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浓度。
系统用了个相对有些超出预期的词。
但秦情稍微想了想, 感觉差不多就能理解了。
简单来说,不要把这种东西当做类似沙虫那种群居生活但也能保证个体独立的生物,而是当做一种拥有自我意识的病毒流体, 浓度不同,自我意识的强度和影响范围也会有所不同;正如本地人对所谓污染的理解:污染深度, 潜伏时间的差异, 还有疼痛范围的大小。
就像是花粉季节和普通季节对花粉过敏者患者的影响区别吧——只不过z-29的这种“花粉”相对而言存在着自我意识,持续时间也确实是长了一些。
简单确定了问题所在后,虽然情况仍然相当麻烦,但秦情已经可以稍微安下心来了,她着手深入了薇薇安的精神图景内部,系统开了未成年保护系统,她便没什么顾忌,开始试着灌溉已经有些枯萎的基因树。
屏蔽系统的反应直接简单粗暴,精神图景内得到滋养时,身边的小孩便跟着生出了难以抵抗的深沉困意。
“唔……”
薇薇安的手指抓着秦情的衣袖,努力挣扎着不愿睡着,但要一个小孩子勉强保持清醒未免有些太过苛刻,于是小孩低着头,不自觉地发出一点猫崽似的软绵呼噜声。
“……困了?”姐姐的声音偏偏在此时响起,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温柔哄劝意味,温声道:“困了的话就睡吧。”
“不困的……”小孩强撑着眼皮,身子摇摇晃晃,“我还可以和姐姐再聊一会……”
“没事的,睡吧,薇薇安。”
那只带着柔和香气的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颊后,温声又说:“我保证你睡醒了也会见到我,所以,先休息一会吧。”
“真的吗?”她仰着脑袋,眼睛已经快要闭上,但还是嘟嘟囔囔的确定着。
“真的。”对方耐心至极地又确定了一遍,“薇薇安害怕的话,可以抓着我的手睡。”
这困到极致的人类幼崽几乎是瞬间屈服了,秦情只需要微微一带,女孩就很流畅的趴了下来,一遍抓着她的手,一边闭上眼睛,躺在她的腿上睡着了。
秦情将手覆在孩子的头顶,再度深入她的精神图景。
……
就目前来说,血瓶几乎是一种堪比通用货币的存在,人类可以接受,沙虫也可以接受,虽然不知道这个浓度到底怎么回事,但既然已经可以确认所谓的污染就是潜伏在孩子身上的陌生种族,那么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走,血瓶的滋养对祂们应该也是能起到效果的。
果不其然,只刚刚用了一组的量,还没等薇薇安稍显枯萎黯淡的基因树有所恢复,根脉处窸窸窣窣的,先流淌出一种浑浊的色彩。
并不是实质的个体,而是一种仿佛液化柔光一样的奇特存在物,正如祂们的种族名称一般,星之彩——此时便如星光垂落,流光溢彩,散发着诡谲而妖异的绚丽光芒。
祂们顺着滋养的来源四处寻觅着,如一阵浑浊的光雾,漫无目的的在女孩的精神图景内漂浮游荡,于是秦情便又一次听见了那种仿佛鞘翅类振动摩擦,强制拟人的单调响动,奏出了某个固定的单词——
妈妈……
妈妈……
秦情观察片刻后便收回注意力,将视线放在了现实世界的薇薇安身上。
孩子还睡着,神态安然而平静,幼小单薄的身体缓慢而规律的起伏着,看起来似乎并没有被精神图景内的异响影响到。
她静静看了一会,将手覆在薇薇安的耳朵旁边,随即抬起另一只手,指尖再度亮起熟悉的雪白柔光。
那原本浮动在精神图景中的浑浊光雾,无声无息地从幼童的身体上析出,围绕着秦情指尖的柔光徘徊不去。
就是这个。
秦情想着,旁边的提示依然不是独立的个体,【星之彩:浓度( 59.13% )】无法完成完整收录,但看起来,这孩子身上的污染应该已经被全部剥离干净了。
她略作思忖,开口叫了一声:“云楼。”
中士的反应速度极快,开门声和脚步声都放得很是轻巧,进屋是第一眼便看见半空中与雪白柔光交错的浑浊光雾,但他的动作只停住一瞬,便转头看向秦情的眼睛,极安静地等候着她的下一个指示。
“拿个瓶子来,把这东西装进去。”
几乎是她话音落下的同一时间,门外便响起了匆忙的脚步声,凡妮莎护士长已经快步跑去了隔壁的房间,尽可能拿了触目所见一切密闭性好的容器过来,秦情头也不转,快速吩咐:“容器不用太大,密封性足够就可以了。”
云楼自始至终不曾开口,快速接过其中一个打开瓶子,看着那雪白柔光立刻裹挟光雾落入其中,毫不犹豫地关上了瓶盖,瓶中内容物全程都不曾认真挣扎过,从外面看过去,仿佛飞卷雪雾融入浑浊尘沙,不过片刻,那柔光淡去,只留下星星点点的浑浊光屑,在瓶身中漂浮不定。
这过程迅速短暂,可实际反应起来却又仿佛每个瞬间都无比漫长——
凡妮莎护士长在拿出瓶子的时候就已经下意识屏住呼吸,动也不敢动一下,直到现在,才僵着身子试探着探出头去,慢慢放下了捂着嘴巴的双手: “那是什么……?”
她心里已经有了个隐约的答案,但恍恍惚惚的,不敢就这么确定。
“星之彩。”秦情的手掌抚摸着薇薇安的头发,轻声又道:“……也是你们眼中的污染物。”
寂静的房间内,清晰地响起了护士长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
“所以,这孩子身上的污染算是已经被祓除干净了,”秦情神色并无太多变化,只接着又问:“过程有些麻烦,但好在还在我的能力范围内,我想问一下,如果这个孩子的状态是最糟糕的,那么其他的孩子我应该也可以……”
“……不!”
出乎意料的,率先开口阻止的不是别人,而是神情恍惚的护士长。
“……不行,还不行。”
凡妮莎的双手在胸前交握着,时不时神经质地抬起来用力搓搓脸,她快步的在原地转圈踱步,眼神有些诡异的发直:“其他孩子……其他病人,就算可以,但现在不行。”
云楼眉头皱紧,立刻反应过来对方的担忧在哪里。
——怀璧其罪。
“被污染的范围几乎是z-29全境,小姐。”他小声提醒着,“如果知道了您有这样的能力,他们会疯的。”
这种能力可以是技术部研究出来的,可以是军医院终于破解的,甚至可以是某个人从外面找回来的法子——但绝对不能是像现在这样,被她就这么轻描淡写地解决了。
哪怕只是救了一个人也不行……不,应该说,正因为她现在只能这么一个个的救过去,所以才不行。
要她救谁,又不救谁呢?
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古以来都是这样的道理。
“还有,还有监控……!”凡妮莎忽然惊醒一般倏地跳了起来,目光惊恐地看着屋子里那数个摄像头,几乎要忍不住尖叫出声了,“这个必须也… …”
“解决了。”
珊黛的声音猝不及防的从几人身后响起,她迎着众人瞬间看过来的目光,十分无奈的叹了口气。
“在她进去的时候我就用权限黑掉了。”珊黛一摊手,一脸的理直气壮:“怎么,好歹我也是比你们更早一步认识她的,小情要是有底气过来帮忙,那她肯定就是要做点什么的嘛。”
这是知道她会做什么?
众人满脸狐疑。
珊黛插着腰,一脸坦荡:“不知道。”
她只是担心,担心小情万一要是做了什么住院部规则不允许的事情……到时候总要有个托底的是吧。
护士长:“……”
所以就是明目张胆地徇私枉法,毫不掩饰的偏心眼啊……
这个念头不约而同地在其他几人心里浮现,但很快凡妮莎就缓过神来,目光盯着那个装着污染物的瓶子,目光灼灼:“交给技术部那边?”
珊黛同意这个建议,但不太确定。 “不过先别急……我先和指挥台那边通知一下,让将军提前准备,以防万一。”
几人叽叽喳喳地讨论起来,说道机动处秦情也仍是半天都没说话,珊黛终于慢半拍地看了过去,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呢?”
“……”
秦情的手掌依然慢慢抚摸着膝上女孩的头发,她略作思索,却是摇了摇头: “如果你们不急着马上让我进行下一步的话,那我想等这孩子醒了再说。 ”
她顿了顿,又轻声解释了一句:“我刚刚答应她,在她醒来的时候也会在的。”
珊黛沉吟片刻后,没说什么,只快速点点头:“也好,无论是指挥台那边还是技术部,这些都需要时间……你不用跟着我们一起着急,按着你自己的习惯来就好。”
“我也需要先去通知院长,”凡妮莎也跟着温声道,但她看着秦情,让这句话更像是某种体贴的安抚:“医院这边情况算是最严重的,要是出了什么特殊情况,他需要有个心理准备。”
秦情眉眼弯弯,点头说好。
珊黛带着瓶子和凡妮莎一前一后离去,云楼安静地站在原地,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出半句疑问。
他只静静看着枕在她腿上的那个孩子,小声询问:“用我帮忙换个姿势吗?您这样可能会不舒服。”
“没事的。”秦情摇摇头,她垂眸检查了一下女孩的睡眠,确定这孩子没受到任何影响后,这才重新抬起头,看向旁边的年轻中士,很自然地与他道:
“等这些孩子的问题解决后,我也帮你检查一下吧。”
云楼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那双深褐色的眼本就是极温顺的,此时年轻人眸光颤动,又仿佛从更深处生出光来,映得眼眸愈发的亮而柔和。
然后他慢慢扬起嘴角,点点头。
“好。”
第112章
珊黛不管不顾冲入指挥台的时候, 柳德米拉正在开会。
将军的会议一向是省略那些冗赘流程,开门见山直奔主题的,短则数分,长也不过半小时,但珊黛第一次没有耐心等候母亲开会结束,而是通过私人通讯直接反复信息轰炸,直至柳德米拉简单回了个符号,表示自己知道了。
五分钟后,将军出现在了她的办公室,神情平静,看起来并没有被女儿的强制打扰生出半点怒气:“虫潮突袭都不见你这么着急过,怎么回事?”
珊黛站在办公室中央等着她,许是到了安静的空处,一路上长久紧绷的神经也随之放松下来,显得她的表情有些恍惚的空白。听见母亲的脚步声,她终于关节生锈一样缓慢转过身,怔怔看着自己的母亲。
珊黛的胸口缓慢起伏着,终于慢慢舔了舔嘴唇,哑着嗓子说。
“污染……确定了一部分。”
……
柳德米拉静静听着,站着,一动不动,表情无甚变化,不知是一瞬的沉默还是更久,将军忽然动了起来,军靴沉沉踏前一步,声音惊得不自觉发呆的珊黛也跟着震了一下。
“已经能确定了?”
柳德米拉在办公桌后站定,沉声反问。
“来的路上已经确定了, ”珊黛低声道,“从住院部的某个小孩身上提取出来的,技术部的初步检测没有问题,孩子现在身上也没有污染反应了。”
柳德米拉双手撑在腰上,闭了闭眼睛。
“住院部。”
她重复道。
半晌后,将军重新睁开眼,看向自己的女儿:“是那孩子做的?”
珊黛点头,又说:“只有自己人在场,黑掉了系统,监控没有外漏。”
“做得好,继续保持,确保情报不要外泄,”柳德米拉又问道:“还有什么?”
珊黛一愣:“什么还有什么?您老人家该不会这种时候还要我给您写个调研报告然后挨个部门盖章送过来吧!?”
“当然不是。”柳德米拉平静回答,“我的意思是:她做了这么多确实值得夸奖,但要是以一个月期限为限定条件的话,能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你最初的要求吗?”
珊黛顿时急到跳脚:“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计较这个!?”
“我是军人,珊黛。”柳德米拉很好脾气的回答说,“我思考问题永远都是要以军人的义务为优先条件,我现在不问别的,只问你能不能做到。 ”
珊黛哽了一下,表情明显有些压抑的不满,到底还是忍着脾气回答道:“……不能,长官。”
实际上原本的一个月时间就很卡极限了,珊黛非常清楚;而秦情在这儿呆了这么久,迄今为止在干的事情和最初约定的内容更是相差了十万八千里——要是以“研究适合z-29沙虫品种”作为最终目标的话,那秦情相当于什么都没干。
哪有这样的说法。
珊黛几乎要忍不住翻白眼了。
“那总不能让她放着这么多事情不做,再去重头开始研究沙虫吧?”
