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Chapter 51
人生之所以被称之为人生, 就是因为猝不及防,绝对没有预定的剧情、而沿着单线程前行。
——还没等伏黑甚尔把捅人的消息传回来,还没有赴约, 我就穿越了。
当然不是老套的《穿越到异世界后成为骑士打败恶龙拯救公主》的剧情,也不是轻小说式的《异世界杀手》, 严格来说, 我没有去往异世界。
而是突兀地, 站在了不知名的街头。
一辆车斜刺里冲出来, 直向我的方位, 我向左偏移几厘, 车身险而又险地擦起我的制服裙,司机惊魂未定地从窗口探出头来大骂:“你疯了吧站在路中间——!”
但我本该走在学校的小径上才对。
这事儿邪门。前一天,云雀恭弥派风纪委员来找我、让我第二天到风纪委员办公室一趟。我本来就要过去午睡的, 没有犹豫地同意了。
没有参加午饭便当聚会, 在下课铃响后, 我轻门熟路地饶一条小路向目的地前进。我早就勘测过了, 从这里走是最快的、只需要翻过一堵不算高墙,代表风纪委员长的办公室就会映入我的眼帘。
变故就发生在我翻过那面墙的刹那间。
突如其来的烟雾将我全身笼罩、我抓按着墙壁的手指突然失了目标,蜷缩起来,无重力感持续了一秒时间, 待我的脚尖着地时,不远处的草地已完全变成车水马龙的钢筋怪物。
司机怒气冲冲地骂了一通, 并没有下车的勇气,生怕我讹他似的, 一脚油门开走了。
“嘟嘟嘟——”喇叭催促声, “快走啊快走啊红绿灯要变了,喂喂那家伙又闯红灯,”过路人的抱怨声,“怎么回事啊突然这么多奇怪的人,”普通市民张望着。
并盛是个小城镇,难得有这样车水马龙的时刻,此外,这些人说的语言我听得懂,却不是日语,而是标准的意语。
穿着一身中学制服裙的我,规制得和浪漫遍地的城市格格不入。但哪怕如此,也有人隔着车窗对我Wink,甚至有人把车驶过来,关怀地问我需不需要帮助。
“美丽的小姐,你为什么愁眉不展?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要上车吗?”
我冷淡地说:“把你车后座的毒/品往里塞塞。一眼就看到了,蠢货。”
他脸色大变,再不敢说什么,踩着油门就跑了。
五分钟很快就过了。我走到了街头的咖啡馆,从附近的地标中认出这是那不勒斯。好消息,我在那不勒斯有认识的人,坏消息,我现在身无分文。而且,不能确定我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十年后火箭筒。
口袋里只能掏出两个买午饭的钢蹦,还是日币。在意大利,这玩意只能打发给小孩儿玩。我张望着周围来往的人,不远处,几个青年正合伙插队买快餐,身后一个老年女人大声嚷嚷:“这里是我先来的!你们这群小伙子,为什么不体谅体谅我?”
青年笑嘻嘻地拍了拍外套口袋,把里面东西的形状露出来:“你为什么不体谅体谅它?”
枪。样式很新的枪。
“……”女人闭嘴了,嘟囔着往后退了几步。
我选定好目标,屈指敲柜台。老板是个中年男人,发秃,眼神锐利地问我需要什么?
“劳驾,标准意式,顺便把你们这里半个月的报纸拿给我,没问题吧?”
咖啡馆提供报纸刊物,这是从十九世纪开始沿袭下来的传统,老板同意了,开始研磨咖啡豆,又问我要报酬。
“等着,很快就有了。”
我扭了扭手指,尾随刚才那几个青年走了半条街;不久局势转变,他们盯上了我,几乎半威逼地胁迫着我走进了一条狭小的街巷中。
“学生来这里做什么?”他们搓着手指,“还穿成这样……什么意思?”
我穿的是并盛中学的标准制服,裙子几乎没过膝盖、上衣的袖子包裹住手臂,没有半点失礼的地方。
“你们来这里做什么?”我说,“穿成这样简直是在勾引我。”
“喂喂,你这女人……这张嘴是在找死吧?!”
恼羞成怒的青年们扑了上来,试图将我制住。如果是平时,没准我还会纵容地看他们表演一会三脚猫功夫。但我现在心情烂得可以。
为首的青年打头当先,我一把扯住他的衣领,往身后顺力掼下去,他尚且来不及反应,我的膝盖就顶了上去。
“咚、!”
他弓着身体呻吟起来。另外几个青年大吃一惊,硬着头皮冲上来,我没带意币,但带了刀——将他们每个人的小腿割开后,没再有人敢眨眼睛。
“混、混蛋!我可是有——”
为首的青年摇摇晃晃地甩了甩脑袋,手抖了几下去掏口袋里的枪。
眼前真实到不可复加的环境加剧了我恶劣的心情。我几步过去,拽住他的衣领,用行云流水的动作将他的头在墙壁上沉闷地撞了几下,“咚、咚、咚”,剧烈的疼痛和撞击让他的声音越发微弱,血液在墙面上留下暗红的印记,剩余几个被我放倒的青年抱成一团往后缩,痛哭涕流:“求求您了!我们什么都没干啊!我们甚至没开过枪!我们只是想开个玩笑!”
我把手里瘫软的躯体扔到地上,一脚踩在背上,努力地前后拧动着以擦干净我鞋底沾着的血液。他没撑住多少秒,匍匐在地上,嘴里吐出几颗牙齿,枪在口袋里露出了头。
我弯下腰,将枪捡了起来,左右翻看,有些嘲弄道:“这么新的货色,你们什么都没干?”
意大利的持枪党很多,但不是谁都有资格买到最新式的枪械。大多数人吹嘘的“家里有枪”不过是老掉牙的、祖父辈的猎枪,而眼前的这一支,我曾在不久前暗网发行的排名中见到过。
青年们愣了一下,战战兢兢地道:“可是、可是这枪是,十年前发行的了啊!”
“……”
十年前?
我再次弯腰,在青年的口袋里翻找,摸出一支像手机一样的东西。款式新颖、滑动流畅,连屏幕都扩大了,仅从这些表现来看,我敢肯定,这世上没有哪一款手机能比得上眼前这支。
解锁要求指纹。我不耐烦地问他,“哪只手指?”
青年一只手捂着嘴,一只手不敢耽误地伸出来。手机侧面留下带血的指印,我在他的外套上擦干净,打开了系统时间。
……十年之后。
我来到了十年之后。
——可是,早就过了五分钟了,哪怕是十年后火箭筒也早就该失效了。
所以。
——我,穿越到了十年之后。
我绷着脸把手机扔回给青年,搜刮走了枪和所有人身上的钱包。期间他们一副看阎王的表情看我,我不大高兴。
“以后还敢跟踪落单女生吗?”
“不敢了不敢了!”他们连连摇头。
我仍然一人赏了他们一脚,够他们在医院里躺个半月。其实意大利民风开放、青年之间彼此追求、看对眼了就上床是很正常的。但一群青年围住一个穿着学生制服的女生,不用想都知道他们想干什么。
我回到了咖啡馆。
老板用了然的目光看我,识趣地什么都没问,而是用下巴点了点不远处的位置:“都已经准备好了,客人。”
半月份量的报纸被整齐叠放在桌上,意式咖啡刚好地散发香味。我一口气放了两颗方糖,拿起报纸,老板很懂看客心理,没有给我正经报纸,而提供了一些不知名小报。
过了十年,我的手机已经连不上现在的网络,而且我昨晚还没有充电,形同废铁。不能进入特定网站,我几乎无法得到任何里世界相关的资讯——
除非从这些小报着手。
#西港口夜晚发出冲天火光,当地居民惶然出逃,发现五具尸体#
#地下世界新王者?密鲁菲欧的标志#
#彭格列十代目确认死亡!!!何时举办葬礼?#
“……”
“………”
报纸上的图片模糊地拍到了青年的面部轮廓,在硝烟中,一双灼灼的眼睛穿过墨水的涂染,直视着看报人,如此耀眼、富有生命力的人物,头顶上却刊载着大字,“彭格列十代目确认死亡”。
我抹了抹报纸,在沙沙声中发现它并没有印刷错误。
图片上的人是沢田纲吉。
十年后的沢田纲吉,死了。
心脏被捶了一记,让我短暂地屏住了呼吸,想起了才不久之前,沢田纲吉大声抗议着我把“金枪鱼”喊成他名字的捉弄。
他那张涂抹着色彩的脸庞放到了十年后,终于变成了报纸上无关紧要的灰白。彭格列十代目,他成功上位了吗?突然死亡,是因为遭遇了仇杀吗?我没有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是因为十年后的我和他分道扬镳了吗?
疑问堆彻在我的脑海,一时间无法得出答案。而比这答案更快地出现的,是我意识到,我——正在关注于一个人的死亡,并为之愤怒。
八兆亿的世界中唯一的我,有了羁绊。
我把加了糖的咖啡灌进了肚子里,后知后觉我加了三颗方糖,实在太多,咖啡的味道已经怪异了。
我走到柜台去,从钱包里抽出两张纸币,问老板:“这里最近的营业厅在哪里?”
老板收下纸币,为我指路,擦拭杯子时,他好心地提醒我:“意大利最近都不太平。走夜路时要小心。”
我没有回应他,推开玻璃门走了出去。
我当然知道那不勒斯不太平。
没关系,我是来让它更不太平的。
·
青年身上没什么钱。几个人东拼西凑加在一起的纸币,将将够我买一部新手机。
新款手机能连上这个时代的网络信号,插上卡之后,通讯录里都清空了,但我完全能倒背出那几串数字,故此毫不犹豫便拨打了过去。
“摩西摩西?”
电话那头传来了太宰治的声音,有点卡顿,我体谅地等了一会儿,听到“咚!”的一声后,他的声音接着出现:“抱歉抱歉……刚才在上吊。出什么事了?你居然打电话给我。”
“世界爆炸了,”我说。
他迟疑道:“不对啊,我怎么还没化为湮粉?”
确认了。他过了十年也是一样的神经病。
他用抱怨的口吻道:“就算世界爆炸了,你也好回横滨一趟吧?意大利又不是你家,你待在那边做什么?”
他似乎没意识到我是十年前的“我”,滔滔不绝地向我吐露信息:“彭格列小鬼们现在没空顾及你吧?你本来也不是他们的人,何苦掺进这盘棋呢?”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淡,却好像还笑着的:“反正他们首领都死了,不是吗?”
我捏紧了电话,颇有隔着电波往他脸上揍一拳的冲动:“彭格列真的死了?”
“我怎么知道?八成死了吧。哼,死人倒是能把你留在身边,好算计。”
他叽里咕噜不知在说些什么,简直不知所谓。我打断他,问他是不是刚才上吊不小心抽到了后脑勺变成了傻子。
他诶诶作声道:“别生气,我只是在说事实而已嘛。友情提示,要回日本的话就来找我——别去找你那个废物手下,他可是随时会把你卖掉噢~”
他轻快地说着,我越听越不高兴。这人尽说让我不高兴的事——佐藤拾也是不是废物我当然清楚、可他这么说不是打我的脸是什么?
我硬邦邦地说:“不劳你操心。”
“咔嗒”地把电话挂了。他未卜先知似的,同时发来了一条短信:“好吧。说实话。三个月前你消失了。”
“……”
佐藤拾也的号码被标记为“诈骗号码”,我犹豫再三,没有拨打,而是依次拨了伏黑甚尔、Reborn、山本武的电话。
毫无意外地没有拨通,冰冷的女声通知我这三个号码都注销了。
考虑到我之前让他去给五条悟颜色看看,伏黑甚尔可能已经去天堂了,不划入考虑范围;Reborn没有留存时间超过三个月的电话,一般想要找到他得通过特定的据点来联络,当然,他能背下我的联系方式;山本武的号码是一次午饭时我们交换的,但我不抱希望,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了。
最后我怀着希望拨通了沢田纲吉的电话。
电话没有被挂断,也没有被接起,过了十多秒,就像在给一个虚无的身份通讯一样,我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啧。
我随手扔掉钱包,用剩下几张纸币在街头的服装店里买了件外套,最后开始查前往西西里的车程和时间。
随着时间流逝,意大利的夜晚悄然降临。街上的行人面色明显严肃起来,加快了脚步,咖啡店老板说最近意大利不太平,我隐约听到街头的枪声,女人和男人压抑的尖叫沉闷地在墙壁间弹跳,路灯的模糊光影笼罩着我,我等待即将到来的列车。
忽然,有人靠近了我。
“Buonasera, bella signorina.”
