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阵噼里啪啦的挣扎响动,门口的薇薇安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就听不远处快速传来脚步声，云楼已经三步走两步冲了过来,直接一把拽开了房门，失声喊道：“小姐！？你没事吧……诶？”
薇薇安被推到一边,以她的角度只能看见刚刚还满身肃杀冷气的男人忽然松懈下来,扶着门看着里面的画面，一副完全状况外的懵懂样子。
怎么回事？小孩眨巴眨巴眼睛，只勉强判断出好像没什么危险了,于是在旁边探头探脑，终于从门边看见了屋内盘卧挣扎的巨蛇……以及一脸怒气冲冲压在巨蛇脖子上，正在试图用手扒开蛇嘴的秦情姐姐。
……？
薇薇安满脸迷茫。
和她一样搞不懂情况的还有云楼,他努力想要维持之前的严肃,可看着秦情气急败坏的压着一只和成年人腰一样粗的生翼怪蛇,一边还试图掰开蛇嘴探头看里面有什么的画面，确实也很难继续严肃起来：“……那个，小姐？”
“啊？”秦情抽空抬起头看了一眼门口,就这么一眼转开注意的功夫，羽蛇已经迅速缩成普通蛇的身形大小,一溜烟窜到仓库角落里的一堆空箱子里面,尾巴尖熟练地一抬一勾,立刻就把自己扣在了其中一只里面。
秦情：“……”
云楼还没看懂怎么回事,秦情已经从猝不及防的惊愕瞬间转为前所未有的暴怒，她几乎是立刻从地上跳起来，冲过去掀开角落里的一堆空箱子，“夏盖！！ ！”
她叫得不是自己，看的也不是自己,但云楼还是反射性夹紧了尾巴，耳朵也立刻跟着趴了下来。
薇薇安抬头看了一眼旁边故作镇定的大人，无声地唏嘘一声。
啧，大人。
秦情还是没回头，自顾自地扒拉着那些箱子，直到把那只掩耳盗铃四处乱窜逃避现实的羽蛇拎出来，咬牙切齿地着脖子来回晃悠：“那是你能吃的东西吗！？啊！是吗！你下次再敢不听话妈妈就要剃光你的尾巴毛！”
羽蛇被她晃得像是个弹性颇佳的花哨跳绳，祂这会已经恢复成了幼童手腕粗细大小，趁着秦情气喘吁吁中场休息的功夫，立刻十足谄媚讨好地把尾巴缠在她的手腕上，可怜兮兮的呜呜乱叫。
“小姐？”
直到这会，云楼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存在感，少女闻声倏地转头，眼中杀气甚至还残留三分未散，看得云楼下意识后退半步，刚刚立起来一点的耳朵又跟着立刻压低倒伏下去了。
“……”秦情的表情稍微恢复了一点，带着点勉强维持的冷静，“怎么了？”
“您这里动静很大，”云楼镇定回道，眼神看起来却有些微妙失神：“所以我上来看看情况……而且您刚刚自称祂的……母亲？”
秦情单手捏着羽蛇，羽蛇此时已经得寸进尺的把大半身子缠在她的手腕上，她有点嫌弃的举着手臂晃晃晃，见完全甩不掉这死皮赖脸凑过来撒娇的玩意，只能啧了一声，略有些认命的收回胳膊。
“夏盖之前是我捡到的蛋，也能算是我孵化养大的孩子。”她耐着性子解释道，羽蛇这会已经晃着尾巴挨挨蹭蹭的重新挂在了她的脖子上，呜呜叫着在她脑袋旁边反复乱蹭。
“……啊，这样。”
云楼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他似乎隐秘的松了口气，扣紧门框的手指也慢慢松开了。
“所以，”他稍稍用了几秒时间消化了一会眼前的画面，发现自己还是没能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这里是怎么回事？”
秦情看了一眼一脸懵懂不解的云楼，此时情绪已经恢复大半，叹了口气后，有些疲惫的把肩上挂着的羽蛇拎了下来。
“简单来说，我和护士长要了些污染源想要研究一下，但是刚刚提取出来的一点，一不留神就全被祂吃了。”秦情恨铁不成钢地又晃了晃夏盖的脑袋，嘀嘀咕咕的说就那么两口东西吞下去也看不到影子，捏着肚子也是软趴趴的一团不知道是不是进嘴就消化掉了……
她的视线盯着那条奇奇怪怪的羽蛇，完全没注意到云楼脸上瞬间露出的慌乱错愕。
他甚至没空去思考为什么这种事情他一点都不知道、为什么他的主人没有和过去一样愿意将所有事情交给他负责；只有那么一瞬间，他的心被未知的恐惧攥紧了，除了满心惊慌后怕以外，什么也没有剩下。
“这太危险了……”如果不是因为还有旁人在场，秦情毫不怀疑他会立刻冲过来上上下下的亲自把她检查一遍，可也正因为碍于薇薇安还在旁边，云楼还能维持着一点最后的冷静：“万一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情，那我……”
“说的也是，是应该给军部一个交代，”秦情动作一顿，轻描淡写地转移了话题，有些无奈道：“本来是想要研究些东西的，阴差阳错让这小崽子吃下去了，云楼能不能帮我联系一下技术部？再怎么说也还是该带祂去检查一下。”
云楼喉结滚动几下，还是乖乖应是，没再多说什么。 “……那屋子里这些污染源，我来处理可以吗？”
“可以的。”
她扬起嘴角，笑意温柔，毫无变化。 “那就拜托你了。”
那种疏离感像是错觉，又不像是错觉……所以是自己做错了什么吗？这么多的事情都不告诉他，是因为她不愿意信任自己了吗？
云楼几乎是不受控的想着，可事实似乎总是更有说服力的，他日常工作的内容和与她亲近的范围自始至终都没有产生半点变化——甚至他依然可以自由出入她的休息卧室——于是这便显得他之前混乱的思路更像是一种毫无来由的胡思乱想。
只是……临走时，她第一次选择让薇薇安跟在自己身边。
云楼努力冷静下来，试图告诉自己，这些都只是他想太多了。
自己对小姐确实保护欲太过，但她又总想要尽快为这片土地做些什么，偶尔想要避开自己选择一些相对激进的法子也并非不可理解；至于薇薇安也很好解释，那是个无依无靠的孩子，小姐一向心软，会溺爱这样的小孩子也没什么奇怪的地方……
是的，就是这样。
一切正常，没有任何问题。
他有些神经质地重复着这些，竭力不去思考太多。
*
云楼的工作总是很妥帖的，没用多少时间便安排好了技术部的相关事宜，那边的回应也是异乎寻常的快，大概从军医院那次开始，相关负责人就已经对她好奇许久了。
秦情带着羽蛇一起过去，夏盖熟练地钻进检查用的仪器里面，只要秦情在旁边站着，那其他人就是怎么摆弄祂都成的，负责人是位头发花白的普通老头，旁人叫他白博士，初始便留了个开朗又和蔼的印象。
技术部的一群人鼓捣半天，秦情总归也看不懂，只看着他们跑来跑去，最后一群人对着数据嘀嘀咕咕，也只有白博士单独走过来和她聊天。
“放心，没检查出来什么问题。”老人笑着安慰一句，又有些好奇的问道：“只不过我们还是很好奇，按着你说的，这小家伙吃下了污染物，但我们之前的研究，这种东西是介于物质与非物质之间的，也能当做实际存在的东西吃下去吗？”
“这话说的奇怪，不觉得自相矛盾？”
倏然插口进来的是个全然预想不到的人物，柳德米拉大步走了进来，对着旁边敬礼的年轻人们随意摆摆手，就将问题转到了之前的疑问上：“什么叫介于物质和非物质之间？”
“这么说吧将军，我们对之前的提取物用了很多方法试图摧毁消灭，但不要说消灭这东西的活性了，就连对祂造成影响都很难——迄今为止，唯一一种有反应的东西，是浓度最高的基因补剂。”
柳德米拉挑了下眉：“合成种日常用来补脑子的那种？”
“说得那么奇怪啊，”白博士无奈嘀咕了一句，到底还是没纠正将军的措辞：“是，就是那个补脑子的。基因补剂是直接作用于精神力的特殊药物，而好巧不巧地，污染物偏偏只对这种药物有反应，所以我们也只是基于这一条继续展开猜测——”
“这种污染物，应该具备某种属性转换的特殊能力，打个比方的话，就是一瓶特殊的基因补剂，正常状态下，我们都知道这种药可以触碰，可以购买，装在瓶子里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手；
但一旦它被注入人体开始发挥作用，那么它就会失去对应的物质性，转而以另一种形态附着在人的精神寄生共存，也就从此彻底摆脱了人类现有的检查手段——就像是这种污染物一样，一旦脱离人体，祂就是存在的，可一旦与人共生，祂就可能是一种特别的精神寄生体。 ”
柳德米拉轻飘飘地啧了一声。
“然后呢？”
“然后就是这位小姐带过来的这位小家伙，”白博士眼睛倏地一亮，快速说道：“我们很好奇，祂吃下去的污染物究竟是物质还是非物质，是真的吃下去了还是同化，怎么消化的？具体转化过程如何？以及这位小姐已经不止一次单独提炼出污染物了，所以我们想要研究一下，她和普通人不同的地方究竟是基因本身还是她的精神力，如果可以的话最好是可以允许手术介入直观观察的那一种……”
白博士的滔滔不绝忽然戛然而止，他看着柳德米拉不知何时牢牢压在秦情耳朵上的一双手，哽了哽，终究还是直接问了：“您这是什么意思，将军？”
“看你神叨叨的犯病，害怕。”柳德米拉嗔怪道。
“你研究就研究嘛，不要乱说话，吓到我们家小孩怎么办。”
第122章
白博士说：“哎呀, 您这反应真恶心。”
然后他一砸嘴，重又伸出手去，一脸殷殷期待：“总之, 这个小朋友先借我用用——”
柳德米拉不做声，两手仍捂着秦情的脑袋两侧,一抬胳膊就把她扒拉到一边去,用自己的侧身对着跃跃欲试的白博士：“先说说怎么用？总之像你说的在身上开口子这是万万不行的。”
“这是个态度，态度问题懂吗！”白博士急得跳脚：“我只是表达一下我对这位小姐的重视程度，而且现在是你踩着我的脸皮收买人心的时候吗！柳德米拉我可提醒你,精神力的相关研究哪怕在中央区那边也都还是小孩子过家家的程度，指望他们给你出主意肯定是没法子了；但你看我们现在发现的东西，说不准就能发现什么和虫潮相关的秘密……”
白博士絮絮叨叨说了一堆,将军也都一一耐心听了,她等了一会,见白博士歇气儿似的终于慢下了节奏，这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 z-29的污染情况特殊,受虫潮骚扰的频率也很极端，如今确定了这种污染的特殊转化能力,你有这种猜测也在所难免。”
白博士挠挠脑袋, 略显焦虑的在原地转了几圈后, 终究还是叹了口气, 提起了另外一件事。
“也不只是猜测。”他无奈道。 “你对虫子——更准确一点来说，是如今普遍常识认知的虫潮，了解多少？”
柳德米拉挑了下眉。
与此同时，秦情感觉到原本捂在耳朵两边的手也跟着放了下来，将军轻飘飘拍拍她的脑袋,示意她跟着一起听。
……
有关虫的知识，秦情也只是稍微了解那么一点点。
最初的【虫】是一群合成种聚集起来的衍生变体，更适合说是放弃了人类的独立本质向集体意志进化发展的特殊群体，但严格来说，这已经是很久之前的常识，和如今已知的虫潮天灾对比，大概已经是猴子和人类的进化差异。
有相似点，但已经难以混为一谈。
迄今为止，虫巢内部除了领主级以上还拥有部分类人基因，其余繁衍出来的底层虫群已经异化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虫”；所以，以虫潮的形态对人类发起攻击的大多也都是这个分类，它们的外形，基因，生活习性……几乎都已经与传统认知中的虫子没有太大区别，相对而言的区别就是强度和体型上的差异。
“但是人类和虫潮斗争这么久，不可能始终都处于纯粹的下风，”白博士补充道，只是老人的表情看起来并没有多少想象中属于科学家的骄傲自得，更多的，是一种深沉而复杂的忧虑：“……简单来说，人类考虑过分解虫子，最大限度的化为己用。”
