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61
山本武告诉我, 因为十年后火箭筒定位失败,他们出现在一片密林的基地附近,而不是彭格列城堡。
“他们?”
“啊, 对啊。除了阿纲,十年前的隼人也被换过来了呢。”
山本武说得轻描淡写, 然而, 这种超过了五分钟的大规模置换只能说明事态已到了十分严重的地步。为了降低被敌人发现的可能, 我和山本武决定离开城堡前往密林、而不是等待他们的到来。
遮蔽天日的深绿, 林中的小径爬满了荆棘和灌木, 山本武走在前面为我拨开了障碍, 朦朦胧胧地,我看到了一片虚幻的“镜子”罩在大地上。它反射着光与视线,使常人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我要去接阿纲他们, 现在应该有人在追击他们……阿临还要一起吗?”
不久后, 我们在一条河流附近发现了正在作战的沢田纲吉和狱寺隼人, 此外还有一名女子作为主力帮助他们。敌人来势汹汹, 使用的武器是这十年里的新式样,少年的狱寺隼人手中的炸药便显得相形见绌,但他还是努力地想要守卫十代目,一边勉力攻击一边试图掩护十代目逃离。
经历了指环战后的沢田纲吉已有了相当的战斗素质, 在面对动画片式的大规模激光扫射时没有一昧逃跑痛呼,而是和伙伴一齐作战。
“这边……隼人, 小心!!”
“十代目!请您放心,我会为您打开一条路的!”
“你们两个蠢蛋, 赶紧跑!”
棕发少年大喊着跑向伙伴所在的地方, 身后的攻击逐一落下,他作出的反击如此渺小无力, 狱寺隼人比他还要狼狈些——依靠武器作战的他,在十年后武器落伍后受到的限制是难以想象的。主力作战的是那名陌生女子,她脸上有着奇怪的痕迹,动作干练迅速,和敌人打得不分上下。
一时半会他们死不了,我便和山本武聊起来:“那是谁?”
“拉尔·米尔奇,彩虹七子之一,你不认识她,不过你知道可乐尼洛吧?他和她关系很好。”
“她加入彭格列了吗?”
“他是门外顾问那边的人。白兰·杰索使用了七三射线之后,她和可乐尼洛找到了我们,但现在只剩下她了。”
我有心想多问几句,但下面的形势很快发展到生死关头:被敌人包围的三人被武器重重对准,眼看着就要被轰成尘埃,这就有趣了——十年后的沢田纲吉没死,十年前的他化为飞灰。
“……”
“虽然我很生气,”我自言自语地说,“不过擅自把十年后的账算到十年前的人身上,似乎不太道德。”
山本武的目光纵容又无奈:“阿临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我伸出手,扒开遮住我们身形的灌木。在场所有人同时将目光移了过来,沢田纲吉脱口而出:“月见同学?!你怎么也在这里?”
他顿时把自己还身处战场这件事给忘了个精光,往我的方向走了几步,有些语无伦次:“我们找了你快一个星期,还以为你突然搬家走了!不告而别……没想到你在这里吗?”
对准他的武器随着他的移动而移动,紧紧瞄准他的要害,持着匣子的男人离我百米还远,我看到他脸上紧绷的肌肉,听到他窃窃私语:“可恶……居然出现……直接……”
沢田纲吉面对着我,背部彻底裸露在敌人的攻击范围之下,就连狱寺隼人也放松了警惕,看着我一脸不满。
“轰——!!!”
“月……”
刚刚发出一个音节、风声被撕裂的气流就掀起了他的额发,露出少年颤动着的、蜜色的瞳孔。他微微仰起头,眼中倒映着我挥刀的身影,光影流动之间,我的刀在空中旋转了一周。
“哗哗哗……”
一只鸟儿出现在空中,轻快地游走,雨水淅沥地落下,打湿了泥土和我的刀光。
“簌簌簌——”
“呃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发出的攻击被刀刃持续切断,男人持着武器的手臂被直接割断,刹时间跪倒在地,发出了凄厉的痛呼,但片刻之后,这些声音都被吞进了土地,喉咙破开大洞的敌人睁着眼睛死去。
“嗒、嗒、嗒、”
血腥味大片地浮空,在雨水中湿润黏腻,如同一片沼泽。沢田纲吉的脚步停了下来,他似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鼻子耸动着,瞳孔不定地颤动。我几乎怀疑他下一步就要跑走、控诉我杀人不眨眼了。
可他的停顿只是刹那而已。
在我的刀重回手上的时候,我感觉身上一重,有人抱住了我。少年的衣衫被雨水打湿黏在身上,发着冷,可他的躯体很烫,抱住我的时候,这温度传到我身上,于是我好像被一块太阳抱住了。
沢田纲吉小声地说:“太好了……这是十年后吧?那,月见同学不是不告而别、不是对我的懦弱感到失望……对不对?”
“……”他全身都在颤动。仿佛与我共振。
狱寺隼人走了过来,语气很臭地说:“你这女人!我们可是找了你整整一个星期啊!你要是敢不告而别、我绝对会为十代目把你揪出来!”
你在说什么大话啊。你的十代目现在可就在我的手掌之中。
我收回目光,中断了拥抱,提着沢田纲吉的领子让他立正。
他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地站好,脸上出现了不知名的红晕,看着我腼腆地笑了笑。
我面无表情地问:“就是你死了对吧?”
“诶——诶?”
他被我打得措手不及:“什么?我死了——吗?”
他现在才搞清楚状况似的,挠了挠脸:“说起来。我刚才好像是从棺材里爬出来的……”
我黑老大似的拍了拍他的脸:“你胆子很大嘛。胆敢擅自去死。你是不是不把我放在眼里?”
沢田纲吉脸红得跟原始蒸汽机一样,脑门上滋滋地冒烟:“不……不是……没有……”
狱寺隼人果断维护十代目:“喂?快停下你不敬的动作!这可是十代目啊!快给我放恭敬点!”
“啊哈哈哈哈哈……好了,阿临,别逗小朋友了,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山本武收回匣子,背着剑走了过来。他神经大条地说:“这里有点臭……我们回了基地再说怎么样?”
他的鞋子上溅着一点血,挥之不去的血腥味萦绕在所有人身边。
他的身后跟着拉尔·米尔奇,后者一脸鄙夷地看着沢田纲吉,嘟囔了一句,“蠢……小鬼。”
“先去基地吧,拉尔,你的身体也要小心啊,”山本武关怀了一句,又有些新鲜地说,“哈哈哈哈,十年前的阿纲和隼人……话说你们以前有这么矮吗?”
他挨个按两人的头,比划身高。狱寺隼人炸了毛,却被他挼来挼去:“啊哈哈哈哈哈哈哈!还是一样的脾气啊!这样的隼人看上去果然更顺眼。小小的像炸弹一样嘛!”
“棒球笨蛋!!!把你的臭手拿下来!!!”
这什么拉仇恨天赋啊。很快,狱寺隼人就和山本武吵了起来,明明大了十岁,但山本武和他争得有来有往,根本看不出哪里有成熟大人的样子。
沢田纲吉跟我并排走,疑虑重重地问我:“嗯……,月见同学。所以,你果然是提前来到了这里吗?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一个棺材里,十年后的狱寺隼人发现了他之后神色大变,想要和他交代什么,然而不多久,对方就也被十年前的自己置换了。
虽然从拉尔·米尔奇口中得到了一些信息,但沢田纲吉还停留在摸不着头脑、搞不清情况的状态。他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像小鸭跟着鸭妈妈一样,还想要拉我的衣摆:“难道,十年后的我真的死了吗?”
我简单概括了一下目前的情形,沢田纲吉越听,脸上的表情越慌张:“怎么会这样……这是科学世界吗?这合理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啊?居然还真的有人想毁灭世界——这是动画片吗?”
我好心提醒他:“你的日常生活从你穿着内裤狂奔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一去不复返了。”
沢田纲吉:“………”
他捂住脸:“我错了……请不要再提那件事了!”
他脸皮真薄。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又轻飘飘地提醒:“听说十年后的我也死了哦。”
“……什么?”
他没有反应过来,整个人的脚步突然僵住了,于是直挺挺地向前倒,“咚!”地一声栽进了地里。
出现了!神级技能——平地摔!
但神技的主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一边抱怨自己一边爬起来。他的时间仿佛停滞了,过了两三秒,我才听到他闷闷的声音:“什么?”
“我说,”我趣味大起,“听说十年后的我和十年后的你一样死了诶。”
——十年后的他不是没死么?那么,我当然也好好的。
但这样的潜意义仅有我自己知道,什么都不清楚的沢田纲吉耳朵里听到的只有,“十年后的月见临死了。”
“……”
他看着我,又看了看自己,嘴唇颤抖着,脸上的血色全失,呈现出一种大出血的月亮的苍白,他还保留着摔倒的姿势,脑子像宕机了一样,很久没有做出反应。
他的喉咙里挤出几个支离破碎的字,我险些听不清:“月见同学……死……了?”
他的泪水突然啪嗒嗒地往下掉。
他睁大眼睛看着我,眼眶里的泪水没有尽头地涌出来。土地分不清是被雨还是他的泪水打湿。带着温度的痛苦被大地吞进去。又咸又涩。
沢田纲吉该是个爱哭的孩子吧?——怕吉娃娃,怕老师,怕完不成作业,随时随地都该怕得流眼泪的类型。可我此前从没见过他哭,大概“惧怕”是他生活中的一部分。眼泪不是。
因为少有,所以泪水变得珍贵。我有些僵硬地站在原地,某人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呜咽像是一种源于土地的哀吟。
哭泣的沢田纲吉。
哭泣是人类无法抑制的情绪和痛苦。
——我意识到,沢田纲吉在痛苦。
我沉默了一下,蹲了下来,郑重地扶住了他的肩膀:“对不起。”
“我没有死,所以你别难过了。”
他的泪水滑稽地在眼眶处停住了:“……”
沢田纲吉:“………………啊?”
“那个。其实是我逗你的,我怎么会死呢,”我摸着下巴说,总觉得语气很生硬,“我活得好好的……你别哭了。”
他刚才哭得好像我是什么负心人一样,现在看着我的目光又仿佛我的玩笑十恶不赦。我一阵心虚,不自然地把他揪起来站好,生硬把他的泪水抹走:“都说了我没死,你别哭了行不行?”
他脸上挂着泪痕,呆愣地看着我,好像在发傻,我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见鬼!我怎么这么心虚!而且他这个时候不是应该开始吐槽了吗?我急匆匆地转移话题:“走吧走吧,再不走要被他们丢下了迷路了。”
我拉着他往前走,他像木偶一样迈着脚步,磕磕绊绊地。直到某一个瞬间、他突然反应过来,牵着我的手变得很紧,紧得无法挣脱。
“没关系的……没关系。”他低声地说,手上的力量越发大,似乎生怕一松开手我就像天女一样飞走。
他的手掌心很烫。烫过眼泪,要在我的手上烫出一个洞来。
“我不会让月见同学……离开我的。”
声如絮语,在空气中与刹那的粒子交缠,就这样定格了少年永恒的誓言。
·
基地里,半夜,我睁开了眼睛。
门口处的阴影里站着一个人。
高佻修长的身影,孤傲不群的气势,看着我的目光中压抑着汹涌的情绪,表现出来的只是一片一触即碎的冰面。
“哇哦。你——”云雀恭弥说,“听说你到处造谣,说你死了?嗯?”
第62章 Chapter 62
“什么叫做造谣,”我犯着困,说,“造自己的谣怎么能算是造谣呢?”
他没说话, 几步跨出了阴影,向我走来。
基地里苍白的人造灯光勾勒出成年男人的身形与阴影, 青年的面庞轮廓独有东方人的柔和, 气势却十分汹汹, 飞眉入鬓, 凤眸淬着不受任何事物拘束的孤高与冷傲, 他穿着一身不便行动的西装, 似乎刚从外地赶来,行动却没有被阻碍,当他站出阴影时, 我意识到他随时保持着作战的准备。
我以为他第一反应是抽出浮萍拐, 要和我打上轰轰烈烈的一架。虽然他肯定打不过我——可云雀恭弥怎么可能轻易停止战斗呢?
但他当真没有动手。
青年在我身前站定, 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一遍, 好像要确认我有没有缺胳膊少腿,最后他望着我微微扬起的脸,伸出手按了按我的眼角,语气隐约带着愉悦:“这不是没死么。”
他的手指带着夜外风雨的寒凉, 略粗糙的指腹下蕴着的温度却发烫。
“呼!!”
我保持着坐起在床上的姿势,刀却出鞘如雷霆般刺向他的眉心。他的动作飞快变化, 短促地笑了一声:“这个,现在已经对我不管用了。”
“铛——!!”
