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宴明一脱离守城卒的视线就开始小跑,那传令的人若是通知守城卒要严查,他这种刚走没多久的人说不定还会被心血来潮地喊回来。
他虽然也好奇内容,但在小命面前,这些都不重要。
当世顶级轻功的均值,从郊外的禅心寺赶到兆丰的城墙下只用半个多时辰,但若是靠两条腿走回去,就得走三个多小时了。
苦啊!命苦啊!
宴明叹了一口气,一边在脑海里和20863唠嗑,一边查看着实时地图,注意避让周边的行人。
禅心寺虽地处郊区,但香火还算不错,来往的官道上有不少上香的人,宴明挑了条地图上能看见的无人小路,一口气走了三个多小时后千辛万苦地爬到了半山腰,从后窗翻进了自己的禅房。
从昨天半夜折腾到快中午才出城,又是受惊又是受伤,现在回来时都申时了。
他强撑着疲惫先给自己穿戴上了发型【佛光普照】,接着将卸下的妆容【一任事如尘】一键加载,身上普通百姓的服饰被换成僧衣后,宴明去禅心寺的香积厨摸了两个微微发黄的大馒头。
古代的馒头不像现代能做的雪白松软,蒸出的馒头微微发黄,口感也有些粗糙,但宴明揣着馒头回了禅房后,大口大口吃的香甜。
20863看他狼吞虎咽,忍不住叹气道:【你就不能在香积厨里吃吗?本来就只有点热气,拿回来都冷的差不多了。】
宴明啃馒头的空隙抽空回复它:[在外面大口大口啃馒头——我形象不要了?]
20863:【......】
它服了这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宿主。
两个馒头下肚,宴明又恢复了生龙活虎,他将那套鹤卿和顾峥都见过的衣服处理掉,然后洗漱了一番,接着一头扎入禅房里,倒腾他带到禅心寺的瓶瓶罐罐。
[这材料的炮制过程麻烦的要命,用一点少一点。]宴明将手里的“皮”裁剪成狭长的细条,又将边缘捻得透明,[20863你再问问呗,登出通道还要抢修多久啊?]
一谈到这个话题20863就支支吾吾,心虚气短:【反馈了!在反馈了!】
失望了太多次,宴明也没指望这一次就从它嘴里问出好消息,他在皮的边缘涂上特制的胶水,接着覆盖到上好药的伤口上。
【没必要这么谨慎吧?】刚刚还在焦虑通道这事的20863看他这么熟练的动作忍不住心疼开了,【手臂和掌心上的伤找个借口糊弄一下算了,总不会有人无理地按着你的手硬查吧?假皮肤不透气,捂着对伤口不好。】
[不瞒你说,我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宴明仔仔细细地将边缘弄得看不出痕迹,[技能使用后的外观特效,还是太显眼了。]
这世间从不乏聪明人,他并不认为自己可以倚仗套装横行无忌,套装赋予他超乎常人的能力是把双刃剑,一个不好便会反伤己身。
在将伤口都处理好后,宴明才出去拜访了主持,客居他处连着消失将近两个白日,总归是要说一声的。
禅心寺住持年纪很大,慈眉善目,像极了人们普遍认知里德高望重的高僧,见着将近两日闭门不出的僧人,他也没有好奇心起去探问。
这世间人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何必强迫他人坦诚。
他只问:“可有所得?”
年轻的僧人还了他一礼:“有所得,难勘悟。”
主持双手合十,莲花灯盏中烛火跳跃,高大的金身佛像在他背后,映出苦海无边:“众生皆苦,万相本无,唯有自渡啊。”
......
【每次你和住持说话我都听不懂。】20863在晏明的意识里嘟嘟嚷嚷,【人类好复杂哦。】
[人本来就是复杂的。]宴明说,[今天晚上不休眠,改和我谈心了?]
20863的机械音带着点点电流声,像是人类的不好意思:【我知道你很想回去,可我暂时联系不上这方天道了......对不起。】
和20863一起执行了十几年任务,比起纯粹的系统与宿主关系,一人一统更像是没事可以唠上几句嗑的损友,宴明知道它已经尽力过了,也没有多加苛责。
这一年多的时间让他慢慢接受了这个变故,他回去的时间会固定在车祸的节点,除了多出十几年的记忆外,并不会有其他变化。
[我只是有点想家。]他安慰20863,[但没关系,最艰难的时期已经过去了。]
宴明听到脑海里有滋滋的电流声,20863情绪激动的时候,就会出现这样类似短路的声响:[怎么了?]