秦情微微皱眉。
她的常识认知还停留在虫潮最初是人类合成种变体那一部分呢。
老人笑了笑：“当然，也不用觉得最初的虫群也是人类转化的异变体，就觉得这是什么同类相残的行为，残酷到无法接受。”白博士察觉到女孩不自觉微微蹙眉的表情，温声解释，“且不说人类在开拓星际文明之前就热衷于用猴子来开展各类研究试验，就单单是人类本身，历史上自相残杀的事情难道还少了么？”
——在许多人看来，排除行为本身的道德意义不谈，至少研究本身是有价值，也有意义的。
所以在某个特殊阶段，对人类而言，虫潮除了为自己带来难以想象的灾害之外，同时也留下了名为财富的秘密。
虫群庞大的体积、敏锐的感知、可独立完成太空旅行的强悍躯体，以及迄今为止也无法破译的精神网络结构……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是值得探索研究的内容，外骨骼强度堪比合金，抗压性强，泛用性高，可适用于大部分建筑工业；翅膜是稀有的军工材料，虫脑提取物也被广泛应用于医学的相关研究领域……
秦情捕捉到某个关键词：“虫脑提取物，和医学相关？”
“最简单也最常见的例子就是基因补剂，虫的基因谱和人类是很相似的，用祂们做研究也很正常。”白博士耸耸肩，无奈道，“当然，市面上的现行版本肯定不是那个时候的配方了，但是参考了部分理论，用了效果类似的替代品。”
“好了，常识分析课先告一段落，”柳德米拉打断了谈话，挥挥手，直接切入正题：“老白，说最后结论。”
“哦，好。”白博士干脆道：“还记得合成种与原生种的筛选过程么？我怀疑这种污染物就是虫潮的''基因补剂''：能够被同化成功的就是祂们日后的同类，没成功的就是你我常识认知里面被污染折磨等死的普通人……如今来看，这些人就算死了，残留物应该也是污染繁育的温床。”
而且因为人类与虫群的基因同源，这种反向污染的可能性其实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
不得不说，这个猜测乍一听起来不仅离谱，而且也令人细思极恐，但秦情想想之前在薇薇安精神图景内部看到的那些黑色的裂隙和未知画面，忽然觉得好像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离谱。
甚至可以说，仅凭这么点猜测，这位老先生已经隐约摸到了真相的门槛。
对于这部分，柳德米拉没说话也没反驳，只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已经知道了。
将军只提醒一件事：“猜测可以保留，但是和过去的规矩一样，除非已经到了完全失控的地步，不然不要对外传播，避免引起二度恐慌。”
“这种事情我当然知道，”白博士苦笑道，“但将军也不必担心，此前我们对污染的研究始终停滞不前，但现在接连有了许多突破，也算是难得的好消息……我倒也没别的意思，就是如果这位小姐真的有本事让什么东西帮忙''吃掉''污染的话，说不定也是个破局的路子？”
要想一口气根除所有污染源是不太可能的，也明显不现实，但至少要做到将影响范围尽量降到最低，如今已经知道了污染本身是一种活物，但剥离寄生体阻止精神共生也能起到一定的阻隔效果，现在又有了疑似可以生物治理的方法……
将军也陷入沉思：“虽然老化都说''治标不治本''是个贬义词，但眼下也轮不到咱们挑挑拣拣，能做到''治标''也相当不错了。”
柳德米拉很快就点了头，作出许可：“可以，其他先不说，先从控制已知污染扩散开始吧。”
*
将军和技术部初步达成共识，结果确定时间还不到一天，军医院就提出了严肃质疑。
莱利：“……能不能麻烦您重复一遍，那种可以吞掉污染靠生物手段消化吸收的东西叫什么来着？”
柳德米拉抽空看了一眼，又回道：“是一种名为羽蛇的生物……没听说的品种，不过基因谱是沙地蠕虫来着，现在我家小孩和老白去做实验了，幼虫效果没有那只长毛的厉害，不过污染度较低的也都可以直接被吃掉，也算是个参考途径？”
莱利院长：“……所以你想要我用这玩意来治疗我的病人？”
柳德米拉：“哎呀很快的啦……我感觉比你做手术快多了？”
莱利院长沉稳回应：“恕我直言将军，您对沙地蠕虫的体积大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要祂们来辅助治疗，这和''人全都死光了就能世界和平''也没什么太大区别了。”
“也没有那么夸张……？”柳德米拉的声音连点心虚都没有，“我看他们两个现在鼓捣出来的幼虫体积也就是普通小熊崽一样大？虽然白花花软绵绵的又没毛，一群又一群挤在一起看着有点恶心就是了……”
“什么普通小熊崽大小，那玩意成年体体积都是按吨计算的……不对！”莱利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声音倏地拔高一个音阶：“你们研究开始多久了？二十四小时有了吗？就算技术部那边早做准备，正常孵化时间来说他们现在也只是普通幼虫，理论上体积也就是人类婴儿的大小——”
将军道：“哎呀，更专业的事情我也不知道嘛，我只看到这孩子捧着两个奇怪的蛋，然后小虫子刷拉拉的从她手里掉下来，也不知道又喂了点什么，总之没一会就长这么大了……”
柳德米拉单手举着通讯器，看着和一群技术研究人员凑在一起的那个小脑袋，眼中流露出几分欣慰笑意：“——但现在来看，不惜代价请她留在这里，应该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之一。”
其他人或许不懂，但近距离围观的技术人员却是可以理解的，对于这个女孩子来说，她拿出来的新种沙虫卵不稀奇，她身边跟着的那只羽蛇也不稀奇，唯独从她手中流淌而出的，仿佛源源不竭般庞大而纯粹的精神力，才是真正恐怖的部分——
这姑娘是疗愈师？
不，疗愈师没有她这么败家，前者的本质是切割自己的精神力来补全旁人的缺陷，她这里却像是连同着泉眼一样，不但可以长时间稳定输出高浓度的纯粹精神力，甚至奢侈到可以随便用来喂虫子……！
……这姑娘脑子怎么长的？
一群人眼巴巴盯着秦情的脑袋，好奇，渴望，蠢蠢欲动。
想摸。
但不敢。
一群只做了基础强化的普通人看向不远处面无表情紧盯着这边的高大军犬，略有些心虚的转开了目光。
第123章
好巧不巧地是, 最初从e-3带来的沙虫虫卵也就是这次实验里面起到效果的对象，恰好就是那种特殊改造后专精繁育，并用作部分地区“储备粮”的特殊品种。
技术部此前检测污染源的方式很简单粗暴,在密闭室内将已知污染源集中放置，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注入雾化的高浓度基因补剂——通常是需要两到三小时的时间才能捕捉到微弱反应,且提取物此前也都是独立分类后放在高压冷冻仓保存。
按着白博士之前的说法,此前现有的一切物质手段，都无法对其造成毁灭性作用。
然而沙地蠕虫本就是一种杂食类动物，无人在意它们在地下地下数百米处如何进食如何生存, 这里的许多人还是第一次看见祂们捕食的过程，从口器出伸出数条细长触须捕捉空气里的某种存在物，祂们进食的速度很慢, 却自始至终都没有停下来过。
“有反应了！”一个检测人员喊了起来, “污染浓度反应正在慢慢降低……但是基因补剂的注入浓度没什么变化,怎么回事，这东西祂不吃吗？这么大点玩意也要挑食吗？”
“不挑食才奇怪吧？”另一人幽幽回道，“人家算是出生就吃的最好啊, 换成你能接受大米饭换淘米水？”
好恶毒的一句评价。其余人纷纷表示，但是也是又恶毒又有道理,大家想想好像也都是这么回事,遂转移注意力,专心致志继续检查污染物的降低过程。
秦情在旁观察了一会, 若有所思：“我听珊黛之前说过，z-29之前也考虑过用沙虫改善环境，不过我看地下城的规模来看很难再进一步扩建，附近也不适合饲养这种生物，那当时的那些沙虫都放去哪儿了？”
“您应该知道, 除了山中城和地下城，z-29早些年还是有其他城市选址的。”白教授想了想，又做了些补充：
“除了几处原定的地上选址，像是东南角的岩窟，还有一处天坑和地下湖……这些都是曾经的选定地点；这些地方暂且不会住人，只做了最初的基础改造，原定计划是利用沙地蠕虫的习性，先让祂们改善那里的土质，而且虫群生活的巢穴也都足够坚固宽阔，稍加改造就是新的地下城了。”
秦情掰着手指算了算，白博士说的几个地点相对比较集中，要满足地图的大概位置，还要算上之前一眼匆匆看见的画面：首先是无光的地下环境，兼顾岩溶地貌，环境相对开阔……
这样看起来，似乎相对还算符合条件的，就是天坑和地下湖了。
她有点怀疑沙地蠕虫和这种污染物是不是存在食物链上的关系，只不过本地沙虫死的太早，没什么有价值的参考材料。
仔细想想，从夏盖到这种新品种，再到本地称之为污染源的星之彩，其中的共同性就是都能与精神力能挂上钩——前两者是她直接不计代价从胚胎开始一边捏着基因树一边用血瓶灌着养大的，而星之彩则是被白博士称之为“反向的精神补剂”，不但能自由切换物质与非物质的存在本质，更是能在人类的精神图景内寄生，顺便再留个缝方便后续继续串门。
污染涵盖的范围太大了，星之彩存在的痕迹也太多了。
秦情静静看了一会蠕虫捕食的过程，忽然道：“祂们要是有了这种能力，自由切换属性，还能在人的精神里面寄生共存，那究竟是为了什么非要留在这儿呢？”
白博士这一次沉默许久，然后才缓缓点头：“确实，按着生物的本能来说，祂们本该抓紧一切机会进一步扩散出去，寻找更多的宿主寄生来繁衍族群，但是迄今为止，按着我们得到的消息，似乎只有z区才是时常受这种污染困扰的，其余星区都没有找到类似案例。”
“而且因为其他地方都已经是无人区了，所以实际区域只有z-29被寄生污染。”秦情在旁补充着，轻声又问：“祂们想做什么，博士？”
白博士也不知道。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生物的繁衍本能在祂们身上依然存在。
那么不惜放弃更广阔的宇宙和更多更优质的潜在共生体，依然要在这片极寒冻土耐心扎根，只能说明这里存在的诱惑要比其他地方更重。
是什么让祂们停留至此，是什么让祂们死守着z区不放？
秦情看着技术部的这位年长负责人陷入了沉思，停顿了几秒后，才慢慢开口，透露出自己之前看到的画面。
“您既然已经知道了这种东西某种意义上往来物质与非物质的世界，那么我想我接下来要说的话您也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她略作思忖，平静道：
“我在最初那个孩子的精神图景里，找到了祂们留下的''通道''。”
“情况属实？”一只手按在秦情的肩头，柳德米拉俯身靠近，她声音很稳，听起来并不十分具有压迫感。
秦情点点头：“我确实看到了一些东西，大概能确定一小部分……”她简单描述了一下自己看到的东西，有意简化了眼球的描述形容，又问：“刚刚问过了白博士，目前主观猜测有几个地方，可能是祂们的潜藏位置。”
“干得不错，”柳德米拉挑出自己的通讯器，一道虚拟光屏展开，显示出z-29的地图全貌，耐心道：“不用怕猜错，先试着比划一下。”
将军甚至提前为她标记出来符合描述的地图点位，秦情点开能看到当时的派遣小队拍摄的概述图，她从头到尾慢慢看了一遍，最后才按着自己系统地图上的大致点位，点了一个位置出来。