“冷静些,孩子,现在优先考虑的不是沙虫的问题。”
柳德米拉曲起手指敲敲桌面,一字一顿的提醒道:“先回答我一个问题:一个月之后,小情需要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珊黛一脸莫名其妙道,“她当然是该干嘛干嘛,一个月呢,最优先考虑的应该是看看能不能控制污染强度,技术部能摸到个头都算是快的……您莫不是还想让她第二天就去拯救世界啊?”
“抬杠。”柳德米拉啧了一声,“一个月以后,无论这孩子回不回去,你不得给人家阿德拉一个说法?”
“……”
珊黛陷入了沉思。
说真的,因为小情实在是有点过于靠谱,她已经把这茬忘得干干净净了。
将军嗤笑一声,终于坐了下来。
“想的挺好,要人家帮忙来拯救世界,”她敲敲桌面,意味深长地反问道:“问题是人家是不是你z-29区的人啊?任务归任务,好心归好心,可别觉得这是什么必须要做的义务,你之前带回来那十几个家伙可全都跑了,这种鬼地方没人和你讲良心的。”
珊黛抿着嘴,阴着脸不说话了。
“听我的,先问问那孩子户籍地在哪儿出身在哪儿,要是不在e-3区也不在狼群手里,那就一切好办。”
“那兄弟俩都能带她在身边谈工作了,怎么就能像您说的这么轻松哦……”珊黛嘀嘀咕咕的,但还是忍着脾气打开了通讯,秦情很快接通,耐心听完了对方的疑问后,少女平静的提出了一个在场两人都没料到的疑问:“户籍是什么?”
一阵微妙的沉默过后,寂静的办公室内响起了珊黛少校一声极为清晰的本地粗口。
秦情似乎注意到了什么,略作思索后,便温和解释道:“我是真的不知道,最初的记忆就是在e-3区的某个荒废区域醒过来,除了我自己名字之外,就连合成种原生种这种基础常识都是后面慢慢补充的……之后嘛,就是和黑刀去了阿德拉先生的基地,那时候他还是个最普通的佣兵,您知道的,我们这样的人能有个栖身之所就很好啦,别的暂时还都没空去想呢。”
我们这样的人……
柳德米拉喃喃道:“该说不说的,这还真是个意想不到的自我介绍……”
确实如此,谁能想到理论上已经能够和狼王平起平坐的人,本质上居然还是个身份不明的黑户?
至于避难所——还处于起步阶段的草台班子,成型的组织都算不上,更不要说什么户籍系统了;在大部分人的基础生活条件都还需要头疼的时候,没人会在乎身边人是本地拓荒者,还是那个偏远星区偷渡来的家伙。
但是……
柳德米拉的脸上忽然露出一抹笑意,她长长松了口气,表情也变得松弛了许多。
但这一次,阿德拉的坏习惯可真的是帮了她的大忙了。加上狼崽子年轻气盛,还没被打磨出灵活的底线,身上暂时还只有和家里人学的坏毛病,除了狼群之外的顾忌太多,根本不可能为了“外人”大规模调动力量。
但这些柳德米拉并不关心,将军只在乎一件事情:只要秦情没和狼群扯上更深一层的关系,那就全都好办。
“请她留下。”将军忽然说道,“不惜一切代价手段,请她留下。”
隔着一道通讯器,被迫当做传话对象的珊黛略有不满:“您自己去说啦!”
虽然抱怨,但还是嘀嘀咕咕的去问了,不过片刻少校又抬起头来,无奈道:“她放不下避难所那边,意思是这边问题解决了还是想回去的。”
回去什么?
柳德米拉在心里翻着白眼嘀咕了一句,且不说本地的问题没个几年准备铺垫不可能那么快,就算她真能快刀斩乱麻马上搞定,那到时候还想z-29心甘情愿大方放人?
没有过去,没有记忆,代表没有归属;目前为止也没有认可的官方户籍,说明她的身份微妙,依然称得上是无根浮萍。
可怜吗?可怜。
但这确实是个机会。
——比如说,要是借此机会为她在这里造势,让这个孩子彻底和这片土地捆绑到一处呢?
柳德米拉看着这片土地从充满希望的生机勃勃,一点点变成了如今这冰冷黯淡的死气沉沉,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z-29已经安静太久了,这里的人依然相信将军的能力,但她也很难再从这片土地上寻找到更多的生机,这里的人们需要新的希望,新的活力,新的期待,或者说……
他们需要一个新的精神支柱。
一个真正的,强大的,也许是相对陌生的,但绝对是值得信赖和信仰的“救世主”。
她甚至不需要做到最好,只是差不多的程度就行。
要把这孩子留下来。
柳德米拉心想。
——不惜一切手段和代价,也要把她留下来。
“除了避难所之外,她在e-3那边还有什么其他挂念的?”
珊黛确定一下,然后摇摇头:“没了,她和狼群关系亲近,但更多只是合作关系。”
“那就好。”柳德米拉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短暂而深切的笑意,随即从容答道:“转述我的意思:请秦情小姐务必留下,无论是为了之前说定的报酬,还是因为什么其他的理由……只要她愿意留下,我可以以将军的身份保证,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满足一切需求。”
“包括在e-3留下的一切,也都可以帮忙照顾到。”
在珊黛开口之前,将军便毫不犹豫地补充道。
“我可以代为支付避难所前期建设所需的一切物资……如果这样还不够的话,想要连人带地皮一起挖过来,也不是不行。”
“……挖过来,那就有点太夸张啦。”
片刻的沉默后,被珊黛调为公放的通讯器传来少女柔和带笑的嗓音:“不过既然您这么说的话,那我就放心多了,其实避难所本来也只是我临时拉起来的草台班子,真正负责主事的不是我,我最多也就是个负责帮忙撑旗子的,在与不在影响不大。您要是愿意出面替他们接着撑腰,自然比我这种普通人的效果更好;
至于您所说的酬劳,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帮忙和那边解释一下我在这边的情况吧,避难所有几位是我的同伴,我估计接下来会在这里呆很久,不想他们太过担心。 ”
“这些全都不成问题。”柳德米拉温声应着,在确定了少女没有其他诉求后,挂断通讯的将军迅速收起了那副罕见温柔的表情,转头看向了一旁露出见鬼模样的珊黛。
“那条小蛇是不是还赖着没走呢?”
见珊黛点头,将军立刻面无表情的吩咐道:“把他叫过来,是他还债的时候了。”
第113章
在那次分别之后, 奥兰多从原本的“囚室”搬了出来,但也没完全搬出来。
他身份略显尴尬,说是囚犯不太合适,说是客人也不方便让他自由行动,上面的意思含糊不清,索性给人换了个更安全的地方,每日所需正常提供,如此直到将军柳德米拉开口这一天,奥兰多也才算是正式解了禁。
……
从中央塔出来的时候,奥兰多简单检查了一下自己的状态:两手空空,身无分文,星舰损毁,一众员工此时从出事那一天开始就杳无音讯,有一个算一个都是下落不明。
“……”
年纪轻轻名声便响彻寰宇的豪商无比忧愁地叹了口气。
柳德米拉将军找他谈话,他稍作总结后,真正有价值的其实就是两句话。
第一件事,“从今天开始, 你和整个z区此前的一切旧账,都可以既往不咎”
第二件事, “我需要你去e-3区当个说客, 不难, 就帮忙传个话就行。”
……
听起来都很简单是吧。
如果柳德米拉不是要他亲自去狼王阿德拉面前说:“看到这个秦情了吗?她现在归z-29啦!那个大白熊不打算把她还回来啦!” ,那么奥兰多也是很乐意跑这一趟的,横竖亏本的也不是他。
……所以虽然很不甘心,但他确实处于一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而且除此之外,现在奥兰多还需要考虑两件事:一件是自己现在各种意义上的身无分文,虽然靠着原生种的身体素质,简单熬上十天半个月也不成问题,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第二件事,就是他星舰上的那些队员还没个实际下落。
刚刚谈话的时候他特意问过了这个问题,但柳德米拉告诉他,星舰坠落下来后的二十四小时就完成了完整回收,连一块合金板都没放过;他的队员应该是早早预设了逃生装置落到了其他无人区,不然不可能一个影子都没有。
柳德米拉还不至于在这种事情和他撒谎,在极寒冻土掌权多年的将军对人命有种不自觉地怜惜,不至于说因为和他有些私仇就罔顾旁人性命,她要这么说,就只能说明问题可能要比他想的更糟糕。
要么是落地就出了事,要么就是掉到了信号屏蔽的无人区,要是真是那里就糟糕了……奥兰多对这片土地稍有了解,也知道有些特殊的地方本身就是禁忌,无论他砸了多少钱下去,柳德米拉都不可能把军队送进去救人的。
哎呀……
不过现在也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了,奥兰多拍拍自己空空如也的衣兜,无比深沉的叹了口气。
他现在自己怎么撑下去都是个问题呢……原本星舰上的东西都被柳德米拉当场充公了,他虽然也有法子从周边区域叫个小型星舰过来带自己离开,但毕竟身处z- 29这种敏感地区,他还是准备先探探虫潮的情报,然后再说下一步。
别的不说,他可不想再被三波虫潮同时锁定攻击了。
至于这段日子要怎么撑下去……
奥兰多摸摸下巴,心里已经有了个大致的想法。
首先,要找个好人。
其次,要找个性子够软、耐心够好、哪怕他现在什么也做不了,也还是愿意毫无理由掏钱养他的……好人。
最后,这个好人要是不但愿意花钱养他,还能帮忙拦着其他人对自己这个落魄可怜人的指指点点,那就更好了。
多么刻薄又恶毒的条件呀。奥兰多在心里无比虚伪的感慨起来。
……但怎么就这么巧呢,他还真就知道一个完美符合的。
……
要想找到秦情的去处,对于一个性子油滑善谈的商人来说简直再轻松不过;柳德米拉和狼王是完全不同的路子,她从来都没有刻意遮掩过那女孩的痕迹,大大方方地让她在外行走,与人随意交流,建立新的社交关系。
山中城人口稀薄,想要打听一个本就惹眼的外地人,简直就再轻松不过了。
没过一会,她这段时间的大致去向和住处位置,就已经被奥兰多打听了个七七八八的程度。
新来的研究员小姐……哦,一个新奇的称呼。
至于所谓的研究室只有一位研究员这种事情是不是稍稍有点不靠谱,暂时不在奥兰多的思考的范围内。
他只是在想,既然有了一整个研究室的话,那么分他这么个可怜人一个房间做栖身之地,应该也是问题不大的吧?
不过唯一的问题就是这里有一群巡逻的军犬,不方便自己直接在门口守株待兔……奥兰多有意维持着距离没有靠近,这些军人的纯度大多不高,算不上合成种的水准,只是稍微进行了基因修正的强化士兵。
奥兰多观察了一会,在心里调整了一下那女孩在柳德米拉心里的分量。
不过问题不大,本来商人的本质就是讨好人心然后获取利益,哄一个心软的小女孩开心而已,轻轻松松的事情。
*
山中城全体封闭,但内部的人造光仍尽力模拟了正常状态下的光线变化,待到光线昏黄黯淡,临近所谓的日落时分时,奥兰多终于看见了道路另一端驶来的车辆,秦情换了一身轻软雪白的衣服,车子另一边下来一名年轻军人,陪她慢慢往前走着。
略作思考,奥兰多便扔了自己的外套,扯乱了领子袖口和自己的头发,又从地上寻了些污雪黏在身上,体温稍稍一融,便是个落魄至极的糟糕模样,他现在本就还是用药压制基因强化的状态,脸颊半晌便冻得通红,脚步凌乱的从墙角处走出来。
那脚步声落得分明,云楼有所察觉却没来得及拦住秦情不去看,少女若有所觉地转过头,果不其然,露出一副惊诧表情。
“……奥兰多先生?”
