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现实世界2+艺术家的白月光 米米穷穷的


    特殊病床, 特殊加固。


    也便意味着更适合人动作。


    米欢歪在床,呼吸频率稍快,手背点滴速度被米汀寒调低, 好歹没有先前那么刺痛,体温倒又下降些, 冷得他手指尖发麻身体哆嗦。


    放在鼠蹊的手掌温热,反而冲淡几分酸胀感,恰到好处的按摩使米欢紧绷的肌肉越来越放松,却始终睁不开眼。


    “米米?”


    有人唤他, 嗓音略哑,依然染带几分不易察觉的惊喜, 放在米欢腿间的手始终未移开,保持先前频率,不紧不慢按摩着。


    “我们米米真的累了。”


    那声音起落,米欢眼皮沉重,稍稍一睁便涌出泪, 在模糊与混沌之中, 他看清放在枕边的乌木串,以及其似有似无散发淡淡松香气息。


    记忆排山倒海, 游戏世界所体验到的种种, 在此刻化作泡沫般虚拟,米欢双腿下意识蜷缩。


    “米米,这样呢?”


    讲话人带有无数耐心,手指力度适中, 米欢被揉得肩膀微微晃动,垂落在额前发丝下滑,遮住他眼皮。


    痒……


    米欢耸耸鼻子, 他想摆头挣脱,结果那人比他还知晓哪里不舒服,发尾顺势被捋上去,眼前光线稍亮,贴在他额边的俩电极片抽离。


    他仅捕捉到两个圆圈,串着红蓝相间的线,飘走时哗啦啦相缠,米欢心生怪异,他想看清楚,脖子都在后仰。


    下秒,压来的手掌抚住他的头。


    “是不是又没乖乖吃药?我听护士说了,因为你怕苦,用来稳定病情的靶向药都装在小袋子扔去床底,你是想气疯你哥哥吗?”


    “……”


    虽说并非强迫力度,但存在感过分明显,米欢心生抗拒,他哼唧着就往后退,又深陷枕头柔软束缚。


    “我不想吃——”


    米欢潜意识逼迫他开口,喉咙翻涌酸涩,急救结束后,胸腔因过分按压隐隐作痛,几次短促呼吸牵动整个背痛。


    腔调绵长,音量倒不高。


    “米欢,听不听话?”


    米汀寒连名带姓叫他,男人眉峰入鬓,长睫狭密瞳孔如湖,语气逼压。


    谁料,米欢压根不吃这套,人意识虽还处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对大家长的反抗态度反倒铭记心中。


    “我不要!!”


    米欢甩胳膊,输液瓶叮叮当当,透明管道呼地右偏,无尘灯照射下,黏附在壁的透明水珠闪烁如星砾。


    即便怒火压抑到极点,等男人看清米欢因疲惫而惨白的唇,向来红润面庞此刻毫无血丝,鬓边分泌一层薄汗,整个人蔫巴巴蜷缩,容貌毫无生机可言。


    米汀寒原本强硬的心一点点软化。


    谁料米欢无意识伸手,比正常男性都要细瘦的食指勾住米汀寒衣领,方才被后者别在口袋里的深色领带,恰巧让米欢拽落至胸前。


    生怕他累到,米汀寒低下头,顺着他力度前倾,刚才的稍重语气宛若昙花一现,锋眉软和,哪有生意场上半点雷厉风行的模样。


    “米米?”


    看着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米汀寒疼他都到了不知道该怎么疼的地步,生怕人在掌心受半分委屈,抽出放在被窝的右手,稍稍擦净后帮米欢按摩人无力垂放的小腿与脚底。


    从米欢检查出遗传基因病与心脏右房存在问题起,人未再奔跑过一次,偶尔出远门,多半是被米汀寒抱着。步入青春期,米欢害羞不想让米汀寒抱,他们这才把出行工具换成轮椅。


    所以,米欢并未走过太多路。


    换句话说,他脚上几乎没有半个茧子,比小婴儿的皮肤差不了多少。大人手指落过去,宛若摸了团云。


    米汀寒却心生酸楚,手中动作一轻再轻,最后停在原处,食指抵住米欢脚底某个穴位不动。


    引得后者哼唧开口:“疼呀。”


    “呼呼就不疼了。”


    米汀寒回他,这种有意识但不睁眼的习惯属实有些不对劲,还没等他按下传呼铃,人猛地发颤,眼窝窝滚落泪。


    “……”


    他一言未发,微张着嘴。


    好在米汀寒伸拇指帮忙擦去,凉泪不至于顺脸廓滑进耳蜗里,恰巧,米欢睫毛微拢散开。


    “哥?”