柳德米拉看了一眼，了然道：“地下湖那边。”
白博士：“也是最后一支探索小队的目标位置，他们的信号是到达位置的七十二小时后才失联的，可以排除路上遭受袭击的可能。”
“挺好，算是确定失联缘由了。”柳德米拉干脆道，“虽然暂时还没办法得出客观结论，但看起来又是虫群斥候的老一套……先找个什么不起眼的东西前进探索，然后找准位置驻扎定位，最后后续部队跟上动作，直至这里成为祂们的地盘。”
白博士问道：“现在动手？”
“不太行。”柳德米拉摇摇头：“最近虫潮的信号波动很强，以现在情况来说，不适合大规模调动，先派小队在附近侦察吧……不求深入探索，看看附近情况，你到时候分我两个技术员一起过去，以防万一。”
白博士点头说好，一旁秦情眨眨眼，忽然伸手拽拽柳德米拉的衣袖，仰头道：“我可以一起吗？我不会添乱也不会拖后腿的，您知道，现在唯一一个能独立清理污染的只有我，让我跟着去能更保险一些，不是嘛？”
除此之外，对她来说这是个探索地图的好机会，而且引导图标也在那边，说不定能一下子直接收录星之彩的图鉴。
可女孩话音刚落，身边两人脸上顿时露出不同程度的错愕与担忧，白博士的要明显些，将军看着反而还好，但也是拍拍秦情的头顶，又反复揉了揉，这才无奈道：“小情，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也知道你确实有这个能力，可现在情况敏感，不是我个人愿意同意，就真的能允许你跟着其他人一起往外跑。”
她像是担心女孩因此失落，又额外提醒一句：“你要理解一件事情：你的价值不同以往，如今的z-29，无法承担失去你的损失。”
秦情仰头看着她，那双浅金色的眼睛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失落，但她又是个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就闹脾气的性子，于是除此之外，那双眼依然看着剔透清明，连半点委屈不甘也不曾沾染。
女孩子只轻轻叹了口气，然后很好脾气的点点头，回答道：“好的，我知道了。”
柳德米拉对她总是忍不住有些额外的心软，她知晓这孩子听话，但也知道她是个能被珊黛几句话就不管不顾扔下锦衣玉食跟着跑过来的，骨子里大概多少还是有些不自觉的疯；此刻这么几句话的对答，她看着倒是都乖乖说好了，却也不能确保她就规规矩矩一直呆着，真的不去乱跑。
柳德米拉忽然抬起头，看向不远处安静守卫的云楼。
不得不说，云楼还是很不错的——她亲自给这孩子安排的军犬，忠诚，认真，做事可靠，日常保护个小姑娘自然也是绰绰有余；但现在一看，将军也有些奇怪的担忧：
万一秦情就真的准备背着自己往外跑呢？
万一这认主的狗崽子真就一根筋走到头，主人说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呢？
其他人暂且不提，背着自己往外跑这事柳德米拉越想越觉得秦情这孩子干得出来……略作思忖，将军径自走到了云楼面前，很干脆地和他打了个招呼：“中士。”
对方立定站好，恭敬行礼：“将军。”
“我这边有个新任务要交给你，需要你出个外勤。”柳德米拉刻意停顿一瞬，见着某种隐忍的焦虑从年轻人的脸上一闪而逝，这才眯了眯眼，又笑道：“怎么，我把你从她身边调走，不高兴了？”
云楼垂眼，并未回答这个问题：“回将军的话：我是军人，军人的义务就是遵守命令。”
哈，顾左右而言他的小子。
柳德米拉早有准备，也并不因此生怒，只心平气和地反问：“你知道我看重她，对吧。”
云楼回道：“是的，将军。”
柳德米拉又说：“所以，日后有机会的提拔上任也是在所难免，有些事情若是能被她做成，那孩子将来的位置能和我平起平坐也说不定；到时候身边护卫估计至少也是上尉级别，轮不到一个小小的中士。”
云楼背在身后的手指蜷了蜷，语气变得更低：“……我知道的，将军。”
柳德米拉俯视着年轻人的头顶，表情毫无变化：“我给你个机会，要不要？”
她忽然开口，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微妙的蛊惑：“……这件事情你要是能做得足够漂亮，我可以破格直接提拔你为上尉，让你继续留在她的身边，怎么样？”
云楼倏地抬起头，眼睛亮得惊人。
第124章
柳德米拉的做事风格一向都是雷厉风行,这边有关云楼的调令刚刚到位，后脚便是将军亲至，直接出现在了研究所的办公室里。
她来时没提前通知,秦情微有惊讶，但还是上去招待,温声询问：“将军怎么亲自来了？”
“来看看情况, ”柳德米拉左右观察一圈，见秦情反应淡定，又单独反问一句：“我把云楼调走了, 会不会对你造成困扰？”
“为什么这么说？”秦情的讶然不解不像作假，她看向门口似乎有些僵住的云楼，只温柔笑笑,便很从容地回答道：“具体情况云楼和我说了一些,他既然有机会可以向上争取,这是云楼的机会，不该错过的，我不太明白您为什么说,这件事会对我造成困扰？”
“我还以为你用他用的还蛮顺手的？”柳德米拉故作惊奇，“你要是舍不得, 我也可以换个人进去, 一句话的功夫, 不妨事。”
“可他之前不是已经有了同意的意向吗？”秦情好脾气的回应道, 柳德米拉目光扫向门口的位置，云楼头顶犬耳抖了抖，下意识地回答道：“如果小姐想要让我留下，我就留下。”
柳德米拉一摊手，无声示意道, 你看吧。
毫不意外的情况，对于小狗来说，这是个十分棘手的选择题。
要是离开，借着这次任务博取一个上升的机会，那他未来说不定真的可以在她身边待的更久一些；可代价就是这不知长短的空白时间内究竟会发生什么，小姐的身边会不会出现其他的人，会不会因为长久的分离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可如果坚持不走，他现在不过是个小小的中士，即使在同龄人之中已经算得上优秀，可又能在她身边停留多久呢？
秦情看着他的眼睛，平静的转开了目光。
“云楼看起来很难做出这个选择，”她说，“没关系，那我来做这个坏人吧。”
“……这是个机会，对云楼这样足够优秀的年轻人来说，有时候缺少的就是这么一个机会。”秦情叹了口气，注视着柳德米拉带笑的眼睛，慢慢道： “其实说白了，很简单的道理——在你在犹豫要不要选择第二个选项的时候，已经给未来的自己留下了后悔的理由了。”
“你是想去的，云楼。”秦情轻声道，“没关系，去吧。”
云楼呼吸一滞，一瞬间内甚至忽略了将军的存在，下意识开口辩解道：“可我要是离开的话，那您……”
“我还在这里呀。”秦情耐心回应着：“你看，我还有那么多事情没做完，外面那么难捱，难不成我还能一眨眼就从这里跑掉吗？没关系的，你想去就可以去，将来如果真的还想要抱怨什么，那你尽可以抱怨现在的我，居然提出了这样一个糟糕的命令。”
“不会的……”云楼低下头，喃喃自语般咕哝着，“……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埋怨您的。”
“我感觉你好像没理解他的焦虑点。”柳德米拉很好脾气的看了一会两人对话，忽然插口道：“不过说起来也确实是这样，我给你调走了个靠谱的副手，你工作还没结束，很多事情处理起来估计会很麻烦，理论上确实应该再给你换一个差不多的才行。”
她仿佛浑然不觉身后云楼倏然投来的充满幽怨的控诉目光，只笑眯眯的询问道：“怎么样？再给你挑几个换上？ z-29虽然人口稀缺，但是想找出来十七八个可靠又体贴的年轻人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十七八个……！ ？
不远处的小狗瞬间瞳孔地震，如果不是碍于将军还在场，看他那副委屈到不行的样子，秦情毫不怀疑他下一秒甚至能给自己哭出来。
秦情微微一顿，随即有些无奈的笑了起来：“……太夸张了，将军。”
“诶，不夸张不夸张，”柳德米拉连连摆手，笑嘻嘻道：“相信我，虽说我给的机会也是个上升渠道，但在你身边做副手也是个抢手的好活，你信不信我这边发个通知，等我回去指挥台的时候门口人就站满了？”
“感谢厚爱。”秦情很淡定的点点头，并未接这波话茬，轻描淡写地转回了之前的问题。 “但云楼很好，我很喜欢他，您也不要因为一时兴起就随便给我添乱了。”
“哎呀，说的那么直白，”将军唏嘘一声，顺势在沙发上扯了个懒腰，然后才慢吞吞地接着道，“不过也是，我现在在横插一下冷不丁给你填个新人，倒显得我看不懂年轻人空气，不解风情似的——”
她意有所指的转头瞥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云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说是吧，云楼中士？”
年轻人脸颊一红，只呐呐错开目光，没敢马上回话。
“不过那也行，不给你调新的，”柳德米拉单手撑腮，看着秦情，慢慢又问：“不过这下子你身边没了可靠的副手''时刻陪伴''……你应该不会趁我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跑出去干点什么吧？”
秦情一脸无辜：“您怎么会这么说呢？我在z-29这么长时间了，难道做过什么不听话的事情吗？”
“哦，那要看对谁而言了，孩子。”柳德米拉和颜悦色地回答道，“你要知道我通知阿德拉那边的时候，那只小狼崽的反应真的是让我记忆犹新。”
秦情：“我和阿德拉先生只是合作关系，将军。”
柳德米拉：“你和我也算合作关系，孩子。我可能还不够不了解你，但我肯定足够了解珊黛，能和她玩到一起去的能是什么听话乖宝宝？”
秦情慢慢唉了一声：“话怎么能这么说呢……”
柳德米拉无情回道：“话就这么说了你也不能拿我怎么样，云楼调走后你这段时间不要在研究所工作，正好你的职位暂时是挂在军医院那边，收拾收拾你马上搬过去，有事情让莱利院长帮你，没事情你就当给自己放个短假——总而言之，老实待着，乖乖听话，不要乱跑。”
柳德米拉将军猝不及防地来，又风风火火地走，全程没留给她半点反应和反驳时间，目送将军离去后，秦情坐在办公室里，表情稍显忧郁。
用得着这么提防么……
不过片刻，云楼的脚步声重新在门口响起，秦情循声望去，看见对方站在那里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只稍稍思索后，便抚平自己膝上衣服皱褶，对着已经开始提前焦虑起来的小狗拍拍膝盖。
云楼走过来直接坐在地上，将脑袋贴在她的腿上，闭着眼不说话。
“在担心什么？”她柔声询问，手指摆弄着他柔软的发尾，云楼没有回答，垂下的脑袋只在她的腿上呆了一会，便挨挨蹭蹭的忍不住继续拉进距离，直至脑袋彻底埋进了她的怀里，让自己完整地被她的气息包裹着，这才稍显满足的缓了口气。
“……之前担心的事情确实很多，没什么的。”云楼垂着眼，慢吞吞地回答着。
他有很多问题想问，像自己离开的这一趟要分别多久，像是将军会不会调其他人来顶替自己的位置，像是她对着其他人会不会和对自己一样温柔……
除此之外又想问，如果我走了，如果我可能再也回不来，你要怎么办？
但是现在，他好像只担心一件事了。
……你会一直记得我么？
