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20北襄商贩
走之前,池暄特意给张叔交代,让他切记多多照看叶清,若是宫里发生大变动,要先护住叶清,府里的仆役也不能不管,如果他们想要回家安心回去。
从下朝到离开不过两个时辰,挥手作别时,叶清还觉得像是昨晚的梦境。
一切发生得太不可思议了。
站在城墙,遥遥瞧着人骑马远去的背影,卷起的沙土迷了眼睛。
他觉得眼睛湿湿的,愤愤咬了口手中糕点,在心里将北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
明明自己家王子还在这里,就敢大动干戈起兵。
不过也不好说,他想起池暄的话,若是北漠死在离月,对北襄来说,指不定还是个好消息。
耳畔的温度仿佛还未有所下降,就连方才摸过的鼻尖还停留着痒痒的触感。
池暄一路上,风雨兼程,披星戴月,紧赶慢赶,只用几天便到了地方,还算顺利。
留了个心眼,他没有直接去军营,反而找了个熟悉的人家来了解情况。
离月的边疆已经下起大雪,这里和京城的天气完全不懂,裹紧身上的大氅,他分辨着岔路口。
一簇簇的积雪压弯了枯枝,人踩过去,是极清脆的一声响,在静谧夜里尤为清晰。
望着那一片门窗间透出来的暖黄色的光,借着月光,池暄敲响木门。
来人也很是激动,“池将军,里面请。”
平日里,池暄跟周边的百姓关系都很好,闲暇之余,他还会让军队里的人,集体去教授百姓们防身之术。
农忙劳作之时,都到田地收取庄稼。
“小土豆,有没有想我。”池暄从地上抱起来,小孩子脸上冻得通红,见人来,激动地挥舞手中的土豆,塞到池暄口中。
“吃,吃。”
他就势咬下,拍拍小土豆的脑袋,“又长高了。”
叫小土豆的孩子,是他们在收复加州之后,在村落里捡到的,当时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被放在地上,而村落里其他村民非死即伤,都找寻不见。
小孩子躺在棉布被中,不哭不闹,见到他们来,还高兴地笑起来。
冰天雪地中,经历战场的每个人脸上都挂着血雾,小小草屋中,面对这个孩童,大家都挤在一起笑起来。
青涩的笑容冲散了寒气,池暄小心翼翼地抱起来,找到加州其他村落里的奶娘,喂养孩子。
当时大学漫天,物资封锁,边疆更是没有食物,每天食物都是土豆和白菜,就给孩子取名小土豆。
小土豆很是懂事,每天就去树林里捡树枝,跟着厨娘烧柴火。
“北襄人来了?”
池暄抬眼看了摇晃的烛火,门外传来巡逻声,一般来说晚间巡逻只有在对战紧张时,为了保护百姓们的安全才会进行。
说话间,木门被敲响,传来粗犷的声音,“卫大哥,怎么样,喝点酒?”
卫国听到后,正要开口,被池暄拉住衣袖,摇摇头,前者心领神会。
“小土豆睡着了,明天我去找你们喝酒啊。”
脚步声逐渐停止,“那可一定要来啊。”
顿了一下,卫国连忙应好。
“来是来了,但是我总感觉跟之前打仗都不一样。”
端起茶壶,倒出一杯热水,递给眼前人。
“我每天上山去采草药,送往大夫那里人很多,都堆满了,我前几日担心,就随口问了句,担心草药不够。”
边疆温度很低,去山上采药非常麻烦,还要扒开深雪查看,珍贵点的根本找不见。
所以池暄直接让粮草先回军营,随便找了个借口,交代自己隔天再回去。
“可是你知道吗?池将军,那大夫告诉我,让我不必担心,说是最简单的草药就行。”
“那应该伤的不太重。”
卫国有些不解,但是池暄一听就明白了,这次快马加急送的密报,根本就是有人蓄意为之。
受伤的人很多但大多都是小伤小碰,制造出一种紧张的氛围,甚至连夜间巡逻都用上了。
恐怕不是担心百姓的安全,而是军营人多,想支开耳目。
但是该有什么样的目的呢,池暄思索着,闭上眼睛,深深叹口气。
他决定直接去找耿默。
深夜的山林没有行人,池暄一深一浅潜入军营帐篷。
“快喝,快喝。”瓷碗碰撞的声音,篝火燃烧,树枝发出破裂声,说话的豪气,充斥着整个军营。
仔细看去,那些喝酒人里,不乏包裹着厚厚绷带的伤病患者。
池暄环视一圈,抽出佩剑,钻进主帅军营,这里如今住着的是耿默。
能让整个军营变成这样,必然是他发号的指令。
剑身从剑鞘里抽出时,发出铮然的声响,却在这一方吵闹中不足一提。
天际出现一丝黎明,已经快要第二天,而帐篷外的喝酒声还未消散。
耿默跌跌撞撞跑进主帅帐中,准备去拿放在桌上的最后一坛酒。
“你们等着我,我还藏了一坛,我们一起把他喝掉!”
他话音刚落他,便见一束冷光朝他逼来,刚喝过酒的脑袋还迷迷糊糊没有反应,剑锋距离他的脖颈,不过半寸的距离。
感受到死亡逼近,一时间,酒意全消。
耿默的声音带着颤声,“将军,是,是你回来了吗?”
池暄没有回答,只是将剑刃往里面贴近,极薄的刀片就贴在了耿默的脖颈,森冷的触感使得他异常恐惧。
只要轻轻一碰,血液就会从脖子里喷发出来。
“你动手吧,将军。”
想起些什么,耿默闭上眼睛,视死如归,怎料面前的男人直接轻笑出声。
“我为什么要动手,给我一个理由。”
嘴唇轻启,他的眉眼犹如凝着坚冰一般,犹带几丝戾气与厌恶。
剑锋抵着咽喉,似乎已经划破皮肤,耿默觉得自己甚至闻到淡淡血腥味道。
“你没有背叛离月对吗?”
池暄语气淡漠,平静地望着,这一句话,如同一颗石子落尽了水里一般,激起千层浪。
耿默反射性地看向他,神情惊愕。
他以为当池暄回来知道自己筹谋欺骗皇上,会认为自己和北襄有勾当,以叛国罪来治他。
没想到,池暄会认为自己没有背叛。
一时间不知道说些什么,他羞愧低下头。
“那天我在龙虎山见到一位少年,在我要离开的时候,他紧紧拽住马匹缰绳……”
风声呼啸间,衣带被吹起,飞扬在空中,少年盯着池暄,满是灰尘的脸庞上带着倔强。
“我要跟着你,我要做大英雄!”
望着耿默得目光尤其沉冷,“他的眼神清澈,谁都不忍心拒绝他,虽然看起来年龄很小,但我知道他一定会成为心中的大英雄。”
多年岁月,想起这个少年,池暄的心中就泛起柔软,他信任,培养,交付,最后看这位小树不断成长。
有时候他都快忘记了,自己也不过只比人年长不过五岁。
这些话仿佛触动了耿默的一些回忆,他闭上眼睛,深深叹了口气,噗通跪在地上。
池暄手中的剑来不及收回,重重打在下巴上,划出一道血痕来。
“将军,是我错了,是我假报消息。”
营帐外的声音逐渐消散,看来那群人已经醉倒,他示意耿默跟自己走,帐篷中随时都会进来人,并不安全。
后者知道池暄是在帮助他,若是被其他从京城过来的人知晓,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那掉头就是分分钟事情。
两人遥遥走进不远处山洞中,天边的红日泛起,一缕阳光冲破黑暗的缝隙。
“还记得这里吗?”
池暄扯动唇瓣,始终疏离的眼睛更是添上几分讥笑,“你最好一五一十地说出来,我还能保你一命。”
耿默跪在地上,这山洞他怎么会不记得,小时候他总是犯浑,天天在军营里打架,每每赶不上吃饭时候,池将军就会带他来这里,悄悄传授他新招式,知道他学习得慢,总是一遍遍不厌其烦地教他。
有天晚上,厨娘刚刚歇息下,他才回来,肚子饿得咕咕叫,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知道呆呆站在火堆旁边,最后池暄发现了他,递给他一块饼,还将他带到山洞里。
“只要你饿了,就打开这个小盒子,里面就有吃的。”后来耿默才知道。那是池暄省下来自己的口粮,特意留给他的。
因为他年龄小,池暄经常害怕他受欺负,处处为他筹办着。
“你说要做英雄,守卫边疆,守卫百姓和离月,我当时答应你,这么多年来,一直尽心尽力,耿默,你是怎么报答的呢?”他收敛笑意,手腕一转,剑刃朝前,直接割破耿默身上的披风。
在凛冽的冷风中,白雪飘飘扬扬又下起来,落在脸庞上,冰冰凉凉的,很快融化成几滴水。
耿默脸色苍白,“那天,从北襄来了个商贩,说是趁着互通商市前特意赶去京城拜见圣上,我见他手中有通关文牒,就允许他住在军营外围。”
谁知那商贩本意根本不是为了去京城,夜晚,那商贩独自请他吃饭,两人就坐在外围的火堆旁,耿默见没什么异常就答应了。
那商人他俩说话很是投机,聊到最后,却不住叹气。
第72章 21我一定听你的
“我是在想,兄弟们,着实辛苦啊,每日的口粮加起来也比不上那大户人家一顿奢华,而弟兄们却是保家卫国的英雄,姓名却不能飘回家美名在外,我是他替你们惋惜啊。”
万丈苍穹之上,星光黯淡无光,黑沉沉的夜笼罩大地,那些日子,耿默一直在苦苦思索,成为大英雄有什么意义。
从前他一心想成为江湖人都知晓的英雄,这样提起来他的名讳,谁人不晓,还有哪个鼠辈敢来欺负他的朋友,家人,弟兄们。
可父母去世,要好的弟兄不断在战场上去世,越来越多新面孔加入,有时他力不从心。
但在池将军走后,耿默还是独自撑起来一方天地,保护这一寸的黎民百姓。
“然后你就听了那个商贩的蛊惑,假传消息为了获取朝廷的注意还是说为了多获取些军粮?”