他衣着单薄,在这样的环境下自然而然地就要比其他人看起来狼狈许多,一贯轻佻傲慢的豪商此时只能称得上是强作镇定,他很努力的控制着自己,偏偏一双紫罗兰色的眼此时目光游移,直至不小心对上秦情满含担忧看过来的视线,才控制不住似的,闪躲着露出几分难堪的尴尬。
秦情眨眨眼,脸上错愕一时间甚至多过了下意识的担忧:“我还以为您早就离开了……?”
“如果我能调动星舰的话,当然也是想第一时间离开的……”
奥兰多垂着眼,僵着脸苦笑着回答,他一边说着,一边揉搓着自己的胳膊和手腕,扯烂的衣袖不经意间露出一截苍白的手臂,秦情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他这副打扮好像有点不对劲,下意识转头看向了身边的云楼。
中士双手背在身后,表情冷淡,无动于衷:“一楼有急救措施的,小姐不必担心。”
“哎呀……”女孩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奥兰多期待的焦急之色,她左右看看,确定云楼完全不打算动手帮忙后,手指就反射性搭在自己的外袍衣扣上。
见状如此,云楼和奥兰多几乎是同时眉头一挑,随即一双手压住了她的动作,中士面无表情地从车上拿了一套外套,快步走过去递给了奥兰多。
“多谢。”奥兰多敷衍答了一句,索性对方也懒得听他这句道谢,毫不犹豫转身就走了。等着商人披上外套,看起来已经缓了一口气后,这才苦笑着又说:“ z-29受虫潮影响太重了,附近能调动的星舰轻易不会动……我原本带来的东西都已经被柳德米拉将军拿走了,她倒是真的把我放出来了,可您看我浑身上下一点值钱东西都拿不出来的样子,哪里能撑得到后面?”
“可是……”秦情有些犹豫的看着他,有些不解,也有些狐疑:“……您不是原生种吗?正常来讲,山中城的温度对您影响应该不大才对?”
奥兰多心口倏地一跳,脸上表情反而显得更苦涩些:“哎呀,这不是特意买的最好的?药效都还没过呢……不要说现在了,估计很长一段时间内也都只能维持这个样子了。”
“……那,”秦情眨眨眼,又问:“您这是刚刚才被放出来的?”
奥兰多也跟她一起眨眨眼:“不确定的话,去问问柳德米拉将军呢?”
“……”
秦情单手捂着脸,微微皱着眉不说话了。
所以就是,他现在出来了,但是走也走不掉,在这想呆也呆不好的意思?
但还不能完全对他扔着不管……秦情有点头疼的想,想要让将军负责也不太合适,之前已经算是转手要她来接这个人情了,而且那位和奥兰多有旧仇,就算愿意配合着翻篇,但再怎么说也不可能客客气气坐下来好好招待的。
少女眉头紧蹙,很惆怅地叹了口气。
“也就是说……您现在是算是一个无处可去、身无分文,短时间内也不知道是什么安排的状态?”
奥兰多不再说话了,他只是用一双筋骨轮廓分明的苍白手掌压着自己的外套缝隙,一脸无辜的看着她。
“……”
少女又叹了口气,肩膀肉眼可见地垮下了几分。
“我知道了,”她很从容地点点头,试探着问道:“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别的办法……奥兰多先生如果不介意的话,我现在的住处还有几个空房间,要是能保证不打扰其他人工作不四处乱看的话,应该可以商量着让您暂住一阵子?”
“别小看我的身家,女士。”奥兰多笑眯眯的说,全然不掩那份过于傲慢的冷淡:“你们这里的技术,白送过来我也是看不上的。”
秦情:“……”
这话虽然刻薄,但也是事实。
“那就没什么问题了。”她温声应了一句,淡定略过了这句回话,“一楼是云楼他们住的地方,二楼是办公区不方便住人,要不然就三楼… …”
“一楼空房间还有很多的,小姐。”云楼冷不丁开口道,语气温和恭敬,不见半点抵触不悦的痕迹,“还有几个地方暂时是做仓库用,收拾收拾就能住。 ”
“那就麻烦了。”秦情惯常道谢,而奥兰多静静看着,除了一份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的平静坦然之外,他看着云楼低头看她时那副毫不掩饰的殷勤模样,微妙地有些说不清的反感。
斯考特也就算了……那小子发疯也不是他能拦得住的。但z-29怎么回事?
……怎么又是狗? ? ?
怎么这地方到处都是狗? ? ?
第114章
虽然秦情说了可以让他去三楼住——而且某种意义上奥兰多也挺乐意的——但唯独在这个问题上,无论是云楼还是他的小队队员,都不约而同的立刻表示了否认态度。
秦情没有强求,奥兰多自然也不方便继续坚持,收拾出来的地方以商人的视角来看稍显简陋了,但好歹没有直白地流露出什么刻意为难的意思,像是一张床挤着仓库存货挨挨挤挤只有个勉强下角地方之类的。
正常规定大小的房间, 家具设备也都还算齐整,床榻桌椅还有个可以放东西的简易合金柜。
在这里,其他世界常见的木质建材反而是很稀缺的东西, 反而是各类金属矿物,此前一直都是z-29的主要出口货物。
在整个世界坠落成生机全无的极寒地狱之前, z-29虽然也常年受虫潮骚扰,但也依然称得上富饶;长年累月的磁场影响,除了难以避免的经常性天灾之外,也让这片广袤的土地拥有了远胜其他绝大部分星区的丰富矿产资源。
真可惜啊,要是没有虫子的话,单单是一个z-29就能弥补他错过e-3以太矿的损失——更不要提柳德米拉实际上拥有的应该是整个z区的最高指挥权,只不过许多地方早就因虫群筑巢被迫退化成了无人区,所以提起z区, 大部分时候默认就是z-29这一小片星区。
要是那只白熊真的能不计前嫌,前事翻篇之后还能接着和自己做生意的话……
奥兰多摸摸下巴, 放弃思考。
算了, 有些事情想想就行了,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再说。
他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基础配置还算齐全,柜子里也贴心准备两套衣服换洗,单纯这个待遇来说,奥兰多都要以为外面那只小狗的脾气和他现在的主人一样好了,正琢磨着要不要抽空上楼道谢,就见大开的门口站着个高挑人影,云楼静静站在那里,盯着他的眼神无论如何也算不上亲切和善。
“呦,”奥兰多脸上习惯性先露了笑,十足亲热的打着招呼:“小哥这是有事?”
“以防万一,和上面重新确定了一下您之前和小姐的解释说辞,”对方点点头,表情淡淡:“好消息是内容和实际情况相差不多,坏消息……我想您自己在想什么,您自己心里清楚。”
奥兰多一摊双手,满脸无辜。
“我有什么清楚的?该说的早就说啦,无处可去,身无分文,不得已的情况下暂时求某位好心的小姐收留我,就这么简单的事情。”
“所以这部分我不与您做过多争执,奥兰多先生。”云楼的语气是毫不受影响的平静,他很配合的应和一声,然后才接着说:“但相对的,我也不希望您对她有过多打扰;至于这期间日常生活所需我会让人定期提供给您,等到外面稍微安静些后,就请您早点离开吧。”
“……”
奥兰多挑起眉,笑容不见太多变化。
“……那就祈祷外面能早些清净下来吧,”他错开目光,又煞有其事地叹口气,半真半假的感慨起来:“其实也不只是你们看我不顺眼,我个人角度,也没有那么高兴和你们天天开门就见面的。”
云楼对这句话无动于衷,彬彬有礼的告辞后就转身离开了,看着奥兰多在房间里长吁短叹,整个人躺在行军床上,盯着灰色的天花板静静发呆。
……无聊啊。
他想着。
而且这人际关系也是个问题,他本人倒是确实不介意旁边住着什么人对他又是个什么态度,但其他人的反应暂且不提,唯独那领头的军犬沉默寡言又十足提防,日常里几乎将女孩护了个密不透风,那副严防死守的样子怎么看怎么令人不舒服。
他又不是斯考特那小子谈个恋爱脑子都不要了……顶多也就是想和人家客客气气聊几句话拉进一下距离罢了,有必要对他这么小心吗?
奥兰多非常不高兴。
但云楼显然也不是个能耐心听他解释的,护卫犬的过剩保护欲在此刻展露淋漓尽致,当真就是字面意义上连个头发丝都不乐意让他看见。
日常工作的汇报内容、污染的相关研究进度、甚至于医院住院部的一个小孩子都能轻而易举夺走她的注意力,就算奥兰多愿意退而求其次,精心策划了几次擦肩而过的碰面机会,也都被军犬毫不留情地从根源处全部扼杀。
……
又一次在楼梯转角处没能叫住人、反而成功和中士四目相对的奥兰多索性在原地站定,没再和过去一样提前转开视线,而是毫不闪躲地,直勾勾地看着那只沉默的军犬。
自然,奥兰多也没错过对方眼里愈发明显的阴沉警告。
……哎呀。
奥兰多极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这就有点烦人了。
*
“……您不觉得,那位有些不太老实么?”
这么多人里面,只有云楼对奥兰多的态度自始至终都没变过,在秦情本人已经是十分无所谓的情况下,小狗对外人的警惕心依然没有松懈半点。
他耐着性子忍了好一阵子,终于在三番五次提前检测到对方试图“不经意偶遇”后,在秦情面前也忍不住露出了一点不高兴的样子。
“理解一下吧,他之前毕竟也是个一方豪商,能和将军级别的人物称兄道弟,水平自然也不低的;如今一朝失权又身无分文,被迫在这里进退不得,想要找个可靠的把手扶着也是情理之中。”
对于这段时间奥兰多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动作,秦情看在眼里,反应也很淡定:“他在这里熟人不多,相对而言也就我的立场还算客观,左右看一圈,除了我也确实没别人能帮他。”
她像是若有所觉,忽然仰头看着他,无奈笑问:“忽然和我提起这个,不喜欢奥兰多先生?”
“……我不否认有一部分原因,但倒也不全是。”云楼沉沉叹了口气,耳朵也垂了下来,“我只是觉得,他找您,利用心态总是多一些,这不是什么好事情。”
秦情点点头,从容道:“这个啊,我知道啊。”
云楼皱起眉头:“您知道怎么还……”
“怎么说呢……”女孩微微皱着眉,思索着如何回答比较合适:“你要说私人关系,我和奥兰多先生其实并不熟悉,但他要找人很大概率要找我,是因为比起其他人,我除了和他认识以外,''我还是个好人''。”
这世上那么多种选择,好人却总是不那么好做的。
在普通环境里,这可以是个褒义词,在一些特定条件下,这是个中性词,而在一些极端环境下,“好人”,往往代表着一种贬义的、带有轻视意味的讽刺认可。
总是心软,总是包容,总是忍不住善心泛滥,所以一不留神就总会惹火上身,给自己和同伴招惹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奥兰多就是那个不必要的麻烦。
她有充足的理由和立场不去理会他刻意卖弄的可怜,但所有人——包括奥兰多自己都清楚——只要他切实开口同她寻求帮助,她就不会拒绝。
“因为秦情小姐是个好人”。
……
“别担心,云楼。”她心平气和地回应小狗的不安,柔声安慰道:“我有''做个好人的自知之明'',也知道分寸,不会给别人添麻烦。”
小狗耳朵一抖,下意识地反驳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她笑笑,好脾气的回答说,“只是告诉你,我知道你在担心我,所以多谢你这么惦念我,我很高兴。”
“……”
年轻人的脸颊上反射性晕开一点羞赧微红,整个人几乎是瞬间安静下来,除了飞快摇动尾巴的细细响动之外,房间里便只剩下了女孩翻阅文档的声音。
“哦对了,”她合上一卷放在一边,又若无其事地抬起头,看着云楼的眼睛试探着问道,“索性早晚都是要问的,下次奥兰多先生要是再想见我,不要拦着了吧?”
“好,”云楼毫不犹豫地点点头,但依然保留了一点小小的底线:“到时候我可以陪在您身边吗?”
“你不是一直都会在的吗?”秦情几乎是下意识的回应道,中士收回视线,不自觉地挺直了腰背,尾巴也摇的更欢了。
大概几秒后,秦情慢慢开口,语气郑重,也透出几分罕见严肃:“……所以,云楼,能不能顺便商量件事情?可以稍微站得离我远一点吗?”