十年里我一定和他打过无数场架, 他的浮萍拐及时抽出“锵——”地架住了我的刀, 倚着我最初借力打力的打法,他将刀刃挑回向我。
“……,”我反手握住刀柄,刀刃颤抖着发出嗡鸣,我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果然刚才的温情只是我的错觉,他握住了浮萍拐,毫无保留地向我攻来。
一片滞空的风被割裂,浮萍拐的钢面反射着灯光,折射出我的一点影子。
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虚幻,我的影子如同水迹一般洇没在背景的空气中,架构而起的幻境开始运转。
我从床上坐起来,偏首时似乎被他注意到了什么,原本直向前的浮萍拐骤地变换了方向,毫无停滞、行云流水地挥向我的实体方位。
明明幻境没有破碎,他的动作却不受到丁点迷惑,比起十年前的他,此刻的云雀恭弥全然地相信着他的身体直觉——偏偏,他的直觉绝对正确。
我不得不中途转换了几个方位,但都被他发现了。一昧的躲避无法结束战斗,太过狠厉的攻击有可能造成无可挽回的后果。我稍有犹豫,但他仿佛明了我的顾虑,步步紧逼,最终,他的瞳孔中倒悬着十余把刀尖,正对他的要害。
幻术之巅所求即为真。这些刀都是“真实”,无法被他的身体直觉略过,倘若他有所忌惮便应当后退,但没有——
“增殖——”
青年一头扎进了刀群之中,身上猝而出现了大片增殖的刺猬,为他抵挡下了锋利的攻击。饶是如此,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也被割破,眼下出现几道殷红的血迹。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一般。他继续向前,而后一把抓住了我。
“嗒、”
当他抓住了我,这幻境的中心时,以我为点构建的虚幻在刹那之间破碎,发出支离破碎的响声,如同一面镜子被摔碎,云雀恭弥脸上带着血,探出手抓住了镜中的我。
“……”呼吸的声音很近。每个人的呼吸都不同、而这一道属于云雀恭弥。
他又按了一下我的脸,手上的血在我的眼下留了痕迹,他说:“确实没有死。”
“下次不要再造谣了。”
他的目光在我身上久久地停留,仿佛一只鸟跨越重洋而来,停在枝头,抖落身上的残雪,就只为了这样看我一眼。
我打开他的手,轻盈的血气便离我远去,他收回浮萍拐,没有了再打一场的兴致:“要睡了么?”
其实我觉得他更该睡一觉。从他风尘仆仆的衣衫来看,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睡眠,加上他身上被割开的伤口,那样狼狈,他该找个地方好好休息才是。
但他却没有离开,而就站在那儿看着我。奇异的是,他的目光不带侵略性而融入了夜色之中,哪怕是我这样睡眠很浅、警惕十分的家伙,也在这样的目光中垂垂欲睡。
时间是凌晨两点,我确实困了;当杀手的时候我可以通宵三天三夜,可我已经很久没有当一名合格的杀手,我似乎放松了警惕,像正常人一般拥有了昼起夜眠的作息。
杀手放松警惕即是死亡的第一乐章。然而我感到信任:十年后的云雀恭弥值得我信任。意识到这一点后,我没有再管他,而是闭上了眼睛。
呼吸声在月光变得越来越轻、越来越轻,又朦胧地放大,直到近在眼前。
又片刻后,那道呼吸远去了。
那只鸟儿似乎只是为了这一刻,完成任务之后,它振一振翅膀,回到了枝头,凝望着树下的人。
我彻底陷入了沉眠。
·
玛蒙曾经说过,他在我的梦中立下了锚点,当我想起他的时候,神秘主义者将出现在我的梦中,以幻境与现实之间的通道。
我几乎没有想起他的时候。我常年有很多东西要思考,“沢田纲吉为什么连这么简单的数学题都能做错”“狱寺隼人如何随身携带大量炸药”“山本武的竹剑化为真剑是否科学”,诸如此类的问题占据了我的脑海,我给玛蒙的只有很少的一部分:比如说我发现家里的垃圾没有扔的时候。
只在他入梦的时候,我才会后知后觉:我似乎对他有过想念。
当一片雾气出现在明亮到刺眼的灯光中时,我的视野开始发暗,仪器滴滴的声音变得急促,而后是一段慌乱的脚步声,我头痛欲裂地闭上眼。
再睁开眼时,玛蒙已经出现在了我的梦中,他的身影有些虚幻,仿佛没有实体。斗篷笼住了他的身体,只露出一点下巴:“你的梦为什么出现在这里?”
所以这是我的梦。
我说:“你又为什么在这里呢?”
他狡诈地说:“因为你对我产生了想念的情绪。就是这样。”
“但你已经死了吧,”我说。
在密鲁菲欧发射七三射线之后,本身就受到诅咒的彩虹之子更加受到限制。射线加速了他们的死亡,十年后的Reborn不久前在外派事务中失踪,除了拉尔·米尔奇之外的其他彩虹之子全然失去了音讯,在没有大势力构建庇护所的前提下,他们死亡的几率约为百分百。
虽说大家的关注点大多集中在我和沢田纲吉的“死亡”上,但在这段与密鲁菲欧的战争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玛蒙可能死了——我认识的其他人也可能死了——诸如这样的死讯,我从来不主动去问,某种意义上我在扮演鸵鸟,不得到某种讯息,我就会认定它不存在。
玛蒙的嘴角向下撇,看上去不大高兴:“如果我死了,为什么我会站在这里?”
“你一点幻术都没有用上,”我尖锐地指出,“你只是利用我的梦,巧妙地构建出了你的影子。”
他狡猾地说:“这一切的前提在于你的梦中有我。”
我梦中的场景随着我们的话语而切换。上一秒还在苍白如纸的实验室,下一秒我们已经在意大利的房屋上悬空,俯瞰着这座盘枝虬错的城市。他漂浮到我身边,绕着我转了一圈,我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幻术师根本不怕死亡,”他说,“幻术师可以构建自己的生命。”
就像库洛姆可以用幻术为自己构建出被碾碎的手指头一样,玛蒙甚至可以用幻术全然造出一个自己来。作为曾经的彩虹之子之一,他的幻术登峰造极、只要他想,他可以“永生”。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我被记住。”
“我将在你每一个交错的梦中出现。哪怕你的一生中只再想起我三两次,我也将在你的梦中永恒。”
听上去让人有些不寒而栗的掉san的说法。我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幻术师却愉悦地弯起了嘴角,奸计得逞一般,他说:“你永远忘不掉我了。我会永远存在。”
我不得不冷静地提醒他:“等我死去的时候,你的永生就成为了泡影。”
他看了我一眼:“没关系。我需要的也不是永生。”
意大利的夜色涌动不停,如流水般汹涌的时间无停歇地向前仿佛没有终止直到世纪末;可是你要记住,我需要的从来不是永恒的故事。
纵使刹那,有你的那一瞬间也已成为绝响。
·
我睡得好不安稳,早上把我喊醒的不是手机闹铃,而是山本武他们在门外的打闹声。
“要敲门吗?进女孩子的房间要敲门吧?”
“那家伙居然一觉睡到现在!真是太不恭敬了!就应该炸开她的门、让她亲自迎接十代目才对!”
“这就不用了吧……啊啊住手啊!真的炸开了门的话我们绝对会被扔下十八层楼的吧!”
“如此有失意大利绅士风度的行为,狱寺,你这家伙也还差得远呢,”Reborn坐在山本武的肩膀上,压低帽子说。
山本武充当和事佬:“闯进别人的房间太势力了,我看我们还是敲门吧?阿纲你来?”
“不用了,我来了,”我一把拉开了门。
山本武一马当先露出了笑脸:“哟!阿临你刚好醒了吗?”
“我是被你们吵醒的。”
“啊哈哈哈哈哈真是不好意思……那要和我们一起去吃午、早饭吗?”
“是想说午饭吧!绝对是午饭啊!怎么会有人中午十二点吃早饭……”
“十代目说是午饭就是午饭!你这家伙,不许反驳十代目!”
吵吵闹闹的声音,青春洋溢的笑脸,钢铁冷肃的基地中充满了少年们的笑闹,来到十年后一直得到的坏消息此时都在我的脑中清空,我也精神一振。
午饭的时候,虽然没有了便当分享文化,但食物都是我的喜好,在饭桌上,大家分享现有所知的情报,在得知他们决定去进攻名为“入江正一”的家伙的老巢后,我表示我也要去。
六道骸总是不愿入我的梦境,多等无益不如主动出击,入江正一是个突破口,我做下了决定。众人面面相觑,十年前的他们明显没有这么多顾忌,因此同意了。
“那,就让我们一起并肩作战吧,月见同学!”
沢田纲吉一马当先伸出了手,狱寺隼人马上搭了上去,大家都鼓足了劲儿地将手掌撂在了一起,而后期待地看向我。
“……”
我伸出手搭在了所有人的手掌上面。
羁绊、情谊、必胜的决心,明明是很幼稚的行为,温度却开始上升,我木着脸随着他们的动作,听着他们加油鼓劲,最后高高地举起手掌。
“彭格列必胜!!”
“彭格列必胜,”我于是,也这样小声地说。
第63章 Chapter 63
关于入江正一这个名字, 其实我早有印象。在接连出现“小镇废柴竟是彭格列未来十代目”“普通少年终成最强杀手”等事件后,我把并盛町的资料重新筛了一遍,在高强度的浏览中, 我记住了町内居民的名字。
入江正一,理科天才, 常年雄霸并盛町偏差值第一的位置, 我哪怕把那些会做的题都填满, 也未必能够达到他的水准。这样的人物自然是亮眼的。
没有想到, 这样的天才人物也在十年后沦为了恶魔的爪牙, 不胜唏嘘。前往对方基地的路上, 我听着大家提前准备的作战计划,耐心听完后问:“我呢?”
我去做什么?
他们彼此看了看,说对于我没有安排, 但希望我能够在外围接应他们。
“因为月见同学是我们中最强的, 如果中途出了什么事肯定能够及时应对,”沢田纲吉诚恳地说。
山本武也附和:“对啊阿临, 算来算去,这个人选你当之无愧噢!”
我没有拒绝的前提条件,虽然直接捣毁基地是最优也是我最擅长的选择,但沢田纲吉不可能永远这样被庇护, 十年后的他也一定期望从前的自己能够堂堂正正地打败敌人,我略作思考表同意了:“如果这是你们的希望, 可以。”
他们便排着队,一个接一个上来和我抱了一下, 就像是《切尔诺贝利》里面煤矿工人在官员身上抹煤炭, 总感觉已经做好了去死的准备。但定睛一看,这群家伙眼里哪有什么死气沉沉的决然啊, 山本武脸上的大笑让人以为他们是站上甲子园打棒球去了。我想,他们一定会活下来的。
轮到狱寺隼人时,他的动作极其别扭而不自然,抱我的时候僵硬地连手都不知道怎么办。我好心地帮助他提前社会化,抱了一下他的背,他便触电一样跳起来:“好,好了!搞那么煽情干什么!你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们绝对会成功回来的!”
他不自然地搓了一下手指,似乎有些犹豫。可还是伸过来,帮我调整了绑得有些歪的发带:“蠢女人。发带都歪了。”
做完这事之后,他不自然地撇开脸,头也不回地跟着他的十代目跑了。
少年们按照之前确定好的时间和方位次第离去,我的身边逐渐空无一人,仅能听到虚假的虫鸣和风吹的声音。
我找了一棵长势良好、有大分叉的树,坐到粗壮的树干上。老树有些年头了,枝节错虬,绿叶如同不败的夏天一般色彩浓得晃眼。我伸出手,树斑落在我的手背上,拍打出一种浓郁的金黄色,我晃着腿,风仿佛化为实质,被人涂在油画上,抹着粗糙的轻盈。
视野中的基地半隐在大地之中,虽然因为密鲁菲欧近年势壮、光明正大巡逻的人很多,但灰扑扑的涂层仍然叫它极不起眼,在土地上如疤痕般难看。
我移开眼睛,极力抑制着一把将它连根拔起的冲动。
沢田纲吉他们进行到哪一步了呢?
他们一定会胜利吧?
虫鸣仿佛程序底层的背景音,持续放送;隐约地我听到了轰隆的炮响声,但在外面看,基地仍然纹丝不动。夏天来得急匆匆,这个在意大利变得湿润多雨的季节忽而色变,我脸上突然多了一点雨丝。
我一顿。
手指落在脸上,几乎分不出二者温度的区别。一触即分的擦拭,让人疑心这滴雨只是他的借口。白发青年在空气中显现得无声无息,当他扬起眉眼时,他简直笑意盈盈得可以去牛郎店当头牌。
他张嘴就是一股子甜腻腻的糖果味:“下雨了呢,你没带雨伞?要和我一起吗?”
雨慢慢下大,细丝一般割断世界的帘幕。紫色的眸子在雨中氤氲不明,剥去表面的笑容,看不出更深处的情绪。
白兰·杰索。
居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啊。你很大胆嘛。
我懒懒地一挥手,周围的薄雨的夏天变成了尖锐的刀剑,扎进了他的身体。
“簌簌簌——”刀剑刺进血肉里,发出一种假面的碰撞声。
他没有躲避,躯体融化如水,片刻后聚汇到我的另一边:“啊呀啊呀。好久不见,见面礼就是这个吗?”
“太无情了吧?”
他并非能够免疫我的物理攻击。只不过,他的幻术——姑且算是幻术——极为难缠,多次躲过了我的攻势。除非我抱着将这一大片地域夷为平地的心态,否则他还能与我周旋。我几次攻击不中,收回了刀,冷冷地看着他。
他比我更早地明了这一点,凭借翅膀悬空,托着下巴,笑吟吟地问我:“还要继续吗?”
为什么不呢。
夷为平地就夷为平地,我相信沢田纲吉他们福大命大、绝不会死的,不是吗?