听出池暄语气中的恨铁不成钢,耿默跪在地上摇头,“我知道错了,将军,我本来想喝完酒隔天就去找你认错。”
语气带着哽咽,“他说北襄人,此次就是为了吓唬我们,弟兄们受的伤就是一点点皮外伤,血全是那北襄人流出来的。”
池暄手中的剑掉落在地上,与石头发生碰撞,发出清脆的回响声,脑海中紧绷了一整夜的弦,终于放松下来。
靠在墙壁上,眉眼间满是倦意,眼下泛起淡淡青色,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太阳。
万簇金光从云层中迸发,驱散雾气,来看今天是个好天气。
“你以为有名声,是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吗?”池暄 慢慢开口,“我有个朋友,从小跟我走丢了,找了他许多年,直到我这次回京城,才把他找回来。”
“虽然他就住在我的将军府里,可因为被人看到过与我关系亲密,想要威胁我,他在一次回家路上就遭遇过绑架。”
说话的人闭上眼睛,满是那天的场景。
喧嚣声,哭泣声,叫卖声,交杂在一起,一个无人经过的角落里,他听到叶清的呼叫。
他找寻整整一天的人,终于出现在面前,只觉得无比庆幸。
原来老天还是怜悯他。
平时从不轻易展露情绪,此时的他眼含热泪,看着草垛中的人。
叶清小小一只,被绑住手臂和腿,白皙精致的面庞此时全是灰尘,那双澄澈的眼神里,装着得是对他的依赖。
池暄跪在地上,解开绳索,将人紧紧搂在怀中,悬在嗓子的石头重重落地,他害怕看到那双眼神。
叶清信任他,依赖他,而他竟然蠢笨到第二次将人弄丢,明明顾渊上次来就给自己迷药,自己竟然还没有特别去提防。
“我以为我又要回到临洛阁了……
肩膀上湿润一片,耳畔传来小声的啜泣,平常叽叽喳喳一个人此时安静伏在他身上,一抖一抖地哭。
池暄觉得自己心都要滴血,他在心里发誓,从此一定要保护好叶清。
“不会了,再也不会了。”
他转身垂眸瞧着耿默,后者跪在地上,显然没想到这些,“你要学的还多着呢,我们在边疆打着,有时朝廷里几个文臣说些什么就能决定我们未来。”
朝雾散去,山洞里的情景慢慢显现出来,池暄眼底一片青黑,几天几夜奔波又是整夜未眠,太阳穴此刻隐隐作痛。
索性靠在石壁上,“还有你小子,你到底争得是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我这次回京城,就是去领你们封号的圣旨,在家乡,你们名字早已经传遍了,皇上不会轻薄我们的。”
耿默脊背一僵,如今听说自己获得封号,心中却依旧没有想象般的高兴。
“你说在意的,无非是我刚才说的那些,我们这边条件艰苦,为什么京城里那些贪官人人都高枕无忧;为什么不仅要打仗还要关注朝廷,有可能人人就会变成下个神通将军。”
池暄声音有些沙哑,捏着怀中冰凉的玉佩,不知何时掉出来,他重新塞回胸口处。
“你在担心这个,而不是想回京城。”
神通将军的事情不止他们这边人人担心,但凡行军打仗的人都对此提心吊胆。
神通将军是前朝的人,就因为几个贪官和文臣一合计,最后害的人家破人亡,抄家时候,交到大殿上只有呕心沥血的家书,剩下的全是各种布防图。
圣上龙颜大怒,殿下的人脸色变换,尤其是那几个始作俑者,没想到自己害死的是个真忠臣,跪在地上,不停磕头。
可是,终究什么都没有了,死去的人也不会再回来,圣上给神通将军找了个风水宝地养老,可终究成为孤家寡人,家族里的人都流放在路上,找寻不见。
从此,将军再没上过战场,军书不再提起一字。
“那些贪官们,花的都是老百姓的血汗钱,都是国库的蛀虫,这样黑心的钱,难道拿着不烫手吗?圣上已经抓走许多人,抄家流放,我此次回京也是为这件事。”
“皇恩浩荡,圣上已经下旨来帮助我们。”
明明阳光已经斜斜照射到山洞中,晒到他身上,池暄还是觉得身体冰冷,他咬紧牙,想要离开这里,却又觉得火热难耐。
身体中像是有盆炭火,每次燃烧最旺盛的时候,就有一块冰等着,刺啦地扔上去,两重天的滋味,搅动地他心口痛。
顺着血液流动到身体的每个角落,池暄觉得浑身无力,说话声音越来越小,眼前一黑,站起来时,慢慢倒在地上。
他在想,他总觉得不对,哪里不对,商贩互通商市前来策动耿默开始,从这里就不对,如果是商贩的目的在于让离月国内斗,将耿默扔进大牢,这确实解释得通。
可为什么真正交战起来,死伤全是北襄人,那是个睚眦必报的种族,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京城,将军府内,枫叶从路上吹落,留下满地金黄,桂花树在院中肆意散发方向。
叶清窝在秋千上睡觉,本来是很小的物件,后来池暄看人实在喜欢得紧,恨不得在家的日子,天天晃在上面。
特意去木工巧匠和布料商贩那里拿了好些东西回来,敲敲打打,做出来加大版本,能让他安心躺在上面。
北漠来时,看到的就是如此场景,小小的人依靠在秋千上睡觉,头顶飘落的桂花洒进发际和衣衫上。
秋天凉爽的风吹拂过脸颊,恰到好处的温度,使人陶醉。
他随手拿起旁边的大氅,轻轻盖在叶清身上,然后便靠着凉亭,一双手撑着下巴,望着人笑。
最近他笑得很频繁,若是奶娘看见,肯定会很惊讶,毕竟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在北襄那样狼虎成群的地方,每个人都面热心冷,更何况他没有显著的出身,很少有人会正眼瞧他。
本来是带着目的接近叶清,没想到眼前人却一次次改变自己的想法。
叶清迷迷糊糊醒来,却发现面前多个大活人,站在这里看着他睡觉,身上也多件不合身的大氅。
他撑着身子坐起来,不好意思道,“北漠王子前来怎么没人通报,怠慢王子,切莫怪罪。”
听到话的人,下一秒嘴角僵住,低垂脑袋,看起来闷闷不乐,“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没想到却越来越生疏了。”
因为闭上眼睛而铺展开的睫毛,浓密纤长,遮盖着那双血红色眼瞳,而他的面庞,异域精致,无论看多少回,都要感叹。
好一个美人!
叶清眨眨眼睛,没想到自己一句话竟然伤到别人的心,他确实隐约听池暄说过,北漠小时候相当可怜。
“这次两军开战一事,我也不知道原因,不过我已经写了一封信给我大哥,希望能尽快停战。”
话语声越来越小,最后只有淡淡一句,“我不知道他听不听我的。”
这一瞬间,让叶清心中慈爱的心性大爆发,北漠如同落水的小狗,可怜兮兮想得到一些关怀。
不就是关怀吗?
他给!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伸手,将桌子上的糕点递过去,“这是我新做的桂花糕,当做是刚才的赔礼,你尝尝。”
北漠接过糕点,轻轻咬下一口,含在嘴里,糕点绵密,入口即化,却有股桂花清幽的香气。
“很好吃。”
“好吃吧,我打算把这个放在悦辉坊里,反正这京城里的桂花多,还能再帮助没活计做的人,我得到桂花糕,他们得到报酬。”
北漠遥遥瞧着,看人说得高兴,眉角都沾染上笑意,“我最近跟你一起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都叫上我,毕竟在这京城,我无处可去了。”
这话说得不假,自从两国边疆发生战争,他在宫中一举一动都受人监视,可出宫也没有认识的人,思来想去,就剩下半生不熟的叶清了、
“好,那你可得听我的。”
“一定。”
叶清想得很简单,既然北漠没地方去,两人又 不是老死不相往来的态度,暂且收留还是能做到的。
北襄打仗多半他也是受害者,毕竟要真是出现点什么,第一个被杀祭旗的就是他。
第73章 22当红娘版
“将军,将军,你怎么样?”
池暄迷迷糊糊睁开眼,瞧见帐篷内围着一群人,看得他瞬间头疼。
不知道睡了多久,声音明显沙哑,一旁的耿默端来水碗,这才有所缓解。
“你们先出去,耿默和张烁留在这里。”
稀稀拉拉人走后,营帐内宽敞许多,瞥见枕边的布防图,池暄拿到手中。
他的手掌带着汗意,捏着羊皮的触感,微凉,顺着掌心传递到全身,血液流动,方才有了点真实感。
“以后不许在像昨晚那般喝酒了。”
池暄面带愠色,军队中喝酒烂醉如泥,成什么样体统。
他思前想后,总觉得有几分不对劲,有种预感告诉他,北襄人一定在憋着大动作。
耿默和张烁跪在地上,想起昨天的事情显然有些愧疚,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瞧见就生气。
将手中的地图团起来,甩在耿默身上,“我教导你几年,看来是只顾着让你当英雄,你现在忘记为什么要当英雄了是吧。”
“这么拙劣的把戏,你都能相信?”
那北襄来的商人分明故意挑拨,顺便制造战争让他们放松警惕,结果眼前这个蠢脑袋,竟然会相信。
“那商人还在军营里?”
张烁点点头,示意人就在军营。
既然这么喜欢演戏,就好好陪他演一场。
“这些耳饰要放在外面货架上吗?”在悦辉坊帮忙的北漠,在两三天后,明显上手起来。
见人点点头,熟练将其放到货架上一一展出。
“养在屋檐下的梅花竟然开了。”对于此事,叶清还是比较惊奇,本来以为这次上新的梅花系列要凭借画作来想象。
没想到梅花是开的,他昨夜抱着宣纸蹲在地上涂涂改改,今天一早就有师傅拿去做,现在成品出来。
果然光彩夺目,一时间让他爱不释手。
北漠听到后,冷笑一声,“本来就是如此,结果世人一句梅花香自苦寒来,害得多少梅花殒命在寒冬。”
道理却是这个道理,温暖时候,就会开花早。
拿起玉簪,轻轻插进发间,叶清摇晃着脑袋,探头看铜镜。
好像……还怪好看的。
耳畔传来北漠爽朗的笑声,“最近好像经常听到你笑诶。”
前者没说话,又拿起一个珍珠流苏插进头发中,鼓掌叫绝。
“好看,就是好看。”
明眸皓齿,好一位肤白貌美的小郎君!
叶清的脸颊登时热了起来,不由得想起池暄,不知道那人在边疆怎么样了,眼看过去已经有七八天,竟一封家书都不曾寄过来。
“今天晚上你陪我去集市看看吧,刚好陛下前两天问我有没有中意之人。”
皇上想用感情这条线来牵制住北漠,不让他动别的心思,但按照叶清的想法,感觉并不可能。
“你若是真有那个心思,女子又奈你如何呢。”
他在心里叹气,世上指不定又要多一位苦苦伤心的人,毕竟北漠回到家乡后,一切都是未知数。
“我若是喜欢一个人,那便会只忠心他一人,旁的人,旁的事,我一概不管,也绝不会抛下他。”
平日里桀骜不驯的少年,此时一字一句认真地说着,血红的眼眸里满是柔情,吸引人掉进去。
“公子,有位客人说要找你。”
云锦的出现打破了室内愈发上升的温度,叶清抓住机会,连忙跟出去。
“你放心,我晚上一定陪你去瞧瞧。”
朦胧的薄纱遮住了面庞,隐隐约约透露出轮廓,让人瞧不仔细。
“一定要戴着吗?我穿这衣服不行吗?”
