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的皮毛明显要比只能勉强御寒的外套方便许多, 秦情从熊的手臂中间探出一颗银白色的脑袋，毛茸茸的，对比柳德米拉庞大的身形轮廓, 仿佛是刚刚出生不久，还未来得及覆上软毛的幼崽。
但是她真的好高……秦情禁不住的想,她是知道完整异化的动物体态会比正常品种大上一圈,但是柳德米拉的白熊真的好大一只……三米？或者更高？
而三米多高的白熊站在山中城的城门入口，也依然显得渺小如一粒未融的雪花。
所谓山中城并非依靠山岭迂回盆地建立的城镇，而是字面意义上的掏空山体内部, 直接入山建城，那高耸入云的城门本身便是一道深色的断崖，静静地朝向浑浊荒白的雪原。
“很显眼吧？不过很可惜, 这扇大门平时是不开的, ”柳德米拉说, 指了指不远处一道五米多高的小型城门，说：“我们走这里。”
城门之外设立数道岗哨，经年不散的风雪掩盖了大半轮廓,只有高处不断闪烁的红光证明依旧在平稳运行中。柳德米拉先一步进入，其后跟着的才是云楼与他的二十人小队。
等到身后城门关闭, 秦情也被白熊放在地上, 温声叮嘱：“这里的温度已经有零上了, 我带你走毕竟不大方便, 珊黛有些别的事情要忙，你要是觉得不舒服不敢进去，可以在这里等她；你要是不介意，也可以和云楼他们先走，都可以。”
那件外套被重新披在身上, 女孩扯了下衣领，乖乖点头说好。
柳德米拉的白熊姿态似乎是被这里的人很熟悉的，那只大白熊慢吞吞地继续往前走，其余人来往之间与她打着招呼，神态亲切也不失恭敬，还有些人主动过去帮忙拍打大熊身上的落雪，或是打扫白熊行走间落下的雪水。
“……啊，小姐。”她出神观察的功夫，云楼一个踉跄被挤到前面，一回头，便是一群挤挤挨挨嘀嘀咕咕的小队队员。
他回头瞪了一眼这群嘻嘻哈哈的家伙，转过头的瞬间，颧骨又晕开一点浅淡薄红，结结巴巴地和她打招呼：“……您接下来准备怎么办？”
“叫我秦情就好，不用那么客气。”
女孩温声回应，然后略作思考，回答说：“老实说我还没有搞懂到底怎么回事……先不急着进去了，柳德米拉将军说我可以在这里等一会珊黛，是真的么？”
“哦，可以的。”云楼点点头，又主动提示：“这里算是运输入口，我帮您找个地方休息会吧。”
秦情点头应好，索性闲来无事，她仰头左右看了看，山体内部已经被掏空大半，以嵌入山体的合金架和各种器械□□固定，虽是入山建城，却不显闭塞黑暗，反而因为大开大合的风格，显出一种意外的疏朗旷阔。
内部灯火明亮如昼，路上来往人员大多身着黑色军服，行动利落干脆。
“说是山中城，其实应该是地面上的军部了，除了空间定位所是在外面设立，大部分的工作都还是在这里进行。”
不知何时，云楼已经重新出现在她的旁边，黑色军服笔挺利落，勾勒出年轻人修长漂亮的身形轮廓，只是身上有许多被雪水打湿的地方，晕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这个给您，秦情小姐。”
他的称呼依然是彬彬有礼的，神态松弛，带着点毫不自知的亲昵温顺：“本地人惯常是习惯用烈酒取暖的，只不过我不晓得您这样的外地人能不能受得住，所以去要了些暖身的蜂蜜酒，度数不高，小孩子也能喝一些。”
“多谢。”秦情笑眯眯的接过杯子，看见云楼仍然站在旁边，年轻人脸上表情看起来倒是淡定，尾巴摇晃的幅度却十足明显。本人似乎已经有所察觉，但好像完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的样子。
啊，因为是小狗的关系吗。
秦情有点出神的想，她双手捧着杯子，迟疑片刻后，柔声询问：“云楼先生不去换身衣服吗？”
“不用的，一会就会干掉了！”年轻人条件反射般迅速回答，尾巴也是摇来摇去的很是欢快，但下一秒那快速摇摆的尾巴忽然耷拉下来，云楼的声音也停了停，犹豫几秒后才又小声解释：“其实不必对我这么客气的……您是少校带回来的客人，也是将军重视的对象，有什么事情直接吩咐我就可以。”
“好吧，”秦情无奈失笑，伸手拍拍自己旁边的位置，微笑道：“索性我也是要在这儿等人，您要是不介意，可以坐下来陪我一会吗？”
这个似乎是没什么问题。云楼迟疑几秒后，还是配合着跟着坐了下来，不过年轻人规规矩矩挨着长椅的边缘坐着，双手牢牢贴着膝盖，整个人的绷紧状态像是一把上弦的长弓。
虽然但是，尾巴又重新摇起来了啊……
秦情默不作声地收回打量的视线，随意找了个话题准备缓和一下气氛：“刚刚说山中城是军部，但珊黛也和我提过这里还有普通人和地下城，分的很清楚吗？”
“少校连这个也和您提过吗？”云楼的表情有些诧异，但很快调整思路，帮忙解释起来：“山中城是军部不假，但也有通往地下城的通道，上下往来都不怎么拘束；
而且因为本地人数量不多，细说起来，完全和军队没有牵扯的普通人其实没有多少，只有上了年纪，或是完全无法适应基因改造的那些人是长居地下城，从来都不会上来的。 ”
秦情有些诧异，军队的下沉融合度这么高，换一个说法，可以说是全员皆兵的程度。
她是知道这里情况恶劣的，但是恶劣到了这个程度了吗？
“数量不多，是指还有多少人？”
“算上军队人数的话，整个z-29区的实际登记人口，我记得是不到十万。”
秦情不由得皱起眉头。
十万。
确实太少了些……她在e-3随意扯了个由头建立避难所，初始就有几千人的规模，更不用说这还是狼王的基地占据了人口大头的前提下；如此对比之下，之前珊黛的急迫似乎也有了合适的理由。
这样的极端环境，如果再不想办法估计就真的要什么都没有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件事她比较好奇。
“基因改造在这里很普及吗？”
“主要是因为环境影响吧，基本上是每个人都会做的……怎么说呢，不这么做就会死，您可以这么理解。”
云楼好脾气的解释：“但个体承受能力不同，所以大部分人都只是简单强化，不至于出门就冻死的程度；能达到正常合成种的还是寥寥无几，就像我们小队，真正做到完整基因异化的只有我而已。”
“……而且基因补剂也是军部的研究所重新设计的，没有和外地人一样根据自身特性自由发挥，而是尽量选用了性状稳定的品种——打个比方，就是你能看到的本地合成种，大部分都是性情温顺待人亲善的犬类。”
珊黛的声音响起的猝不及防，云楼反射性站直了军姿，叫了声少校。
秦情没有动，但当女人出现在她面前时，还是难掩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这是……”
“哦，”珊黛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与常人无异的手脚，无所谓的解释道：“出门的时候就把胳膊腿什么的拆下来冷藏库存了，机械义肢相对方便些，也没那么容易被人探查——但是既然回来了，机械臂容易被冻住不好干活，干脆都换了。”
她手臂上还有缝合的痕迹，就这么一会功夫，深红色的纹路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消失了大半。
珊黛：“我是不是忘了和你说一句，我是个原生种来着？”
秦情幽幽盯着她，半晌后，少女低着头沉沉叹了口气，看起来也是疲惫大过惊讶：“现在不用你说也能看出来了……”
“没办法啊，我妈年轻时很有名的，连带着我也被牵连到了。”
珊黛无奈道，甚至还有点理直气壮的意思：“要是就这么正常出去，一眼认出我是谁的人就太多啦，到时候可就麻烦死了……更换百分之六十的机械化正好可以完整遏制能力，别的不说，最起码你看奥兰多就没认出来。”
“说起来，我刚刚去忙了一下奥兰多的事情，时间也不短了……”珊黛目光放空，似乎陷入了思考：“云楼没接过人——或者说他没接过外地人，不知道外边的气温和着装习惯，所以应该是我妈带你回来的吧？”
秦情：“是柳德米拉将军。”
珊黛：“哦，那就是我妈。”
秦情：“……”
“哎呀，不要生气嘛……”珊黛笑嘻嘻的在秦情面前蹲了下来，轻飘飘地拍了拍她的膝盖，仰着头眼巴巴地瞧着面前女孩面无表情的一张脸，声音里也多了些可怜兮兮的讨好：“我和你道歉，帮你跑腿？要不你打我一顿出个气？……说起来奥兰多的星舰坏得蛮彻底，但你别担心，我总有办法能送你回去的。”
“……”
少女垂下目光，有些无奈。
不知道该说是意外还是不意外，在珊黛蹲下来和她说话的时候，她的图鉴里就又多了两张卡。
柳德米拉将军欣然位列ssr ，其后便是珊黛的立绘图鉴。但是比起其他的已知卡面，这两位女性的图鉴位多了一圈浅蓝色的图纹标记。
系统提示：
【友情助战位：构成这世界的从来都不只有爱欲与利益，总有些承诺便是信仰本身，天生与灵魂的重量等同。
在许下承诺的瞬间，你们之间的羁绊也将会变得牢不可破。 】
……
承诺。
……她当然知道那个承诺是什么。
秦情错开目光，似乎是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珊黛挠了挠脸颊，表情有些微妙的尴尬——某种意义上，她算是死缠烂打把人家请过来的，结果这一路上不说把她照顾的多好，眼下连她如何回去都成了个天大的难题。
“……先不说那个了。”
面前少女态度敷衍，似乎也懒得再对她露出那副平日里最常见的温柔模样，声音听着也干巴巴的：“现在是问我什么时候要走的时候吗？先把你们这儿的问题解决了再说……我带来的那些东西呢？不要说全都给我弄坏了。”
“……”
珊黛看着她，忽然眉眼舒展，重新露出个十足真心实意的笑。
“那倒没有。”她笑嘻嘻的回答，“都放在研究室了，我现在带你过去？”
第102章
“上舰之前我就通知过了, 你的实验室已经安排好了，索性现在这里也没有和你一样所谓的专业人士，所以就是之前给其他专家准备的就全都给你啦——”
珊黛晃晃手里的铭牌递给身边的女孩,道：“三层的研究室加一整层的私人休息区，都是你一个人的。给你的身份铭牌是仅次于将军的最高权限,后勤部、医疗部,研究所、档案室……这些地方的东西都可以随便你用，理论上，你可以调动少校军衔以下的所有人为你服务——我妈的意思很简单的：只要不是造反,做什么都行。”
“哦不过我就不用动用军令啦，你打个电话我就来，保证可以随叫随到。”
珊黛耸耸肩, 又额外补充了一句。
秦情表情严肃的双手接过铭牌,有些罕见地受宠若惊：“这么高的待遇吗？”
“也还好……？”珊黛不太确定的回了一句,她挠挠脑袋，有点犹豫的回答：“说是随便你用也没什么稀罕的好玩意……军械之类的是我妈亲自管，你反正是想要也弄不来；至于其他的,房子之类的在我们这儿现在是最不值钱的，山中城的规模本来是按着巅峰期的百万人口准备的,现在上下加起来也不过十万,自然是随便分了嘛。”
秦情沉沉叹口气。
按着她之前的状态,其实有个安稳清净的地方平日里不被打扰就行了,毕竟主要还是直接操作基因树对其扡插修枝，倒还真用不着那么大的阵仗。
“三层研究室确实也是有点……”
“太少了？”珊黛嘻嘻笑道，“哎呀开玩笑的，我也知道确实有点夸张，但是怎么说呢……在你之前少说也找过十七八个所谓的专家了吧？他们一开口就是要这要那的,我也就是简单总结了一下他们之前都要什么，索性他们最后也都没留下来，那就都给你好了。”
秦情好奇道：“去哪儿了？”
“跑了，死了，逃了……什么样的都有，反正没一个能留到最后的。”珊黛漫不经心地回道，“我也知道啦，真正靠谱又有本事的不可能被我几句话就叫过来，大部分都是用钱硬请的，不靠谱也是正常。”
她说的若无其事，轻描淡写，下颌线却不自觉地微微绷紧，女人的脸上连一点愤怒和不甘都不曾流露，只能看见一点隐秘的、压抑的麻木与落寞。
难过么？
也许是有的……可偏偏等到日子久了，就连这点难过也要感觉不出来了。
……
秦情收回目光，没再追问下去，两人随意闲扯着话题不知不觉间就到了地方，在此之前虽然也算有了心理准备，但看见那规模堪比中央塔的研究室时，秦情也还是忍不住瞳孔震了一下。
珊黛倒是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里地方显眼也足够宽敞，要什么东西的话基本上几分钟就能送到。
进去逛了一圈，秦情心里也跟着安稳了几分，这里只是看着规模夸张到骇人，内里还是空空如也，楼上楼下也就是安置了几台最基础的无人机日常维护清理，说到底，连个能提供配合的研究人员都是没有的。
空荡荡一座楼反而让人安心，要真给她搞个前呼后拥万众瞩目的画面，她也是真的受不了。
