不要就此暂停合作。”
“辛西娅中尉……是吧，”奥兰多少见地卡了一下，因为压力过载有点僵住的脑子花了点时间才想起来对方的称呼，他换了种更亲切地口吻，耐着性子解释道： “这些年轻人都是外来的，他们甚至在此之前连z区都没有来过，就还是麻烦多容忍一下吧。”
“容忍的前提是有那个必要，他有么。”辛西娅对此无动于衷，刀鞘不轻不重地敲了敲陶德的腰侧，示意他继续往前走，同时不紧不慢的提醒道： “恕我直言，奥兰多先生，您不必说什么等到出去之后这些都可以数倍赔偿，没什么意思。”
她轻声道：“因为我们都出不去的。”
说到这里时，几人已经来到了一处视野开阔处，这是一处容纳了百余人的天然崖洞，一群人沉默忙碌着，自然散发着一种紧张而严肃的气息，所有人统一身着黑金色制服，除了过分破旧之外，整体制式与山中城的军人几乎一模一样。
再次看到眼前的画面，奥兰多却是罕见地心情复杂，该说是庆幸还是无奈了。
——按着自己和秦情的约定，他搜寻自己员工的同时会顺便帮忙找找有关探索队失踪人员的情况。
好消息是找到的不止是单纯的一两条线索，干脆就是一口气直接把所有人都找到了，简单计算一下，记录数的三百多人，现在这里竟然还有近两百人的存活人数——以他们的任务难度来说，这算是个相当奢侈的奇迹数字。
坏消息，就是刚刚辛西娅说的那样。
奥兰多就算再怎么自信自己原生种的身份，到底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他面前的是一群已经在这里停留多年的专业精英部队，如果他们都说出不去，那这个概率绝对要比自己最初预期的大上太多。
……不得不说，这可真的是他这辈子做过最赔本的买卖了。
如今也算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考虑到最近一支队伍失踪事件都是一年多之前的事情，他们能坚持到现在肯定也有他们方法……只不过办法可能不是一般人能受得起的就是。
不过没关系。
奥兰多拿出了自己最好的耐心，极冷静的想，什么发展都可以接受，他们现在唯一也必须要做到的事情，就是活下去。
*
到了地方后，辛西娅手上匕首终于随之挪开，紧张了一路的陶德立刻转身跑到了另外一伙熟悉的人影里，一共十余人左右，正是奥兰多辛苦许久才找回来的星舰员工。
偌大一处崖洞，两伙人各自一处，泾渭分明，竟也不显拥挤。
“老板……”陶德刚刚被找回来，路上还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等到归队后明显找回了主心骨，听了辛西娅的话下意识回头看着奥兰多，略带几分不满：“她—— ”
有人拽拽陶德的衣服，让他少说几句，也有人彬彬有礼的去和那边道歉，两边可见物资都所剩不多，看起来也没有搀和着一起用的打算。
“没事。”奥兰多对他们笑笑，神色还算淡定，“会有人来接我们走的，别担心。”
他队伍里的这些人也算是和这边相处几天了，自然清楚真实情况如何，对于能不能活着出去其实不带太多期待，但奥兰多总是这么说，在真正的绝望到来之前，他们也还是愿意相信他的话。
“但是老板，”其中一个人开口，神情略带几分犹豫：“我们的随身物资快消耗完了。”
他的言外之意很明显，这些人固然也算是雇佣出身，但也不乏纯粹的普通文职和技术员，野外生存能力本来就不算是靠谱的，就算他们愿意相信奥兰多的话，可等到这些物资耗尽后，这些人也是坚持不了几天。
眼下唯一的选择，似乎就只有和那边的军人们交换物资了。
但凡换个环境——哪怕是相对封闭的山中城，奥兰多都有这个底气——可偏偏是这种纯粹封闭的绝境，他的身份，资产，人脉关系瞬间变得毫无用处，唯一有价值的，除了他还是个原生种之外，也就剩下了他始终坚持的那句虚无缥缈的承诺了。
可真让他就这么坐着等着，什么也不做，无论如何又是不甘心的。
奥兰多坐在一处石阶上，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盯着对面的某个男人，目光深沉幽冷。
问题的关键，在这个男人身上。
目前这近两百人队伍里存活时间最久、也是所有人里军衔最高的男人，大校安德罗斯。
要是能让他同意帮忙，那很多事情就会变得好办多了。
安德罗斯是个合成种，应该混入某种野牛基因异化，身形轮廓以军人来说也显得过分宽阔厚重了些，头顶牛角有被打磨的痕迹，灰发已然长及后腰，又被随手扎起束在脑后，即使屈膝盘坐在地上，篝火旁投下的影子依然是山一般的厚重压迫。
他面容粗犷而英朗，神态却是沉稳宁静的的，此时静静注视着面前的篝火，听着辛西娅在旁的汇报内容。
“……就是这样，暗河不知道为什么开始统一向着某个方向流动，但除此之外，我没有看到什么奇怪的地方，所以还是选择提前归队。”辛西娅说完后，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边的外来人，额外补充了一句：“还有就是，这次带回来的应该是最后一个。”
“辛苦了。”安德罗斯点头应道，声如沉钟，天然带着令人安稳的力量：“先去那边休息吧，中尉。以及，那边的客人，你已经看我许久了，有什么想说的可以直接说。”
奥兰多只轻轻挑了下眉，十分坦荡的直接走过去，在安得洛斯的对面坐了下来。
“安德罗斯先生，”他不爱叫人的军衔，总觉得无形之间低人一等似的，少见也没怎么委婉铺垫准备话术，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我们需要物资。”
“可以，”安德罗斯点点头，平静应声，“食物和饮用水可以分给你们一些，但是我们的食物来历特殊，不一定是你们能接受的，请不要等把东西分给你们后，再反过来说什么这不是人吃的东西。”
奥兰多反问：“会生气？”
“会撵走你们。”安德罗斯平静回答，“我们有我们要做的事情，考虑到此地的特殊性，之后也腾不出更多的力气来为你们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可以。”奥兰多点头应下，“我们也不会一直指望你们的帮助，条件允许的话，我们自己会去寻找食物。”
“食物是蜘蛛腿的风干肉，饮水是过滤处理后的蛛血，如果受伤了就去要一份蘑菇干，那东西虽然不能治疗，但是能让人不那么疼。这些都能接受的话，那边的后勤队员会分给你们三天的口粮。”安德罗斯轻描淡写的说完，目光又看向了面前的奥兰多。
他的表情有些扭曲，但看起来就仅仅是因为要喝蛛血吃蛛肉，本能有点接受不了的样子。
“你看起来并不慌张，年轻人。”大校平静道。
奥兰多调整了一下表情，神色还算淡定：“看您这话说的……我本来就是要过来救人的，我是个商人，没理由说我这边明知道是个赔本买卖，还要义无反顾的往里面跳的道理。”
安德罗斯反问：“你是说有人回来救你们？”
“怎么，不信吗？”对方反驳道。
“与其说是不信，不如说是不可能。”大校垂下眼，继续摆弄着面前的篝火，平静道：“山中城的情况我比你们更了解，柳德米拉不可能再派遣新的探索队过来了，无论我们的将军此前给你画过什么大饼，她现在都不可能找人来救你。”
“哎呀，”奥兰多挑了下眉，“我也没说是柳德米拉将军承诺过的啊。”
“你自己就算有救援队也不可能进来的，”安德罗斯淡淡道，“本地专业的精英部队都离不开这地下岩洞，更不用提外来不懂情况的雇佣兵了。”
奥兰多：“严格来说，应该是珊黛少校承诺的。”
安德罗斯眉头一抬，示意他继续。
见这人终于因为名字有了点多余的反应，奥兰多再接再厉，继续又道：“她从外面找了个能够处理污染的专家，不出意外的话，这里的污染源就是她的下一个目标重点——要不是有这种大人物做我的底气，您以为我这种小角色会为了这么几个普通人亲自跑到这鬼地方来吗？”
安德罗斯看起来完全不打算上当的样子：“要是真按着你说的，那这个人一定是柳德米拉的座上宾，极大概率连山中城都出不来，为什么会来这种极危的紧急无人区来救你？”
奥兰多眨了下眼睛。
安德罗斯是本地人，也是曾经的军部高层，他可能对秦情毫不了解，却很了解柳德米拉和山中城的情况。自己想要从正常角度编个理由出来，显然是不可能成功的。
奥兰多沉思不过一瞬，脸上便无比自然地露出一抹与此前神情极为格格不入的甜蜜笑容。
“那当然是因为……”他有意拉长尾音，让脸上神色变得愈发甜腻而欢喜，近乎洋洋自得的回答道：
“——我是她最心爱的情人啊~”
第132章
安德罗斯看起来完全不打算思考的样子, 很快就点了点头。 “原来如此。”
这反应倒是弄得准备了一大堆背景设定正准备滔滔不绝地奥兰多卡了一下，但他表情控制的很好，看起来就像每一个深陷爱情里的蠢蛋,本来正准备找个路过的倒霉鬼倾诉他那绝美恋爱故事，但因为对方的不解风情被迫戛然而止一样：“……您的反应怎么这么淡定。”
“我对你们这些外来小年轻的爱情戏剧没有兴趣, ”安德罗斯淡淡道, “无论你是真的信了还是随手编来骗人的，本质无非就是想要我相信会有人来救你，你既然发自内心地愿意这么想,我又何必打扰你的雅兴。”
奥兰多还有些不甘心：“大校……”
对方打断道：“你不是我的兵，可以直接叫我安德罗斯。”
“好的，安德罗斯先生, ”奥兰多流畅改了口,又道：“你就算不相信我,总该相信你们自己人？要不是有本地人帮忙指路，你觉得我能找到这里来么？救援是肯定会有的，但前提我们不能一直在这里待着,至少也应该往天坑那边尽量移动……”
“年轻人。”安德罗斯手中枯木敲了敲地面，很克制的打断了他的话, “我且问你,你说的这位治疗污染的专家,她既然身在山中城,那么正常情况来讲，她接下来优先考虑的目标是城中的污染源，还是我们这早封锁多年的禁忌无人区？”
奥兰多不由得哽了一下：“城里自然也是要管的，毕竟那么多人……”
“是啊，毕竟那么多人。”安德罗斯慢慢接道, “我离开时间很长，但前后算算应该是七年左右，七年的时间柳德米拉都还是对污染束手无策，你来29区又有多久？这么短的时间内你觉得她能解决得了山中城的问题，然后腾出功夫过来救你？”
奥兰多不想多说了，便只能转开话题，提起另外一件事：“您之前说你们在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做，难道不是尽量延长存活时间，然后等待救援吗。”
“怎么可能，”这次换做了旁边一个年轻人嗤笑道，“我们都在这儿驻扎了，就没再考虑过所谓的救援问题。”
“外面的污染物，这里的虫子，”安德罗斯平静道，“你们这一路走来，所见到的土地，崖壁，水流，蕈类以及肉眼可见不可见的一切，都可以归类为''污染''的范围；
这样的体量，仅凭一两只军队根本不可能从根源处剿灭，既然如此，等待救援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将军除了我们以外更多还需要考虑普通人和随时出现的虫潮，在山中城的污染得到控制之前，这里不能再浪费更多力量，无论是清理还是救援。 ”
辛西娅淡淡解释道，“我们既然无法离开，不如干脆就在这里停下，这样就算这些异物爆发混乱，我们这一百八十七人也可以充当第一道防线，尽可能为后面争取时间。 ”
“就是这样。”安德罗斯点点头，终于抬眼瞥向了奥兰多和他的同伴，“我们从很久之前就已经放弃了离开，没有更多的力量能帮助你们，也不可能与你们合作带你们出去，想要从我这里获取更多的好处，你可以放弃这个打算了。”
对方语气冷淡，态度却是十足强硬，破局方法也是简单至极——这里的污染物没有了，他们自然就会离开。
但问题是这么好解决的吗？盘踞多年的污染，与地下湖已经彻底融为一体的虫窟，不要说根除了，就连如何控制都难以想象——
奥兰多几乎是遏制不住的焦躁起来，他这样的情绪变化安德罗斯早就见得多了，看也懒得多看一眼，索性他也没什么继续和这边死心眼的军官继续聊天的意思，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员工身边，看着这群眼巴巴指望自己的人，勉强还算顺眼。
想点好事情，至少这些人不会给他泼冷水对吧。
“老板，”另一个年轻人眼巴巴的瞧着他，强自镇定，但眼底还是有压不住的好奇：“您真的有情人啊？”
他们在这里时间不久，比起全然陌生又都冷着脸不爱说话的军人们，显然还是自家愿意亲身涉险救人的老板更值得信任，也就在所难免的对他刚刚的话生出了十二分的好奇，八卦常有，八卦老板的时间可不常有。