云楼的手臂像是勾缠溺水浮木一般绕上少女单薄的脊背，他的手臂原本扣在她的腰间，但这点程度的触碰似乎再也难以满足他内心遏制不住的慌怯与空虚，能触碰的范围太少了，能看到的地方也太少了……他忽然直起身子，手臂和目光都向上伸展，直接要用双手捧住少女白皙的脸颊，带着几分哀求、几分牵扯的强硬，非要她低下头来看着自己。
那双浅金色的眼睛便毫无抵抗地顺势垂下目光，眼底倒映着他的身影，眼神平静又温柔。
不要忘记我。
他的额头抵着她的，犬类敏锐的感知分明仍能清楚的闻到她的气味，感知到她的温度，可哪怕如此亲密无间，云楼却依然觉得内心深处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空虚与不安。
好像哪怕做到了这一步，他也无法证明，她是属于自己的。
被这种莫名地恐慌驱使着，男人忽然不管不顾地扬起头颅，将自己嘴唇贴了上去。
秦情的眼睫轻轻一颤，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她没有拒绝，也没有闪躲的意图，但在唇齿贴近的瞬间，她似乎也吞下了一声沉默的叹息。
她安静地，乖顺的，任由对方的气息和温度侵吞淹没着自己，浅色的唇瓣在对方近乎炽热滚烫的温度下却始终保持着一种细雪般的微凉，有那么一瞬间，云楼感觉自己在亲吻一朵被冰雪包裹许久的花朵，仿佛他正在贴近亲吻的对象不是自己的爱人，而是一尊冰冷的神像。
这神像鲜活而美丽，披着柔软而温暖的皮囊行走人间，让她显得如此真实又亲切；但她的心是空的，她的内里是空的，气味，温度，声音……一切的一切都不过是为了回应他人的需求才勾画出的虚假幻景。
她心里如果真的存有对他的偏爱和即将分离的不舍，那她为什么会对这个吻无动于衷？
……您真的有在爱我么？
他想问，但他不会问，永远都不会问。
云楼只是尽可能地延长这个亲吻存续的时间，借着最后一次亲近依偎的机会，反复重复着他唯一的愿望。
不要丢下我。
他低声喃喃，声音虔诚而哀切，仿佛是信徒最后绝望的祷告。
哪怕我从此再也无法回来，也请您不要忘记我。
第125章
军医院的院长室, 莱利院长已经开始拆今天的第二盒烟了。
凡妮莎今天特意过来看看，远远瞧见一群年轻人在门口鬼鬼祟祟，探头探脑的却又不敢进去, 索性直接推开院长室本就半开的那扇门，瞧了一眼里面的情况。
屋内烟雾缭绕,院长半死不活。
“……您这又是什么反应？”护士长无奈道,先去开窗通风，打开排气系统，这才转头看着瘫在椅子上的莱利院长：“这比当年战场救治的任务轻松多了吧,临时接收一个小姑娘而已，您就这么抵触吗？”
“如果这个小姑娘没有想着用沙地蠕虫治疗污染病人，那我也是无所谓的。”莱利幽幽道。
“而且你知道关系户有多难搞吗？”院长冷不丁又补充, 声音略带幽怨。
凡妮莎无奈失笑：“将军,少校,技术部，还有之前我送来的那份草稿……你总不至于这许多加起来也全都不信吧？”
“与其说不信，不如说是担心？”莱利院长意味不明的反驳了一句,他的眼珠慢腾腾地转了转，拧着脑袋看着凡妮莎,又问道：“你说将军把这么多东西都交给一个小姑娘来负责,她甚至还是个外来的小孩……这么大的担子,扛得住么？”
凡妮莎温声道：“将军一定有她的打算。”
莱利院长哼哼两声, “嗯，打算。”
“按着柳德米拉的算盘来看，这波结果最坏也是能保证找到核心污染源，重度污染被控制，轻度污染被净化成功；而咱们老大的脾气你也知道,野心这么多年也没见收敛，说不定还想着就一鼓作气直接全都推下去，直接把整个29的污染清理干净，反手再把旁边几个无人区抢回来也说不准。”莱利一边说着，一边拿了根烟放在嘴边，想了想，到底还是没有抽。
凡妮莎轻轻叹了口气，隐约猜到了他想说什么：“这也是好事，莱利， z区只剩下29还不算沦陷，外面多少人在说柳德米拉早就是个空头将军了……无论如何，这是个机会。”
“好事情，确实，我也没说这是坏事啊？”莱利翻了个白眼，“ 29区净化成功，柳德米拉将军再亲自出手收复诸多无人区，把整个z区重新打造成联邦最值得信赖的防线之一……军功拿出去让中央区再在这儿提拔个将军都绰绰有余，怎么能说是坏事呢。”
凡妮莎又在叹气了。
“……我没别的意思，凡妮莎。”莱利看着护士长无奈看着自己的样子，忍不住也想跟着叹气了：“我是个大夫，我看不懂别的，但我能看懂那也是个孩子；
那小姑娘看着也就和珊黛差不多年纪，至于珊黛什么性子你也知道，她就算是个能把天捅窟窿出来的，说到底头顶上也是有将军帮忙撑着的——但那个小丫头身边有谁呢？一两只临时借调的小狗？还是连个官方户籍都没有的出身地？ ……柳德米拉一下子给她这么多，就算她扛得住29区之后的信任，但是这么小的年纪，撑得住柳德米拉后续的野心么？ ”
护士长眨眨眼，却是注意到了另外一个问题，意味深长地反问道：“你担心来担心去，好像唯独没担心她会失败。”
“报告我看了，我又不是傻子，多余怀疑这个做什么。”莱利啧了一声。
他大概能猜到柳德米拉的潜在意思，想要给29区的人们树立一个值得信赖的精神支柱，但是这个过分年轻的救世主又能在这里坚持多久，能不能扛得住这么大的精神压力，至少现在，莱利不抱着任何乐观期待。
院长抱怨半天，在椅子上慢腾腾地抻了抻胳膊腿，到底还是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了。
凡妮莎眼中露出几分隐秘笑意，一遍跟上对方脚步，一边故意抬高声音笑眯眯的问道：“您今天不是没什么工作吗，这又是要去哪儿？”
“少和我装傻，”莱利不满道，“那丫头过来已经好几个小时了，我看着行李也不多，也不知道怎么就收拾到现在都没收拾完，我去看一眼还不行？”
*
和想象中备受瞩目一群人前呼后拥的画面不同，秦情来的时候连云楼也没有跟她一起，毕竟军令如山，在他点头答应入队的那一刻他就不能作为秦情的护卫继续行动，于是最后便只有女孩婉拒了其他人的帮助，自己一个人拎着个小包进了军医院。
工作重点放在研究所那边，按着将军的态度，她算是过来这边放个短假。
本来不出意外的话，秦情是想着一边在急诊部这边逛逛看看有没有什么刷信仰值的机会，一边再找机会琢磨琢磨怎么往外面跑的……结果依旧是柳德米拉将军提前一步打了招呼，给她安排的职务名义上是挂在了一楼急诊部，但实际地点却是位于顶层的一间单人宿舍——简单来说，她要想越过层层管制悄无声息地离开，最快的方法就是跳楼。
莱利院长出现在她房间门口的时候，女孩正站在阳台上，无比惆怅地往下看。
“……这是十层楼的顶楼了。”莱利在后面幽幽道，“山中城内建筑高度受限，十层楼已经是极限，不然柳德米拉都能把你塞到通天塔上去。”
“……”秦情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转过身乖乖打招呼，“院长好。”
“院长不好，”莱利回答道，“院长来看你的第一眼就看到你想跳楼，所以院长现在非常不好。”
少女乖乖站稳，一脸无辜：“我没有。”
“不管你有没有，反正就是你在这里哪里也不许去。”院长和颜悦色地提醒道，“你要是对住院部感兴趣，可以去，让凡妮莎盯着你；急诊部那边你不了解情况帮不上忙，你干脆就不要去了。”
秦情不解道：“但我也不是完全一窍不通，一些基础的护理治疗工作我还是可以的……”
“不可以。”院长心平气和地回答，“急诊部在一楼，我的办公室在楼上，你要是真顺门跑了我来不及抓你。”
……简单直白，严防死守啊。秦情心想。
那让夏盖托着她跳个楼呢？反正夏盖会飞，而且祂质量很轻，自带减重防震效果，十楼跳下去应该也没什么事情的。
“哦对了，你身边还有个带翅膀的小宠物。”莱利院长顿了顿，又道，“这茬我给忘了，你别着急，半小时后楼下的防护安全网我就给你按上哈。”
秦情：“……”
女孩子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货真价实的忧郁。
“看吧，猜对了，这小丫头真想跑。”莱利院长看她表情变化顿时乐了，对着身边满脸无奈苦笑的的护士长指了指女孩的反应，又转过头看着秦情，毫不掩饰自己的幸灾乐祸：“总之，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所以乖乖在这里待着，哪里也不许去哈。”
莱利院长嘱咐完本来都已经走出去半步，忽然又冷不丁又折回来一大步，单独提醒道：“房间里该有的都有，工作不用着急，反正你也是来放假的……还有，吃饭的时候我来叫你。”
他说完这句转身就走，细瘦长的一个人在前面走得飞快，甚至还心情不错的哼起歌来，凡妮莎护士长在他身后，只能无奈笑着匆匆对着秦情做了个抱歉的手势，然后便快步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秦情：“。”
她眨巴扎巴眼睛，竖起耳朵听了一阵，确定这两位走远了，这才回身重新走到阳台旁边，左右观望起来。
她双手托腮，看着阳台下面的风景，陷入沉思。
这世上有没有人能为了我爬个十层楼呢？不走楼梯，走外面。
女孩沉思着，一边蹲在阳台上暗自神伤，一边拿出了通讯器，拨通了珊黛的号码。
“喂？”对面很快接通，语气是一贯的轻快爽朗：“找我干嘛？”
秦情幽幽道：“你能不能为了我爬个十楼？”
珊黛迷茫反问：“咋，你研究所不一共也就三层楼嘛，狗堵门口你出不去了？”
“……我这边有那么一点小小的变动，”秦情简单描述了一下情况，又道：“……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我在军医院的顶楼，院长对我严防死守，我出不去了。”
珊黛：“你出去干嘛？我妈不是不让你出去？你要和我妈对着干？”
秦情声音微微抬高一点：“你就说能不能就行了，至于我干嘛你别管……不能我再想别的法子。”
珊黛道：“没说不行啊，等着。”
秦情按着吩咐，依然乖乖蹲在阳台上，她白发金瞳，又套了件蓬松柔软的外袍，远远望着就是白茸茸的小小一点好找得很；不过五分钟，女孩便看见下面出现了一个高速移动的小点，距离有些远，但看着应该就是珊黛。
……哦，其实也很难不确定吧。
秦情想。
毕竟这里一共也就是两只大白熊啊，那么个白白的毛团团在下面绕来绕去的，总不能是将军变作兽形过来散心爬树玩吧？
军医院贴靠崖壁建立，后面是一片未完全开发的空地，年轻的少校先是在下面左右踱步估算着绕了一圈，很熟练地顺着另一边的崖壁爬了上去，然后估摸着具体位置，示意秦情后退拉开距离后，紧跟着一个纵身飞跃，成功跳上了十楼的阳台。
秦情：……
好熟练啊，少校。
白熊在自己身上拍拍沾满石粉碎末的熊爪，看起来对自己很满意地样子：“快吧？”
她这模样走动起来动静太大，索性直接坐在地上，两米多高的白熊坐下来就是个塔型的厚实毛团，秦情跟着蹲在旁边，一时间也忘了正事，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她身上软毛，珊黛等了一会，干脆很慷慨的摊开爪子，邀请道：“你可以直接坐过来的，要不要试试？”
秦情眼睛一亮，看起来也有点跃跃欲试：“那我……”
“……之前忘了告诉你，我们这儿的员工餐都是军粮改做的，每一份分量固定，你能吃多少提前说一声……”莱利院长的声音猝不及防从门外走廊响起，一人一熊动作顿时一僵，彼此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恐的部分。