“你初来乍到人也都不熟，正好我看云楼和你也算聊得来，他三周内都没有值岗任务，我把他调过来配合你。”
“没有问题？不会打扰人嘛？”
“不会的，反正我们这儿现在也没什么大活要做，换个地方也是多个消遣。”
秦情还在几个只有基础器械的房间里溜达，那边珊黛已经挽了衣袖，风风火火的跑到另一边忙了起来，不过一会，她忽然扒在门口又探出个脑袋，脆生生的喊了一句：“小情！”
女孩手里的玻璃瓶险些掉出去，随即慢慢转过头来，神色也是略显无语：“忽然就叫得这么自来熟……算了，有事吗？”
珊黛弯着眼睛，笑眯眯的：“哦，你的休息区那边我看了一下，还有几个房间都是空着的，你一个人住着要是不习惯的话，要不要我搬进来陪你？”
“要我一早睁开眼就开始头痛加班的意思吗……”
“哎呀，说的那么难听，我有那么烦人嘛……”珊黛撇撇嘴，一脸悻悻把脑袋缩了回去，“那我就不管了，过一会让后勤部搬些家具过来，你要是有什么安排，直接和他们说了就行。”
“珊黛。”
“嗯？”那颗脑袋毫不犹豫地重新从门边弹出来：“什么安排？讲。”
“除了我之前带来的那些东西之外，还有些别的东西需要帮我尽快准备，”秦情想了想，道：“本地的水源和土壤样本，记录历史变化的年代志，如果本地人的体检记录可以看的话我也想要一份，还有一些其他的……”
总而言之，就是光研究沙虫的变种指望一点土地优化来拯救世界是不太行的，治标不治本，折腾半天最后也还是白费力气。
来都来了不如直接弄个大的，看看环境，看看人体是否受环境影响变化，也是看看除了沙虫之外，还有没有什么其他针对环境本身的更彻底的解决办法。
珊黛眨巴眨巴眼睛，听着听着，表情渐渐变得微妙起来。
经历了这么多位所谓的专家学者，自然也能模糊听出来对方解决的问题是在认真针对重点，还是在想着先狮子大开口趁机先要一波好处；秦情这边还在思考补充自己需要什么，忽然听见旁边一串咚咚咚的沉重脚步声，下一秒女孩猝不及防被一双稍显苍白僵硬的胳膊死死搂在怀里，结结实实地来了个字面意义上的熊抱。
这个怀抱与她过往经历的任何一种都不同，像是勒住溺水的浮木，女人稳稳地站在那里，没有将全部的重量都靠在她的身上，压得令人喘不上气。
……但也不一定，脑袋被迫埋在对方胸口的少女挣扎着探出脑袋，这才勉强松了口气。
至少物理意义上的窒息还是做到了的。
“哎呀，哎呀——”女人松开一点胳膊，脑袋却还在她头顶上蹭来蹭去，故作哽咽的感慨起来，声音沙哑，却也掺着真切的笑音：“我本来还想着呢，遇到了那么多只会说大话的家伙，但我还这么年轻，总不能一直都这么倒霉吧……”
之前上奥兰多的船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这个，想着那小子人脉够广也够不要脸，所以，万一呢？
——都这么多次了，多多少少也能让她瞎猫碰死耗子，好歹临死前也让她走一回运吧？
珊黛比秦情高挑许多，忽然松开这个怀抱，又把手掌搭上女孩的脑袋，笑嘻嘻的揉乱了她的头发，嘻嘻哈哈的感慨起来：
“但现在一看运气还算不错嘛，居然还真的被我拎回来一个最好的。”
秦情面无表情地被她勾着脖子搂着脑袋，十足麻木的冷静状态：“是不是最好的这个问题我们暂且不提，你说起这个我才想起来，奥兰多先生哪里去了？ ”
“怎么就不是最好的，我们小情就是最好的！”珊黛条件反射似的反驳了一句，语调倏地又降了回来，换了种无所谓的轻松态度：“不过你问奥兰多啊？那小子之前倒卖过我妈的军火库，现在一穷二白什么赎身钱都拿不出来，就被我妈关起来了。”
秦情想，是不是一不小心说了什么好了不得的事情？
珊黛又道：“你要是好奇，我一会带你去看看？”
秦情下意识地就想拒绝：“我还是先忙正事……”
珊黛：“可你的不少东西不是都还在他的船上？后续定位只回收了一堆乱七八糟的箱子，分不清哪个是哪个，总要他去开锁拿出来吧？”
秦情依然试图坚持：“可工作还没……”
“哎呀工作永远都是忙不完的！难得有别人的乐子看！不看白不看！”秦情第二句拒绝还没来得及出口，便觉腰上一紧，整个人已经被提溜起来，被珊黛拎着往外走：“走了，带你去看热闹！”
秦情：……
她想，这次就算有柳德米拉将军的软毛毛安抚她也不要原谅珊黛了。
走到一半，珊黛脚步倏地一顿，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似的，犹犹豫豫，止步不前。
不去了？
女孩眼睛蓦地一亮，慢吞吞地扒拉着珊黛的胳膊，试探着往外钻：“如果珊黛少校还有什么事情要安排，那你可以先去忙，不用管我的……”
“哦，那倒不是，”珊黛不假思索的回答，“我只是想起来，你只是普通人的身体素质，后勤部的衣服什么的也没送过来，就这么带你出门是不是会冷到你？”
秦情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所以我就不出——”
“那我妈要是带你回来，肯定也是变成熊带你回来的吧？”珊黛忽然拔高了语气，肃然道：“不行，你等我一会！”
她把人放下来，蹭蹭蹭地跑走，不过两分钟后又咚咚咚的跑回来，秦情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只体型稍小但也有两米多高的大白熊迅速出现在自己面前，抬着一双熊爪比划比划，然后果断地把对比之下愈发娇小的女孩拎起来，稳稳的抱在怀里。
秦情：“……”
啊……
她全无挣扎的任由白熊抱着，耷拉着脑袋沉沉叹息一声。
奶妈救不了z-29区。
白熊看起来倒是非常满意，雄赳赳气昂昂地一抬爪子，肃然道：“出发！”
第103章
“我不懂。”
被白熊抱出来强行散心的秦情这样说, “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吗？”
“要是每一件事情都要琢磨意义那活着也太麻烦了，”珊黛理所当然地回答道，“不过你要是非要问我意义是什么,嗯……帮你找个机会多了解一点奥兰多？ ”
秦情反问：“有必要？”
“你要是还要回e-3区，还要继续和那兄弟两个打交道的话,那么就是有必要的。”珊黛的语气听着漫不经心,却让秦情稍微收敛了一点兴致缺缺的意思。
“奥兰多现在也就是暂时能老实一会，”珊黛提醒道，“你至少也要在这儿呆一个月呢, 对他多了解一些，不是坏事情。”
“……”
秦情沉默一会，还是没有继续坚持要回去的意思。
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珊黛和这里的所有人都对她展现出了超出想象的热情,这倒不是说一群人冲上来痛哭流涕地抓着她喊救世主什么的……非要说起来的话,这些人对她的好奇程度还不如避难所最初的那批人。
但是，要怎么说呢。
无论是她进入山中城的那一刻、还是被珊黛带入军部指挥台，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对她投来好奇打量或是困惑不解的目光——要知道她以避难所主人前往狼王的中央塔时，尚且需要接受仿生人随时随地的跟随与关注。
他们的目光只是短暂地掠过自己的身上, 温和而克制。
很难说喜欢不喜欢, 她想。
但是,不讨厌。
所以先保持现状好像也没什么问题的样子。
……
“当然啦,不能让你就这么直接去见奥兰多的，那条蛇记仇的很，要是一不小心被他盯上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坑你一把。”
珊黛随口又说了一句，随即将她放下来,敲了敲一扇办公室的大门，规规矩矩喊了声报告后，门后传来一声“进”，这才开了门，先把女孩推了进去。
柳德米拉已经换回了自己的人形姿态，穿着也是与外面人差不多的黑底金纹的统一军服，并不见太多差异。女人瞥了一眼过来，随即神色柔和几分，对着秦情摆摆手，温声道：“珊黛怎么把你带到这儿来了。”
“我想着让她看看奥兰多。”珊黛转身去了休息间换了身衣服出来，大咧咧的回答道，“她将来和奥兰多打交道的机会不会少，多了解一点也多份保障。”
“奥兰多的事情啊……”
柳德米拉眉峰压下，若有所思：“理论上来说，普通人不该介入这级别的军事审问，你带回来的这位小朋友的身份现在有些微妙呢。”
秦情乖乖坐在一边，听到这里时立刻下意识地回复：“我可以不听的。”
“当然可以，孩子，”柳德米拉看她一眼，又说，“想不想听都随你，这是你的自由，我不干涉；
只不过珊黛也确实提醒了我， z-29实行军事化管理很久了，你普通外来人的身份怕是不好做事情……研究所的名气被之前那些人糟蹋的差不多了，这样吧，军医院和指挥台的文职让你挑一个，这样你将来想做什么也方便些。 ”
秦情表情一呆：“……啊？”
这位，刚刚是不是随口就定下了什么理论上很重要的事情？
她倏然生出几分预期之外的受宠若惊，表情也不由得变得严肃郑重了许多：“会不会太草率了，将军？”
“这有什么草率的？”
柳德米拉收回目光，语气淡淡的回答：“本地一共也就这么多人了，给你一个没有实权的文职挂名能浪费多少资源？还不如珊黛报废的那些金属义肢来的贵呢。”
珊黛依旧笑嘻嘻的，被母亲轻飘飘讽了一句也完全不以为意的样子，甚至还跟着安慰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啦，说起来你之前不是还想看本地人的体检报告？那我先去军医院帮你挂个名吧，这样直接调档案也快一些——你后面要是不习惯，也可以再改。”
“行了，既然这部分问题解决了，那我们来聊聊奥兰多。”
寥寥几句解决了一个问题，柳德米拉单手合上手里的文件夹，转头看向旁边的两个小辈，开门见山地解释起来：“简单来说，这小子之前是给大人物做''白手套''的。”
白手套，算是个比较规矩委婉的说法。
说的更直白透彻一些，就是个帮人做脏活的，一种和佣兵相差不多的职业——只不过佣兵负责替人卖命，工作范围也都是直截了当；而所谓的“白手套”要涉及的范围则要更广一些，基本上涉及或是可能会涉及到利益分配的地方，都会出现他们的身影。
奥兰多此前的身份如何，出身哪里，又做过什么事情，大概除了他本人之外谁都不会知道了；毕竟会有许多人乐意帮他清理掉那些多余的痕迹，他之后要的事情尚且不提，但在此之前的身份来历必须足够“干净”——或者说，干净到一无所有的地步。
只有这样，才能以随时随地以最合适的身份和最清白的背景，出现在那些大人物们不方便出现的地方。
z-29位于边境区，太贫瘠，也太危险，中央区即使愿意定期拨款，隔着这样遥远的距离，层层叠叠扒下来，实质落在柳德米拉手里的物资大概也不会比一片雪花更重——
作为z区的最高负责人，她当然也可以继续维持那份清高的骨气，但骨气不能当饭吃，也没办法养活那么多的人，抵抗虫潮和天灾。
这种时候，就有人和她推荐了一个相对不那么光明正大的法子。
“我和奥兰多做过几次生意。”
柳德米拉说，她靠在自己的办公桌前站着，一双长腿叠着，形象绝对称不上一句端庄，初印象明明是位沉稳庄重的将军，此时却微妙地便能让人察觉到那份与珊黛仿佛如出一辙的懒散放肆。
“卖的东西嘛，说白了和珊黛这趟跑的也都差不多。”
柳德米拉歪歪脑袋，脸上露出一点敷衍的苦恼之色，幽幽又说：“所以和那小子的合作期间，他吞了好处这事我虽然知道，但也是真的没办法直接提醒… …你要说和他撕破脸拆伙吧，但他确实也是有本事帮你找来最稀缺的东西，所以这种事情彼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大家常常也都这么糊弄过去了。 ”
“说白了，本地和那小子之间的问题有些棘手，要说结仇也是真的，但你非要搬到明面上来说个清清楚楚，又偏偏不那么合适——”
这种事情，奥兰多显然也很清楚。
本地军部能随意找个理由把他关起来，但真要走流程给他盖个章又不是那么方便——当然也不能当场“处理”的，奥兰多如今的身家摆在那里，做什么事情之前，还真要认真掂量掂量。
于是莫名其妙地，本来是两边都清楚知道彼此有旧仇的关系，但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偏偏就这么卡在了这里，进退两难，动弹不得——而且按着奥兰多的性子，等他摸清了柳德米拉的底线后，估计也就要主动琢磨怎么出来的问题了。
放，不甘心；不放，偏也不合适。
怪头疼的。
柳德米拉顶着一张情绪寡淡的脸这样说。