我从树上起跳,像猫一样直扑向他,他不退反进地向我张开了双臂,然后我的刀就捅进了他的喉咙里。
他感受不到痛苦似的,弯起了眼睛:“如果只是这样的程度,我会失望的噢。”
我与他有刹那的对视,青年眼中倒映着一片虚无的我和他自己。
我向下用力,血液像喷泉一样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喷了我满手,铁锈的腥气不安地振动着钻入鼻尖。
他的身影在我的刀刃下散开,我失去了借力点,却没有向下摔。
定格在空中的奇点处,四面八方的咒力被我抽调一空,全神贯注的时候我仿佛听到了流动的粒子的振声。
“呼……”
对付伏黑甚尔时,我的光球吸收了周边十里的咒力;但对上白兰,整个西西里的咒力都在我的抽取中瞬间真空。
这家伙的速度很快;他能把自己藏起来使我难以捕捉;追逐他和翻找他都是不智的选择,性价比为零。
但如果直接进行范围攻击——
被浓郁的咒力刺激得生长的树木开始舞动枝桠,抽打着身边的空白,我听到了一声“啊呀有意思”的嬉笑,洇在空气中的影子若隐若现。
他开始对我发起攻击,然而,所有力量都在我周身的咒力中被化解。
光球在我的手中诞生,而后开始放大,速度越来越快。没有特殊的结构,光球只是将咒力的破坏性放大,直到量产达成质变的毁灭。
“嗡嗡嗡——”
附近土地上的植被根系向下扎去,裸露在地面上的部分飞舞着,而后仿佛冥冥中感受到了什么,它们开始匍匐,自我为中心飞快向外扩散的圆里,生物向下低头。
白兰·杰索的影子出现在空气中,咒力的世界里,他不得不显形。这一次,他不再虚幻,而凝实得跳动着心脏。
他扇动着翅膀稳住身形,惊疑不定地看着我。
“术式——灼生之法!”
“卟、”
被涡旋压缩的咒力被放开限制,空气裂开一点痕迹,脆响过后,那点裂痕飞快地扩大,像自然的灾害一般,狂乱席卷过这片土地!
“砰砰砰砰砰!!”
天地之间回荡着震耳馈聋的狂响,无尽止一般汹涌地扑向目标。地上的生物全然不敢露头地匍匐,狂风之中,白兰的影子接连被捶打,一点代表血液的粉色涣散在风中,不远处的基地的钢铁结构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摇摇欲坠地坚存着,终于,表层的一大片建筑全部被掀飞。
借由天地四方溃乱的咒力,我能像五条悟一样随意瞬移到各个方位。当我出现在白兰眼前时,他唇边挂着的血迹不像假的。
我揪着他的衣领,将他的眼睛对上我:“几次三番的挑衅……你是觉得我没有脾气吗?”
他一张口便吐出了结块的血片,被咒力损坏后破碎的内脏可没那么容易修复,但他仍然扯高了嘴角,毛骨悚然地大笑起来:“真好,真好,真好——不愧是八兆亿世界中唯一的存在——”
他伸出手,表情缱绻地扯开了我的发带,再仔细一看,哪里来的缱绻的,分明是神经病人的发病前兆。
我表情不变,直将他向下掼,眼看着地上就要出现一个大坑,他原本已收回去的翅膀再次展开,虽然破烂却也带着他浮起来。
我意识到什么,脸色一变,飞快地抽出刀。
但他预判了这一点似的,说:“再见。”
在咒力的世界中,关于他的粒子刹那之间瞬移了。重新凝聚起来的粒子在空气中不成形状地排列着,我捞了一把,它们欢快地环绕着我,碰了碰我的手指,之后化成虚无的光点。
我笃定白兰受了重伤,且是必须修养多日的重伤。咒力诞生于自然因子之中,和彭格列指环等的力量相别,用它制造出来的伤痕无法用其他力量治愈,只能以身体的本源来修复。
可他是怎么逃开我的视线的……?
地上的草稀稀拉拉,裸露出大片的土黄色。我在原地侦察片刻,什么也没有找到。
于是,我肯定了——只要弄清楚白兰逃跑的原理,就能彻底地把白兰生擒。
西西里的雨已停了,潮湿黏腻的水汽浮空运动,因为我刚才的行动,周围变得一片荒芜,不远处基地中的人没有出来,龟缩其中。
从外面看,这里便是一面荒凉的回忆画,勾起的从前使人无计可施地陷入厌恶情绪。
我阴郁地等待着,期间离开过几次,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树上醒来时,有人为我摘掉了落在脸上的一片叶子。
我睁开眼。
沢田纲吉惊喜地喊:“月见同学!你醒啦!”
不知经历了什么,少年的脸颊变瘦了些,褪去了少许青涩,但眸子如同古画上老派作家强调的晴空一样,与往常一般散着金色的亮芒,他高兴地注视着我。
于是阳光就这样光临了下雨的西西里。
第64章 Chapter 64
计划进行得似乎很顺利。基地被连根拔起之后, 虽然行动不得不产生一些变化,但“被幸运女神眷顾了一样”,他们成功地找到了入江正一。
回程彭格列基地的路上, 我见到了入江正一本人。我已经知道他是我方的卧底,所以, 在面对他的时候想要露出一点笑容、表现我们彭格列的和蔼可亲。
结果他一看到我, 就“砰!”一声栽倒在地, 捂着肚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怎么会这样。
我百思不得其解, 不得不为我的清白辩解:“我不会魔法。没有隔空对他施法。”
“是、是我的问题……每次见到您都会觉得胃痛, 也许是心理因素吧……”
入江正一艰难地从地上蠕动着爬起来, 为我解释着。我好奇地问:“你以前见过我?”
他的眼神不自然地闪了几下,不敢看我:“从各种方面上来说的话……是的,我见过您许多次。”
我很想问问他心里的我是个什么形象。否则他何至于见到我就像狱寺见到碧洋琪一样阿?可这时候的询问似乎不太合时宜, 入江正一向我们提出:
“请回到十年前, 接受试炼后再回到这个时代吧!”
沢田纲吉惊讶道:“回到十年前……不是说十年后火箭筒坏了吗?”
“十年后火箭筒只是关于时间的研究中的一项衍生产物。事实上, 这些年凭借密鲁菲欧的丰沃资料, 我的研究有进一步的发展……”
入江正一推了推眼镜,说到“密鲁菲欧”时下意识放轻了声音。
徒留在这个时代,并不能给这场战争起到什么进益,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 入江正一的提议似乎就是最优选了。
但是……
“什么?月见同学无法回到十年前?”
“怎么会这样?这家伙和我们没什么区别吧,凭什么她就回不到过去了?喂, 你这混蛋不会在扯谎骗我们吧?!”
“啊哈哈哈哈哈,对啊。阿临为什么不能回到过去?——说起来, 没有阿临的话, 总觉得动力也会少很多呢。”
入江正一面对众人的质问,面色为难, 语气却很坚定。这事儿没有商量的余地,不管是主观还是客观条件都不允许——
“纵向和横向的轴点交错后发生了不可逆的变化,虽然能够将十代目你们送回十年前,也就是跨越纵向时间,但……”
“您身上本身就已经背负了横向的轴点,穿越到这个时代之后,纵向的轴点也开始出现,两条线在您身上发生了紊乱,难以分清。只有在一切结束之后,您才能回去、否则,时间轴很可能会发生崩溃,产生不可预测的后果。”
入江正一成功用一番话绕晕了沢田纲吉和山本武。两个学渣眼睛冒出了蚊香圈,只有同样走在科研头秃路上的狱寺隼人发出了疑问:“横纵向的线怎么会轻易交织在一起?你真的不是随便扯了借口骗我们?”
红发青年苦笑道:“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会发生什么——但事实就是这样。”
事实确实如此。我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然而,这涉及了我最大的秘密,我无法就这样轻易地将它全盘托出。
我决心等待彭格列等人的疑问,此后斟酌是否应该说出一部分。
然而,沢田纲吉的重点全然没落在这疑问重重的因素之中。他反应过来之后,挠着脸,谨慎地确定:“所以,月见同学还是能够回到十年前的,对不对?——只要我们打败白兰。”
他不自然地想要挪开目光,很不好意思似的。但就像是舍不得,他仍然看着我,汲取着光反射出的我的影子。
我墩了一下,才说对。应该是这样。
山本武便一把揽住了他的肩摇晃:“看上去就是这么一回事啊!好,制定计划吧——十年后阿临回家计划!这名字怎么样?”
不怎么样。
你以为这是宝贝回家吗。
我面无表情地驳回这个蠢蛋名字,少年们并不气馁,开始兴致勃勃地提出更加蠢到没边的名字,我终于理解了别人听到我的取名时露出微妙表情后的心理活动。
“……就这样吧,别改了,”我硬邦邦地,好像那几个字烫嘴,就这样在嘴里炒了几个菜,“就那个——那个十年后——我回家计划。”
他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就这样决定下了名字。我及时制止了山本武要制作横幅鼓舞士气的行为。为了避免他们捅出更大的社死篓子,我催着他们滚回了十年前。
“砰!”一声,世界清静了。
……并没有。
·
十年后的彭格列们被置换回来,除了沢田纲吉。入江正一所在的基地被掀翻之后,大量的事务需要处理,所有人都忙了起来。
虽然他们有很多话想对我说。但形势逼人,连续三天处理文件到凌晨两点然后早晨五点起之后,就连山本武脸上都挂了两个黑眼圈。
我不寒而栗。就连山本武都摆脱不了社畜的使命吗……。彭格列,你有点可怕啊。
对比起被文件事务折磨得丧尸一般的彭格列们,我的生活平静很多。忙于研究之前白兰·杰索的方法,我有几天蹲在卧室里埋首试验。没有人打扰我、很清静,只偶尔狱寺隼人他们短暂有了休憩的时间的时候,会过来和我说会儿话。这频率逐渐变高
“你们很闲吗,”我终于没忍住说,“有事务的话就去好好处理啊。这么懈怠做什么?”
山本武露出一点惊讶的神色,然后摸了摸我的头。他做这动作真是太自然了、一点异样都没有,我没防备地被顺了顺毛,他在我往下撇嘴角之前松开了手。
“嗯……虽然说这些话很丧气,”青年笑着说,“但如果相见的时间只剩下一点儿,我希望能多看阿临几眼。”
他站起来伸懒腰:“好了!还有一大堆文件等着我……先走喽?阿临今晚想吃什么?”
我当然说想吃日本菜式啰。他同意了,门合上之后,房间里重归一片寂静。
我使劲地擦桌上的图纸,把原本的设想改变。青年虽然走了,但他留下的体温使空气中的粒子变得柔和——一间房里有没有来过人,拥有这间房子的主人是很清楚的。
我开始期待晚饭。
“……”
晚饭还没吃上;爆炸吃上了。
城堡发出了一阵振动,墙壁嗡鸣着,轰隆隆的,人声骤然放大,隐约地我听到,“Voi——!那家伙到底在哪里?!让她出来!”“嘻嘻嘻——”
砰砰两声,沿路而来的房门被依次踹开。
我面无表情地把笔捏成了粉尘。
你们彭格列,是不是有什么不对。
·
Varia似乎全员出动了。
除了玛蒙之外,他们全员到齐,队伍里还多了个青蛙头,一行人大摇大摆走在城堡里,我怀疑只要让他们在这里蹲三天,这座古老的建筑就会化为乌有。
在他们踹开门之前,我率先推开门走了出去。门口依然有人在守着,我说:“快去举报,不法分子入侵彭格列,马上把他们逐出去。”
守门人一脸尴尬,不敢出声;不远处向我逼近的男人们气势汹汹:“Voi!你这混蛋在说什么鬼话!”
青蛙头和贝尔一个调调,搭腔:“就是就是,不法分子什么的。我们本来就是黑手党嘛师娘。”
“……”
我掏了掏耳朵,问斯库瓦罗:“你和你老大喜结连理了?”
不然哪来的师娘。怎么想都是长发飘飘,外形狠厉却操着老妈子心的斯库瓦罗才能代入这个角色吧?
这个青蛙头一定是Xanxus的弟子,所以才会喊斯库瓦罗为师娘。我如此笃定地想。
斯库瓦罗脸上露出“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的表情:“怎么可能!你疯了吧?还有你,弗兰,你乱叫什么?”
青蛙头眨眨眼睛:“Me可没有说瞎话。师娘就是师娘啊——哦!你们吃醋了?那就快去找凤梨妖怪斗殴~”
贝尔戈菲尔的小刀“嗤嗤”地描边与弗兰擦肩而过,金发王子阴郁道:“闭嘴。死青蛙,你脑子被砸了么?”
“你也嫉妒了么?Me真是可怜,被轮流泄气~”弗兰上蹿下跳地躲避攻击,神态自若,不一会儿青蛙头上就扎了好几把小刀。
现场简直一片混乱。我还没说几句,青蛙头就被围殴了起来。他的幻术使得很好,在每个人头上“砰砰砰”地掉奶酪,就算是假的也让人火大。
“Voi——!你这家伙!是在找打吗?!”斯库瓦罗带头轰隆隆地打了起来。
我不得不为沢田纲吉哀悼。这一套下来,我仿佛看到了彭格列的账单像雪花一样飘飞……
最后,这群人的老大——虽然我对他没什么印象,但他也只能是Xanxus了——不耐烦地出声:“行了!闭嘴!垃圾!”