除他之外，还有不少人也跟着看了过来，他们投来的期待太高，毕竟这种环境下，人总会下意识地希望有些其他的事情可以帮着转移注意力。
奥兰多声音一哽，清了清嗓子，竟也真的坐下，调整了一下表情，绘声绘色地开始从头讲起：“第一次和她见面还是去和阿德拉做生意那回呢，我在狼群基地的后花园看见她，她就那么站在月亮下面……”
他商人出身，日常做的就是和人打交道的工作，口才本就极好，所谓的初遇画面被他稍加润色后竟也颇有一番朦胧暧昧的美感，他有意无意地让自己的情绪沉浸其中，这让旁人看起来就好像是他深陷与情人的甜蜜回忆，全然不可自拔的样子。
……
……是吗？
——可你完全没必要说这么多的。
他心里有声音在提醒他。
你完全可以简单模糊地把这些事情一句带过，而不是非要从头开始，煞有其事地描述着一切细节。
……可这是必要的。
奥兰多对自己回答道，他们现在需要这个。
事实看起来也确实如此，在他极为优秀的口才下，一群人跟着听得目不转睛、津津有味，等听到奥兰多提起“她亲自阻止狼王的弟弟斯考特，主动为自己解围”的时候，更是十分配合的感慨赞叹、夹杂着几声激动兴奋地小声尖叫，可以说情绪价值给到了极致，让奥兰多明知气氛不对，也有点忍不住飘飘然起来。
……真的么？
在他唇角终于遏制不住扬起了自得笑意时，男人却分明听见内心深处传来一声嘲讽的冷笑。
——你说的这些，都是真的么？
是真是假你自己清楚，当时只有你们两人么？她主动和你说话吗？当时的情况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到底是为了回护你才和斯考特开口，还是为了避免冲突扩大，所以才主动叫走了那个男人？
——你的细节描述了这么多，为什么唯独没说她最后是和谁走的？
……因为没有必要。
奥兰多回答着，即使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说这些，但他还是强调着，一遍遍地强调着。
因为完全没有必要和他们说这些东西。
“真好啊，”奥兰多说了半天，即使此刻不自觉地慢慢停下来，大家也都只觉得是他不想再分享太多，队伍里有个年轻女孩子满脸歆羡地感慨起来，“从那边和老板一起来到这里，顶着将军的压力收留你，把所有的钱都给你花，而且明明完全没有必要跑这一趟的，但还是愿意来救您——”
女孩子眨眨眼，无比好奇、也无比期待的问道：“老板，那她一定超爱你的吧。”
“……是啊。”奥兰多神色自若地回答说。
“她超爱我的。”
因为她是个好人啊。
“……所以她一定会来的。”
所以，她一定会来的。
*
岩洞空旷，奥兰多说话时又不曾刻意控制音量，声音朗朗，所有人都听得十分清楚。
这里缺少热闹活气，也没有什么可以打发时间的娱乐手段，一群年轻人即使有意克制但还是忍不住听得出神，安德罗斯自然也是察觉到了，但他没有说什么，随他们去了。
等到那边讲故事的声音稍稍告一段落后，辛西娅才像是慢半拍地回神，清了清嗓子，若无其事地转过了视线：“……对了大校，之前的暗河改变流向的事情，我们要怎么办？”
安德罗斯问道：“是只有少部分，还是全部？”
辛西娅回答：“至少是在我们返回途中经过的所有，都改变了流向，其中少部分与我们距离极近，但期间也没有留下来侵蚀转化的意图。”
“放弃了触手可及的寄生体，那应该是有什么事情比这更重要，”安德罗斯调整火堆的动作变慢了些，他稍微思考了几秒，便开口吩咐道：
“先在附近检查一边，是单纯某几个分区的暗河流向有所改变，还是地下湖的全部都产生了变化；辛西娅你挑几个人跟你去看看，这种规模的变化就不要想着阻止了，优先考虑保护自己，其他人跟我留在这里，时刻盯着蜘蛛动向。”
“蜘蛛？”奥兰多那边的人还有些没反应过来的样子，“不是说只有暗河和污染物是危险的吗……怎么还有蜘蛛？哪里来的蜘蛛？”
“地下湖经过初步改造后一共分为了上下三层，天坑部分还算是外围，能看到暗河的部分算是第二层，我们如今在第三层，也就是理论上的地下湖最底层。 ”
辛西娅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装备，一边帮忙解释着，“暗河的活水和蜘蛛应该算是生物链上的敌对关系，所以河流经过的地方没有蜘蛛的存在，但与之相对的，我们现在所在的第三层没有上面那些黏糊糊的鬼东西，也就成了蜘蛛主要的筑巢点。”
另一个队员也跟着笑道：“不然你以为分给你们的东西哪里来的啊，总不能是我们凭空变的。”
最初提问的那个人咽了口唾沫，往自己同伴身边缩了缩，小声问道：“那……那些蜘蛛，现在在哪儿呢？”
辛西娅抬手一指地下，平静道：“下面。”
第133章
奥兰多早该想到的,能在这样的极端环境下坚持这么多年，这些人的精神状态或多或少都会变得不正常。
一群将军人本能焊铸成自身思想钢印的怪物……除了守住最后防线这一条信念支撑着他们挺到现在以外，这副躯壳之下已经完全不剩下任何东西了。
辛西娅已经准备妥当,在这里热武器早已失效，要么是磁场异常,要么就是弹药耗尽成了一堆废铜烂铁,最后只有一些改造后的近身冷兵器还算勉强可用；她只挑了两个人和自己走，临行前没有带上任何东西。
这里所有人在离开队伍时的选择都是一样的，做好再也不回来的准备, 并在此基础上，尽可能地为其他人节省出更多的资源。
他们的道别都是沉默而迅速的，辛西娅前后休息时间还不到半小时,仅仅因为她是唯一一个相对了解情况的,就要马上再次离开——在这里,死亡的阴影总是如影随形。
刚刚才被奥兰多的故事破坏掉的压抑气氛，因为辛西娅的离开又不知不觉地再一次的凝聚起来了。
奥兰多能注意到自己身边递来了一些充满忧虑和不安的视线，可这一次没人开口, 也没人询问，关系亲密些的挨在一处, 彼此都默不作声。
但所有人都在思考着同一个问题。
……他们,真的能获救么？
*
地下湖的实际范围大得惊人, 石洞互通, 廊桥相连，其中又缺少对应的照明手段，但比起之前字面意义上看不清情况的探查工作，这一次相对要简单许多了。
听水声流动的方向就行。
无数道暗河——甚至远超他们此前预期想象中的数量——不约而同地向着同一个方向逆行流动着，违背客观的物理规律,也违背着生物最纯粹的繁殖本能，因为祂们此时奔赴的目标高于一切，主的意志高于一切，天然凌驾现实的全部规则和本能。
辛西娅他们在旁观察片刻，一名队员先是拉开距离，然后割开手掌，将一枚染血的石块扔入河水之中，静静等待了片刻。
然而那活水毫无反应，继续自顾自向前急切奔涌，全然无视着身边站立着一名强大完整的的寄生体。
“中尉。”另一人低低叫了一声，声音带着几分不安的疑惑：“这情况之前没有过，是马上回去汇报，还是怎么样？”
“两个问题。”辛西娅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装备包，低声道：
“第一个，上游现在极大概率存在着某种比活水等级更高的存在，活水可能是得到了命令才开始了这样奇怪的行动；
第二个，暗河本身。 ”
辛西娅抬了抬下巴，示意道：“你们觉得，按着这个流动速度，这些''河水''会不会很快流干？”
另两人立刻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要是活水就这么流干的话，那下面的蜘蛛就……”
“老肖回去汇报情况，”辛西娅沉声吩咐，“维克托，你和我继续往前走。”
两人快速应声，辛西娅惯例走在前面，这附近有几条路她记得很清楚了，顺着石桥一直往上走就能直接抵达地下湖的第二层，那种潮湿的、阴冷的、令人不安作呕的气味再一次弥漫进入她的鼻腔，但越往前走，她的心跳声便越沉，表情也愈发凝重严肃起来。
……太安静了。
已经熟悉了昏暗环境的眼睛可以看见第二层的特殊地理环境，无论是诡异光滑的崖壁和突起的钟乳石群，都是这么令人反感的熟悉，但真正让辛西娅不安的是，从他们出现到现在，没有感觉到任何危险的预兆。
一般来说，如果一个原本危机四伏的地方忽然变得安静又安全，往往代表着一种可能。
——某个更加强大、更加危险的家伙出现了。
“中尉……”她的队友忽然低声叫她，声音里带着罕见地颤抖与慌张：“您……抬头看一下……？”
辛西娅习惯性先屏住呼吸，然后才抬头看了过去。
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正确的。
不然的话，她不确保自己不会因为倒吸一口冷气，不小心弄出一些突兀的响动。
他们的头顶处，此时接满了细密层叠的苍白蛛网，顺着暗河流动的方向一路蜿蜒向前。
单看这个厚度和密度，在此结网爬行的蜘蛛估计根本不是寥寥几只这么简单的问题了。
区别不过是一上一下，不知为什么，此前井水不犯河水的两种生物此时默契地出现在了这里，看似依然是互不干扰，可顺着这条路前进的方向，必然会存在着一个无法避免的汇聚点——
“维克托。”中尉平静道，“你也回去。”
对方下意识地就要反对：“中尉，留您一个人肯定不够的！”
“留两个也不够，虽然不知道为什么现在这些家伙对活人的寄生体没有兴趣，但趁现在，你马上回去。”辛西娅语气强硬道，“我会在前面尽可能远的位置留下记录痕迹……不确定能在哪里，我尽量吧。”
沉默不过几秒后，辛西娅听见了身后快速离开的脚步声，中尉慢慢调整了一下呼吸节奏，这条路目前看起来仍然很安全，但也仅仅限于目前了。
她越往前走，苍白的蛛网与活水的交界线便越近，开始还是明明白白地各分上下，渐渐地，中间的空白区域都被侵蚀占领了，活水的力量显然没有蜘蛛更强，中后期明显疲软下来，被迫让白色的蛛网占据了绝大部分的空间。
等到辛西娅走到结网的入口处时，附近已经看不见活水的痕迹，更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地洞深渊，蛛网密结处是个隐秘的入口，像是个结实又可靠的口袋，中尉用匕首挑起一点，并不见平常黏着猎物的那种特殊腐蚀性液体，正相反，这种蛛丝轻盈细腻，叠在一起像是厚而细嫩的柔白雪缎。
辛西娅观察几秒，心里倏地一沉。
母蜘蛛在准备照料后代时，就会特意准备这样的特殊巢袋。
那个大家伙，终于要开始亲自繁育子嗣了？
……在确定自己没有引起任何一方注意时，自己是下去，还是不下去？
中尉沉思不过一瞬，便顺着巢袋的开口处，慢慢滑了进去。
向下滑行的时间很长，至少比想象中长，外面看着尚不明显，巢袋内部明显是收口设计，安德罗斯是见过那只蛛母的，体型庞大到恐怖，大校给出的初步猜测是：如果任由她就这么完整的走出去，蛛母的实际大小应该是三分之一的山中城。
这样的庞然大物，生下的孩子也不可能是什么普通大小；可这个精心准备的巢袋收口直径小得可怜，不要说是平日里他们猎杀的普通蜘蛛了，顶多也就是能允许辛西娅这样身材高挑的女性轻松进出的样子。
在百般小心中，辛西娅终于重新落在了“地”上，说是地面也不算精准，身下触感是从未感受过的蓬松柔软，中尉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了一把，便感觉到巢袋内部传来一阵强烈的震荡，外面声音窸窸窣窣，巢袋似乎被直接拎了起来，快速贴向了墙面。
辛西娅仰头，忽然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倏地惊出了满身冷汗。
……那才不是什么靠近的暗红色崖壁。
那是蛛母的一只眼睛。
……！ ！ ！
辛西娅一口冷气憋在喉咙里，险些就要压不住生物本能崩溃的的悲鸣，毫无准备的，旁边忽然伸出一只手，牢牢捂住了她的嘴巴，又拉扯着拼命把她按在了巢袋下方柔软蓬松的丝垫上，有什么白茫茫的东西跟着铺在她的身上，遮掩了她此前的痕迹。
那只手捂在她的脸上，又很小心地留下了呼吸的空隙。
柔软的，温暖的，纤细的一只手。
一只属于人类女孩子的手。
……
辛西娅慢慢安静下来，像是只被顺了毛的猫一样，任由对方一边捂着自己的嘴巴，一边往自己身上覆上更多的遮挡物。
透过一片朦胧模糊的白，中尉看见上方的红色慢慢离开了，而巢袋摇晃的速度也随之减慢下来，重新恢复了安抚婴儿一样轻柔和缓的力度。
她听见身边的女孩子小小声地松了口气，随即那只捂着自己嘴巴的手也挪开了，一双白皙纤细的手慌慌张张地拨开她上面蓬松的白丝绒，这一次展露在她面前的不再是蛛母猩红的眼球，而是另一张精致柔美的少女面容。