珊黛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双手托腮，也配合着幽幽开口：“所以这个时候，要是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双方都知道她和z-29没关系的人出现跟着搀和进来，就再好不过了。”
将军的目光随之飘了过来，落在了秦情的身上。
“……”
秦情后颈跟着一凉，下意识抬头看向了旁边的两位。
……这又是个什么意思？
柳德米拉看着她，忽然眼底散开笑意，上前几步，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卖你个人情要不要？”
将军手上力度不轻不重，被年长者揉脑袋并不在秦情的抵触范围内，她乖乖任由对方揉乱自己一头柔软发丝，仰着头迷茫问道：“是要我代你们去找奥兰多谈话的意思？”
“那小子给自己存的后手不少，我们早晚都是要放人的，”柳德米拉温声解释，“索性本地军方出面也要不来太多好处，不如让给你，也能折算一点研究经费。”
女孩的脑袋被揉地摇来摇去，眼底仍是一片未散的茫然，还未来得及等她开口确认，就又听将军说道：“当然，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不是说我们问了你要不要，你就要真的非去不可。”
可是……
少女目光流动，温声回应说：“但我去了，能做到利益最大化，对这里也有好处的，对吧。”
自己还要在这里驻留很长一段时间，无论从奥兰多那里得到了什么，最终大部分都还是要流向这片土地的。
“我不否认这个。”柳德米拉淡淡道，低头问道：“你想去？”
“我毕竟也算是''受聘前来''？”秦情笑了笑，不着痕迹的避开了这问题的本质：“我是珊黛请来帮忙的，既然如此，那我考虑问题也应该从z -29区的角度出发，您说呢？”
“也好，那就先这样。”
柳德米拉没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只随意又换了个话题：“……不过你这身衣服太薄，怕是没办法跟我们走太远，本地服装没什么太多花样，先委屈你一起穿军服吧。”
这种制式军服自然是要多少有多少，现成的楼下就有，女孩跟着人去拿衣服的时候，柳德米拉的目光也转而看向旁边的珊黛，幽幽问道：
“你从哪儿弄来的乖小孩？”
珊黛一挺胸，十足得意的样子：“从e-3区那里抢过来的。”
“ e-3 ，哦，那只小狼崽……”将军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阿德拉那小子舍得放人？”
珊黛立刻板着脸严肃纠正：“和他关系不大啦，本来我们也不是在狼群内部任职，自己有地盘的，不要看轻人哈。”
柳德米拉慢条斯理地哦了一声：“所以就是，那小孩自己有地盘，有能让你相中的本事，同时还能和狼群高层亲近……然后阿德拉还愿意放人？”
珊黛不悦道：“都说了硬抢啊，又小看我。”
“我说也是，他要是真搞明白了，也轮不到你来硬抢。”柳德米拉嗤笑一声，“一个没实权的文职都能让人这么惊讶……估计这孩子在那边也没拿到什么好东西。”
珊黛眼睛一眨，若有所觉：“那就……先不送回去了？”
“这种事情你去问她，不要问我。”
柳德米拉轻描淡写地回答道，然而下一秒，将军睨她一眼，又跟着扯开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弧。
“……而且不是还有一个月的时间？那就到时候再说吧。”
第104章
奥兰多是个难搞的对象,显而易见，而对军部来说，“这里面最麻烦的部分应该是他本人” ,商人对此也是相当有自知之明——以至于安排的位置都不是想象中阴暗潮湿的监狱，而是宽敞明亮,干净整洁的密闭单间。房间内配置一套旧桌椅和一张没铺床褥的行军床,且从他被关押至今，暂时还没有给食水的态度。
奥兰多坐在那张椅子上，曲着长腿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指,没有食物和水源对于一个已经暴露身份的原生种来说连威胁都算不上，何况蛇类的耐性本就极好，十天半个月的没有补给来源都不成问题。
说到底, 柳德米拉能给出的威胁也就是这样了, 奥兰多兴致缺缺的想。
一个密闭的单间,没有食物，没有声音，没有人与他说话,加上长期不变近乎刺眼的充足光照和不算舒适的休息区，都是些不留痕迹但又足够折腾人的手段,用来折磨原生种显然不太靠谱,但拐弯抹角的表达一下柳德米拉对他隐秘厌恶的态度,倒也算是绰绰有余了。
然后呢,他啧了一声，想，这种把戏还能坚持多久？五天？十天？
再久估计就不行了，不是说将军不能惩罚他这昔日的罪人，只不过今时不同往日,他辛苦这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么一天？ ——真的不得不受制于人的时候，先不用他自己开口讨饶，自然便有让人避讳的本钱。
当然，当年欠下的债也确实是真的，这点也没办法糊弄过去，奥兰多在心里算了算账，算上这么多年通货膨胀和当年那一批物资对z-29的实际价值，估计又是个腰包大出血的时候，再加上废掉的那一艘星舰，简而言之，又是入不敷出。
就不该听斯考特的话，为了几只虫子跑了这么远的路。
他心里嘀咕几句，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听见了唯一一扇门门锁转动的声响。
这是终于来人准备和他聊聊了？奥兰多习惯性摆出自己最明朗的笑脸，亲亲热热的先主动出声：“是来算之前那笔账单的？这笔钱我刚刚简单心算了一下有了个大致方向，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请柳德米拉将军亲自跑一趟……”
他控制着自己的表情和语速，呈现出一种强自镇定的迫不及待和一点点不自觉的心虚示弱，以此来捧高对方的位置，让对方在膨胀虚荣心的驱使下，尽可能地流露出一些更多的破绽和细节——
但随着那门流畅开启，站在门后的人却让奥兰多倏然收了声，准备好的表情也变得空白了一秒，流露出一瞬的错愕。
*
“——奥兰多先生？”
秦情站在那里，穿着一身不算陌生的黑金色制服，但她身形实在纤细，军人沉重的深色制服坠压在她单薄的肩上，便不自觉地出一种伶仃的脆弱感，奥兰多下意识皱起眉头，声音也变得温和了许多：“这可真是……我还以为你被弄丢了呢，秦情小姐。”
“没有。”女孩温顺地摇了摇头，她门推开的范围很大，确保对方看到自己身后没有跟着其他人后，这才轻轻反手关门，脸上也适时流露出几分关切之意：“珊黛说你被关在这里了，因为我属于第三方身份相对自由些，所以可以来看看您。”
奥兰多手指一动，便隐约猜到了柳德米拉的心思。
想借机和人家小姑娘卖个人情，换她出面来拿自己这份提前准备好的赎身费？
倒也不是不行……奥兰多简单琢磨了一下，意外觉得这也是个可行的法子。
自己和z-29算是有前科的，柳德米拉确实是老了，却也是人老成精的类型；想要在她眼皮子下面再折腾点什么花样出来显然不太可能。
但是规规矩矩的本分买卖在这里也是实在挣不到什么利润。
他琢磨起来，倒不如转移目标，另辟蹊径。
至少别的不说，在这里忍耐一个月送她回去，到时候肯定也是有人愿意为这娇小姐花钱的吧？
奥兰多想到这里，表情便多了几分真切的关心与忧虑：“我倒是没事啦，只不过您看起来可不是很好……这边的气候肯定比不了e-3，唔，看起来条件也是。”
“我？”秦情看了一眼自己，摇摇头：“我还好。”
“哪里好了，”奥兰多嗤了一声，对于女孩的辩解似乎不以为意：“别的不说，这衣服就是一眼不合身，您在斯考特旁边的时候哪里受过这种委屈？”
他起身走过去，又在几步之外的距离处停下来，眉头微皱，煞有其事地叹着气：“要是让那小子知道他花了大价钱委托我照顾您就照顾成这个样子，他怕不是要活扒了我的皮不可。”
“这种事情还是要等回去再说的。”秦情摇摇头，意外没接这个话茬，但提起斯考特，少女的脸上也随之流露出几分隐秘的忧郁：“说起来，我也是第一次出来……您的星舰损坏了，还能保证让我一个月内回去么？”
“啊，这个。”奥兰多眨眨眼，表情乖巧，答得却略显含糊：“我也不太清楚呢，小姐。”
他说，随即又摆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试探着问道：“要不然，您问问柳德米拉将军的意思……？”
“问什么？”女孩仿佛是下意识地反问，眼中也是一片纯然懵懂的的茫然不解，“我才刚来不久，什么都没做就要问离开的事情，这样不好吧？”
“……”
奥兰多屈指敲了敲自己的腿，慢慢眯起眼睛。
“您之前也只说在这儿呆一个月呢，小姐。”他慢条斯理地提醒着，带了点若有若无的暗示意味：“这还是算上了来往路程时间的前提——倒也不必那么认真，非要和将军搞好关系再开口的。”这前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她难不成还真打算做点什么不成？
“答应的肯定是要做的。”女孩仿佛完全没有注意到对方凉薄的目光，依然十足温顺地回答道，“之前珊黛和我说的太含糊也太笼统了，一个月的时间不知道还能不能做到，但无论怎么样，我想留下来为他们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
奥兰多看着她，几乎要为这女孩毫不自知的天真态度发笑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有些本事，又得了些宠爱，在狼王的眼皮子下面折腾出来一小块地盘，然后就觉得自己真的能改写天命拯救世界啦？
“……做什么？”他微笑着，耐着性子又问。
“目前还不太清楚，”秦情好脾气的回复，“但我要在这里多留一阵子是肯定的……总之先看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地方吧。”
奥兰多险些笑出声来。
这姑娘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她想是一回事，可这天底下的人从来都不是想救就能救的。
当然，奥兰多不介意也不在乎她天真无聊的慈悲心来自哪里，无论是为了沽名钓誉，以此多换一些旁人的好感，还是单纯来自女孩臆想中拯救世界的过家家游戏，发自内心地觉得自己做得到，那都和他没太大关系；唯一真正让他稍显焦躁的，是这姑娘真就没有半点想要早点离开的意思。
这可不行。他有些烦躁的想，这鬼地方没什么油水，离开才是上策，他能接受陪这小丫头乱跑，条件允许的前提下也乐意帮朋友哄人开心……但这可不代表她想做什么都行了。
可要不管她直接走呢？
那无异于间接惹恼了狼王兄弟，他日后也必须要舍了e-3这条线，别的问题姑且不说，短期内可找不到那么大的以太矿源；
但留下来呢？
看柳德米拉的暗示，没有这小祖宗明面上的态度，自己也是不好从这儿出去的——除非他愿意再等个十天半个月，找个由头交了自己赎身钱再说。
奥兰多多多少少有些不耐的焦躁，但他表情控制的很好，只微微皱着眉，露出一点克制的、纯然担忧的温和不安：“本地的情况比你想象中恶劣多了，小姐……我当然不是说你坚持不下去的意思，只不过比起就这么在这儿带着，要不要先换个地方补充些东西再说？ z-29的情况都糟糕这么久了，也不差您这么几天功夫的。”
秦情静静看着他，并没有反驳这番话。
她停顿了几秒，然后轻声反问：“……所以，您的想法是什么？”
奥兰多的眼睛倏地一亮，像是看到了一点破绽，立刻再接再厉地又补充道：“其实问题很简单的，您开口说一声，我就能想办法再调一艘小型星舰过来，不说能做到空间跃迁，但换个更安全舒适的地方让您休息片刻总归是没问题的……当然，也是需要小姐和柳德米拉将军说一句，先把我放出去才行。”
大概只是一瞬的沉默后，秦情很平静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我会和柳德米拉将军说的，奥兰多先生。”她轻声道，“您希望是什么时候离开？”
奥兰多毫不犹豫：“自然是越快越好。”
“好。”她依然是极温顺的应下，“那我现在就去说吧。”
奥兰多眉眼稍微放松了几分，又像是有些担忧似的，主动开口提醒她：“希望将军不要生气就是……如果她真的生气了，你说是我的意见就好。”