    米欢视线呆滞,看清米汀寒关切的视线,他下意识开口:“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米汀寒不动声色引导:“那米米的梦里有哥哥吗?”


    “有……也没有。”


    虽说步入成年阶段,但由于常年的营养不良与身体羸弱,令十九岁的米欢看起来仍有少年般清瘦,唯独没有那年纪里具备的生命力与朝气。


    一句话仅说了不到五个字,便耗尽他全部精神气,打霜油麦菜似得下巴躲进被子。若不是呼吸面罩上时有时无的雾气,米汀寒真误以为米欢再次昏睡。


    他蹙眉,细眉远如雨雾,坠不住眉梢困倦,勾得人心底压抑,只想让米欢能睡个好觉,也好过现在半撑精神。


    “我在梦里面也有个哥哥,但都没人告诉过我有关他的名字……奇怪吧?”


    “说起来,连本相册也找不到,更像凭空捏造,不想让我别太孤单的幌子。”


    米欢一口气说完自己猜测。


    短短几句,他好不容易汇聚的力气又尽数打散,米欢抽离手指,原本垂落的睫毛再次抬起,凝视米汀寒的眼睛。


    “哥哥也会这样吗?”


    “米米觉得呢。”


    被米汀寒一句话反问,米欢原本清明的脑子再次混沌,他张口:“不会?”


    “……”


    米汀寒从不回答米欢的假设。


    “我脑子不转了呀,”他用撒娇蒙混过关,“米米想睡觉。”十九岁的人还用小名自称,足以看出米汀寒溺爱到何种地步。


    似乎在回忆起先前记忆,米欢再次睁眼,瞳孔深处浮现点点不易觉察的温暖笑意,总算没再掉金豆豆。


    他打了个哈欠。


    米汀寒看他一眼。


    两三秒后米欢补充:“那么多小事我怎么会记得呀!可能是梦的缘故吧。”


    少年好像真累,他长长呼出口气,脸颊稍蹭向米汀寒放在枕边的手。


    “我应该是梦见你了,但你从来都没有出现过。我现在好困呀,哥哥,我能睡一会儿吗?”


    他语气央求,不过米欢缩着,讲话逐渐低下去,最后一句几乎寻觅不得。


    纵使知晓“梦中”发生的种种,不过以哥哥的身份,米汀寒还是想听米欢亲口说出一星半点儿的消息。


    不为别的,仅检测数据可信度。


    病床下,米汀寒手腕向前,一声微不可闻的解锁音后,足三十厘米的超薄平板掉在他掌心,屏幕正滚动数道冰蓝色数据,以每秒上百条频率迅速刷新。


    “米米很累了吗?”


    他抬眼,设备放置在左膝,食指不断切换,最后选定某个不起眼方块,捞过来先前丢在旁侧的电极片,悄悄贴在人肋骨靠下位置。


    这次的回答姗姗来迟。


    “累——呀——”


    [意识已接入虚拟世界,是否开始采集人体数据,以供给目标生命体去世后足以在数字时代里永生?]


    米汀寒抬起空余的手,握住浅蓝被褥上弟弟过分苍白而细瘦的手腕,那片早已遍布青紫色针孔,为数几根血管都看不出原本肤色,脆弱得没半点生机。


    医院病危通知书快塞满整本票夹。


    他厌倦了无尽等待:“米米?”