意大利街头通用的搭讪,毫无新意而老套至极,还有点不明不白的甜腻。啊,他嘴唇里吐出的气息也是甜的,这家伙吃了不少糖。我掀起眼皮,一个白发、眼下有刺青的青年站在我身边,全无距离感地探过头来看我的手机屏幕:“哇哦。”
我伸出腿想把他踹走,但人轻飘飘地跳了一步,躲开了。
他笑眯眯地往嘴里扔棉花糖,一边好奇地打量我,忽然说:“我从来没有见过你。”
这个时候,他用的是日语。
“你是谁?”我问。
他仍然弯着眼睛,说:“白兰·杰索。”
第52章 Chapter 52
白兰·杰索, 熟悉的名字。我在脑海中搜寻,很快锁定了不久之前出现在小报上,被我一略而过的密鲁菲欧的首领。
说到密鲁菲欧, 我并没有印象,但小报给它的篇幅却到了宽容的程度。小报的篇幅长短往往和地位与威望有关。
用十年、或者说更短的时间崛起到了一流的地步, 甚至能威胁到彭格列的地位么?
我上下打量面前的青年。他任由我打量, 没有表现出任何尖锐的敌意, 但同时, 他也在好奇地观察我, 似乎我是什么新奇事物的结合体。他垂下来的额发不像沢田纲吉那样软绵绵, 而带着一种不明不白的力度,将他的眸子分割成一种明暗不定的颜色。
他在想什么呢?
我说,“什么事?”
我听到棉花糖被咀嚼的声音, 他漫无目的地说:“我在无聊地走来走去。因为很无聊嘛, 西西里无聊——那不勒斯也无聊, 在街上走来走去更无聊。但是好巧!我正好看到你——”
“你是突然出现在这里的吗?”
他改换了语气, 好奇而轻快地道:“我看到了哦。你之前突然出现在马路中央。你是有超能力吗?”
他眸子里装满了称得上虚情假意的东西。虽说是询问,但根本就是在自说自话地讨好他自己。
在我面前装什么啊。
青年比我高一点、他垂下眼时能看到我的发顶,我不喜欢这种不能直视他的眼睛的不平,突然伸出手扯住了他的领子, 猛然用力:“密鲁菲欧的首领?”
“——!”
我往下施力,他脸上露出一点错愕的神色, 但很快便举起双手投降,顺着我的力道俯身, 与我平视。
青年的呼吸带着黏腻的甜味, 我嗅到草莓糖精的味道,他“咯咯”地笑了:“你好凶。——明明你还什么都不知道, 为什么这样粗鲁呢?”
“你认识我?”我问。
“我知道你。可是,我以前从来没见过你,”他露出一点忧郁的神色,但我怀疑这是他吃了过量酒精巧克力后的宿醉不醒,“这是第一次。真荣幸见到你。”
“……?”
他伸出手,按住我拽着他衣领的手腕,而后变换姿势,牵住了我的手。
标准的意大利搭讪手势、凉薄的嘴唇在我的手背上点了点,一触即分。我甚至没反应过来这是一个吻手礼,他就轻飘飘地松开了手,放下了无异于惊天地震的讯息:“八兆亿世界里唯一的你……没有错吧?”
“林。”
“……”
突兀穿越到十年后,最大的问题不是食物与住处,而是不明的信息差。时间能够做到的太多了。我什么都不知道,却有人居高临下地俯瞰我,用不明所以的信息来戏耍我。
眼前的人,我对他毫无了解,他只需要略作伪装,就能呈现给我一个完全悖误的他,而我对于他而言,是被观测着的蚂蚁。
看上去完全没办法破局、只能被戏耍着团团转了——看上去。
极轻的“锵——”声在墙面间碰撞成模糊的呓语,刀出鞘时我指着的就是他的喉咙。没有热武器、手上只有一把刀的时候,想要最快地结束痛苦,便该用刀,在喉咙里一把划过去。
我最擅长的就是割喉。
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很快就会过去的。
明亮到刺眼的光、一阵漫无目的的前行、迷失的许多个我,许多残影碎片在我眼前流走,根本不会被我捞起来再看。刀刃行云流水地刺向白兰·杰索,他的瞳孔中倒映着放大的冷光。青年向左闪避即将飞来的刀,但那只是幻觉,真正的杀气在空中陡然出现,将他的脖子割出了一道口子。
“你知道的很多……”
我收回刀,紧盯住他的咽喉,语气嘲弄:“但我想,你绝对不知道这么多个世界里,为什么只有一个我?”
他捂住喉咙,血液将从他的指间渗透出来,很快将他半边衣服染成暗沉的红色。他的瞳孔紧缩,没有半点恐惧,反而从喉咙里发出了一阵奇怪的笑声:“是啊,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多个世界里,只会有一个——你?”
他拉长了声音,视线在我身上打转,纯然是打量物品的目光。
向前俯冲、指尖发力、骤然在一个方向来回的割断动作,他的喉咙会被我割断。
“啪、”
一点很轻很轻的风声,我刀片接触到的□□融化成了一片虚无。不是幻境,他身后长出翅膀,青年在空中悬停,手里抓着一根发带,愉悦地向我打招呼:“很不好意思……突然出了点小插曲。没办法、手下都是废物的话真没办法——先走一步啰。”
我没有表情地看着他,在他扇动翅膀即将飞走的时候,他身边的空气突然轻微地波动起来,而后冷刃不偏不倚地刺进了他的喉咙里,彻底割断了他的气管。
他捂住了喉咙,血液喷涌而出打湿了手中的布料,他却还像没事人一样道:“只是这样程度的话,还杀不死我哦。”
他放下手,喉咙上是一片光洁的、没有疤痕的皮肤。
“没关系,往后的每次我都会扎进你的喉咙,”头发在空气中散开,微微遮住了我的视线,我直视着空中的影子,冷静地说,“直到杀死你。”
——就像曾经的我,这样杀死了所有的我一样。
·
白兰·杰索飞走了。好一个鸟人。
我没改变行程,仍打算前往西西里。笨重的车在我面前戛住前进,车门打开的时候,我身后陆陆续续多了几个人。
刚才也有人在等车、但我跟白兰打起来的时候,善于躲避的意大利人全把头缩了回去。现在,他们重新露头,不敢看我,跟在我身后上车,而后别扭地装着左看右看,就是不与我对上视线。
沉闷的车厢离地几十公分、颤抖着往前移动。我挑了个靠窗的位置,看着人和灯掠过我。意大利实在是浪漫的城市,但不浪漫的人也多得是,我把目光从一个小巷移开,很快,我就和很多人擦肩而过了。
身上有新旧两部手机、沾了血但被擦干净的刀、新买的温暖的外套。不同于日本,意大利在夏日时会变得湿润而多雨,乌云盖住漆黑的城市,一直到我变换路线、下车、上车、再下车,雨水都在敲打地面,并鼓起小小的水洼。
我幻化出一把伞。但很快,又嫌弃无聊,将它挥散了。其实我一直没有打伞的习惯,可到了并盛町后,沢田纲吉他们都很乐于照顾我——我从来没有说过,不过年少的彭格列踮着脚尖为我打伞时,我总会偷笑。
穿过了越发稀疏的人流,我径直走向街头的一个酒馆里。
那不勒斯和西西里相距700公里,现在过去了九个小时,天快亮了,已经不是喝酒的时候了。酒保擦着玻璃器皿,服务生开始收拾凌乱的桌面,其中一个服务生一边打哈欠一边翻转门口的牌子,从“营业中”变成“歇业”,我走进去的时候,他有些错愕地想要叫住我,但酒保已看到了我。
“威士忌。能来一杯吗?”我说。
越发年老、皱纹如同沟壑一般留在脸上却制服齐整、胡子也梳得一丝不苟的酒保露出了笑容:“当然,小姐。”
我们还来不及寒暄两句,门就又被推开了。一道陌生又熟悉的轻佻的声音传了过来:“嘻嘻嘻,老板,最新的消息——”
我回过头,一顶亮眼的金发在我面前停住,歪斜戴着的王冠、手上捏着的小刀、大众却又让人不寒而栗的笑声已表明了他的身份:贝尔戈菲尔。
虽说穿越到了十年后,但在我眼里,我才和他们分别不到一个月。
我心情挺好地打招呼:“哟。贝尔。今天没有被你老大甩到墙上吗?”
“哧——。”
钢琴线在我脸颊边掠过,酒保痛呼一声,手里的酒瓶被上下切割成两半,酒水迫不及待地流了满桌。
“我说了吧。再让我见到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布置,我就把你砍成三截。”
我阴森森地说着,挥刀把他的王冠打落了。金灿灿的额发下露出一只眼睛,几乎是错愕地看着我:“……真人?”
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是鬼。”
“嘻嘻嘻,你不是失踪了么……整整三个月,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他没把我的警告放在心上,仍然一把接一把地向我投来小刀,好似要把我打成筛子。酒保把头缩回柜台躲避,我一把一把地将小刀投回。
我毫发无伤,他的脸上出现两道淡淡的血痕,他用食指沾着血液舔了舔,又发出一阵笑声来。
我早就发现了,Varia里面最难沟通的,不是神秘派的玛蒙也不是大嗓门的斯库瓦罗,而是偶尔看上去还像个正常人的贝尔戈菲尔。
他根本不顾及现状和未来,完完全全只能看得到眼前,钢琴线悄然挂在了酒馆各处,随着他的动作而隐现在空气之中,十年过去,他的本事精进不少,以至于我都感到略微的棘手,最后,他割断了我脸颊边的一缕头发。
“嘭、。”
我的头发很久没剪,已经过了肩,白兰拿走了我的发带,它们现在披散在我身后,泛着雨水。
贝尔被我踩在脚下,这家伙匍匐在地也没多少屈于人下的谨小慎微:“好痛……好痛。真的是你啊。”
他手里捏着我的一缕头发,吹一口气,发丝颤动着,他的声音似乎也在发抖:“所以,你没死啊?”
“……”
明明太宰治说的只是我消失了三个月吧。
——继彭格列十代目死后,你们内部还在传我死了的谣言?
第53章 Chapter 53
“所以说你从刚才开始就在自说自话什么啊。”
我提起青年的衣领, 将他扔到了对面的卡座里,敲了敲桌子,“我的威士忌呢?”
酒保端上来的是一盘有些干巴的面包和白水。面包确实是我要的, 但是白水?我瞪了他一眼,酒保露出讪讪的表情:“抱歉, 但是云守大人说过了, 只能给您白水。”
发什么疯。彭格列的云守还管到我头上——哦。十年后。
我问贝尔戈菲尔:“现任的彭格列云守是谁?”
他正折腾手里的那缕头发, 似乎要将它编成什么式样, 眼也不眨地回我, “云雀恭弥。”
“……”他果然也成了云守。
九个多小时的车程, 我几乎没吃什么东西,早已经饥肠辘辘,哪怕是干巴面包我也能吃得下去。
但谁家好人配面包喝白水?我指了指贝尔, 说给他上一杯威士忌, 酒保犹豫了一下, 同意了;端上来的时候, 贝尔正想接过去,我举起威士忌倒进了喉咙里。
烧灼的威士忌不同于日本廉价的啤酒,顺着我的喉咙滚进肚子里,在我的胃袋里发烫。我的神智很清醒, 揪住贝尔的衣领,“说吧。彭格列出什么事了?”
“……你不该先解释一下, 为什么突然消失了三个月吗?所有人都以为你死了呢,嘻嘻嘻嘻……”
贝尔说着说着又笑了起来。
我把他的头往桌子上按, 将他的额头压出一片红印:“我没问你那个。再问一遍, 彭格列出什么事了?”
他索性就趴在桌上看我。凌乱的金发下露出一只眼睛,“如果你是说沢田纲吉的话, 他已经死了。”
“怎么死的?在哪里死的?其他人呢?”
酒馆里的服务生和酒保都悄无声息退了下去。这里是彭格列的地盘,而越靠近西西里,上下阶级之分便越严重。贸然听了不属阶级的消息,很可能在天亮之前被灭口。
贝尔说:“就这样死的。在密鲁菲欧被枪杀,其他人知道消息的时候看到的只有一具尸体。”
他的头被我按在桌子上、气管被压迫着,仍然发出一阵嘶哑的笑声:“嘻嘻嘻……老大知道这事的时候差点气死了……彭格列乱成一团了呢。本来你死了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就已经够乱了……”
他突然按住了我的手,问我:“所以你没死。你为什么这时候出现?”