“生气？”秦情本来已经走到门口了，此时略有些诧异的回头看他一眼，道：“将军不会生气的，因为我会留下来。”
奥兰多一愣，随即又皱眉：“你不和我走？”
“说过了啊，短时间内都离不开的。”
少女很耐心的又重复了一遍，“至于您也不必担心的，奥兰多先生，您既然有办法找来其他的小型星舰，那我想将军手里应该也有和阿德拉先生联络的方法……麻烦您到时候帮我解释一下？至少不要因为我的问题影响你们两边正常的生意往来，至于您和本地人之前的一些历史遗留问题，别担心，我来想想办法吧。”
奥兰多这次怔愣更久，甚至有些掩不住的诧异：“怎么着，你还要替我还债？”
秦情想了想，似乎也有些迟疑：“因为您看起来觉得很麻烦的样子？而且好像也不想自己出面解决……既然如此，反正对我也没什么损失，顺手帮一下也是没问题的。”
奥兰多僵在那里，头一次发自内心地无法理解对方的脑回路。
……不是。
他是知道这娇小姐是个好性子的，不然也不能忍得住斯考特那个烂脾气，但好心要好心到这个地步了吗，明明都看明白怎么回事了，还能滥好人成这样未来真的不会把自己卖了还要替人数钱吗？
虽然也很想就这么理直气壮的点头，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道理说一句麻烦了……但看在过去情面和斯考特给了那么多钱的份上，奥兰多还是很勉强地多问了一句：“……为什么？”
“为什么啊……”秦情垂眸思索一瞬，随即对他笑了笑，道：“非要问的话，那就当看在斯考特的面子上？您和他是朋友，不是么？”
奥兰多：“……”
行吧。
他有点悻悻的想。
凑合着也是个能接受的回答。
第105章
“都聊完了？”
秦情走过长廊,外面并没有守卫的士兵，只有一位等着她的珊黛少校。
“聊完了，”她点点头, 顿了顿，又认认真真地额外强调了一句：“但是结果可能不太符合你们的期待。”
因为柳德米拉完全没和她提过有什么需要注意的部分,于是整场谈话内容就显得相当随心所欲,甚至可以说看起来似乎完全按着奥兰多的节奏在进行了——结果自然也就是显而易见，对方成功全身而退，又因为她那一贯泛滥的好心愿意替他还清旧账,这一波下来，那小子几乎称得上是全无损失。
秦情和珊黛简单聊了聊两人在此之前的谈话内容，女人静静听着,表情并没有太多变化。
“要听实话吗？”
秦情乖乖点头。
“实话就是：我们对这次谈判本来就不抱任何期待, ”珊黛耸耸肩,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情况再坏坏不过虫潮袭击；至于更好的结果……哎呀，你都和奥兰多对话了,难道还会有什么好结果嘛？我妈都在他手里吃过亏，什么结果都正常。”
“而且你不是答应了帮他还债？其实不用这么客气啦,让那小子早出来早滚蛋就行。”珊黛故作严肃,一顿后,又补充：“早走就行了,真的，不赔钱都行。”
“……”
秦情看她一眼，分明还是看着乖巧温顺的一张脸，但先前那点近乎疏离冷淡的平静此时已经烟消云散，露出几分真切的柔软底色,瞧着就像是只被不自觉成功顺毛的小动物，心平气和地站在旁边，整个人看起来都是软绵绵的。
珊黛盯她几秒，冷不丁伸出手捧住少女柔软白皙的脸颊，克制着力气好一顿揉搓。
专心致志撸了一会后，少校卡着对方的平静逐渐转为不悦的底线收回手，然后才心满意足地重新勾过她的肩膀，亲亲热热的一起往外走：“总归咱们没吃亏就算成功！没事没事，不要有太大的心理压力……说真的，放你一个人去和奥兰多对话，没顺手把自己卖了再给他打十年黑工我就已经十足庆幸啦。”
秦情无奈道：“倒也不至于把我说的这么可怜吧？”
“噫！还是有必要的，”珊黛煞有其事地强调起来，“那小子再怎么说也是个原生种，脑子也还是够用的，万一呢！”
秦情的耳朵捕捉到某个关键词，罕见一愣：“他是原生种？”
“嗯，是啊。”珊黛点点头，“用特殊的药剂压制自身的异化特征，平日里看起来就和普通人相差不多……不过某种意义上也能理解，谈生意嘛，大部分时候让自己处于弱势地位比较方便，而且他这个级别的商人，要是有钱有势有门路有本事，估计盯着他的人就要再翻一倍了。”
“他那个药是限量版的特供药，一般检查仪器都察觉不到问题的，”怕女孩有此一问是因为什么特殊的心理压力，珊黛又揉揉她的脑袋，温声安慰道：“你看不出来也正常，不要放在心上。”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少女犹豫一瞬，便摇摇头，轻飘飘的掠过了这个问题：“我就是没看出来，也没听斯考特他们提过，所以有些惊讶罢了。”
不止是斯考特没提过，就连系统图鉴也没有和之前遇到狼王兄弟两个一样，先提前简单解锁出灰色的锁定版本。她一开始还以为判定为普通人所以不在卡牌图鉴之列，但现在一看，应该是说奥兰多本身就不算是可攻略对象吧。
啊，不过这样也正常，秦情很淡定的想。
这世界这么多人，总不能说遇到一个合成种或是原生种就要被卡牌归类计算纳入图鉴，那数量未免也有些太可怕了。
“哦对了，”珊黛忽然拍拍她的肩膀，又道：“我来找你是有正事来着，你之前不是和我要了不少东西？帮你搞定了一部分，都给你放在研究室那边了。”
……
军部做事要比想象中利索许多，等到秦情从这里回去她的研究室时，只见楼下一群人有条不紊的忙忙碌碌，瞧着架势各类器械家具都已经搬了个七七八八，几辆搬运车都已经开走了。
家具和各种东西都搬了不少，剩下的就是最后的清理打扫，指望那几台老旧的无人机显然不太靠谱，秦情在人群中看见几张相对还算熟悉的脸，云楼站在中间一边指挥一边工作，看着已经忙活了一阵子，年轻人只穿着军队常服的内衬，此时衣袖挽到手臂后面，露出一截精壮有力的小臂。
秦情确定自己的脚步很轻，距离也还有十几米的距离，可只见云楼头顶的耳朵倏地一转，他若有所觉地转过身，看清人影的那一瞬间，年轻人原本安静垂在身后的尾巴立刻十分欢快的摇了起来：“秦情小姐！……啊，少校好。”
珊黛幽幽道：“我怎么听着我这个少校这么像是个赠品搭子呢？”
“没有！一定是您感觉错了。我对您一直都是很尊重的。”云楼眨巴眨巴眼睛，笑容依旧清爽又明快：“而且我从空间定位所那边调到这里来了——这次是将军亲自下的调令，命令也分优先权的，您说是吧？”
“是是是，自然是将军说话比少校靠谱，我没意见。”
珊黛毫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不过也行吧……倒是和我之前想的差不多，本来想着你要是不方便调不过来的话，我都要考虑一下要不要去说让我搬过来住了。”
“那就先这样——”珊黛看了一眼时间，略作思考后，便和身边的女孩说：“我去军医院那边帮你看看手续如何了，云楼这只小队既然被我妈调给你了，那你就随便怎么用都行；''军犬''的服从度很高的，要是有什么他们解决不了的意外麻烦，你再找我。”
秦情点点头，说了句好，珊黛最后确定了一圈没什么需要自己做的这才快步离开，而几乎是对方离开的下一秒，云楼就已经站在了她旁边三步左右的距离。
他迎着少女的目光站稳，表情还有些难掩的羞赧局促，但强作镇定规规矩矩地和她行了个军礼后，就认认真真地开始和她汇报起来：“按着将军的指示，之前十七次研究组要过的一切材料器械都已经搬进来了，验收工作今晚开始，预计后天就可以全部投入使用；除此之外，您要的本地体检档案和年代志都已经调取完毕，复制本已经放在了三楼，随时都可以调阅……”
“哎呀，好快。”
少女的脸上满是惊诧，她伸手接过对方递来的文件，简单扫过首页清晰明了的目录标注，第一次有了自己要认真做事的实质代入感。
她手指指着一排完全看不懂的高难度专业仪器，有点茫然的问道：“这些……现在都算是我的？”
“是的，小姐。”云楼乖乖回答道，表情看起来还有些微妙地愧疚：“不过很抱歉，我们不是专业人士，真的要使用起来大概排不上用场……您要是想调技术研究部的那群人，还需要将军的额外批准才行。”
“啊，没事的。”
她本来也用不着这个就是了。
秦情若无其事的笑笑，又不动声色地合上了手里的文件。仿佛只要不去看它，那种即将准备上班的真实代入感就不会存在了一样。
“其实大部分的仪器我应该都用不上，所以你们也不用这么紧张的。”女孩转移话题，抱着文件往研究室走去：“我先看看本地的体检档案吧。”
山中城的环境不算恶劣，相对而言已经是最佳的宜居状态，理论上人口不应该降得这么吓人才对；能够做到远程空间定位强制牵引，说明本地的军工技术也没有问题，那么被更高级别文明肆虐、或是因为无力抵抗天灾导致的人口损失严重，这样的说法好像也难以成立。
秦情现在对这里的情况了解只是皮毛，想法也是纯粹的主观猜测，她简单扫了一遍搬过来的体检档案，时间上是从二十年前到现在的全部——可以说除了最高级别的那几位必须加密封存之外，其余所有人的全都拿过来了。
怎么说呢……
认真到有点夸张的地步了。
然而少女对着这个规模的工作强度，只停顿了几秒后就扯了椅子坐下来，一言不发的开始翻阅档案库的材料……然后顺便调入系统后台的【文本记录】，录入，读取，一键分类。
随着短暂地读条成功，【有问题的体检档案】和【正常的体检档案】，迅速分类完成。其中前者以蓝紫红三种色调标注不同程度问题影响，后者则以灰色标记，清晰明显，一目了然。
耶——！
秦情在心里为自己鼓了鼓掌，无比欣慰的想。
我是个天才。
屋内极为安静，只有女孩浅淡的呼吸声和时不时响起的纸张摩擦的响动，云楼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便也在一旁站着，许久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军犬的尾巴安安静静地垂着，忽然椅子拉开打破了屋内长久的静谧，少女起身翻阅身后的纸质文本，又捧着几份档案在原地转了几圈，像是在找什么的样子。
云楼依然没有动，身后的尾巴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动起来，年轻人那双深褐色的眼睛本能地追逐对方的身影，自己都不知道在等待着什么。
她终于回身，注意到了门口站着的云楼，反应像是先吓了一跳，随即立刻变成了松了口气的样子：“您还在呀。”
“一直在，小姐。”
云楼乖乖回答，年轻人的表情还算淡定，尾巴却摇的愈发欢快。
秦情努力把目光从异常活泼的小狗尾巴上挪开，尽量礼貌的看着对方的脸，温声询问：“有些东西需要你帮个忙，麻烦吗？”
“不麻烦的，小姐。”年轻人的脸上立刻露出个十足爽朗的笑容，尾巴摇的更是几乎只有残影：“您想我做些什么？”
第106章
和云楼合作——更准确一点的描述是让他来辅佐配合工作——带给秦情的感觉就是：好用。
超乎想象的好用。
倒也不是说没遇见过贴心的,不过之前遇到的要么是对她鼓捣的东西一窍不通所以干脆不来打扰；要么就是纯粹的小孩子脾气，非要和工作竞争一个谁得到的注意力比较多。
所以她都是单独跑到一边去刷日常的。
贴心，专注,足够灵敏，也足够安静,可以说只要有心关注,那她基本上是随时随地都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和存在感，但年轻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总是克制又礼貌，更多是在注意她的动作,她的需求，她的下一步是否需要自己的帮助。
——谁会拒绝一只眼巴巴用目光追随你但又会乖乖不乱动的小狗呢？
至少秦情显然拒绝不了。
于是经过几次她在房间里工作，小狗在外面眼巴巴摇着尾巴守门的经历后,本就模糊的底线便不由自主地渐渐后退,从门口到桌子旁边,最后干脆就是直接默许了云楼可以跟在她几步之外的位置，随时随地寸步不离。
没办法。
女孩看着手边那杯不知何时看过去都是温度适宜的茶杯，下意识的想,毕竟真的好用，且靠谱。
“但也不用做到这个地步的……”她抬头看了一眼不知何时就被打扫的一尘不染的临时办公室,声音很轻,更像是一种不需回应的喃喃自语。
工作上的帮忙是一回事, 但要人家不留余地的照顾到私人生活, 考虑到衣食住行的每一个细节，这好像就有点公器私用的味道了。
云楼再怎么可靠也是军人，她可还记得之前认识的曼尼先生时不时就被工作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可怜样子，可不想在这种事情上步狼王后尘。