年轻人倏地一愣,刚刚生出的欢喜还没来得及尝够甜味,又猝不及防地生出许多委屈:“……为什么,我做错什么了吗?”
“那倒也没有……”秦情试探着往旁边挪挪,但一边是书柜一边是云楼,左右都是寸步难行,她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无可忍地说道:“主要是你的尾巴打得我好痛……”
刚刚还能克制几分羞涩的年轻人顿时脸颊通红,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的弯腰勾过少女的腿弯单手抱了起来,秦情猝不及防之下只觉眼前视线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明朗开阔,手掌向下一撑,已经直接按在了对方的肩膀上。
“非常抱歉,”他低着头呐呐道歉,“那个,有的时候确实是没什么感觉的……我先帮您看看有没有受伤……”
“不是……”她眼底茫然都没来得及转成错愕,只能反射性去按对方伸过来的手:“这种事情我们去找护士长的时候让她帮个忙就行了,你先放我下来……”
云楼似乎还想坚持一下:“合成种的骨头很硬,尾巴也一样的,有的时候一些淤伤反应不过来等察觉到问题就已经很晚了……您不必担心,我手脚很麻利,很快就能搞定——”
双方挣扎僵持之间,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刺啦”声,两人的动作便同时僵住了。
她腰间的衣服被扯开一道细细的口子,露出一小片白如细雪的细腻肌肤。
秦情的手掌搭在对方的肩膀上,隔着一点距离仿佛都能感觉到对方身上骤然上升的热度,云楼僵着脸,慢慢把她放了下来,然后脱下来自己的外套,严严实实的盖在了秦情的肩上。
“……对不起。”小狗尾巴彻底耷拉下来,低着脑袋和她无比诚恳的道歉,“……但是我会负责的!”
有些头痛但果然还是身上更痛的秦情:“?”
干脆直接上楼找人,不凑巧站在门口只来得及听见最后一句话的奥兰多:“?”
斯考特呢,来看真狗。
第115章
奥兰多手上动作比脑子更快, 还没等他在脑子里唏嘘完眼前画面,手指曲起,直接敲了敲大开的门板。
屋内两人同时看了过来,于是就在同一瞬间,他见识到了什么叫眨眼变脸的速度。
“……奥兰多先生。”
中士盯着他,慢慢问道:“您为什么上来了?”
“哎呀, 我原来不能上来的吗?”奥兰多无辜道,“我记得一开始的说法是''二楼不方便住人'',但也没说不能让我上来吧?”
确实如此。
中士阴着脸想道。
可那是因为一些话不方便说的太直白, 而且他们大多直接默认奥兰多这种擅长看人眼色的家伙,在这种时候应该是有点自知之明的。
“……而且我不上来的话,怎么能看到这么个画面?”奥兰多抱着胳膊半靠在门口,似笑非笑的看着仍冷着脸的云楼,忽然啧了一声,又刻意拉长尾音,意味深长地提醒道:“哥们……你也知道我是和她一起来的,要不要猜猜我究竟是为了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好路不走,偏偏要亲自护送她跑一趟,而且到现在也没离开你们这破地方?”
“为什么。”云楼冷笑一声,道:“难道不是因为您之前招惹了将军,所以才走不了的?”
“哎呀……”
奥兰多轻飘飘地啧了一声,对云楼的反驳毫无反应,满不在意地回道:“我不否认有这么一部分理由,但是我为什么要亲自走这一趟你怎么解释?”
他忽然一停,又冲着旁边的沉默的秦情抬抬下巴,又道:“而且我说了这么多,怎么不见这位小姐开口反驳?”
云楼微微皱起眉,却没有如奥兰多预想那样,立刻无比震惊的看向身边的少女,向她确定些什么。
“她不止是和你来的,也是和少校一起回来的。”中士的声音沉稳平静,“她是少有的人才,也是柳德米拉将军看重保护的对象,在她原本的出身地有人委托你保护,这是什么很奇怪的事情么?”
“当然……”奥兰多拉长尾音,慢吞吞地说:“不奇怪。”
如果不是看见这位年轻中士小臂紧绷的线条,奥兰多说不定还真的要以为他对这件事情一点都不在意。
其实他完全可以更进一步的……比如说直接挑明白那个花钱雇佣自己照顾她的人究竟是谁、又和她是什么关系,顺便把这只工作尽职到稍显碍眼的军犬气得跑得再也见不到才最好。但奥兰多见惯了世面,知晓凡事留一线的好处——无论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谁知道这点看似不起眼的隐藏信息会不会在未来转化为翻身的筹码?
奥兰多心里思绪翻飞,脸上却不露出半点破绽,只稍作遗憾的叹了口气,又说:“……但是其他的部分姑且不谈,委托我照顾她可是真的——那可是一笔大价钱啊,云楼中士。”
云楼冷声道:“小姐现在有专人保护,不牢您多余费心了。”
“诶……”奥兰多眨眨眼,很好脾气的又重新笑起来:“话不是这么说的小哥,你保护她是军方任务,我保护她是商人本分——别看我这样子,该有的职业道德还是要有的,你干你的活,我盯我的人,井水不犯河水嘛。”
谁要和他井水不犯河水——
云楼额角青筋一跳,险些就要撸着袖子上去把这油嘴滑舌的商人整个拎起来扔出去了,这千钧一发的功夫,秦情忽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旧家具发出了一点突兀的吱嘎声,两人即将剑拔弩张的气氛倏地一散,齐刷刷的转头看着已经重新走到书柜旁边的秦情。
“……哎呀?”在忽然安静下来的氛围里,少女停下动作,神色莫名地转头看着旁边的两位:“没声音了,两位吵完了?”
奥兰多挑了下眉,笑眯眯的答:“应该还没有……?”
“那就出去吵。”秦情抬手冲着门口一指,平静道,“都出去。”
“那可不行,”奥兰多流畅至极地跟着应声,他轻飘飘扫了一眼旁边露出震惊表情的云楼,理直气壮地又补充:“我要是走了,他要是再对您动手动脚的,我回去可不好交代呢……”
云楼看起来又要炸毛,秦情反射性伸手一拽,精准无比的抓住了身边小狗尾巴,硬生生把他拽的向后退了半步。
原本还冷着脸的中士瞬间变得面红耳赤,抬起手虚空凌乱的比划了几下,手掌最后悬在后腰的位置上,一时间也不知道捂还是不捂合适,连那边的奥兰多也顾忌不上了,最后也只能略显尴尬的僵站在原地,好一会都只能委屈巴巴的看着她。
“……”
对不起,但是脆皮矮子能力有限,只有拽这里是最方便的。
总不能指望她真的能单手拽住前冲的大型犬吧。
但被小狗这么看着,秦情多多少少还是生出几分柔软的愧疚心,她从肩上拿下刚刚披上来的外套,再次递过去的时候,小狗的表情明显变得更失落委屈了。
“只是衣服扯坏了个口子而已,没那么夸张的,”秦情无奈道,“等一会上楼重新换一身就好了,穿这个我好热。”
对方头顶犬耳抖了抖,有被安慰到,但不多。
小狗像是受了惊吓,惊吓里再掺了委屈,尾巴似乎也忘摇了,秦情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自己纤细柔白的手掌,心说自己随手一抓应该不至于把人家尾巴拽坏了?
……应该不至于,她迅速否认了自己稍显离谱的猜测。
那尾巴钢筋铁骨似的,一旦不小心站得距离近些,就能被摇来摇去的小狗尾巴蹭到手背和裙摆,要是再近些,自己后腰不小心顺势跟着挨上几下,接下来总觉得路都要不会走了。
一想到自己的腰,刚刚不小心忘掉的位置似乎现在又开始隐隐作痛,秦情本来还想着等会去住院部看薇薇安的时候让护士长也顺便帮忙看一下,但奥兰多来折腾这么一趟,估计今天时间不太够,也不用再跑这一趟了。
总之等一下先问问云楼有没有治疗跌打损伤之类的药吧……秦情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自己的站姿,这种淤伤只是麻烦些,简单处理一下就好了。
“我先和奥兰多先生聊聊吧,”她转移了话题,也顺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你去楼上等我一会?我之后有事找你。”
先前被拽尾巴的红晕还未褪去,此时的年轻人看起来还是脸红红的羞涩样子,云楼愣愣看她一眼,好一会才干巴巴地点点头,乖乖应声道:“……哦,好。”
云楼稍显匆忙的离开了办公室,形容稍显局促狼狈,临走前连一个警告的眼神也忘了留给奥兰多;对方也仿佛被按了静音键似的,只静静靠在门口抱着手臂一言不发,等到中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他这才慢吞吞地直起身子,站在那里看着秦情。
两个人彼此面面相觑,男人不说话,秦情也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一贯的好脾气,耐着性子等着他的后续。
“……我就说这笔钱花的还是有用的吧?”
沉默半晌后,奥兰多忽然开口道,迎着秦情满脸不解的表情他也不做解释,只快速地大步走了过去,动作很轻的按着她的肩膀,把女孩重新按在了椅子上。
秦情满脸迷茫的看着他,反应倒是很乖巧温顺,她坐在椅子上看着对方俯身靠近,印象中一贯倨傲又轻佻的年轻商人此时毫不忌讳地在她面前低着头单膝跪地,更是没有半点犹豫的准备伸手拽她的足踝。
秦情吓了一跳,反射性就想要侧过身子。
“别躲,”研究所内现在的温度是正常二十度左右,她也只穿着轻盈方便的裙袍,奥兰多不费力气就能捉住女孩子闪躲的脚踝,细细一截拽在手里,肌肤细腻微凉,许是心里存着几分顾忌,她挣扎的幅度也不凶狠,那点在他看来完全是软绵绵的力度勾起一点手臂肌肉的颤动紧绷,痕迹便像是细线勾着心脏似的,时隐时现,若有若无。
奥兰多耐着性子,温声提醒:“腿疼?还是哪里?这么躲也不怕肌肉拉伤?”
秦情明显一愣:“我没……”
“你瞒得过那只小狗,瞒不过我,”奥兰多淡淡道,“站姿有些不对劲,是被狗尾巴打到了吧?合成种的尾巴,砸几下估计就淤伤了……和他们相处就要有这样的心理准备,犬类忠诚,但融和基因后,本能里面的劣根性也会被进一步催化扩大,认主的狗会渐渐不自觉的沉浸在那种畸变后的病态满足感里面,再克制再冷静的家伙也都是一样的,没有例外。”
秦情微微皱眉:“云楼不是这样的。”
奥兰多没应声,只平静反问道:“养过狗吗?”
“……没有。”
“狗是一种会随时随地和你表达热情和喜爱的动物,”奥兰多淡淡道,“简单来说,回家开门的那一瞬间他们会挤在门口,然后找准机会毫不犹豫地往你身上扑,无论自己的体型大小和主人的承受能力如何,他们都会这么做。”
“至于自己这么做会不会给主人造成额外的困扰,狗不清楚,也不在乎。”
奥兰多垂着目光,握着她的足踝小幅度的动了动,见动作流畅,稍稍放了点心:“还好,看起来不太严重没伤到骨头,应该就是被狗尾巴打了几下有些淤痕,你可以放着不管等十天半个月后自己好;当然,也有其他更好的选择,同时也是本人的倾情推荐项目……”
秦情若有所觉:“要钱?”
奥兰多无辜道:“这话说的,顶多算是付费服务项。”
女孩低下头,随意挣了几下把自己的腿从对方掌心挣开,撩了下裙子重新挡住自己的腿,无奈道,“所以这才是您找我的理由?没钱了?”
奥兰多顺势垂下的手腕下意识摩挲了一下,表情看着却没什么太大变化:“我也不能总是一直在这里呆着呀……怪无聊的。”
秦情想了想,拽过对方的手腕在他通讯器上花了几下,又道:“研究室账目上的调研费用是公款不能借给你,不过这个是将军之前说发我的工资,我平时也没什么要用钱的地方,你要是有事情,可以用这笔钱。”
如此流畅就达成了目的,奥兰多难得有点呆呆地哦了一声,他低头看着自己空白账目上瞬间刷新出来的一串数字,呆了一会后,脑子里忽然有些猝不及防的生出个很诡异的念头:
比起斯考特的自称小白脸,自己这才算是被包养吧?