叶清一身利索的玄色衣衫,银色发冠衬得人,眉眼几分英气,为了符合身份,怀中还抱着一把长剑。
他本意就扮做将军府的侍卫,跟在北漠身后,这样不仅能满足吃瓜心理还不用每个人都打招呼,尤其是碰上认识的人。
如此集市夜晚都不关闭,直到凌晨,游玩的达官贵族相当多,上次出门,一条街招呼都打了不下十个。
将绢纱放下来遮住,北漠面无表情思量片刻,“或者你去换面具。”
不然碰上要怎么解释呢,北漠不想让其他人误解他同叶清的关系,要追人就堂堂正正,不然靠别人言语相传逼迫不是他的作风。
况且池暄还在前线打仗,他如此这样做,岂不是把叶清的名节于不顾。
后者显然想起来点什么,点点头,就去柜子里翻出来个黑色面具,是上次丰收节,他同池暄一道买的。
门神面具,当时池暄还打笑他,明明兔子般胆小的人还拿着如此凶猛的面具。
叶清记得当时自己听到后,特意买了个兔子面具塞到池暄怀里,说什么都要带上。
于是两人各自顶着面具,走上一大圈,望向对方时,都被逗笑得乐不可支。
两人出府后,没有带格外的侍卫,只有假扮的叶清和云锦,走在北漠后面。
街边是叫卖的各种市集小贩,吃食玩乐,杂耍卖艺,许多人围成一大圈凑着叫好,喷火时,连叶清都忍不住挤进去看热闹鼓掌。
人来人往,步履匆匆,烟火气息铺面而来。
叶清许久没出门,现今相当高兴。
他以前过得什么苦日子啊,竟然因为市集离将军府太远就不出来玩。
边吃着条头糕,边在心里想,从此他要天天出来。
三人不一样的气质和领头人独特的容颜,他们这一行吸引不少人的目光,路上都有人纷纷猜测北漠到底是不是北襄来的王子。
不过他们并没有在意,叶清专心致志吃着糕点,北漠又塞过来一串糖葫芦,一只手掀开面具,另一只手拿着糖葫芦就开吃。
云锦的手上没闲着,拿着叶清买的战利品,嘴里嚼着酱肉包子,瞧见馄饨在卖,双眼放光。
只走过半条街,这主仆二人就将自己吃得饱饱的。
北漠有些无可奈何,看着两人钻进馄饨铺的背影,只好跟上去,神色是自己都想不到的放松。
在这里,他所能感受到的只有眼前的轻松,惬意。
晚风吹拂在脸上,凉凉的很舒服。
“客官,三碗馄饨来嘞,请慢用。”
热腾腾的馄饨端上来,鲜香钻入口腹,让人迫不及待拿起筷子,薄薄的外皮咬掉,裸露在空气中的是滑嫩的肉。
香醇的肉馅和汤汁完美融合在一起,每一口都让人折服。
叶清和云锦忙着大快朵颐,就连北漠都在感染下,慢慢吃起来。
他们坐的这个地方靠近云逸院,简言之就是各家小姐,千金见面的地方。
还不等他们感叹,远处的马车缓缓停在门前,马车四面用丝绸包裹,最顶上镶嵌着颗夜明珠,在夜色朦胧处也能大放异彩。
一只纤细的玉手拉开帘子,缓缓走出,一时间吸引了周围所有人的目光。
云鬂高绾,碧玉簪和玉步揺两相映衬,织锦狐毛的斗篷披在身上,月白色绫罗纱衣,露出雪白纤细的脖颈,娇颜白玉无瑕,犹如凝脂,显得人文静娴雅。
她身侧的丫鬟容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云逸院的门口早早有位管家等着,见人来,连忙迎接进去。
“怎么样,这位小姐可是天资绝色,家境肯定错不到哪里去。”
北漠闻言,咽下最后一口馄饨,看着剩下的汤汁,刚才还觉得美味无比,现在喝着却无滋无味。
慵懒地靠在柱子上,闭上眼睛,“那就去看看。”
三人进来时,被盘问身份,老伯恭敬道,“各位公子就别打趣我这把老骨头了,这里面坐着都是有身份有地位家的姑娘,你说我这贸然放进去三个人。”
“各位的气场绝不一般,就别与我兜圈子了。”
这话说得也不错,里面都是有身份有脸面的人物,离月的女子很少有学习防身之术,多半都是读书或学习手艺。
跟着武馆或者请师傅来教习拳脚功夫的是极少数,所以女子出入多的场所要么配的打手能干,要么就会对来客身份仔细排查。
不然混进去些登徒子的浪荡之徒,谁也说不清。
叶清点点头,无奈之下,只好从怀里掏出将军府的牌子,示意老伯自己知晓变好,万不可再告诉他人。
“行吧,北漠王子,今天舍命陪君子,陪你找一找这窈窕淑女。”
三人一进大厅就被人注意着,无他,只能怪相貌过于出众,这里面不是没有男子,可都是家境显赫,样貌就不能要求过高。
此时北漠和叶清已然成为热门关注点。
环视一圈后,他们径直找了张圆桌坐下,听老先生讲书。
堂上的说书人一敲惊堂木,慷慨激昂讲着武侠故事,叶清曾经看过这篇话本,将军爱上公主,两人终成眷属。
北漠喝着手中的茶,只觉得难喝,比不上将军府里的雪山莲雾,放下茶盏后,只见得,叶清不断使着眼色,他哑然。
“不知小姐可知道这讲得是什么故事?”
他们身边那桌,坐着的俨然是刚才在门口遇见的女子,闻言,神情中带着浅淡的笑意,额头见那点花钿殷红,犹如轻水般的眸子格外清明。
第74章 23一网打尽
抿唇回答道,面上有些羞涩,“现在讲的是公主下嫁结婚。”
她的嗓音娇柔,轻轻缓缓,如同微风拂过铃铛,清脆作响。
叶清小心看他没有什么古怪模样,便悄悄扯着云锦随便找个借口就离开了。
“公子,是喜欢刚才身边那位吧。”谢静用手托着下巴,微微笑道。
看见北漠的反应后,她满意地喝下一口茶,“不用惊讶,我会看手相,要不要再帮公子瞧瞧。”
北漠瞥她一眼,对于这话有些恼羞成怒,“看来这位小姐很有高见。”在他的注视下,谢静伸出手指,装作漫不经心般从碟子上拿出块糕点。
她的嗓音稍低,凑近道,“公子切莫贪心,多出来这一步,你可是强求不来。”
北漠闻言冷哼一声,径直起身离开,留下身后女子的轻笑声。
出门就看见叶清,一个人望着头顶的灯笼,竟然看得津津有味。
“在看什么?”
欢快的嗓音响起,他已经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去坦然面对叶清,后者扭过头时,他这才发现,他们间的距离有多近。
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出现,他甚至可以看清楚叶清眼睛中他的模糊影子,呼吸不由得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一场景。
近在咫尺,让他晃了神。
“你怎么呆住了?”叶清伸开五指在眼前使劲晃动,“还是说碰见了喜欢的人,心神向往?”
街道上人来人往,喧嚣声充斥耳朵,但北漠却觉得身边无比安静,他能感受到微风吹起树上松动的叶子,而后轻轻飘落在地上,发出哒哒声响。
他眼底渐渐盛满浅淡的笑意,一只手搭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喜欢这灯笼?我回头给你做一个。”
云逸院的灯笼正是北襄那边传来的新鲜玩意儿,不难就是做起来繁琐复杂,不过效果是出奇好看,影影绰绰还会透露出各种动物的图案。
叶清一时间正是被这些所吸引,听到北漠现在的话也忘记去问他,在里面聊得顺不顺利,欣喜地叫好。
“那我要个小兔子的图案!还有个桂花,对!我想要个玉兔捣药。”
踏着青石板路,两人回到将军府,遥遥看着黑漆漆的大门,叶清脑海中闪现出来那天晚上的身影。
那天晚上池暄在这里等着他,心底一下子柔软起来,可是如今人却不在这里。
黑幕笼盖着天边,寥寥几颗星挂在上面放射光芒,看得不是很清楚,感觉过来时,叶清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中,眼泪竟然流出来。
北漠刚才并没有走,站在石狮子边,他垂眸思索些什么,神情变得很复杂,看着叶清,又像是透过叶清看那个重新活过来的自己。
他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就要拉着身边人烂下去,踩着那些看不惯他的人,一步步登上权利的最高峰。
可一次岔路口,他体验到世间别样的温暖。
最近好像越来越嫉妒池暄,他私心祈祷那人最好在战场上死掉,最好被自己大哥算计没。
这样,将军府就剩下叶清一个人了。
人的本性,总是不满足的。
以前,他只想着,快快乐乐玩一场,从没想到,原来还会陷进去。
一方天地中,无言二人,欲语泪先流。
“将军,将军,那商贩最近不停地走动,不再天天窝在营帐中了。”
面对急报,不同于张烁喜于言表的高兴,池暄只是轻轻点头。
狐狸尾巴终于展现出来了,不枉费他带着人马等待到现在,上次耿默办事不靠谱,他自己随便编造几句唬住从朝廷来的史官。
如今步下的棋子终于要启用了。
“耿默,你还把那几个人叫过去巡视,今晚那商贩无论问什么都告诉他,记住演技要够好。”
“张烁,你暗中盯着其他人,尤其是粮草,千万不能出差错。”
两人领完任务就下去安排,池暄则坐在帐内,细细观看布防图,最近北襄人来侵犯的次数不少,但基本上都是节节败退。
一度让他感觉自己带这些兵是不是实力大涨,不然怎么如此轻松。
后来他去战场上看过才发现,北襄人上战场的兵并非是真正经历磨炼的将士,都是些细皮嫩肉,瞧着像是朝廷上的言官。
死的人看来并不会打仗,多半是站错队的政客。
不过他没有其余的消息,只能猜测是对方内政四起,这些达官贵人多半是站错队导致的,更深入的消息还要等回京城后去皇宫里确认。
离月安插在北襄的暗探一向是直接联系陛下,他们只能隔着城池打听消息,之前池暄不是没派出过人,不过看来北襄如今不太平。
他不想让人冒着被发现的风险私自联系,一个人身后,站着的是几十口的人家。
不过,回到京城,池暄心上带了点笑意,回去就能见到朝思暮想的人了,忍不住拿出怀中的荷包,那里面塞着的是临走时他放进去的青丝。
他和叶清两个人的,缠在一起。
池暄很喜欢,每天都要握着睡觉,闻着淡淡香味,让他安心。
很快,夕阳就沉落下去,晚霞映红天际,如同一盏明烛,透过薄纱,轻轻洒下一地金霞,煜煜炫目,美的壮观。
他心想,明天是个好日子。
夜晚,军营安排一如既往,几个人在营帐前面喝得烂醉如泥,巡逻的士兵都偷懒去了别处,剩下的不是靠着草垛休息,就是三三两两成团聚在一起打牌。
池暄站在不远处山头上,瞧着下面鬼鬼祟祟的商贩,为了能显眼一点,张烁甚至给人衣服上涂抹了特质的药汁。
离得近瞧不出来什么,要是远远看过去,身上会散发荧绿色光芒,不过药汁气味多不好闻,为了遮盖这一点。
提前好多天,张烁就随便找了个由头,在营帐中放了许多香料。
如此以来,那些商贩若是不仔细去观察,便不能发现这一点。
“那人果然直奔主营帐而去,手里还有火折子。”
池暄闻言点头,他所作的这一切本来就是为了瓮中捉鳖,眼看人进了主营帐,刚才还烂醉如泥的士兵直接起身,隔着三两步的距离跟在身后。
一声令下,一群人围上去堵着主营帐的人,但池暄知道他们的人不止在这里,不然也不会三番五次跟他们打听周围村民的住处分布。
朝耿默使个颜色后,池暄带着人浩浩荡荡来到营帐内。
烛火摇曳,那商人跪在地上,满脸不情愿,“池将军,这是什么意思,鄙人有点事情想要问你,怎么还跟我刀剑相向呢?”
“难道要视两国的友好交流于不顾,要将我北襄人不放在眼里吗?”