“您指什么？”
坐在旁边的云楼适时开口问道，他显然听得很清楚, 一个字音都不曾错过。
秦情转头看着他，年轻的中士发色偏深黑，面容俊朗端正，眉骨轮廓的走向呈现出一种柔和温顺的钝感，加上那双线条柔和的深褐色眸子，无论何时看起来都没有压迫感或侵略性，即使秦情一抬头就能看见对方的眼睛近乎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也并不会觉得太过冒犯。
狗狗眼，超可爱。
“我是想说，这些事情全都交给你会不会太麻烦了？”
秦情没有因为对方的流畅接话露出什么反感的情绪，正相反，少女的眼里生出一点柔和的愧疚，略有些不安的看着他：“我只是忽然觉得要一位中士替我做这种小事会不会不合适……要是不喜欢的话你可以拒绝的，没关系。”
“啊，没事的。”云楼得了她的吩咐，没有事情的时候总是规规矩矩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年轻人闻言摇了摇尾巴，很快回答说：“毕竟工作上我能帮的地方实在有限，您问的好多都是专业问题我也不懂，只能在这上面尽量帮帮忙了。”
“……还是说您觉得我做这些没什么么必要吗？”
他声音听着镇定，尾巴却慢慢垂下来，一种小狗独有的落寞丧气：“要是我打扰到您的话，您开口直说就好了，我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的。”
“……”
话是这么说，但尾巴已经完全耷拉下去了啊。
秦情下意识安慰道：“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啊，尾巴支棱起来了。
秦情：“如果没有影响到你的正常工作的话，我当然也很高兴有中士这么靠谱的对象在我身边帮忙……”
啊，立刻开始摇起来了。
云楼清了清嗓子，尾巴摇的飞快的同时，还要额外摆出一脸严肃的认真样子：“我现在的唯一任务就是照顾您，女士，无所谓影响不影响。”
“那你的日常训练呢？不会耽搁吗。”
“在您休息的时候我会完成每日定量的，”云楼回答道，“还是说您需要我提供日常训练的记录资料吗？请您放心，训练方面从来都没有懈怠过，保证可以按时完成任务。”
很好，也不需要她出门遛狗。
秦情心安理得收回目光，继续看着自己的文件：“那我没事了，但我在这上面需要的时间很多，你要是觉得无聊，可以自己随便找些事情做的。”
小狗尾巴摇呀摇，声音也抬高了一点，带出点年轻人特有的活泼：“什么都行吗？”
“我这里应该也没什么需要瞒着你的高等机密？”秦情笑着回应，她抬头想了想，“三楼以上是我的房间，不要随便乱进，其他的都随意。”
云楼点点头，又静静看她一眼，便起身从椅子上走开了。
秦情无所谓这点细节，继续专注手上的工作。
她这边的工作也算初见苗头，珊黛请她帮忙是想要她用沙虫改善土质环境，但随着研究深入，就能发现问题的关键已经不在如何利用沙虫改善土地环境上面，而在于其他更加细枝末节的地方。
片刻后，少女抬起头唤道：
“云楼，军医院距离这里远不远，我想……”
她声音落在空处，抬头习惯性地找人却只看见满室空荡，这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人刚刚才放出去，自己现在肯定是找不到的。
啊。
秦情眨了眨眼，虽然只有自己一个人，但竟也莫名生出了几分诡异而荒谬的尴尬。
……不知不觉依赖性这么强了吗，这可不是好事情。
她合上手里文件，盯着眼前发呆几秒后，正准备起身找点其他的事情，便听见云楼的声音从门口响起，带着年轻人一贯的爽朗轻快：“您叫我？”
秦情手上文件一抖，险些没掉在地上。下一秒那差点脱手的文件被另一个人接了过去，熟练地放回应有的位置。
“我声音应该也不大……？”她转头看着已经快步出现在旁边的中士，有点不确定的喃喃道。
对方低头露出个笑脸，很自然地回应说：“我一直都在听您的声音，听得见的。”
行吧。
秦情收回视线。
合成种真可靠啊……
“我刚刚出去问了点事情，其实也没走远的。”云楼挠挠脸颊，脸上又习惯性地带了点微微红晕，小声解释道：“因为看您的衣服始终不太合身，所以去问了一下之前选择的制服编码，都是统一定制嘛，尺寸也都是固定，所以想着先去和认识的裁缝师父商量一下，看能不能做两件合适您的……”
秦情看着他，目光微妙。
云楼原本还算正常的表情被她看得渐渐变得慌乱起来，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事情后，蹭的一下子从脸颊红到了耳朵根。
但他看起来似乎还想挣扎一下，目光游移着左右闪躲，头顶犬耳也跟着转来转去，结结巴巴地又开始补充：“我，我也没想太多，就是觉得衣服不合适肯定也不舒服……而、而且这边一直都很冷嘛……尺寸我没多问啊！想着不那么贴合也没事，稍微做的大一些也比较方便保暖……所以我真……反正……我……”
“啊啊啊但如果要是我太冒昧的话您可以当我什么话都没说——”
年轻人越说越结巴，最后干脆一整个人面红耳赤，把脸埋在手里不说话了。
秦情：“……”
她没阻止中士自欺欺人的逃避小动作，只顺势抬手碰碰对方低下来的头顶，又揉了揉他的脑袋，一边揉一边感慨，难怪珊黛总是对自己脑袋情有独钟，软蓬蓬的清爽发丝搭配德牧特有的大耳朵，手感真的还蛮不错的。
“……”
中士自我逃避的意图十分明显，但女孩把手伸过来摸头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抖了抖耳朵，小心翼翼往她手里蹭。
“好啦，放轻松些，我也没生气。”秦情拍拍他的头顶，声音带着几分无奈的温柔笑意，“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要多感谢你的体贴。”
“……不，没什么的。”
他低着脑袋，呐呐回道。
“好了，衣服的事情先放在一边吧，这个反正是不着急，什么时候弄都可以。”她随意笑笑，又摆摆手，示意道：“正巧我刚说的你刚刚也听到了，现在还有事情吗？我想去一趟军医院，那里远不远？”
“不远，我没什么事，随时都可以出发。”提到正事，云楼的表情立刻恢复如常，他重新站直身子，飞快回答道：“开车十五分钟左右的路程，我送您过去。 ”
秦情点点头，准备先收拾些东西再走，云楼则先一步下楼去准备车子，办公区在二楼，一楼分给他和他的小队做宿舍，引擎发动的声音在这里显得格外突兀，不过一会，几个年轻人呼啦啦地涌到窗户旁边，挨挨挤挤地探头往外看。
“要出门？”
“和那位研究员小姐一起出门？”
“看起来是吧，他自己出门不用开这个车子的。”
“队长的头发看起来有点乱啊……尾巴摇的这么欢，是不是被小姐摸头了……？”
“啊！”另一个小小声嚷嚷起来，随即声音又低下去，带着点浅浅的羡慕和嫉妒：“真好啊，我也想被摸头——”
但也就是想想，从那位搬进来到现在，他们连个上楼帮忙的机会都没有，那位小姐性子很好，对他们总是客客气气温温柔柔的，平日里又不爱差使人，有什么事情自己能做就做了，至于那些做不来的，基本上也都被队长抢着接下来，一点缝隙都没给他们留下。
“你要是不介意明早加负重跑二十圈你就去，”旁边的队员幽幽提醒，“有能耐就等那位小姐下来以后你再多看一眼。”
“多看一眼怎么了，多看一眼我也……”对方不服不忿当场反驳起来，然而话还未说完一整句，几个人齐刷刷的蹲下来，避开了窗口的位置。
一群人嘘着声音，缩头缩脑地小小声地聊了起来。
“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我看你们蹲我也就闪了——”
“我看到她下来了！”
“然后呐！”
“然后我看见队长瞪我了！那个眼神少说明早负重五十圈！”
“哇好凶……”
“哇好狗……”
“队长本来不就是军犬吗你这句话是骂他还是夸他……”
“不知道哇他是狗咱们不也是嘛……”
“不太纯所以不算吧……”
“不算吗？”
“不算不算！”
“那这句话从人嘴里说出来果然还是用来骂人的……”
一群人唏嘘起来，陆陆续续表示赞同。
……
研究所门口，云楼耳朵忽然一转，直起身子看向了一楼某扇窗户的位置。
“怎么了？”
秦情站在副驾驶位置上，有些不解的看着他忽然停下来的样子。
“没什么。”
他转过头来，神色自若地笑笑。
“只是想起来搬到您这儿以后确实许多训练都懈怠了，明早开始，准备加练。”
第107章
排除极端恶劣的外部环境不谈, 山中城的基建做的还是相当不错的——至少要比狼群基地那种只是稍微改造了旧文明城市的敷衍认真了太多；目光所见的道路都是平坦开阔，建筑物的风格也相当统一，依稀还能看见昔年繁荣旧景。
“我刚来的时候,珊黛和我说过山中城是按着最高规格的百万人口建立的。”秦情望着窗外，声音很轻,云楼开着车,抽空回应道：“确实是这样，其实按着最初那版本的建设方案，除了山中城和地下城之外,还有好几个地方也是原本的建城选址，因为z-29区的最佳预测人口数量应该是一千五百万左右，这还是加入了常年受虫潮骚扰的前提下得出的结论……但是后来,只剩下了现有的这些。”
从最初预估的一千五百万人口到如今的不到十万, 究竟过去了多久？
秦情没有询问云楼这个问题, 本地的年代志记录的很清楚，从最开始充满激情畅想未来的激昂文字，再到最后死气沉沉的单薄描述, 只落笔留下寥寥几行数字，前后不过需要翻过一页, 总共也不过二十年的时间。
云楼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好在车窗外的喧嚣声碰碎了车内的沉默,秦情降下车窗,随着渐渐驶入城镇中心，路上也能看见明显不属于军人的普通人往来行动，远远就能看见军医院的建筑轮廓，规模比预期大了许多，几乎是这里仅次于军部指挥台的建筑了。
“山中城的设计是这样的,无人岗哨在最外围，然后是将军在的军部指挥台和现役军队；最后位于城中心的是居民区，后勤部，技术部这样的都在这里……本地人虽然少了些，但日子总归还是要过的，别看规模这么小，但做生意的也有不少呢。”
云楼帮忙开了车门，看着女孩下车后满脸好奇的左右观望着，眼中也生出几分柔和笑意：“您要是不着急的话，出来后可以陪您一起在这附近逛逛。”
秦情想了想，没有打断对方的积极性，而是笑眯眯的接着问道：“像是你上次说的蜂蜜酒？”
“……蜂蜜酒是其中一种，”云楼脸颊微红，耐心解释道：“受欢迎的东西有很多的，不过烈酒确实是本地最畅销的……”
“卖酒的地方好多，和医院的距离好近，”她注意到一个小问题，“没问题吗？”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卖酒——特别是卖烈酒的店铺，大概不会选择在医院特别近的地方。
云楼顿了顿，摇摇头。
“没问题的，”年轻人轻声道，笑容也显出几分落寞的惆怅，“病人不能喝酒确实是常识，不过这里的大夫平时虽然会提醒……但是其实也不会怎么管的。”
“不要总是那么扫兴，大家开心最好了嘛。”
他又额外补充了一句，却颇有几分欲盖弥彰的意思。
“……”
少女眸光颤动，若有所觉。
“……好，我知道了。”她没就这个问题继续下去，温声道，“我们先去医院看看吧。”
*
医院这边，因为珊黛早早打过招呼，这一路上并没有遇到什么问题。
比起想象中随处充斥着小孩子的哭闹尖叫，抱怨与哭声交错响起的画面，军医院内部是出乎预料的秩序井然，医院很大，依然是本地特有的灰白色调，病人也不算少，但无论是病人还是医护，都是来去匆匆神情冷漠的样子。
冷淡，麻木，例行公事的工作，一切感情都被压抑到极致，只剩下按部就班的机械行为。
……
脚步停顿一瞬，作为一个外来者，秦情依然保持沉默。
院长室有人接待她，那是个造型稍显邋遢的中年男人，半长的黑发和消瘦细长的身躯，垂下的白大褂让他看起来像是个生了双脚的干枯幽灵，院长将桌上名牌刻意摆了摆，连一句敷衍的自我介绍也懒得。
秦情瞥了一眼，规规矩矩地打了招呼：“莱利院长。”
“该说的话珊黛之前已经都说的差不多了，你在我这儿挂了个名，可以，这没问题，不过对应的薪资补助我没有，你投诉我也没有。”
莱利院长懒洋洋的比划了一下，瞥了一眼秦情的打扮，又说：“不过衣服倒是有的，军医院大部分的东西都是按着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设计准备，不说多好，但肯定比你身上这个沉甸甸的好得多。”