我面无表情地提着他的后颈,“咚、咚”两声,他的额头和桌子碰撞出沉闷的响声。正常人吃了这两下,脑袋就该发晕了。我抓着他的头发,问:“我说你傻了吧?十年过去,我一点变化都没有吗?”
“……。”
他脸上露出一点错愕的神情,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已经过去五分钟了。”
“不是十年后火箭筒。”
我徒步跨越了十年。不知能否回去,只能接受缺少的时间带来的结果。
我招来酒保,又要了一杯威士忌。
彭格列云守固然有威名,但酒保偷觑我的表情,没敢拒绝,他端来烈酒,才放到我的面前,我就将它灌进肚子里,烧灼的感觉在五脏六腑蔓延,我更加清醒地意识到一个事实:
彭格列十代目,里世界的王者,这个本该坐在王座上老去的青年,沢田纲吉——死去了。我跨越了十年后即将见到的不是他的笑容而是他的尸体。
昨天还在我面前笑得青涩、为我分享便当的少年变成了青年,然后死了。
……算了。尸体就尸体。人都会死的。我不是死神,没办法复活谁。
我站起身,拎起贝尔戈菲尔:“走了。”
他问,去哪里?
“彭格列总部,”我觉得我的声音轻飘飘的,“别跟我说你要回Varia之类的废话……带路。不听话就杀了你。”
他顿了片刻,而后发出一阵癫狂的大笑,接着轻快地跟上了我。
·
因为最近的事,通往彭格列的路途被封闭,没有内部人带领,很难直接前往城堡。我不熟悉十年后彭格列的势力布置,贝尔轻车熟路地带我前往据点,里面的人看到我时,对我猛鞠躬:“大人!我就知道您没有……”
坐在车上时,我摸着脸,问贝尔:“十年了,我没有变化吗?”
“谁知道呢?”他说。
车子缓缓驶出街区,在开上一条有些荒凉的小路。晨曦在窗外明亮,太阳跳出地平线。
多年前我曾到过彭格列的总部。隐在一片密林之后,城堡的塔尖在阳光下倒折着金色,随着来人的前进,大理石柱逐渐向内推进,露出城堡的一角,岁月留下的痕迹厚重地刻在墙面上,华美的装饰与雕刻象征着此处的荣耀与威严。
下车的时候,有人为我拉开车门,脸上露出讶然的神色,但瞥了一眼我的表情后,他将所有话都吞进了肚子里,恭敬道:“大人……请跟我来。”
我不由得猜测到底有多少人以为我死了。
一路上的气氛紧张而肃然,除了贝尔,所有人的脸上都没有笑容,但见到我时,他们眼里都流露出一点迷茫和诧异,有些沉不住气的,眼球都快瞪出来了,满脸“妈呀活人复活了!”的表情。
贝尔走到城堡前时接了一发通讯,举着手机跟我说他得走了。马上就得走。
“我有拦着你吗?”我说。
“嘻嘻嘻……我只是在考虑,该不该把你复活的事告诉老大。”
我活不活着和Xanxus有什么关系?
而且我本来也没死。谢谢。
贝尔看出我脸上的不耐烦,发出一阵耐人寻味的笑声:“十年前的你……你不知道吧?老大知道你死了的时候把别墅砸了一半。”
听他话里的意思,十年后的我和Xanxus关系匪浅,至少后者为了我的“死亡”大动肝火。但我,没有经历过这十年,唯一的感触仅仅是:“我没死。但你再站在这里碍眼——”
我笑眯眯地问他:“你想见到明天的太阳还是棺材?”
对贝尔戈菲尔的一时宽容只是因为他是十年后我第一个见到的熟人;现在,耐心已经消耗殆尽,我的刀嚯嚯准备着出鞘。
“……”他飞也似地跑了,只留下一句,“别真的死了,王子大人会伤心的……嘻嘻嘻。”
嘻嘻嘻你个头。刀追着他跑了半路才收回来,我走进彭格列城堡中,石制的地板踩上去发出回荡的冷声,内部把守的人少一些,除了女佣外,每层只有两人在走动,戴着墨镜,手随时搭在腰间的枪柄上。
“您要去见雨守大人,或是岚守大人?”引路的人小声地问我。
还没等我作答,我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我在楼梯间驻足不多久,就看到城堡的大厅中走进了一名身姿挺拔、身后背剑,神情疲倦的青年。
他身后还跟着一批下属,争分夺秒地和他汇报着什么。他眉眼疲惫,脸上保持着制式的笑容,似乎什么也没听,但我知道他全都记得清楚,在心里分好了每件事的轻重缓急。他身上是硝石燃烧后久久不散的焦味,敌人的血徒劳无力地溅在他的衣袖与裤腿间,没给他留下半点伤痕,青年下巴上有一道疤,似乎已有些年月,与他原本的五官气质融合得很好,洒脱而带着朦胧的锐利。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他不用多久,就意识到了有人在看他。
青年抬起头,敏锐地搜查到了目光的来源,猝尔与我对视,那双疲惫的眼睛放出了光,于是我确认无疑,哪怕过去十年,这也是我认识的山本武没错了。
我伸出手和他打招呼,好像我刚从风纪委员长办公室回到教室,在一个午后拍他的肩:“哟!阿武。你回来了?”
他脸上制式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灿烂的大笑:“阿临!”
他向我挥手,身边的下属都低着头,不敢多说什么。我和他有三层楼那么远呢,但我懒得下楼梯,便翻过把手,一下跳到了大厅中央的地板上。
“嗒、”我的落地没有激起任何一点尘埃,青年大步走到我面前,“噗通”给了我一个拥抱。
这拥抱的时间有点久。比那时他要跳楼、我抱着他一起从顶层掉到楼下还要久。十年了,他长得高了,怀抱也变得很宽阔,这家伙变成靠谱的大人了。但当他埋首在我颈肩时,我意识到他好像在哭。
……
不是好像。
他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衣襟,我觉得很糟糕。我根本没有抚慰别人痛苦的经验,故此,我等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赶紧硬邦邦地把他推开:“谁惹你不高兴?我帮你弄死他。”
讲道理。我该退休了的。我不杀人了。但我愿意为他破一次戒。
他抬起头时眼里还有晶莹的泪水,可我的话还是恰到好处地让他破涕为笑了:“不用弄死谁。阿临让我抱一下就行了。”
东亚人需要的抚慰痛苦的方式真是太简单了。平平无奇的拥抱、最浅层的肢体接触就能让他们得到满足,好像有谁欠他们似的——含蓄的东亚人只是需要一个拥抱。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他抱着我,他的呼吸离我这么近,我却没有以前的条件反射的割断的动作,而是感到了一种传递而来的悲切。
他很难过,但我已经说过了,不管是岚守啊还是雨守——总之,当你成为某个知名人物的时候,你就得把痛苦小心地藏起来。山本武这点做得不错,没有看到我之前他眉眼里的只是疲惫,可看到我之后,压抑在冰面下的情绪无法控制地喷薄而出。
终于,我意识到了一点:这长久的缄默与拥抱绝不是对待失踪了三个月的朋友的作风——
我忍无可忍地问:“所以,到底是谁在到处传我死了?”
第54章 Chapter 54
他松开了手, 上下地端详我:“因为,有人看到了你的尸体。”
说到“尸体”时,他的语气不由自主地放轻了, 脸上闪过的一缕悲痛让我怀疑我真的死了。
“……”但是。
我没死啊?
我怎么会死呢。
我指了指自己,我的尸体?难道我不是穿越到十年后、而是到了百年后该寿寝正终的年代么?
山本武看着我满脸问号, 悲痛便掠过了, 他微微笑着道:“是隼人看到的。”
哦, 原来是狱寺隼人造我的谣。
我掏出旧手机, 问山本武这里有没有适配的充电线, 他有些好奇地问我怎么了。
“是这样的,”我淡定自若地说,“他既然敢造我的谣,就应该做好准备被我泄露他暗黑女仆的过往。”
稍有些陌生的词汇, 却让山本武回想起十年前那个填满了金色记忆的学园祭。
“只有隼人的吗?我的呢?阿临你没有厚此薄彼吧?”
黑历史怎么可能只记录一个人的。别说山本武的了、就是沢田纲吉的兔子照我都有。但一说到沢田纲吉, 绕不过去的疑问便涌上心头, 身后的下属们面面相觑、无声地离开了, 山本武自然地领着我来到一个房间,推开门时,他温和道:“阿临一定很好奇发生了什么……这是你的房间,先进来休息一会吧?”
他注意到了我眼下有些乌青的痕迹。我约有一整天没睡了。以前几天几夜不睡觉的日子很多、我也很习惯, 但安逸了太久后又变得不适应起来。我犯困地打了个哈欠:“要是藤本在就好了。”
……又是一个有些陌生的姓氏。
山本武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藤本现在退休了, 哪怕想听他的课也听不到了呢。”
他笑道:“阿临犯困的样子十年都不变。十年前的你和十年后的你,根本完全没有区别嘛。”
我惋惜于一代催眠大师藤本的落幕, 又觉得这是个不错的结局。
推开的房间装修不算华贵繁丽, 但到处显出一种软绵绵的温暖,羊绒地毯被精心地打理去了尘埃, 上面摆着几个稍显老旧却仍然可爱的玩偶,床在房间的一角,铺着的被褥虽然颜色有些古板,却软暖得令人发指,我刚刚坐上去,就觉得整个人要昏昏欲睡了。
这一定是我的房间,我想。再没有比这更合我心意的住处了。
山本武果然说:“这是阿临的房间,你先睡一会儿吧?阿临看上去太困了。没关系、你想知道什么,醒来之后我都会告诉你。”
他那张脸上的神情真是说不出来的复杂,分不出他是高兴还是难过还是两者兼有?但山本武就是山本武,十年前的和十年后的一样,一看到他的影子,我就有一种昏昏欲睡的感觉,两眼一闭要陷入梦乡。
意识朦胧之间,一切感官都变得模糊起来。躯体的温度向我靠近,又克制地停下,视线在我身上久驻,青年似乎保持了同一个姿势很久很久、最后终于动起来的时候,他帮我把被子拉上了。
昏昏沉沉地,我睡了过去。
·
是想念吗?没有吧。
但我的意识才湮没进虚无不多久,朦朦胧胧的光就把我唤醒了。似乎是一片雨夜,路灯下,我睁开眼的时候,有人为我撑起了伞。
雨水在路灯下无凭依地漂游着,仿若某种远古的虫。我的困倦没有通过睡眠消除,而微妙地增加了,有人轻轻地问我:“十年前的你?”
六道骸在伞的另一边,被雨淋湿了半边肩膀。岁月在他脸上留下了痕迹,他看上去有些愁眉,但身上鲜明的特质没有半分变化。
我没有睡够,心情很不好,说:“十年后的你还是一样留着这蠢发型么?”
他便笑了,说:“蠢发型能让你一眼在人群中认出我。”
路灯有些荒凉地照着我们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城市的边缘几乎没有人流,很久才有车子嫌弃地飞过。我很快回想起这个地方,将眉毛压得更低。
他解释说:“这是你自己的梦。”
“十年了,你不能在我的梦里造一个幻境么?”
“然后给你一个顺理成章迁怒我的理由?”
他说得对。我试图迁怒于他,虽然我很清楚,这就是我的梦境——我无法控制地回想起了从前,因为突兀的穿越和该死的白兰·杰索。
看来这梦一时半会无法结束。我索性倚着路灯,抱着手臂,问他:“你现在在哪里高就?还在吃老鼠吗?”
我有些好奇,是否他十年过去了仍然被泡在复仇者监狱中。答案显然是否,他含糊不清地说他在做卧底。
“真稀奇,”我说,“这世上还有能出动六道骸区卧底的人?”
“难道你是想趁机上位?就像上次你觊觎彭格列的身体那样。”
他露出古怪的笑容:“彭格列已经死了。”
“……”
我耸了耸肩:“死了就死了。”
他也轻飘飘地说:“我在密鲁菲欧卧底。”
“有彭格列戒指在手,你们为什么打不过一个鸟人?彭格列十代目死了;你也要去卧底。密鲁菲欧是何方圣神?”
