泊渊几乎被这一眼定住魂魄———那声名远播的佛子,竟长了一副与金鲤有七分相似的容貌!
迎着他震惊的眼神,那副容貌的主人却只是露出些许疑色:“施主不走吗?”
泊渊之前是想走的,但眼下,他是一点也不想走了,世间人有千千万,容貌偶有相似也实属寻常,但大多只是第一眼相似,越细瞧越是能觉出不同,可他借着月光端详这位佛子,却越看越将他和金鲤的眉眼依稀重叠。
泊渊干脆支起了窗户,他自己都没发现他的手有些细微的颤抖:“我还有一件事想问您。”
好不容易将泊渊忽悠走,困得半死的宴明:“......?!”
那句“小鱼”差点没吓掉他半条命!
他露出一个被迫营业的标准微笑:“施主可还有什么烦恼未解?”
泊渊在禅房里毫不见外地拽了个蒲团坐下:“您可有什么失散在外的兄弟姐妹?”
他看到那位佛子摇了摇头:“小僧六亲缘浅。”
这就是没有的意思了。
“我有一个朋友,他的容貌与您颇为相似。”泊渊不死心,“或许是血缘关系很远的亲人?”
他面前的佛子还是摇头。
年轻的僧人沐浴在月光下,眉目温和慈悲:“世人千千万,总有相似者,施主何必执着?”
其实金鲤和这位佛子有没有血缘关系对泊渊而言并不重要,只是心中不明的情绪促使着他问些什么,促使着他留在这里不走。
这股莫名而来的汹涌情绪让他问出了一个愚蠢的问题:“您是人吗?”
———听起来有点像在骂人。
眉目温和慈悲的佛子眼中露出些许无奈:“施主,小僧看起来难道像什么山精野怪?”
泊渊摇了摇头,慌忙找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想着金鲤是一尾锦鲤,那与金鲤这般相似的佛子,或许也是妖精呢?
有些发热的头脑在这样的乌龙下渐渐冷却,泊渊缓缓吐出一口气,他微扬着头颅,看着那坐在床榻上也宛如坐在大殿里的僧人———他的神色平和包容,有着令人不知不觉平静下来的力量。
他不是金鲤。
金鲤是活泼的、财迷又记仇,喜欢鲜亮绚烂的颜色,喜欢趴在船边拨弄湖水,性格和眼前的佛子没有一丝一毫相似。
可他又总是在恍神时将他看成金鲤。
压在心中的彷徨苦闷、担忧不安在这时鬼使神差地有了出口:“我有一个极好的朋友......”
不知道到底是哪一点触动了泊渊至于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宴明莫名其妙听到了一个耳熟的开头———“我有一个极好的朋友”。
大多数情况下,这个“极好的朋友”就是指说话的人本身,只是不好直接说,所以用第三人称代指,但泊渊那些夸赞的词宴明听了好几句,才勉强将他话里的那些美好品格和自己的锦鲤马甲联系起来。
“性格宽容”“乐善好施”“仗义疏财”“贴心温柔”......泊渊到底是眼睛里戴了一层强到堪比防弹玻璃的滤镜,还是在阴阳怪气他?
他怎么不知道他作为金鲤的那段时间有这么多美好的品质?
【毕竟金鲤不在了嘛。】宴明听到20863在他脑海里翻书翻得哗啦作响,【金鲤和泊渊关系那么好,按人类的一些心理学研究解释———死去的人会在回忆里被一遍又一遍美化,直到完美无缺。】
缺点会被记忆不断淡化,优点会在岁月里如贝中珍珠,愈加璀璨生华。
20863一槌定音:【挚友英年早逝,说不准还是惨死,美强惨要素拉满了,怎么不算一款无关情爱的“白月光”呢?】
看在泊渊一出山谷就来替他马甲申冤的份上,宴明也有点软了心肠。
泊渊年少成名,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学成归来挑战鄞州第一剑,如今为了他的事连自己一直以来的追求都能放到一边,在这世间能交到一个这样的朋友,也是他的幸事。
于是宴明耐心地听他唠了半宿,直到他越听越觉得不对————
[统儿啊......]宴明在意识里欲言又止,[泊渊这滤镜怕是糊了有八百米吧?]