话语在营帐内掷地有声,但包括池暄在内,听到话的每个人都笑起来。
张烁打掉人怀中揣着的密信,嗤笑着,“怎么,半夜偷偷摸摸潜入别人营帐内偷东西,也算得上是友好交流啊。”
说罢,又从衣袖中掏出来一大把纸卷,放在面前,“要不要我帮你回忆回忆,这些绑在鸽子上的纸条都是谁写的?”
“如今可算得上是人赃俱获,你还能逃掉吗?”
平日里狡猾如斯,狐狸碰上什么都死不承认,害得他们不敢轻举妄动,生怕被人察觉。
此时,这么多双眼睛都瞧着人进来偷东西,偷得还是军事密信,如今算得上是插翅难飞。
“别妄想自尽。”
看情势不对劲,池暄快步上前,捏开人的下巴,随手撕开一块布条,使劲塞进去。
那商人见他们的模样,并不着急,反而笑起来。
“嘟嘟囔囔说什么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赢下来了呢。”耿默押着一群人进来,一踢膝盖,全都噼里啪啦跪下去。
“你小子还敢去村里杀人?”
幸好池暄早有察觉,下令一部分巡逻的士兵将村民召集起来保护,这群商贩果然悄悄绕过去。
耿默带着人,索性将他们全绑过来。
事已至此,全部败露,那些北襄人跪倒在地上,一言不发,嘴里都被紧紧塞着布条,放眼过去,还挺有趣。
逗得人都稀稀拉拉笑起来,这一笑冲淡许多天来的紧迫感,池暄坐在上方,“你们这两天注意点,我回京城复命,同时把他们送过去。”
“让兄弟们写点家书或者有东西要捎回去的,都记录交上来给我,我这次都送回去。”
一听到能跟家里人联系上,军营里每个人脸上都喜气洋洋,他们驻守在边疆地带,只有打了胜仗才能回去。
后来防着北襄人,上次告捷后,只有池将军一人回去复命。
这次虽然不能回去,但能跟家里人通通信也是好的,平常寄回去的信件都太慢,若是将军亲自带回去,一定能早点收到。
“放心吧,弟兄们都快回去了。”
池暄有预感,他这次回京把作乱的北襄人送回去,抓住这一点,他们未必不能通过北漠来同北襄达成停战协议。
届时休养生息,百姓都能喘口气,驻守的士兵能回家跟亲人见面,过几天好日子。
第75章 24要回来了
“张叔,今日的菜谱中再加上一道糖醋里脊吧,我瞧着北漠王子上次挺喜欢的。”
叶清特意跑到厨房去叮嘱,放到数月前,如果有人告诉他,他是打死都不相信的。
没想到如今还真就是。
他本来是看在北漠在京城无人说话,无处可去,在人贴过来时候,才没有拒绝。
经过数月的相处,他这才发现,北漠是个真性情的人,该讲理智就理智,该用情意就用情意,办事绝不含糊。
相处下来,叶清倒是觉得非常轻松,如果这人不是北襄的王子,他肯定要千方百计将人拐过来做悦辉坊的管事。
“公子快去看看,咱们将军送信回来了。”
云锦提着裙子,跨过门槛,手中拿着未拆封的信件,叶清欣喜地接过去,指尖不断摩挲。
从边疆到京城的信往往要走好多天才能送到,本来他隔三差五写信寄过去,可后来北漠说,太过于浪费人力,才不得不放弃。
况且叶清不想让池暄为他操心,战场上他在前方厮杀,那自己就做好后盾,让他安心。
“快回来了!过年时候就要回来!”
就剩下不到十天,他们就能见面了!
笑意浮现在脸颊上,堆积在心底的喜悦终于打开,那个名为恐惧的匣子紧紧关闭,幸好,一切顺利。
闹市中,北漠骑着马,手中拿着的是刚去东街排队买的绿豆饼,血红的瞳孔中满是自得。
他想着,若不是提前三个时辰来排队,这口饼恐怕今日是尝不到了。
他已经能想象出来,叶清收到这份礼物时,高兴的模样,脆生生的嗓音仿佛在耳边回响。
快马加鞭,赶去将军府。
“北漠你来啦!”叶清从厨房端出刚做好的酥糖,经过大门时,碰见急匆匆的来人。
后者也没想到刚好会碰到,唇畔勾起笑意,将自己的礼物拿出来,“东街的绿豆饼,你尝尝?”
叶清明显惊喜,探出头来张望,“你排了很久的队吧?快进来。”
两人坐到凉亭中,他将手中的东西放下倒杯热茶,推到对方面前。
绿豆饼的清香透过纸袋向外散发,刚做出来的,还是热乎乎。
“怎么这样看着我?”
北漠一抬眼,就对上一双直勾勾的眼睛,透过瞳孔,他瞧见自己的身影,有些不自然地垂下眼帘,嗓音却如旧淡然。
叶清小心拆开纸袋,将饼放在碟子中,满满当当刚好整整一碟,“你知道吗?池暄要回来啦!”
听到这话,北漠指尖用力的瞬间,紧紧捏住手中的酒杯,状作坦然,默默颔首。
这么快就要回来了,看来北涵的人果真没用。
不过对面的人并没有注意到,叶清自顾自的托着下巴,嘴里嘟囔着什么,他已经不想去听。
用说书先生的话来说,多半是什么乱七八糟美好的畅想,当然,这些畅想中,无一例外,肯定没有他的存在。
一时间睫羽微颤,他果断地伸手将一枚糕点塞进嘴巴里,叶清忽然被喂了一嘴的糕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鼓着脸颊把东西一点点吃进去。
艰难地咽下最后一口,叶清这才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你不高兴吗?”
高兴?他有什么可值得高兴的。
池暄那个人怎么还能活着回来,一群没用的东西,这点小事都办不成功。
眼眶微微泛着酸意,北漠勉强收下情绪,在那双关心的眼神下,他扯动嘴唇,嗓音变得干涩起来。
“好像受了风寒,有点头晕。”
今天难得好天气,下了许久的暴雨散去,慢慢放晴,阳光洒在凉亭中,给叶清的身上映出薄薄的金光。
面对凑过来的手,他愣了一下,轻轻躲闪,眼睛黯淡下去,“不用摸了,没发热。”
叶倒是清觉得今天的北漠有些奇怪,停顿片刻,手指在空中僵硬,想说些什么,却又没有开口。
“你……”
“你喜欢跟我呆在一起吗?”
没头没脑说出这么句话后,不等听到回答,北漠就转身离开,风铃在屋檐下轻轻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敲打在人身上,刺得人生疼。
不用回答,也不必回答。
如果答案不满意,那他愿意亲手去改变。
这种路,他北漠走了无数遍,不介意再走这一回。
血红的眼眸中逼现恨意,北漠浑身透露着冰冷,快马加鞭隐入闹市。
叶清站在凉亭内,脑海回荡着方才对方受伤的眼神,有些摸不到头脑,他想起些什么,低声嘱咐云锦。
北漠穿过人群,一路径直来到东宫,“池暄要回来了?”
顾渊手中攥着刚收到的信件,点点头,看完就借着烛台烧掉,化成灰烬簌簌掉落在书案上。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不像是无处可归的质子,不到十天,人就回来了。”
“没想到你大哥的人完全不靠谱啊。”
面对顾渊的嘲笑,北漠不接话,他只想知道解决办法,“接下来怎么办。”
他清楚地明白,如今坐在台上这人一定心中有所想法,他和皇位之前,最大的阻碍就是缺乏军兵力量的支持。
除掉池暄后,顾觉的左膀右臂就等于被砍掉一大截,届时,再将自己的人安插进去,最顶上的位置必然是他的无疑。
顾渊大笑着,“想不到北漠兄如此坦诚,那我也就直说了。”
“这次别再搞砸,你到时候……”
从东宫出来,已经是深夜,步履踏在石板路上,发出有节奏的哒哒声,拿着顾渊给的牌子,他在最后时刻出了宫门。
外面还是一样的热闹,杂技,吃食,好像日子翻来覆去,对他们都没有多大的影响,北漠慢悠悠晃到客栈边上。
却在昏黄的灯笼下见到意外的人。
一袭纯白色百叶云纹长衫,身形笔直修长,轮廓分明,低着脑袋走来走去,抬头时见到他,高兴地伸手摇晃,眼眸干净明亮,发带随之飘扬在空气中。
“终于找到你了,今天是你的生辰,这是礼物。”
叶清将手中抱着许久的包袱交到北漠手上,他在这里等了不短的时间,总怕错过人,看得眼睛都要花掉。
后者张开双手,有重量的包袱落在臂弯中,指尖轻轻掠过,他感受到对方冰冷的温度。
“在这里多久了?”
两人抬步走下河畔的台阶,借着光影,坐在上面,附近的河流在映照下,波光粼粼,异常好看。
轻轻搓动手指,叶清哈气,“没多久,我出来前喝了被凉茶,所以手有点凉。”
“这是你的礼物,你放心吧,我托人去宫里打听,陛下龙颜大悦,要不了多久,就能回去了。”
上午人走后,他一直在思考,后来想想确实是自己说错话了。
“对不起呀,我上午不该那么说,你自己一个人在离月本来就处境不好,我还说到北襄战败的消息,你们国家的士兵去世,你心里肯定也很难受。”
北漠听着人絮絮叨叨,挑动眉毛,原来自己在叶清心中的形象这么好吗。
不过他才不在意这些,北襄的人就是死绝了,都跟他没关系。
对于那片土地,他向来没有所谓的归属感与安心。
修长的指尖拆开包袱,映入眼帘的是把扇子,上面画着的是栩栩如生的风铃还有那首他最爱的《雨霖铃》。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久虚设。
下面还有串风铃,每个铃铛上都画着图案,红眼睛的小老虎,打滚的,吃饭的,读书的,扑花的,甚至还有射箭的,看上去滑稽可爱。
“我看你好像很喜欢府上那串风铃,又给你做了个,这个比那个还要好看,上面都是我跟着悦辉坊的师傅学习后,自己画上去的。”
叶清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有些不好,你别太在意。”
北漠听到后,唇角勾起笑意,冰冷的眼眸融化,直达柔软,“很可爱,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
没等两人再说话,苏舒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瞧见叶清坐在此时,就激动地跑过来,看清楚身边的北漠后。
有些胆怯,她扯着叶清的衣袖就将人拉走了。
笑话,她看上的一家人还能被区区一个北襄外人给拆散?
先问问她苏舒同不同意。
“我有要紧事告诉你,你怎么还跟那个坏蛋呆在一起。”
那个人心机筹谋如此深厚,要是把叶清抢走怎么办。
苏舒越想越不对,为了捍卫将军府的幸福,为了捍卫自己的快乐,她决定晚上好好开导开导人。
“你怎么走这么急。”叶清被拽着踉踉跄跄,只好朝着北漠的方向喊道,“生辰快乐,你要多笑笑,开心起来!”