……
秦情伸出手在她面前比划几下，没见什么反应，愈发紧张地打量着面前的中尉：“你怎么样？”
辛西娅直勾勾地盯着她，终于慢吞吞地坐了起来，然后对她摇了摇头。
“你是幸存者，”她慢慢问道：“还是什么别的……？”
“是人类啦。”秦情伸出一双手臂递给她，耐心道：“你要是不确定，可以检查一下。”
“不必，”辛西娅摇摇头，已经重新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状态，声音也恢复了一贯的冷静，“你还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是幸存者？”
“我不算。”女孩子温温柔柔地回答道，“更准确一点来讲，我是来救你们的。”
辛西娅几乎是反射性想起了不久之前奥兰多滔滔不绝的形容的那位“愿意为他亲身犯险的心爱情人”。
她的眉头不自觉皱了起来，想想那个巧舌如簧又轻佻油滑的男人，再看看眼前这个干干净净好像哪里都是软绵绵的女孩子，张张嘴，欲言又止。
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她又准备怎么救人……
但是其他部分姑且不提，这姑娘眼光是真的蛮有问题的。
第134章
眼见着情况已经稳定下来,秦情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终于能有时间认真打量一下这位陌生的女性。
熟悉的军装制式，中尉军衔的特殊纹绣,想来应该是之前被困在此的探索队成员之一，身形高挑,手脚细长而灵活,即使已经放松下来，肢体动作仍呈现出一种习惯性的紧绷状态。
“中尉现在感觉怎么样？”见她还有些发呆的意思，秦情有点担心是不是跳进巢袋之前脑子被外面的东西弄坏了,但两人面对面不到五分钟，她也不好直接上手帮忙查探对方的精神图景。
女人眨了下眼，平静回答：“你叫我辛西娅就好。”
她红棕色的头发贴着后颈被整齐切断,一双金绿色的眼睛此前因紧张变得瞳孔细长,此时静静望着秦情的时候,瞳孔便如猫一样扩散张开。
合成种？
秦情心中了然，却不见对方身上存在其他的兽类异化的因素，如果不是因为此刻距离极近观察到她的眼睛变化, 怕是连这点瞳孔变化也是察觉不到的。
稍稍放松下来的中尉沉吟一瞬，又问：“……刚刚你说你是来救人的, 那你应该就是秦情……小姐？”
中尉的语气有种习惯使然的矜持冷淡, 但不知为何, 秦情微妙地从这句话里听出了点不甘心的情绪, 她有点疑惑，但还是温声回答道：“是我，您见过谁了吗？”
“哦。”辛西娅的目光挪开了，带着愈发明显的冷淡味道，干巴巴地说：“确实,之前有个十分聒噪的家伙和我们会合了，一直信誓旦旦的说会有人来找他。”
女孩瞬间了然，脸上又露出几分无奈的歉疚，温声道：“您是说奥兰多先生？抱歉，他之前是个星际商人，有些时候说话做事可能旁人看起来没什么分寸感……你们要是接受不了的话，当做他的职业习惯就好了。”
“这个没问题，”辛西娅点点头，又平静道：“但是他也说你会来救他出去。恕我直言小姐，以我们现在的情况来看，这句话的可信度并不是很高。”
啊，这个确实。
秦情的表情有点奇怪，既看不出来救人者反被救的心虚愧疚、或是外行人陷入危险中最常见的慌乱无措，也看不出什么“这是我计划中一环”的坦然自信。
非要说的话，她现在看起来，还有一点状况之外的茫然。
没办法，为什么情况会变成这个样子，秦情自己也还有点没搞清楚。
*
时间往回倒推。
更准确一点的描述，应该就是在星之彩和沙地蠕虫在她眼皮子下面打得不可开交、系统刷新了合成系统，并因此合成出名为【庭达罗斯之猎犬】的全新种族图鉴的时候。
名为猎犬的造物，自身却完全不具备任何“犬类”的特征，更严格一点来说，大概是连“生物”都算不上的，那更像是一片模糊的影子，不可捉摸的迷雾，从污浊的混沌中延伸出狰狞的口器和纤细猩红的长舌，以此来证明祂的客观存在。
自始至终，秦情甚至不曾见过祂的“族群”，大概是本来就是因为属于合成系统的衍生造物，所以并不和之前接触过的其他种族卡牌一样，首先是存在于一般现实中的真实群体，而是介于虚幻和现实之间的某种特殊存在。
……就像是可以自由穿梭精神图景与现实空间的星之彩一样，只不过，猎犬的这种属性被合成系统硬生生拔高了一个等级，虽然直接砍掉了生命防御耐久这些基础属性，但余下的寥寥几项都相当可观，最低也都是A+级别的强度，单看卡面硬说这是一张ssr卡估计也会有人信的。
本来还准备举报策划组名词诈骗的秦情立刻被数值成功安抚，白送的r卡战神没有人能够抵抗——虽然这么一团像雾像雨又像风的玩意看着就和狗完全不挨边……但是！但是啊！祂都被叫小狗了！小狗能有什么错呢！一个官方称呼是小狗的孩子再坏能坏到哪里去！
大不了就是再买两套皮肤嘛——！ ！ ！
主的意志坚定不移，从原本的疑惑大怒迅速转变为满溢的怜爱之情，庭达罗斯的猩红长舌慢慢卷上少女的手腕，便真就如同喜爱撒娇的猎犬一般，热情十足的舔舐着属于主人的一切。
祂的距离太近，行动也太亲密，比起顶多就是将自己身体缠绕在少女身上的羽蛇，庭达罗斯的行动几乎是可以与秦情完全同步的，她的意志便是祂的行动准则，她前进的方向就是祂要探索的方向，这样心神合一的亲密无间几乎是瞬间就惹恼了刚刚才被收录为眷属的星之彩，而当那浓雾中的长舌卷上主的手腕时，原本匍匐在地上，如同柔水一般温顺的造物忽然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暴怒之中。
身边所有暗河几乎是瞬间转变了流动的方向，活水逆流而上，带着一种意图淹没一切的架势汹涌而来，秦情本来还有点好奇所谓的压制管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然后便觉腕上一空，那浓黑迷雾再度舒展张开，像是异空间一样，瞬息之间便吞没了呼啸扑来的活水。
……这么个自动辅助的管理模式啊。
秦情看着系统背包内飞快刷新的一组组【星之彩浓缩物× 99 】，不由得陷入沉思。
虽说放任卡牌打架好像不太好，但谁让星之彩的种族特殊呢？
不讲个体讲浓度，被打得七零八碎也能自动恢复，至于这些浓缩物有什么特殊作用秦情还没来得及研究，之前系统卡顿了好久的神经单元，也在此时解锁成功了。
【神经网络单元解锁完毕】
【神经网络主系统信号接入成功——您已成功连入分系统（相关者：空境之蛛）】
【分系统信号断裂……正在检测主网络连接信号……】
【本地区域网拒绝了主系统（星域虫巢）的联络要求】
秦情看到这一条提示时，倏地一愣。
什么叫拒绝了联络要求？
【您已接入区域网主网——检测到主信号来源：空境之蛛（蛛母）】
【定位：站立点下方五十七米，请玩家做好降落倒计时准备：10、9、8……】
这一系列的变化和刷新提示几乎就是眨眼之间完成的，秦情甚至还没来得及搞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脚下便传来了一阵强烈的地动山摇，以她所在地点为中心，周围数十米处的石桥缓台几乎瞬间崩裂下坠，女孩只觉脚下一阵失重，整个人便从碎石上直直的掉了下去——
地下湖整体是镂空的，她这一步坠落，也不知会掉到哪里去，大部分的星之彩还维持着液体的实质状态，泼墨一般洋溢四洒；而庭达罗斯和羽蛇几乎是同时冲了过来，但比祂们速度更快的，是早早就在下方准备好的、属于蛛母的巢袋。
细密的蛛网隔离开那些沉重坚硬的碎石骸骨，柔软娇小的幼主直接落进了蛛母抻开的巢袋内部，洪水一般倾泻而下的星之彩呼啸着再度涌上，却被匍匐在崖壁上方的子嗣们提前铺开的蛛网拦住了前进的脚步，只能在不远处不甘又愤怒徘徊着。
巢袋是早早准备好的，秦情只能感觉到袋子应该是被悬挂在蛛母的腹部上，摇晃婴儿床一样慢慢晃动着，除此之外，便对外界一无所知了。
【局域网信息分析成功】
【请问是否要阅读解析信号？ 】
玩家茫茫然地点了确定，系统飞快刷新提示：
【神经网络分单元：空境之蛛·蛛母（领主级）（注：等级太高，无法自动收录眷属）】
【蛛母已拒绝神经网络主系统连接请求】
秦情：“……”
什么意思？
没人告诉她这边刷个污染源还能激活版本最高难度之一的领主级啊？
而且这个神经网络主系统好像不是她的系统……怎么回事，这位领主级的大佬不但突然就不和自己的虫群老家一起玩了，自己还强制下线断网了？
不对，领主级的蛛母为什么突然断开和虫群的神经网络是一回事，虫潮那边会不会受影响、因此大规模袭击29区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情一下子也顾不及什么卡牌图鉴神经系统乱七八糟的东西了，她急急忙忙扑到巢袋的边缘处，想要试试能不能借此机会接入对方的精神图景，然而女孩只感觉到一阵柔和亲密的安抚之意，随即链接被强制断开，巢袋更是被仔细地收了收口，十二分的小心翼翼。
秦情：……
我知道是蜘蛛妈妈但是这种时候就不要和她唱摇篮曲了啊啊啊——！ ！ ！
而且为什么其他自动收录的卡可以对话，这个自带神经网络的大佬反而不能聊了？
系统：【神经网络版本太低，本系统版本不兼容】
系统：【请问是否开启向下兼容版本？ （最新火热促销价：信仰值： 648万）】
秦情：“……”谢谢，开不起。
而且这字里行间的嫌弃怎么回事，知道你版本领先但是就不能稍微克制一点吗。
新推出的兼容版本实在太贵，她哪怕是最富裕的时候也拿不出六百多万信仰值，秦情满心绝望，只能感受着蛛母一边哼着歌一边摇着育儿袋，正准备在找个机会和这位好好聊聊的时候，随着巢袋上方一阵晃动——
辛西娅，从天而降。
……
此时此刻，秦情一边分神和掉进来的中尉聊天，一边仰头看着巢袋上方蛛母一闪而逝的位置，心想：
她好像找到了和蛛母强制“聊天”的方法了。
第135章
在坠入蛛母巢袋的瞬间,系统信号也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影响，庭达罗斯和羽蛇失去了主人的信息，便立刻回收进入系统背包,在尚未搞懂蛛母究竟准备做什么之前，秦情暂且不打算让祂们出来。
好在夏盖虽然是个被娇纵习惯的,之前还会在系统背包里来回乱窜乱吃东西；庭达罗斯却是个相当具有自我管理意识的好孩子,秦情拉开系统背包的时候，羽蛇正被一团黑雾隔离在最下方的单独一格里，委屈巴巴的缩着尾巴一动不动。
秦情为此稍微松了口气,现在还没搞懂什么发展，这几个爱闹事的能老实下来自然是最好不过。
迄今为止，蛛母并未直白的展露出对她的攻击欲望,精神图景目前看似可以沟通,但是领主级自带神经网络单元,联络起来也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
就目前来看，虫巢的称呼算是一个相对笼统模糊的概念，或是源于早期蜂巢结构留下的刻板印象,按着现在的词条描述，如今虫巢内部已经优化到了另一个水准：
由更加灵活多变的无数神经网络单元组成, 最高位的主系统就是普世概念认知中最初建立虫巢的“虫主”, 其余领主级各自占据大小不一的局域网, 无论是繁衍, 扩张，还是局限一方休养生息，都遵循领主的意志；
而真正做到随时随地与虫巢主系统连接的，也只有这些领主级的存在。
但如果遇到蛛母这种情况，非要和主系统离线断网好像也不是不行, 至少区域内的子嗣现在看起来并不受断网影响，依然在正常遵循蛛母的指挥命令。
这算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是说如果她能想办法搞定蛛母，那么理论上整个z区都能跟着安稳下来；坏事是因为蛛母自己切断了和主网的连接，谁也不知道后续会不会有什么隐藏风险牵连到这一整片区域。
“总之……”秦情试着开口，下一秒却被辛西娅接过话头，中尉抬手虚按一下，平静道：“总之，其他事情先不提，我先想办法救你出去。”
秦情：“？好啊。”
巢袋被蛛母随身携带，她身形庞大，行动却是轻盈无声地，至少置身巢袋内部的辛西娅并未感觉到十分明显的震感，而跟着蛛母一起行动，也有一个不算是好处的好处——至少她不需要担心那些如影随形无孔不入的污染源了。
……虽然被蛛母带回巢穴深处，这个结果也没有比直接跳进暗河里面好到哪里去就是。