一连三个感叹号,比斯库瓦罗的大嗓门还有威力,一下子把嘈杂声按了下来。
男人的脸上有一道因冻伤而出现的可怖的疤痕,使他的气势更为狠厉冷酷。黑发垂下遮住桀骜不驯的眸子,目光在空气中逡巡一周后,他对上了我的视线,这一瞬间我想起了曾在彭格列城堡中见过的画像。
画像上的小少年和眼前的青年身影逐渐重叠,一道凝望的目光穿越时间在此刻定格。
他似乎终于确认了我就是我,于是咧开嘴角,用一种傲慢又熟稔的语气和我说:“喂。既然你来到十年后那么久,为什么不来找我?”
“……”
我脑门上蹦出几个问号。
我俩谁跟谁啊。——我们很熟吗,难道?
第65章 Chapter 65
“老大的脑袋也被奶酪砸了吗?十年前师娘根本就还不认识你嘛,”弗兰蹲在门上,保持着岌岌可危的平衡。
斯库瓦罗踹了一脚门,试图把他踹下来:“混蛋!还没跟你算账呢!”
王子的小刀快扔完了, 青蛙头变成刺猬头指日可待。
要看局面又有沸腾的趋势,我赶紧开口:“等等。要打出去打, 你们这样打是打不死人的。”
又问:“你就是Xanxus?久闻大名, 久仰久仰。”
真是不可思议!我也学会了客套。以前可没有这样的环境土壤让我来和人假惺惺地拉扯。我来了兴趣, 试着从脸上挂出山本武那种看上去真诚的制式笑容。
Xanxus对我的疑问没有大发雷霆, 却在看到我笑脸的时候不忍直视地说:“够了, 垃圾。不想笑就别笑。”
“……”我说, “你说话挺嚣张的哈?”
虽然我猜到他的“垃圾”只是语气动词,没有辱骂的意思,但是哪怕语气动词也够我不高兴的。谁愿意无凭无故地被人骂?——我只接受快死了的人这么泄愤。
他和我对视, 空气中无声无息地弥漫着硝烟味, 众人紧张地看着我们, 而我, 我在为彭格列即将到来的赤字账单感到惋惜。
刀本该出鞘,他手中的双枪也应该对准我。但我们短暂的对视中,落败的却是他。
他深色的眼睛移开了,有点儿狼狈的意味;定睛一看这人还是那副桀骜不恭的态度, 根本不该低下头来,偏偏, 他短促地说,好吧, 我收回这句话。
我大吃一惊。
Varia的首领Xanxus, 脾气暴烈,桀骜难驯, 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直系属下也很难讨好到他。年少时就敢和养父作对,他一手发动的叛乱,让Timoteo头疼了许多年,但从冰封中出来的他第一件事不是向养父低头,而是我行我素地前往日本,擅自开启了指环战。
这样的人,有一天居然会说“我收回这句话”——?
真的假的?
也许是我脸上的惊讶过甚,他的嘴角开始往下耷拉,全身的气势好像又要膨胀、一点就爆。
这人的自尊心真的很容易戳破诶。
我没忍住露出了一点笑。他看看我,表情没什么变化,我却觉得他的心情好了不止一点。
也许我们的关系就是在这十年里突飞猛进了。我这样想着,放缓了语气,问:“你们来彭格列做什么?”
据我所知,Xanxus回到意大利后,Varia独立于彭格列,成为了地位特殊的暗杀部门。
此刻彭格列遭受重击,不少人趁机而入、劝说Xanxus彻底与彭格列脱离。这事儿被列进了重要文件,一直摆在山本武办公桌的案头上,算是一等一的紧急。
斯库瓦罗“嘁”了一声,没有多说;Xanxus的目光在我身上停留片刻,移开了:“Varia也是彭格列内部的一份子。”
他冷淡地说:“就算内部打得不可开交,外来的垃圾想要挑拨我们的关系……那就弄死他们。”
他的双枪就是用来解决这样的垃圾的。
我不置可否地歪头,算是信了这一说辞:“那你们是来找阿武的吗?他在楼上。”
Xanxus发出了长长的、意味不明的哼声,我不理他。让别人去应付他吧。
目光扫过被扎得全是洞的门,我的头开始疼:“你们两个能不能消停点?你们想死是不是?”
弗兰吐了吐舌头,从门上跳了下来:“好吧师娘~Me超级听话,要摸摸Me的头吗?”
青蛙头有什么好摸的?我一脚把他踹飞了三米远。至于他嘴里的“师娘”,我已经失去了探究欲望,青蛙懂人性吗你能指望?
Varia此行而来就是为了进行家族内部的商讨。在沢田纲吉不在的情况下,主事人变成山本武等守护者。他们向楼上而去,一路进行破坏若干。
“……”
在登上台阶、即将失去楼下的视角前一刻,Xanxus的目光像是不经意一般在女生身上停留了刹那。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便歪着头,没有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像想要笑一笑、但他们实在没什么可称道的亲近关系,这笑容失败了。她收敛了嘴角,关上了门。
她来自十年之前。更加年轻、更加冷漠、更加和他……没有关系。
她眼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如同一片虚无的空白。Xanxus用很多年时间才明白的一点是:被铭记的才算是过客。此时的他于她而言不过是一块路边的石头,连形状都没什么特别。
他可以放纵自己的脾气,然而,在面对多年前的她时,却开始变得小心翼翼。
——生怕她如一只短暂落在他鼻尖的蝴蝶,转而振翅飞走,不留痕迹。
·
我以前看番《齐木O雄的灾难》,觉得主角真是太憋屈了。明明超能力可以毁灭世界、却不得不屈从于现实,为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委屈自己。
如果加大畅想,完全可以将自己不顺眼的人物抹去痕迹吧?这样生活中的烦心事就没有了,更无从谈起“灾难”。
直到动漫般的剧情降临在了我身上。
每天清晨打开门,把钢琴线和小刀陷阱给踢掉,应付完斯库瓦罗的约战后婉拒路斯利亚的美容邀约,和Xanxus打交道若干,进行关于空间跃迁的研究数小时,最后饥肠辘辘地推开房门,刚刚坐下,床底钻出一只青蛙头:“师娘好~今天吃什么~Me想吃凤梨。”
吃你个头啊。
我把他扔进幻境里。这死小孩全无愁苦情绪,甚至微妙地改变了幻境中的场景,等我第二天想起他的时候,他正蹲在一片池塘里假扮青蛙抓蚊子吃:“好吃好吃。”
我大为震撼。
明明麻烦的玛蒙不在、我应该感到轻松少许才对,然而弗兰——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给了我一种世界是巨大的菌子妖怪的感觉。
我问Xanxus:“你们为什么还不走?”
他嗤笑:“想赶我们走?”
他说:“危急关头,Varia会常驻彭格列总部,直到危机解除。”
他在我面前说话算得上是温和。那天我对他表达过不满之后,他连“垃圾”“废物”之类的话都不对我说了。我很满意这一点,然而他扯着属下往墙上捶的时候,整个城堡都能感受到那种震动,以及斯库瓦罗的大嗓门。
来到十年后,我的作息逐渐变乱,再无上学时的健康起床时间。我一般睡到十点才起床,这时候推开窗,西西里被抹上一层浅金色,偶尔有雨,金子就在天空中流动起来,给人以极大的精神抚慰。
Varia们的作息,我至今搞不明白。凌晨三点我听到弗兰和贝尔戈菲尔的争斗,他们在我窗前练习夺命飞到,把我的窗子打破成八块,然后被我倒吊在窗下。
他俩一左一右地挂着,像两条腊肉,装无辜地看着我。
我顶着黑眼圈告诫他们:“想活命就闭嘴。”
贝尔的王冠跟502黏上了一样,仍然挂在他凌乱垂下的金发上。他的面庞因为身体倒吊而显露出来,很流畅的线条轮廓,眼睛失去了额发的遮蔽,在月色中极为明亮,如同未被发掘的湖水一般澄澈。他的唇瓣像一片柳叶刀,薄得薄情。想让他闭嘴真有点难度,我怀疑扇他一巴掌他还得舔我手掌心——这事儿也不是没有前例。
吊在他旁边的弗兰比他还不老实,只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就开始摇摆绳子,撞起了贝尔。他俩开始互相撞击,如果场景不是在我窗下,我还以为他们在游乐园玩碰碰车呢哈哈。
我举起拳头,“咚咚”,每人来了一下。
他们没声音了。
不是因为终于看清了局势,而是都被我给捶昏了过去。我的世界终于安静了。
没安静过三个小时。六点钟的时候,我被一阵撞击声给吵醒了,梦中的我以为佐藤家被撅了,醒来一看彭格列城堡正在晃动,斯库瓦罗的声音比并盛中学的上课铃还要让人恐惧,我一激灵爬起来,照镜子一看眼下面全是乌青。
我还不敢直接去找他。因为一见到他,他绝对会放下手头上所有的事务和我比个高低。哪怕前一天被我捶进地里断了几根骨头,第二头他都能精力充沛地跟我说,“再来!”
这个时候我才明白全能之神的无奈。
——生活中被迫填充进了形色各异的人物,你却不得不对之宽松,纵容他们为你的人生填上大大小小的灾难事件。
你试图旁观其中,置身事外,然而他们喊着“羁绊啊情谊啊”就冲了上来,就算你都不太明白这羁绊情谊是哪里来的,你也已经被这群天外来物团团包裹。
这情谊是从何而起呢?你又是如何与他们建立了羁绊?你什么时候给了他们准许接近你的世界呢?
我怀着这样的疑问整整过了三天,脸上的黑眼圈终于挂不住了。
原来我才是真正的齐木O雄,后者为了改变世界被毁灭的命运而回溯时空,而我为了解决灾难而准备去刺杀白兰·杰索。
怀着这样的心情准备出发的前一天晚上,弗兰和贝尔被我提前解决,我难得睡了个好觉。
而一直躲避着、不肯入我的梦的六道骸,在一个角落中无声无息地现身,他说:“你做好准备了吗?”
我说:“我已经知道你为什么试图阻拦我和他会面。”
他说:“你明明已经知道,却还是要冒险?”
我嗤笑:“这算什么冒险。”
他不说话了,我的微表情识别已经出神入化,于是,我知道他看着我眼神表示着忧伤。
忧伤就像是一支雪地里的枯枝,无法对季节轮换产生任何影响。
他看着我,又无奈,又叹息地说:“好吧。反正是你。”
第66章 Chapter 66
来到十年之后, 我梦到了玛蒙两次、六道骸却只出现过一次。他表示自己正在卧底,但梦和现实又有什么相关呢?当他总是不入我的梦时,我就知道他在躲避着我。
我与六道骸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七岁那年。那一年, 我在人生地不熟的意大利贸然打出了名声,那时的我还不知道, 一个小孩是不需要太多的名气的。
名气会让你成为猎物。
艾斯托拉涅欧家族盯上了我, 并将我带走了。此时的我对于术式的掌握还不够深, 纵使反抗, 也没有改变即将滚滚碾向我的命运。我被带到了一片城市之外的荒郊, 地下的实验室给我留下了不曾磨灭的印象。
白得刺眼的灯光、目光如观虫豸的实验人员、无法自主行动的被束缚。我成为了实验品, 唯一能够说得上话的是另一个实验品——后来,他的名字叫作六道骸。
我们两个参与的实验并不一样。根据我们不同的身体特性,实验员使用的人体改造项目也不尽相同。原本, 关于我, 实验员作出的指示是, “探究她的灵魂和精神”。
他们不知道的是, 我的术式“又枯荣”本身就和灵魂与精神密切相关,实验员在我身上进行的一系列举措意外扇动了蝴蝶的翅膀,从此带起了八兆亿世界的风暴——
某天早上睁开眼时,我的世界变成了另一个模样。
作为生命本源的“咒力”, 让我的精神陷入了八兆亿世界中每个我的身体里。
睁开眼睛吧,八兆亿世界的你正在走路、奔跑、跳跃、摔进水中, 八兆亿世界的你清醒、茫然、混沌、陷入沉眠,八兆亿世界的你, 刹那之间融为一体的你。
八兆亿个世界的我的□□, 共用着仅我一人的精神。
庞大的信息量被灌进有限的精神中,我陷入了无止的痛苦, 却不知该如何解脱。很长一段时间里,这个世界的我睁着眼睛,木着神情,无法对外界做出反应,只有苍白的人造光落在我的身上。我迅速瘦了下来,像一节干瘪的虫子的尸体。工作人员不明所以,以为我已经是废弃品,试图将我处理掉,最后是六道骸拼尽全力留下了我。我猜他是觉得自己太孤单了、而我勉强能给他一种奇怪的慰藉。
但那时的我无法对他做出任何回应。生活无尽头地持续着。我的精神如同强疮百孔的木舟,岌岌可危而易碎。
何时能够解脱呢?
“……”
某一天,我的某一个同位体失足摔进水里死了。
啪。
“……”
八兆亿之一的精神链接断开了。
于是,那一瞬间,我了悟了命运对我的恶意。它就这样盘旋在我的身边,高高兴兴地唆使我:
——想要解脱吗?想要抛开枷锁吗?想要轻快地活着吗?杀死吧——杀死每一个你——杀死八兆亿世界的你!
如果我不想死,那我就要杀死八兆亿世界里的每一个我,直到只剩下我;又或者,我和所有的我一起无尽头地痛苦着、死去。
某一个世界中,我的拥挤的凝固的精神分出了一点儿驱动力,我抓住了一把水果刀,在手腕上划了几道。
血液喷涌而出,又很快凝固。我没有死去,只是平白多了痛苦。我又分别在不同的部位实验,最后我得出结论:
割破喉咙就是最快的、最方便的、痛苦最少的方法。
我捅破了我的喉咙。又一段精神链接断开了。
在六道骸的视角里,无声无息躺在地上的我突然弯起了嘴角,后来他说这是第一次见到我笑。我坐起来,孱弱而病白的皮肤上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痕,又很快消失,同位体的死亡仅仅在我身上留下了刹那的同痕伤口,而我,在那一瞬间杀死了一千万个我。
身体上的伤口依次痊愈,最后只剩下脖子上有一道久久不合的红痕,我看向六道骸,问他,我们总不可能在这里蹲一辈子吧?