    米汀寒的呼唤声轻微,本身带着点不愿吵醒他的意味,自然得不到响应。


    点滴掉落音堪比病床人的呼吸。


    平板放置在米汀寒膝头,冰蓝数据依旧以人眼无法捕捉到的频率飞速刷新着,无数方块状的小世界略过,密密麻麻如碎成沫的星空。


    米汀寒闭上眼。


    多日来的不眠不休,已经让他精神紧绷到极致,他耗尽半生财力,才勉强构建起通过以梦境方式采集,用数据保留住人的行为意识再上传,从某种程度来说让米欢获得永生。


    第一个梦境证实了此方法可行。


    他不会放弃,也不能放弃。


    开弓没有回头箭。


    “是。”


    [叮咚,数据录入完毕,抽取游戏世界完成:白月光变为朱砂痣。主角受性格更替中……更替完成。]


    米汀寒拿起另一片电击,贴在自己手腕,稍稍调整好位置,才握住米欢搭在床边的手:“辛苦了。”他小声念叨。


    [为保证收集进程不受米汀寒干扰,是否封印米欢依赖于现实的记忆?]


    “……什么意思?”


    LIN凝视着意识空间中逐渐成型的米欢,他稍微给米汀寒提了句。


    [游戏创始人与哥哥的身份,总会让米欢不自觉拿你与时林对比,虽然时林处事的风格有一半基于你的思维,但另外半个空缺目前还在不断更新学习中。]


    电子音断续,米汀寒听愣了。


    他虽然知晓米欢在游戏世界发生的点点滴滴,对于人心理情绪变化,到底是由LIN来记录。


    米欢会把时林当什么?


    换句话,米欢把他的半身当什么?


    这些东西来不及米汀寒深究,无边无际的黑暗再度涌动,轻而易举吞噬了他全部意识与未讲出口的话。


    [米欢意识现已录入25%,检测时林体内无紊乱程序运行,云创始人、智能管控者LIN已进入游戏世界,倒计时3、2、1。]


    /


    “咔哒、咔哒、咻——”


    “咔、咔——呼!”


    在人按动打火机至少三四次后,黑黝黝生锈的口升温,总算吐出还没手指节高的零星火光。


    青年坐在小板凳,似乎恐惧打火机的火苗灼伤手,吓得将刚冒点苗头的打火机丢得二尺远,蜷缩坐在少了根腿的三角板凳上,竟然也能维持住平衡。


    他深呼吸,做了好些次心理建设,最终还是选择放弃。


    在地下室蜗居的日子可不好受。


    尤其还是冬天。


    青年仰头,眼底水光湿漉,凝视充当透气口,实则无半点阳光照入的地下室窗户,对并拢的掌心哈气,并来回搓手试图让冻木的指根暖和些。


    与其说有用,倒不如是望梅止渴。


    但青年早习以为常,顺势掀开脚边报纸,在中间那一栏豆腐块大小的版面上搜寻能做的工作。


    最终,一则人体模特的高薪兼职吸引他全部注意。


    “要求如下:男性,身高一米八以上,五官周正,身材匀称,肤色健康。待遇从优,时薪至少……500起?!”


    青年倒抽冷气。


    他哗啦啦翻过去报纸,确认寻常兼职工作时薪最高也不过25,这足足翻了十倍还多的价格,着实让人把持不住。


    实不相瞒,他心动了。


    人这一激动也就忘记周身寒冷,青年拢起披在肩头的毛毯,兴冲冲拉开箱子,找出先前他从二手市场花30块钱买来的翻领夹克。


    面试嘛,当然要穿最好的衣服啦!


    第42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 开局被退婚!


    纸箱子里的灰尘太大。


    还没翻动几件, 一股子不见阳光的霉味自底部翻腾,浮土呼啦啦向上腾空飞舞,熏得人鼻子发痒。


    “啊、阿嚏!!”