一阵叮叮当当的兵荒马乱之后，站在门口的莱利院长面无表情地看着屋子里多出来的一个大号白毛团，还有忙着用毯子往毛团上面盖的秦情，幽幽叹了口气。
院长问道：“……所以，你要几份。”
秦情哽了一下，随即她的腿上被熊爪轻着拍打数下，女孩动作顿了顿，回复道：“……要八份。”
院长：“你体检报告里写你的饭量也就是一次一份或者大半份的分量，多出来的七份喂毯子吗。”
秦情：“……啊，喂毯子。”
院长：“……你家毯子会吃东西啊？”
秦情欲盖弥彰的把毯子往毛团上面盖了盖，抖着嗓子，心虚不已：“……啊，会吃啊。”
第126章
莱利院长那一瞬间看来的眼神让秦情不由自主地正襟危坐,但对方只沉默盯着她好一会，然后沉沉叹了口气，又像个枯瘦男鬼一样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身边白熊终于从毯子里抬起脑袋,抬爪拍拍胸口，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吓死我了。”
秦情：“所以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吃饭。”
珊黛：“哎呀, 来都来了……”
秦情转开视线：“院长完全没提出其他问题呢……明明这么大一团。”
珊黛唏嘘道：“习惯了吧, 各种意义上的。”
秦情了然的点点头，心里便带了一点对院长的微妙同情，与此同时她也提出了对自己的疑问：“所以我为什么要找你过来呢……”
“因为除了我没人会为你和我妈对着干, ”珊黛诚实道，“其实理论上我也不行，但是这方面我其实也算惯犯了,四舍五入也不差这么一下。”
秦情好奇道：“将军不在意？”
“都说了,理论上嘛。”珊黛满不在乎地耸耸肩, “说到底就是个担责问题，我自己都知道后果如何，你再用这个惩罚我也就没什么意思了；所以与其说是我妈不在意,倒不如说是她知道我皮糙肉厚，惩罚也没用。”
秦情轻笑一声, 没有打断珊黛的话。
“咿呀……所以说了, 咱们俩才是真正一伙的, ”小白熊顺势扬了扬脑袋, 很得意的表示：“你不想接受我妈的命令，我也不乐意总是听我妈的指挥，多配合多完美……不过我忘问了，你要出去干嘛？”
秦情单手托腮，转头看着她：“将军派人去了最新确定的污染源地点,我担心他们控制不了情况，想去看看。”
珊黛停顿一瞬：“所以你是这么个出门？”
秦情点头。
珊黛：“出远门，出山中城的门……然后再扛着暴风雪跋涉少说几十公里的路去地图南边的地下湖……”
秦情继续点头：“然后将军不让。”
白熊立刻诚恳道：“你要这么说别说我妈，我也不让。”
“对自己的小身板有数吗朋友？”白熊站起来，两只熊爪把她抱起来上下晃悠几下，痛心疾首道：“你连一份固定餐都吃不完呢朋友！”
被冷不丁提溜起来的秦情对她怒目而视，正准备再说点什么，声音却被门口突兀响起的一声轻咳声打断了。
“——咳！”
一人一熊同时转过头去，和站在门口的莱利院长面面相觑。
本来就半死不活的院长，现在因为眼前画面好像只剩下四分之一的活气了。
“……总之，那边那个能吃七份餐的毯子，先把人放下来。”院长干巴巴地说道，把手里的巨大一包放在桌子上，一脸疲惫的挥挥手，道：“这里一共是十份，护士长亲自准备的，我就不留下围观毯子吃饭了……屋子里有垃圾自动销毁装置，吃完直接处理掉就行。”
屋子里的一人一熊对着桌上的东西发了一会呆，然后转过头，面面相觑。
先吃饭？
……那就先吃饭吧。
*
莱利院长带来的一大包东西里面，除了他提过的十份餐以外，还有一套大号的统一日常装，珊黛理所当然的接过来换了衣服坐下来吃饭，三份进去垫了垫肚子，脑子看起来也冷静了几分。
“这么说吧，排除我妈现在对你的私人偏爱不谈，单纯以她的立场来讲，我是能理解她为什么不愿意让你出去的。”珊黛咂咂嘴，开始和秦情分析情况：“风险太大，得不偿失，只要保证你在后方安全无忧，至少能确定山中城内部的污染不会进一步扩散，但是你要是出去了，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两回事了。”
“但换个角度来说呢，也有这么一批人是希望你去的。”珊黛单手托腮，幽幽补充道。
秦情点点头，语气平静的接道：“执行本次外勤任务的那些人。”
“对，严格来说，其实你还可以补上此前的全部派遣队员，他们在名单里还是''失踪''状态，地下湖那边再怎么说也是经过改造的原定城址，不排除百万分之一的生还可能。”珊黛抬手一指，“对于在乎他们的人来说，百万分之一的希望也是希望；但对于将军来说，低于一个阈值，她就必须要选择放弃了。”
少校总结道：“所以就是说，如果你要出去，我能确定有人会站在咱们这边；但是基数太小，基本可以视作为零。”
“山中城人口太少，你要是不说自己要去的话，单纯只是去那边找人碰碰运气，我说不定还能给你撺掇十几二十的退伍老兵充充场面，”珊黛一边感慨着，一边打开了另外一份餐盒：“再怎么说也是前后三百多人的探索队，又都是部队里的精英，他们的父母，亲人，孩子……这么多年就算理智上能接受现实，但情感上有没有熬过这一关，谁也说不准。”
秦情摇了摇头：“我要的是我自己去，不是要别人替我去送死。”
“我知道你的意思，”珊黛幽幽道，勺子在盒子里戳来戳去，似乎也没了太多食欲，“但让你亲自跑一趟，无论如何都风险太大；哎呀，不能让你自己去，还不想让别人送死，排除普通军队，那就至少也得是原生种级别的强度能扛住日常暴风雪……”
说到这里，两人动作齐刷刷一顿，不约而同地转过头四目相对。
“……奥兰多是不是还没走呢？”珊黛一咋舌，若有所思，“我记得那小子之前和我妈达成了交易，虽然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解决的，但反正最后他没走，我妈也没特意撵人……那他还留在这干嘛呢。”
秦情言简意赅：“他怕死吧。”
“因为虫潮影响？倒也符合他的风格。”珊黛一听乐了，“不过怕死这一点不是很方便了吗？怕死的家伙不必担心会主动找死，正巧是个原生种，原则上现在又是欠了你个人情，找他反而合适……那小子现在干嘛呢你知道么？”
“我不知道。”秦情淡定道，“但你可以查我的流水账单，我的钱现在都在他那里，你可以通过这个找人。”
珊黛卡了一下：“……朋友，就算你想包养小白脸，也不至于说看上这种的吧？”
秦情转头看了她一眼，珊黛立刻双手合十，鞠躬道歉。
“我没有别的意思，”女孩想了想，还是解释了一句，“我对他……没有那个意思。”
图鉴里面没有他的影子，无论是因为系统信号屏蔽还是他本人完全没有这个可能性，最后结果都已经摆在这里了。
她可从来没想过所有人都是图鉴对象，再怎么说，强扭的瓜不甜这个道理，她还是明白的。
“而且奥兰多和斯考特是认识的，”秦情委婉地提醒道，“有些事情他应该清楚，你不要总是把人想的那么恶劣，万一他偏偏在这方面道德感很高呢？ ”
珊黛：“……”
珊黛直勾勾地盯着她，确定秦情似乎是真的这么想的时候，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你高兴就好，”她最终选择回避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秦情没有否认找奥兰多来帮忙这个提案，少校稍加思索，拽过秦情手腕上的通讯器，借着她的手在屏幕上操作几下，便点点头，道：“好了，我封了你的账户，现在小白脸没有钱花，只能想办法回来找你了。”
秦情还有些迟疑：“可我都没告诉他我在这里？”她连薇薇安都没带着，外面大多数只简单了解情况的现在都还默认她还在研究所呢。
“这个你不用担心。”珊黛笑眯眯的应道，“奥兰多这种家伙不会被这种信息干扰的，打个赌吧，他今晚上肯定会出现在这里。”
秦情目光下意识望向阳台的位置：“我倒是更想跟你赌他会不会和你一样爬墙上来。”
珊黛：“诶不会吧，他又没有爪子又扒不住墙，不过我还真没看过奥兰多爬墙翻阳台的样子，我和你讲哦，那小子之前做老板的时候装的呦… …”
两个人脑袋肩膀挨在一起，嘀嘀咕咕聊了好一会，有些正事也有不少琐碎话题，临近晚上，门口莱利院长的脚步声似乎来了又走，只在走廊附近徘徊几步，便慢悠悠地离开了。
最后还是珊黛收拾了满桌垃圾，她拍拍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却没有点灯的打算。
秦情依然安静坐在桌子旁边，窗外只有人工调暗的光线，愈发昏暗的环境里她只觉身后挨上了一个毛茸茸暖呼呼的东西，白熊重新窝在她的背后，耳朵忽地弹动一下，随即轻声道：“来了。”
比起白熊上来时的纯粹直接，奥兰多上来十楼虽然也稍显麻烦，但姿势显然要轻盈许多。他也不知从哪儿弄了身花俏又修身的衣服，愈发显得腰肢柔韧修长，一双长腿越过阳台护栏，落下起身的动作便如盘卧的蛇慢腾腾地抬起身子，一条细长的影子投下来，恰好拢住屋中少女那稍显模糊的轮廓。
“您要是想找我了直说就是，何必这么拐弯抹角的？”奥兰多笑眯眯的迈开腿直接走过来，他脚步轻快，语气口吻更是亲密到毫无距离感的程度，“费了不少力气谈好的一单一下子就卡住了，您可不知道我当时的感觉有多尴尬……”
男人脚尖刚刚踩过室内地板，动作忽的一僵，笑容也下意识地淡去了几分。
——房间里坐着的不止是美貌柔弱的少女，还有一只两米多高的白熊。
白熊对他兴致缺缺，懒洋洋瞥了一眼便重新低下头，百无聊赖地用熊爪玩着秦情的头发。
然而女孩仿佛对此毫无所觉，温温柔柔的邀请道：
“您怎么站在那儿不动了？外面很冷，还是进来说话吧。”
第127章
奥兰多的脚步只在门口停顿了不到一秒的时间, 脸上便重新调整好了笑容的弧度，悠悠然地走了进来：“少校也在啊。”
白熊慢吞吞地回道：“老板不也是不看时间，大晚上的就这么过来了？”
“我是外地人嘛,还不太习惯山中城的这种强制作息呢。”他随口应了一声，听出白熊口吻还算冷静,很快就想明白这一波说不定是两人合作把他叫过来的。
奥兰多很刻意的叹了口气：“行啦,我都放下手里的事情加快速度赶过来了，有什么事情非找我不可？”
白熊占据了女孩身边的大半外置，奥兰多顺势便在秦情另一边坐下,距离不远不近，是个让珊黛看着不满，但也不方便开口要他离远点的位置。
29区的少校是不可能找他的, 所以真正对他有所求的, 应该是这屋子里的另外一个人。
“小姐找我？”他目光看向少女,亲亲热热的笑了起来：“怎么，是小狗的热情过度终于给您造成困扰了？需要后续服务吗？这趟可以免费的。”
“和云楼无关。”秦情客客气气的回答，“不过我确实有些事情找您帮忙。”
她直接开门见山地问：“能不能请您帮忙代跑一趟, 带些情报回来？”
“山中城范围内的应该用不着我吧，”奥兰多眉头一挑,大大方方地应了下来, “城外哪里？您直接说就是。”
秦情回答道：“南边有一处曾经作为预备建城地点的地下湖,我想请您去那边走一趟,可以么？”
奥兰多看她一眼，却先笑了起来。
“巧了不是？这趟给您算个成本价就行。”他笑道，“不过这次真的是巧合，您说的这地方我也需要过去一趟就是了。”
奥兰多说完后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少了一贯的轻佻油滑, 反而多了几分少见的郑重严肃：
“我那几个和我一起下来的星舰队员，我想两位应该还记得？我最近重新找回了几个信号，陆陆续续大概有十几个左右吧，集中在天坑和地下湖的范围附近，信号虽然微弱，但也能算是活着的。”