他说,你看上去快要死了。
他连口癖的“kufufu”都不说了。
我平静地说,我会活下去的。
——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活下去的,我会活下去的。
六道骸说,他要毁灭全世界的黑手党。我们两个一拍即合,在一个清晨里,他利用幻术迷惑了所有的实验人员,血洗了艾斯托拉涅欧,我们走出基地,荒凉的大地下藏着的钢铁巨兽被我的术式连根拔起,从此这个埋葬着我们过去的基地灰飞烟灭、不留一点从前。
六道骸和我同行一段时间后就分开了。我继续独自在意大利游荡,他的信息则变得缈然无踪。表面上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没有彼此的联系方式,但我们保有一种奇妙的默契,当他进入我的梦境中时,我从不阻止。
上帝的钟表赋予我们一段光阴,我至今无法给光阴中的人和物下定义。但我们之间或许是有情谊的,这情谊让他在发现白兰能利用八兆亿世界的真相时,下意识地对我隐瞒了、并希望我不要淌这趟浑水。
我猜是当初我在艾斯托拉涅欧基地里半死不活的样子吓到了他。我当时醒的时候,他第一时间抱住了我呢。只不过那时候我只顾着笑、忘了回抱他啦。
但是隐瞒和拖延从来不是解决问题的唯一方式,在那段精神被压榨到极致、□□反而难以动弹的时间里,我已经明白——连绵不断的隐痛持续之后就是死亡。
梦境如风花雪月,雾聚而不分明,六道骸没有再阻止,他轻轻地问我:“你什么时候回来?”
“很快,”我说。
在我离开梦境的前一刻,我微微回头。
他保持着原有不变的姿势,凝望着我的影子,被留下的人正在等待。
“……”
我又走回去了,抱了一下他:“没关系,反正我会活下来。”
他没料到这一出,有片刻的呆愣,很快,他抬起手搭在了我的肩膀上,说,好,你会活下来。
再次松开手的时候,他已经消失在我的梦中。
·
我爬出窗户的时候,弗兰在窗下幽幽地出声:“师娘你要去哪里?”
我已经知道他师父是六道骸了。这称呼实在让人不爽、鉴于六道骸刚才的表现,我没有一拳把青蛙头捶晕,而是和颜悦色地说:“我要去散步。”
弗兰仍然幽幽地说:“是因为刚才见到了师父心情很好吗?小别胜新……”
“咚!”
这小子真该修一下语言的艺术了。跟他师父一样讨人嫌怎么能行?
我甩了甩拳头,无视了头上冒烟、两眼转着蚊香圈的弗兰,扬长而去。
·
我选择跳窗而不是从大门离开,就是因为我不想被彭格列下面巡逻的人发现。单枪匹马去挑密鲁菲欧的大本营什么的,一听就很不靠谱、山本武他们绝对会阻止我。
原本我选的时机应该是万无一失的。可是,在我借着咒力即将掠过彭格列天空时,我听到地面上有人惊呼:“月见同学!”
我低头一看。
……十年前的彭格列们正仰着头,像小蚂蚁一样排排望着我。除此之外,还有几个眼熟的影子,是之前在并盛町认识的京子、小春等人,蓝波和一平正在打闹。
……等等,被普通人看到我在飞的话,会不会觉得世界观崩塌呢?
我加快了速度,想头也不回地路过天空。一般来说,只要飞起来后,没人能够拦得住我,也没人能跟得上我的脚步。
不料,沢田纲吉从地面上起跳,手掌冒火,居然靠着火焰的冲力推动空气,飞向我的身边。
我觉得我对他的关心还是太少了。他会飞了我都不知道……我抬头望天,决心以后再也不说迎娶奈奈给他当爹的玩笑话,因为我预感到如果我真的有了孩子,绝对会步上沢田家光的后尘。
沢田纲吉好像刚刚才经历了什么,气喘吁吁地,不等他出声,我先发制人地问:“要先去安抚什么都不知道的同伴吗?”
我指的是屉川京子等人。虽然哥哥了平是彭格列的晴守,但彭格列的男生们似乎不愿意让女生们知道他们正在进行危险的行动,据我之前的了解,京子他们连指环战的相关都不知道。
隐瞒也是一种庇护,虽然我对这庇护嗤之以鼻。
我说:“普通人突然发现原来人可以飞、世界快要毁灭了,可是会观念崩塌的哦?不先去处理吗?彭格列?”
说着,我便准备独自离开,然而,我的手被拉住了。
彭格列握紧了我的手,不肯放开。
“……”
我有些惊讶地回望他。
“以前的话……确实会觉得,什么都不知道是一件大好事、理所当然地也想要这样对待同伴、让她们好好地待在自己的麾下就好了。”
沢田纲吉慢慢地说,声音不疾不徐。
我在他身上看到了那个昏暗的房间里,画像上的青年的影子。青年的目光灼灼地看向我。
他继续说:“但是,那样的观念现在已经再不会有了。被隐瞒的感觉太糟糕了……所以,隐瞒是不对的,想要独自背负下一切也是不对的!我们是平等的同伴,所以就应该坦诚地将一切告诉京子、小春……因为我们是同伴!不是吗?”
“她们什么都已经知道了。但是一点害怕都没有,一定要来到这里,因为我们是同伴。”
沢田纲吉加重了语气:“我们是同伴……所以,月见同学如果想要去做什么,也要事先和我们说一声,好吗?”
我们悬在空中,他靠着另一只手喷出的火焰维持平衡,如果我执意要走,他绝没有拦下我的可能。
脚下,大家都关切地抬头看着我们,对这场临时讲话的结果如此关注。
“……”
我无法说出拒绝。
第67章 Chapter 67
想要阻止白兰, 就必须要使用完整的彭格列戒指。在十年后的世界中,沢田纲吉提前毁去了戒指,不料玛雷戒指横空出世, 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十年前被调换而来的少年们青涩,可他们手上拥有完整的戒指和无限的可能。
于是, 我惊讶地发现, 我只是在房间里蹲了几天推算数据, 这些接受试炼的少年们已经有了突飞猛进的变化, 拥有了和强敌抗衡的可能。
“要接受白兰提出的Choice战吗?”
敌人提出的条件并不优渥, 稍不留神就可能失败。沢田纲吉提到这一点时, 脸上的神色却已稳定下来,这么一说来,我已经很久没看到他脸上露出那种过分怯弱的神色了。
他的眸子金灿明亮, 家族和勇气支撑着少年向前行:“如果必须要接受的话, 我们的人手分配就要进行二次调整, 各方面的结构不能保持不变, 如果可以,尽量保持平衡,保证一面出问题后其他方可以迅速补上。”
我叹为观止。
这还是三个月前面对着数学作业头大的沢田纲吉吗?这种有条不紊的条理性,天生就是学数学的苗子嘛!
众人对首领的安排没有疑义, 围绕着这一中心开始讨论起来。我坐在旁边支着下巴,看着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吱吱喳喳, 突然,“咚”一声, 我的额头向下碰到了桌子。
坐在我旁边的山本武没忍住笑了:“阿临, 藤本来啰。你作业写完了吗?”
我直起了腰,若无其事地说:“什么藤本?不是在商讨讨伐大计吗?”
话是这么说。可我眼睛一睁一闭, 睡觉的冲动不停地往上涌。几个晚上都推算数据到后半夜,还会被varia骚扰,我眼睛下面的乌青谁给我赔付保险阿?
山本武伸出手挼我的头发。我的头发已经蛮长了、他的手指在我的发间穿梭,让我觉得我是一只猫。
天呐,刀疤的日子原来过得这么好。
天时地利人和,再没有比这更适合睡觉的环境了。原本我还嫌桌子是实木很硬,但坐在另一边的沢田纲吉把手伸了过来,我往下一倒,枕着他的手臂……挺舒服的,我蹭了一下,睡着了。
大家的声音放轻了一些,变成舒适的白噪音,我睡得昏天暗地,起来的时候,天黑了,沢田纲吉的手臂也麻了。
我不准痕迹地擦了擦嘴角。太好了。我没有流口水的习惯。
他们已经商量好了全部计划,兴致冲冲地告诉我,他们的眼睛真够亮了,我常觉得我这个该退休的家伙也被他们传染了,眼里都有光了。我沉吟片刻,由衷地说:“我有个更好的计划,怎么样,要不要听一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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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不是故意浪费他们的时间来做计划、最后变成无用功。
只是,谁会不喜欢催眠的白噪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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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兰·杰索提出的Choice战,是以游戏争夺的形式进行,最终以彭格列戒指作为赌注的战争。
表面上看,这是白兰给彭格列的机会,彭格列们如果想要扳回一局,就不得不接受条件,站到棋盘上,和对方进行“公平公正”的游戏。
可是,凭什么要——白兰给我们机会。
自从来到十年后,白兰就在我面前弄尽了玄虚。初次见面,他说出了我的关键信息,又在我的疏忽下从容离开;第二第三次,他虽然落于下风,却也实质性地从我手中逃走了。
三次交锋,他都用凌驾于我之上的姿态与我笑谈。这一次的Choice战,同样是一种居高临下的傲慢。
他试图掌握话语权,玩弄这个世界;他露出的轻佻的笑容不是为了表达友善,而是不屑于将你作为“存在”以看待。
“反正这种人的话也不能信,就算赢了Choice战他八成也会反悔,”我说,“为什么不直接把他老巢给捣了呢?”
他们面面相觑:“白兰的行踪不定……而且,我们未必打得过他,就算真的勉强胜了,如果他执意逃走的话——”
白兰瞬移离开的本事确实有一手;他把自己藏得很严实;彭格列的大家也未必打得过他。那家伙毕竟连我也觉得棘手。
不过,现在这些问题都不必忧愁了。
我从口袋里掏出了两张纸,上面写着我这些天呕心沥血推演的数据,我递给了沢田纲吉。
他接过来默默一看:“……”
他又默默地将之递给了头脑担当狱寺隼人。后者毕恭毕敬地接过,看了两眼,猛地抓紧了纸张,飞快浏览起来,脸上交替露出苦闷和恍然大悟的神色。
山本武凑过去看,偶尔发出“噢!原来是这样!”“我懂了!”的呼声。
沢田纲吉站在两人中间,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着我,头发发着蔫儿了地垂下来。
虽然成为了可靠的首领、但其实还是不折不扣的学渣吗?
我拳头抵住嘴唇咳了一声,给他解说:“我编写了一个程序,将数据输入之后,就可以用计算机来推算对面的位置。”
沢田纲吉半懂不懂地道:“对面的……位置?”
我轻描淡写:“上次遇到白兰的时候,我在他身上留下了一点咒力作为索引。”
大范围咒力攻击中,尽管白兰多次闪避,我也成功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记。以咒力刻印在灵魂上的索引,不说他能不能发现——就是他发现了,他也没有那个本事将之抹去。
这是我第一次尝试用咒力在人的灵魂上刻画。八岁那年睁开眼后,我对灵魂的认知上升到了无双的层别,可在此之前还没有人值得我动用这样的手段。
白兰算是头一遭。
咒力印记在我的感知中冥冥不定,随时可能跃迁,运用传统的咒物进行追寻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但时间和准确度都有极大的不确性。
这几天我忙碌,正是为了将咒力运用在现代科技之中——说起来,这事也有先例,不是么?当初的艾斯托拉涅欧不就是这么做的么。
我的一番解释让沢田纲吉成功晕头转向,但其他人都已经听懂了。山本武目光灼灼地看向我:“就是说,我们可以直接靠着这些数据,准确定位到对面吗?”
“没错。”
我让他们排排站,给他们分别发了一个护身符。和之前能应对二级咒灵的初级造物不同,这个护身符能够随时召唤出准特级咒灵为他们战斗。咒灵是我几个晚上推数据不耐烦的时候捏出来的。
赋予了力量的准特级咒灵,虽然还不能开出领域,但攻击力和真正的特级也不遑相让,够咒术界的一级术师们吃上一壶。
“好厉害!……是猫吗?等等…!”
沢田纲吉不熟练地释放出了咒灵,还不等他露出惊喜的笑,身体像狮子的咒灵就嗷地一口咬了上去,呱嗤呱嗤地吃掉了他的一撮头发。
“怎么会这样……”沢田纲吉欲哭无泪,捧着咒灵,哀悼自己逝去的头发。我吹了声口哨,心虚地安慰他:“你还年轻,会长出来的。”
大家分别放出了自己的咒灵,女生们惊喜地说“我们也有吗?”,放出猫猫和狗狗滚来滚去,看上去没什么威力,直到京子的狸猫喵一声,把实木大柜子给吞进了肚子里。
“哇哦!完美!小春超喜欢!!!可爱的狗狗!!!”
可爱的狗狗在啃台灯。
蓝波把护身符塞进了头发里,不知他自己触发了什么,一只咒灵跳了出来,一把将他吞进了喉咙里。沢田纲吉再无暇哀悼自己的头发,慌乱地将他从咒灵喉咙里扯出来:“不能吃啊!不能吃!会拉肚子的!”