秦情眨眨眼，乖乖接下对方好意：“好的。”然后她顿了顿，给了对方一点冷却的时间，然后才接着又说：“但我今天来不是问您这个的，院长。”
“啊？”莱利慢吞吞地拉长了尾音，看起来依然是没什么兴趣的意思：“不问这个是问什么……我还以为珊黛的拯救世界小游戏也该差不多了，不过算了，你要陪她一起我也不拦着，说吧，要我干嘛？”
“有几个问题想问您。”女孩好脾气的回答，“比如说，本地的水源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莱利停顿几秒，看了她一眼。
“你来这儿多久了，三天，一周？还是一个月？”
她说：“不到一周。”
“反应挺快，至少比之前那些个所谓的专家反应的快多了，我还以为你要先去指挥台那边要点预约金再干活呢。”莱利懒洋洋地回道，“珊黛告诉你的？还是你身边跟着的那只小狗说的？”
“年代志写的很清楚，院长。”她温声回复，“还有近十年来本地居民有问题的体检档案报告，除了极少部分是受虫潮的辐射污染，大部分问题严重的相关记录里都提到了水质污染影响。”
莱利动作一顿：“从落地到现在，不到一周的时间，全部的档案报告你都看完了？”
女孩点头，眼神清亮坦荡。
莱利啧了一声，但还是配合着稍微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姿势，看起来稍微端正了一点。
“实际上，不止水源，土地，气候，空气，甚至于我们所处的环境本身，被污染的范围比你想象中大很多。”院长抓了抓头发，脸上终于流露出几分真切的情绪，不过不是痛苦，不是愤怒，也不是长久压抑带来的深沉悲哀，而是一种更加消沉的、冷漠的，平静到死寂的麻木。
“大概是十五年前，有人发现了水源污染的问题，坏消息是污染范围是z-29全境，包括当时在用的地下水，无一幸免；所以目前上下两城的所用水源都是经过特殊处理的，但净化效果越来越差，能搞到手的最新仪器也改变不了什么事实，保守估计再过个三五年，净水效果和什么都没做也都差不多了。”
“当然，好消息自然也是有的。”
院长调整了一下坐姿，露出个潦草粗糙的假笑。
“当年设计建城铺的摊子够大，毕竟是照着百万人口的基础设计准备的嘛，所以五年前将军就开始不计代价的大规模储存物资了，范围是你能想象到的日常所需的一切，等到全境污染后，这些就会正式投入使用——想想也还行吧，毕竟这里现在总共也不到十万人，大大方方都能用很久呢。”
他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等着女孩接下来的反应，大部分找到他这儿的人基本都是这个流程，要么是一脸感同身受的悲伤样子，说着我能理解你们的痛苦之类假大空之类的话；再不然就是义愤填膺的指责他的冷淡，要他起来，去努力，去记起自己的职责，然后再去为了这个世界做点什么——
莱利等了几秒，女孩那双浅金色的眼睛依然只是平静地注视着他，耐心问道：“还有别的要补充了吗？比如污染源的具体内容之类的？”
“没了。”院长懒洋洋地回答说，“该说的都说了，污染源的具体研究报告你可以去技术部找，要看实际情况去住院部看，比年代志更详细的记录在将军那里，我这儿什么都没有了。”
“好，多谢您。”秦情干脆利落的起身准备往外走，莱利没有开口阻拦，静静看着这女孩脚步匆匆走了出去。
……这就出去啦？不再和他说点啥啦？
他心里琢磨着，不到半分钟，门口又重新探进来个毛茸茸的脑袋，“对了院长，还有件事情……”
来了……！莱利清清嗓子，外来的好人靠道德绑架他来证明自己是个高尚人士的必要流程终于还是出现了，院长心里想着年轻人到底还是沉不住气，想要换点好名声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就这个总想着靠别人证明自己是个好人的过程就很烦人……
然后他就听见女孩飞快地问道：“您之前说有能换的衣服，去哪里领？”
院长：“……去住院部找护士长就行了。”
秦情：“好的，多谢。”
她再次消失在门口，隐约还能听见那只小狗略显迷茫的询问声：“……好像是很重要的事情，但是这么快就谈完了吗？”
“啊，不然呢？”女孩的声音听起来更诧异些：“现在是有空研究别的时候吗？没空的没空的……正巧住院部那边也是要去的，先去那边，然后我们再转路去技术部找污染源的详细报告。”
莱利在院长室等了一会，只听见了快速离开的脚步声。
他想了想，拨通了一个号码。
片刻后，对面响起了柳德米拉的沉稳声线：“喂？”
莱利开门见山：“你给那个小丫头指路，让她上我这来的？”
“怎么可能，”柳德米拉嗤笑一声，“这小孩到了以后一直都是珊黛负责，我除了让她在你那里挂个名以外，什么都没做呢。”
“所以呢，她去找你了？”柳德米拉又问，“初次见面，感觉怎么样？”
“这才一面呢，前后也不到十五分钟，我能感觉出什么来？”莱利无奈道，“您未免也太高看我了……不过第一印象还算不错，比想象中靠谱……一点点吧。”
“哦，那听起来就还算不错。”将军的语气听起来很淡定，“要是没什么额外的幺蛾子就让她随意吧，情况再坏还能坏到哪里去呢……索性也是难得有个能让珊黛这么上心的朋友，就当是看在她的份上，别太为难人家小孩。”
“这个我倒是没问题……”莱利院长有些狐疑的反问：“不过您就这么信任那个外来的小姑娘？”
“我信任我的孩子，莱利。”柳德米拉回答说。
“我相信珊黛的选择，所以我相信她真心喜欢的孩子，也一定是个好孩子。”
第108章
秦情出门转路去了住院部,灰白色的建筑物以防护墙单独隔离出了一方独立世界，从楼体狭窄的缝隙之间，能看见一片拟态的浅绿色草丛,几个身着白色防护病服的人慢腾腾地走着，与外面常年低温的环境不同,内部病人穿着显然是更加单薄的夏装,坦然露出了细瘦的手腕和足踝。
“大概是七年前左右，住院部和疗养院划分在一起了，能从这个视角看到的是疗养院的晚期病人, 和我们没有太大关系。”
云楼简单介绍了几句，他的目光掠过那几道缝隙处，脸上并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
但当他的注意力重新落在身边的女孩身上, 眼底便又自然而然的泛起鲜活笑意, 又道：“我们要去住院部, 那边的防护只是最基础的，也没有单独设立隔离防护墙，温度也和城中一致。”
住院部的护士长代为出面接待了他们, 和之前那位一副疲懒模样的莱利院长不同，名为凡妮莎的护士长是位看起来三十多岁的温柔女性, 她目光简单扫过两位陌生来客, 很亲热的打了招呼。
“该提前说的我都知道了, 就不浪费时间在打招呼上了。”
护士长拍拍秦情的脑袋,脸上流露出几分亲切的喜爱和微妙的怀念，她的视线在女孩身上停驻片刻，然后才缓过神来似的，重又温声笑道：“很久没见过这么健康完整的孩子啦……我先带你去把衣服换了吧，军服都是特制的,这里也没什么能额外照顾你的地方，至少别在这上面委屈了。”
云楼无需额外叮嘱便乖乖在原地站好，没有继续跟过去的意思。凡妮莎看他一眼，微笑道：“别紧张，借走一会，很快就送回来。”
住院部分为数栋大楼，走廊与廊桥相连，形成了一个相对密闭的独立空间，秦情从连廊的窗户往外看，有一些病人在外活动，基本都是穿着同色的病号服，头顶人造光垂射在身上，偶尔会折射出一点金属的特殊色泽。
“你是和珊黛一起回来的吧，”凡妮莎的目光顺着她一起看过去，很平静地与她一起看着属于这片土地的普通日常，“本地的相关技术放在中央区也是顶尖的，加上这里环境特殊，会主动要求更换义肢的人很多，你出门时可能会看到很多这样的人，不要觉得哪里奇怪。”
“你为什么来，我知道一些，你想知道的，我也可以告诉你。”
凡妮莎轻声道。
“……更简单的部分我就不多说啦，就目前来说，污染的传播范围确实很广，但是偏偏最初作用在人体上的反应极为温和，过程也缓慢——十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才呈现出污染反应都有可能；
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将军和我们都没有察觉到有什么太大的问题，毕竟比起随时到来的虫潮和外界难以控制的极端低温，很多人大概都活不到污染生效的那一天。 ”
秦情看着护士长拿出一套衣服递过来，白色的料子，质感轻盈又保暖，她双手接过衣服却没有立刻急着更换，而是停顿片刻后，才接着之前的话题，追问道：“……但是这个污染物的问题，可能要比虫潮和极寒冻土都要危险？”
凡妮莎静静看了她一眼，然后露出个稍显苦涩的微笑。
“先换衣服，孩子。”她温声安慰道，“你身上这套衣服用了一种特殊的材质，我们接下来要见病人的话，这种东西会催化部分污染的活性——外勤的军人可以靠这种激化反应提前预知部分危险，但是对于这里污染程度较高的病人，只会滋生出不必要的痛苦。”
秦情若有所觉：“……污染物，是活着的？”
凡妮莎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她点点头，温声回答：“可以这么理解，孩子。”
“虽然是这么说……但初期也很难警惕起来，有其他更具威胁的天灾影响，就算有些人注意到了问题所在，也不会觉得有什么需要提前提防的。”
秦情想了想，似乎能串起来一部分细节：“因为相对而言，初期的污染还算是可以解决的范畴？”
“是的，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凡妮莎这样说着，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至于解决的办法……我打个比方吧，有的时候你的身体会产生疼痛，有些可以忍受，有些无法忍受，当某些疼痛超出你的阈值时，很多人都会有一个想法：如果疼的不是这个部分就好了。”
或者是让疼痛的地方转移位置，或者是干脆不要局限在这里而是扩散开来，就像牙齿内部的神经痛总是难以忍受，但手臂被针扎几下似乎就好像还可以的样子；人们最初对污染的认知也是一样的。
只是疼痛，一些尚在忍受范围内，所以可以忽略的疼痛。
而当这种疼痛积累到一定极限时，当某些人开始认为这种污染本身也是一种不可忽略的威胁时，突然就有人发现了一件事——
这种因为污染造成的痛苦，虽然无法清除，却可以转移。
因为污染本身是“活着”的。
“……然后，人们便发现，可以舍弃的身体部位原来这么多啊。”
走在明亮干净的玻璃廊桥上，周围温度适宜，空气也清爽，护士长凡妮莎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轻柔和缓，此时听起来，却莫名让人骨子里生出了一种诡谲而骇人的冷意。
“从手指到小臂，从双脚到双腿，最后是整个的四肢，部分的内脏，直到最后，有些人提出，要不要只保留一部分的脑组织，其余全部都换成机械义体……这样不但可以避免污染造成的疼痛，应对虫潮危机时，也不必再担心自身□□的消亡。”
凡妮莎忽然停下脚步，回头对着身后的女孩笑了笑，若无其事的说：“所以我说了，本地的义肢技术在中央区也是顶尖的。”
秦情沉思片刻：“但就目前来看，这里的情况好像没有变得那么极端……？就像珊黛，虽然换了部分的机械义体，回来后也还是会选择自己的身体不是么？ ”
凡妮莎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女孩过分平静的侧脸，嘴唇微微动了动，到底还是选择掠过了这个问题：“是，没有走到那一步。”
秦情又问：“但应该不是因为污染得到控制的关系……因为珊黛依然在拼命寻找外援，那么我猜问题应该已经不再是疼痛本身，而是随着污染物的扩散影响，逐渐走到下一步了。”
如果问题太多，那么解决起来自然就要分出轻重缓急，后续的z-29没有坚持大范围使用机械义体，应该也是因为比起□□的疼痛，他们察觉到了另外一个更加棘手的问题。
凡妮莎说：“确实如此。”
此时她们已经重新走到了住院部的一楼大厅，那里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五六岁的小孩子在医护人员的看管下玩耍，云楼隔着玻璃墙站在外面静静观望着，并没有进去打扰的意思。
凡妮莎看着那些孩子，目光有一瞬的恍惚，透出她温柔表象之下，那种深沉而绝望的痛苦。
“……污染是具有遗传性的。”
护士长轻声道。
“还记得我之前说过，这种污染的潜伏时间有多久吗？”