第116章
奥兰多简单检查过,秦情的腿上没有伤,位置在相对敏感的后腰,随口糊弄过去就打算翻篇了。
“……也行。”对方挑了下眉,没继续坚持什么:“反正你在这里比我行动方便,比我合适的选择也有不少,那我就不多管闲事了。”
他走到门口, 忽然又探回半个身子,意味深长地对秦情眨眨眼。
“当然——”奥兰多拉长尾音,悠然笑道:“小姐要是有什么事情不方便让别人去做的、或是说那只小狗给您造成了些预想不到的困扰,我随时都可以提供援助——不需要额外付费的那种。”
秦情抬手挥挥,动作像是驱赶小动物一样随意敷衍。
等到房间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她慢慢起身走了几圈,身体活动受限程度不大,也就是走几步就想要捂腰缓缓——而且为什么狗尾巴打人会这么痛!
系统偏就在这个时候跳出了弹窗:【随着玩家对世界探索逐渐深入,为提高玩家沉浸体验度,我们优化了部分细节和相关判定机制】
秦情:……
可以理解,但是她现在的感觉不太好,多少让秦情有点怀疑系统对疼痛判定尺度到底是怎么算的。
系统:【根据《人体损伤程度鉴定标准》设定相关损伤等级,以损伤的后果为主,损伤当时伤情为辅,综合鉴定。轻微伤以上限定时间自动刷新,痛感适当屏蔽,同时自动锁定轻伤以上判定,确保玩家游戏体验。 】
那完了。
系统这里轻微伤以上才能自动刷新屏蔽,这个级别的疼痛……估计真的要忍几天了。
秦情揉了揉腰,但她不善此道,随意揉按几下,只觉好像有点更疼了。
最近的云楼显然没什么维持距离感的自觉,站在自己身后的时候也就算了,一旦是相对狭窄的空间他站在自己身边,身上不一定哪个地方就要冷不丁被挨上几下子。
秦情稍显忧郁地想,就算小狗摇尾巴的画面很可爱,但是如果动不动就要被疯狂摇动的狗尾巴打到,那再可爱也要敬而远之了。
这样想着,她慢吞吞上了楼,小狗除了摇尾巴时不自觉打人很痛以外总是很乖的,要他在三楼等着就乖乖等着,没走几步就看见大开的空房间内云楼静静坐在那里,手臂上挂着刚刚拿下来的外套,目光恍惚,颧骨泛红,也不知道到底在发什么呆。
她歪歪头站在门口看了一眼,罕见地没见对方第一时间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忍不住又叫了一声。
“云楼?”
对方耳朵噌的一下立了起来,云楼反射性站起来,脸颊通红,结结巴巴地说:“……我没事!……我,我准备好了!小姐。”
“准备,准备什么?”秦情一脸莫名其妙,这坦荡模样反而看的云楼一愣,声音也不自觉虚了下去:“您让我上三楼等您……”
“那是为了避免你和奥兰多先生在楼下碰面,然后再一不小心打起来。”秦情迷茫道,“怎么了?”
“……”
年轻人没说话,但是刚刚鼓足勇气的羞涩悉数变成了羞耻,抱着外套的胳膊用力勒在胸前,脑袋更是低得几乎要埋到地里面去了——他看起来很绝望——像是想要把自己当场挖个坑埋起来一样的绝望。
秦情眨眨眼,慢半拍地哽了一下,目光游移着错开视线。但她也不好让气氛就这么尴尬下去,只能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总之……他现在已经走了……”
云楼耷拉着脑袋,怏怏道:“那我先下楼了……”
“啊不,稍等一下。”秦情下意识说道,小狗三句话挪不开半步的动作倏地一顿,眼睛重又抬起来,亮晶晶的看着她:“什么事,小姐?”
她只觉后腰隐隐作痛,而且渐渐到了难以忽略的地步,稍有些头疼的问:“有治疗跌打损伤的药吗?”
这么晚了也不好再去折腾护士长,先把今天糊弄过去再说明天吧。
“跌打损伤……”这次满脸迷茫的人换成了云楼,他看起来似乎是真的在很认真的理解这个词的意思,好一会才略显愧疚的回答:“那个,小姐,因为本地很多人都习惯用金属义肢,而且医院也都是军医院,所以这方面其实……”
秦情:“……”
我和你们这群字面意义上钢筋铁骨的家伙拼了。
“那没事了,”她悻悻道,“我看看我是静养几天还是抽空去趟住院部让护士长帮我看看吧……”
她慢吞吞地转身要走,云楼瞳孔一缩,几乎是完全出于本能地叫住了她的脚步。
“请您等一下!”
秦情停下脚步,茫然转头看着他。
“怎么了?”
……
云楼掩在外套下面的手指神经质地蜷了蜷,他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心跳正在变得越来越快,面上神色却渐渐变得局促又腼腆,十足羞涩的拘谨样子: “专门治疗这方面的药确实是没有的,但我们平时训练也难免有些磕磕碰碰,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帮您看看……”
“哦,可以啊。”
女孩毫无防备的点了点头,甚至还对他露出个很温和的笑容。
“如果你会的话就方便多了,”他看见她的手指在后腰的位置上轻轻拂过,又露出几分无奈表情,叹气道:“重倒是也不重,就是有点麻烦……对了,你需要看看情况,还是直接上手就行?”
狗的喉咙滚动了一下,房间昏暗,看不清更多细节,只能听见年轻人从容镇定的声线,温声回答说:“需要看看的,小姐。”
“好。”秦情温和应道,“那我去换件衣服。”
云楼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只觉血脉鼓胀,温度几近沸腾着在皮肉下流淌,心跳速度更是快到仿佛痉挛一般,随着呼吸的节奏生出撕裂般的疼痛来。
但他垂下眼,慢慢深呼吸几次后,表情却仍是若无其事地。
*
人总是很难提防小狗的。
即使知道他总是容易热情过载,爱意浓烈到近乎粘稠,日常粘人程度到令人困扰的地步,也总还是忍不住地纵容,溺爱,随他自由自在地表达自己的欲望。
云楼调整好心态和表情后,终于来到了秦情的房间:休息区的光线调成了柔和温暖的色调,她大大方方地坐在床边,换了件衬衫,方便随时掀起下摆露出后腰的位置。
中士坐在她的后面,动作缓慢,靠近瞬间便传来热度,少女却仿若未觉,抬手撩起一点衣衫,露出一截暖玉般细腻柔白的腰肢轮廓,脊骨线条自然凹陷下去,留下一点浅淡模糊的阴影,没入腰带之下的位置。
“在后腰那里,一直都很痛……能看到吗?”
他几乎是反射性瞳孔缩紧,刺痛一样的紧张起来,目光却脱离了理性控制,牢牢地定死在她的腰上,许久都没有挪开。
女孩子细雪一样无瑕的肌肤,偏偏错落几处斑驳刺眼的淤痕,其中几处更是隐隐泛着青紫,看的人眼里迅速泛起几分掺杂心虚的怜意。云楼轻轻嗯了一声,许是房间安静,他声音不自觉压得太低,听着便有些少见的沙哑干涩:“看到了,范围很大……抱歉,是我的错。”
秦情歪歪头,身上却没什么动作:“能处理吗?”
云楼清了清嗓子,先是点点头,然后察觉到对方看不到自己的动作,便又有些狼狈的开口道:“能的,我们遇到类似情况会找些东西吸走皮下淤血加快愈合;小姐这里程度不深,大部分只需要热敷,其他地方我帮您稍微按按就可以了。”
“那我去找条热毛巾过来,你帮我看着些位置,”她随口应了一句,正准备起身去找东西,忽然只觉后腰上一阵陌生干燥的暖意直接贴了上来,一双属于男性的宽大手掌扣在她的腰间,掌根压着脊骨的位置,分明还是称得上温柔的力度,却也微妙地令人动弹不得。
“……不用的。”
身后传来的声音依然是温和的,乖顺的,但也是沙哑的,低沉的,男人宽大厚实的掌根压在尾椎凹陷处,克制又小心的舒展手掌,小心翼翼贴在她腰间的皮肤上。
成年犬的体温本就比人的略高些,此时略高些的恒温覆在腰间淤痕上面,原本那种令人烦躁的隐秘疼痛终于稍微缓解了几分。
年轻的军人手上生着茧子,每一次自觉或是不自觉地摩挲揉按都是十足强烈的存在感,哪怕云楼的一双手就算只是规规矩矩摆在摆在那里不动,她也有些幅度轻微的颤抖和瑟缩的痕迹,只要他的动作稍稍变得大一些,女孩总会忍不住试着往外挣一下。
……不太乖的样子。
狼犬的瞳孔无意识的微微缩紧,禁不住的想,她这是要去哪儿?
在自己身边都会不小心受伤的脆弱主人,离开了自己视线后她又要去哪儿?
秦情不方便回头,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是觉得那双扣在腰上的手处理淤痕的速度似乎慢了下来,下意识前倾过身子想要挣开那双手的桎梏,忽然觉得腰上一紧,对方虎口不知何时扣在她的腰间,温柔而强硬地把她又拖了回去——
一个错愕失神的功夫,原本已经起身一半的少女猝不及防的被人拽了回去,直接跌坐在了云楼的腿上。
对方声音沉沉,呼吸直接落在耳边,一双宽大手掌更是牢牢箍着她的腰,自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
……您受伤了,又要去哪儿?
第117章
“……云楼。”
秦情的声音依然是镇定的,冷静的,她拽着衣服的手指不知何时已经松开了,衬衫松松垮垮的滑落,却没能正确回归应有的位置,而是挂在了另一个人的手腕上,撑起一个突兀的弧度。
“我在的,小姐。”云楼温声回应,一如既往的温顺,如果不看衬衫下撑起的弧度,那么现实也是确实是如此的。
秦情盯着衬衫下面起伏的轮廓,低声喃喃道:“我现在还是觉得我应该去找个热毛巾……”
扣在腰间的那双手用了几分力气,只是提醒, 不曾留下半点痕迹。
“请不要乱动。”云楼的声音听起来甚至仍然是柔和而体贴的, “您受了伤, 刚刚看起来走路都很吃力了,所以现在请不要乱跑可以吗?”
热毛巾……
云楼低头看着她,视线不知不觉间已经有些恍惚了,他下意识的想,为什么要找那种东西?
如果是只是单纯觉得他的手不舒服, 如果只是单纯需要温暖湿热的东西来辅助热敷的话……
军犬忽然咽了口唾沫, 口腔内的温度似乎也因此开始上升, 快速流动的血液带动舌尖一起发烫, 发痒。
他用了些力气,才控制住自己立刻把舌头伸出来的冲动。
对比成年军犬的高大体型,年轻的主人实在是显得过分柔弱而娇小了,她美丽,强大,仿佛无所不能,却又偏偏拥有极为脆弱的身体和慈悲泛滥的善心,忠诚的护卫犬总是对此忧心忡忡,总是会觉得:如果不看着的话,会很麻烦吧?
如果不仔细些对待的话,就会受伤吧?
——如果我没有时时刻刻注视着她、保护她的话,一定就会陷入危险了吧?
但现在没事了。
他垂下眼睫,欣慰的、愉悦的、无比满足的想到。
她此时坐在自己怀里,手臂贴着手臂,一颗心贴着另一颗心,坐在腿上时足尖跟着悬起几分,全身重量便只能依靠自己,肩膀单薄而窄小,自己的手臂垂下便能轻松拢住,军犬试着低下头,稍显急促的炽热呼吸落在女孩子细腻的颈侧,犬类过分敏锐的嗅觉甚至能察觉到她发间和颈侧隐藏着的气味。
……只属于她的气味。
偏偏是这种环境,偏偏是这种时候——
他忘了控制,那点柔和的香气顺着鼻腔被他悉数贪婪地吞了进去,仿佛是被主人的气味反向标记的大脑已经彻底沉浸进去了——沉浸入狗的本能,只需要闻到气味都会满足的程度,可人心的贪婪不止于此,他只来得及生出几分浅薄的愉悦,然后便是失控般的渴求与不安……
再多给一些吧。
他的本能哀求道。
再请求她多施舍一些吧。
气味,触碰,温度,爱抚……
什么都行,什么都好。
只要是主人的东西,什么都可以——
云楼的呼吸是毫无掩饰的急促,他的瞳孔不知何时已经扩散开了,意识变得迷茫而浑浊,脑子里好像只留下一只疯狂摇着尾巴拼命想要主人挤在一起的小狗,每根神经都沉浸在对方的体温和香气里,连带着小腹也跟着一起痉挛紧绷起来,泛起陌生饱胀的疼痛。
“如果……”距离这样近,她甚至能听清对方吞咽的声音,军犬咽了咽唾沫,声音迷茫,急切,更多的却还是竭力控制的小心翼翼:“如果只是需要热毛巾的话,那舔舔……应该也可以吧?”