“……”大家的重点都很奇怪。
我原本应该是旁观他们打闹的看客。但沢田纲吉的那只咒灵意外地很亲我,咪咪咪地扑上来舔我的手指,“你是狮子不是猫哇!”沢田纲吉说,我没忍住笑,提高声音指桑喊槐地叫他咪咪。
“……”他满脸通红地退败而去。
大家的咒灵填满了原本有些空荡的会议室,笑闹声是和光阴一样珍贵的东西。
山本武摸了摸他的咒灵——意外地,他和它很合拍,一人一咒灵就差相互依偎在一起了。他说:“真是很梦幻的旅程啊!原本以为会来一场生死大战、可是阿临在的时候,感觉一切都迎刃而解了。”
他凑近我,笑眯眯地说:“这样下去,我们该怎么报答阿临哇?”
常理出牌的话,这时候就该说下辈子当牛做马、或者以身相许的话了。我猜如果我说我要彭格列几代累积下来的财宝,这群家伙会捧到我的手上也说不定?毕竟我为他们付出了这么多嘛。
可我只是走了几步,走到了离大家更近的地方,说:“什么都不用做,不需要报答。”
“杀手是不接受后付金的。”
我出道以来,只接受报酬提前全额打到我的卡上。如果你不付出什么、我就会头也不回地略过你。
而彭格列们——并盛町的大家们——早就已经付出了我需要的东西。
我微微笑着,直到看到旁边大家呆愣的表情,才从他们的瞳孔中发现,我的笑容不知何时起,如此真挚。
·
嗯。我愿意重出江湖——虽然好像一直也没有退休成功过——解决密鲁菲欧。
当我们循着痕迹,出现在白兰·杰索之前时,他有些诧异,很快露出了笑:“啊,被找到了吗?”
他招一招手,就引来了密密麻麻的属下。他本人如同万军之中的首领,很是威严。
巧了。
我盯着代表他的那一个小点:我这人,最擅长在万军之中取人首级。
第68章 Chapter 68
连贯的攻击在空气中炸响, 力量与粒子作用在一起纠缠而出的光亮,使得天地之间振动出灾难一般的怪响。
后方,小春他们为我们准备了完备的后勤系统, 而作为前排的我们只有胜利、没有败退的道理。
“哈哈哈……你看上去很强诶!”
“——不过,时雨苍燕流是不会败给任何人的!”
山本武放出了咒灵, 还有匣子中的飞鸟, 大地上笼上一层若有若无的雨幕, 而他如同穿梭在雨幕中的燕子般, 持剑而上, 不停歇的剑光连绵不绝, 他路过后的小兵全部倒地,再无作战能力。
咒灵为他挡下了攻击,使得少年能够全力放出手脚, 以剑面向世界, 他的锋锐一往无前:“再来!”
剑刃挥动甩开鲜血的同时, 炸弹爆破的声音在空中不绝轰隆, 狱寺隼人被百余人包围住,看上去已经没有突围的可能,他面色冷淡,手中的动作迅捷而准确, 在敌人的枪口对准他之前,他猛然抬手, 嘴角勾起了一丝冷讽的笑。
“把我当成没有爪牙的猫了吗……你们这群混蛋,全部都给我去下地狱啊!”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 包围者的脸色猝而变化, 来不及回头,钢琴线在他们身后隐现, 贝尔的笑声“嘻嘻嘻”如同夜鸟的笑声,令人不寒而栗:“驱使王子为你做事,你想好付出的代价了吗?”
狱寺隼人冷笑:“不用你,我也能杀出去!”
被规束了行动的包围者发出了凄厉的惨叫,纷纷向下栽倒,硝石——这种原始的造物在经历过一系列化学变化后甚至能够触及咒灵,何况他们的□□?
火光在空中映而不去,斯库瓦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他大喊一声,将冲来的几人一剑劈开,之后毫无停滞地向前会砍:“Voi!!!把我们当成什么了?!渣滓,等死吧!”
血液随着他的剑光飞溅开来,山本武哈哈一声,“噢!你也来了!要一起并肩作战吗?”
“谁跟你是一伙的?”斯库瓦罗下意识反驳了一声,然而,行动上,他正和山本武做着同样的事:将敌人消灭,维护家族的荣光!
弗兰蹲在角落里,我前两天在他脸上捶的痕迹还没有消退,他一脸倦怠,幻术却尽职尽责地展现,和库洛姆配合得天衣无缝。
“Me说啊……你的幻术很厉害嘛?”
“谢谢、多亏了骸大人的教导,还有……”库洛姆腼腆地抿着嘴唇,如果忽略战场上被她的幻术卷起十几米高然后狠狠甩到地上的敌人,她看上去就像个学校里的乖乖女。
但谁说一定要做个乖乖女呢?
库洛姆持着三叉戟,原本被碾断的、不肯被她重新接回的手指已看不出分毫的异样——她驱动着幻术为自己接上了完美的手指,也放下了无法忘怀的过去,女生的眸子里都是坚定与灼灼的光彩:哪怕真的会死,那又有什么所谓呢?
Xanxus作为围剿的重点被层层包围,然而,凭借着双枪,这家伙就能毫发无损地穿过枪林弹雨的攻击,将子弹送进敌人的额心。
“尽管过来!垃圾!”他冷笑着,一发子弹送走了一个小头目,未凉的血液覆盖了他脸上的旧痕,带起一片升腾的热气。
白兰的手下数量极多,但大多数也不过是他的消耗品而已。大片死去的性命无法给他带来波动,他扇动着翅膀,高悬在天空中,手中的棉花糖一颗颗往嘴里跳。
咒灵挡下汹涌的攻击,沢田纲吉在我身边,我感受到他手掌的温度,像是火焰在向上卷着空气,我听到他呓语一般的声音:“会赢吗?”
我没有回复,这种重复问答没有任何意义,只有行动才能够推演出最后的结局。我自言自语地说,还有三分钟、两分钟、一分钟——
倒数结束的时候,白兰的方位将会在灵魂层面上彻底被我锁定,他看上去优哉游哉,暗中却在对抗着我的搜寻,我闭着眼睛,在一片虚无中探找着。
沢田纲吉放出火焰烧开了一片绝对的空白,温度骤升,场上的敌人数量越来越少,快到了我们约定好的时刻……他看了我一眼,使用火焰向着白兰的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其他正在作战的成员们也开始移动自己的方位,向白兰的位置挪近。
打断白兰的状态,使他分不出心来维系逃亡、躲避我的追捕!
“好狡猾,不过被我察觉了的计划,可没有那么容易生效哦?呐呐、就这样把你们杀死,居然觉得可惜起来……可爱的虫子们。”
白兰摇了摇手指,脸上的笑越发灿烂,在空中挪移着躲避攻击,这于他而言显然是游刃有余的,多道攻击落空之后,密鲁菲欧的士气被一定地抬升了,反观彭格列,似乎该感到懊悔和惊慌失措。
没有。
没有攻击落空的懊悔,也没有可能会死亡的惊慌失措。仅仅是绝不回头的决心——同生共死的情谊——就已经填满了所有人的心脏。
“来吧!再来!时雨苍燕流·第六式——”
“全覆盖弹药!”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再来,再来!”
“垃圾,你未免也太碍眼了,给我下来!”
“Voi!来啊!渣滓!”
“——X-burner!”
以沢田纲吉温度高得使空气波动的火焰为首,所有的刀光剑影交叠在空中,覆盖住了每一个可能被逃走的点,刹那之间,天地辉映生光,明亮堂皇的表象下是能够毁灭一片岛屿的攻击威力。
白兰睁大了眼睛。
几乎无法被躲开的光辉,劈开了无聊寂寞的世界,纵使他已想好躲避的路线,身形也在这一刻无可避免地呆滞下来。
正是现在。
方圆的咒力被我抽调后转换成生命,多次迭跃后跨过了时间与空间。
入江正一曾经说过我身上交负着横向的世界轴点,而这轴点本因由来于曾经的我的精神在八兆亿世界中睁开眼睛。
后来我杀死了每一个自己,却也在灵魂中留下了八兆亿个世界的痕迹。
白兰,通过与八兆亿世界中的自己精神共享,而先知先觉,占尽优势。他之所以能够逍遥,是因为他的每一个自己精神都独立于彼此——当年的我却只有一个我的灵魂在勉力支撑。
他已经习惯了通过其他世界的自己来获取优势——八兆亿世界就是他的优势。
但如果,将优势转化为劣势……?
手指屈弹结成咒印,古老的咒法再经过多次迭代之后拥有了先人所想不到的作用。
“嗨,”我说。
白兰偏过头来,我正和他肩挨着肩、离得那么近,他呼出的空气都是甜蜜的,我弯了弯眼睛,学着他的语气,高高兴兴地说:“又见面啰。”
他微微睁大了眼,最大阙值的攻击瞬时向我发射。
任由攻击向我扑来,我不管不顾地挥拳。
“咚!!!”我的拳头和我的声音同时落到他身上。
他的头随着我的力量而向后歪,整个人倾斜九十度向下倒,咒印随着我的拳头按到他的灵魂上,在这之前,他狂烈的攻击撕破阵风,席卷了我全身。
我感到了一股剥离皮肤的热意,沿着被击中的地方向上蔓延到我的五脏六腑,白兰·杰索的致命一击不容小觑,如果站在这里的不是我而是一片岛屿,那么岛上的土地绝对会瞬间化为飞灰。
我迅速撤手结印,使用术式。
【领域展开·又枯荣——!】
展开的领域向外迅速扩张,愈疗着我被白兰的力量吞噬的部位,坏死的细胞飞快重生,一时之间维持着某种平衡。
“月见同学!”
“阿临!”
“林——”
我的耳边响起了无数人呼唤着我的声音,好像有一片人海簇拥着我,每个人都将关切的目光投向我,直到我低下头,发现莹莹的晃动着的水面上倒映着的已不止我一个人的影子。很多人、很多人,我的身边有很多人。
檐下独自观雨的日子已一去不复返。
白兰的行动在我的一击后变得呆滞,他的表情在毫秒的单位间变更了百千次,最后目光定格在我身上,放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光辉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他从喉咙里挤出字来,挟着断断续续的笑声,在这八兆亿的灵魂逐渐归一的紧要关头,他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保全自身,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加大了攻击的力量。
承载着世界的力量捶打着我的领域,接近熔断的地步,我手臂上的肌肉开始颤抖,肌肉纤维好像就要溶解了,我的组织将会融化,我会——
死吗?
“呼——————”
长长的连贯的火焰,携风携雨,携着一片世界的重量挡在了我的面前。
我眼前走马灯一样闪过几个月里与我相识的人们的身影。
……
……等等,走马灯?
什么走马灯?我可是要长命百岁啊!否则延迟退休到65岁怎么办!我赶紧回过神来,双手再次结印。
白兰的攻击被短暂地阻拦了一刻,而只需要着一点儿时间,就足够我重启领域,用更多的咒力来重建我的身体。
【领域展开·又枯荣!】
领域拔地而起,狂暴的气流将我的头发掀向后方,也吹散了弥漫不去的硝烟,终于,一缕阳光穿过了茫茫的云层,落到这片明亮的世界中。
“阿临!”
沢田纲吉他们不知何时已围到了我的身边,纷纷关切地看着我。
阳光落在他们身上,我说:“哇!你们看上去还挺狼狈的。”
他们面面相觑,脸上抹着战场上的硝烟灰尘,哈哈大笑起来。
“——彭格列,万岁!”
第69章 Chapter 69
十年后的我。
“我要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鱼豆腐、鱼籽福袋、萝卜?”老板拿着夹子问我。
我和沢田纲吉坐在路边的关东煮店门口, 认认真真地点头:“一样来两串。”
咕嘟咕嘟的锅子冒着蒸汽,空气里浮着炖煮许久后出头的嘌呤分子,食材混合在一起散发着特殊的香味, 我接过纸盒,温度隔着薄薄的纸传到我的手心。
现在不是吃关东煮的季节。应该在冬天、雪夜、一个人回家的路上, 听到老板吆喝声时停下来, 坐上位置后一个人捧着纸盒慢慢地吃。
但很快我就得去意大利、又很久没吃关东煮、旁边又有沢田纲吉。于是, 我们两个跟仓鼠一样坐在街边的长椅上嚼嚼嚼, 突然, 沢田纲吉说:“十年前的阿临赢了呢。”
我也感受到了。
冥冥的时空振动着, 八兆亿世界发生变化,我知道,十年前的我赢了。
——当然是我赢了。这是早就已经注定的结局。
不同于可能趋同于平行世界、诞生出无限可能的沢田纲吉他们, 我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从始至终, 我的可能性都被我一人锁定的, 也就是说,我的记忆承载于十年前的我,我知道我必定会赢,我也很清楚, 十年前的我正在解开心锁。
还有24个小时三十八分,十年前的我就会回到原本的时代, 从此走上一条已被我走过的道路。真幸福啊——过去的我。
当然。
此时此刻,我也是幸福的。
我往嘴里塞了块萝卜, 关东煮这种东西, 有季节和朋友——两个元素,只需要一个就能让食物变得无比美味。
好吃好吃。
旁边的沢田纲吉叹息一样地说:“唯一遗憾的是我没有见到十年前的阿临。……好久不见, 嗯,这大概是我一辈子里唯一比阿临高一头的时候了吧?”