声音消散在风中,被裹挟进入北漠的耳朵中,他点头,望着人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叶清,你不要心疼我一时,你多看看我吧。
既然太阳能照在我身上一天,那我就要试试能不能永久地停留在我手中。
至于今天另外冒出来的姑娘,望着苏舒急促的背影,北漠冷哼一声,并不将这种小把戏,放在眼中。
第76章 25归来
从那天后,叶清没再见到过北漠,听身边人说,他进来跟太子殿下走得很近,虽然自己对顾渊没什么好感,可也没什么理由去干涉北漠的行为。
只好消息送过去,让人小心不要被骗了。
好久没这么早起床过,叶清站在空荡荡的院子里,天还刚蒙蒙亮,算这日子,今天池暄就要到京城了,先是进宫面圣,之后就能回将军府。
环视一圈,他无聊地晃来晃去,心中却激动地睡不着,只好将池塘边的那几从花翻来覆去的松土。
天气一天比一天寒冷,像是很快要下雪,池暄从边疆送过来两张白狐皮毛,摸上去软乎乎的,当即叶清就让人做成斗篷和护腕,这样冬天就不必怕冷了。
这些天来,他的膝盖总是隐隐作痛,像是曾经受寒留下的后遗症,可是关于从前的许多记忆,他是一下子都记不起来。
脑海中时不时会闪出些画面,给他一种前所未有的熟悉感,他猜想,或许这就是他之前的经历。
池暄将张烁留在边疆,以防发生不测,最后上马离开时,把耿默喊上来。
后者明显很意外,高兴地收拾包裹。
不过到底是自己教导许多年的,他明白耿默的性子,也知道他绝不是会贪图于享乐在百姓血汗钱上的那类贪官,不过是还没见识到朝廷的浑水。
池暄自己迟早会退位,到时候边疆的下一位将军就是耿默,是时候教他点打仗之外的东西。
“进了皇宫,切记不可多言。”
早早听闻打了胜仗,不费一兵一卒抓到始作俑者,京城的百姓都夹道相迎接,想要瞧瞧将军的模样。
骑马进城时,就是这样的场景,池暄跟耿默被挤得走不动道。
“将军这么俊俏啊,身边有没有称心的小娘子哦,阿婆家的孙女就不错,改天你们见见面。”
“池将军身边这位小郎君是谁啊,瞧着也是很英俊的。”
“肯定也是个骁勇善战的,记下来记下来,之后咱们去提提亲。”
……
一行话下来,周围人都捂着嘴笑起来,趁着间隙,池暄两人抓住机会,加快速度,逃离人群,来到宫门。
“大家都这么恐怖的吗?”耿默一时间像是心理受到极大的冲击,拍着胸脯喘气。
池暄已经见怪不怪,毕竟他的画像都被做出来贴在桃木上,当成门神的一种,“等见完陛下,你就先回去吧,你母亲那里我一直让人帮忙照顾着,如今你回去也能多见见。”
红墙青瓦,一列列宫人走得整齐,两人跟在之后,快要到养心殿时,碰上刚刚出来的北漠,两人擦肩而过,步伐稍稍停顿,随后又径直走向自己的目的地。
殿门之后,接着一段高阔的长廊,每隔几步就站着整装待发的侍卫,足以说明守卫之森严,目不斜视经过,两人来到正殿。
明珠点缀,熏香萦绕。
台上的是陛下,缓缓听着汇报,耿默低垂着头,明明无人点他,可总觉得上面有股逼仄的视线,让他汗颜,根本抬不起头。
两人出来,耿默这才悄悄松口气,提着精神到离开宫门,就迫不及待要走,“天呐,太吓人了,将军我先走了,我先回家。”
分开过后,池暄走向将军府的方向,这条路,他独自走过无数次,从来没有像这般心潮澎湃,想起家中等待的人,眉眼都带着喜色。
踏进门时,没有他想象的场面,但遥遥就瞧见人在凉亭上趴着。
“少爷可算是回来了,叶公子早早就起来,等着等着自己就睡着,我去叫公子起来。”
“不必了,快到用午膳的时间,吩咐厨房先去做饭,我来叫他。”
池暄拒绝了张叔的话,独自来到凉亭边,瞧见人身上的斗篷歪歪扭扭,露出来一大半的身体,不由得皱紧眉头。
如今天气这般冷,要是着了风寒怎么办。
他轻轻走上前,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脱下来,盖在人身上。
叶清感觉自己前面身上好像多件什么,热得他想要挣脱出来,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时候,发现自己面前站定一个人。
是池暄!
他侧身看着,深邃的眉眼含着笑意,微微上挑的眉眼上翘,眼神带着宠溺。
这般的容颜,是叶清无论再看多少次,都会忍不住为之心动。
简直快要掉进糖罐中,只觉得呼吸的周围都是棉花糖,甜滋滋,他掀开池暄盖在身上的衣服,“天气冷,你快点穿上,我身上有一件。”
“不许脱,这件斗篷合身吗?”池暄将手放在叶清身上,盖住他想要挣脱的动作,转身摸摸外面那件。
“挺暖和的,尤其是摸起来,毛茸茸的,可舒服了。”
两人一起感受着,池暄轻轻抬起叶清的下巴,仔细端详着,从眉毛到嘴唇,从眼睛到鼻子,甚至耳朵,他都用手指慢慢丈量着。
他突然揉了揉叶清的头发,将人拥入怀中。
“好久不见,瘦了。”
清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几分认真,含着不易察觉的温柔在其中。
“没有,没有瘦,还好你平安回来了。”
天知道,他缠着北漠给他讲战场上事情的时候,有多么担心,每天觉都睡不好,幸好,眼前人终于安安全全回来。
那一瞬间,叶清觉得自己喉咙中的石头落地,脑子里的那根紧绷的弦终于嘣地崩开,呜咽着在池暄的胸膛上默默流泪。
睫毛颤抖,脸庞上挂满泪痕。
阵阵凉风吹过,从缝隙中钻进来,拂过叶清的长发,纠缠盘旋在池暄的手腕上。
后者直接弯腰将人抱起来,进入房间,自从见到池暄的那一刻,叶清就觉得自己像是喝了假酒般,晕晕乎乎,轻飘飘,好似踩在云端上般。
被轻轻放在椅子上时,瞧着那近在咫尺的脸庞,他忽然拽住池暄的衣衫,伸直腰杆,吻上那温热的唇瓣。
温度逐渐升高,暧昧的气息缓缓上升。
池暄反客为主,摩挲着叶清纤细的腰身,一下一下,吻得深入。
后者明显承受不住,手臂张开在空气中想要抓住些什么东西,最后勾住池暄的头发,扯掉玉簪,掉在地上,与木头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白皙精致的面庞上染上浅淡的红晕,他紧闭眼睛,两人的呼吸纠缠在一群,胸腔中的心脏跳动,一声一声,响在心头上。
轻轻分离的时候,望着对方,他们不由自主都笑起来。
叶清的青丝在慌乱中被自己挣脱地歪歪扭扭,觉得难受,他索性将头饰拿下来,乌发如瀑,衬托地更加楚楚动人。
唇畔还停留着刚才的温度,麻麻热热。
“吃完饭,我们出去一趟。”
叶清点点头,他知道池暄带回来好多物件,都是远在边疆的那些士兵对家里的思念。
一家一家敲门过去,他们将东西郑重交付出,收到信件或者物品的人,哭得稀里哗啦,连带着叶清的心情都低落下去。
这些士兵长年累月在边关,为了建功立业或者实现抱负来给自己的家人更好的生活。
“我已经向陛下说过了,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很快就能回家探亲了,以后都会这么固定下来,定期分批次回来几天,不会有影响的。”
叶清听后,用力点点头,就该这样,保家卫国的大英雄,值得一切。
最后来到的是耿默家里,远远就听见里面鸡飞狗跳的声音,两人相视一笑,敲响门。
开门的人跟上午已经有很大的不同,上午还衣冠整齐的人,现在已经蓬头垢面,手上还拎着一只老母鸡。
见到他们来,很是高兴,“将军,我正想着把这鸡给你送过去,自家养的最好吃了。”
视线移动到旁边,耿默疑惑道,“这是?”
“这是我弟弟。”
叶清微笑着点头,“久仰大名,我是叶清。”
耿默招呼着两人进到院子中,院里有许多家禽,满地跑的兔子和小狗,甚至还要大鹅,都没在自己的圈地中,叽叽喳喳乱做一团。
“见笑了,我不小心把他们放出来,这就抓回去,抓回去。”耿默有些尴尬,一时间手上力气松下来,原本那只鸡顺势就挣脱着跑下来。
嘎嘎叫着跑遍院子,所经过之处,狗吠声,猫叫声,此起彼伏。
忍不住笑起来,两人亲自动手,给耿默帮忙,叶清的性格像是很招小动物的喜欢,被他摸摸毛,就能顺利抓起来,放进笼子中。
至于池暄,他冷下来,简直无人能靠近,那些小动物,基本上都是乖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池暄一手一个,简直毫不费力。
在两人的衬托下,耿默就显得更加鸡飞狗跳。
终于忙完全部事情,三人坐在院中喝茶,“你们先坐在这里,我阿娘马上就回来了,今天晚上就在这里吃饭吧,我现在就去做。”
说罢,耿默就起身去厨房忙着,叶清则隔着笼子逗弄里面的小白兔,不亦乐乎。
“叶老板?您怎么来了。”
寻着说话的声音过去,正是位老妇人,倚着门边。
第77章 26你去好不好
“苏阿婆?”叶清有点惊奇,没想到在这里还能碰上悦辉坊的人,苏阿婆是做簪子的手艺一绝,还是他偶然跟苏舒出来时候,碰上的。
当时苏阿拿在手中,却在门口踌躇,不敢进去,索性自己碰上了,不然这么好功夫的人,都要错过。
“是我,您今日怎么有空来了?这位是……”老妇人指着叶清身边的男人,衣着和气质都不同凡响,必定是大户人家出身。
在厨房的耿默听到动静,连手中的菜刀都不曾放下,直接跨门出来,激动道,“娘,你回来了。”
“拿着刀出来什么样子,这里还有客人,发生意外怎么办?”呵退耿默后,妇人示意他们坐在院子中,又仔细端来茶水。
叶清接过茶水,忙不迭说,“您是长辈,又是悦辉坊的招牌,阿婆,该是您坐在这里呢。”
那妇人只轻轻摇头,满脸都是高兴。
“这位就是池将军?”苏阿婆明显有些震惊,又瞧着自己木门上贴的门神符,上面红纸黑字写着‘护国将军池暄’。
一时间,叶清被逗乐了,“这画像的人,多半没见过真正的池将军。”
他打趣瞧着身边人,池暄则回以无奈的微笑,基本上他都是秘密回宫,以免藏匿在各处的探子知晓,来对边疆产生威胁。
没见过他实属正常,就是画得如此凶神恶煞,池暄觉得还是跟自己不太沾边的。
“我就说嘛,池将军这样好心肠的人,怎么会长成这样。”
几人相视,尴尬一笑,耿默这才发现,自家娘亲比自己都对叶清熟悉。
在军队里,他自称是对自家将军与嫂子故事知道最多的人,当然也须得是对比下,毕竟将军手里时常攥着那块兰花手帕,一瞧就是心上人送的。
可其他壮汉不这么想,一个个跟感情没有半点缘分。
“你就是,就是悦辉坊的叶老板?”耿默在知晓叶清的身份后,显然不太淡定,他从前一直以为,只是将军从小走丢的弟弟。
噗通一下跪在地上,肉体重重砸在土地上,发出闷响,让叶清忍不住皱眉,暗觉自己膝盖都在隐隐作痛。
“这是做什么?”