六道骸的雨伞向我倾斜更多,仿佛想帮我挡住所有的雨水。但雨这种东西,向来不听你使唤,非要落到你身上时,你就只能自己去挥散乌云。
六道骸说:“彭格列戒指被毁了。”
“谁毁的?白兰·杰索?”
“不。是沢田纲吉自己毁的。怎么样,这个答案你还满意吗?”
“……满意。”满意得不得了。
沢田纲吉,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那么有种?平白把保命的凭依给毁了,死了也活该。
我暗自握拳,倘若能回到十年前,第一件事必然是给沢田纲吉脸上来一拳。但眼下,关于他的事又陷入某种囹圄之中,不说他尴尬、说他也尴尬。
我选择转移话题:“听说我死了?你听说了吗。”
六道骸有些不悦地道:“如果你死了,现在你就不会站在这里。”
“不是十年后火箭筒把我带到这里来的。所以,我也有死了的可能。”
人真是容易逆反的动物。被人传我死了的谣言时我不高兴;看到六道骸因为这事而皱眉头,我又快活起来。我高高兴兴地说:“没准我死了几个月了。”
六道骸说:“如果你真的那么容易死,全世界就不止有一个你。”
他那双眸子变幻出些许审视,像多年前冰冷的灯光下,他告诉我他会毁灭全世界的黑手党,而我么,我说的是,我会成为独一无二的我。——归根结底,我们那时只是想要活下去。
他说得对。我是不会死的,寿寝正终之前,我会快快乐乐地活很多年。而我被看到了的尸体——我不得不说,狱寺隼人造谣之前根本没想过我还存着他的黑历史吧?
“我会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乐观地说,“白兰会死的。你只需要告诉我他的位置就好。”
“十年前的你未必打得过他,”六道骸说。
这话我就不喜欢听了。
“十年前的我和十年后的我没什么分别,”我诚恳地说,“只是杀一个人而已。做好准备、潜伏完毕后进行暗杀,再没有人比我更熟练这一套了。”
他噎住了。
我趁热打铁:“你既然卧底,肯定也该知道他准确的藏身地点。这样吧,为了避免通讯被发现,以后我每天晚上都想你,你进我的梦里和我互换信息——放心,这日子很快就会结束。”
他的脸色变幻莫测,看不出高不高兴,最后他发出一阵怪笑来:“Kufufu……这个时候的你,就已经对彭格列这样好了么?”
他一只手握着伞,另一只手伸过来,将我的头发捋到一边,打了个响指,“啪!”,我的头发自动被绑好了。
戴着皮手套的手指在我脸颊边掠过,他唇边的微笑变淡了:“那你一定要每个夜晚都想我。”
似乎有人在呼唤着他,或许是卧底那边的事吧。他的身影迅速消散了,神奇的是,我头上没有一滴雨:这家伙将我梦里的乌云移走了。
啧。既然如此,刚才为什么还非要给我打伞呢?
梦境没有随着六道骸的离去而消散,我摸了摸被绑好的头发,环顾四周,有些荒凉的地带,挨着城市却又显得远,不远处大地上凸起的建筑物被荒草掩盖住,如果不是亲历者,怎么会知道那下面藏着错综复杂的蛛网呢?
我已经将蛛网和蜘蛛一起碾死了。
梦境碎掉的时候,我把这片区域全部化为了朽枯。
·
醒来的时候,床边的人不是山本武。
坐在我床边,半天没有翻动文件、却也不看我的男人,身上浮着更深更浓的硝石火药味道,还有血腥气,悲怆的情绪萦绕着他,让他魂不守舍,将文件纸抓得皱巴巴。我睁开眼时,他第一时间发现了,慌乱地起身,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便只好盯着我看。
狱寺隼人啊狱寺隼人。你十年如一日得蠢蛋。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眼眶发红地看着我,虽然不太可能,但我还真怕他就这么哭出来。
得想个办法……。
我胡乱摸出旧手机,它已经被贴心地充满电并放在了我的枕边——可以想象是山本武的手笔——我拿起来翻到相册,点开“收藏”,放在狱寺隼人面前:
“你这家伙。在到处说我死了之前、没有想过我有你的黑历史吗?”
这个用十年时间放大了自己的块头、气质变得更加沉稳的狱寺隼人,就这样和十年前的穿着暗黑女仆装的自己,面面相觑。
怎么不算时间的玩笑呢?
かわいい。
第55章 Chapter 55
狱寺隼人脸上肉眼可见地裂开了一条缝, 眼眶发红地定格住了表情,滑稽到了戏剧的程度,我没忍住收回手机, “咔嚓”,又来了一张照片。
左右滑动, 两张照片上, 同一个人因为时间而留下了不同的表情。或许这是时间的痕迹。
狱寺隼人回过神来, 第一反应却不是和过去一样扑上来抢我的手机, 而是一把抱住了我。
“……”
意大利人收紧了手臂, 全然没有这个浪漫国度的多情, 他的呼吸里透析了一种哀伤和痛苦,不知是在惋惜些什么,仅仅低声地说:“你真的还活着啊。”
哪怕是十年前的你。
他的声音发着颤。在不可置信中重建一种“你活着”的事实, 满怀期望而恐惧这是虚幻。
我可没有这种悲伤情调。
任谁被造谣自己死了也都哀伤不起来的。心里只会充满“我要把这个造谣我的混蛋打扁”的愤怒。
我把他的脑袋往外推, 毫不留情, “嘭”地一下按进了发软的被子里, 皮笑肉不笑地说:“嚯。你还真的以为我死了。”
“………。”
他的声音发闷,说的话也很囫囵,我听不清。等我再把他揪起来的时候,才发现被子上有一点泪水的痕迹。
“我亲眼看到你被咒灵的领域吞了,”他好像是怕丢脸,撇开眼睛, 飞快地说,“尸体也被咒灵吃掉, 吐出来的只有灰烬。”
说到“尸体”的时候, 他脸上掠过的悲痛和山本武表现出来的一样。
……所以,他们都真切地以为我死了——而不是某种玩笑什么的。
但这也很奇怪。因为我所表现出来的实力没那么容易死吧?我怎么会死呢。
我摸了摸下巴:“你知道什么是领域吗?”
他当然说知道。十年过去了、如果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狱寺隼人是无法站在彭格列身边的。
“领域,是特级咒术师或者咒灵才能够释放的一种‘界’,”我说道,“而特级……哪怕是十年后的今天,也不可能超过双手之数。”
“你既然说看到了领域,那应该也看到了施展领域的咒灵。那绝不是无名之辈,是谁动的手?”
狱寺隼人的嘴唇微张,说出了一个完完全全、在我意料之外的名字。
“夏油杰,”他说,“夏油杰一举放出了十多个特级咒灵,将你吞噬了。”
“……?”
虽然没有镜子,但我觉得我满脑袋都是问号。
我是用过十年后火箭筒的。在那短暂的五分钟里,我见到了夏油杰,我虽然没有在FBI进修过,但也自诩对微表情有所了解——最主要的是那时他脸上有个唇印,傻子都看得出来——他和我关系应该不错。
夏油杰,放出十多个咒灵。吞噬了我?
一瞬间,我的脑海里闪过许多可能。
夏油杰因爱生恨对我下手;我逃避情债假死脱身;我和夏油杰合伙戏耍彭格列;狱寺隼人十年后近视了认错了人;被杀死的“我”其实是五条悟假扮的……
可能太多,我一时间无法列举完毕。但不管怎么说,我必然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再说一遍,我可不会随随便便就死掉。
这深刻的道理,狱寺隼人显然没有反应过来,他努力作平和的语气下压制着重重的怒火:“如果不是密鲁菲欧的事……现在整个咒术界都要为你的事颠倒过来。”
懂了。沢田纲吉的死亡拯救了日本咒术界。哇,拯救日本达人。
“不过,现在云雀恭弥已经在针对夏油杰了,”狱寺隼人话音一转,又说,“日本……哼,他们以为我们彭格列只在意大利有人吗?”
“云雀……恭弥?”
他说:“云雀恭弥现在是彭格列的云守。”
我摸了摸狱寺隼人的额头,他触电一般向后躲开了,没关系,我又摸了摸自己的,好,没发烧,没出错。
我沉痛地说:“太可怕了。风纪委员会的风终于还是吹到了意大利吗?”
从并盛町到东京到意大利,惊!云雀恭弥何时统治地球?
·
被称为意大利南部瑰宝、地中海明珠的西西里,每年的日照时间长达320天,是欧洲最温暖的地方之一。我一觉睡到了下午五点,按理说太阳已到了下山的时候,然而阳光照射在城堡的墙面上,油画般黏腻明丽的颜色让入目所及之处都如金子一般闪光,有些刺眼,我眯着眼睛关上了窗户。
狱寺隼人忙碌匆匆,似乎很不舍离去,却还是卷着一大堆文件走了,留下一句“今晚再来找你”。
他看上去也忘了我是十年前的我,而不是十年后。现在的我对彭格列城堡并不熟悉。
我首先在房间里探查起来。床边的椅子上摆着我的外套和一套新的衣服,谢天谢地,我用不着再穿着校服在街头闲逛了。衣服是布料柔软、设计剪裁贴合我身形的衬衣和短裤,预留了位置藏我的刀,外套的口袋可以装枪。
我从床底下拖住了我的武器箱。这张样式古老的床底部很低,但显然有人为它新作了些设计,武器箱嵌合在底部,恰到好处地一卡一拉就能出来。
枪械都保存完好地摆在箱子里,种类、品牌、设计都不是十年前的货能够比的。我拿出几件来摆弄,最后是一把手枪,拉开保险栓,用它对着我的手掌来一发子弹,虽然咒力飞快地将子弹的动能和力量转化成了古朴的铁,但完全可以感受到它的威力。
我满意地选定了它作为最近的武器,塞进了外套里。
差不多两天时间,我只吃了一点干巴的面包和两杯酒,虽然睡饱了,胃袋的空虚却让我感到一种欲望的空茫。狱寺隼人临走前没有告诉我厨房在哪里,我决定去找个人问路。
门外有人正在守着,是位个头娇小的女性,面庞有东亚女性的柔和,神色却干净利落,见到我时的笑容恭敬而落落大方:“大人。”
我不由得想起了库洛姆,原名为凪的女生——如果十年后守护者的位置都以指环战出席的人员为列,那她现在该是雾守了吧?
“山本武呢?”我问。
她说,雨守大人正在餐厅。
我让她带路。
来时行路匆匆,现在我有些闲情看四周的摆设。相比起多年前来的那次,如今城堡里的摆设明显贴合十代主人的心意,连墙上的画像也有所变动。画上的人看着画框外的我,用一个恒定的时间来凝望岁月的长河。
我本来已经做好了吃意大利菜的准备。但到了地方之后,我发现放在桌上的是结结实实的日本料理:饭团、天妇罗、富有特色的沙拉。相比起意大利菜显得有些单调,如果放到宴会上必定会被说招待不周,然而,这就是我现在想要吃到的。
山本武从厨房里走出来,黑手党大佬身上的硝石味和血气变成了厨房里特有的油烟味。他游刃有余地把围裙解下来,问我饿不饿?
我太饿了。
他的手艺比十年前的还要好,可以看得出来这一路的修行并没有让他把厨艺丢下,反而更进步了。他一定经常做饭,很多容易犯的厨房错误他一点儿都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我略微地感到了家的温馨。
我懂了。山本武进化成了……沢田奈奈!
我由衷感叹:“阿武,请给我做一辈子饭。”
他一愣,笑了:“好啊。那就一辈子。”
我开玩笑的。我不会奴役别人一辈子都给我做饭。但你自愿给我做我也不会拦着。
山本武坐到我旁边,仿佛回到了从前我们在沢田家聚会的时候,只是这一次只有我们两个在。狱寺隼人不在、Reborn不在、沢田纲吉不在、蓝波、一平、碧洋琪,这些熟悉的面孔就这样蒸发掉了,大家都很忙。
我一边往嘴里塞饭,一边问山本武大家都去哪了。可能因为吃饭心情好,我说话也很直白:“Reborn呢?彭格列上位之后跑路了?”
他有些无奈地笑了:“没有,他还在彭格列。不过,最近有些风声,所以他在那不勒斯处理那边的帮派问题。”
那不勒斯?
看来他和我擦肩而过了。我告诉山本武我突然出现在十年后、和白兰碰面的事。原本神情还有些随意的青年严肃起来:“你和白兰见过了?没事吧?”
我能有什么事?