辛西娅在心里嘀咕一句，表情还是沉稳冷静的，她摸着匕首在巢袋四处摸索着，丝绒虽轻，韧性却极好，她手中存活多年的合金匕首切割半天没有半点反应，秦情略作思考，在旁拍拍辛西娅的手腕，示意她先停下来。
“弄破袋子出去，蛛母也会发现的。”女孩声音柔和，并无多少令人反感的说教意味，辛西娅也就顺势跟着放缓了速度，看着她一双细腻柔白的手左右摸索一圈，也不知如何操作掀下来一片轻薄丝绒，贴着中尉的身体曲线慢慢附上去，细细一层，轻若无物。
“我们现在在蛛母巢穴最深处，要想出去，首先要考虑的是不被其他蜘蛛发现，”秦情压低声音解释着，“这里的空境之蛛以气味分辨，你身上味道不一样，裹着这个祂们会默认你是同类，不会对你过多关注。”
辛西娅乖乖任由她裹了满身细密蛛丝，然后才问：“你呢。”
“我？”女孩子笑笑，回答道：“我本来就是要来解决问题的，往好处想一想，蛛母只需要存在便可以压制星之彩……哦，也就是你们常说的污染物，顺着这个思路想，只要和她搞好关系，整个29区的问题都能解决了。”
辛西娅静静听着，然后慢慢皱起眉：“能行吗？”
秦情笑眯眯的答：“至少目前看起来可行性还可以？”
她借着袖子的遮掩取出一瓶星之彩的浓缩物，辛西娅在这里呆了多年，自然一眼就能认出来这东西是什么。
中尉的表情有了些明显的变化，她伸手想要接过瓶子打量，最后还是克制的收回手，看着秦情的眼神也从原本的冷淡变得多了些郑重的严肃：“……你真的是来解决污染物的？”
“也有些其他理由。”女孩想了想，老老实实的回答说，“之前奥兰多先生提过这里的人存活可能性很大，我想来碰碰运气。”
辛西娅禁不住又提起了之前的那个疑问：“……那你是救援队的幸存者？”
“不是。”秦情坦然道，“来的只有我一个，柳德米拉将军不愿意给我带人嘛……哦，不过这个时候，天坑附近应该还有一只搜查情报的队伍，我们快一些出去的话，估计还能让你们接上头。”
中尉的表情有点失去控制了：“可奥兰多明明说你是专家？”
正常来讲，一个能控制污染物的专家，柳德米拉将军没把她拴在身上亲自盯着都不错了，怎么可能让她一个人就这么跑出来……还跑到这种鬼地方！ ？
秦情：“算是吧……？不过别担心，控制污染和净化方法我留给技术部了，不会影响什么的。”
辛西娅喃喃道：“不，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这姑娘怎么回事，自己的安全问题不在正常思考范围内吗。
她左右想了一圈，实在是想不到这个人为了什么非要跑这么远……思来想去，好像也就只剩下奥兰多之前那笃定到有些邪性的坚持了。
“她一定会来的”。
……还真让那小子说着了。
辛西娅有点迷茫的想着。
她还真来了？
“你就……”不知为何，中尉一贯情绪冷淡的脸上多了几分诡异的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她皱着眉看着眼前的女孩子，声音听起来愈发严肃了：“你就这么在乎那个人？”
“我在乎所有人，中尉。”秦情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做过多解释，她只拍了拍对方的手臂，低声提醒道，“蛛母安静下来了，那我想我们应该已经到地方了……接下来请您的动作轻一些，我不太确定这里是哪里，但是我想以您的能力来说，既然能摸索到巢袋的位置，从这里离开返回安全的地方，应该也不成问题？”
“可以试试。”辛西娅谨慎回道，又看向安稳坐在原地，完全没有行动打算的秦情，顿了顿，又说：“你和我一起走。”
“我不太行呢……”这个仿佛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温温柔柔的女孩子对她无奈笑笑，很好脾气地回答说：“我要是走了，蛛母会生气。”
她就那么看着自己，脸上连一丝一毫对未来的忧虑和恐惧都没有。
“那也不能就把你这么留在这儿。”辛西娅罕见耐着性子，更是小心放缓语速安慰着一个人，“我不是专家，现在具体什么情况，你做了什么、又控制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懂，所以我需要你和我出去解释清楚，至于蛛母……从我个人角度来讲，我不觉得把你留下能起到什么决定性作用。”
她就这么大一点，站直了还没自己高，用来填蜘蛛牙缝都不够的。
索性按着这位年轻专家的意思，污染物已经算得到了初步控制，要如何解决蛛母那应该是他们要考虑的问题，而不是这个身形单薄的小姑娘。
秦情有点为难的看着她：“非要和你走不可吗？”
辛西娅看着她的眼睛，点了点头。
“……那好吧。”女孩犹豫几秒，有些无奈、又有些奇异纵容地，轻轻叹了口气，“我和你走，你不要急。”
“好。”辛西娅点点头，她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索性抬头打量着巢袋的入口，想了想后，先背对着她蹲了下来：“我背你上去。”
“哎呀，麻烦了。”秦情乖乖应着，她整个人挨在辛西娅的背上，当那双柔软细白的温暖手臂勾过脖子时，中尉动作不自觉地一顿，但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抱歉，我很重吗？”女孩在她背上轻声询问。
“……不是的。”辛西娅摇摇头，停顿了几秒后，才怔怔解释：“我只是很久没有背过队友尸体之外的东西了，一下子有些……不适应。”
这样轻的，这样柔软的，这样温暖又鲜活的……
她话一出口，便觉得有些不合适，但下一个瞬间，那双揽在她肩膀上的柔软手臂稍稍收拢了一点，少女静静地将自己贴在她的背上，却并没有说什么。
一个太过亲密、又太过温暖的背后拥抱。
“我们该走了，中尉。”好一会，少女才轻声提醒，辛西娅慢慢嗯了一声，顺着巢袋开始向上攀爬。
……
爬出巢袋之后，辛西娅的动作禁不住又是一僵。
——触目所见是一片黯淡凝滞的猩红蛛网，区别于质感细腻的雪白巢袋，其余子嗣结出的蛛网颜色暗红，此时层叠遍布整个空间，乍一眼望过去，宛如巨兽撕裂的创口，暴露出腐烂狰狞的血肉和血管。
“……”
辛西娅沉默着，她的呼吸有些无法控制的颤抖，冷汗顺着额角慢慢滑落，即使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理智和情绪，但肉眼直视的一切不可名状的诡谲依然让她的理性开始渐渐消失，她的意识似乎已经变得有些恍惚了，心跳声与呼吸重叠，眼前的画面也开始变得斑驳而模糊——
一阵轻微的窒息感传来，中尉轻咳几声，反射性眨了眨眼，额角滑落的冷汗融入眼眶，激起一阵细密的刺痛。
“抱歉，”仍在她背上的女孩子慢慢松开手臂，温声解释：“用了些不是很舒服的方法，您现在感觉怎么样？……总之，先放我下来吧，中尉。 ”
辛西娅难以思考，身体已经先一步遵循指令行动起来，秦情重新踩在地上，立刻快步走到了辛西娅的面前，抬起双手，捧住了对方苍白冰冷的脸颊。
第一次直视领主级的强度，精神扛不住快要坏掉了吗？
哎呀，真可怜。
少女无声叹息着，眼神也变得怜悯，她的双手捧住对方几乎要无力撑起的脑袋，温声细语地询问道：“还能思考吗？还能理解命令吗，中尉？”
辛西娅很慢的点了一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啊，那就好，”秦情露出松了一口气的样子，她眸光明亮，此时更是满溢怜爱的温情，坦然直视着辛西娅已经有些失神的眼睛，又问道：“中尉能看见我吗？”
中尉又点了点头。
能看见的。
——因为这片污浊的、妖异的、诡谲不可名状的猩红地狱里，只有这个人的存在，还是清晰的，正确的，可以理解的。
“那么——”少女耐心的提醒，“中尉，辛西娅……不要看任何方向，不要思考，不要犹豫，不要回头……从现在开始，你只需要看着我就行了。”
在已经开始变得模糊混沌的意识里，只有这个孩子的声音仍然保持着可以辨认的轮廓。
“可是……”中尉全然发自本能的回答说：“很危险……”
她还记得的，这里并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
放这个孩子一个人，会很危险。
“不会的，”秦情不厌其烦的提醒着，辛西娅感觉那双捧住自己脸颊的双手转而握住了手腕，紧接着又牵住向上，直至她僵冷的手指碰到了女孩子柔软细腻的脸颊和稳定跳动的脉搏。
对方说话的轻微震动顺着掌心传来，一遍又一遍，强调着她的声音，她的温度，她的存在。
秦情和她强调：“我很安全。”
中尉慢慢点了下头。
秦情依然耐心至极：“所以知道了吗？这不是你需要思考的问题……放松，辛西娅，还记得我们要做什么么？我们要离开这儿……”
是的，辛西娅下意识点点头，她记得这个承诺——
“没事的，我会带你离开这儿的。”
少女轻柔的声线与自己记忆中的承诺重叠了，那鲜活的温度近在咫尺，辛西娅只来得及感觉到秦情用力抓住了自己的手，下一秒，她的手腕上传来了牵引的力道——引着她向前行走，一步一步的，准备带着她离开这片猩红污浊的噩梦。
……踉跄着走出几步后，中尉缓慢地、僵硬的，拼尽全力的眨了下眼睛。
她没有去看那猩红的蛛网，血肉般的空间，违逆本能无视着背后隐约传来的无数窥视的视线，只安静而温顺地注视着面前的少女，亦步亦趋的跟着她的脚步往前走着。
有那么一瞬间，辛西娅忽然就理解了奥兰多此前那近乎荒谬的坚持。
只能是她了。
……也只会是她了。
因为她承诺过，因为她点头同意过……
所以，就像她会毫不犹豫地为了一个承诺就孤身犯险跑来救人一样。
——现在她说要带自己离开，就是一定会做得到的。
第136章
你要去哪里……？
没有走出几步,辛西娅好像又听见了某种过分浑浊的，不属于正常发音器官会制造的声音，更像是一段波段异常的诡异噪音,猝不及防之间被人类的感知捕捉到了，单单只是听见,都会觉得脑内神经痉挛剧痛。
……你要去哪里？
那声音又一次重复,分明是连人类的情绪变化也无法理解无从模拟的，可这单调的一句话反复重复，并在逐渐加快的过程中,形成了一种混乱无序毫无规则的疯狂乱响——
蛛网的缝隙，猩红的裂口，仿佛血肉撕裂般的空间倏然张开无数血丝满布的鼓胀眼球,一颗又一颗紧密相连,呈现出一种令人胆战心惊的紧密压迫,这种常识认知中本该极为脆弱的精密器官此时尽数挤在狭窄的间隙里，绷紧到极致的肉膜蔓延上猩红狰狞的血管，正拼命地、毫无规律地扭曲蠕动着。
祂们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纯粹拟态为眼球的饱满肉块,中尉反射性绷紧的神经还没来得及稍微放松半分，她们甚至没能踏出第二步,或是屏住呼吸做出什么突兀的声响,那些眼球的动作忽然整齐地停住,然后慢慢地扭动着,看向她们。
从一颗，变成零散的几处，再从零星几处变作了此处的全部——
这些“眼睛”，沉默地，专注地,全部都在凝视着她们。
……
人类的身体开始颤抖，本来勉强还能保持的理性再度濒临崩溃，与此同时，走在前方牵住她手腕的少女立刻用了些力气，用力握紧了辛西娅的手，让她不至于因为意识崩溃而跌落在地。
辛西娅的瞳孔微微一缩，看见走在前面的女孩子只停顿了一瞬，便毫无犹豫的转过头来。
那些令人发狂的画面被中尉下意识地模糊掉了，她本能去寻找可以理解的部分，少女眼眸沉静如金河，她的神色是安稳的，平静的，她本就走在前面，如今又亲自转过身来，无论如何她看到的东西都只会比自己更多。
可那双眼睛仅仅是平静的看过来，坦然无视着周围一切不可名状的恐怖异常，神色自若地对着辛西娅询问道：“还好吗？中尉？”
……分明是她在反复告诉自己不要回头的。
辛西娅很难再开口说话，她只能沉默着点点头，用力握紧少女递来的手掌。
“没事的。”秦情的目光只在辛西娅的身上短暂停驻片刻，这话像是在安抚她，又像是在同另外一种存在解释着，随即她微微仰起头，看向了辛西娅身后的位置。
“……我会回来的。”她轻声许诺道。
我听见了你们的声音，我记得你们最初的愿望……所以放心吧，我既然听见了，就一定会回来的。
辛西娅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这句话代表了什么。
但她能感觉到的是，那些凝视的视线，消失了。
……
为什么？
她做了什么？她许诺了什么？
在最后几步路、在她们马上就要成功离开这片血肉地狱般的空间的时候，辛西娅终于忍耐不住，开口询问出声。