……舔?
脑子也有点变成浆糊的秦情尽力思考着。
狗舌头和热毛巾的效果完全不是一回事吧……
“试试呢?”云楼哑着嗓子,呼吸粗重,胸膛起伏的力度已经到了不用回头都能察觉到的程度,偏偏这个人还在努力凑过来,用小狗特有的语气可怜兮兮的撒娇:“让我试试,简单试试就可以了。”
小狗的体温已经高到了一个难以想象的地步,秦情被这样的温度包裹着,耳边反复响着对方可怜兮兮又竭力克制的沙哑声线,她小腹被慢慢摩挲着,整个人都变得暖融融的,连带着理智都消散了大部分,可听见这句话后,秦情挣扎着试图和他讲道理:“理论上的热毛巾范围更大,效果更好吧……?”
她的声音还算冷静,耳畔却忽然小狗呜咽的细细哼唧声——那声音甚至称不上明显,却能让人立刻联想到耷拉着耳朵尾巴可怜巴巴的委屈样子。
“如果真的不行的话……”他声音此时听起来竟是连底气都没了,原本稳稳扣在她腰上的手也随之生了颤意,不是因为紧张不悦,而是因为在强迫自己挪开,意志和本能都在不情不愿地互相拉扯挣扎。
“……”
她几乎是反射性的就开始心软了,小狗一直都是很乖的,哪怕现在也还是很乖,稍微纵容一下也没关系的吧……?
——因为是小狗,因为是无论什么时候都很乖的小狗,所以溺爱多一些也没关系的吧?
秦情小幅度的快速喘息着,勉强给了一点最后的商量余地:“如果效果不好的话,那我就还是要去找热毛巾……”
她的话音甚至没有完整说完最后一个词,只觉得那双扣在腰上的手迅速抽离,身下充当坐垫的也不再是云楼略显坚硬的大腿肌肉,休息室内这张精挑细选的柔软床榻提供了完美的缓冲和包容度,暴露在空气中的纤细腰肢只感觉到了一瞬微凉的空气,就被细心地包裹住了大半裸露的肌肤。
女孩随意搭在床边的手指放松不过几秒,下一瞬便死死抓住了掌心下的柔软布料。
——后腰酸痛的位置便覆上了湿热的陌生触感,顺着脊骨凹陷处一路贪婪地蔓延向上,然后在某个危险的边缘位置停下来,克制着、压抑着,恋恋不舍地离开了。
还是不一样的。
她有点迷糊的,挣扎着想道。
而且是因为她之前说了热毛巾的覆盖范围更大的关系吗?身后的那只固执的军犬似乎正在准备用另一种方法覆盖她腰间淤青的痕迹,但那一点小小的覆盖面积怎么样也比不了摊开的热毛巾,温热的触感转瞬即逝,肌肤再度暴露在空气中,没能留下半点温度,反而泛起细密的凉意。
……
被折腾了许久的主人瑟缩着打了个哆嗦,终于有些忍无可忍,不准备再纵容胡闹的狗。
秦情小幅度的挣扎起来,力度不大,但用来提醒一向忠诚听话的云楼已经绰绰有余,她没费多大力气就重新翻过身来挡住了自己被折腾了半天的后腰,可这一次,她曲起的膝盖被按住了,男人宽大灼烫的手掌按在她圆润的膝盖上,秦情眨眨眼看过去,对方低着头,狗舌头还耷拉在外面,神色恍惚地慢慢地喘着气。
“抱歉……”
那双清澈温柔的深褐色眼睛重新凑着挨过来,埋在她颈侧快速呼吸着,他垂着眼,呜咽着又在道歉:“但我真的忍不住,小姐,对不起……”
他的心太饿了,太痒了,饥肠辘辘太久的狗就算被拽着舌头也想要填饱肚子再说,这么点施舍般的浅薄馈赠根本填不饱狗的肚子,反而勾的一双眼睛充血的泛红。
不再多给他一些,他是真的会饿到发疯。
他的手臂撑过来,红着眼睛,哑着嗓子,摇着尾巴同主人小心翼翼地哀求着。
就一口,让他舔舔就行了。
……
说起来,我是不是本来想要找人帮忙缓解一下后腰淤伤来着?
秦情有些迷茫的想着,很快她就变得没空思考这点多余的问题,整个人像是脱水的鱼一样挣扎着扑腾起来,好在这一次有人心虚而体贴的伸手撑在她的腰后,又把她拉回原位,避免了可能出现的二次拉伤。
……但是很可惜的是,稍晚了那么一点。
……
等到清爽温热的热毛巾成功敷在后腰上时,秦情已经没什么力气去享受这份久违的热敷了。
她现在手脚发软,只想快点睡着休息,整个人都是有气无力的可怜样子,在被褥里蜷成小小一团,偏偏后背还要留给人盯着热敷。
悲伤。
云楼捧着热毛巾守在一边,表情是发自内心地愧疚而心虚,尾巴却摇的十足轻盈欢快。
秦情脑袋埋在枕头里面,有气无力地怏怏抱怨:“都说了狗舌头和热毛巾的效果完全不一样嘛……”
“是的,”云楼跪坐在床边,一边摇尾巴,一边无比诚恳的点头赞同:“您说的有道理。”
“所以为什么没有跌打损伤药呢,”秦情声音闷闷的,透出几分痛心疾首的懊恼:“早知道我就让奥兰多帮我看看了……”
听到这里,小狗愉快摇动的尾巴幅度稍慢了一些,云楼眸光微动,但还是凑过去小声道:“其实如果您去医院那边的话,护士长应该知道怎么快速处理,毕竟本地早些年也还是有一些未经强化的普通人的。”
秦情倏地从枕头上抬起头,眼中露出几分清晰的恼意。
她抬手啪啪啪几下拍打过云楼的脑袋,又因为胳膊早就没了力气和牵扯到后腰淤伤,不得不悻悻收回了手。
“坏狗。”
云楼继续无比流畅的道歉:“对不起。”
然后他重新凑过去,摇着尾巴先亲亲她的耳朵,又低下头去,舔了舔女孩白皙的侧脸。
第118章
此时已经很晚了,窗外的光线黯淡着,山中城的“夜晚”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只有万物寂静后,一片昏沉安然的静谧。
女孩子很快就沉沉睡去,一只手无意识地垂在榻边,指骨纤细,肌肤白皙,云楼的喉结又动了动,他的内脏已经没有之前那种火急火燎饿得发疯的感觉,但还是饿,勉强只算填了填肚子,距离饱腹感还有着相当的距离。
护卫犬很努力的控制自己没有趁她睡着的时候重新钻到被子下面去,只规规矩矩地坐在床头,小幅度的伸出舌尖,舔了舔她的手腕和手指,然后才带着尚未餍足的遗憾慢慢叹了口气,将脑袋挨在床边,不再动了。
他没事了。
只是有一点戒|断反应。
……
这一晚上的睡眠并不算安稳,梦了半晚上被一人多高的大狗呼哧呼哧追着又舔又蹭,睁开眼睛的时候秦情非但没有感觉到一觉醒来后应有的清爽放松,反而只觉有些微妙的身心俱疲——且腰痛。
她慢慢坐起来, 静静等了几秒后,把手放在了后腰。
……痛。
女孩微微蹙眉,索性掀开衣服看了一眼,腰上倒是没什么想象中的青紫指痕,顶多就是一个几乎没有任何肌肉含量的脆皮废物被迫拉着做了半晚上的腰腹训练,又因为姿势技巧都不达标,所以导致今早起来字面意义上的腰酸背痛罢了。
她正准备拧着身子试试看看能不能看到自己的后腰位置,一双手猝不及防伸了过来,直接把她拎起大半的衬衫直接拽了下去。
秦情若有所觉地一回头,只见云楼半张晕红侧脸,眼中还习惯性带着几分羞赧,偏偏伸过来的手指毫无避讳的划过她的肌肤,动作流畅自然,看得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说点什么好。
“一早起来不好这么穿的,”他垂着眼,温声解释。 “会着凉的,小姐。”
秦情眨眨眼,慢吞吞地道:“我只是想看看后腰的淤青有没有好一点。”
云楼:“我帮您敷了一晚上的热毛巾……”
“半晚上。”秦情面无表情的纠正。
“……好的,半个晚上,”中士脸上一红,呐呐又道,“早上那会我检查过了,颜色有些变化,您感觉舒服些吗?”
“……没有,”秦情幽幽道,决定不去深思他后半句话的言外之意,“而且感觉情况加重了,我腰椎以下的位置都不太好的感觉。”
云楼面红耳赤,结结巴巴:“那、那应该是姿势不到位导致的肌肉疲劳,还不至于是肌肉拉伤的程度……这种情况会出现在一些入队新兵的身上,大多只需要缓缓就好了……”
他越说声音越弱,头顶犬耳有些心虚地倒伏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反应:“您要休息几天吗?……只是几天而已,问题不大的。”
秦情思考了一会,还是摇了摇头。
“本来也说好要去看看薇薇安的,”女孩掀开被子准备下来,她晚上只穿了件宽松舒适的睡袍,曲起的光裸膝盖暴露在冷空气里,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正好去见护士长的时候问问她吧。”
“好。”云楼点点头,又极自然地伸出手握住对方纤细的脚踝,让她避开冰冷的地板转而踩在自己腿上,这才接着仰起头询问:“我帮您把衣服穿好?”
秦情:“……”
……
两分钟后,云楼站在门口,正准备再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忽然反射性后仰了一下身子,避免砸过来的门板压到自己的鼻尖。
他有点心虚的摸摸自己的鼻梁,手掌下掩着的嘴角却是上扬带笑的。
……
范围仅限于三楼的闹脾气并未持续到下楼之后,秦情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迁怒发火,下楼遇见其他的巡逻队员,一如既往地耐心和所有人都打了招呼。
众人也都纷纷回应,只不过让队员们稍稍有些惊讶的是,平日里几乎称得上寸步不离的两个人此时少见拉开了几米距离,研究员小姐打了招呼后就匆匆往外走,队长慢吞吞的跟在后面,瞧着似乎也没有急惶惶追过去的意思。
闹脾气了?终于弄得研究员小姐生气了?
几个年轻人窃窃私语起来,又有些说不出的跃跃欲试。
……所以是我们机会来了?
还不等这点跃跃欲试化成实际行动,恰好路过的云楼眼眸轻飘飘地一扫,负重跑五十圈的恐怖警告立刻压在所有人头顶,一众队员顿时哗啦啦作鸟兽散,连个影子都没来得及留下。
小姐是显而易见的不高兴,所有人都会看得出来。
……但是还会乖乖坐在副驾驶的位置,系好安全带等人。
*
从她帮忙治好了薇薇安以后,跑住院部就成了规定行程之一,因着山中城相对封闭的环境和将军的特殊指令,为了避免信息快速流通,所以知道薇薇安已经是个健康孩子的人依然只限于当时在场的寥寥几人而已。
薇薇安依然还住在她之前的房间,日常生活并没有太大改变。凡妮莎护士长用之前的异常作为理由转移了这孩子的监管权,平日里也都是由她亲自负责薇薇安的学习和室外活动情况,小孩自幼在这里长大,养出了异乎常人的敏感乖巧,从来没有因为自己的情况有所好转,就又哭又闹得非要换个地方。
有关这部分,护士长也是问过的。
薇薇安的回答很快,没有半点犹豫:“因为姐姐会来见我的,对吧。”
小孩子的思路很简单:如果放弃更远距离的玩耍和曾经想要的自由,能让姐姐多来陪陪她的话,那么这交换就是公平的。
她从出生到现在,没有父母,没有亲人,小孩子天然懵懂的纯粹感情只能在百般讨好的试探之后,再犹犹豫豫地交给别人一部分,偏偏大多数人都还是不敢收的——因为她的身份,因为她的污染,因为她本来注定再也不会拥有的未来。
小孩在这一方狭窄天地里封闭了太久,好容易来了个愿意纯粹喜欢她、不计代价包容她的人,自然是一股脑的将之前所有存下的糖果全都交了出去。
都给你,我所拥有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她眼巴巴的把自己的全部珍藏推出去,连犹豫的时间都不敢留给自己。
只需要你来多看我一些,多爱我一些,多关注我一些就可以了,好吗?