【我和你说件事,你先别、别激动。】20863用有点结结巴巴的声音说,【你先深呼吸,然后看禅房的后窗———】
宴明:“......?”
他睁开闭着的眼睛,看到禅房略高的后窗不知什么时候被打开了,上面出现了一个人头的轮廓,逆着月色还能看到些许不服帖的、支愣的发丝。
宴明的心跳被吓得漏了一拍。
什么东西?!
那个“人头”好像发现他醒了,于是往里伸了伸,露出一双肩膀,接着是手臂、胸腹......一个人跳进了他已经熄灯的禅房。
“你怎么是醒着的?!”黑乎乎的人形轮廓发出耳熟的声音。
宴明缓缓吐出一口气,揉着太阳穴爬了起来:“动静太大了,这位施主。”
“实在对不住!”那道黑影一边说一边敏捷地打落了后窗的窗梢,阻断了窗外流泻的月光,“我只是过来向您问些事,希望您能如实以告。”
白日兆丰忽然戒严,出城的人被重点排查,酒楼客栈的外地人也被逐一盘问,泊渊心知肚明这番作态约莫是在抓他和那个不讲道义的神秘高手。
因为不想杀人也不想伤人,他那天逃出去胳膊和腿上都受了些轻伤,好在他在江湖上学了不少稀奇古怪的东西,简单给伤口易个容不在话下。
白日兆丰气氛紧张,泊渊不好明目张胆地去找买下明月庄的刘惕守———那位大理寺正似乎猜出他们都是为了明月庄连环杀人案而来,刘惕守住的宅子外,他一打眼看过去至少四个暗哨,摆明了请君入翁。
这边暂时行不通,他也不想浪费时间,于是兜兜转转从刘府出来的家丁上问到了些许线索,他到兆丰的那日,刘惕守去禅心寺请了一位从明州远道而来的佛子,去明月庄做了“驱邪超度”的法事。
虽然他觉得那位佛子并不一定知道什么,但只要有一丝希望,泊渊就不想放弃,于是才有了这场深夜的不请自来。
这位佛子不愧他远传的美名,即使深夜被人摸进了禅房,也依旧气度淡然,不惊不恼。
泊渊有一身好功夫,漆黑一片也能夜视,只是不像白日那般清晰,那佛子虽说起了身,也与他搭了话,但他所在的位置极其巧妙,容貌半藏在阴影下,只能看清一双瞳色略浅的眼睛。
不知怎的,泊渊想起他在寂静无人的湖边初见金鲤时,那一抹跃动在他眉梢眼角的碎金,那时嘈杂的灯火接连远去,只剩下眼前笑意盈盈的灵动小鱼。
他不由自主地晃了一下神才开口:“我并没有恶意,只是恰巧知道您前日应了兆丰刘家的请求,去明月庄做了一场法事。”
黑暗中的人淡然颔首:“确有此事。”
想起自己的无功而返,泊渊问:“那庄子传言颇多,您可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那佛子回他:“并无。”
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泊渊并不意外,但他仍不死心地追问:“真的一点怪事都没有吗?比如会盯着人瞧的鱼、比如有张人脸的猫......”
泊渊听到佛子轻笑了一声,那声音像片羽毛轻轻地拂过心间,痒痒的:“并无。”
“虽有善信说小僧擅长送亡者轮回转生,但生灵魂魄非肉眼可见,小僧做法事,不过也是安生者之心罢了。”
“这样啊......”泊渊的语气不由自主地低落下来,“那您可有方法确定一个人的生死?”
他不相信金鲤死了,可从儋州到兆丰,他寻不到金鲤一星半点存在的痕迹,再回想那座假造的坟茔,怒火中烧之余,无边的惶恐也随愤怒一起,成了附骨之疽。
被他询问的佛子或许见多了世人的执迷,他并未生出不耐,也并未显露同情,在黑暗里,如那大殿之上俯视红尘的佛:
“施主心中已有答案。”
泊渊有答案,但他不敢信,更不愿信。
他摆摆头,将那个令他心生恐惧的可能压下:“深夜叨扰着实冒昧,多谢大师解惑。”
那句“施主心中已有答案”不断在他心间盘旋,搅和得他心烦意乱只想逃离,泊渊掀了禅房的后窗,月光倾洒下来,照亮一小块地面,在要跳窗出去的那一刻,泊渊不知怎的,想起那双瞳色略浅的眼睛————
他鬼使神差地回过了头。
月光让漆黑一片的禅房变得明亮,于是之前遮挡视线的些许阴影也浅淡。
月色下,泊渊那双桃花眼瞪得溜圆:“小......小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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