    声音着实算不得大, 外加米欢打喷嚏时喜欢收音,所以动效更接近啾, 阿啾阿啾,不知道的能幻听成麻雀啾啾。


    米欢抱住夹克,喷嚏打得他脑袋晕晕,整个人慢乎乎趴在床边, 如果那堆泡沫垫子能称之为床的话。


    地下室的天花板本就比正常起居室低了近半米,着实放不下一张适合米欢身高的床。他用被子蒙住鼻孔, 试图遮挡住恼人尘埃。


    结果终日不见阳光的潮湿感,熏得米欢哼哼唧唧直起身子。记忆停在冬至温暖干燥的壁炉前,管家的怀抱与鼻腔外溢鲜血,令米欢混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这是又换游戏世界了?


    米欢推开潮乎枕头。


    他尝试伸长手臂,稍稍往上蹦, 掌心轻而易举触到天花板, 怪不得房间看起来如此压抑。


    “LIN,LIN?”


    自然, 没人响应他的呼唤。


    “先前最起码还有个提示, 这次什么都没有呀!LIN,在听吗?”


    一床被子米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见到半个电子产品,依赖于设备才能与外界沟通的LIN, 看起来也没有他想象中那么智能?


    他呆呆站在房间中央愣神,右手挠挠后脑勺,触及冰冰凉硬硬圈状物, 夹杂毛茸茸怪异触感,米欢形容不上来。


    脑袋长、长了奇怪的东西!!


    米欢手指触电般弹开,他嘴巴张成了圆圈圈,紧张得人猛地坐回三条腿的椅子。结果忘记维持平衡,呱唧一声墩在水泥地面,摔了个四脚朝天。


    “哎呦,痛痛痛……”


    他脸都皱成汤包,捂住被木头硌出红痕的屁股,倒在地面呼气,歪头看见墙角用油性笔写满的怪诞字迹。


    什么怪东西?


    米欢纳闷,屁股阵痛频繁,他保持躺倒姿势,一点点往墙边挪。碍于地下室光线昏暗,他整个人快贴到墙根,才勉强注意到张小纸条。


    不知是动作幅度过大,又或者因摩擦力度频繁,米欢揭下纸条坐起时,后脑的束缚感向外水波般扩散。


    “咔哒。”


    异物感沿着他肩膀下落,啪嗒一声掉在地,米欢向身后看去,对上掉在屁股旁侧的塑料小兔头绳。


    米欢咦了声,他头发呼啦散开,松松垮垮垂在肩膀处,一卷一卷如幼犬蓬蓬软软的毛发,浅棕色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某种袖珍茶杯犬。


    “长发!”


    他的惊呼声随之外溢,米欢说完后又捂住嘴巴:如果还是小孩也罢了,可他目前无论从个头或为手掌大小,完全与孩童不搭关系,这样讲话倒有种装嫩的嫌疑。


    米欢板起脸。


    哼哼,他可是成熟的大人!


    现实世界再加第一个游戏,他个头都没长到理想身高,纵然一米七六算不得矮,可与标准线天差地别。


    现在得了便宜,米欢自然开心。


    结果还没坚持两三秒钟就破了功。


    算了,模样看上去像也是像。


    他用力攥紧几乎快冻僵的手指,感受其热意在关节蔓延开,米欢这才凑近窗户底下,歪头眯眼打量纸条字迹。


    “不想……逃离……结……”


    由于墙灰,最后一个字被糊得无法辨认,米欢猜了半天也寻不得答案,索性迭起纸放在兜里。


    他歪歪头,扭扭腰。


    卷卷发丝垂落额头前,哗啦盖住了眼睛,米欢忙用虎口当梳往后,捡了头绳忘记扎,扎起来又不会绑,最后乱七八糟堆在头顶。


    “……”


    倒有几分异样可爱。


    米欢顾不得这些,他脑海灵光忽然一闪,低头去摸自己的腿,小腿平滑无半点疤痕,蹲下起身也能用上力气。


    “哇哦,LIN,这是给我的福利?”


    他环顾四周,找不到半块镜子。


    房间唯一能充当反光面的,是与整间屋子格格不入的冰箱,双开大门,液晶控制屏,深蓝如倒灌的海。


    “这电费比房租都贵吧?”