……好吧,没有直接把他杀了,确实有点丢脸,我若无其事地转移话题:“嗯,日本那边怎么样?除了云雀恭弥还有谁在么?”
说到“日本”,山本武脸上掠过一丝不自然,当我提出要到日本的时候,他态度坚决地反驳了我:“日本最近形势不好,等过一段时间再去吧?”
“为什么?”我说,“我总得去找杀了我的人算账吧?”
这里指的是夏油杰。此外,太宰治千里之外也能给我发一条语焉不详的信息,我猜想,我的“死”也一定有他的知情。
山本武仍然不大愿意,劝说我不去日本;我大概能理解他的心情,恐怕在他眼里,我是死而复生,他不舍也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他也得体谅体谅我嘛——
我这个年纪,可不是他这十年后的心态。我现在正好该叛逆啊!
闲聊着结束了晚饭后,我回到房间里,爬窗准备离开。
刚刚推开窗,我被吓了一跳。
窗外,一个人影悬浮在半空中,于若隐若现的月色之间勾起唇角,微笑着和我打招呼:“好久不见。”
身后,房门被敲响了,狱寺隼人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那个……我能进来么?”
我:“……。”
第56章 Chapter 56
脸颊边垂下刘海, 长发随意打了个结,剩下的披拂在身后,青年脸上的笑容温和得如同佛陀假面, 眼中却恰到好处地映出一点儿趣味。
他盘坐在特级咒灵之上,好整以暇道:“好像有人找你呢。阿临?”
杀人犯说话了。好稀奇啊。
身后敲门的频率加快了, 狱寺隼人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啧”了一声:“喂……在不在里面……?”
我赶紧伸出手把咒灵上的人往下拍。他猝不及防挨了这一下, 原本还能抵御, 坐着的咒灵却被我的突如其来的刀破开要害, 向下直坠。
他明明有其他咒灵, 却没有放出来,而一副和我玩儿一样,整个人向下掉。
我往后一退, 把窗子合上, 并上锁, 走过去打开了门:“什么?”
狱寺隼人把发皱的衣服换了, 穿了一身算得上休闲的衬衫。他皱着眉,半点儿也不休闲地扫过房间各处,有些尖锐地问:“你刚才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开门?”
我挠了挠耳朵:“没听到。你没吃饭吧?敲门声真小。”
“……”他被我噎住了。
也是,他一向没有吵架的天赋, 哪怕为了心爱的十代目出战,骂人也只是意大利街头最基础的脏话, 毫无攻击性,只有被别人噎得节节败退的份儿。
哦。对了。沢田纲吉死了。
我把狱寺隼人放了进来, 他似乎很熟悉房间里的摆设, 在桌边坐下了,掏出了一份文件:“你应该还什么都不知道……那家伙暂时没空, 我和你说明——”
“说明什么?”
另一扇没有上锁的窗户忽而被打开了,夏油杰的声音悠悠出现在半空:“我也想听……可以加我一个吗?”
我回过头,看到他脸上欠揍的微笑,虽然嘴角扬起幅度极低,却和五条悟的大笑有异曲同工之妙,泛着让人暴打一顿的诱惑。
狱寺隼人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瞪着窗外的人,忽而,他咬紧了牙关、脸上每一块肌肉都开始抖动、眼白中的血丝让青年看上去像一头不可控的野兽。他的声音简直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个字一个字:“夏、油、杰!!!”
“嘭——!!!”
他手中出现炸药的速度比十年前的快了不止一倍,威力肉眼可见得更恐怖了。一阵飞影略过,夏油杰便被炸药包裹住,后者眨了眨眼,拔升自己的高度,却无法逃出炸药的封闭,这才有些紧张感地开始防护,可已经来不及了——刹那之间轰隆的硝石爆炸声惊动了城堡中醒着的、未醒的人:“怎么回事?!敌袭?!警戒!”
十年过去,狱寺隼人研制出了能攻击咒灵的炸药,哪怕是特级咒灵,也在这一场狂攻中节节败退,火光在半空中炸开,将夜色下的彭格列城堡照出一种惶恐的红彩,夏油杰不断使出咒灵保护自己,耗费了十几只自己咒灵后他才彻底离开了炸药圈,将自己浮在离城堡有些距离的空中,此时此刻,他身上的僧袍已经被火星烧开了许多个洞,脸上也沾了灰色的粉尘,看上去显得狼狈。
“居然送上门了,那就等死吧……”
狱寺隼人仍不罢休,杀气腾腾地一脚蹬上窗户,似乎马上就要展翅远去,我赶紧把他拦腰抱住:“等会!你不会飞啊!你不是鸟人!你想变成沢田纲吉吗?!”
这天杀的地狱笑话让狱寺隼人狠狠瞪了我一眼:“放开我!我要把这混蛋给炸了!!!”
“你为什么要炸了他?”
“他杀了——你!”
“我不是好好地站在这里吗?”我说,“这事明显有蹊跷吧,你是草履虫式单细胞吗?想问题能不能全面一点?”
他沉默片刻,阴森森地道:“他擅闯彭格列地界,还准备进你的房间……一样得死。”
总之就是想打架是吧。
我看看他的脸,没忍住笑了,又感觉笑出来不太好。于是伸出手把他的眼睛按住:“你这么凶干什么。”
他莫名其妙被我捂了一脸,整个人突然卡顿了:“喂,你……”
他嘴唇里呼出的热气打在我的手掌心,潮湿得炽热。但我已转移了注意力,目光投到不远处月夜下的另一道影子上。
彭格列城堡的警戒因为外人的到来而开始全速运转,各个部门各营其业,基于首领暂时死去、守护者们分散各地的情况,山本武走了出来。
情况紧急,他身上的衬衣都是居家的式样,看上去甚至有些温馨。但当杀手握起剑的时候,一切目光都投注在那柄名为“时雨金时”的剑上。
剑芒在月下骤出苍白的锐光,沐浴过无数血液的剑刃横在身前,映出主人含笑却冷漠的一双眼。十年后的山本武已经从杀手准备役正式长成了恐怖的杀戮机器,他有怜悯之心,然而真正的敌人只能在他的脚下哀嚎着死去。
他说:“请赐教。”
夏油杰浮在空中,分明应该是安全的,却感到了杀意笼罩着全身。他收敛了笑容:“请。”
一只鸟儿在彭格列的地界掠过,飞快地带起了一片雨滴,山本武在这片雨滴之间简直来去自如,影子比雨落下的速度更快,刹那之间已出现在夏油杰身后挥剑而下。
“簌————!!!”
他短暂地悬空,这一剑的光影连贯地劈过夏油杰所在之处,咒术师瞳孔紧缩,用作防御的咒灵如同黄油一般被切割开,动能恐怖的剑刃向他横面而来,夏油杰摆出防御的姿势,一声“去!”,山本武身边登时多了几只哀嚎着向他投掷攻击的咒灵,他却不为所动,身形如燕般避开了所有杀机,单刀直入地刺向夏油杰。
夏油杰身上的僧袍本就已被炸得破烂,剑光笼罩着他,再如何躲避也无法全然谈过,很快他身上的布料就被伤口渗出的血染成黑红色,呼吸变得沉而急促起来。
随着一剑的动能消去,山本武向下坠落,咒灵追赶着啃啮他的躯体,他却以咒灵借力,轻盈地落在了地面。
我不由得大力拍狱寺隼人的肩膀:“有一手!太有一手了!阿武帅喔!”
狱寺隼人的脸色黑得要死,不自觉带出了十年前的称呼:“这个棒球笨蛋……就知道耍帅!为什么不一剑捅死他?”
你跟夏油杰有这样的深仇大恨、至于到恨他致死的地步吗?
我拎着狱寺隼人的衣领子,他条件反射地反手握住了我的手腕。我带着他,攀上窗台,向下一跃,浮游着的咒力为我所用,轻飘飘地将我们两个带到了城堡的广阔地面上。
我的到来打破了两人凝滞的气氛。山本武的面色缓和一些,笑道:“阿临。你还没睡觉?”
你在说什么胡话。谁会那么早睡觉啊。而且刚才的大爆炸就在我房间旁边开始的、你这家伙打哈哈的水平有所下降嘛。
我不理他,直接问夏油杰:“找我做什么?”
我摸了摸下巴:“杀了我之后感到心虚,所以来忏悔吗?”
他脸上一直还算绷得住的表情裂开了一条缝,说出的解释孱弱得无力:“……我没有对你动手。”
我指狱寺隼人:“他说你放出咒灵把我吞了。有这事吗?”
狱寺隼人已反应过来我的“死”恐怕另有玄机。但他的脸色没有半点儿缓和下来的迹象,硬邦邦地应下来:“不错。我亲眼所见。三个月前…横滨的港口……”
他的拳头不自觉握紧了。我抓住了华点。横滨,港口……等等,我居然有点心虚起来。
我赶紧转移矛头问夏油杰:“你三个月前去过横滨吗?见过我吗?”
夏油杰没有否认:“三个月前,我们确实在横滨遇见了你。”
“我们”?
大概是我脸上的疑惑明显,他解释:“就是我和悟。当时据说有前所未见的特级咒灵在横滨出现,小惠一个人没办法对付,同时为了百鬼夜行,悟提议和我一起过去。”
虽然这段话信息很多,但我的关注点只在一个人身上。
“五条悟还活着?”
夏油杰的目光如炬:“当然还活着。你们两个会在Line上通讯……悟从来不透露你们的对话。不过。阿临,你为什么会觉得他死了呢?”
屠龙少年终成龙,我也变成了造谣别人的家伙。但如果五条悟活得好好的,伏黑甚尔就不妙了……我委婉地开始胡说八道:“因为我已经死了,如果能有他的陪伴我会很高兴的。”
“不要把‘死’字挂在嘴边,”山本武突兀地出声,伸出手揉了揉我的头发,这种用肢体接触来表达彷徨与确定的关怀,我实在没办法苛责,便随他去了。
不死就不死吧。
我心里隐隐约约冒出了一个猜测。——不止是我,沢田纲吉也还好好地活着。毕竟,死亡哪里是那么轻松的事呢?
我换了轻快的语气问夏油杰:“好吧,姑且算你是无辜的。那你现在大半夜的跑过来,是想说什么?”
他脸上露出无奈的神色,无法对我冒昧而直接的话说出斥责,从僧袍宽大的袖子中掏出一个盒子递给了我,示意我打开。
我打开一看,里面是五根枯萎紧缩的手指。
“……”
我赶紧把盒子合上,塞回给这一身正气的大和尚,紧张地说:“别这样。我虽然还没完全退休,但也不会贩卖器官。”
而且谁那么蠢、居然贩卖手指!简直是说出去都会被行业笑一百年的蠢蛋。我拍了拍夏油杰,苦口婆心:“苦海无涯,回头是岸。”
夏油杰:“……”
第57章 Chapter 57
因为夏油杰来这一遭, 我去日本的计划暂时搁浅了。
他似乎就只是来送这盒子的。把它塞进了我手里后,他又掏出一只飞行咒灵——鬼知道他怎么有这么多咒灵——盘坐上去后飞远了,速度很快, 好像日本有人在等着他回去一样。
“他是要坐着咒灵跨越欧亚大陆回去吗?”我细思极恐。
山本武粗思也恐地补充:“也许会跨越大西洋和太平洋回去也说不定喔。”
我假模假样地忧心忡忡:“如果他被太平洋的暴风眼吞了,咒术界那边不会来追责我吧?”
狱寺隼人“嘁”了一声, 脾气不减反增:“吞了就吞了。他算什么人物, 还想要彭格列找什么说法么?”
他自然地把我放进了彭格列的庇护范围里。而山本武毫无意外地应了下来:“追责也要他们顾得上这边才行……阿临放心去睡觉好了。”
他的目光在我明显要外出的服装上停留片刻, 明智地没有追究, 而是说会让女佣给我送来睡裙。
“阿武还不能休息吗?”
“还有些文件要处理。阿临先睡吧?不要踢被子, 意大利最近天气冷热交加, 小心感冒。”
疲惫刻在他的眉眼里,显然这段时间出的各种状况让他紧绷成了一台高速运转的机器。但彭格列麾下发生的动乱、对外遇到的强敌,诸如此类的内容他一点儿没跟我说, 只是和我说要盖好被子。
“我不踢被子。我不是五岁小孩了,”我说。
他笑了一下, 根本就是哄五岁小孩的语气:“好好好、阿临是不会踢被子的。不过, 拜托了,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喔?”
