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等着夏侯武带人过来的途中,顾铮回忆起那个消失的“乞丐”,越想越觉得有问题———这世间从不乏巧合之事,但大多数巧合之中往往都有“鬼”。
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骑马绕回这处院子的背面,蹲下细瞧地面的野草,除了马蹄践踏的些许痕迹外,有一块地方的野草明显被人压过,但又被强行竖了起来,只是时间仓促,做得极为粗糙,但细瞧便会发现端倪。
顾铮随手折了根野草掐在指尖把玩,他脑海里突兀地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好笑的念头———说不准那“乞丐”就是鹤卿藏的宝贝,金屋里的那个“娇”?
要真是这样,鹤卿是该有多差劲,才让他的娇娇宝贝儿宁愿翻这么严密的围墙也要逃跑?
他随手抛了那根不成样子的草,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往巷口走,远远地看见了夏侯武带队的身形。
夏侯武时时刻刻都在卫尉寺待命,一接到他的命令便会出发,他用的顺手极了,这次也没让他失望。
顾铮勒马停在巷口,紫衣高马,意态风流,衬得这略有破败的巷子也有蓬荜生辉之感。
夏侯武的速度已然算不得慢,但比他更快的是自他身侧冲过去的另一匹马,顾铮余光里只看到一点绯色,再看便是眼熟的背影。
“属下来迟了!”如洪钟般的声音在耳旁炸响,马术还算不错的夏侯武竟然被之前的人甩下了一大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汉子面上带着些许尴尬,武官骑术比不过文官,着实有些丢脸,“请大人责罚。”
顾铮不在意地摆摆手:“责罚免了,赶紧跟上。”
他前几年查过鹤卿,只知道他君子六艺都学的不错,但没想到是这么个“不错”,武将之子还不及他骑术精湛,寒门贵子仅凭天赋......当真能厉害到如此程度?
看来他当年还有不少疏漏啊。
只是说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再追到巷末时便只看见一匹孤零零的、未被拴上的马,还有一把被随意丢弃在门口的铜锁。
顾铮推门进去,院内一览无余,左右两间厢房,中间一块空地,空地后的正房两侧有两间耳房,左侧耳房从门口到旁边都是散落的柴禾。
鹤卿没入朝为官前的居住环境确实简朴,不过考虑到这是寸土寸金的兆丰,倒也实属寻常。
顾铮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觉得延福巷这名字耳熟了———他当年调查鹤卿时,有关他的资料里便有这处宅子的记载,只是时隔许久,事物繁多,倒教他差点忘了。
调查来的消息里说鹤卿的这处宅子在五年前曾生过一场大火,那火势着实凶猛,却也着实离奇,火烧得院子只剩梁柱墙壁,却未曾波及邻居一丝半毫,而能证明五年前鹤卿并未在当年殿试上舞弊的证据,却在灰烬中完好无损。
因为这火青天白日燃起,证据又自众目睽睽之下取出,无人能偷梁换柱弄虚作假,于是免去了鹤卿极有可能到来的牢狱之灾。
当年人人都称道这位景明元年的状元有大福气大运气,但这位状元却在得证清白后大病一场,病好后面见当今天子,无人知道他们密谈了什么,只是鹤卿从人人都觉得清贵的翰林转道去了大理寺任职。
新帝登基后开的第一届恩科,这一届的学子便都是天子门生,鹤卿作为状元只要不行差踏错,老老实实熬资历,日后必然登阁拜相,放弃入阁的资格去和刑狱打交道,不少人都觉得他疯了。
之前他门庭喧嚣若市,说媒的投靠的不计其数,如今虽不至于门可罗雀,却也少了十之六七。
大多数人都不看好这位行事颇为奇异的状元,但他却在这样的劣势之中,凭自己的能力与手腕,走出了自己的青云路。
顾铮站在庭院中间的空地上,看着这位被传言气运深厚的鹤大人从西厢房里推门而出,他脸上并未带什么急切仓惶的神色,步履也算从容,若非之前纵马穿巷铜锁弃地,几乎看不出端倪。
顾铮抱臂,懒洋洋道:“鹤大人可是丢了什么宝贝?”
“家宅清贫,无甚重宝。”鹤卿语气平淡地回他,“劳顾大人费心了。”
“本官在巷子里抬头便看见墙上血迹,以为鹤大人家中进了歹人,这一急啊,才派人去大理寺找你———”顾铮打量着院子空地里种的一小片菜苗,慢悠悠地往厨房的方向晃,“鹤大人不会怪罪吧?”