    下意识地,米欢脱口而出。


    事出反常必有妖,他握住冰箱门下的凹槽,静默两三秒钟,做足心理准备后,猛地一拉开门!


    冷气瑟瑟。


    粉的、白的、橙的花,层层迭迭密密麻麻,挤得冰箱水泄不通,绿叶一片踩着一片堆放,深绿深绿看不见冰箱半点白色内壁。


    这哪里还称得上冰箱?


    简直将一整个春天放在冰柜里。


    尤其周围家居摆设灰扑扑,眼前这幅景象如油画般怪诞与格格不入,米欢静静看了两三秒,他反手合死了门。


    那夹杂香味儿的冷气也随之飘散。


    行为艺术?


    米欢不觉得借助烧纸才能取暖的人会有这样闲情逸致,外加粘在墙边的老旧纸条,整个地方怎么看都觉得怪异。


    他习惯有事找……所以懒得动脑。


    咦,他有事会去找谁来着?


    米欢手指顿在半空,无意识地斜斜伸入头发,卷毛弹性十足,就算身后传来阵阴冷邪风,也未吹拂半米分毫。


    “你又在发什么神经。”


    猝不及防一句,吓得米欢手指重重向下倾斜,连带勾住的发丝偏移,疼得他嗖地满眼噙泪,眼神茫然望向不知何时开启的地下室铁门。


    来人面容神情与她语气一般冷,眼神比放满多色月季的冰箱凉气还要刺骨三分,只见握住门把的手缓缓抬高,她从兜里抽出卫生纸,一点点擦净碰过门的指尖。


    “冤大头早到了,你这么个便宜赔钱货还想让畲家等多久?赶紧上去吧,还想让爸妈亲手把你押过去?米欢,你又不是三岁小孩,成年人了还在家里混吃等死,你这辈子都是废物。”


    女生大概上高中的年纪?与米欢记忆中的高校女生不太一样,对方表现出的戾气完全与青春期学生该有的朝气毫无相关,倒有几分大姐大意思。


    米欢不太关心那些。


    他望望自己,又抬头:“我?”


    “米家适龄的不就你?”女生翻了个白眼,轻飘飘扔掉擦过手的纸:“整天住地下室里,跟只不见光的老鼠一样。”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尤其那略带褶皱的白纸降落在米欢脚边,下沉式的房屋设计令仅有三节台阶如不可逾越高山,轻而易举的在米欢与她之间划出分水岭。


    冤大头畲家,赔钱货老鼠,米欢哪里受过这种语言羞辱。他又不会痛苦骂人,憋了半天。


    “老鼠说谁呢!!”


    “二十多岁还这么幼稚,傻子吧。”


    女生压根不上他当,嘴角撇得都能挂夜壶,双手抱肩,转身时长卷发甩出完美圆弧线,小香风套装与珍珠皮靴处处透满精致与高傲,伴随驾驾落地声没了影儿。


    地下室的铁门吱吱呀呀,悬在半空来回摇晃,透过那空隙,米欢窥见地下室外的情形。外面大抵是花园,冬青成片成片绿得人心慌。


    “……”