什么话什么话?这话我可不爱听。我一只手端着关东煮纸盒,一只手把他的头往下压:“矮子快闭嘴。”
青年乖乖闭了嘴,随着我的动作憋屈地把头往下低。
国中时期他比我矮半个头,但十年里,这家伙不知吃了什么——我怀疑他背着我偷偷吃钙片——个头蹭蹭蹭地长。有几次我胆战心惊,生怕他的身高超过我:拜托这也太丢脸了。好在,最后我俩身高持平,他不比我高,我也不比他矮。
“身高这种东西是命运注定的,”我苦口婆心地说,“你注定比我矮一头。所以别想摸我的头。谢谢。”
他偷偷收回了想按我头发的手:“好吧。……我注定比你矮一头。”
他又很委屈地说:“但阿武绝对按过十年前的你的头……你要是长不高了怎么办?那一定是他的错。”
这蠢兔子还会告状了。可不得不说他说得对,山本武那家伙……我一想到回去之后他可能会抱着我不放手就头疼,还得要面对他的眼神……顿时生出了逃避的心理。
“不行噢,”沢田纲吉看出了我飘忽的眼神,“说好了结束之后,阿临会和我一起回彭格列。这事不能反悔吧?”
我心虚地望天:“应……应该。”
他没说话了。青年凑过来伸出手来抓住了我的手。他动作太自然、我又已经形成了习惯,便任由他抓着我的手,用十年如一日的紧度——生怕我跑了似的——说,我可不会轻易放手。阿临跑不掉的。
他的手掌心很烫。
想跑当然还是能跑掉的。
——不过,就当这是一种偏爱。
·
“嘭咚!”
轰轰烈烈的一声炮响后,我的身体向下倾倒,草坪离我的脸越来越近,草叶上一只蚂蚁和我大眼瞪小眼。
我撑臂向前顺势滚了个圈,卸去了向下的动力,除了挨着地面的肩膀有点儿疼外,没有别的大碍了。
太阳高高地挂在树的头顶上,正午时分,没有倾斜的影子。
我晃了晃脑袋。
就在刚才。我正在彭格列的庆功宴上浅酌清酒,托着腮帮子看大家热闹。音乐响起,误喝了高浓度伏特加的沢田纲吉眼睛里转着蚊香圈,和同样醉得不轻的山本武跳起了交际舞。两个人跳的都是男步,时不时砰砰砰地撞在一起,对视一眼后发出乐墩墩的傻笑来,狱寺隼人快急死了,围着他们两个转,最后他们三个手拉手,跳起了幼儿园小孩儿的拉手舞。
女生们围在一起捂着嘴笑,库洛姆给她的咒灵猫咪幻化出了一只蝴蝶结戴着——显然后者不大乐意,咒灵戴蝴蝶结真的不会沦为笑柄吗?它咔吃咔吃地咬库洛姆的手,女生很纵容:咒灵咬一口她就重构一口,比磨牙棒还要完美的永动机已出现。
Varia的大嗓门作为背景音可以直接忽略不计,贝尔的小刀在空中乱飞,弗兰蹲到了角落里,下一秒,斯库瓦罗就挥剑砍向同窗,他的老大更恐怖,正在随机抓属下往墙上甩。蓝波和一平一个跑一个追,连着摔翻了八个盘子后被Reborn制裁,杀手收回冒着烟的CZ75,向我举杯,“干杯。”
“干杯。”
我和他碰了碰杯,感觉已经晕乎乎的。
大概是气氛太热闹了,我总觉得这样的场景熟悉又陌生。在脑子里搜寻一圈,忽然意识到,小时候我在院子中听到的,佐藤们大人间的虚与委蛇与这是很相像的,与会的人都尽力花团锦簇、轰轰烈烈,避免冷场。只不过,一场空无的宴会无法给我半点儿感触,此时此刻,众人的欢声笑语中却填着我的影子。
我的脸因为酒水的作用而发烫发红,反应力下降。Reborn坐到了我身边:“当初你说要留下看我把蠢纲培养成才为止——现在他也算勉强有了一些能力。”
杀手说:“你觉得呢?林。”
我偏过头,杀手的目光往常是隐在帽檐下的——三流角色动手前先看对方的腿,二流人物先看对方的肩,一流的杀手提防对方的眼神——目光就是最难掩饰的欲望,避免与人对视,即是不使对方发现自己的心迹。
杀手此刻与我对视。
啊呀、好厉害的眼神。几乎什么都没流露出来,他对自己眼神的把控已经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但别忘了,我可是FBI微表情观察大师。
我托着下巴,拉长了声音:“我觉得——呢?”
他翘了一下嘴角,列恩,这可爱的小东西就爬上了我的指间。它比杀手会看眼色多了,我真喜欢它。
我摸了摸它的尾巴,慢悠悠地说:“这算什么成才?Reborn,你的要求真够低的嘛。”
“——再怎么说,你弟子的数学考不到100,都算不上能够出师罢?”
“你说得有道理,蠢纲还有得学呢,”Reborn说,“哼……17分的试卷。”
他的目光投向还在傻乐跳圈圈舞的弟子。我为沢田纲吉提前默哀了三秒。
三秒之后,我就顾不上默哀了。因为我看到那三个家伙突然停住了脚步,接着,他们看向了我。我心中不祥的预感刚刚冒头,几个家伙就向我逼近:“阿临!”
“我们一起来跳舞吧!”
我脑子晕乎乎地向后躲,没躲过。
三个家伙,不讲武德,裹挟着我咚咚咚地跳了起来,姿势又像圈圈舞、又像糅合体交际舞,乱七八糟,我跳过舞吗?一次也没有。但我学习能力很强,于是我学着他们的步伐一起——好了!这下有四个人一起跳男步,我们在大厅里横冲直撞,很快,更多的家伙加入了我们。
“蓝波大爷也要跳舞!”
“蓝波,不可以!”
“你们在做什么?”
地板被我们踩得咚咚响,我感觉已经醉了,头脑变得不清醒,嘴角往上翘得厉害。Varia加入进来后,大家从高高兴兴的跳舞转变成嘭铛的打闹,我看到沢田纲吉还晕乎乎的——他绝对还没意识到,这片大厅以后会成为他的产业之一,而财政赤字也将伴随着他,如影随形……
山本武呼出的空气里散着烈酒的甜味儿,他喝了多少酒?总之,他醉得一塌糊涂,眯着眼睛,看似冷静地环顾四周,半晌后,他靠近了我,一把将胳膊搭在了我的脖子上:“我知道了!现在是阿临争夺赛!你们死心吧,我是不会放手的!”
Xanxus的子弹擦过他的脸,男人眯着眼睛:“你胆子很大嘛,垃圾。”
山本武哈哈大笑:“目前看来是我领先啊!我会保持速度的!就像棒球那样!绝对会上垒成功!!”
“嘻嘻嘻嘻……你果然不讨王子喜欢……”
“Voi!!!放开她!臭小子!”
“等等、别掏炸弹!隼人不可以啊这是城堡啊我们自己的地方!!还有阿武你先松开手哇!”
“可恶!十代目!我这就为您把这群混蛋给炸飞,绝对把那家伙抢过来!”
我被这群家伙抓着手臂和肩膀,山本武离我最近,他的呼吸在我脸颊边喷薄,我只是微微一侧脸,就能看到沢田纲吉焦急的眼睛,杀手冷哼着踹飞了蓝波,跳到了我的肩膀上,当我听到“Kufufu”的声音时,六道骸出现在了空气里。云雀恭弥的冷哼似乎也离我并不远……
我感觉我是一块披萨,应该被大卸八块、每人分一块儿。但我当然不是披萨啊!你们这群混蛋、开启什么鬼比赛时能不能先问当事人的意见?我脑袋里还有酒分子在作乱,但身体已经诚实地举起拳头:
“咚咚咚咚!”,每个人都被我捶倒了。
我站到中央的台子上,比大家都高出很多。我挺想叉腰大笑——想了想还是觉得这太败坏形象,最后,我只是故作深沉地说:“想要追上我,你们还远着呢。”
“没、没关系,我会努力……”
沢田纲吉的声音很小,却是第一个出现的。
山本武反应过来之后,露出了晕乎乎的笑容,眼神却很坚定:“没关系喔!我最擅长的就是追上赛场上失去的距离啊!”
Reborn按下帽子,似乎笑了一下。
……
众人的反应在我的脑海中放慢,时间若有定格,这刹那也可作永恒。我忽然失去了很多力气,又得到了很多力气,最后,我晕乎乎地弯着眼睛笑了。
这表情绝对傻得让人发笑。他们却没有一个立刻作出反应的,看上去都比我还呆。
“嘭!咚!”一声。
烟雾弥漫出来,阳光照到我身上,汹涌如同流动的尼罗河。
我回到了十年前。
第70章 Chapter 70
我十年前要去做什么来着?
已经到了醉酒的后阶段, 我认为我还清醒——可事实上,我已经两眼发直了。在草坪上跟那只蚂蚁大眼对小眼一会儿后,我往前一趴, 暖洋洋的阳光照彻我的身体,我两眼一眯, 睡了过去。
再次重申, 杀手是不该随意陷入深眠的。否则很容易死。但这里是哪里?并盛中学。如果真有人潜入进来想弄死我, 第一时间就会被飞机头们斥退。
草根和泥土的味道钻进我的鼻孔里, 蚂蚁急匆匆地跑了。我睡得很舒服, 恍惚中好像有人挪动了我的身体, 将我从地上抱起来。
谁啊。我迷迷糊糊地想。
没有香水味、没有沐浴露味、没有任何人造制品的味道——让人无从分辨他的身份由来。但我知道,云雀恭弥嘛。
风纪委员长很擅长不留下任何痕迹,身上的气味天衣无缝。可我在他的沙发上午休久之后, 便对他表现出的冷冰冰的味道产生了习惯。我原本并起来准备砍人的手指又放松了, 心安理得地在他怀抱里找了个舒服的味道, 脑袋一歪, 继续睡下去。
哇,人肉枕头,舒服耶。
“……”他的呼吸突然变得很浅。过了会儿,才恢复了正常。
阳光穿过树荫, 偶尔疏忽地落到我的脸上,忽如其来的光斑让我皱起眉毛, 他盖住我的眼睛,走过了校园。
最后, 我被挪到了沙发上, 睡得昏天暗地。
·
寻找了很久的人突兀出现在眼前,像是做梦一样。云雀恭弥走过去的时候, 女生的头埋在草里,好像已经在这里睡了半个月。
——但这半个月里,他没有找到她的半点影子。并盛中学、并盛町全范围,甚至远至东京。她消失在这个时空里,没有给他留下只言片语。
云雀恭弥俯下身,伸出手。发带不知在哪次蹦跳中掉落了,她的发丝有些儿乱糟糟地散在身后,被风吹卷到他的手上时有微妙的瘙痒感,像是有几根针扎在心上,片刻就烫出了滋滋儿的响。
他有些迟疑,但动作却没有停顿。将她翻过身抱起来的时候,她挣扎了两下,手指并起的动作和之前打晕他的没有二致,但她没有真的动手,而像感受到了是他似的,复又松开了手。
“谁……你……哦,”她混混沌沌地掀开眼皮子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
信任的态度。
他的心情因此好了一点儿。
女生的身体很柔软。她长得比同龄人高,打架时全然没有半点儿弱于人下的姿态——这家伙打人真是冲着人命去的——居高临下得让人疑心她是块从里到外的硬骨头,但没有,她的肌肉柔软,骨头发轻,使人疑心她小时候是不是吃不太饱饭,当她睡得迷迷糊糊在他的颈部蹭着调整姿势时,他感觉到了她脸颊的温度,女生的呼吸轻盈,在他耳边浮动时,带着滚烫的彗星的呼啸。
彗星每七十年路过一次地球,从来不曾停留。当它拖着长长的光尾划过天空的时候,夜色被割开一片,地上的人们都伸出手,试想如果我能抓住星辰——
此时此刻,彗星在他的怀中短暂停留。
云雀恭弥穿过校园,期间有人向他恭敬地鞠躬,他没有在意,只伸出手遮住了她因树下的光斑而睡不太安稳的眼睛。
将她放到沙发上时,他久违地感觉到了不舍,又有莫名的熟悉。直到他如以前一般,抱着手臂,在沙发边或尔看她一眼时,少年终于恍然:
他已经习惯了身边有她的每一个午后。
·
醒来的时候正好到了下课,铃声咚咚咚响起的时候,我条件反射地睁开眼睛,抓起书包就想走。
耳边却没有传来山本武的笑声,“阿临要和我们一块儿去逛街吗?”诸如此类的话,我的手也没有抓到书包,而是一把握住了坐在旁边的少年的手。
我把他的手举起来,看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哦。不是书包。云雀恭弥。宿醉的感觉随着我摇头被甩出去了,我把他的手摆回他的身边,诚恳地说:“还你。”
云雀恭弥:“……”
他冷冷地说:“你请假了半个月,假条已经销掉,明天记得去上课。”
什么?上课?我不是在打白兰吗?
一时间,意大利黑手党风云,拯救世界少男少女故事,全部都被换台了。取而代之的是藤本催眠霸道爱小小学生何处逃。
我两眼一黑,向后栽回了沙发上。期间,少年在沙发边看着我,勾着嘴唇看我倒霉相,眼神好像我们很久没见了似的——等等,这个时间的他,是很久没见过我了。
结合他说的请假日子,半个月?