面对搀扶,耿默只是摇摇头,眼泪唰得流出来,激动道,“不,是我耿默要好好谢谢你们,叶老板,你是我们家的恩人,要不是悦辉坊,我娘早就没有盼头了。”
家住在京城郊区,时常发点大水能被淹到,自从他爹去世后,他娘便一蹶不振,送走自己参军,每日眼巴巴等着他回来。
通信之时,耿默最担心的就是,哪天他娘想不开了,这世界上就剩下他一个人该怎么办。
尤其是有段时间,一连两个月军饷都发不下来,急得他在边疆团团转,却没有丝毫办法,这也就是为什么那个北襄商贩,只是轻轻提起这个问题,自己就被人说动了。
军饷到不了家里,娘的生活就没办法。
可是后来,他明显感受到娘的生活多了些乐趣,那些信件里频频提到叶老板的名字,譬如今天涨工钱,明日好多人来订簪子。
忙碌起来,身上添着活气,耿默在边关也是安心,同样为娘开心。
转过身,朝着池暄,又是重重一拜,“池将军,你是我耿默的贵人,要是没有你的培养,自然不会有我的今天,当然我之前做了好多蠢事。”
说罢,抬手就给自己一巴掌,继续道,“从今之后,我必当忠心为国,好好报答,不辜负将军和叶老板对我,对我们家的帮助。”
一番话说完,妇人脸上已经是热泪盈眶,想不到自家孩子走的时候还不丁点大,到现在也是什么都明白了。
看出眼前人也想要跪下,叶清急忙拉住,“苏阿婆,您这是做什么,耿默,快些起来。”
反握住叶清的手臂,“叶老板,我这老婆子真是要谢谢你和将军了。”
两人从耿默家里出来,短短几分钟,不知道打了多少个招呼,“真的走了,不必再送。”
叶清摇摇头,和身边人相视一笑,他伸手扯着池暄的衣袖,要人背着,撒娇说自己累了。
后者自然地弯下身子,毫不费力就背起来,两人慢步走在回去的路上。
自从没有宵禁后,夜晚集市极其热闹,不管几时,都有人来人往,现下忙碌操劳一整天的人们,都出门玩。
小孩子上完学堂,撒欢跑来跑去。
一连串的灯笼将护城河映照得格外好看,叶清趴在背上晃着脚,嘴里吃着刚买到的桂花糕,嘟嘟囔囔跟人细细讲这几个月发生的事情。
快走出长街时候,中央出来冲出个抱着菜筐的人,停在那里,打量他们后,又匆匆离去。
本能地,他觉得不对劲。
现在大晚上,哪里还有满满整筐的菜农,要等,也得是明天早上才有。
池暄前行的脚步停顿,像是察觉到危险,将人从身上放下来,紧紧牵着手。
周围明显还有这不少商贩,叶清紧张后退,朦胧的光线下,不经意的转头,他正好瞥见旁边商贩腰间的短刀。
两人站在道路中间,刚才还繁华的地方,一瞬间就消失,只遥遥听见说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如今正站在包围圈中,那商贩们扔掉外衫,内里都是夜行衣,看得出来,是早早做过准备。
在第一个人扑上来时,池暄的反应很快,抽出长剑,护着叶清,却没想到那人径直变了方向,刺向池暄。
在胳膊上划出血迹,雪白的衣服上,尤为显眼。
池暄的受伤,让在场的凶手都兴奋无比,眼神中冒着渴望,跃跃欲试。
冷哼一声,他直直迎上去,刀剑相互碰撞,发出刺耳声响,并不好听。
叶清被他挡在身后,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这些人明显只是冲着取他性命而来,对叶清并不伤害,甚至可以说的上是刻意回避。
这虽是个好消息,但他现在也不敢放开叶清,离将军府的路还有那么长,发生点什么,他承受不起。
叶清被人拉入怀中,紧紧盖着眼睛,只能透过缝隙,他瞧见熟悉的面庞,此时带着恨意,手中长剑飞舞。
感受到温热液体低落在他手臂上,叶清担心起来。
带着血腥味道,这会是谁受伤了,是那些凶手还是池暄的。
“把我放开,你让我回去,我去叫人,池暄。”
哭着捶人,可听到话的人,偏偏要做聋子,执拗搂着他。
可周围那么多人,一股脑上来时,叶清只觉得自己心都揪起来,翻来覆去扭着,让他呼吸不上来。
刀剑插入肉体,发出闷哼声,抓住时机,他从斗篷下面钻出来,瞥见男人的手掌浸满殷红血色。
顺着指尖,滴落在地上。
这是他第一次瞧见杀人的场景,从前只在话本上和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描述,无论多恐怖,都不及亲眼见到让人震动。
地上零散躺着几个人,在灯笼映照下,血液流淌一地,溅到衣服上。
他瞪大双眼,浑身僵硬,池暄察觉到人的情绪波动,瞳孔微缩,一方面要避开劈来的刀刃,脚步交错间。
肩头布料被挑破,他重新将叶清挡在身后,清朗的声音颤抖道,“你别出来,当心自己的危险。”
叶清低垂脑袋,看见前面人手臂上和指尖上流淌的血,坚毅的脸上,透露着不耐烦和戾气。
不该在这里脱他后腿。
暗自下着决心,他给自己打气,挪动脚步,趁着所有人不注意,从侧面的缝隙中跑出去。
不敢回头,凛冽的寒风吹在脸上,似刀割般,让他喘不上来气。
想起那些血迹,他就不敢停下,听不到身后传来的呼唤,他一路朝着将军府跑过去,府里有池暄留下的护卫。
那些人的身手都是个顶个的好,一定能成功解决困难。
“跑那么快做什么?”
熟悉的嗓音响起来,叶清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般,渴望得到北漠的帮助,他抓住人的手臂,嗓音带着哽咽,“求求你,你去帮帮池暄,有好多人要杀他。”
眼前人哭得伤心,满脸泪痕,这般模样,北漠倒是第一次见,平常的叶清都是鲜动活泼,如此伤心,倒是第一次看见。
哭得耳朵都耷拉下来,让人爱怜。
伸手擦掉眼泪,北漠张口,嗓音沙哑,“别哭了,再哭就要晕倒了。”
“来不及了,来不及了,你去好不好。”
“带我过去。”
事实上,这条路,北漠走得要比叶清还熟悉,被拉着跑起来的时候,他只想笑,谁家挖墙脚跟他一样,最后还要赶回去救情敌。
明明事先踩好点,连哪里埋伏几个人,他都仔细计算过,就为了来将池暄,刺杀在这街道上。
甚至于人手都是精挑细选的死侍,事先还特意叮嘱过,切记不能伤害到他身边的叶清。
没想到千算万算,会成为叶清抓住漏洞逃出来,拉上他来救人。
两人赶到时候,池暄正一人站在血泊之中,修长的背影透着坚韧,眉眼间犹如凝着冰霜般,不耐烦。
第78章 27情敌救人
“你们是谁派来的。”
池暄握着剑柄,拖着那把长剑,剑锋划在地上,溅起细微的火星。
声音回响在空荡街道中,可惜并没有人回答他。就会发现这些死侍根本没有沟通过,他们的打斗都是凭借先前的计划或者自己的心意。
池暄不清楚,不过来的北漠很明白,当初他问太子借人时候,当着他的面,顾渊亲自看着,这些人的声带被毁去。
手段场面之残忍,就连他也要自愧弗如。
“只有不会说话的人,用起来才最会妥当,北襄王子,想必也是这么想的吧。”
北漠表面上答应,内心确实不屑,用人却不信人,还要毁人,跟他那狗屁不通的大哥一样,让人厌恶。
周围人看见叶清回来,身边还带着救兵,互相对视,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似的,
定定地看着卫韫,握着各自手里的那把刀,便直接冲着池暄扑过来,形成包围圈。
一瞬间,叶清觉得自己的呼吸停滞,呆呆站在原地,刚跑过来,大口喘着气。
“池暄!”
撕心裂肺的声音传递进每个人的耳朵中,让人不由得揪住心。
身边一把冷光闪过,是北漠!
后者抓住时机,横劈过去,还未到池暄身前,便已将周围的死侍刺穿了腰腹。
黑色的夜行衣贴身看不出伤口,可接二连三倒下的人证明确实是死了。
抓住时机,池暄冷笑一声,干脆直接握紧了手里的长剑,一剑刺进了其余人的腿部。
留着人才能审出来,到底为何潜伏在这里,是何人指使。
“北襄王子,这是何意?”
目光扫视地上的尸体,无一例外,死得透透的,就连他刻意留着性命哪些人,也被北漠补上一刀。
北漠拍着手,踱步而行,像是在清理什么脏东西,遇见挡路的,毫不留情狠狠踢开。
“等等,”池暄皱眉,他刚才瞧见地上那人明显伸手想要抓住北漠的腿,眼神里没有怨恨,连一丝有杀机的念头都没有。
“王子难不成与这些人相识?”话语没有温度 眼神极尽冷漠,看向身后的人,蓦地,一下柔软。
“叶清,过来。”
“池将军可不要冤枉好人啊,这些都是死侍,而且还是不会说话的哑巴。”
北漠不介意给池暄展示下他没注意的细节,弯腰撕开衣服,几乎每个人脖子上都带着红痕。
血肉都暴露在外面,只有很少的人脖颈是完好。
表情变得凝重,先前被衣服遮挡,他倒是没有注意,这些人在打斗过程中,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就连被刺杀,或摔在地上,都异常安静。
原来如此。
“想不到池将军这么不细心,”话说到一半,北漠顿住,原本在他身后的人,径直跑过去。
他闭上眼睛,轻笑,不知是要笑自己还是笑池暄,心爱之人在怀。
“池暄!”
叶清说不出来其他的话,几颗晶莹的泪水,从眼角滑落,像断了线的珍珠,一颗两颗,随后便泪如雨下。
他想问问人有没有事,受没受伤,疼不疼,想到最后,临近开口。
除去哭泣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湿漉漉的眼睛,伏在胸膛,肩膀不断抖动,是只极其伤心的小兔子。
瞧见人脸上的哭痕,他就明白叶清受到多大的惊吓,一向不露声色的池暄,眼眉间便再压制不住地染上了几分怒色。
“可别冲着我发脾气,桥那边站着的,才是幕后之人。”
北漠可不想乱背锅,虽然弄死池暄,自己确实合了些想法,但把这许多人弄成哑巴也不怪他。
更重要的是,他不是又来救人了吗。
他轻轻转动手腕,仿佛那温热的触感还停留在其上,转瞬即逝。
扯动唇角,他背过身,慢慢离开,独自走入黑夜中,背影带着说不出的落寞。
空气中血腥味还没散去,池暄转身,见长桥上人来人往,唯独一人停立不动。
锦衣华服,紧紧盯着这边。
正是顾渊!
所有人心照不宣的窗户纸在这一刻被捅破,池暄明白,从今天开始,他和顾渊之间必定会是一场争斗。
眼下他受伤,不方便再过去,索性朝人点头表示明白。
可他想走,也有人不同意。
顾渊的手下已然到了他们身前,“池将军慢点走,这是我们殿下见将军受伤,送来的伤药。”
“那还真是要多谢你们殿下如此细心。”
那人直直拦住他们去路,竟是非要接住伤药不可,池暄没声好气地去拿。
拽着,对面却不松手,“将军,可要接好了。”
池暄瞥了桥上的顾渊,而后扯了一下唇角,“臣怎敢接不好太子殿下的呢?”