珊黛狐疑道：“你要去亲自救人？”
“不然您以为我这段时间在山中城忙活什么？”奥兰多一摊手，满脸无奈道：“拿着人家的钱吃吃喝喝坐着享清福吗？且不说你们29区穷乡僻壤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客人，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我在您心里难道就是这么冷血无情的人吗？我在这里安安稳稳舒舒服服，不管我的队员在外面是死是活？”
珊黛盯着他，呵呵冷笑起来：“这可说不准啊，老板。”
“你那是特殊情况，都知道你是临时工，怎么样都算不了自己人的，对你多提防些也正常。”奥兰多冲她不客气的翻了个白眼。 “明知道你上船就是心怀不轨，没找机会给你扣光工资你都该谢谢我大方。”
“好了。”秦情忽然一合掌，轻飘飘的打断了两人之间剑拔弩张的压抑气势。
“先不要讨论这种问题了吧？”她声音温温柔柔的，也很难让人接着绷紧情绪，两人不约而同错开视线，耐着性子听她说话。
“我只是想说，如果奥兰多先生能确定自己的队员在地下湖那边，而且还是难得的存活状态，”她有意拉长尾音，等着珊黛反应过来后，才看着白熊的眼睛慢慢说道：“那么有没有一种可能，之前派过去的其他人也是活着的……？”
“不排除这个可能。”珊黛在一瞬的大脑空白后迅速处理好情绪，声音里却不见多少瞬间雀跃的失控，语速甚至还稍稍变慢了些：
“那些人都是精英队伍，野外生存方面的能力绝对没有问题；而且地下湖的环境被改造过，如果只需要考虑最基础的生存补给问题，那么人其实可以坚持很久。”
至少最早那一批姑且不提，要是真的没有其他危险，一年多之前的那只小队生还几率其实还真的不低。
秦情没说话，只回头看着珊黛，安安静静地以目光诚恳询问：这样也不让我去吗？
你知道的吧，有些事情是只有我能做的。
白熊盯着她，然后默默抬起一只爪子按在她的头顶，又慢慢把女孩的脑袋转了回去。
秦情：“……”
“哦，那么问题来了。”奥兰多当做自己没看见这两人目光交流，屈指敲了敲桌面，慢条斯理地问着之前的问题：
“他们遇到的麻烦有多大？是需要只考虑基础的生存补给问题吗？
如果只需要考虑这些，为什么他们现在还没回来；如果还有其他的阻碍物，那么是什么能让一只拉满配置的精英小队束手束脚到紧急脱身都做不到？ ”
奥兰多沉思几秒，还是率先开口道：“说到底，应该还是和让29区最头疼的污染物有关系吧。”
珊黛瞥他一眼，她是见识过奥兰多搜集情报的能力的，这方面细节也懒得多问，只顺势又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这个姑且不提，要先问问老板愿意为你的队员做到什么程度了。”
“哦，所以这才是这趟谈话的重点，”奥兰多若有所思地笑起来：“你们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不方便过去，正巧我是个原生种，一个凭空出现的外来户，眼下又是恰好目标重叠，所以珊黛少校就能更加理所当然的向我发问：能不能代你们顺便一起跑一趟？”
“不过您要问我，能为了队员做到什么程度，我只能说，跑着一趟是肯定的。”说起这个，奥兰多反而是意料之外的坦荡平静：
“我花了大价钱请他们跟着我到处跑，不是为了把他们当成什么消耗品的，这一趟我肯定会去，也必须要去，哪怕带回来的只有他们身上的生物芯片残留信号，那也必须要去。”
“奥兰多先生。”这次开口的不是珊黛，秦情在旁轻轻摆摆手，温声道：“您不要误会珊黛，其实这主要还是我的意思。”
“……”奥兰多看着她，一下子就不说话了。
他脑子里飞快转了转，从自己这段时间收集来的有关污染物的情报，医院和技术部忽然之间突飞猛进的研究进展，指挥台对外的一系列动作，还有悄无声息搬到这里的秦情……
“……哦，您的意思。”奥兰多手指蜷了蜷，慢慢笑起来，“说真的，我还以为您找我跑这一趟，是放心不下这趟跟队的云楼中士，想要我看看他情况如何呢。”
他音调本就偏尖锐的类型，此时刻意拉长尾音慢悠悠地说话，不去刻意用情绪装饰，便平白带出几分意味莫名地的刻薄调子。
是错觉，不是错觉？白熊抖了抖耳朵，表情略显微妙。
“都说啦，和云楼没关系的。”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一点软绵绵的无奈，仿佛完全没被对方影响到情绪似的：“本来按着我的预期想法，应该是我亲自跑这一趟的，但是将军不同意，珊黛也不同意，没办法了，只能先请您帮帮忙了。”
多大的事情值得你亲自跑一趟啊。
……地下湖那边到底有谁啊？
奥兰多用了一点力气遏制自己翻白眼的冲动。
“好了好了，您对云楼中士的偏爱我已经有所了解……”奥兰多十分夸张的叹了口气，“不过这种事情你直接去问你身后那只白熊不是比我更方便？这任务对您来说不算是绝密程度吧，就非要找个人亲自看一眼才安心？”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情连叹气都没有，很好脾气的接着解释：“我是希望您在深入地下湖的时候可以帮我观察一下具体环境，检查一下有没有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以及，如果除了您的队员还有其他存活人员的话，请务必尽快通知我。”
珊黛拍拍她的脑袋，无奈道：“你就是不死心，非要找个理由自己亲自跑一趟是吧？”
女孩反而笑起来：“不好吗？”
珊黛张张嘴，到底还是沉默下来。
到了这一步，珊黛也渐渐开始有些不确定起来了，毕竟按着母亲柳德米拉之前的构想，她是想要借此机会塑造一个充当精神支柱的“救世主”的——这一次如果真的能让她成功的话，这个计划也是确切可行的。
要是真的让奥兰多借此机会发现了其他存活人员，那么山中城内的集体情绪估计会有一次极大的波动。
将原本已经消散成灰的愿望再次聚拢起来，把原本只能称作妄想的心愿重新变作真正的现实……
——对于现在的29区来说，还有什么是比这个更加鼓舞人心的么？
理性上来说，珊黛知道这确实是眼下的最优选择。
那么多的精英队员，没人比她更了解这些人有多优秀，除了这种无声无息的侵蚀污染之外，她想不到其他让他们悄无声息之间便能全部失去联络的可能性了，而偏偏友人的能力是最适合的，没有比她更好的选择；
感性上来说，她唯独不想要秦情去冒这个险。
“所以，您只是单纯因为想要救人这个理由，才要我跑这一趟的？”奥兰多慢吞吞地问着，这个问题他已经重复了好几遍了，像是脑子里压根没存关键词似的，她答一遍那句子就跑走一遍，这么多次好像光记着听个声了。
“云楼那边我其实反而没有很担心，”秦情好脾气的回答道，“将军知道分寸的，而且她比我更舍不得在这种事情上进一步折损人手，她信任我是一回事，要如何谨慎行事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所以想要深入其中调查的话，大概就只有本来就需要深入找人的奥兰多先生合适。”
奥兰多哦了一声。
“无论那里是谁我都会想办法去救的，和是不是云楼毫无关系。”她平静道，“哪怕这个人是您也一样，没有区别的。”
奥兰多为此稍感不悦：“首先感谢您的好心，其次，您这话说的像是我和您一点不熟似的。”
秦情顿了顿，她表情还算淡定，眼神却是迷茫而诧异的：“……啊？我们很熟吗？”
第128章
奥兰多好像是带着点生气走的。
说是好像, 是因为他走之前还记得把自己的生物芯片定位留给秦情；说他生气，是从秦情说出那句话之后，这人脸上的笑弧就好像定死了似的, 半点变化都没有。
……所以人都走没影了秦情都没搞懂他究竟是为什么生气。
“我也不懂。”珊黛这样说，然后嘻嘻笑了起来：“大概是因为我和他也不熟吧。”
这下子秦情就算再没搞懂情况也知道珊黛在这里幸灾乐祸了,他们两个新仇旧恨加在一起也不知道多少,某种意义上就算什么都没搞懂也不耽误珊黛在这里嘻嘻哈哈。
“哎呀，不过这样一来，一些其他准备工作就要提前列入计划了。”小白熊幸灾乐祸完最后一波, 又伸了个懒腰，很坦荡的在床边躺平，拍拍自己旁边的空位, 示意秦情一起。
秦情蹲在旁边看着她,心想,这下就真成了一张毯子了，白茸茸的，温暖又厚实。
“先休息, ”小白熊又拍拍自己，好声好气地劝道, “这事你别急, 明早起来我帮你准备。”
秦情挨着珊黛坐下来,比起旁边冷冰冰的行军床,显然还是毛茸茸的白熊毯子更具有吸引力，她索性也将被褥铺在地上，就这么趴着将脑袋埋在小白熊胸前软毛上。
脸颊没入软毛的瞬间，她忽然有种奇妙的怀念。
黑刀还在的时候，对她也是很大方的——说变就变,说摸就摸，从脑袋肚子到尾巴爪子完全没有忌讳的地方，撸一晚上的大猫都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风险，顶多也就是被大猫用爪子按着疯狂舔毛。
但是没办法，秦情唏嘘起来，现在也就是只能凭空怀念一下大黑猫了。
她在小白熊旁边蜷成一团发呆，脑子里想了一堆东西，暂时也没什么睡着的意思。
这种氛围对于珊黛来说也是新奇的第一次，无关军务，无关外勤，纯粹的友人、最单纯的两个女孩子亲亲热热挨在一处，好像聊点什么都行。
冷不丁的，盯着天花板半天的珊黛忽然开口道：“还没睡着啊。”
秦情慢慢嗯了一声，声音轻缓，但也确实毫无睡意。
珊黛又问：“在想谁呢。”
秦情唉了一声，小声道：“没谁。”
但她声音听着怏怏地，显然情绪不高的样子。
哼哼，你不说我也知道是谁，在这样静谧安然的氛围下，珊黛忽然也有了几分提前猜到对方想法的矜持自得，带着几分了然，小声反问道：“也没分开多久吧？”
从云楼离开到现在才多久啊？二十四小时有没有？
秦情脑袋挨在小白熊的旁边，又沉沉叹了口气：“……其实真的很久啦。”
……早就过一个月了。她想。
临走之前黑刀拽着她说了那么多，自己断联这么久，如果只是差几天的话秦情好歹还有点信心，现在的话真的说不准他会干出点什么来——
本来就是四处漂泊的佣兵，他要是想要离开一个地方，办法可比自己多多了。
e-3那边可不是29区这种被动封锁状态，总不能自己下次回去的时候压根就找不到黑刀了吧？
“没事的没事的，”小白熊抬起爪子拍拍秦情的后背，温声安慰道：“就算你自己不能马上见到，奥兰多在生意上还是愿意负责的，他既然答应过这件事就一定会做到，别担心啦。”
事到如今，就算还想担心也做不了什么，秦情只能把脸埋进小白熊的肚皮软毛上，强制要求自己闭上眼睛休息。
*
第二天早上，护士长凡妮莎过来敲了敲门，她先是神色如常地和屋子里打哈欠的珊黛打了招呼后，又递来了一套簇新的合身衣物。
“哎呀，衣服尺码好像不小心挑大了！”放下衣服后，护士长忽然一惊一乍的小声尖叫起来，随即她又摆出来一脸忧心忡忡的样子，转而看向秦情，无奈道：“这可没办法了，本来应该是我帮您换一套更合适的，不过我今天还有不少事情要做怕是没空……那个，秦情小姐要是不介意的话，要不然您亲自跑一趟，自己去取呢？”
护士长对她轻轻眨眨眼，又在女孩露出犹豫表情的同时，笑吟吟的又补充了一句：“快去快回的话，院长不会计较的。”
好潦草的演技啊，护士长。
好直白的开后门啊，护士长。
珊黛反应更流畅些，毫不客气地接下了护士长的好意，推着秦情就往外走，她被推得根本停不下来，只能转头无奈问道：“你就这么跟我出来？”