秦情动作一顿，倏地转头看向她。
十年，十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的潜伏期——
太久了。
真的太久了。
久到他们终于窥见那片黑暗本身是一片永无尽头的深渊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这些小家伙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这里，因为现在的山中城已经很难让他们自由行动了，在这里反而能让他们舒服些。平日里就跟着医护们一起，大家都很乖，没有特别任性的孩子。”
护士长没有提起这些孩子的未来，秦情也没有特意去问，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墙，几个人类小孩子的目光好奇的看了过来，看起来柔软又干净，好奇的打量着外面的陌生人。
“秦大夫要进去看看嘛？他们看我们这群老家伙估计早就腻烦了，难得有这么漂亮的姐姐愿意一起玩，估计会很开心的。”凡妮莎半开玩笑的问道，少女蹲下身子，歪着脑袋看着几个小孩蹦蹦跶跶的跑过来，也跟着蹲在她的面前，似模似样地学着她，一起歪歪头。
“……好啊。”她笑笑，又轻声感慨：“都是很可爱的孩子呢。”
大概是出生便伴随诅咒，这些在z-29区出生长大的小孩都有种异乎寻常的乖巧，比起印象中那种被宠爱着长大的孩子，这些人类幼崽的眼睛里有种毫无自觉的拘谨和小心翼翼的温顺。
他们在各自看护人的温声安慰下慢慢靠近，见走进来的陌生姐姐确实是可以直接接触的对象，这才像是稍微解除了一点警惕心，自认为隐蔽地碰了碰她的手掌和头发。
凡妮莎站在门外，眼中满是温柔的溺爱与疼惜。
小孩子要混熟起来其实很快的，没过一会，这几个刚刚还隔着距离摸摸碰碰试探分寸的幼崽，现在已经能黏在女孩的旁边，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了。
她沉浸的看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一件事，又有些不安的转头看向沉默许久的云楼，小声道：“让她在多呆一会应该没事吧……？抱歉，我一下子没想起来你们身上还有正事，如果影响的话，那我现在进去先让孩子们离开。”
“没事。”云楼温声道，“小姐看起来也没生气，她这段时间一直都很忙，今天预定行程也很紧张，她要是能在这里放松一会也是很好的。”
“那就好……”凡妮莎松了口气，“我还担心……”
她话说了半截，忽然听见后面有孩子脆生生的开口，喊了一声：“妈妈！”
两人都是一怔，下意识转头看了过去。
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孩子贴在她的身边仰头看着她，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忽然又叫了一声：“妈妈。”
……是小朋友的过家家游戏？
这个天真的想法只在云楼的脑海中一闪而逝，在大多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另一个孩子也随之慢慢攀上她的膝盖，仰起头喊道：“妈妈…… ”
幼童们的双手细软无力，此刻却像是柔韧的缠藤，一双双地贴了过来，又碍于他们幼小柔弱的身体，让人全然不敢挣扎——那一双双望过来的眼睛不知何时睁大到极致，瞳孔扩散开，眼眶之内虹膜仿佛只剩一片无光的浑浊纯色，孩童细嫩的声音陆陆续续的响起，同样的语调，同样的语速，同样的内容……
“妈妈”
……
秦情无法挣扎。
且不说那些马上要贴在她身上的孩子，她的怀里原本抢着挤进来一个很爱撒娇的小女孩，此时这孩子的双手牢牢勾住她的脖子，瞳孔扩散的眼睛几乎要贴近她的脸上去看她，嘴唇张张合合，却没有和人类一样，做出应有的口型变化。
……只是开合而已，像是二维动画的拟态，仅仅用一个简单的画面来取代一切发声变化的口型。
这样近的距离之下，秦情可以清楚的听见祂的声音。
不像是人类正常声带发出的内容，而是更加深入的、更加难以理解的，附着在皮肤血肉深处，接触的每一寸肌肤都作为发声器官，仿佛鞘翅类的振动摩擦，以此发出的浑浊单调的响动——
妈妈——
那声音贴着她的躯体，一遍遍地、执着的、渴望的、向她传递着自己的愿望。
请您接纳我们——
请您看着我们——
请您，让我们“降生”……
秦情嘴唇微动，她还未来得及开口说话，身上压迫的重量便忽然快速散开，挂在她怀里的那个孩子被近乎强硬的剥离，那一瞬间她似乎听见某种刺耳而尖锐的嗡鸣，吵得脑袋嗡嗡作响……
她捂着脑袋闭上了眼睛，仅仅这短暂一瞬的失神，下一秒回过神来时，她已经被人拦腰抱起，直接拉开了和地面的距离。
近在咫尺的声音不再是拟态孩童的尖叫，只剩下云楼略显急促的呼吸，和胸腔深处剧烈跳动的心跳声。
“失礼了。”
身高近一米九的中士很谨慎地道了歉，此时孩子们已经恢复如常，迷迷糊糊的，或是呆呆立在原地，或是撇撇嘴准备要哭，被慌慌张张凑过来的医护人员接走挨个检查着。
“多谢……”少女双手放在胸前，一副惊魂未定的恍惚模样，却还要强自镇定地开口：“好像已经没事了，请您放我下来吧。”
“抱歉，不行。”云楼十分干脆的摇头，甚至没有给她委婉拒绝的余地：“事发突然，没有更优解决方案，请您稍微忍耐一下吧，小姐。”
秦情欲言又止，索性低头又看了看下面，自己此时正处于一个陌生的高度，非常安全的俯视着一群慌张乱窜的人类幼崽回归了各自监护人的怀抱之下。
……
她忽然有些微妙的沉默。
刚刚情况特殊，所以必须要抱起来迅速拉开距离，这个可以理解。
……但现在地上已经没有小孩子了，为什么还没有把她放下来？
第109章
紧跟着云楼进来的是脸色苍白的护士长,她第一时间开始疏散人群，几个孩子都是懵懵懂懂的样子，好像全然不知为什么刚刚还和他们十分亲近的秦医生忽然就被人带走了。
而且不知道怎么回事,护士长的表情也变得好难看……
云楼的气息变化不大，他的反应还算冷静,也不至于去迁怒几个无辜可怜的孩子,但他的宽容底线似乎也就到此为止，秦情几次想要下来自己，都被不着痕迹的化解掉了。
大部分人类幼崽的态度都是委屈但配合,没有一个因为临时打断了休息时间就开始哭闹起来的；而在这其中，之前与她最为亲近、也是第一个主动凑到她怀里的那个小女孩，此时正越过抱着她的医师的肩膀静静看过来。
那张白嫩的小脸上此时面无表情, 瞳眸漆黑, 像是胡乱涂抹的墨点。
护士长站在这孩子和秦情之间,用自己挡住了那诡异的视线，与此同时，她难以避免的和女孩的眼睛对视着。
秦情看不到更多的细节,但仿佛有那么一瞬间，凡妮莎护士长的身体有明显的僵硬。
在片刻的沉默后, 护士长的身体忽然晃动了一下, 然后缓慢地, 沉重的, 长长吐出一口气。
“……所有孩子都要重新检查。”凡妮莎轻声道，声音略有些干涩的嘶哑，“至于薇薇安……这孩子带回去检查的时候记得做好防护隔离，然后就给她准备七楼的隔离封闭间吧。”
薇薇安便是之前那个黏在秦情怀里的孩子。
抱着她的那名医护表情有些错愕，有些哀伤,也有转瞬即逝的不忍，但随即这许多的情绪都散去了，只留下一种习以为常的沉重麻木。
“……是，护士长。”
“秦情小姐，”凡妮莎这才转身过来看她，护士长的脸色还是一种死寂的惨白，但她努力微笑着，竭力营造出一种平静的氛围：“孩子们都去检查了，您也来一下吧。”
“我……”她努力挣扎了一下，最后一次试图从保护欲过剩的军犬怀里下来，但这一次不止是云楼没有放手，凡妮莎的脸上也露出了几分浅浅的不赞同：“抱歉，虽然我也很想说这里没什么危险，但是住院部还有很多和这些孩子情况相似的病人，所以以防万一，还是让中士陪着您比较好。”
“也请不要当做是我过分敏感，秦情小姐。”凡妮莎的脚步比之前快了许多，声音里也多了几分隐约的紧绷感：“因为在您出现之前，这些孩子从来都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哦，请不要误会，这不是在指责您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您的行为全程都在我们的监测之下，如果真的有什么不允许的行动，我们是会阻止的。”
凡妮莎选了另外一条医护专用通道，秦情现在也放弃挣扎了，只能维持着这个姿势乖乖又问：“那是因为什么？”
“目前还不清楚。”凡妮莎温声回复道，冷光落在她苍白的脸上，在电梯金属墙壁上投射出女人心不在焉的表情，“可能是因为您是唯一一个没被污染过的人类，是一个完整又健康的成□□体；也可能是一些别的问题，比如说您的基因没有被异化改写过，所以区别于传统认知更加强大的合成种和原生种，反而是祂们更加需要的东西……”
“……祂们。”
秦情慢慢重复了一遍这个词。
“是的，祂们。”凡妮莎的脚步终于停了下来，十分平静地看着她。
“我们说过这个话题了，小姐，”她轻声道。
护士长依然试图微笑，唇角的肌肉上扬着，却透出躯体再也无法容纳的、强烈而深切的绝望悲恸。
“……''污染''，是活着的。”
***
珊黛在听见消息的第一时间就赶过来了。
少校脚步匆匆，气喘吁吁，身上还带着外面的未散的冷气，也不知是用了多快的速度才赶了回来。
她回来的时候秦情已经结束了全套检查，坐在床边让云楼帮忙整理着自己稍大一圈的袖口，听见门口传来了脚步声时，两人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过去。
女人站在门口，僵着一张脸，久久没有说话。
珊黛半天没有挪动脚步，说不出她现在的表情是沉重，是松了口气，还是一种太过复杂的心虚。
倒是秦情静静与她对视几秒，心平气和地问：“你慌什么？”
慌什么？
是慌张她在理论上最安全的地方出了事情，还是在心虚自己之前隐瞒了太多细节，一不留神就把她扯进了一个巨大的烂摊子里？
珊黛舔了舔嘴唇，声音略显干涩：“我……”
她卡顿了一会，好久才像是成功鼓足勇气似的，干巴巴地开口：“我其实……”
“你没做错任何事情，珊黛。”
秦情倏然开口，语气温和平静，一如既往地从未变过。
“不要心虚，也不需要用这种表情看着我——还是说你觉得你会后悔当时找我来的选择，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是错误的？”
珊黛反射性地摇头。
“那不就得了？”秦情很无奈的看她一眼。
“我刚刚问过凡妮莎护士长了，因为之前你带回来的那些''研究专家''大多都没有走到这里，也就是说，没有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未受污染的人类接触过那些孩子，所以她也无法提前预知这种情况。”
她低头整理袖口，似乎并未察觉身边的护士长复杂而愧疚的目光，又慢慢补充说：
“那些人是为求自保，所以拒绝更进一步地开展研究，也拒绝对你们负责……这是人之常情，不能算是你的错。”
珊黛倏地一愣。
猝不及防地，她喉咙有些微妙的哽住，女人用力眨了眨眼，试图继续辩驳几句：“可我……”
可我确实判断失误，可我确实瞒了你许多事情，可我确实让你陷入了危险——
珊黛的话尚未说完，便被秦情又一次轻飘飘地抢了过去：“……所以相对的，因为这一部分的信息差造成今天的意外，也不能算是你的错。”
少女低头看着自己无论如何整理都稍大一圈的袖口，单纯的，无奈的，轻轻叹了口气。
然后她重新仰起头，张开一双手臂，满脸无奈的看着面前的少校，耐心反问：“你看我现在有什么问题吗？”
珊黛抿着嘴唇，用力摇了摇头。
凡妮莎在旁扫了一眼，温温柔柔的笑起来：“……衣服还是不太合身，但这种料子很适合您，我去打个电话单独做一套吧。”
“就是这样，什么事情也没有的，”秦情无奈道，“我很好，你看到了吗？”
所以，不要责怪自己。
她来到这里，本就是心甘情愿的。
珊黛咬着嘴唇，用力点点头。
秦情眼里便重新升起笑意，她维持着那个张开手臂的姿势，带着几分暗示意味地抬了抬，下一秒，这仍是满身冷气的小白熊便默不作声地冲了过来，二话不说的把脑袋塞进了对方的怀里，抵着她的肩膀用力蹭了又蹭。
秦情一脸意料之中地对着她的后背拍拍拍，安抚一会后这才转头看着凡妮莎，问：“那几个孩子没事吗？”