鹤卿:“下官不敢。”
是不敢,不是不怪。
顾铮心间暗哂,他晃到庖厨里,方桌上摆着一副碗筷,看那面汤上刚凝固的油花,恐怕这院子不久前确实有人。
鹤卿站在庖厨里不知在想什么,顾铮又晃出来,耳房里柴禾散了一地,他闻到了比之前围墙外更浓烈的血腥味,顾铮半蹲下身体,看到泥土上有星星点点的深色印记,还有几条干柴上有些许未凝固的暗红。
前几天下过雨,土地还不算干硬,人只要用力便能在地上留下印记,顾铮伸手比了比柴禾旁边深浅不一的痕迹,再结合墙角处翻倒的那把椅子,推测大概是在这所院子里的人利用柴禾与椅子想要翻墙逃出去,但没料到加高过的围墙上竟然镶了铁蒺藜,所以受伤之后摔了下来。
顾铮抬头眯了眯眼,耳房的砖瓦上有些许泥土,不像是自然的沉积,反像是有人鞋底粘的泥被蹬了上去,所以院子里的人极有可能是先爬到耳房,然后从耳房转移到正屋的屋顶,再越过屋脊跳上围墙,最后逃出生天。
“鹤大人,私下囚禁百姓可是犯法的。”顾铮瞥了一眼走过来的鹤卿,见他也注意到了砖瓦上的泥迹,“身为大理寺正,知法犯法———不好吧?”
“哦?”鹤卿随手将沾了血的柴捡起来,“请问顾大人,我囚禁的百姓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他将那沾了血的柴往他眼前一递:“难道就凭着零星血迹,您就要罗织罪名?”
“下官人微言轻,自是反抗不得。”鹤卿说,“您怎么不说这血迹是歹人留下,欲图对我不轨?”
顾铮没接,他本身就有些洁癖:“谁不知鹤大人有大福气在身,至关重要的证据在大火之中都能毫发无损———”
“———不过。”他忽然话语一转,“既然鹤大人认为是有歹人,嘶......那我之前在巷道后见到的那个小乞丐,可得好好审审。”
鹤卿养气功夫极佳,即使被他这么一诈,也没露出任何破绽,他只道:“静候佳音。”
*
宴明速度极快地出了这片坊市,躲躲藏藏来到了靠近城门口的方向,在实时地图里找了一条暂时没人但四通八达的偏僻巷子,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身上打成包袱的夜行衣已经被他在四周无人的情况下悄悄塞进了处理垃圾的灰房,算是解决了一个隐患。
进出城门都需查验路引,宴明从怀里掏出个出门时携带上的假路引,又以指代梳整理了一番之前刻意弄得乱糟糟的头发,接着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让自己看起来和寻常百姓模样差不多。
[还好我习惯有备无患。]宴明在心里和20863感慨,[要是没准备,逃出来就真得在街上当两天乞丐了。]
【也不一定。】20863说,【按我之前对鹤卿和顾铮的了解,文的武的黑的白的,总有一款方法适合逮你出来。】
宴明:[......]
宴明:[盼我点好的,成吗?]
20863:【ctrl+z。】
确定自己身上没什么值得怀疑的点后,宴明才从偏僻的巷子里出来,自然地汇入到等待出城的百姓中。
出城的队伍越来越短,快轮到宴明时,他听到身后传来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蹄声有力,一听便知是官府豢养的良驹———除非十万火急的军情大事,否则就算是王孙贵族也不能在城门附近人多的地方纵马。
一般有这样的马匹过来,便知有些麻烦事要发生,寻常百姓对于这种事通常避之不及,于是之前还算良好的秩序便略有纷乱,人人都伸着手试图递上自己的路引,查验完后赶紧出城。
城门口的守城卒分左右两侧,宴明瞅准空档,发挥出自己当年社畜下班后大爷大妈们抢打折菜时的能力,稳稳地将自己的路引怼到了守城卒的手中。
那守城卒眉一拧,刚要被这样无理的硬塞激出两句不客气的话语,就感觉掌心多了个小小的、不太规则的东西。
常年在城门口卡些油水,闭着眼也知道是个银角子,守城卒的手微微往回一勾,那银角子便在路引的遮挡下,沿着手腕落入到了有些空荡的袖袋里。
银子浇灭了那点不耐烦,他看了眼路引上刻录的记载,确定和眼前的青年一般无二后,才手腕一转将路引递了回去:“过了过了!赶紧走!”
见那青年走了之后,他才接住下一个路引,高声道:“急什么急,一个个来!”
又放了两个过去后,守城卒才暂停了查验,因为那马上传令的兵卒已经到他身边来了———
“府尹有令,从今日起详查出城之人,凡手心手臂有伤者,严查!”
那守城卒一惊,莫名想起刚刚那个强塞给他路引的青年,他手心好像包着布条,但具体有没有伤?他当时倒是没太在意。
守城卒隔着袖袋悄悄捏了捏,动作那么流畅,约莫是没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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