……
对此,凡妮莎并不阻止,并在某种意义上乐见其成。
秦情小姐是很温柔的人,由她来做这孩子的精神寄托,至少不必担心薇薇安会突然精神崩溃。
一般来讲,秦情那边要忙的事情太多,不好直接规定时间什么时候必须跑一趟,提前半天或者一天告诉护士长就算是时间充裕下的安排了;如非意外,秦情总是会尽早商量,这样薇薇安高兴的时间会变得很长,虽然偶尔也有毫无预兆突然出现的情况,但突如其来的惊喜也不错,至少薇薇安怎么样都很喜欢。
今天是早上临时通知要来,凡妮莎把消息告诉了薇薇安,并有意避开了云楼同她询问治疗淤伤的部分——皮糙肉厚的军犬此前天天跑外勤,日常断个胳膊腿都是常有的事情,有点擦伤而已,根本不在军医院日常治疗的考虑范围内。
值得他这么郑重和自己这个护士长提出询问的对象,不用想也知道是谁了。
这也就是珊黛少校不在、将军也不会刻意打扰日常,不然要人知道秦情小姐在山中城这种理论上绝对安全的地方都能把自己折腾出伤,那估计画面就会变得很好看了……
凡妮莎一边唏嘘,一边在小孩欢欣雀跃的庆祝声中准备先去自己的办公室看看。
*
女孩在那里等自己,身边惯例还是只有云楼一个人守着,这没什么奇怪的。
但在凡妮莎护士长准备掀起女孩衣服检查情况的时候,本该在她伸手之前就自发自觉退到屋外的军犬像是一晚上就少了根神经似的,半天都没能理解护士长欲言又止的眼神和慢慢停下来的动作,还是跟个钢筋一样直挺挺的站在原地,甚至还反向投来疑惑的眼神,不解为什么护士长半天没有动过。
凡妮莎:……
狗脑子让雪崩砸过了吗。
最后还是秦情抬了抬眼,军犬的耳朵这才不情不愿地抖了抖,乖乖退到了门外等候。
护士长莫名其妙。
……十分钟后,快速检查结束的护士长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也是没想到还有这种受伤方式呢……
她不带任何客观检查意味的伸出手,摸摸头又捏捏脸,一脸毫不掩饰的忧心忡忡。
莫名其妙被撸了半天的秦情迷茫道:“问题很严重吗?”
“那倒没有,”护士长顿了顿,稍委婉些的回答说:“……事后处理还算及时,您只是身体强度相对不太够,静养几天不要做体力劳动就好了。”
秦情不觉有问题,点头应下。
见她反应这么淡定,凡妮莎只能吞下所有多余的忧虑若无其事地转开话题:“我有个不太成熟的想法想要请你帮忙,你要不要听听看?”
“能做到的我都可以的,”女孩子一如既往的温声应和,没有半点迟疑犹豫,“您想我帮您做点什么?”
“哦,也没什么的,”凡妮莎温柔笑笑,带着些少女读不懂的惆怅,慢慢叹了口气后,这才接着又说:“其实是薇薇安那孩子的事情,你也知道的,她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下来了,虽说继续待在住院部也可以,但对于一个恢复健康的孩子来说,要她继续日日维持和之前一样的生活我总觉得有些残忍。
所以我想如果您不介意的话,能不能把她带在身边?您的身份方便,带她出门不会引起疑虑,这样对孩子的身心健康也有好处……薇薇安是个很听话很乖巧的孩子,不会打扰您的工作的。 ”
她顿了顿,又补充:“如果是费用方面有问题的话,住院部这边可以单独拨出一笔钱,当做这孩子的抚养费用。”
“这倒没什么不行的……”秦情想了想,没怎么犹豫地就点了点头,“如果薇薇安没意见的话,那我也没有意见。”
“这就太好了……”
凡妮莎稍稍松了口气。
除了欣慰薇薇安有了个更加安稳的好去处以外,护士长也在想另外一件事。
她目光瞥过门口方向,又不着痕迹的收了回来。
……身边有个小孩子的话,屋外面那个多多少少也知道克制些了吧?
第119章
“……姐姐愿意收养我?”
这消息猝不及防砸在薇薇安的头上,女孩先是怔愣,随即是不可置信的狂喜,但哪怕到了这个程度,这孩子仍是在拼命克制着自己所有情绪的外露,像是生怕因为自己过激的反应会让人觉得聒噪反感似的,只敢咬着嘴唇拼命点头。
“确切来讲,只是让你在她身边暂住,手续上还不算收养,”凡妮莎眼神愈发柔和,见小孩因为这句话情绪就瞬间低落下去,又蹲下身子,和她小声提示道:“可谁都说不准未来的,你想想,就在几天之前我们还觉得你是这里面最可怜的孩子,但你现在是这里最健康的人啦……别着急呀薇薇安,至少我们做到了你之前的心愿,不是么?”
从这里走出去, 见见外面世界的心愿。
这样看起来,事情都是在渐渐变好的, 不是嘛?
小孩咬着嘴唇,有些慌张,有些不安,但还是迎着护士长满是鼓励的眼神,怯怯点了点头。
她的东西不多,更多是这些年来事无巨细记录的日常档案,玩具和书本属于住院部的公共休息区,个人衣物是统一处理派发, 薇薇安几乎称得上是两手空空的被护士长带了出去。
屋外的光线是有些刺眼的。
薇薇安无意识地拢起眉心,习惯性地想要闪躲,直到一道纤细身影站在她的面前面前,然后又蹲了下来,伸手替她挡住了那点令她稍感不安的陌生明光。
女孩的瞳孔因强光而收缩,她看着面前为自己蹲下来的这个人,用力睁大眼睛,眼眶生涩,仿佛随时都会蕴出泪来。
和初见之时一样。
秦情与她的视线拉平,对她微笑着询问。
“要和我走吗?”
*
收留个孩子不在预期计划内,但她不吵闹,不任性,只是有些过分粘人,从离开住院部的第一步开始就抓着秦情的手没放开过,生怕自己哪里不听话就要被送回去。
“这孩子有点粘人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让她现在只信赖这么一位呢?”护士长意味深长地提醒着,又拍拍年轻人的后背,幽幽笑道:“所以这段时间就请你克制些吧,中士?不要带坏小孩子嘛。”
云楼:……
您要是看我不顺眼,倒也不必如此拐弯抹角。
不过话是这么说,云楼顶多也就是有些私人情绪上的不满,不至于真的就要因此折腾一个小孩子。
……
不出意外,薇薇安安排在了三楼的房间,日常衣食住行都按着研究所目前的规格来,除此之外,她眼下正处于启蒙阶段,但以z-29现在的情况来看,暂时找不到合适的幼师过来这边教导上课,只能是依样画葫芦搞了些小孩子的基础课件,在办公室留给薇薇腾了个位置方便时刻盯着,让她自己慢慢跟着学。
薇薇安很乖,从来不会弄出些奇奇怪怪的声音刻意吸引大人的注意力,秦情一开始还叮嘱说看不懂的地方可以问自己,但安安静静过了好几天,小孩始终规规矩矩守在自己的座位上,一次问题都没有和她提过。
她想了想,还是过去坐在小孩身边,低头问了一句。
“学的东西是都能看得懂吗?”
薇薇安怯怯看她一眼,乖乖道:“大部分都能看懂的。”
秦情摸了摸她的脑袋,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复杂。
“那看不懂的部分呢?”
“多看几遍就看懂了,而且完全看不懂的地方也不影响什么的。”小孩回答道,低着头,尽量不去看她。 “我知道姐姐很忙,这些东西我自己一个人就可以学,不会打扰姐姐的。”
z-29的孩子们接受的启蒙就只是最基础的启蒙,能做到正常的读书认字,完成一些简单的算写,达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在本地这种极端恶劣的残酷环境下,大多数人连自己还能活多久都不知道,自然也是没空去讨论所谓教育的必要性。
“好吧。”秦情点点头,温声道,“我们不强求。”
“我已经能认识一些基础文字了……!不说能看懂什么东西,但是简单的读写不成问题。”小孩忽然扬起脑袋看着她,眼里有种过分直白的讨好,小声询问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只要我能做的什么都行,我可以帮姐姐的忙的。”
“……”
秦情静静看着她,没说好,但也没说不好。
显而易见的,一个太过敏感的、又无比清晰的注意到自己是在寄人篱下的孩子。
沉默并未持续太久,秦情忽然垂下眼睫,眼中流淌过几分真切的温柔溺爱,她笑起来,温声又问:“薇薇安想要帮我的忙?”
“……嗯!”小孩略有犹豫,点头的力度却十分坚决:“我想要帮上姐姐的忙。”
秦情抬起手,顺着小孩的头顶抚摸着,手掌轻轻抚过女孩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只过分紧张的幼崽。
她将这孩子搂过来,薇薇安开始略有些羞涩的拘谨,但最后还是没能拒绝体温包裹的诱惑,挨挨蹭蹭的挤进来秦情的怀里,两人头挨着头,心贴着心,薇薇安小心翼翼地拽着她的衣服,只感觉到姐姐那条柔软的手臂绕在身后,正轻轻拍打着自己的后背。
她瞳孔颤了颤,禁不住在这个怀里又努力挤了挤。
“薇薇安是个好孩子。”
姐姐的下颌抵在自己的头顶,慢声细语的说着,小孩从未有过这样亲昵又温暖的拥抱,先前仅有的一次又是被迫打断,没留下什么太好的印象,此时薇薇安的脸颊红扑扑的,满脸都是说不出的紧张兴奋。
“我很喜欢薇薇安哦,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就知道这是个很好的孩子。”秦情的手掌轻柔拍打着女孩的后背,抚过她的发丝和后颈,直至女孩彻底在这个怀抱里软绵绵的化成一团,几乎要昏昏欲睡。
秦情低下头,脸颊挨蹭着小孩的头顶软发,轻声道:“……所以呢,哪怕我已经这么喜欢薇薇安了,喜欢到薇薇安不做什么也觉得这是个好孩子的程度——也还是想要帮姐姐的忙吗?”
小孩的手指神经质地紧了紧,还是很坚定的点了点头。
是的。
想要做一些……只有自己才能做到的事情。
想要让自己更安稳些,更幸福些,想要让自己现在拥有的这一切都变成理所当然的存在。
她很清楚的,只是听话远远不够,只是配合也远远不够,要做的更多,要做的更好。
——要让她觉得,自己是那个独一无二的,不可替代、也不可忽略的存在才行。
她仰头看着这个唯一会毫无芥蒂的抚摸拥抱自己的人,眼神天真而纯粹。
我想要帮上你的忙。
我想要让你觉得,我是个不应该被抛弃的孩子。
……
秦情垂下眼睫,轻声低笑起来。
“好,”她无比轻柔地应和道,“那我们来找找看吧,只有薇薇安能做的事情究竟是什么?”
读书吗?学习吗?还是帮忙分类文件,端茶滴水?
小孩绞尽脑汁的思考着,又有些恼丧的发现她能想到的基本上都是那个叫云楼的家伙的日常,他比自己高,比自己壮,一抬腿迈出三层台阶,无论什么事情都轮不到她去抢着做。
薇薇安有些委屈的在秦情的怀里蜷缩起来,漆黑的发丝垂下,掩着那双猩红如宝石般的眼睛。
“我的……脑子。”
她忽然开口,怔怔道。
秦情任由她瑟缩着依偎在自己的胸前,手掌缓慢抚过幼崽的头顶,耐心询问。
“什么?”