20863:【他真情实感到我怀疑我丢失了一段数据。】
泊渊不知道他面前这一人一统私底下的悄悄话,只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倾诉欲的促使下,将能吐露的东西都讲了个干干净净。
半晌,他惆怅地总结:“......我此生从未见过这么好的人,可惜,我现在找不到他了。”
他的神情看起来失落又难过,像一只垂头丧气的大狗狗,宴明在这一刻,忽然想起了遥远边塞里神气活泼的小将军。
也不知道秦曜现在怎么样了......
突如其来的念头稍纵即逝,宴明垂下眼睫,掩住了那一瞬的失神。
“施主的朋友如果知道自己被人惦念着,想必也会欢喜。”宴明温声道,“人生在世能得您这样的知己,是平生幸事。”
或许是月色下佛子略浅的眼瞳里浮动着的笑意太过蛊惑,泊渊在这一瞬,将他和金鲤完全重叠。
“砰———砰砰———”
他听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声。
那心跳声在寂静的月色下是如此的响亮,泊渊疑心几乎叫对面的人听见了,他慌乱地、手脚并用地从蒲团上爬起来:“我、我我、有事先走了!!!”
后窗略高,他翻进来的动作潇洒,离去时却狼狈,脚尖甚至还在灰色墙面上滑了一下,留下一点带着泥土的印记。
宴明听到“砰”的一声响———窗梢被人拨到了一边,窗户重重落下。
一片黑暗里,宴明茫然地眨了眨眼睛:[泊渊抽什么风呢?]
【不知道。】20863同样茫然,【人类,好难理解。】
......
一口气用轻功跑出去老远,远到禅心寺藏在了若隐若现的山林间,泊渊才在一棵树上停下了狼狈的步伐。
他一屁股坐在这棵大树的树枝上,用手背压了压自己的耳朵.....烫的。
月色被树枝分割成一段又一段光影,像是跃金楼夜晚时星星点点的灯。
他透过枝叶间的缝隙仰头看月亮,想起某一个夜晚百无聊赖的金鲤被他用轻功带上屋檐去看月亮,当时他们顺手拎了一小坛酒,月光敲开了酒的泥封。
当时金鲤喝了两口嫌没劲,硬是塞给了他,他将那坛没喝完的酒全数饮尽,结果那酒的后劲大,他在金鲤的眼瞳里看到了自己的的倒影———从脸红到脖子,像只被煮熟了的虾。
之后在其他地方他也喝过这种酒,但不知道是不是酿造的不正宗,酒不上脸,也不让他发晕,想要飘飘然地永远停留在此刻。
他再也没有喝到过如那夜一样的烈酒。
背靠着粗硬的树干,泊渊揉了揉自己发烫的耳尖,或许是夜色寂静,他忽然无比地想念金鲤。
或许这就是世人常说的知己吧,常常相处还不知不觉,若是长久不见便会思念。
他轻轻的声音融进了夜色中:“你到底在哪啊......”
他真的非常非常想念,想念那尾神气活泼的小鱼。
*
泊渊大半夜的突然跑了,累了一天的宴明根本无心去想泊渊究竟是抽了什么风,确认他不回来后,宴明毫无形象向后一仰,被子一卷便陷入了梦乡。
感觉人才刚沾到枕头,晨课的钟声便响起来,厚重古朴的钟声极有穿透力,将宴明成功唤醒。
[这敬仰值是非刷不可吗!]宴明在心里对20863哀嚎,[灵台寺那边晨课在我的据理力争下被调到了六点,禅心寺的三点也太反人类了!!!天都还没亮啊!!!]
之前几天他天天和人诵经论法,每天累得脑子都转不动,早起倒还没什么痛苦的感觉,前天给刘惕守买的明月庄驱完邪后回来又和主持告了假,自然缺席了第二天的晨课,但昨天回来一身疲惫,又被泊渊拉着占据了宝贵夜晚的一半时间,今天醒来时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抗议。
20863顺毛捋:【要不咱不去了?】
【不行。】宴明眼睛都没睁开就在意识里断然拒绝,【那不符合我现在的人设。】
20863就知道会是现在这个结果,它相当熟练地报时间:【禅心寺这边钟声响起后会给僧人半个小时的时间打理自身,按你平时的速度,还能再多睡一刻钟。】
说完后没听到宿主的回应,20863就知道宿主秒睡了,它默默定了一个十分钟后准时响起的闹钟,自己小被子一卷,也跟着休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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