“能放手吗?你手被人绑住了?要么这药你自己拿走吧。”
那侍卫闻言放开紧紧捏着的手,装作无意,恭送两人离开。
“怎么回事,受伤了?”张叔在门口等了许久,正打算出去寻人。
“去请郎中过来,再断热水。”
叶清稳住心神,有条不紊地吩咐,虽然自己肩膀上现在没多大力量,可他看得出来,是因为池暄一直不敢使力,即使是他搀扶人。
“你别强行撑着,一路了,你累不累啊。”
带着哭腔,他就搞不明白,这人怎么这么死心眼,死撑着干什么,趴他身上,又不会少快肉。
被教育的池暄无奈一笑,他上过战场,一身力气,全压在叶清身上,恐怕没等他把郎中叫来,又得去请第二位了。
“好了,别这么担心我,我好着呢,好歹也是威震一方的将军,就这么被几个人唬住了?”
摸摸炸毛的小猫,他安心道,结果下一秒,硬生生倒在地上。
最后回荡在耳边的是,叶清惊恐的呼喊声。
真是草了,顾渊,老子醒来绝对不放过你。
这样想着,池暄陷入昏迷。
将军昨天一回来,今天就遭人暗算,受伤昏迷的消息,插上翅膀般传到朝廷。
圣上大怒,拍着龙椅说要彻查,把这件事情交付给大理寺卿,七天内一定要出来结果。
消息的散布者之一,叶清正忧心忡忡,已经过去整整一天,池暄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就连宫里的太医都来了,说是刺杀的那群人各个刀剑上都涂了毒药,能害人姓名。
“到底是哪个天杀的,这么残害将军。”从知道出事的时候起,耿默就陪在将军府,说什么都不走,满脸后悔,“当时那么晚了,我该送你们回去的。”
苏木踢了脚蹲在地上的耿默,他是瞧不惯人现在失魂落魄的样子,“现在当什么事后诸葛亮,再说人家想要暗算将军,会因为你送与不送,无非是你说不好也受伤。”
“再者,将军还要你送,你是将军,他是将军啊。”
两人的争吵声从屋外传来,叶清垂眸,他伸手摸过熟悉的眉眼,鼻尖,嘴唇,明明昨天这个人还笑着对他说,没有事情。
怎么转眼间就倒下来了。
当他听到太医院的人说刀剑上面沾着毒药的时候,心都要揪起来了,脑海中不断回放着他们在街道上的画面。
池暄将他护在怀里,一个人面对那些死侍,透过衣服遮挡的缝隙,他瞧见,带血的指尖,沉重的呼吸声。
如果他跑得快一点,再快一点,是不是池暄就不会受伤了,或者说,不会收到毒箭的侵蚀。
快点醒过来吧,阿暄。
屋外的说话声越来越远,熏香安静的萦绕在房间内,檐角风铃作响,叮叮当当,一下下敲进人心上。
抖动的肩膀,沉睡的容颜。
“那上面还有毒药,太子殿下不愧是好计谋,就算杀不死人,也能把人毒死。”
两人坐在茶馆的厢房内,听着下面说书先生的叫好声,北漠伸手,象征性鼓掌。
对面人闻言冷哼一声,面上不喜,“哪里有北襄王子心肠善良呢,明明心里想把人弄死,最后还去救人,你应该庆幸自己没沾上毒药。”
最后一句说得咬牙切齿,显然顾渊更希望他直接死在那里。
这样大理寺卿查起来,多半判个两人互殴的罪名。
“离月的刑部都是饭桶吗?”北漠说道。
他显然觉得太离谱,转念一想,就发现其中关窍所在。
“哈哈哈我明白,太子殿下是想营造出我记恨池将军攻打北襄的行为,带着人特意围堵在路上吧。”
句子说得波澜不惊,虽是笑意,明显浮于表面,听起来更显阴恶。
“诶,王子可别生气,放心吧,既然你我联手,我必然不会算计你的性命,放心吧,早就准备好了。”顾渊端起茶盏,浮开碎沫,皱眉喝下第一口。
两人不再交谈,细细听着。
“切莫在胡思乱想了,瞧瞧诸葛先生的智慧。”
顾渊开口,正巧到说书先生的唱戏,惊堂木一拍,跌宕起伏的语调刺激人心。
“你到此就该把城进,为什么你犹疑不定、进退两难,为的是何情 我只有琴童……”
茶馆唱着的正是空城计一谈,明明城内空无一人,可司马懿偏偏不敢进,认定内有埋伏,引兵退去。
第79章 28追查线索
“等退兵后才得知是空城,再追过去时已经晚喽。”
顾渊是在敲打北漠,既然身处离月的地盘,就不要这般不停猜测他的想法,思前想后。
后者放低了声音,表面看是听进去,可说出的话却是大道不逆。
“太子殿下不妨看看,那本册子上写着的是什么。”
不等他打开,台下的声音已经告诉出答案。
“好好好!好一出司马迁之心,路人皆知!”
这样的一句话,说隐晦,也不够隐晦。
顾渊脸色一变,深深看了眼北漠,浑乱的眸子中流露几分讥冷,嗤笑道,“两个八竿子打不上的人,硬凑到一起去。”
北漠没有再回答,他知道时间会给出答案。
司马迁跟司马懿虽然没关系,但将军府里昏迷的那个人,顾渊,顾觉,可都是一个锅里的。
焦灼的人心,发酵的阴谋。
“我早已找好替罪羊,他们身上都带着江洋大盗的牌子,就算池暄真的死了,百姓都会猜测是他罪有应得。”
更何况,他已经给将军府送去一份大礼。
“江洋大盗?他们怎么会去杀池暄?”北漠有些不解,传闻这江洋一伙从来只斩除奸恶,按理说池暄应当是他们崇敬之人。
“他们已经为你所用了?”
顾渊不急不忙喝下一口茶水,轻轻笑道,“我说王子啊,你这脑袋总算是转过来弯,我还以为被那叶清糊住心了。”
“他们倒是没有为我所用,我抓住那群人的领头,想不到是个死性子的,动了点手段,后来剩下的人就归我。”
语气轻描淡写,可北漠不难猜出来,口中动了点手段,指的是什么。
看来人多半是死了,想起来世人多说他们北襄人打打杀杀,如今看来,还不如一个离月国太子殿下心肠恶毒。
国家要是交付在他手上,对北襄未必不是件好事。
面上没有流露太多的情绪,伪装出来的赞赏多一分显得谄媚,少一分显得刻意,两人就这样互相望着对方,藏起来自己背后的刀子与尾巴。
昏暗狭窄的牢房内,四面是墙,只有一门一窗,狭小的窗口透进来一缕微弱的光线。
泥灰的墙壁上布满斑驳的污渍血痕,潮湿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角落里胡乱铺了一层乱蓬蓬的茅草,空气中充斥着一股子刺鼻的霉味。
“尚书,这人是个哑巴,我们给他找来纸笔,无论怎么用刑,都死活不说。”
李为点头,表示明白,眼前人瘫倒在地上,破旧的囚服上满是血迹,星星点点,拿来的纸笔被胡乱撕碎扔在地上,墨水被打翻,在茅草上染出颜色来。
停顿这么久,见人还不行,下面的侍卫正端来一桶水要浇上去,却被拦下。
总感觉有些不对,这人明显过于安静,甚至身体都不曾移动,慌忙伸出手,李伟为快步上前,试探口鼻。
没有呼吸!
步伐停滞,怎会如此,刑罚虽痛不欲生,但不致死,定是有同伙暗中配合,使其死亡。
“查,给我好好查下去,我倒要看看,谁在我刑部眼皮底下暗度陈仓。”
“醒过来了,醒过来了,耿默,快去请太医来。”
叶清激动地看着床榻上睁眼的人,不由得激动起来,眼泪滴答流出来打在池暄的手掌上。
嘶哑声音响起来,池暄重重咳了几声,“我醒了,就别哭了好不好,眼睛肿起来……咳咳咳……就会疼。”
连忙端起茶杯,瞧着人一口气喝光,叶清才渐觉安心。
耿默带着消息已经送到宫中,看来今晚又要有多少人睡不着,太医在里面诊脉,他们都在走廊上等着。
“怎么样?”
“醒来就好,伤口慢慢养着,等老夫重新给将军开张方子,按照这个,一日三次。”
送走头发花白的太医,叶清示意云锦跟上去拿药,自己来到屋内。
足足过去三天,床榻上的人才睁眼,这三天三夜,对他而言,则是无尽的折磨,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他梦见阴阳两隔,不复相见。
鼻尖一酸,眼睛里重新盈满水汽,原本澄澈的眼睛,现在楚楚动人。
对上的是,池暄伸过来的,左手手臂上一道长长的血肉翻张的伤口。
像是刻意的讨好。
叶清睁大双眼,伸出白皙的指尖,想要点上去,又怕会疼,停在上方,小心翼翼扇风。
抿着嘴唇,半晌憋出来一句,“以后不要推开我了。”
不要固执地把我放在身后,让自己去前面。
“如果当时我跑得慢一点,或者在路上没有碰到北漠,或者北漠不愿意帮忙该怎么办……”
如果一开始他就去找人,会不会一切都不一样,池暄就不会再受伤,真相也会大白。
池暄在战场上打打杀杀许多年,受过的伤不计其数,比这疼痛千百倍都经历过,如此伤口,对他而言不算什么。
空闲的手按住,叶清的整个手掌都贴在伤口上,让他一惊,想要抽出,却引得人闷哼一声。
“怎么样,是不是痛起来了。”面上流露出懊恼,他垂着脑袋又要哭出来。
却不曾想,躺在床上的人起身,忽然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将人抱住。
鼻尖相贴,呼吸交错,檀香在房间慢慢燃烧,安心地味道萦绕在他们周边,在安静的一方天地,他们感受着久违的,爱人气息。
胸膛里的心砰砰砰地跳得特别快,沙哑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你多陪陪我,我就不痛。”
“可是叶清,你想好了吗?”池暄唤了名字,“和我在一起,虽然有平静的日子过,可朝廷里龙争虎斗,私下暗枪不断,我在这条路上走过许多年。”
“这里有我想守护的东西,离月的百姓,离月的疆土,从小我就这么长大。”
行走在刀尖上多年,流血受伤,对于他来说根本不足为惧,而叶清最开始提出来,为什么一直拖着不放手。
才是他真正的软肋所在,他担心前面重新再有一波人,他担心回到将军府的路上不太平,北漠的站位不明确,若是他想要夺走叶清,那自己该怎么办。
以身犯险,他从来只敢自己去,让叶清去,他是舍不得,如果出事,一辈子他都不会原谅自己。
渐渐地,他有些犹豫,自己的决定是不是做错了。
他和叶清真的要在一起吗?相爱真的比安全还重要吗?
听到这样的问句,叶清收紧手臂,回报住池暄的腰身,嗓音带着胆怯却很坚定。
他是一时半会不能忘记,那些场景让他战栗。
可再多的恐惧,都不能使他忘记和放弃眼前这人。
“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顿时,那双深邃的眼眸里卷起波澜,露出错愕。
他俯身,微凉的唇忽然印在了叶清的额头,一只手举起他的下巴,轻微扬起。
柔软的触感,
却像是带着灼热的温度一般。
一瞬烫红了叶清的脸颊也烫红了耳廓,脑子里像是有各色烟花炸开,让她恍惚,好似飘上云端。
“公子,药我买回来也已经煎煮好,现在就端进来给将军吗?”