“没关系的。”珊黛少校深沉而严肃的回答道，“我现在是个会吃饭还会走路的毯子，院长管天管地管不了毯子会走路。”
……
院长愿不愿意管毯子走路，秦情不知道，但院长很不想亲眼见到“毯子走路”，这还是相当明显的。
直到走出医院大门，秦情都只看到了一个强制转身的背影——且仿佛无论她站在何种角度，院长都会百分百背对着她，以此确保自己什么也看不见。
辛苦了，莱利院长。
她在心里无限真诚的和院长道歉，同时问道：“我们什么时候出城？”
“出城？”珊黛面露讶然，随即摇摇头，很干脆地否认了：“出城不着急，既然有奥兰多去地下湖那边，我们现在就不要乱动，你要明白，这一趟的本质是要和将军对着干，那么靠我们手里现有的这点筹码肯定是不够的。”
她拍拍秦情的肩膀，笑道：“先不急，你来这么久基本上就是这么几个地方转圈，我先带你去逛逛。”
“以及，”她在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奇异的犹豫，但珊黛只停了一下，便继续道：
“带你去看看我们的''筹码''。”
*
等到珊黛带着她出现在一家小店里面时，秦情忽然就明白了这两个字的意思。
这是一家装潢很朴素的酒馆，窗户半开着，透出屋内柔和的暖光，店主人是一对上了年纪的老夫妇，头发花白，动作相较年轻人的干脆利索要稍显温吞迟缓，所以店里只卖着几种最简单的酒水，价格也不贵，算得上是山中城最便宜的几家店铺了。
顺着珊黛的目光，秦情看向了墙壁的位置。
最常见，也是最普通的三口之家的合照，高大年轻的儿子穿着29区常见的黑金色军服，伸开胳膊抱着他的父母，对着镜头露出极为灿烂的笑脸。
照片上的夫妇俩看起来还是保养得宜的中年模样，神态柔和，眼神明亮，而现在店里忙碌的两人虽然还是干净体面的，可花白的头发和时不时恍惚失神的眼睛，却让他们看起来老了几十岁不止。
少校点了两杯最普通的啤酒却没急着喝，她单手托腮，看着少女平静的侧脸，温声问道：“你现在怎么想的？”
如果想要换取让柳德米拉松口的筹码，这些人的真心支持就是必须的。
但是扛得住吗？做得到吗？就算她们现在拼尽全力让这些人开始重燃希望，愿意把最后的期待放在她的身上，那她呢，她真的有能力回应他们所有人的愿望吗？
秦情坐在那里，没有动。
无论是为了信仰值，为了她的预期计划，为了她的游戏……
她都应该站起来，去询问那对老夫妻，他们的愿望是什么。
但她没有动。
少女就这样长久的沉默着，忽然她动了动，转头看向了旁边的少校。
“我记得是三百三十七人，对吧。”她柔声询问，珊黛看着她的眼睛，点点头。
秦情说，“好，我知道了。”
“我们先去下一个地方看看吧。”她站起身，主动对着珊黛伸出手来。
珊黛跟上她的脚步，三百三十七人，三百三十多个家庭，有一些已经选择割舍过去，破裂重组；有些看似走了出来，但日常仿佛沼泽污水一样窒息又粘稠，令人迈不开步子往前；有一些人的时间则是永远停留在了某一刻，他们留在原地，看不清，走不出，忘不掉。
三百多个家庭，是这三百三十七探索队不曾写在报告上的全部，但也只是29区内无数重复又重叠的缩影。
少校看着少女慢慢停下脚步，止步不前。
“我们要做什么吗？”少校询问着。
少女摇摇头，却说：“我听不到。”
珊黛有些疑惑：“你听不到什么？”
秦情没有回答。
女孩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她回到了最初那个小酒馆，迎着两位老人诧异但仍温柔的眼睛，坐在了距离那张照片最近的一个位置。
老先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本能的哀恸压不过理性温情的怀念，他似乎想要顺势露出个骄傲的笑容，但最后只勉强颤了颤嘴唇，轻声道：“……是个让我们骄傲的孩子。”
“您是和少校一起来的，我记得。”他坐在旁边，认真调整了下语气，温声道：“我们没事的，也没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必总是这样惦记我们……太麻烦了。”
秦情看着他们，又试探着问：“如果有机会的话……”
老人摆摆手，努力露出一个平静的微笑，但太过勉强，看起来便只觉悲哀又酸楚。
“不找了，不找了……”他枯瘦老朽的双手反复摩挲着膝盖，又轻声道：“都是各自父母的孩子，谁丢了都要心疼的，不能再找了……”
少女便垂下目光，不再询问。
哪怕回到这里，哪怕坐在这里，她依然没有听到熟悉的祈祷声。
没有人在祈求奇迹的祷告，没有人在试图同神明求助，他们依然努力保证着那一份人类面对灾难时应有的自尊和体面，严肃地接受着身边发生的一切痛苦与灾难。
这里从来没有祷告声。
但是，有哭声。
……这里，到处都是哭声。
第129章
柳德米拉在指挥台开会的时候, 毫无预兆地听见了秦情造访的消息。
而且是只有一个人，她不知怎么劝走了珊黛，自己单独来的。
她少见讶异地挑了下眉, 心想还真不愧是能和珊黛玩到一起去的小孩，只不过区别自家那个日常横冲直撞的小熊崽, 这个至少还算是乖顺礼貌的。
……虽说真正礼貌的孩子不会动不动就闯军部指挥台就是了。
将军还算心平气和,简单安排了一下，便让人带小孩上来。
军医院和山中城的事情她了如指掌，她本来还以为那不算老实的小丫头会撺掇珊黛和她一起,不得不说，从失踪的探索队队员家庭入手是个不错的切口，战场上的损耗在所难免,但唯独这三百多人的探索队伍,因为一个“失踪”的标注,为所有人留下了一条虚无缥缈的希望。
这是个契机，撬动山中城沉寂许久的人心的契机——若是操作成功，珊黛说不定还能在那孩子的扶持下突破现在的认知瓶颈, 真正做到独当一面。
——柳德米拉本来已经也都做好了借此机会培养下一代的计划。
两个小孩，一个掌管军权,一个掌控人心,要是那两个孩子出头了,奥兰多肯定也会跟着搀和一脚想着帮忙,这样短期内想来也不用愁钱的问题；
29区早就不是宜居地了，等到她们的实力初步成熟以后，就可以带着这片土地最后的有生力量去外面另外择选合适的住处……总之不能是这种不是虫子就是污染，日常暴风雪地上连个活物都没有的地方。
就是不知道在这种关键时候，这两个小孩不一鼓作气给自己壮大势力,单独拆伙出来一个跑她这里来做什么？
……
将军做了会心理斗争，还是去见了人。
女孩子端坐在她的办公室里，她看起来似乎有些不同，但好像又没什么太明显的区别，非要说的话，就像是原本精致易碎的漂亮瓷娃娃融入了某种不可捉摸的东西，她此时摆出来的温顺礼貌只是浮在水面上的月光，轻轻一碰就碎了。
柳德米拉眉头一抬，坐了下来。
“你想和我谈什么？”将军的语气还算平淡，并没有太多的起伏变化。
秦情抬头看着她，直接开门见山：“是您默许我和珊黛可以从军医院出来，并且在山中城里四处行动的。”
柳德米拉挑了下眉，点了下头：“是，怎么了。”
秦情的脸上意外地并没有生出太多的情绪变化，她停顿了一会，然后又问道：“……如果珊黛和我这一次真的成功了，手中筹码达到了让您必须要点头让步同意我们后续行动的程度，您会如何？”
“不如何。”柳德米拉回答说，“我对混乱没有兴趣，能折腾出来这么多人跟你们一起干是你们的本事，我不会干涉。”
换句话说，就是从她们最初的逃跑到后面的小规模造反，其实全都在这位的默许范围内。
一下子赌这么大啊，将军。
秦情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依然没有抬头：“……其他事情姑且不谈，在净化污染这件事上，您和珊黛似乎对我都很有信心。”
柳德米拉说：“是你迄今为止做的一切努力让我们对你有信心，孩子。”
秦情没再说话了。
女孩慢慢闭上眼睛，沉沉地叹了口气。
“……您在让这里的人相信只有我能救他们，甚至不惜撼动自己存在和统治的稳定性，将山中城的重心渐渐转移给正在和我一起活动的珊黛。”秦情的声音很慢，脸上神色却意外称不上复杂沉重，或是什么年轻人难扛重压的焦躁惶恐。
她好像只感觉到无奈，被人牵扯着往前，不得不亲自去面对某个巨大麻烦的真切无奈。
“……想要让珊黛成为新的领袖？”她轻声反问着，有点无奈的苦笑着“我在您的计划里又是个什么定位？大家的精神依靠？唯一可以净化污染的存在，还是什么''救世主''？”
柳德米拉看她一眼，神色平静。
“本来这些都还只是预期计划呢，孩子，”将军说，“但你今天来这一趟和我说的这些话，让我觉得你就算将来不去辅佐珊黛，我右手边那张空椅子也可以留给你。”
“这种事情我们以后再说吧，”秦情疲惫道，却是没有直接否认，而是选了个十分模糊的回答，“您既然默许了我们的行动，那就是说明您也知道云楼他们这次探索不会有什么实际成果了。”
“当然。”柳德米拉回答道，“整个29区只有你一个能够真正独立净化污染，他们也就是多收集一些情报，回来方便安抚人心罢了。”
“……”女孩脸上头痛的表情愈发明显了，她双手捂着脸，脑袋整个都垂了下去。
柳德米拉：“怎么，用不用我通知一声他们谨慎活动，多给你们争取一点活动时间？”
“不必。”秦情的脸仍埋在手里，头也不抬地闷闷道：“我也和珊黛说了，不要通知任何人地下湖那边有人的存活痕迹，这段时间尽量□□为主，不要流露出什么多余的情报让他们动心。”
柳德米拉反问：“怎么，知道自己摊上的事情太大，现在不敢搞了？”
“……不是。”秦情慢吞吞的回答着。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反而比之前更显出几分压抑的沉肃。
……她只是又想起哭声。
山中城的哭声是压抑的，隐忍的，不敢放肆的绝望嘶嚎，于是只能尽力压在眼睛里，压在心里，顺着无意识流淌的眼泪一起留在土地上，是在躲避风雪的城中扬起的一场漫长而无休止的无声落雪，潮湿而阴冷，冻得人心口麻木。
“要是通知了，又会有人愿意跟来，又会有人想要跟着一起走，再去碰碰运气。”女孩垂着头颅，双手掩面，声音喃喃。
“都是各自父母的孩子，谁丢了都要心疼的”。
柳德米拉眼神微动，始终保持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真实的落寞与不忍。
“……这里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孩子。”她叹了口气，低声又说：“你们早也是晚都要踏出这一步的，就算你们不做，也要有其他人来做… …坐在这个位置上，你要是真心想要更多的人活下去，就总要学会取舍。”
“……所以我来找您了，将军。”秦情重新抬起头，她看起来又是那个熟悉的柔软又随和的孩子，但那双浅金色的眼睛却覆上了一层全然不容置疑的强硬。
“我要去一趟地下湖。”她说。
柳德米拉看着她，慢慢收敛了自己的表情。
她能猜到这孩子是什么意思——如果只损失这外来一人，自然无所谓什么内部的取舍，这孩子已经给他们留下了解决污染的方法，只需要他们耐下性子愿意慢慢来，也不是不能挣扎出一条新的出路。
……继续阻止她？将军思索着。
不，已经没什么必要了。
柳德米拉提醒她：“你现在出去，没有任何准备基础，带不走任何人。”
秦情点头：“我知道。”
柳德米拉又道：“我会在你离开后做出新的判断，你若是因此长期失联，考虑到山中城如今的情况，我也不会再额外派遣小队去找寻你的踪迹。”
秦情继续点头：“本该如此。”