我想起了我出现在围墙下草坪上的原因。我当时是要去找他嘛!可他为什么找我来着?我满脸疑问地看他,少年反而撇开了眼。
“时间已经过了,”他说,“你觉得有什么事——值得提前半个月说?”
那也确实是。
我有些愧疚。因为归根结底,这件事是我食言在先。但我全无道歉赔不是的经验:就算在生活中能轻易说出“对不起”三个字,可到了严肃时刻,道歉就变得极尴尬了。该怎么让他消气?
我们话题终结、即将陷入沉默的时候,云豆从窗外飞了进来。黄鸟见到我,豆子大小的眼睛发亮,飞到我的手掌心,啾啾两下:“好久不见!好久不见!”
连云豆都知道好久不见了嘛。我这会真的心虚了。你别啾啾了。我戳戳我的绒羽,心虚地望天。
终于,我想到了转移话题的绝妙方式。
过去了半个月……现在是六月吧?
“喂,快过来,我有事跟你说,”我跟他勾了勾手指。
他不动如山,高冷地看了我一眼。像枝头上的鸟儿不肯低头。没事,我可以大驾光临地靠近。
我问:“你什么时候生日?”
他说已经过去了。
没关系,重点是我的。我诚恳地说:“我这个月二十四生日。怎么样,会送我礼物吗?”
他哼笑一声:“你把生日说出来,就只是为了礼物?”
我太会诚恳了:“我想要你的礼物。”
他又不说话了,高高扬起了眉毛,盯着我的眼睛,我毫无感觉地和他对视了会儿,半晌,他伸出手盖住了我的眼:“知道了。会给的。”
“好耶!”我高高举起了云豆,“把云豆送给我怎么样?”
黄鸟又啾啾地啄我的手心。不疼,但发痒,我弯着眼睛笑起来,可云雀恭弥说不行。云豆不能给我。
“小气,太小气了。”
我嘟囔:“云豆也很喜欢我,对不对?你狠心分散我们吗?”
云豆这个叛徒,我的话音刚刚落下,它就飞走落到了云雀恭弥肩膀上,刚刚啄我手心那么亲密,现在就开始啾它主人的脸了。
“想见到它就自己过来办公室看,”云雀恭弥勾起了嘴角,声音里已有些笑意,说,“小动物不出卖也不外送。”
嘁!
我狠狠瞪了他们两眼,天色不早,得回家了,我从办公室的窗户翻出去,拍拍灰尘回去。
·
我推开门。
半个月没回来,公寓没有落尘,明显有人生活的痕迹。但肉眼可见地变邋遢起来:小物件和玩偶们东倒西歪,厨房没有使用的痕迹,客厅里外送和速食品的包装没有及时处理,鱼缸里的金鱼倒是还活着,但胖了三圈。
目光逡巡一圈后,我默默关上了门。
太可怕了。这还是我的房子吗。伏黑甚尔赔我一千万日元谢谢。
我一边想今晚住哪家宾馆、或者直接住沢田纲吉家里,一边向后转身,“砰!”
我的鼻子发酸,下意识后退,提前有只手垫在了我的后脑处,否则我的头非得和门板来个亲密接触不可。
伏黑甚尔站在我面前,胡子拉碴,眼白里有些红血丝,整个人看上去跟个无业游民似的。他保持着一只手环绕着我的姿势,眼睛有些发直地盯着我,完全没有了术师杀手的敏锐,宕机了一样。
装傻充愣是吧。把我房子整成垃圾堆是吧。真是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我将他推开,不客气地伸手。
他的目光下移到我的手掌,又回到我的脸上。终于,一股子当人的灵气又回到了他的身体里,这狗模狗样的混蛋重新开机了。
他扯出了一点笑:“要赔钱吗?大小姐。”
那不然呢?这可是我的房子。我危险的目光落到他身上,但凡他敢说一个不字,我就把他像垃圾一样扫进垃圾桶。
他开始耍无赖了。
“我一分钱现金也没有,”将口袋反过来里面全部是空的。
“卡上的钱也全部没了,”递过来几张纸劵证明他一贫如洗。
“我连饭也吃不起了,”桌子上的速食品牌确实越来越便宜。
男人脸上露出可怜的神色,在牛郎店的话马上就会有富婆为他一掷千金,哪怕他现在胡子拉碴——说起来落拓不羁男人一直挺有市场。他这张脸、这个表情,应该是无往不利的。
然而,我精确发问:“你的钱都去哪里了?”
“……”
他眼神漂移。
刚才递过来的纸券里夹杂马票彩票若干,这混蛋饭都吃不起了,偏偏还要去赌马,且每次都输。他是快要死了还是怎么着?不把自己的钱挥霍一空不自在是吧?
我的白眼简直要翻上天,插钥匙推开门的时候,他死皮赖脸地挤了进来:“拜托了大小姐。如果你不收留我我绝对会饿死在街头的。”
“你忍心明天在路上看到我冻死的尸体吗?”
我忍无可忍了:“你体温六十度吗?大热天的你冻死?你为什么不说你中暑而死?”
他从善如流:“你忍心明天在路上看到我中暑而死的尸体吗?”
“……”我输了。
我就不该跟厚脸皮斗嘴。
唯一欣慰的是,这混蛋还算略有眼色。进了屋子后就开始自动打扫起卫生来。桌子上的垃圾被清理走,他开始收拾起东倒西歪的物件,站在金鱼缸旁边时,他一抓一大把的鱼食洋洋洒洒往下倒。
他到底怎么把金鱼养活这么久的。眼看着金鱼要被撑死,我赶紧把他推开,将多余的鱼食捞起来。他半倚在鱼缸旁边看了一会儿,想起要邀功了:“我养了它半个月。怎么样,算我一功?”
“你养它是应该的。你以为房子是白住的吗?”我目不转睛地看着鱼尾巴在水里浮动。
“啧。臭金鱼。”
他恶声恶气地骂了一句,无辜的金鱼睁着泡泡眼看了他一会儿。我幸灾乐祸:“金鱼的记忆如果不止七秒,它绝对会像鬼一样缠着你一辈子。”
“七秒之后它就什么都忘了?”他说。
“当然。七秒对它来说就是一个轮回。”
“还挺幸福。哈?七秒就能忘记所有人。”
男人放下手臂,转身进厨房。厨房里的冰箱里意外塞满了新鲜的食材,他叮铃哐啷地动手,好像故意要盖住自己的声音。但我听得可清楚,他说的是,
我才不要当金鱼。
——拜托了,你也别当金鱼。
·
伏黑甚尔发现家里的另一个成员失踪是在三天后。
他刚刚从东京回来,推开门的时候,空荡荡的尘埃扑面而来,没有人生活的房子和有人生活的是截然不同的——术师杀手敏锐地意识到,房子的主人消失了。
消失的时间在他离开并盛后不久,房间的气息变冷,金鱼饿了两天,眼神呆滞,悬停在水里,看上去命不久矣。他啧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扔了点儿鱼食进去,金鱼吃了,又活了过来。
但人可不是鱼。不是只用食物啊衣服啊就能满足的东西。伏黑甚尔转了一圈,原本明媚的心情飞快灰暗下来:她又像上次那样不辞而别了么?
没有留下任何讯息,也没有任何征兆,突如其来的消失会让被留下来的人发疯。三天之后,伏黑甚尔确定了:她不见了。什么时候回来?没有确信。
期间,他去找了和她相识的那群小鬼。有什么事发生了,但他不知道——这个认知让他相当烦躁,Reborn的枪口指向他的时候,他的天逆鉾也同时对准了对方。
他冷冷地说:“她去哪了?”
“不说的话就杀了这小鬼。”他转换方位,将攻击对准了沢田纲吉,而Reborn犹然不紧不慢,“就算你把蠢纲杀了也无济于事。”
“——你如果想再见到她,就祈祷我们能成功吧?错紊的时空轴点绝不是你能够干预的,你只能协助我们。”
“或者,你可以加入我们的特训?外聘老师?”
在沢田纲吉“Reborn!你在说什么鬼话!他怎么能当我们的老师!”的哀嚎声中,他撤回了天逆鉾。
男人将咒具塞进肩上咒灵的口中,站姿随意,眼神狠厉。
“如果大小姐不能回到这里,”他说,“你们所有人都会死。”
“……”好嚣张的威胁。
然而,这对于三天前才与五条神子对轰、在对方身上捅了几个洞后无伤跑路的天与暴君而言,从不是异想天开的笑话。
——他真的会为了一个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杀了所有人。
但能够轻易扼断诅咒师脖子的手捧不起一束流去的光阴,能够捅穿无下限的天逆鉾也无法逆转时间。
伏黑甚尔加入彭格列的特训之后毫不留情,沙包大的拳头雨一般打来,将少年们打得满地窜。战斗力倒是大幅提升了,男人却还是抱着手臂不满:“就那么点本事?站起来继续!”
他迫切地将急躁的脾气发泄出去,又有不明不白的惶恐。又过了几天,这事儿也结束了,那群小鬼跑到了——“十年之后”,没有他的份儿。Reborn仿佛能够品味到某种同病相怜的情绪,只告诫他等待。
等待吧。
伏黑甚尔天天喂鱼,金鱼越来越胖。她还没回来。伏黑甚尔打扫屋子,屋子越来越乱。她还没回来。伏黑甚尔跑去一掷千金,把钱花个精光。她还没回来。
她什么时候回来呢?
——直到他走上了楼梯的拐角,看到了那扇被打开的门,空气中似乎有片刻前走过的人的气味。
伏黑甚尔停下了脚步,在这一瞬间。
他听到了门开了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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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觉得生活应该回到正轨了。
上学—放学—课外活动,之类的生活平淡无奇又很有普通人的韵味。普通人的一生大部分就是普普通通的,我满意于如此的日子,同时憧憬着能够回归这样的活动。
第二天起床的时候,风平浪静。我推开窗子的时候正好有一只鸟飞走,阳光洒在我身上,我嗅到了甜味。
太好了。空气也是甜的。
“早喔!阿临,你今天的发带很漂亮诶!”
进入教室之后,山本武他们已经在了,几个人聚在一起,桌子上敞着几本作业,大家满头大汗地往上面填答案……。
半个月没有上课。最可怕的不是落下课程,而是堆积如山的作业。三人之中当属沢田纲吉最为崩溃,他的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全然看不出他前几天才拯救了世界:“国文作业……怎么这么多……拜托!怎么可能写得完!”
山本武招呼我过去一起写作业。我一想到等会要做什么,嘴角就忍不住翘起来。我走过去,默默摊开了本子,他们三个人头碰头一看,同时发出了大喊:“怎么会……?!已经写完了!”
我得意地颔首。沢田纲吉看了会儿,迟疑地戳了戳作业本的边缘——被他碰到的一角上的字迹顿时洇开了,变回了空白一片。
“……”幻术。
面对他们的目光,我赶紧移开目光看天,吹了声口哨:“这是聪明人的作法。”
他们三个只好继续苦逼地补作业,我坐在旁边慢吞吞地翻杂志,偶尔给他们鼓劲:“原来如此,《全职O人》最新一话居然更新了吗。”
“想必你们也很想知道最新一话的剧情吧。唉!可惜可惜,你们的作业还没做完的。”
沢田纲吉流出了面条宽泪:“太过分了啊……!”
三人纷纷加快了动作,以狱寺隼人为首解题,山本武为辅提供思路,沢田纲吉加油抄写,向着最后一页进攻。在上课铃响起来的最后一刻,他们险而又险地完成了全部。
“太好了!”沢田纲吉呼地松了一口气,我把《Jump》扔到了他的桌子上,他呆了一下,眼睛很快变圆了,“月见同学!”
我们几个从他的位置离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山本武一只手夹着作业,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说起来,今天会有新的转学生进来喔!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我们两个对新转学生都没什么兴趣。不过,这也姑且算是个话题,我跟着他的话头说:“这样想起来的话,我当时也是转学生。”
“嗯……别的转学生不会像阿临一样啦。当时阿临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我觉得你全身都在发光呢!”
真的有这样吗?我上辈子是电灯泡吗?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人类体内应该还没有转化光能的基因。萤火虫倒是有。”
山本武哈哈大笑:“不是那种表面上的光啦,而且阿临不是萤火虫,是月亮哦!”
他比划:“眼睛很亮……阿临当时是故意低调吧?可我根本没办法移开目光。”
我当时的伪装真的有那么失败吗?好吧。虽说是杀手、但我向来是一击必杀。偶尔任务需要也是用幻术来进行掩饰。一直以来都不太擅长以表情和行动来伪装自己、大多数时候靠着无视来应对世界,所以从前,我没有接受过多少世界赋予我的反馈。
我当时真的在发光么?
很想再吐槽两句,他的表情却实在真挚。
我摸了摸头发,接受了他说我发光的说辞。
我俩坐回位置上后,藤本胳膊下夹着教案走姗姗来迟,身后跟着一个男生,白头发,欧洲人面孔,很帅,班上的学生发出低低的讨论生。
那个应该就是我们今天新来的转学生了。
……但是。
他是不是有点眼熟的过分了?
我悄悄往前凑,山本武也往后转过了头,我和他对视着,迟疑地放缓了声音:“他很眼熟,对吧?”
他也严肃地点头。
讲台上的学生笑眯眯地开始了自我介绍:“大家好唷~我是白兰·杰索。新来的转学生。以后的生活请多指教。”
说着请多指教,他的目光毫不掩饰地望向我,然后被山本武挡住了。
“……”不是眼熟。
根本就是他啊!白兰·杰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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