女孩子没有回答她，她只是用那双清澈又温柔的眼睛看着她，带着点不可名说的为难，以及一些明显欣慰的放松，好像一切已经结束，她松了口气，然后慢慢松开了手。
“已经很安全了，中尉。”秦情的手指松开，温声又道，“这附近的污染物已经处理好了，技术部那边知道如何处理山中城现有的问题，天坑之外会有人接应你们，大家都可以尽快离开，不必担心会有什么后续困扰没有考虑到。”
中尉反射性地一把捉住了她马上离开的手腕，外面的世界同样是一片混沌的黑暗，可她从来没觉得这片黑暗如此令人安心，蛛母所在的地方从来不需要担心活水的存在，而且这姑娘不是已经说了吗？
污染已经干净了。
既然如此，外面的世界就是安全的。
她在心里安慰自己，同时带了点神经质地强硬，硬邦邦的问道：“你准备去哪儿？污染的部分你不是已经全部处理完了？”
“处理完了。”秦情的表情有些疑惑，但还是乖乖点点头，“我要留下的呀，之前不是说了吗，蛛母。”
“处理完了，就跟我走。”她像是生怕女孩不愿接受似的，又拿出之前的对话，和她强调：“你答应我了要和我走的，我不可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儿。”
“可是……”秦情似乎还想再说点什么，她顿了顿，看着中尉那双已经快布满血丝的眼睛，到底还是放软了语气，无奈道：“好吧，我和你走。”
辛西娅扯着她，少见失去了一贯的谨慎小心，只不管不顾地飞快往前赶路，连最后一遍的确定似乎也忘了——秦情被她扯着往前一路跑着，气喘吁吁地同时又有点无奈的想，好吧，好吧，也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这一趟中尉看起来被折腾得不轻，自己还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刺激她好了。
反正地图已经标记好了，实在不行就把他们送出地下湖然后再回来。
女孩心不在焉的想着：
这样一来的话，也算是和她离开过了吧？
*
中尉理性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都要濒临极限，连带着体力也已经不知不觉间跟着透支干净；最后一段路几乎是全靠着意志力硬撑着，她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到了他们的临时驻扎地，唯一一点的清醒意识只来得及确定眼前同伴正在赶来，而身后的女孩依然乖乖待在这里没有离开，然后就松了一口气，就此彻底晕了过去。
安德罗斯神色凝重地先一步赶来，先是谨慎检查辛西娅身上有没有其它问题，确定只是单纯体力透支后才让军医带走检查。
他目光看向被中尉带回来的女孩子，本来还想问一句这是谁，但看看旁边奥兰多震惊到失神的反应，似乎也无需多问了。
“……辛苦您了。”稍作思考后，大校换上了更加谨慎恭敬的口吻，无论这姑娘能力如何，单凭这愿意救人的勇气，至少值得一句尊敬的称谓。
“没事，”秦情快速摇摇头，脚步匆匆跟上了军医那边，温声又道：“中尉是受了刺激导致的体力透支，她身上还有些东西你们不会处理，我来吧。”
医护本来能做的也只是简单的应急处理，回头看了一眼大校，得到了对方一个默许的眼神后，便跟着退开几步，看着秦情在辛西娅身边跪坐下来，一双手也不知如何操作，凭空撕下一层轻薄柔韧轻若无物的细密蛛网。
“这东西是蛛母巢袋的网，你们可以拿回去技术部研究一下。”那轻飘飘的一团不会比一片羽毛更轻，其中一名队员飞快取出个空盒子，小心翼翼地装好蛛网后，看着秦情的眼神也多了些新鲜的好奇：“您就是……奥兰多先生之前提过的人？”
“他提过我么？”秦情头也不抬地回了一句，声音听着依然是温温柔柔的稳定好脾气，听不出半点不高兴的情绪，但旁边的年轻队员见她手上动作忙碌也不敢过多打扰，只小声应道：“之前说过的。”
那么信誓旦旦的笃定，和人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坚定，坚信，偏执地甚至不愿听旁人反驳的话……看得旁人只觉荒谬可笑的程度。
——可现在呢？
许多人看着那正俯身照顾辛西娅的少女，满眼都是落寞的羡慕。
真的来了啊……
也有人偷偷看向站在角落处，已经呆愣到彻底僵住的奥兰多，他看起来比他们中的许多人更震惊的样子，可这一次，再也没有人会暗地里嘲讽他的痴心妄想了。
有人让他的梦成真了。
……
无论身边目光变化如何，秦情这边手上工作不停，抽空又翻开图鉴看了一眼，这一路上生死相伴也不完全都是坏事，中尉的图鉴被列入了友情卡位——这样一来至少治疗会变得方便许多——除此之外，她确实是个合成种。
阿比西尼亚猫的基因异化，特殊能力是野外侦查的强化，至于为什么只有眼睛看起来保留着异化状态，看一眼她状态栏里挂着的“基因污染”的debuff就知道了。
在这种鬼地方泡久了，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
简单控制了一下中尉的情况，余下的就是等他们接受救援回到山中城后的慢慢静养调理了，秦情抬起脑袋稍微松口气，顺便发呆了几秒，想着要不要趁着机会干脆给这些人来一个全套检查。
“资料上写一共是三百三十七人，”她转头看着仍呆站在自己身边的年轻军官，问道：“请问你们这里现在还有多少人？”
对方反射性站直行了个军礼，快速回答道：“探索队现存一百八十七人，女士。”
秦情点点头，这数字已经是相当惊喜了，她没天真到会觉得能把三百多人一个不差的全部带回去。女孩看着呼吸已经平稳下来的辛西娅此时已经彻底陷入了昏睡，终于松了口气，慢慢站了起来。
一路不停奔走，坚持到现在她有些腿软，起身时女孩有点踉跄，一只宽大的手掌从旁伸出，握住她的手臂：“小心些，小姐。”
“我没事。”女孩子摇摇头，“稍微休息一会就可以了……你们这里的物资早就用完了吧？正好我刚来，情况比你们都稳定，可以先帮你们都检查一下。”
“我们可以等一等，”安德罗斯温声道，“您依然可以先以奥兰多先生为主，他们那边普通人比较多，您先照顾那边也是应该的。”
“我不太明白您的意思……”秦情微微皱眉，“单从情况的轻重缓急来看，难道不是你们这边更麻烦吗？为什么那边反而是优先的？”
呆愣了许久的奥兰多忽然冷不丁回神，他猛地扭头看向了秦情的方向，身上已经是冷汗涔涔。
不要……不行，不能和她说这个！ ！ ！
然而下一秒，安德罗斯稍显不解的声音已经响起，彻底打碎了他最后一点幻想：“可是，他不是您最心爱的情人吗？”
“……”
沉默。
短暂又漫长的沉默，压得人心口窒息。
秦情静静看着安德罗斯的眼睛，她停顿不过一瞬，然后微微皱起眉头，一字一顿的重复着：“我的，情人……？”
大校看着她，有些意外，但也很快了然，秦情没有立刻说什么，他便也不方便跟着开口。
女孩抿着嘴唇，默默转头看着不远处脸色苍白的奥兰多，在这样的环境下呆久了，倒也说不清楚他现在的糟糕脸色到底是因为什么。
她声音不大，听见她说话的除了站在她面前的安德罗斯之外，也就只有本就是原生种，又专心致志仔细聆听两人谈话的奥兰多。秦情默不作声，目光轻飘飘往旁边一扫，看见一小群挤在一起的普通人正眼巴巴的看着自己，眼里还带着纯然欢喜的期待，以及一份理直气壮的张扬底气。
“……”
秦情垂下目光，只客客气气说了句“失陪一下”，安德罗斯便体贴的侧过身让她过去，奥兰多屏住呼吸，几乎是战战兢兢地等着她快步走过来，但女孩并未直接开口说什么，而是拍拍他的手臂，平静道：“你跟我来一下。”
……不得不说，在那一瞬间，奥兰多是松了口气的。
至少她没有在这许多人面前撕开他辛苦伪装的恶劣谎言，不是么？
男人一言不发地低着头跟在她身后往外走，这画面对于旁边许多人来说虽然有些新奇陌生，但也意外没有太多违和。
……
秦情带着奥兰多走出一段距离，确定这附近的谈话声不会被人听到后，奥兰多也从之前那惶惶不安的恐惧中缓了过来，习惯性换上了他平日里一贯轻浮懒散的语调，语速飞快地甚至是有些神经质地解释起来：“这毕竟也是极特殊的紧急情况嘛，当时忙着安抚情绪，随意开了个话头就没忍住说下去了，您也别——”
猝不及防“啪！！！”地一声，奥兰多被猛然甩来的一巴掌打得脑袋都跟着偏到一侧，解释的声音也被迫戛然而止。
“……”
奥兰多维持着那个被打偏脑袋的姿势，脑子里是一片解脱般的空白，他张张嘴，却是忍不住先笑了起来。
“够了么？”他甚至就这么笑吟吟地问道，转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另一边脸：“这边要不然也——”
他话音未落，秦情毫不留情甩上来的一巴掌又是一声响亮至极地“啪”，这次奥兰多甚至尝到了一点溢开的血腥味，他满不在乎地随意舔了舔口腔内侧，脸上笑意反而更爽快了些。
秦情甩甩自己被震得隐隐作痛的手掌，面无表情的问道：“冷静点了吗，奥兰多先生？”
奥兰多摸摸自己的脸，见她已经收回手去，心里甚至有些诡异的遗憾和说不出的意犹未尽，本来还想再问一句这种程度就能消气了吗，但最后还是克制着老老实实的点点头，回答道：
“……差不多了。”
第137章
奥兰多了解秦情么。
也许就在数天之前, 这个答案还是肯定的——他是个商人，观察别人几乎已经成为了他的下意识本能之一，秦情自然也是不例外的。
以客观角度来说, 这是个太过好懂的女孩子，有关她的描述也是单调到无聊的：聪明, 漂亮, 温柔又好心肠，完美符合普世价值观下对一个“优秀的好人”的所有刻板期待；即使平时偶尔会有些忍不住冷脸闹脾气，但说到底毕竟不是个娇纵任性的性子, 所以就算真的生气了，对别人的影响也不太大。
正如此刻一般。
她怒气冲冲打了两巴掌过来，奥兰多的反应显然不痛不痒, 反而是自己的掌心开始微微泛红。
秦情甩了甩手腕, 动作不曾刻意掩饰。
奥兰多舔了舔牙齿,有点遗憾的看着她有些泛红的纤细手掌，好声好气地又问：“这样就行了？”
她要是觉得不够，他也可以帮忙琢磨一些其他法子让她慢慢消气。
“你自己也说了, 事急从权，”秦情的语气已经恢复如常, 没有想象中冷淡厌恶的抵触, 但也没有多少亲近意味就是了：“我能理解奥兰多先生在那种场合下需要找到一个快速说服所有人的理由, 这里情况特殊, 所以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奥兰多看着她，唇角弧度却是向下拉低了一点：“……然后呢？这就不生气了？”
“能理解，也就没什么好生气的。”女孩的语速已经慢了下来，恢复了他最熟悉的那种状态,客气，冷静，距离感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冒犯，也不会让人感到难以接近的程度。
不过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不是么。
……是啊，她对谁都是这样。
包括自己。
奥兰多喉结微微滚动一下，张了张嘴，本来该说些正经事情转移话题，可声音却忽然不受控制，自顾自的顺着他的真心，带着些故作委屈甚至是不合时宜的撒娇为难，慢悠悠地咕哝着：“可您刚才打过来的两巴掌可是真的毫不留情啊……”
秦情有点诧异、也有些莫名其妙地看他一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微微皱起眉头，冷声强调道：“不生气归不生气，但我还不至于为了那两巴掌道歉。”
“不是，”奥兰多一愣，反应过来刚刚那乱七八糟的语气变化，瞬间自己也忍不住慌了神：“抱歉小姐，我其实不是那个意思……”
他根本不是在抱怨她之前的行为，他其实只是想说、想说——
……想说什么呢。
有那么一瞬间，在唯一一个可以解释的机会里，奥兰多却连自己要说什么都是茫然的。
秦情甚至还在很耐心的等着他的解释，可看着这双过分清澈冷静的眼睛，他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想说您刚刚看起来一点都不像是不生气的样子，想说打过来的两巴掌还真是真心实意的十足用力啊，就算这样脸还是真的有点痛的，更多的想要抱怨，想要委屈，想要和她说一些其他更亲近、更加没有拘束的话……
可一切汹涌而至的情绪在这双眼睛太过平静的注视下，全部被迫戛然而止。