他双手合十地拜托,像过去他这样问我愿不愿意去看他的棒球比赛。我去过几次,山本武脸上便露出和现在一样的高兴神情。
狱寺隼人原本要和我讲解什么东西的计划, 现在直接告飞了。他冷着脸说要去处理临时事务,我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彭格列城堡, 把“什么临时事务”的问题咽进了肚子里。
“好吧,”我善解人意地说, “明天、大后天、大大后天再来也没关系。”
他目光怪异地问我:“你不是想去日本吗?”
他扭开头:“我可没有追着人去日本的习惯。”
我不得不告诫他:“你知道得太多了。晚上我会潜入你的房间杀人灭口。”
他冷笑了一声:“那你就来。”
和大家分开之后, 回到房间里,我惯性敲敲打打, 在夹层中抽出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着“别来日本”。
虽然听上去挺魔幻的。但是,这是我的字迹。流畅的意文几乎每个字母都黏在一起,花体到缭乱的地步,看得出来写的人没多少耐心,一蹴而就。署名不是我自己的,而在纸条的边缘附着一点明亮的火色,虽然被藏在盒子的夹层里,但几乎我刚刚将折叠的纸条舒展开,这缕火光就明亮地跳了出来。
火光之上是一个名字,“Tsuna·Vongola”。
我把纸条折了两折,重新塞回盒子里。
不管怎么说,知道能被称为朋友的家伙好好地活着、都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
·
如果把时间跳跃到另一个视角——
·
……
……喂、喂?看得见吗?
如你所见。这里是日本。狭长的海岸线和丰饶的物产,繁华的都市和匆匆来往的行人。
悬立在林海之前的十年后的我、沢田纲吉、五条悟。
“为什么要带着这家伙啊——”五条悟不高兴地拉长声音,“不是说死了吗!死了的尸体就老老实实地把自己埋进棺材里啊!”
沢田纲吉脸上温和的笑容简直无懈可击:“抱歉啊。但我只是假死。”
我现在他们两个中间,过去十年了,我已经深切进入了楚河汉界这个角色之中。我假模假样地说:“别打了,再这样打下去一个人都不会死的。要打就去练舞室打。”
五条悟夸张地伸手要揉我的头发,我还没动作,沢田纲吉帮我把他的手格挡开,他一下子不乐意了:“你这小子干什么?我可是在和学妹表示亲近啊!懂不懂什么叫做学校前后级之间的互动?”
沢田纲吉有力地反驳他:“这都已经是八九年前的事了。阁下已经二十七岁,也该稳重一点、不要骚扰阿临了。”
我感觉他们两个真的要打起来了。
我赶紧按着他俩的脑袋一起换了个方向:“看到下面那房子了吗?”
隐藏在葱郁树林中的房子约有五层高,外墙爬满了青藤和苔藓,建筑材料老旧地泛出灰白色,极不起眼。一层咒力笼罩在其上,看上去十分微薄,却结构精妙,不仔细看,普通人会直接略过这在森林里突兀出现的房子。
事实上,如果不大费周章,我们可能现在还在打转、根本找不到这藏在林海中的隐蔽基地。
十年时间。
在并盛中学毕业之后,我以佐藤临的身份进入了东京咒术高专,在咒术界彻底崭露头角,一瞬间成为了风头无二的角色。虽说五条悟、夏油杰两人都不算靠谱,但我们的目的还算一致——
推翻腐朽的咒术界。
哪怕你是天下第一,你也会在爆炸的厨房前面对失败的料理而失落;纵使你智谋无双,敌人在暗处隐而不发,你也无法揪出罪魁祸首干脆利落地结束一切。
总监部烂橘子的优先度向下降级,在各方面的接触中,我们抓到了一个奇怪的“影子”。
是硝子最先发现了不对。
反转术式的拥有者握起枪后成为了总监部头疼的烫手山芋。——没办法苛责她、甚至难以束缚,家入硝子的自由度大大提高,我入学那年,她已经开始自己出任务了。
用特制的咒具攻击咒灵,流血受伤时用反转术式治愈自己。哪怕造成的破坏力不高,硝子也能凭着耐心磨死咒灵。恰恰好的是,作为医师,作为反转术式的拥有者,大多数时间都在等待的硝子,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她一开始打四级咒灵。接着是三级、二级,现在,一级咒灵也已经不是她眼中跨不过去的大山。
开始自己出任务就代表着硝子也得写报告了。印象里,她拉着刚刚入学的我,拜托我帮她一起找从前的报告制式。
“……好可怕,每次都要写这么多的话也太可怜了吧,”她叼着烟说,“我得做点模板,才不会和那两个蠢蛋一样空窗。”
她的黑眼圈大大消退,面庞显出一种健康的白色。虽然出任务花费的时间更多,她嘴上也抱怨不断,但很明显,她享受着这个过程。道理是这样的:在农场里早六晚二无休神采奕奕;在joja早九晚九双休心死如灰。
人在合适的年龄里奔跑时总不会觉得累。
我翻来翻去,敷衍地写了几行字;硝子很认真地翻看,忽然直起腰来说,“不对。”
“什么不对?”
“人不对。有点奇怪的……总是这几个……但是,我之前见过他们,气势不对啊。”
我没听懂她叽里咕噜说的是什么东西,她怜爱地看了我一眼,摸了摸我的头让我先睡;我把头往被炉上一放大睡特睡,暖烘烘的房间让我很舒服,还梦到了几个人;她则急匆匆地出去了。
之后,我不太清楚他们是怎么操作的。突然有一天,五条悟得意洋洋地说我知道了这是一个大阴谋!夏油杰则带着我们修学旅行时救下的两个小女孩站在他旁边,问我加不加入他们。
我问,加入什么?推倒夜蛾正道暴力统治联盟?草莓巴菲天下第一会?毛豆生奶油大福信仰教?
他们说都不是——我们要推倒咒术界现有的制度。
硝子手指间夹着烟,说这不关她半円的事;但问到她有没有加入时,她说她是创始人。
好吧,我也加入。
那个时候,我可没有想到,这场行动会持续快十年的时间,我们花了这么久——甚至中途我还假死了一次让对方以为最大的威胁消失了——才找到这里。
我拍了拍沢田纲吉的肩膀,问他火焰的最大动能可不可以把这里夷为平地。
“当然可以,”青年慢条斯理地回答,棕色的发丝在阳光下金子一般晃眼,“毕竟是阿临拜托我的事……不是吗?”
五条悟很破坏气氛地大喊:“好!那就来比赛吧!看谁先把下面的房子炸了!”
说着,他一发“芘”直冲林中的房屋而去。能量狂暴汹涌,明亮而炽热的火焰半点不甘示弱,二者在空中交汇着前进,房屋上附着的咒力骤然加大,组成的精妙结构却无论如何无法抵挡这样的动能,摧枯拉朽之间,废墟飞扬而起的尘埃在阳光中丁达尔效应地运动着。
“轰——!!!!”
振聋发聩的声响在林间回荡,偷偷摸摸跑来上吊的人吓了一跳,疯狂地向回跑。
废墟中出现的青年,额头上一道缝合线,使用的咒术来源于加茂家,他一脸惊怒地瞪着我们:“五条悟!佐藤临!你们违背了——规定!杀了我——你们也会被通缉逐出咒术界的!你们当真如此?!”
五条悟哈哈大笑:“没有我的咒术界,算什么咒术界!”
他又是一发“芘”,看上去平平无奇的缝合线青年躲开了,声音怒而颤抖:“你就非要当诅咒师不可?!我知道了,是你撺掇——佐藤临,你违背出身的世家,不怕被血缘关系杀死么?!”
他指的是我的亲族佐藤家利用血脉的联系,以特殊的咒法杀死我。
——他完全、完全不知道嘛。
没有了我的佐藤,只不过是十八流世家。这样的家族,凭什么用微薄的血缘来杀死我?
“呼——!”
灼热的温度把空气都扭曲了。
被沢田纲吉的火焰烧灼的缝合线青年发出了厉声的尖叫:“你是谁?你是谁?!为什么——”
他弃车保帅一般,在尘土飞扬蒙蔽视线时,缝合线迅速开合,一道小小的影子如同电脑未处理的数据一般,即将掠出我们的视线。
“哧、!”
它紧急刹车了,擦得发光的刀刃刺入它面前的土地,上面浮着的气息让它浑身颤抖。
不对,也不能算是全身。
毕竟,这小小的“怪物”,可是在一个沟壑狰狞的大脑长出了五官、獠牙崎岖——这又是从哪里来的,“全身”呢?
第58章 Chapter 58
脑花……不, 羂索,活了上千年的无人形老怪物,怎么也没想到连自己最后的老巢都会被翻出来的。
仗着时间的眷顾, 在几十年、甚至百年前就在咒术界布下了弥天大网,羂索满心以为自己能在十年里取得自己想要的成果:全人类强制进化, 使“世界”变成“咒术界”。
但这一切都在佐藤临横空出世后被改变了。
该死的佐藤家, 没落得连天资横溢的咒术师都无法甄别, 使明珠作为鱼目, 悄无声息地躲过了他的眼线。直到佐藤临入学高专那一年, 羂索才悚然发现:居然有一名特级咒术师——实力凌驾于五条悟之上的特级咒术师, 在它的眼皮子底下无声无息地、自由野蛮地长到了十六岁!
它无法掌控它。
在总监部看到佐藤临的第一眼,羂索就陷入了奇异的彷徨情绪之中。使它存活千年的冥冥中的第六感不断给他发出警告:跑!放下你的计划,跑!
可是还要等多久呢?
再难得有这样一个时代, 六眼、十种影法术、咒灵操使齐出, 甚至天元都恰到其时地需要同化——它等了近千年才等来了今天, 如果继续等待, 它还能等到那天吗?
一念之差,羂索咬着牙决定把佐藤临也列入计划的一环,将对方转化为棋子,为它操盘。
——这是它千年来做下的最愚蠢的决定。
据点被一个一个地翻开, 它留下的痕迹抹不掉、被发现、直到它本人在对方手中的形象逐渐明晰。被逼到绝路之时,它打算提前动用两面宿傩的力量——
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 在佐藤临入学之前,两面宿傩的手指就被毁去了六根, 它手中剩下的手指数量已经不足受肉, 作为容器的虎杖悠仁被提前带走,最后它在听闻佐藤临死去的消息后铤而走险地出现在伏黑惠面前, 少年身边的青年悠悠地拉长了声音:“是你啊——让那家伙发愁的渣滓?”
羂索对横滨十分忌惮。几十年前的异能力者,在久远的时间长河是新生的产物,它对之并不了解。也因此,当它破罐子破摔扑向伏黑惠、试图直接夺舍对方,却在被青年触碰之后力量尽失、摔在地上时,它大惊失色到灰暗的程度。
太宰治不慌不忙地擦手,皮鞋在地上一滩脑花上碾了碾:“嚯。好脏。快打扫啊小惠,不然等会国木田回来骂你怎么办?”
伏黑惠:“……”就算骂,那也是骂你。
但长成少年的伏黑惠也知道,这不着调的长辈为他解决了大麻烦。他拿来扫帚,将脑花扫进垃圾铲中。
谁料,原本被禁锢住的羂索还有后手。这也是它为数不多的底牌了——将一部分彻底死去的身体组织,也即是脑细胞舍去,剩下的活跃部分飞快地掠过提前侦测好的路线,羂索逃之夭夭。
“……?!”
伏黑惠还在发傻,太宰治已经躺到了沙发上,在键盘上胡乱地按:“我想想……随机骚扰一个人……选谁好呢?”
哪里来的“随机”。你只会骚扰这一个人。
伏黑惠没空吐槽。因为地上除了脑花,还有一具羂索驾驭而来的尸体,少年不得不绞尽脑汁地想,处理尸体该埋在哪里来着?