将军叹息一声，神色复杂着提出了最后一个问题：“……你明明知道你不去的话也可以的，会有更安全，更合理也更容易让人接受的选择，就算这样，你也真的要去？”
秦情点点头，声音平静地可怕：“要去。”
如果总要有人去，那这个人可以是她。
女孩顿了顿，又多说了一句柳德米拉没听懂的话：“这里的哭声太吵了，我没办法。”
她要是听不见，看不到，无法感知，那么自然也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
……可她偏偏能听见。
那她能怎么办呢，又不能当做没听见。
“……好吧。”柳德米拉长叹一声，到底还是错开了目光，算是默许了她的请求；她看着女孩对自己颔首道谢，又在她准备离开之前，忽然叫住了秦情。
将军走过去，神色复杂的拍拍她的肩膀，然后低下头，轻轻亲了亲这孩子的头顶。
“我们没有向神明祷告的习惯，”柳德米拉用相识以来最温柔的语气同秦情说道，“但愿你自己的心可以永远为你指引前路，保护好自己，孩子。”
秦情眸光颤动，露出个柔和的笑容。 “我会的，将军。”
“会开车吗？”她问，见秦情点点头，便说：“一楼有一辆我的私人改装车，陪你到地下湖那边还是足够的。”
“好。”女孩眼中流过笑意，最后说道：“那我走啦。”
……
这一次，她离开指挥台没再受到半点阻拦，那辆改装过后的越野车已经准备就绪停在门口，单看着外形，确实可以抵御城外的暴风雪，车内后座放着不止一人份的物资，秦情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
越野车平稳行驶，山中城那扇数米高的厚沉大门再次于她眼前开启，几乎是车身进入漫天风雪的瞬间，系统地图旁边的温度显示便瞬间掉到了零下七十七度。
通讯器还在她手腕上带着，信号没有被屏蔽，无论是山中城的信息还是来自奥兰多的生物芯片讯号，原生种的速度比她快得多，她和珊黛在城里到处乱跑的功夫，奥兰多已经抵达了地下湖的位置。
信号稳定，看起来暂时还没什么事情。
车子开出山中城后，秦情才算是稍微理解了一点为何如此严防死守，拦着她不许一个人往外跑，除去普通人根本抵抗不了的极寒天气之外，日常暴风雪也让环境可视范围极低，她少说已经开出去了半个小时，周围的景象却毫无变化，自始至终都是一片沉默而压抑的荒芜雪白。
人的声音，车的声音，生命的声音，一切鲜活的响动都被暴风雪吞没了，秦情踩下油门，车子的速度好像有所加快，但窗外撕裂的风声却是毫无变化的，于是便显得她刚刚的动作不过是转瞬即逝的幻觉，一种徒劳无功的努力。
声音毫无意义，挣扎毫无意义，生命本身毫无意义。
……
然而秦情对此无动于衷。
她看着系统地图的定位光标，将车速提到了最快。
第130章
地下湖的实际面积很大,系统的标记范围单单是地上范围就有数万公顷，依稀能看见曾经覆盖这里的原始丛林痕迹，繁盛而茂密的,即使被数十米深的冰雪层反复覆盖，依然有不曾被淹没的细长枯枝从雪下舒展伸出,被风雪镀色,最后形成茫茫冰原上一个个扭曲又奇异的怪形轮廓。
天坑之下就是地下湖通道，说是天坑，其实应当说是天坑群,深度口径大小不一，大则数百米，小则只有数米直径,前前后后标记出近百处。
一般来说, 探索小队的实际探查范围就是天坑之下再行进数百米, 由原本地下湖干涸后形成的地下洞穴附近。
秦情的车最后停在一处数米宽的天坑旁边，这里还未来得及被封住，距离上与现在的探索小队也有着相当的距离,她趴在旁边看了一会依然只能看见黑黢黢的一片，便打定了主意。
女孩没什么迟疑就直接跳了下去,羽蛇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侧,羽翼舒展到最大,曲起的尾巴拖住主人的膝盖,以自己作为缓冲带，让她得以平稳落地。
一片纯纯昏暗的陌生环境，脚下触感崎岖而潮湿，走路时能明显感觉到水渍的痕迹，这里虽然冷,却意外不至于到零下的程度，顶多是经年无光潮湿的环境下特有的诡秘阴冷。
她指尖重新亮起柔光，照亮旁边的崖窟和石钟乳群，羽蛇的尾巴忽然拍拍她的手腕，示意她在入口旁的一根钟乳石上留有人类的痕迹。
“联邦公历718年7月12日， b小队探索到此处，人数五人，通讯器、电磁类武器全部失效，只有生物芯片尚且还能活动记录，但这东西也顶多能证明我们还活着……
剩余物资大概还可以撑一星期左右，这里距离天坑太近，不确定防寒服还能坚持多久，我们会继续往前走，在附近五百米范围内停下，希望这条信息对后来者有用。 ”
看这个时间记录，这是一只三年前抵达这里的小队分队。
五百米。
秦情手中柔光向外送出，并没有见到人影或是人类行动的痕迹，她干脆顺着这条路往前走，崖壁光滑，是被水流反复打磨洗刷的圆润，路面迄今为止还算平坦，羽蛇时时刻刻跟在主人的旁边，翅膀半开着拢在她的身侧，一副比她还要紧张的样子。
前进五百米左右后，秦情却还没有看见人的痕迹，旁边一根最大的钟乳石上留着和外面一样的字迹：
“联邦公历718年7月15日，物资尽量保证不动，好在温度控制住了以后，合成种的身体资质可以让我们多坚持一会……
附近检测到了水源，这不算是个好消息，极寒季到来之前地下湖就已经干涸了，现存记录的水位线不该到达这里……如果这里重新活跃起来就不能再作为山中城之外的第二选择了，所以我们现在准备继续往前探索，生物芯片定位还算准确，至少可以找到我们最后的痕迹。 ”
水源……
秦情左右看了看，在小路旁数米之下的阴影处看见无声流动的暗河。
她继续往前走，这像是一处巨大恢弘的地下迷宫，怪石嶙峋，天然石桥交错相连，四下暗流涌动，秦情走了这么久也没再看见之前那只小队留下的印记，也不知道她在这里转圈转了多久终于在一处宽阔的缓台处，她看见了一点火焰留存的残痕。
有人在这里生火停留，左右检查一圈，还能检查到简易帐篷的驻扎印记。
“联邦公历718年8月24日，不知道时间是否正确，这里磁场失效，无法精准记录时间也无法做到定位……
基础物资已经耗尽了，只能暂停往前探索，好在除了水源之外，这里还有种奇奇怪怪的蘑菇，队内有人检测过了，蘑菇无毒，至少以我们现有手段检测不出来有毒。 ”
字迹写到这里，书写人还有些苦中作乐的意味。
“前面就是地下湖的实际范围，希望能找到些真正人吃的东西。”
再往前走便不是纵横的廊桥迷宫，一片黑沉沉的压抑无光，反而要比狭窄的坑洞显得宽阔开朗许多，秦情往前走，稍稍能见到人工雕琢的地方，像是崖壁上已经可以看见有和山中城风格极为类似的金属支架。
同类的行动痕迹总是容易让人放松的，估计这只小队也是因此稍稍放下了戒备心，秦情也是顺着这条路往前走了许久，才找到了一根系着褪色布条留作标记的钟乳石。
这一次的字迹留在地面上，没有时间记录，没有清晰的描述，有的只是凶狠凿向地面的斑驳刀痕，笔画斑驳凌乱，只有两句话。
“水是假的”
“水有问题，是活的，不要喝”
秦情收回抚摸字痕的手，下意识看向旁边缓坡下数米的暗河。
活水，这个词本来可以作为一种希望的象征，但是在这里，似乎又单纯成了一种字面意义上的形容。
河面的水是流动的，鲜活的，或者说——是“活着的”。
与此同时，系统在河面刷新提示：
【星之彩：浓度（100.00%）】
……
【已解锁物种图鉴：星之彩】
【已解锁物种图鉴：星之精】
【已解锁物种图鉴：空境之蛛】
……
【神经网络单元解锁……系统检测信号中……】
【神经网络主系统信号强度太低，暂时无法接入】
【信号屏蔽……重新读取中……】
秦情猝不及防的被这一连串的刷新提示惊了一下，但她脸上什至还未来得及浮现讶然之色，便觉脚下一阵不可忽略的颤动，那原本如水般静谧流淌的暗河仿佛被赋予生命一般，液态物攀附崖壁蜿蜒向上，无需片刻就能抵达秦情所在的缓台平面。
秦情猝不及防被大型幻彩色史莱姆团建包围，一边吐槽系统的反应速度一边扔出自己在背包里放的几颗改造虫卵，细细密密的雪白蠕虫瞬间破壳而出，幼虫本能地寻找最近距离的养分，在主人给出的精神力迅速消耗殆尽后，祂们的目标便立刻转移到了那粘稠诡谲的液体上。
这便形成了个极为诡异的画面：蠕虫自发自觉地在秦情外围形成了一个不断变化的白色环圈，星之彩被蠕虫天性相克，却胜在主场作战，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而这种沙虫幼虫本就是专擅繁育的品种，数量庞大，如此双方对立僵持，一时间竟也分不出个上下。
偏偏系统这边卡得要死要活，还能抽空给她补个图鉴说明。
【星之精：群体生腔肠动物，骨肉共生，永不分离，以星之彩分泌物为食，骨骼常做星之彩寄生繁衍巢穴。 】
秦情：……
我还真是谢谢你这么敬业啊。
不过这次为什么没有自动收录了？而且这一排提示哪来的，那两个东西她怎么什么都没看到！ ？
系统在一根钟乳石旁边刷新提示：【星精骸骨：已经失去了基础活性无法被星之彩寄生，粉末具有轻度致幻效果，长期处于潮湿避光环境下似乎还会长出来奇奇怪怪的好看蘑菇，记得不要吃。 】
……
秦情动作猛地一僵。
……所以，她这一路走过来看到的都是这玩意？
现在的地下湖，干脆就是一整个虫窟了……？
除此之外，秦情还有个问题。
这个不收录吗？
【系统检录等级太低，无法以种族图鉴单独记录，暂以道具标记】
沙地蠕虫还是偏低，星之精就成了太低……连种族图鉴都懒得搞一个啊。
不知为何，她好像微妙地从这几个词里面察觉到了一点来自系统的官方嫌弃。
【星之彩：浓度（100.00%）】
【系统检测该物种已满足收录图鉴要求，请问是否要收录眷属？ 】
秦情毫不犹豫点了个确定。
……然后没有反应。
两边还在打。
而且，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好像随着她新卡收录成功，这两边非但没有没有因为成为同事关系流畅的达成和解，反而越打越凶了。
秦情：……
系统：【检测星之彩与现有图鉴：沙地蠕虫不兼容，无法完整收录，请问是否开启卡牌合成系统？ （注：保留基础牌族群× 1 ，合成范围种族随机，范围固定r卡）】
秦情：？
你要拿我的卡干嘛。
系统：【合成卡默认为优化种族，可辅助开启自动模式，起到对应压制管理效果】
秦情有些为难，但看着这两边僵持到字面意义上的不死不休有他没我有我没他的架势，估计不合成一下，就算现在勉强拉开了，日后这俩也会在自己眼皮子下面打起来。
毕竟她只是收录图鉴成功，不代表这里满地流淌的星之彩就都能被她收起来了……留在外面的这些该打还是要打的。
合成系统显示，她可以提前锁定两张卡的属性词条，其余全部随机生成，算是合成系统的一个默认小保底，除非有意操作，不然再随机也随机不出来什么垃圾。
秦情拉开合成台，两张卡分别是沙地蠕虫和星之彩，她后来给沙虫捏出来的繁育词条也单独列了出来，想了想后，她挑中了沙虫的繁育和星之彩的空间探索能力，点下了最后的合成键。
系统读条很快完成。
【新生种族图鉴：庭达罗斯之猎犬，已自动收录。 】
秦情眼睛一亮。
猎犬！狗狗！新的修勾！ ！ ！
她终于要迎接被奶狗包围的美好日常了吗！
玩家毫不犹豫地，立刻兴冲冲地拉开了种族图鉴的那张新卡卡面……
然后秦情看着那张完美继承了双方外形特点的卡面，沉默了。
……
她要举报策划组搞名词诈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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