他真心想说的那么多，但只需要一个理由就能让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不合适。
——你要用什么样的借口，什么样的身份和她说这些？
你可真的是太入戏了啊。
那心里的声音轻飘飘地嘲讽着。
你当然会下意识觉得这样本来没问题啦……
因为你之前说了那么多，一遍又一遍地好像连自己都要相信了，不过也是哦……
——毕竟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奥兰多”，而是“斯考特”的话，那想要说的这些话当然就全都没有问题了嘛。
奥兰多的理智堪堪勉强止住了所有倾诉的欲望，又因为猝不及防想起了那个死死压在回忆深处的名字，心脏猛地痉挛一瞬。
他应该是冷静的，清醒的，可只需要想起一个有意回避的名字，那些原本本来已经冷却下来的汹涌情感，就又能形成强制倒流的潮水，顺着血管呼啸倒流，压得他胸腔胀痛，几近窒息。
“……奥兰多先生？”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疑惑问道：“您还好吗？”
你为什么这么叫我？
事已至此，他却只仍然来得及想起这一件事。
……求你了，不要这么叫我。
商人引以为傲的大脑因为这个称呼反射性回忆起更多的细节——不是属于她与自己的过去，而是那段月下回廊初遇的更多细节：她是这么客客气气的称呼斯考特的么？她是始终保持着三步以上的距离和他说话么？她的眼睛看着的是谁，她在对谁微笑，她主动去牵着是谁的手……
你记得的，反正不是你。
——不是奥兰多。
……谎话重复了太多，他险些都要真的忘了，自己才是那个局外人。
一个对此无动于衷、甚至是毫无兴趣站在旁边围观着这一切的，彻彻底底的局外人。
奥兰多看着她，慢慢摇了摇头。 “我没事。”
他脸色忽然变得苍白的可怕，全然区别于平日里那伶牙俐齿的从容样子，让他现在看起来甚至是有些狼狈和笨拙的。
秦情并未想太多，只当是长期精神压力倏然爆发的后遗症，女孩抿了下嘴唇，还是主动放软了自己的语气：“……所以我刚刚才问您，冷静下来了吗，奥兰多先生？”
她在安慰自己。
奥兰多怔怔想着，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没有。
他近乎绝望的期待着这个人可以再说些什么……但是无论如何，不应该是这么简单又单薄的内容。
“我不知道您之前为了安抚您的员工用了什么样的话术，但既然您觉得这么说是合适的，那就是有必要的。”女孩见他半天没有开口，微微一顿，但还是很好脾气的提醒道，“……但是无论如何，请您稍微整理一下自己的情绪状态吧，一直负责充当所有人的精神支柱也是很累的，您之前已经尽力做到了最好，不需要再给自己增加过多的精神压力。”
她甚至拍了拍奥兰多的手臂，温声道：“总之，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先回去吧。”
客观来讲，她现在态度是十足体贴的，以他之前的冒犯发言来说，此时的包容态度甚至称得上纵容，已经超过了奥兰多之前最好的预期——
所以啊，那声音幽幽反问着，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一切按着他的计划发展，唯一算是有问题的部分也都被她亲自抹除了，他甚至无需承担任何风险。
只是女孩冷静下来的速度太快了，快得符合预期，却也让他感到猝不及防。
确实，按着奥兰多习惯性的推测预演，秦情会生气，但她连生气也有分寸，在这种特殊场景下，自己甚至不会需要浪费太多时间去安抚安慰——她总是知道轻重缓急，哪怕是这种情况也一样，不会因为自己的个人好恶就做出什么额外的安排。
她不会因为奥兰多之前恶劣的谎言就把他扔下不管。
……她也不会因为自己的谎言恶劣牵扯到了自己，就和他生气太久。
所以，那种鲜活而热烈的情绪变化——只属于他的变化——只会存在短短的一瞬，在此之后，他依然和她是普通的关系，称不上友人，算不上亲密，更不用谈及更深入的了解，顶多是第三方委托的短暂合作关系。
……但是，这难道不是最初想要的么？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无论是她来救人，还是她最后会选择原谅自己的冒犯，全部当做无事发生，本该全都是他的计划之内——
一切如你所愿啊，奥兰多听见自己的心里刻薄又恶毒的反问声：
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秦情自认自己该说的都说了，她有点生气不假，但打了两巴掌把自己打得手痛后也就被迫消气了，简单说几句提醒一下就好，没必要再揪着这个问题死抓着不放。
她收回视线，情绪也彻底冷静下来，只是与奥兰多擦肩而过的瞬间，她的胳膊忽然被对方一把抓住，男人修长有力的手指和小臂线条已经用力绷紧到极致，青筋绷起着隐隐颤抖，可落在她手臂上的力度却还是克制的，丝毫没有弄痛她的痕迹。
女孩停下脚步，脸上是一片纯粹的茫然不解。
“奥兰多先生？”她试探着，轻声询问：“您还好吗？”
即使自己说了那样的话，她现在依然还会关心自己，还会挂念自己。
……但也就到此为止了。
因为她是个好人啊，他苦笑着，近乎绝望地想着，因为她是个好人，对谁都是一样的温柔无私，毫无保留，她对谁都是一样的，自然也包括了自己。
奥兰多需要费尽力气才能松开自己抓住她的手，像是在松开溺水之人最后抓住的求生浮木，却还要极尽平静，若无其事地回答着：“……我没事，小姐。”
“我可能只是有些压力过大了吧……”他喃喃道，看着女孩因此看向自己，心跳也随之鼓动着咆哮起来，祈求着，哀求着，希望她能多看一会自己，希望她能多对自己投下一些额外的关注，哪怕只是好奇，哪怕只是怜悯——
但她的目光只短暂停留了片刻，随即很礼貌的点点头，温声道：“那您休息一会吧，我先去帮辛西娅那边检查一下，等情况稳定了，我会来帮您看看的。”
眼见着她马上就要离开，奥兰多倏地升起了一种空洞的、仿佛即将窒息般慌怯的崩溃恐惧，他几乎是全然本能地叫住了对方的脚步，声音也有些隐隐失控：“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是斯考特的话，您也会这么直接走掉吗……！？”
秦情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表情有些单纯的疑惑。
她微微蹙眉，但也配合着思考一瞬：“那要看他的情况，如果不太糟糕的话，我也是不会管他的，”随即秦情顿了顿，有些不解的反问道：“可您问这个做什么，您也不是斯考特呀？”
这个回答有问题吗？
……当然没有问题。
只要是她的回答，那就全都没有问题。
只不过，奥兰多在此之前从来都没想过这种事情——
单单是听见她那样亲昵念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就能让他瞬间嫉妒到发狂。
第138章
两人离开的时间并不是很长,也是因为之前奥兰多描述的太过煞有其事，岩洞里的其他人除去还在认真照顾辛西娅的一小部分之外，其余的大多都还在猜测他们两个离开是去做什么的。
奥兰多这边的人叽叽喳喳,神态语气都要显得活泼轻松许多，兴致勃勃地讨论着究竟是一会是该叫女士,小姐,还是跟着老板一起直接改口叫老板娘？
“叫老板娘还是有点太着急了吧，毕竟她明显更偏向那边的嘛……”
“哎呀，老板娘工作是偏向那边, 但是工作之外的时间不就是咱们这边的？工作归工作，私人关系才是长久的嘛~”
不少人对此持赞同态度：“一个称呼而已，老板之前出门做事的时候不也总说称呼是很重要的？不提前把距离拉近点,将来再想套近乎就很麻烦啦！”
他们这十余人情绪激动, 虽然在地下湖也是困了很长一段时间, 但装备精良物资充裕，连那边提供的肉干蛛血都没来得及开始吃就等到了救援，也就是被折腾了一段时间, 整体也算是有惊无险。
此时这些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讨论些有的没的，军方小队那边虽然也都听见了,但大多数人没什么力气去刻意反驳。
大校安德罗斯站在那里,对这些年轻人的讨论兴致缺缺,他不开口,其他人也不方便再说什么。
“也不知道激动个什么，现在就开始急着拉人站立场了……”照顾辛西娅的人中有人不太服气，压着声音小声咕哝了一句，语气略带不满：“那非要说的话，人家来的第一时间就是照顾我们中尉,你们那边看都没看一眼，也不知道究竟和谁更亲近些……”
他的同伴轻轻戳了戳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可本来就是嘛！被拦住不说话的年轻人越想越不服，那位小姐的确出现时间也不长，但全程都是把注意力放在这边半点都没分过去，什么情人啊什么亲密关系啊，要是真的那么重视，为什么第一时间没急着照顾她的心上人？
他们在这边小动作不断，也是因为辛西娅的状态出乎意料的稳定，本来连着回来两个失魂落魄的队员，大部分人都已经做好了中尉再也回不来的打算。
结果她最后不但完完整整的回来了，与她一起回来的那位小姐还拿回了一些想都不敢想的东西。
当然，到现在为止，他们也只是对污染物可以得到控制稍稍生出一些期待，至于像奥兰多那边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起来出去之后做什么，那却是想都不敢想的。
在众人心思各异的讨论声中，安德罗斯忽然站了起来，快步向着洞口处走去。
……
秦情脚步匆匆，只短暂和大校擦肩而过，简单的颔首致意后就重新跑回到辛西娅那边去了，她速度很快，许多人只来得及看见一道身影快速掠过他们旁边，不要说打个招呼了，连她表情如何都没能看清楚。
刚刚还煞有其事讨论着称呼问题的一群人面面相觑，稍稍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生气了？
有人敏感些，立刻安静下来不再继续搀和讨论；也有人探头探脑，等着岩洞入口处的另外一道身影。
奥兰多与秦情错开了几分钟后才回来，他并没有立刻回到他们之中，而是静静站在那里，看着女孩的背影走入军人之中，继续照顾之前昏迷的中尉。
洞内光线昏暗，旁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能跟着奥兰多走南闯北这么多年的，察言观色几乎都已经融入这些人的本能，眼见着气氛不对，之前讨论的内容立刻跟着一起转变思路，挑了些琐碎话题继续聊着，陶德作为最后一个归队的，被人硬生生挤出去，只能一脸期期艾艾的凑到老板旁边，小心询问着：“那个老板……我们用不用找个机会打声招呼？”
“打招呼？”奥兰多慢慢转过目光，大概是许久没有继续服用药剂，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变回了蛇类细长的瞳孔，连带着擦去眼底惯常那一点伪装的温热亲昵，透出几分疏离的寒冷。
陶德被这双眼睛注视着，反射性打了个寒噤。
奥兰多眨了下眼睛，他重新笑起来，唇角上扬，眼睫微垂，一副标准又死板的笑脸，看起来便又是若无其事的：“……和谁打招呼？”
“和……”陶德也跟着哽了一声，他胡乱比划了一下，最后虚虚指了指远处方向，试探着问：“……老板娘？”
奥兰多看着像是被这称呼弄得想笑，然而这笑意短暂仅仅一闪而逝，从他眉眼间褪去之后，神色便愈发显得说不出的阴沉诡异。
“不要那么叫她。”他轻声道，“这样喊她她会不高兴……普通称呼就好。”
陶德不敢多说，只呐呐点点头，便快步回到了同伴之中，绷着脸抿着嘴，摇着头一言不发。
身边没了人，奥兰多似乎也不打算继续之前的话题，他依然静静站在那片阴影之下，长久地注视着被另外一群人簇拥着环绕起来，正专心致志照顾着别人的女孩。
明明此前是个相当花哨又惹眼的家伙，可此时此刻，他的存在感仿佛被降低到了极致，太多人有意无意忽略了他的存在，人们知道他站在那里，也会因此觉得理所当然，他们不去在意他，就像不会去好奇一块石头，一棵树，一片投下的影子。
……可这是正常的么？
在这种所有人连石头都要下意识担心是否存在致幻效果的地方，如此忽略一个人的存在……这是正常的么？