“我回来啦——大家都在吗?诶多,去任务去了吗……”
买菜回来的津美纪推开了门,一眼看到了地上的尸体。
伏黑惠大惊失色的表情没有摆出来,少女把菜篮放下,忧心忡忡:“最近的墓园都爆满了。小惠,如果一定要处理,答应我,别把尸体扔到铁轨上好吗?上次警察以为这是一出冤案,来找乱步大人的时候被狠狠嘲笑了呢。”
“……我把它放到影子里,之后送去京都扔,”伏黑惠抽着嘴角说。
“……”
人与人的悲喜从来就不相通。羂索拖着残躯,飞快动用了预备□□,一路上不敢冒头,缩着尾巴来到了青木原海。
位于富士山脚的青木原海,林海郁郁葱葱延绵不绝,铺在大地上如一块挥之不去的苔藓,密密麻麻得令人生出恐惧。这里常年有人来上吊自杀,因此衍生了许多都市传说,被人称之为“诅咒之地”。
事实上,这片树林中的咒力浓度确实远远超过了方圆之地的平均值,羂索也在百年前将自己最后的巢穴安置在这里。为了避免暴露,它巧妙作用了树林中原有的咒力构建了咒法,使得整处窝点万无一失。
它不得不砍断自己所有的触手,龟缩在这处小小的窝点中,愤恨而窃喜地想,我还有十年、百年、千年时间。
千年之后,你们都将化为枯骨,到那时又有谁能够阻止我?
——不需要这么长时间。
连十年都不需要。
死亡,近在眼前!
刀面颤动着映出丑陋怪物的真面目,羂索发现自己连大脑的完整形态都保持不了了,它残缺地存在着,粘满了尘土。
它极力将视线上移。
悬浮在空中的女人冷淡地看着他,目下无尘、根本没有将它看在眼里。她的长发身后拂动,脸颊边的发丝被风吹起,露出的眸子十年如一日得高高在上。
拱卫在她身边的两名青年,一个脸上挂着夸张的得意神情,举起手机“咔嚓咔嚓”拍照片,一个温和地笑着看她,手中举起的火焰不久前才将它全身都灼烧。
“……”
佐藤临,佐藤临——!!!
羂索咬牙切齿,少女随手投掷下的刀刃将它的前进和退路都封闭完全,空中的三道影子向下掠来,它感到了一种没过头顶的窒息。
忽然,它听到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有人拨开高大的灌木丛走了过来。
“太作弊了吧。一个个都从天上飞……考虑一下我这种只有两条腿的凡人行不行?”
家入硝子的声音。她两只手指夹着烟——根本改不了这个坏习惯——一只手提着个箱子,脸上挂着抱怨不满。
羂索猛地又升起了希望,极力挣脱束缚,向来人而去,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嘭。”
家入硝子手里的箱子被她举到身前,对准了羂索。原本小小的面积倏地变大扩张,将她整个人笼罩住,也将扑来的羂索捕获。
意识到不对的脑花试图向后退,箱子的吸力却把他整体向内吞噬,如同狱门疆一般的樊笼将他吞进肚子,发出了形象的一声“嗝儿”。
家入硝子抛了抛手里的钥匙,对着被存放进透明箱子中的羂索“啧啧称奇”:“这箱子不错嘛。话说,这家伙活了很多年吧?太好了……研究一下,把全人类寿命向上拔十年,诺贝尔奖手到擒来。”
“注意别把它放出来就行,”几人落到她身前,五条悟夸张地恭维,“诺贝尔奖得主?失敬失敬。”
家入硝子毫不谦虚地接受了这调侃,又问:“你们还要去哪里?”
“佐藤家,”为首的女生轻快地说,“都十年了。也到算总账的时候了吧?”
·
虽然我们早就说要把羂索送进地狱,但硝子反驳了我们,在银座四人聚会时,她有力地提出:“目前的资料显示对方已经活了千年。拜托!上千年!”
我们面面相觑,她又开始大力拍桌,连旁边的鸡排饭都抖了抖:“总之,我要研究它。能不能生擒?”
“好吧,”我说,“研究能加我名字吗?一作二作之类的。”
我知道她最近正在和《柳叶刀》合作,从高专毕业之后,硝子在一家大学挂名,会去上医学相关的专业课,并且加入了某个教授的班底,提前变成了医疗社畜的形状。
“没问题,”她恹恹地说,“反正老头催得紧,我发表一篇就行。……是《Nature》,不是《柳叶刀》!真是岂有此理,能不能考虑一下我啊?”
我们表示根本不懂们学术界的事。不过,既然她想,我们当然试着往这个方向努力。正好,不久前对羂索的围剿行动中,他的同伴里梅露了破绽,我们得到了一件咒物狱门疆。凭借着对狱门疆的开发,我们造出了“猫笼”。
“这名字太草率了吧,”夏油杰立刻提出意见,“哪里有咒物叫做猫笼的。”
我稍作思考:“那,脑笼?花笼?脑花笼?”
我多年来都不为爱刀命名——完全能看得出来吧,我完全是取名废啊。
夏油杰“啪”一下捂住了脸:“算了。猫笼也挺好听的。”
猫笼进容易,出来难,配有唯一的“钥匙”,能够容纳有灵之物。由硝子和五条悟护送羂索回去高专我是放心的,因此告别之后,我们在青木原海外分道扬镳。
分开前五条悟很不乐意地指着沢田纲吉:“为什么他能跟着你?!”
我:“因为他有空啊。”
沢田纲吉露出了微妙的笑容,没说话。五条悟被挑衅了一样,顿时跳脚:“那我呢?老子有得是空闲时间!”
“但你现在没空,”我残忍地说。
他完全没办法反驳,提着硝子的衣领,在后者不断的肘击中飞走了。
我和沢田纲吉开始前往佐藤家。
这个假死的家伙换下了成为十代目后常着的西装,穿了一生休闲装,卫衣带子打了蜻蜓结,头发蓬松,满脸胶原蛋白(?),看上去和高中生一样年轻。
我早就发现了。一旦没有了外人,他作为首领的架子和气势就会大幅消退,几乎回到十年前的水平,他有些不自在地挠脸:“嗯…那个,要去阿临以前住的地方了……。以前完全没怎么听你说过你的童年?”
我偏过头,他明亮的眼睛并没有看向我,不过,我这十年的微表情解读本事上升了,我意识到他很在乎我的回答。
佐藤家啊……。
第59章 Chapter 59
我是佐藤家主的女儿。
我出生那一年, 佐藤已经没落到连在总监部都没有丁点权力的地步,为了“重振”家族,佐藤们拼了命地结亲生子, 指望着生下一个有资质的孩子,以此重得在咒术界的地位。
不管是男人还是女人, 大人还是小孩, 佐藤们都陷入了资质至上的热潮中。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出生, 家族里的长老看了我一眼就摇头:“难、难、难。”
我的家主父亲因此放养了我, 对我不闻不问。我的母亲是其他没落家族的贵小姐, 不折不扣的菟丝花, 不敢对丈夫有一点忤逆。在我的记忆里,她的面庞比屋檐下的黄花还要模糊不清。
跟在我身边的只有另一个无资质的女佣,佐藤旁支末流的孩子, 只比我大十岁左右。她对我有一些耐心, 会在我因饥饿而哭泣时喂给我米糊, 会在我睡前讲一些无聊的童话故事。我三四岁前的记忆小部分和她有关。
更多时候, 我一个人坐在屋檐下看太阳、云、雨。此外,那个时候我的感官已经很敏锐,隔着墙壁,我能听到佐藤院子中的动静, 知道大人之间的恭维、笑容、咒骂。我不置可否。
佐藤家不算亏待我。吃食和穿着都是有的,甚至算得上精美。只不过, 送来的食物不是我的喜好、衣服还会不合身,衣服不得不穿, 但我有时候碰到不喜欢的食物, 便不吃。
因为我已经有了自我意识,女佣不会要求我必须吃下食物。所以我常把自己饿得头脑发昏。但这也没办法吧?不喜欢的东西我绝不会将就, 哪怕死了也不会。
我的咒力一直无法被侦测到,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我身周的咒力都能为我所用——我甚至可以运用他人的咒力。但是这种事例是前所未有的,佐藤们认为我是天与咒缚,也即是废物。
五岁那年,伏黑甚尔消失之后,我的家主父亲终于对我失去了耐心,某一次应酬之后,他心情烦乱,在路过我院子的时候烦闷的心情到达了顶点。
他想了想,指着我的院子说:“把院子里那个处理了。”
将被处理的不是我,是我的女佣。一般的处理是将对方驱走而已,不巧的是,那天我翻墙离开了,院子中只有正在发高烧的女佣,她被迁怒了。
“……”
说起来也蛮滑稽的——我是说人的命。女佣死了。谁知道怎么死的呢?听说是高烧下的“驱逐”让她的肺部彻底感染,在冻得发指的冬天直接断掉了呼吸;也听说她被责打了,她没有抗住痛苦,死了;后来还听说,她自杀的,她没有看住我,惶惶然地死了。
总之就是死了。我翻墙回来的时候,人不见了;去找的时候,只有尸体。
人看到尸体时,很容易就能分辨出这家伙死了。那种脸色的灰白、血液的凝固、冰冷的手指是无法作假的。
我默不作声地,又翻出了墙壁,很久不回来。佐藤家被我甩在身后,雪花落在我的肩膀上,在我的呼吸中融化,我呼出一口气,从此觉醒了术式。
又枯荣,
我可以更改物体的状态,包括生物。
只不过,死与生是世界的禁忌。没有人能跨过那条线——所以,死了就是死了。
……
约十二岁的时候,我回到了佐藤家。我的父亲死去,我的母亲幽居在一个小院中,她说想见我,但她的脸在我脑海里这么模糊。我在佐藤里面挑出了佐藤拾也,从此,他成为我的代言人。
佐藤们乘着我的风,开始在总监部站稳脚跟、逐渐获得前所未有的权力。权力这东西本身是无辜的,但放在人群里就会变成膨胀剂,把人的野心无限放大。
佐藤们把我“赋予”他们的权力当成了理所当然的馈赠,得寸进尺地以为能够控制我、要我成为他们的傀儡。
“啊呀!您是佐藤家的骄傲呀!您该嫁一位身份显赫的大人,这样才能显示您的高贵啊!”
“您毕竟是女子,为什么不多享受些呢?这些杂物交给老朽们就可以了!”
我每次听到这种话,就会暗暗和五条悟吐槽这群人cpu的能力不足、建议去报个班;五条悟会摸着下巴,说橘子烂得一视同仁。
我对佐藤家之所以放任十年之久,是因为我需要在总监部有一定的话语权。而之前的总监部,权力不会聚集在某一个个体身上,而“公平”地分给每一个成员。
佐藤家这些年在总监部的话语权已经达到三分之一,和五条家并肩,此外加茂和禅院共分余额。考虑到伏黑惠已经到了年纪、展露出了术式,禅院迟早也是我们的囊中之物,佐藤已经到了退出舞台的时候。
“总而言之,我们现在是要去把佐藤端了。”
我把形势简单地告诉沢田纲吉,后者脸上露出的笑容中颇有几分耐人寻味:“……原来如此。欺负过阿临吗。我懂了。”
二十四岁的沢田纲吉已经能完美地转变气势——当他露出冷淡严肃的神情时,很少有人能在他面前嬉皮笑脸、而都冷汗涔涔地思考发生了什么。
“没有欺负过我,”我说,“只不过借着我得到了很多东西……就算这样了也还贪心不足。”
沢田纲吉轻描淡写地说:“那,要彻底把他们剿灭吗?”
“东南角的小院子别动。我的研究资料还在里面。”
关于便携咒物——例子是山本武至今仍贴身放着的护身符——的研究,这些年我一直在进行,进展大为可观,再过十年,人造咒灵会成为人类的伙伴和工具。
来时是为了尽早将羂索打入笼中,走的时候不用那么着急。我先在Line上通知了佐藤拾也,而后和沢田纲吉在车站看合适的动车。
我有些时候没有坐动车,恰好就在这段时间里,日本的动车系统进行了更新,变成了我不熟悉的操作。沢田纲吉这之前常驻意大利,也很久没有回来,何况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也还是个日常白痴——
我们两个在屏幕上滑来滑去,头碰头,鼓捣了半天。沢田纲吉微微俯着身,脸上的笑容有些窘迫,最后他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我长叹一口气,把他的头发全揉乱了,他不好意思地笑,我又操作了半天,最后我们并肩坐上了列车。
虽然操作系统进行了更新,但动车还是十几年来的老样式,因为经役时间过久,车身晃动,人们“哎呀哎呀”地彼此碰撞,发出了小小的道歉和笑声。
晴蓝的天在窗外如同油画般抹着厚重的一层,半片云都没有,在天空下流动着的建筑中装着人和时间,凝聚成故事。
我问沢田纲吉:“去完佐藤家之后,你打算去哪里?”