“怎么说呢，您要是问污染程度的话，那么我只能说，那几个孩子都是遗传的天生污染源，没办法的。”凡妮莎笑了笑，“但要是问刚刚的事情对他们有没有什么影响，好像除了薇薇安还记得一点以外，其他的孩子都没有任何印象的样子。”
“薇薇安……”秦情回忆了一下，护士长有些犹豫，但还是耐心提醒说：“那个孩子是他们之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污染程度最深的一个。”
也可能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她的状态最明显，也是唯一一个记得情况的孩子。但这一部分护士长避而不谈，她看见云楼的视线，知道他也存着差不多的心思。
无论如何，尽量让她离这些孩子远一些。
“还记得啊……”秦情的重点显然不是污染浓度，她思索片刻，又有些额外的忧愁：“毕竟还是个孩子呢，没问题吗？”
云楼适时开口问道：“您问这个做什么？”
“问问嘛……”秦情小声说，“她还是个孩子啊，也不是故意的，万一这么一趟下来孩子吓到了怎么办……”她说着说着就转头看向了旁边的护士长，凡妮莎笑容温柔，却也是提前摆出了满脸的不赞同。
“您想做什么？”
少女不自觉缩了缩脖子，“……就是，能不能去看看那个孩子？”
“……”
珊黛从她怀里抬起脑袋，脸色凝重的双手捧着秦情的头，用力晃了又晃。
“这也没有水声啊，”年轻的少校满脸夸张忧虑，她声音平静，偏偏眼眶还留着一点微微的红。 “孩子怎么就傻了呢？”
“我很清醒。”秦情被她晃得头晕，忍不住伸手去扒拉脑袋两边的爪子，无奈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一直都知道。”
珊黛的呼吸蓦地有些哽住的痕迹，但她努力做了个深呼吸，尽量维持平静的小声嘀咕：“那也不用你做到这个地步啊，有些事确实避免不了，但这个属于能规避的范围啦……不去管那个小孩也没关系，没人会说你有问题的。”
秦情眨眨眼看着她，然后慢慢叹了口气。
“不是这样的，”她无奈道，“不是说没有人在意，不做这个选择也没关系，这件事情就真的变得没关系了。”
珊黛很喜欢这里，很多人都很喜欢这里，他们痛苦，麻木，狼狈不堪，却又依然在挣扎着依偎取暖，不愿就此沉默下去，无声地走入最后的良夜。
既然如此，那这里就是很好的。
女孩看着珊黛的眼睛，认认真真地。
你拼命想要拯救的世界，不该是个会无视孩童哭泣的地方。
“这种事情之前没人做也没事的，”秦情拍拍小白熊的脑袋，迎着她愣愣的目光，漫不经心地笑了笑，又说：
“我来就行了。”
第110章
薇薇安今年七岁, 出生时因检测出极高污染度，当年便被军医院收留，没见过父母, 没见过医护人员之外的人，也没和任何外人说过话。
凡妮莎护士长说,要看她的污染程度怎么样,如果状况好一些，应该可以在住院部多留几年。
那要是状况更好一些呢，她能不能出去？
这个问题薇薇安没问, 或者说她五岁之后就没再问过了。
旁边的疗养院她之后也是去不了的……护士长早早就说过了，那里的大人和她的情况也不一样，他们是无法承受手术, 也无法再出去外面活动, 所以只能在疗养院静养。
“可我也不能接受手术, 我也不能出去外面。”薇薇安小心翼翼地询问道，“那如果我乖一些不会乱跑的话，我能不能去疗养院？”
她会很乖的, 她没有想过自己能真正离开这里，可哪怕只是一点点呢……哪怕只是一点点的机会, 让她看看外面也好。
不用太多, 疗养院就足够了。
那是她唯一能接触到的, 属于外面的世界了。
凡妮莎护士长听见这个问题的时候往往只是回以沉默的微笑,次数多了，孩子便也能隐隐约约猜到背后的答案。
薇薇安的情况不是个例， z-29区，和她一样的孩子不在少数，她只是这里面最明显的一个,无论是她的年纪还是污染程度，基本上都已经要到了万众瞩目的程度。
小孩子曾经很期待过自己被所有人关注，可真到了这一天，她又觉得不安。
每个动作，每个细节，每一分每一秒，连吃下去的每一口东西都要认真记录，无时无刻都是被注视着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看着自己的眼神不再是看着一个值得可怜的孩子，而是一个岌岌可危的，随时随地都可能破碎崩坏的容器。
还有今天来的那位姐姐也是……
薇薇安很久之前就被安置在了单人间，房间内部设置了许多摄像头代替医护的日常巡逻看护，她知道这个时候没人会来找自己，便只是静静坐着发呆。
她的年纪是最大的，性格也是孩子里面最敏感的，她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知道什么样子的表情能最大限度换到旁人的心软和退让，所以相对而言，她也成了今天第一个与那个姐姐亲近的人。
所以今天是很幸运的一天。
除了那些不知翻看了多少遍的绘本和故事书，她终于有了一些新奇的记忆可以用来反复回忆。
女孩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弱小，苍白，什么也不会做，什么也做不了，但对着她伸出去时会被认认真真地握住，直到这一刻她仿佛还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温暖的体温和柔和的香气，那是个很温柔的姐姐……在他们一起玩的时候，其他医护注视着自己的眼神都是不曾掩饰的小心打量，姐姐明明看到了，却一点都不在乎。
她知道薇薇安是什么，但她不在乎。
明明从出生到现在，她所有得到的东西都可以具现化为数据与文本记录，但只是短短一小会的相处，女孩却微妙地理解了“被爱”的含义。
那些医护是爱着她的，但总是隔着安全的距离和规定的数值范围。
凡妮莎护士长也是爱着她的，但她知道女孩的过去，现在，未来，所以总是显得清醒，克制，又悲哀。
……但那个人不一样。
薇薇安将自己蜷缩起来，双手交叠着放在脑袋下面，仿佛可以借此回忆到一点属于那个人的温度，安抚自己也可以拥有一段短暂沉溺的美梦。
孩子总是最单纯，但也最敏锐，她很清楚的知道，只有那个人的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是在单纯注视着她自己——无关她的刻意讨好，无关这个孩子的容貌长相，也不去在意她的污染度和愈发危险的数值，仅仅是在看着名为薇薇安的这个孩子。
虽然只有一点点的时间，虽然只是短暂拥抱了一小会……
我也是被爱着的。
薇薇安枕在自己的手背上，闭着眼睛想，我不是被讨厌的小孩，我不是没人要的小孩。
……但是薇薇安是个坏孩子。
我搞砸了很多东西，我叫了那个人妈妈，我没有控制好自己，我让她的表情变得很难过……她不会再喜欢薇薇安了。
***
“薇薇安。”
在女孩马上就要睡着的时候，门口胡然响起了凡妮莎护士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柔，“你现在怎么样？”
“我很好，护士长。”
女孩稍微挣扎了一会，但还是乖乖起来快步跑到了门口的位置。
“要我出去吗？但是今天的检查不是已经做完了吗？”她隔着门小小声地说，“能不能换成明天做呀……我今天想要早点睡觉，护士长。”
早点睡的话，说不定还能做个好梦，拖太久的话，有些记忆细节可能就要忘掉了。
“不可以哦，”门外的护士长很耐心的回答说，“而且也不是带你去做检查，记得今天来找你的那个姐姐吗？她很担心你，想要再看看你的情况怎么样。”
女孩的眼睛倏地一亮，随即便是说不出的忐忑不安，她嘴巴张张合合，好一会才鼓足勇气小声道：“……那好吧。”
凡妮莎这才开了门锁，但护士长没有直接开门，而是等着屋内小孩自己做好心理准备，好一会后，门后才慢吞吞地拉开一条门缝，探出一个毛茸茸的黑色小脑袋。
女孩生着一双红宝石般剔透明亮的眼睛，此刻小心翼翼打量了一圈，目光先是怯生生的掠过微笑的凡妮莎，然后才瑟缩着向旁边打量，直到看见秦情的身影，眼睛才又重新亮起，但也依然还是缩在门后，眼巴巴看着这些大人，不言不语地等待着。
“这还真是个人小成精的……”珊黛在旁幽幽开口，总归她自己在这个年纪的时候可没这么多心眼，晓得看人眼色到这个地步。
眼见着小孩被突兀响起的声音吓得受惊似的又关上了一点门，秦情略带提醒的瞥了一眼，少校只能抬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个拉链的动作，表示自己不说话了。
“她好像和您也不太亲近的样子？”秦情看着笑容平静的凡妮莎，对方神色平淡，很从容的点点头，“毕竟我们这样的家伙经历的太多了，顾忌的问题也多，平日里多多少少会有些不自觉带出来的习惯……小孩子总是很敏感，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那我一个人进去吧。”秦情想了想，温声道，“正好我也想看看能不能单独检查出来这孩子到底怎么回事，既然之前只对我有反应，说不定我也能帮着反向确定点什么呢？”
“我不太建议您这么做，小姐。至少也让少校或者凡妮莎护士长跟着，这样比较安全些。”云楼在旁开口，他几乎是瞬间便察觉到了另一道视线，眼尾轻轻一扫，便看见了小女孩那双掩在黑色乱发下的红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这孩子不喜欢自己，显而易见。
但是问题不大，云楼淡淡的想，反正他也没有多么喜欢小孩。
实在是z-29区这么多年也没培养出关爱幼崽的环境，要他和秦情小姐一样对谁都能发自内心地温柔相待，下辈子再说吧。
“那我们不关门？或者你在门口等着？”秦情试着提出意见，见云楼表情略显为难但还能勉强接受的样子，又转头看着旁边的小孩子，冲她眨了眨眼睛。
“你觉得呢？”
问、问我吗……！
小孩顿时露出了受宠若惊的表情，一时间竟也顾不得旁边还站了好几个不喜欢的大人，稍微推开一点门后，眼巴巴地看着她，又迫不及待地对她伸出手来。
秦情眉眼弯弯，很配合地把手递了过去，看着薇薇安抓住自己后认认真真关了门，几乎是卡着门边留了个所谓的门缝后，这才拉着她进屋子里，又像是生怕她跑了似的，亦步亦趋地贴着她的脚步走。
“姐姐累不累，要坐下来休息会吗？”她仰着头问道，声音娇娇软软的，是小孩子特有的细嫩底色，又努力放得可爱又甜腻，便平白多了几分刻意的讨好。
秦情蹲下来拉平视线，摸摸薇薇安毛茸茸的头顶，眼中露出几分真切怜爱的疼惜之色，“我不累，我来看看你。”她柔声道，“凡妮莎护士长说之前那种情况也是第一次，你吓到没有？”
小孩眼睛眨巴眨巴，很乖的摇摇头，“没有，虽然感觉很奇怪，但是不疼的，大家都说不疼就没事情，姐姐不用担心。”
“怎么能说不疼就没事呢……”秦情无奈道，她又揉揉小孩软嫩脸颊，想了想后，问道：“姐姐帮你检查一下，不用仪器也不用你出门，就这么摸摸头检查检查，可以吗？”
系统界面的npc并没有带上所谓的负面状态提示buff ，但按着护士长的意思，这几个孩子的状态又显然是恶劣到极致，几乎称得上无药可救的地步。
那看看精神图景和基因树呢？
秦情不太确定这法子行不行得通，但是好歹也是个路子，可以试试。
“可以的。”薇薇安有些犹豫，但还是大着胆子点点头，闭着眼睛说：“……姐姐来吧！薇薇安做好准备了！”
“倒也不必这么夸张……”秦情有点哭笑不得，领着小孩在床边坐下，这才伸手检查孩子的精神图景——薇薇安的精神内部和普通正常人相差不多，不见污染，也没有什么扭曲生长的痕迹，只是那棵尚且还是幼苗状态的基因树从根部呈现出隐约枯萎的趋势，其上枝条和躯干，也同样显示着锁定状态。
孩子太小，秦情不敢乱用血瓶补给，正当此时系统跳出一条提示：
【已开启未成年保护系统】
秦情：“……”
行吧，还挺符合现实。
玩家某种意义上松了口气，随之更加深入基因图景，却在检查基因树的过程中，得到了一条意想不到的系统提示：
【已解锁物种图鉴：星之彩】
【星之彩：微型节肢状群居生命体，体长大小普遍不超过一微米，惯常栖息与潮湿土壤以及苔藓植物的水膜中，生命力顽强，具有隐生（假死）习性，无论极寒、超高温、饥饿、脱水、缺氧，都可生存，日常以生态系统中一切已知生命体为食，雌雄异体，卵生，可直接发育。 】
【系统检测该物种等级偏低，浓度（59.13%），不满足种族收录条件，请玩家再接再厉】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