木门碰撞,发出嘭的声响,云锦端着药闯进来,正巧撞上依偎在床榻的两人。
凉风吹散暧昧的气氛,叶清猛的抬起头,尴尬地与云锦四目对视。
后者慌也似的逃出去,嘴上喊着,“公子,你们继续继续,我等会儿再来。”
两人失笑,听着鹦鹉叽叽喳喳叫。
“公子公子,继续继续。”
次日一早,池暄便被叫去养心殿内,同行的还有刑部尚书李为,和一个他没见过的人,瞧着像是仵作。
“将军昨夜醒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
离月王坐在龙椅上,面前的奏折,满满当当放满桌子。
池暄微微垂首,“太医说,捡回来一条命,细细养着伤口和体内的余毒就会消散。”
皇帝咳嗽了好几声,平日里瞧着容光焕发,此时面容蜡黄,一身明黄的龙袍穿在他的身上,让人不由得想到下一任君王人选。
“真是大胆,我离月的镇国将军,如此竟能在街道上被人刺杀,这要是传出去,城内的百姓该如何?要引起多大的惶恐?”
将手中奏折狠狠地往书案上一扔,皇帝冷哼了一声,“不知李尚书调查的如何了?幕后之人究竟是谁?”
彼时站在一旁的李为小心地抹了一把自己额上的冷汗。
“回陛下,那个人质自尽了,请陛下放心,臣已经开始彻查大理寺卿,马上就会有同伙的调查结果。”
李为跪在地上,重重磕头,毕竟是自己这个环节出的问题,天杀的同伙,等他抓到,非要将人放到油锅里炸了不可。
皇上听到消息果然脸色变得难看起来,“那我就再给你时间,等着爱卿的消息。”
李为感激地道谢,推出自己的身边人,“启禀陛下,将自尽的尸体送到仵作那里,有了新发现。”
神色缓和了几分,顾元彰开口,“上前来,回话。”
那仵作手指都是抖得,移动膝盖,跪得更靠前,“回陛下,草民发现……”
第80章 29皇位天上来
“草民发现,将军身上之毒和死侍所中之毒是一样的。”仵作将手中的银针拿出来,针尖明显变成黑色。
“除此之外,草民和尚书大人在搜身时发现木牌碎片,零散分布,不易发现。”
李为趁机接过话,“将其拼凑到一起,正是江洋大盗的江洋二字。”
“哦?”顾远彰像是启了兴趣,“江洋大盗一向惩奸除恶,且只在北边边疆活动,那是如何到中原来刺杀的?”
一阵沉默,池暄在心里狠狠无语,顾渊不愧是顾渊,好一招祸水东引。
“陛下,臣有一事不解,斗胆请尚书大人解答疑惑。”
池暄拱手行礼,说道,“江洋大盗多为胸怀义气的百姓和江湖人士,他们都要生活,不会来做死侍,况且声带都已经被人割去,多半是被控制。”
“臣在边疆曾见到过江洋,也与他们一同抗击过北襄人,个个都是豪义之士,不像是会心甘情愿被禁锢。”
顾远彰闻言神色微动,就着茶水吃了块糕点,说着话时,他已经靠在了龙椅之上,一双眼睛都眯了起来。
“朕知道了,诸位可以先回去了,池将军请留步。”
面对圣上的发话,李为和仵作迫不及待就跪谢出门去,剩下池暄独自站在殿内。
“池将军眼看也要娶亲之龄,可有哪家女子中意啊,你告诉朕,朕来给你做主。”
顾远彰说得坦荡,可这未免不是一个新的试探,虽然池暄是他从小培养的孩子,可身处在高位,万人之上,难免不由得思虑颇多。
“请陛下恕罪,臣已有心悦之人,是臣丢失多年的朋友,如今就在府中,恳请陛下允许。”
皇帝面露遗憾之色,眼底却隐隐有了一抹笑意,“养在你府中,那便是悦辉坊的叶清了?那你二人……”
池暄再次拱手,跪在地上,“对于陛下如此多年的栽培,臣无以为报,一定尽心尽力为陛下效忠,守卫离月江山!”
这一下,直直打消疑惑,顾远彰顾虑的不过是他所成亲之人的家族势力庞大,或者是后代依旧占据一方。
出了养心殿,他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向下遥遥一望。
细碎的雪落在了他的肩头,在玄色的大氅上融化成了更深的痕迹,或有几抹落入了他的脖颈,冰冰凉凉。
手臂还缠着绷带,歪歪扭扭,是出门前,大夫一时忙不过来 叶清自告奋勇系上去的。
走下长阶,在长长的朱红宫巷里,遇上了一行人。
是顾渊。
他身穿一件大红色直襟长袍,衣服的垂感
极好,腰束月白祥云纹的宽腰带,其上挂了一块玉质极佳的墨玉,乌发散散插进发冠,额前有几缕发丝被风吹散。
身姿英挺,在宫娥和侍卫间,放荡不羁地开口大笑,瞧见池暄走过来,更是不屑地瞥过,故意搂上一名女使。
耳畔附话,逗得人花枝乱颤。
“见过太子殿下。”
面对自己行礼被冷落,池暄倒觉得无所谓,简直是在情理之中,毕竟顾渊那样的人,要真是反过来在他们都已经撕破脸的情况下,还客客气气与他交谈。
那他可得大吃一惊。
抬眼轻瞥离去的方向,池暄的表情一瞬变得冷淡,眼眸中是涌动的暗流。
他昨日见过林侍郎,顾觉最近被派去军营历练,现在朝中顾渊力量一家独大,他们要做的是隐藏锋芒。
回到将军府时,已经接近晌午。
叶清为了贴身照顾人,一连几天都没去悦辉坊,早早将饭菜摆上来,等着池暄回来。
“怎样,陛下说了些什么吗?”
脱下大氅,放在一旁,池暄回答道,“仵作那边从死者身上搜到江洋的牌子,看来他们终究死于顾渊手中了。”
池暄在边疆之时,曾经救下过他们一伙人,后来跟北襄人打仗更是双方配合默契,之所以后来没了联系,是在大胜后,池暄回京城,他们则往南面去,说要寻些新的兄弟。
“池将军,这令牌你拿着,凭借这令牌,可号令我江洋的任何一位兄弟,可不要跟我们客气啊。”
说话的虽已近不惑之年,可意气奋发,不输任何一位少年人。
终究是世事难料,一别,竟是生死两隔。
“那这件事情,要告诉陛下吗?”
“顾觉还没回来,此时还需要从长计议,不过我已经告诉圣上,他们不可能是江洋之人。”
说着说着,见身边没有声音,池暄低头,就瞧见叶清手里纠缠着花绳,快过年,家家户户孩子们手上都系着花绳,寓意平安喜乐。
他伸手抽出那个被编得乱七八糟的绳子,轻轻解开,熟练编成三股,给人系在手腕上。
还没回来几天,就瞧着北边战报传来,信上没写什么内容,多半是不痛不痒的防备正常。
不过其中一句,倒是在离月朝廷上引起重议。
“北襄最上头那个位置,竟然落给了北漠啊。”林涵随手从院子中抽出来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打着圈。
不想却被人拍了一巴掌,苏朔捂着嘴笑,“你手上那根是刚才隔壁大娘家羊吃过的。”
双眼警觉,林涵这才发现自己手上沾染莫名其妙的液体,大叫一声,慌忙跑去洗干净。
几人坐在院子中唏嘘不已,这在京城郊外,不担心隔墙有耳,说得也肆无忌惮。
“这算什么,人在别国坐,皇位天上来啊。”
说起这个,叶清不免有些唏嘘,自从上次让人帮忙救过池暄后,还没来得及亲自去上门感谢。
北漠也算是自己在京城交到的朋友,没想到如此快就要走了。
再次见面,恐怕是不能再像在悦辉坊那样,喝酒大笑,满街逃窜去买吃食。
就要变成皇帝与别国子民。
不过北襄那样的浑水,若是在皇位争夺中掉下来,相比更加不好受,如此北漠当上北襄王,叶清也是替他高兴的。
几人点燃灯笼,在院子中借着月光,听耳边小狗小猫跑来跑去,时而依偎在脚边。
鲜香味美的饭菜摆在桌子上,谈笑间,时间不知不觉过去。
除去各位群臣们私下讨论,表现最明显莫过于北漠近日的待遇。
女使进进出出,每人手中都抱着名贵的瓷器或是花盏,来替换掉原先这屋子中破旧物件。
自从北襄那边消息传过来,北漠在离月的地位可是一天好过一天。
看来离月的眼线消息可是相当灵敏,此事还未尘埃落地,虽说八九不离十,可也没有昭告天下,顶多朝廷重臣知道风声。
不过北漠自己并没有打算去揪谁是眼线,大费周章之事,还多大可不必,毕竟揪出来一个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哪里能没有别人的眼睛呢。
手指摩挲着玉佩,他不由自主又想起来叶清,无法否认的是,经过前段时间的相处,他对于叶清好像更加喜欢。
想要拿出自己的真心给人瞧一瞧,只盼得能够最后抱得美人归。
若是再不争取,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等到他们之间变成遥远难越的鸿沟,可就晚了。
紧紧捏着玉佩,掌心泛白,北漠若有所思。
窗外淅淅沥沥下着小雨,还不足够,夹杂些许小冰雹,砸在人身上,疼疼的。
早早打发人去休息,别在院子中忙活,屋内烧着炭火,叶清窝在榻上。
“好困啊,你给我讲讲边疆的事情好不好。”
叶清眯着眼睛,屋内过于暖和,又燃起安眠的熏香,让人早早就昏困起来,打了个哈欠,眼睛里积攒着浅浅的水光。
“你想听什么,我给你讲讲小土豆吧。”
本以为池暄会不听他的话,没想到当真讲起来,叶清惊奇地双眼放光,瞬间打消掉困意。
“是之前那个小孩子吗?”
池暄轻轻点头,清朗声音在雨夜响起,“小土豆之前喜欢上一个女孩子,那女孩是县令家的,为了能多跟人见面,他每日歪歪扭扭写了信送到宅子里,好多字都写不齐全,又涂涂画画……”
轻捏起手中的一缕长发,把玩着,叶清听着故事,靠在身边人的肩膀上,听着哒哒雨声敲击在窗棂上。
薄薄的窗户纸倒是隔绝不少寒意,教人觉得舒心。
他抬头瞧着身边人,像是雪夜中那一轮皎洁的月光洒在身上,温温柔柔天生殊色。
“小土豆后来跟人家交换成住址了吗?”
……
两人视线相错,叶清清晰地听到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一下下,扑通通,小鹿乱撞。
像是吃着蜜饯般,心尖都是甜的,微红脸庞。
呼吸相接,不知不觉间,他们凑近彼此,睫毛颤动,对上眼睛,包含爱意,暧昧的温度不算升腾。
像是喝酒醉倒般,叶清起身,揽住身边人的脖颈,吻上了他的唇。
带着几分温热,唇齿相交。
同时,手指慌乱间弄掉了他玉簪,掉落在书案,发出清脆的声响。
不止是自己这月弄掉池暄的第几个发簪了,叶清不由得想笑。
乌浓如墨的长发披散下来,遮挡两人依偎身影。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