“十年前的我应该已经到这个时代了吧?……我要躲着他走才行。阿临可以收留我吗?”他好声好气地和我商量。
这么一说,十年前的我应该也到了意大利,有着必须完成的使命,而我,在这个时空中需要短暂地消失,至少不能让白兰·杰索见到。否则他一定会明白一切。
“你想的话,可以住次卧,”我说,“但甚尔应该不会给你做饭……你可能得自己动手。”
他的笑容发苦:“做饭吗……?”
我想起了十年前的家政课和被糊弄过去的家政老师。
“……”
如果让沢田纲吉进厨房,他绝对会把我的房子炸上天。我语气沉重地说:“我知道了,我会努力说服那混蛋的……”
伏黑甚尔蹲在我东京的房子里有段时间了。不如说他把我在各地的房子当成了据点,时不时会去打扫和睡觉。像神出鬼没的猎豹似的,我经常推开门时会看到他在沙发上呼呼大睡。
佐藤家就在东京,离富士山不算很远。下了动车之后,我们不多久就到了佐藤的大门前,守门的是两个神色睥睨的中年人,看到我的时候愣了一下,才喊:“大……小姐?”
他倏地站了起来:“您没死?!”
为了计划万无一失,佐藤家也被蒙在鼓里。按理来说,失去了我这颗摇钱树,现在失而复得,他们本该满脸激动才对,但以我高超的微表情解读来看,他们明显心里发虚。
我说:“我当然没死,你很想我死吗?”
“不不不,这怎么会呢?您、您怎么突然回来了?先去别院休息……您……长老……”
两人语无伦次,话说得颠七倒八,我拨开他们两个往前走,沢田纲吉跟在我身后,他们急得团团转、伸出手想把我拦下,被棕发青年格挡开了。
“抱歉,”沢田纲吉有礼而冷淡地道,“麻烦不要动手动脚。”
说着“抱歉”,气势却不容忤逆,两名门卫对视一眼,都在彼此额头上看到了渗出的冷汗。
多年前我轰炸的那一次RPG让佐藤家重建了一大批精美的建筑。当时正是崛起期,佐藤们极力用最好的材料,务使每一处建筑都合得上他们的“身份”。
我们长驱直入,没有去祖屋和主宅,而是到了我的小院。等着我们的佐藤拾也倒是没有额头冒汗,他在抹眼泪:“大小姐、对不起、都是我没用……”
刚才在电话里他收到了我没有死的消息。他眼泪汪汪,看上去想抱着我大哭一场,连话都说不清楚,此时此刻,进了院子,我才发现屋子里的东西几乎都被搬空了。
佐藤拾也没有维护佐藤们的意思:“他们以为您死之后,就想要将您剩余的价值全部搜刮……”
身后传开了长老们故作欢喜的呼声:“大小姐!您没死!太好了!正好,请您搬进新的院子里吧,我们将您的东西都搬进了……”
还没等我作出回应,为首的老头被一发火焰轰飞了十米还远。
“……”老头们僵住了脚步。
一直维持着温润笑容的教父压下眼睫,眸子中的怒意焚烧如金:“作为阿临的血脉亲人……却只知道利用她吗?!”
第60章 Chapter 60
虽然印象里沢田纲吉喊了很久“我不需要家庭教师!”, 但毫无疑问,他的行事作风被Reborn影响了,就比如此刻, 他一发火焰把为首的老头直接轰飞捶进了地里,爬都爬不起来。
荡起的尘埃在空气中散着火焰的焦灼。
在强大的威亚下, 几个老头抖着身体, 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 谁也不敢出头。然而, 形势比人强, 只好硬着头皮上:“大小姐,您是听谁说的谗言呢?我们不过是……”
佐藤拾也这人可是不折不扣的墙头草,早年里他不过是因为我的能力, 而“短暂”地趋附于我, 他利益至上, 遇事最先保全自身, 能缩头就缩头,秉承着“天大地大我最大”的思想,绝不招惹任何人。
但此时此刻,他站出来怒声道:“什么叫做‘不过是’?!大小姐的死讯传来不到一天, 你们就迫不及待地要把她留下的东西瓜分,这就是你们的‘不过是’?你们这群半截身子入土的老不死, 摸摸自己的良心——哦,你们没有良心。”
他极尽讥讽地道:“你们眼里只有利益, 但能力又撑不起野心, 所以才会蠢得令人发笑。”
老头们的面皮涨成了绛青紫色:“你,你这个家奴!如果不是走了狗屎运, 你也配和我们说话?”
佐藤拾也撸了撸袖子,往地上啐了一口。这中年男人豁出去了一样:“什么叫做走了狗屎运?大小姐看重我是因为我有那个能力!不像你们,早该死了却还非不死地争这个争那个!”
佐藤拾也很清楚老头们的痛点:死。
他每句话都踩着这个字,来来回回地嘲讽老头的年纪大了、去买保险都会被工作人员拒绝了。老头们被他气得冲昏了头脑,冲上来就想动手。
“混蛋!忤逆!以下犯上!你想要造反不成?!”
“老夫绝不会放过你!”
“你……?!”
“呼——轰!!!”
一团火焰凭空出现绕着我们三人,形成了一面无法摧折的火墙,失了体面扑上来的老头沾了一点,登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呃啊啊啊啊啊啊——救——”
他身上的火焰没有尽止地焚烧着,老头连退几步,身边人生怕沾染上,连连避开他,场面如同老鹰抓小鸡一般滑稽,只是滑稽戏剧下藏着一片白骨与血肉。
“诸位……”沢田纲吉慢条斯理地说,“你们太聒噪了。”
佐藤拾也咽了咽口水,不敢做声,这时候他又想起了自己的人生守则,赶紧将存在感无限放低;老头们愤愤不平,青年的火焰加大了阙值,他们的肌肉都扭曲得变了形。
“这样的地方,根本没有留下来的必要,”沢田纲吉冷淡地说。
他的瞳孔在阳光下折射出金色的芒彩,如同金属,如同冰,怒火反而让他变得冷漠下来——压抑在冰面之下的情绪,却只升不降。
我以为他会直接出手毁掉所有的建筑,只留下一个小角。但顿了顿,他的目光投向我,有些小心翼翼地征询:“阿临,现在动手吗?”
他似乎觉得这是自作主张——哪怕他是为了我出头。
我又在他眸子中见到十年如一日的沢田纲吉。
长老们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短暂的交锋已让他们清楚,沢田纲吉有毁掉整个佐藤家的愿望,而这于他们而言的打击甚过死亡。
他们声泪涕下地试图劝阻我:“大小姐!只是一点东西而已,您想要,整个佐藤家不都是您的吗?”
有人受到启发,连声附和:“对啊!整个佐藤都是您的,您毁灭了再重建,不是太过麻烦了吗?”
这个时候,他们又知道佐藤是我的了。
“如果您不需要佐藤家,当初何必帮助我们重回总监部呢?大小姐,您不能如此糊涂啊!您只要收了手、佐藤自然还是您的哪!”
我看着他们滑稽而拙劣的表演,忽而发笑:“谁说我需要佐藤家?”
谁说我需要佐藤家呢?
我需要的只是一个暂时的工具、用后可扔得借口。
我听到我的声音,轻得像那年冬天檐下的雪花,没有半点重量:“我重建,就是为了毁灭;一个腐朽的姓氏,还不配让我来佩戴。”
我和沢田纲吉拔升到高空,长老们的脸色趋于痛苦与绝望,在阳光下铺开的华美堂皇的建筑,底下藏着千年不死的朽腐。
没有任何存在意义的东西就这样毁去好了。
“呼————”
在沢田纲吉极致的火焰输出中,空气中的咒力被我抽调,被焚烧的人和物都在空气中化为粒子,在我的术式下构建成新生。
十九年之后,我把一个早就该死去的家族埋葬在阳光中。
或许这就是最好的结局。
·
未来的我必定也如现在的我一样记载发生的事物,写着第一人称的自述。
故此,我毫不怀疑,十年后的我正在注视着此时此刻的我——此刻的我,写下的文字。
时间转换回原本的时间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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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了十年后的我的启示“别去日本”之后,我没有爬窗跳走,而是在彭格列的领地里休息了两天。
我清楚自身的特殊性——十年后的我的启示必然是真实有效的,且很有可能,“我”就在日本。为了避免科学上的“时间悖论”,我决定就待在意大利,防止和未来的自己碰面。
这日子很无聊。不过,比起藤本的课还是有趣多了,我可以容忍。
每天,我的日常是睡醒之后在彭格列城堡里走来走去,到了饭点会有人来给我做饭,狱寺隼人那天晚上说“第二天”,结果一直没有第二天,他最后只好把该看的资料送过来给我自己翻阅。我翻了两页,了解了目前的大致形势。
六道骸一直不入我的梦里。我怀疑他已经卧底被揭发填进了水泥里……。当然,还有可能是他根本不想给我白兰的信息——我不明白,可他对白兰有种不明所以的忌惮,这忌惮由我而起。
但总之,我无所事事;在城堡里走来走去的时候,觉得自己正在玩密室探险。
彭格列城堡占地很大,虽然历史悠久,却一点都不妨碍它每个角落都精美到了极致。这种精美和佐藤的故作气势是不同的:边边角角里流露出的荣光,绝非一个没落的家族能够复刻。
城堡里没有我不能去的地方,虽然有人为我引路,但一点监视的意思都没有。事实上,如果当天带领我的人不是女性,对方就会低下头垂下眼,努力不和我对视。
我有次很好奇地问:“为什么不看我的眼睛?你对我有意见?”
对方有些慌张地低头:“不…不是,大人。”
“我问的是为什么,不是判断题。”
我的语气也没有很严厉吧?但他下意识立正了,再问,却支支吾吾什么也问不出来。
我只好把这事翻篇。反正,别人看我我不会多一块肉、也不会少一块。
我花两天时间走遍了城堡。每一代彭格列首领都在这座城堡中留下了痕迹,角落里的花瓶可能是某代首领的喜好,门上的装饰由某一代守护者设计。居住在里面的人来来往往,使得后来者通过细节能够定格某个刹那。
我走到了顶楼,这里有一个房间,带路的人跟我说,这是存放各副画像的房间,每一位首领和守护者都不会只有一副画像,不挂上装饰的话、就会存进这里面。
关于沢田纲吉的画像被暂时遮掩了。此外,关于他的一切,城堡里的人们总是缄口不言,狱寺隼人刻意回避这个问题、山本武说到他的时候,总是会用我无法理解的目光看我,轻轻地说,“抱歉,但我想阿纲他一定不希望这时候的你知道这些。”
很奇怪。他们仿佛都觉得我和沢田纲吉情义深重、一旦知道他确切的死讯,我就会悲痛地无法自拔。
我没过多纠缠,也没有刻意去掀大厅里那副遮盖在画像上的布,可是风总不把它吹起来,我没见过画像的真面目,只好路过时想,沢田纲吉十年后是个什么样?
推开门的时候,带路的人有些犹豫,但还是任由我推开了门。
画像没有蒙上白布,井然排列在墙壁和画架上,其中最大的那一副上面是一名棕发青年。
我走了几步,停下时猛然意识到,这是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
十年后的沢田纲吉,长得更加成熟、褪去了脸上的青涩,身形高佻修长,气势沉稳干练,神情从容不迫。
画上的背景是一片淋漓泥泞的午夜,青年穿着一身首领的西装与披风,额心燃烧的火焰点亮了昏暗的四周。画师重点刻画他的眼眸,用了大量的金色涂抹明亮的瞳孔、又小心翼翼地用白颜料抹出润透的光晕,使他保持着看向画框外的姿势,在一片风雨中凝望着看他的人。
他的气势不失威严,却不过分尖锐极端,而冗杂着许多的情绪,使他看向世界的目光悲悯而坚定。把画框忽略而去,他仿佛就站在那里,静静地存在着,无法被人掠去目光。
沢田纲吉。
我伸出手去摸他额心的火焰,发现碰到的只是冰冷的画像。
哪怕我知道他大概率没有死、而且还活得风生水起。
我转而去碰画像上的脸,苍白无力的纸张无法表述一个灵魂的生命力。
——然而,对于他擅自死去这件事,我却无法抑制地生出了愤怒、想要在他的脸上砸上一拳。
偏偏这混蛋消失得无影无踪、我连拳头都挥不到实处。
“……”
怀揣着上述的遗憾,听说十年前的沢田纲吉被传送到了这个时代之后,我的第一反应就是想要给他两拳。
“他在哪,”我皮笑肉不笑地说,“让我去欢迎、欢迎他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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