安德罗斯的目光转了过去，他看着那个沉默不语的男人，像是看见了一条徘徊在阴影处，正悄无声息探出信子的蛇。
没有敌意，他只是在观察，在等待，也是在窥探。
他视线的关注点一直都只有一个人，然而那个人的注意力被分散开了，自始至终都对此毫无所觉。
*
要提醒么？
大校看向正检查着辛西娅的女孩，她很忙碌，除了昏睡中的中尉以外，其他还有不少人也都是勉强维持着情况，说不清楚这姑娘是疗愈师还是什么其他职业，对精神污染之外的皮肉伤口无能为力，但好在他们现在缺的也只是这个。
就这么一会功夫，她已经毫不停歇地已经帮着检查了七八个人的精神状况，合成种之上的水准精神图景扩展范围更大，受污染的范围也就更强烈些，相对而言，普通人的承受阈值没有那么高，反而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更深度的污染，这种情况，只需要少给一点血瓶就足够。
军医和后勤人员帮着一起，当第十个人检查结束后，有人终于忍不住开口了：“秦情小姐，您还是稍微休息一会吧……？”
“我还好，”她摇摇头，她的时间不算太多，这边的情况也确实不能拖太久，不但是因为这群人的情况已经濒临极限，也是因为蛛母那边不知道能忍耐到什么时候。
秦情垂下眼睫，潦草擦了擦下颌后，慢慢吐出一口气。
……
空气中的气味在变化。
蛇能够感觉到，她有些疲惫了，女孩的身体素质不算优秀，即使勉力强撑着也挤不出多少可以透支的力气，在第十五个人检查结束后，秦情看起来终于有点支撑不住了。
“去休息吧，小姐，”其余人纷纷劝道，那些军人有意无意忽略了她究竟算是哪边的问题，碍于之前的气氛微妙和奥兰多的奇怪反应，即使自己的装备要更精致些，另外一边的人也不好凑过去让她过来休息。
而就这么片刻功夫，已经有人帮她铺好了毯子，位置就在辛西娅中尉的旁边。
安德罗斯过去帮忙搀扶了一下，同时也压低声音，小声询问道：“那边的那位先生一直在看着您，这会对您造成困扰么？需不需要我做些什么？”
秦情顿了顿，她还是直起身子，顺着目光所在的方向看了过去。
奥兰多站在阴影处，他看起来似乎只是百无聊赖地靠着一片石壁发呆，漫不经心间与少女目光对视着，便跟着露出个浅浅笑弧，看起来与过往无异。
到这一步为止，秦情也有点搞不懂他了。
要说非卡牌图鉴，属于理论上的不可攻略角色，可对方这一系列的反应又很难让她不去多想；但要说奥兰多也可以列为卡牌之一，系统迄今为止又是毫无反应的。
她左思右想，只勉强找到一个还算合理的理由，说服大校，也试图说服自己：“他这么盯着我，某种意义上也算是因为受人所托吧……不必在意，他觉得这样更安心的话，随他去就好了。”
大校有些不太赞同，但看女孩已经转开了视线，也还是叹了口气，默认了她的选择。
……
这不是他们在岩洞休息的第一天，但却是所有人感到久违的安心感，真正意义上对第二天生出期待与希望的第一个“晚上”。
奥兰多自己单独占据了一个角落，无人打扰，也无人靠近。他垂着头，长久没有服用药物，重归异化的过程便愈发明显。
他一向是不喜欢自己的兽化基因的，一来是因为在外行商，原生种的身份总会引来些不必要的麻烦，二来则是人类对冷血动物的刻板印象，似乎和蛇相关的事情，总是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
……就像他一样。
但是现在，蛇类的特殊能力似乎给予了奥兰多一些前所未有的新奇体验。
男人在阴影之下微微张开嘴，一条细长猩红的蛇信在唇齿间一闪而逝。
蛇信是触器，同样也具备嗅觉。
这里的气味是复杂而沉重的，汗水与血液掺杂入人类渗出的情感和污染物恶毒的腥臭，总是显得浑浊又肮脏，但此时，蛇信却从这混成一团的味道里多出了一缕清澈而柔和的纯粹香气，像是一条细而明亮的缎子，柔韧的，不被污染的，纯然美好的气味，温顺地被捕捉成功，缠绕在蛇信贪婪寻觅的分叉上。
他的本能并不是在刻意的追踪，而是那气味早就在这浑浊的地狱里把他的意识俘虏，牵引着他尽可能地在靠近些。
少女的疲惫在睡梦中消散，体力透支带来的苦涩渐渐消散退去，一点点在空气中弥漫扩散的气味分子被舌尖迅速捕捉，仿佛淋洒厚重而甜腻的蜜糖。
……
奥兰多不着痕迹的收回探索的触器，舌尖慢条斯理搜刮过唇齿间沾染残留的气味，小心翼翼舔舐着这点来之不易的“奖励”。
第139章
一百多人的队伍,她一个人几乎是连轴转了几十个小时，期间只稍稍休息一会便就又重新起来继续，那副全身心投入的忙碌状态,看的这群专业军人也同样的胆战心惊。
偏偏这么多人担心她，奥兰多的反应却是所有人里最平静的。
有人看不过去,想要说点什么,却又被大校按住了。
“他没办法开口。”安德罗斯低声道。
局外人看的更清楚，奥兰多哪里是不愿意过来，分明是不敢过来。
大概是因为他自己也明白。
大家准备离开的进度, 也是他谎言消散的倒计时。
……
等到情况最轻微、属于奥兰多这边的普通人员工也都检查结束后，秦情还没来得及找个机会和大校说说有关蛛母的事情，就立刻被人紧急叫停了。
“不急不急,这都不急哈。”一群人好声好气地劝着,又七手八脚的伸手把她按下来休息,毯子铺的极厚实，软蓬蓬的一团，放在岩洞最平坦的地方,围着篝火不远不近，暖融融的安静。
其实不特意休息也行的……
秦情不自觉地微微叹气, 虽然身体强度很弱, 也确实有疲劳度警告, 但只需要在系统后台额外信仰值刷新一下就行了——谁还没单独氪金买过体力呢？
但一直不休息某种意义上确实也很恐怖,女孩子微微皱着眉，有点不情愿、但还是很好说话的，被已经醒过来很久的辛西娅不容分说地按着直接塞进了被窝，躺下的时候几只手在她被子上面拍了又拍，催促她快快休息。
秦情拽着被角,有点忧愁地想。
没办法了。
就算她不想这么明日复明日下去，但事情走到这一步，看起来只能真的是明天再说了。
……
有着疲劳过度，体力严重透支这一理由，秦情理所当然地睡得很沉，她不是军队出身，旁人自然也不需要她在睡梦间还要保持着三分清醒。
于是，半是纵容半是溺爱的，从她合上眼睛那一刻就没人打扰她了，秦情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始终对外界没有半点反应。
直至过了十余个小时，她看起来还没有苏醒的迹象，军医心里咯噔一声，立刻就慌了神。
可还不等他开口叫人，肩上忽然被人按住，奥兰多不知何时已经挤了过来，面无表情的站在那。
军医一愣，他还什么都没说呢，这男人怎么发现的？
“别碍事。”奥兰多没理会他的怔愣，只把他推到一边。
男人面色阴沉，无视着旁边几人警惕的目光，直接将已经算得上昏迷状态的少女整个打横抱了起来。
她脑袋挨在他的胸前，这样大的动作变化，秦情依旧睡意沉沉，对外界动作毫无反应。
安德罗斯站在他的面前，语气疏冷：“我需要一个理由。”
“我是原生种，精神力比你们任何人都强。”奥兰多平静回道，语调平平，仅仅是在描述客观事实：“她没有外伤，污染物也已经得到控制，现在能影响她的只能是更深层次的精神污染……这不是你们能处理的，让我试试。”
安德罗斯微微皱起眉头。
理论上来说，原生种确实可以模仿疗愈师的治疗手段，但外行人做这个，对人的治疗效果如何姑且不提，单单是切割自身精神力的过程就是许多人无法接受的。
无论哪一种，都不太符合他对奥兰多的印象。
……那么，这是新的收拢人心的手段，还是想要趁此机会和他们证明之前描述的亲密关系真实存在？
安德罗斯不太放心这个男人，太油滑，也太冷淡，外热内冷，看不清真心几分；可看着对方那双此时显得太过平淡，甚至不曾刻意带出真诚恳求的眼睛，安德罗斯略一沉吟，还是点了点头。
“我需要一个相对安静的空间，不能在这里。”奥兰多道，安德罗斯对此没有意见，也点头同意：“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小一些的洞穴，你去那里，我在外面守着以防万一。”
奥兰多稍稍松了口气，可心脏也因此坠得更深——他低头看着她，女孩现在倒是温顺又安静的，他的额头与她脸颊距离极近，呼吸之间是少女的气味，仍是清冽美好的香气，没有恐惧，没有痛苦，更没有被污染侵蚀的痕迹，但是在那柔和的香气之中，掺杂着一些突兀而浑浊的涩味。
他想，我大概是真的疯了。
要用自己的精神力叫她清醒过来，她又不一定会感激，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吗？
明明知道她和自己毫无关系，明明知道已经没必要再折腾这些有的没的……
——明明他自己都清楚，等她做完这一切，所有人从这里离开后，无论此前有过怎样真真假假的牵扯，离开这里以后她就真的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了。
这又是做什么呢？
……但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看在她已经这么拼命的份上，我也跟着疯一次吧——就这一次，奥兰多平静想着。
只有这一次，算是真正和我有关的。
算是我欠她的，我还她一次，然后从此该如何就如何，她还是她，我还是我，再也不要有多余的关联。
稍微检查一下就知道，女孩没有受伤，严格来讲，确实只是睡着的状态。
……更准确一点的形容，是魇住了。
*
理论上，秦情是不会做梦的。
她不具备这样的机能，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必要，所以这一次的意外与其说是梦魇，准确说是因为之前成功解锁了蛛母所在的神经网络单元，所以一不小心，就跟着同步更新了一些信息碎片。
破碎不成段的残片，与其说是一段信息，更像是一段模糊的记忆。
秦情此时是真正意义上的“沉浸其中”，她有些新奇，一时间也没有急着寻找离开的手段，而是饶有兴趣的抬头环视着恢弘华丽的宫殿走廊。
记忆的主人对这里的印象似乎已经很模糊了，周围景象像是蒙着一层又一层的细密纱网，有人在这里往来行走，脚步匆匆，面容混成一片，显然全都不是记忆的主人在乎的对象。
他们谈论的内容也都是断断续续的，看着似乎是激烈的辩驳着什么，秦情在旁边听了片刻，只零星听见断断续续的几句话。
“精神力……研究……”
“大逆不道……”
“就算是那一位……未免也太……”
他们的语气变得阴沉，慌乱，愤怒。
“荒谬的……无法理解的……”
“疯掉了……早就疯掉了……”
……
秦情耐心听了一会，勉强听了个大概。
时间比她想象中要早太多，这段记忆不属于蛛母，甚至不是属于这个时代，更准确一点，应该是在基因补剂研究之前的时期了。
记忆的主人还记得那个时候的许多人对自己的恐惧和私下里的恶毒嘲讽，记得自己拥有过的一切，但这一切在他的记忆里又都是模糊的。
他记得，但他不在乎。
秦情看了看，顺着相对清晰的地方慢慢往前走着，越往前走，这附近的景色就越清晰，金碧辉煌的宫廷走廊逐渐褪色成了苍白空荡的大殿，属于这里的记忆最清晰，但也最空荡，没有家具，没有装饰，四处都凌乱堆砌着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
破碎的石料，损毁的器具，满地凌乱的草稿纸，干涸的画笔和涂料……似乎是有人想要用这些常见的记录手段来留下些什么，可最后看来，全都是只是开了一个或精致或潦草的头，然后便强行戛然而止。
这些混乱的记录方式，唯一保持一致的地方，只有白色。
纯粹的、干净的、毫无瑕疵的白……无法以自然现有的材料再现，也无法用任何手段精准描述，主人在此反复尝试又反复失败，最终却只徒劳地留下满地混乱狼藉——
以及，一道正蜷缩在废墟之间，正双手掩面，呜咽着颤抖的瘦长身影。
那是个只适合用苍白来形容的男人，身形修长，但也是病骨支离，柔水般丝滑的白发垂坠在地，沾满了石粉与干涸的涂料。
他是病弱的，憔悴的，同时也是癫狂的，混乱的，无法理解的……在他的记忆里，那么多的人用无数恶毒的词语来形容属于他的一切，可就在男人抬起头露出真容的那一瞬间，只会让人微妙地觉得：
啊，理应如此。
……但也不该如此。
至少，不该对他如此。
那些用来诅咒异类的词语与他那份天然的尊贵美貌有种诡异又矛盾的契合感，他漠视，也接受，就像圣人受苦本就理所当然，那无数恶毒的诅咒对他没有生出半点影响，仅仅是带走了他身上最后一缕鲜活人气，留下神圣受难般的纯白圣洁姿态。