“姐姐第一次来的时候……我是那个发出奇怪声音的孩子。”薇薇安的声音渐渐流畅起来,带着几分后怕的恐惧和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混沌迷茫,慢慢说道, “我的脑子里,有奇怪的东西。”
秦情温声道:“不要自责,薇薇安,记得吗?其他人也叫了''妈妈'',不是只有你受到影响。”
“但是只有我记得。”
小姑娘下意识反驳说,从这句话开始,她的思路忽然变得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我之前的污染是最严重的,但那件事情之后,我记住的细节也是最多的。”
“这是只有我能做的事情吧?”她倏地露出极为欢喜的表情,带了点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兴奋,还有一点克制的紧张和试探,薇薇安从秦情的怀里退出来一点,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这里面一定有只有我能做的事情了吧?对姐姐有帮助了吗,我能帮上姐姐的忙了吗?”
秦情弯弯眼睛,也用和女孩如出一辙的轻快语气,笑眯眯的回答:“可以试试?”
“和上次一样要摸头检查吗?”小姑娘很主动的把脑袋凑过去,下巴直接搭在秦情的手心,一脸视死如归的坚决。 “来吧!”
理论上,这种事情本该找一个更加安全的场所来谨慎进行,但秦情很顺手的挠了挠小孩光洁细腻的下巴,再淡定不过的允许了她这点天真的请求。
“要开始了哦。”随着这句话的提醒,秦情又一次进入了薇薇安的精神图景,和上一次不同,基因树的幼苗郁郁葱葱,虽然大部分节点都还是锁定状态,但单看现在的长势,未来也一定是个值得期待的孩子。
秦情检查一圈,又在树根处停下了目光。
曾经被星之彩盘踞附着的地方残留着几处斑驳的黑洞和残损的裂隙,看着压抑,漆黑,黯淡无光,秦情试着围绕着缝隙边缘更深入向下几分,但她的意识像是深入了一片无底的深渊,没有得到一点想象中应有的回应。
或者也可以说,是有的,只不过不属于人类理性范围内可以判断的声音,更像是某种震动摩擦的声响,亦或是烈风穿过孔洞的幽冷回音……
那么问题来了。
……精神图景里面,会有回音吗?
秦情没有深入那几处漆黑无光的裂隙,她想了想,只单独拿出一个血瓶扔了下去,柔白的光芒从半空坠下,迅速照亮了旁边的一切。
——在光的尽头处,映出了无数只纯粹的眼睛。
只有眼睛,也只能看见眼睛,几乎是数以万计的巨大鼓胀的眼球蠕虫一般挤压在一处,是在光亮起的瞬间,一同拧过眼球注视的方向,瞬间看向了她的位置。
……啊。
眨了眨眼睛,静静与那些眼睛对视着,直至柔光黯淡,黑影重新吞没一切。
秦情陷入沉思。
自己刚刚听到的回音好像是真实的,血瓶映出的光线阴影也是真实的,眼球的存在本身似乎也都是真实的……
考虑到之前的星之彩也可以在精神与现实两种空间内反复穿梭,所以,这好像是个隐藏新地图?
第120章
“——同时存在地穴和岩溶地貌的地方?”
云楼微微蹙起眉, 表情有些严肃。
“z-29确实是有类似的地方,最初是和山中城一样的改造区,只不过因为一些特殊问题, 几十年前就已经列为封闭区域,禁止探索了。”
云楼说到这里时跟着停了一下,并未更深入地解释下去:“您忽然问这个做什么,研究所的文档里好像没涉及到这方面的材料。”
“得到了些额外的线索。”秦情显然也不打算就这个问题过多解释,只随意笑了笑,又问:“封闭之后,那里一直就都没有人类的踪迹了吗?”
“您指什么?如果是脱离指挥台单独行动的人类,概率微乎其微,除非是之前奥兰多先生队员那种情况,落地的瞬间就失联了。”云楼回答说, “至于其他的么……我知道前些年将军偶尔还会派遣小队检查情况,但效果不是很好。”
秦情微微皱起眉头。
“有多不好?”
云楼平静回答:“——迄今为止,共计三百三十七人的探索队,无一人生还。”
“最近一支队伍是一年半之前派出去的,三十七人,都是部队的精英,他们和将军承诺如果能回来,至少也会带着队友们的尸骨回来……若是回不来,他们就是最后的探索队。”
“那里很危险,小姐,甚至是连柳德米拉将军都会有意避开的区域。”云楼温声道,“所以,无论您因为什么得到了相关的情报,都请不要单独联系对方,可以么?”
他抬手勾过少女耳边散开的发丝,她因此抬头看他,浅金色的眼睛沉静如金河,平等地映出她面前的一切存在。
她想要做什么?
这个疑问只短暂地在云楼的脑子里存在了一瞬,便被另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吞掉了。
她想要做什么都可以的——只要她的狗能随时随地确保她的安全,除此之外她想要的一切,自己都会为她带来。
“真可靠,”秦情微笑着感慨,又拍拍中士的肩膀,安慰道:“但这再怎么说也算是属于我的工作?别担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她的温情体贴一如既往,却也是第一次不是他期待得到的反应——至少现在,此时此刻,他不想看见这种太过平等的温柔。
称不上不满,只是一种掺杂委屈的心有不甘。
我不想要您这样安慰我。他在心中喃喃道。
这种程度已经不够了……想要更多的,更纯粹的,更加独一无二的偏爱。
不是在安慰“云楼中士”,而是单纯在安慰云楼,安慰她焦躁不安的狗……
“怎么了?”秦情的脸上露出几分浅浅的疑惑:“是有什么问题吗?还是说单纯问这件事对你来说本身就很麻烦,那没关系的,我可以去找珊黛……”
“不是的!”云楼下意识辩解起来,声音也不受控制的抬高几分:“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的,我的意思是……”
中士本来稍显急切的辩解声忽然一顿,转头将目光看向了门口的方向。
薇薇安站在门口扶着门框,怯怯的探过脑袋,看着屋子里的两个人。
“那个,我有些事情想要找姐姐……”小孩子声音细细软软,看似怯懦不安的目光却是直勾勾地和云楼对视着,全然没有半点闪躲的意思。
云楼不自觉地皱起眉头,却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很急的事情吗?”
薇薇安眨眨眼睛,只犹犹豫豫的看着秦情,摇着头一言不发。
虽然云楼很想说小孩子能有什么要紧事,但小姐已经毫不迟疑地快步走了过去,任由小孩像是离群回家的幼鸟一样扑腾着凑过来,一双手更是死死抓着她不放。
“薇薇安怎么了?”
秦情温声询问,小孩依旧闭口不答,只等到两人稍微走出一些距离之后,她似乎觉得这样的话云楼就听不见了,这才有点心虚、又有点不安似的小小声回答道:“其实没什么的,我只是睡醒后没有看到姐姐,我害怕……”
“……”
被留在屋内的云楼清晰地听见自己指骨摩擦的声响。
*
“但是……”
薇薇安直至两人走到楼梯口的位置,她才重又拽拽秦情的衣袖,示意她蹲下来,女孩凑过去在她耳边嘘声道:“姐姐之前和护士长说过的事情,我刚刚看到她回复了。”
“之前云楼先生看起来就不是很喜欢我,所以我想我能帮姐姐做的这件事情,他应该也是会一起不喜欢的。”小孩绞着手指,小小声地说:“……所以,所以我也没打算当着他的面告诉他,我没想太多,只是想帮姐姐的忙,我应该没做错什么吧……?”
秦情注视着女孩不安的表情,笑着揉揉她的头顶,柔声安慰道:“没事的,不是说了薇薇安是在帮姐姐的忙吗?就算云楼因此不高兴,那也一定是我站在薇薇安这边的关系。”
“真的吗?”小孩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她,“姐姐会一直站在我这边吗?”
秦情笑着说:“姐姐一直都是站在薇薇安这边的呀。”
小孩眸光垂下注视着脚尖,很愉悦,很满足似的,慢慢对着她抿出一个十分可爱的笑弧。
“好。”薇薇安轻声道。 “我相信姐姐。”
只要姐姐站在她这边,那她就什么都不害怕了。
“那接下来还需要薇薇安做什么?”小孩乖乖又问道,“薇薇安的作业写完啦,什么都会做的。”
“薇薇安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秦情说,小孩眨巴眨巴眼睛,立刻说:“那我要和姐姐一起,姐姐去哪儿我去哪儿。”
“可以。”她笑眯眯地点头,没有半点迟疑。
*
可以确定的是,云楼对她的保护欲开始变得愈发强烈起来。
是好事吗?也许。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不会吝啬这一点偏心和溺爱——小狗能有什么坏心眼呢?他只是担心主人的安全。
但是对于秦情接下来要做的一些事情来说,小狗的过强存在感就会让问题变得有些麻烦。
所以在从薇薇安的精神图景里察觉到一些意外情况的时候,秦情不打算通知身边那只靠谱的护卫犬,而是单独询问了护士长凡妮莎的意见,问的也是另外一个问题。
“秦情小姐?”凡妮莎接通通讯后先应了一声,随即回道:“您之前问我其他污染源的问题,我帮您看过了。”
秦情目前手中线索有限,除了从薇薇安身上提取的部分污染物之外,她便再没有接触其他来源的机会,虽说柳德米拉原本的意思是等到技术部那边稍稍稳定一些,然后再在小范围内净化污染。但薇薇安这边事发突然,也让秦情觉得不方便继续再等。
这种无视距离超越空间的能力,倒是有点像之前经历过的空间跃迁。
当然,暂且还不知道这个新种族是不是真的就能做到远程精准定位,用被污染的对象当做定位锚点集体传送的程度……她现在无法开启图鉴,无法确定这种新种族的特殊能力,所以秦情暂时的计划是先尽量把浓度提高,哪怕只是收集够了一小片足够开图鉴,这样也能方便许多事情。
至于从哪里收集污染源,秦情的第一反应就是凡妮莎护士长。
她记得很清楚,住院部是有很多人做了义肢手术的,大多原因都是一样,因为部分肢体疼痛到难以忍受的程度,虽说是权宜之计,但也是如今z-29最常见的治疗方式之一。
换个说法,切下来的那些“肢体”,同样也可以提取少量“污染”——也就是相对较低浓度的星之彩。
面对这个稍显恐怖的诡异要求,凡妮莎只稍稍思索后,便很痛快地应了下来。
“理论上,所有的污染源在切除后都是要销毁的,但是因为薇薇安之前的问题,所以一些轻度污染的病人暂时处于静养状态,之前的分离成功的''污染源''也被技术部要走了许多,没有被完全销毁。”
在说这种事情的时候,凡妮莎护士长的声音依然是很淡定的,甚至到了有点淡定过头的程度:“我不知道您需要多少,所以手边现有的我都给您送过去了。”
护士长,好大方。
感觉有一种已经无法思考所以干脆放弃思考的摆烂冷静。
秦情温声应下,两边都没有继续闲聊的打算,东西会被直接送进二楼的办公区,云楼平日里还是很规矩的,没有她的许可从来都不会乱走乱看。
箱子里面的东西拜访还算整齐,也都统一经过标准处理,但不耽误都是些打了马赛克才能放出来的东西,秦情把黏在自己身边的小孩嘘嘘两声赶到门口,这才将里面东西直接转移进了系统背包,统一处理。
提取分离的读条很快完成,只是最后结果和之前从薇薇安身上取到的略有不同。
【星之彩的卵块:浓度(8.06%)】
【星之彩基础浓度≥60.00%已开启自动导航系统,玩家可快速到达相关繁育地,解锁相关种族图鉴】
污染会遗传,看起来还会自发繁衍,她唏嘘起来,这么麻烦的东西,也难怪柳德米拉将军头疼了这么久……
秦情看了一眼地图,引导光标在一片黑漆漆的未探索区域,山中城外面冰天雪地,暂时也还不知道怎么过去;她随手把这点东西扔进系统背包,还没等转身出门,后台好像传来了什么奇奇怪怪的嘎吱嘎吱声。
秦情:?
她眼疾手快拉开系统背包,就见原本放着星之彩卵块的格子里现在空空如也,而羽蛇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醒了,支棱着脑袋盘卧在旁边的格子里,懒洋洋地打了个饱嗝。
秦情:……
坏孩子!坏孩子! ! !
夏盖你这个乱吃东西的坏孩子!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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