他似乎在此祷告着，可是在祈祷什么呢？秦情总觉得那声音应当是可以听清楚的，只需要她近一些，再近一些……
【警告】
系统毫无预兆地跳出了提示，阻止了少女下意识前进的脚步。
【检测到陌生入侵信号，已屏蔽】
【局域网信号屏蔽中……检测到神经网络主系统正在强制开启兼容模式】
【信息阻断成功】
【正在强制脱离特殊副本，重启倒计时中，请玩家做好准备： 10 、 9 、 8…… 】
这突如其来的警告让秦情短暂的愣神，神经网络主系统……那不就是蛛母之上的虫主？她怔愣着还没完全反应过来，脚下踩住的画稿，石屑，碎末，甚至是纸张上的线条，倏然转化为数之不尽的细密虫网，向着她所在的位置缠绕收拢——
“……您明明已经来了……”
混乱之中，秦情忽然听见了一道满怀悲伤的、此时听起来甚至是愤怒的声音。
“您明明已经来了……您明明都已经愿意回应我的愿望了……为什么没有……”
没有……什么？
下一个眨眼的瞬间，梦中的影子已经从眼前悉数消散，秦情的眼睫微微颤动起来，她胸口缓慢起伏着，睁开眼的瞬间，眼神仍是一片空白的迷茫。
“……醒了？”她脑袋另一侧传来奥兰多疲惫的询问声，“这里时间记录不算很精准，但粗略算算，你差不多睡了四十八小时。”
……好久。
秦情愣愣想着。
“我想要用精神力去探查你的精神图景，但是进不去……最后也只勉强塞进去几个碎片，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奥兰多慢慢道，他似乎真的很累，几乎是说几句话就要停一停的程度，就这么两句话的功夫，他歇了歇，才又若无其事地问道：“梦到什么了？”
“……虫主。”秦情下意识地回答道，“和蛛母一样的神经网络单元，应该是伪装成了一样的频率，我以为还是蛛母的意识，一不小心就让他进来了。 ”
按着这个解释，之前被系统提醒屏蔽的入侵信号，应该就是奥兰多的精神力碎片了。
不过如果那个真的就是所谓的虫主的话，秦情还有点在意为什么这次没有种族图鉴的提示，明明之前蛛母连见都没见就解锁图鉴了……她有点不甘心的跑去翻了一遍现有种族图鉴，好消息是空境之蛛已经位列其中，坏消息是没有看到虫主的影子。
……秦情的动作忽然停顿了一下。
应该不会吧。
她有点心虚的点开系统卡牌图鉴，然后意料之中的哽住了。
刷新了一张立绘高糊只有备注“虫主”的锁定剧情卡……啊你还真进来了……
哦，还刷新了一张别的ssr新卡，名字也很熟悉，是奥兰多……啊你怎么也进来了！ ？
冷不丁看见这张卡的玩家比做梦梦到虫主还要惊恐。
……她还以为奥兰多和她都不会有什么关系来着！ ？
系统：【基因锁定期间，精神信号强度太弱，系统默认自动屏蔽，原数值不在可捕捉范围内】
【目前已强制解锁成功，检测无危险情报，自动收录卡牌图鉴】
秦情：……
所以是这小子一直用药不承认自己是个原生种ssr的锅吗。
……但是这个信号捕捉范围又是怎么回事！ ？什么玩意就给她全都屏蔽了！
策划是不是又在趁机夹带私货！ ！ ！
系统：【游戏许可及服务协议：卡牌图鉴信号捕捉范围接受统一定制，制作组享有最终解释权】
秦情：。
相关协议全都是无脑略过点同意的玩家勉强接受了这条事后解释。
那奥兰多都屏蔽这么久了，眼见着她这边都快把他彻底当成npc完全翻篇了，怎么忽然又解锁了？
系统卡顿了一下，疑似人工客服短暂上线，飞快刷新了一条回复，转瞬即逝。
【没办法，他硬抢】
第140章
秦情此前沉睡太久,此时勉强被催促着睁开眼，脸上仍有几分半梦半醒之间的迷茫。
在她应该是在消化信息恢复清醒的这段时间，奥兰多也在旁边看着她。
虫主,蛛母，神经网络单元……这姑娘随口一提就是些信息量爆炸的关键词,但此时已经称得上筋疲力竭的奥兰多只兴致缺缺的想：
啊,反正和我没什么关系。
他现在不想思考，也没有兴趣多问。
大概是因为切出去的精神力太多，原本始终精神紧绷到极致的大脑此时终于被强制冷却下来,奥兰多现在再回忆自己之前一系列所作所为，有一些细节更是他自己都觉得尴尬。
……怎么就失控上头成那个样子了呢？
他痛心疾首的想。
这段时间里，奥兰多用这颗完全冷静下来的大脑重新认真思考了一下自己的问题——自然也包括这段时间自己情绪大起大落变化极端的原因——然后他总结一遍, 得出结论：
就是太入戏了。
总而言之, 都怪斯考特。
——要不是他非要自己把注意力放在这女孩身上,要自己替他全心全意地保护她、照顾她，时时刻刻都关注她，现在不就没这么多事情了？
奥兰多十分严肃的把自己反思一遍, 从他被迫来到29区开始，接下来的一系列发展或多或少都是脱离了他的掌控的, 从山中城再到地下湖, 他始终受制于人,始终处于被动, 和自己此前的人生经历相比实在是落差太大。
而在地下湖这种极端危险的封闭环境，他唯一可以真正指望期待的对象又仅仅只有秦情这么一个人，一不小心产生了点吊桥效应啊移情作用啊把自己代入斯考特代入过头啊什么的……这也都是很正常的。
可以理解。
奥兰多对自己安慰道。
现在也就先这样了，等他们出去后尽力保持正常社交距离，冷静冷静就好了。
“……先不说那些,你现在感觉怎么样？”自认已经非常清醒的奥兰度偶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语气状态，很正常地又问了一句，大概是因为自己那点切割下来的精神碎片对她多多少少还是起了些作用，女孩转过头看着自己的时候，眼神里已经没了之前的客气疏离，反而多了几分柔软的复杂情绪。
非要说的话，和她之前看那只小狗的眼神已经有点差不多了。
“我还好……”她迟疑几秒，还是只单纯回答了这个问题，语气听着也有些软绵绵的，这种不再刻意维持距离感的语气听得奥兰多愈发畅快，连有意无意绷紧的身体也跟着放松了许多。
这会已经恢复差不多了，秦情自己慢腾腾地坐了起来，也没急着立刻起身离开，而是有些复杂的看着屈膝坐在另一边的奥兰多，犹犹豫豫的，半天都没有说话。
“你也不用和我道谢，某种角度上，我现在做的这些也算是我对之前失礼行为的道歉。”奥兰多先一步低笑起来，笑音懒散轻慢，在这一瞬间，他的神色语气都已经恢复了女孩最熟悉的状态。
秦情张张嘴，欲言又止。但最后也只安静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
奥兰多顿时有种说不出的神清气爽，他看着女孩子此时十足温顺乖巧的反应，又是愉悦、又是满足、又是咬牙切齿的想：但凡你之前能有这种态度，甚至于哪怕只是给我半点这样的好脸色……
奥兰多深吸一口气，强制自己不再继续胡思乱想。
想这个做什么呢。
她好脸色早一点晚一点和我又没有关系。
他又不是斯考特，是吧。
奥兰多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先是煞有其事的叹了口气，然后才慢吞吞地说：“……当然，我之前一不小心和你说了些奇奇怪怪的话，但小姐应该也能理解的对吧？
在这里的精神压力确实有点太大了，大校那边能提供的又全都是负面情绪，我不尽力说点什么让人放松的东西，怕是连我自己都撑不住。 ”
“当然。”秦情点点头，很好脾气的配合答话：“奥兰多先生一直也很辛苦，我能理解的。”
“所以说嘛，”他笑眯眯的，又抬起手左右摆了摆，示意道：“那……之前的事情，咱们就先翻篇了？”
他是想说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尴尬对话该过去就过去，该掠过就掠过，但是这段期间积累下来的生死默契当然还是很靠谱的，出去之后也不至于说什么就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正常的合作交朋友还是可以不耽误的嘛。
女孩眨眨眼，也不多问，直接点头应下：“好，都可以。”
她答得含糊又干脆，刚刚才畅快不到五分钟的奥兰多又有点抓心挠肝的着急，下意识想要接着追问一句你知道什么都可以了？误会过去归过去，可别真的连着整个人都彻底翻篇了那就不是他的意思了……
但他现在要是再接着追问，这姑娘一不小心再误会点什么别的可怎么办？
奥兰多心里想了一堆有的没的，脸上却还是一片神色自若地云淡风轻：“那就好。”
……算了，听她刚刚说的内容里好像也有不少正事急着说，自己这点小事还是等出去之后再问吧。
他悻悻想着。
“无论如何，还是要多谢您的帮助。”他自顾自沉默出神的时间有些长，秦情若无其事地开口，直接接起了下一个话题：“我昏睡这么久，有没有其他事情？”
“没有。”奥兰多懒懒答道，“污染物都解决了，还能有什么大麻烦？你忙活这么长时间也都是有用的，那些人现在活蹦乱跳的比你都健康，我那边的几个小子更是已经在琢磨要不要把这里开发成探险模式的野外旅游区了……总之，你没什么事的话，我们就可以离开了。”
“你不用担心我，”他又摆摆手，道：“我是原生种，这点缺损问题不大，出去后休息几天就好了。”
秦情点头，不再多问，洞口之外是垂眸守卫的大校安德罗斯，他抬头看了看一前一后出来的两人，并没有询问太多：“这期间我们出去巡逻一圈，确实如您所说，暗河几乎已经全部干涸，污染物得到了控制，这里现在很安全。”
秦情笑笑，又问：“那诸位现在可以离开了吗？离开这么久，你们的家人都很想你们。”
“污染物的问题的确已经得到了解决，但是还有一个潜在隐患没有被清除，”安德罗斯犹豫几秒后，还是摇了摇头，“正巧您醒了，我们聊聊这个吧。”
……
她知道大校担心的是什么。比起如今已经变得可控的星之彩，空境之蛛反而因此失去了对应的牵制，危险度也随之上升了不止一个级别。
“……有关蜘蛛的问题，这也是我之前想要和诸位说清楚的。”重新回到岩洞里，秦情并未浪费太多时间在回应别人的挂念上，简单答了几句后，她直接掠过了这个步骤，直接提起早前放置的话题：“我和辛西娅中尉之前已经遇到了蛛母，严格来说，那并不是完全无法沟通理解的存在。”
她现在说话已经无需太多铺垫或是旁人的辅助引导，只需要正常的开口，所有人的注意力就会自然而然的放在她的身上，那些眼神带着期待，带着好奇，带着或是隐秘或是热烈的狂热，无论她说什么，都会有人愿意毫不犹豫地相信。
——没有人会质疑救世主的话。
她说污染物可以控制，那就是可以控制的；她说蛛母可以沟通，那就是可以沟通的。
比起其他人的耐心聆听和毫无保留地信任态度，辛西娅听到这里时，身体却有一瞬的僵硬。
幅度很小，小得没有人注意。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办？”有人下意识地询问道，声音里已经忍不住带上了热切的渴望，迫不及待地想要同她确定：“如果真的能沟通的话……是不是就是不用死守的意思？”
“就是这个意思。”秦情温声回答，“我之前也和中尉提过的，天坑之外还有一组巡逻队，我不确定他们现在是否已经撤离，但现在优先考虑的是如何离开，只要能离开这里，就算是有希望。”
后勤人员立刻抬手补充：“保暖设备我都有保留的！这个在地下湖一直派不上用场，所以拿出去就能直接用！”
“那要是他们走了，咱们就得自己考虑回去……”
“从这里回山中城要多久啊？我离开好久了我都忘了路要怎么走了……”
“没事没事，”奥兰多这边的员工有人跟着插口安慰道：“我们的导航设施是最顶级的，只要有信号就能搜索定位，等到出去后我教你们怎么用！”
……
一群人叽叽喳喳，已经开始热火朝天的讨论起离开之后的问题。
秦情没有再开口打扰，她低头从腕上取下来自己的通讯器，秦情把东西递给奥兰多，又道：“拿着这个，这是之前珊黛给我的，拿出去后，指挥台能立刻捕捉到对应信号，你的生物芯片定位她那里也有存档，看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秦情小姐。”辛西娅忽然开口，带着些说不出的紧张和严肃，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您之前说过会和我们一起离开的，对吧。”
少女眨眨眼睛，对她温温柔柔的笑开了。
“嗯。”她若无其事地微笑着，点点头：“我记得，我答应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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