    米欢一脚踢开那卫生纸。


    他气鼓鼓叉腰,拳头攥得紧紧。


    结果米欢还没对空无一人的门口挥拳,离开的女生再次杀回,见米欢举起握成团的手,眼神明显闪过异样,下压的唇微抿。


    米欢读不懂她的面部表情,以为人要找事,目光所及也就脚边盆子能充当凶器……


    谁料女生突然勾了下嘴角,抬手将肩膀处的碎发撩到后脑:“米欢,你知道吗?虽然你讨厌我。”她讲话稍顿,一步步迈下台阶,最后双手插兜站定住。


    先前他们位置一高一矮,并不能太看出身高差距,直到走近,米欢才发现女生个头直逼一米七五,纵使高中左右的年纪,压迫感不亚于成年女性。


    米欢心底有点怕。


    他一怕,就想跑开。


    见男生躲闪,米璃嘴角弧度扬高。


    深冬室外,空气冷得人发麻。


    米欢就一身薄衣薄裤,走在鹅卵石小道没两三秒钟,冻得牙哆哆打颤,眼前错综复杂的干枯植被散去,露出建在中央玻璃花房。


    不过。


    比花房更吸引注意的是里面的人。


    白的肌肤,白的发,手随意并拢放在交迭双膝,从米欢角度望去,仅能捕捉到他自荡瘪的袖口里伸出一截手腕。


    自然,白得赛雪。


    除了白还是白,在他身上根本找不到第二种颜色。


    人后背笔直,静静坐在那儿,好似棵被皑皑白雪覆盖的松,恰巧人听到米欢这边动静偏头,薄唇好似条线,架在他鼻梁的浅蓝墨镜,倒成为唯一点缀。


    米欢停在屋外。


    他尚未知晓,这个世界还有白化病的设定,只是视觉上单存觉得震撼,屏住呼吸偷偷打量,眼底掩不住的好奇。


    “成人礼那晚上,你如果听我话。”


    显然,米璃也察觉到了。


    她忽然扭头,续上前两秒未说完的句子:“愿意当我独一无二的娃娃,你也不会被爸妈视为毫无价值的对象,送给奇怪的白色怪物当人体标本。”


    米璃嗓音比花开响动高不了多少。


    混合冬日午后的阴风,听得米欢后背发毛:他搞不懂这位小妹妹究竟是喜欢他,还是看他如看虫子厌恶到极致。


    所以他选择最聪明的回答:沉默。


    米璃琥珀色的眼珠偏移:“……”


    所以,她比米欢更快一步捕捉玻璃温室里的情况,以及那白色怪物拿出来的东西放在茶几,推到神情明显呆滞的父母面前。


    深蓝色的天鹅绒小方盒,还是被她嫌弃上万次普通木质,装着价值上千万的高定戒指。


    白色怪物微抬下巴,说了些完全听不清的话,交还戒指后起身,带着身边帮佣扬长而去,仅留米家夫妇凌乱。


    米璃挑眉。


    哦,她亲爱的哥哥被退了婚。


    第43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2 看花仙


    她双手抱臂, 保持原先姿态,身子未动,侧目望向头发毛躁躁的哥哥, 险些未掩住眼底笑意。不过,讲出来的话依旧夹枪带棒。


    “看吧, 有谁会喜欢你?还指望通过联谊逃离家里。认命吧,米欢,你这辈子都是要被爸妈吸血的命。”


    米璃琥珀色瞳孔转也不转。


    她面容姣好,气质甜美, 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娇生惯养的傲慢,与穿单衣单裤脚踩咖色小熊拖鞋的米欢比, 简直是富家小姐与灰头土脸长工的差距。


    即便米欢才是米家正儿八经的公子哥,她自幼在孤儿院长大,得天独厚的外貌与孩童不符的心狠手辣,让她轻而易举得到米家父母欢心。再长大些,米璃刻意展现的经商天赋让人惊叹。


    与之相比, 性格散漫、不思进取窝在房间睡大觉的米欢, 自然让米家父母一而再三失望,住处也从大平层搬到阴暗地下室, 美其名曰锻炼精神意志。


    米璃保持微笑。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被畲家退婚,后路堵得干净,除去那张还算可以的脸,你有什么资本配得上畲家。”


    后者始终沉默。


    低着头, 长睫落,看不清他情绪。


    跟人订不成婚才好。


    米璃微扬下巴。


    这样,米欢就有理由一直待家, 放在自己触手可及的地方,想什么见就去花园里,打开类似天窗的通风口,低头就可以望见珍藏宝物。


    殊不知米璃心中变化,米欢还直愣愣杵在那儿,眼睛眨巴:“走掉了。”


    “……”


    女生深吸气:“我说了那么多,你究竟有没有在听?”


    “……”


    “米欢!!”


    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生气,米欢还沉浸在方才震撼里,心不在焉啊了声。


    怪不得说白化病是月亮的孩子,单单一未看清五官的背影,竟在视网膜上停留到现在。


    他食指挠挠侧脸,冷得呼出团气。


    “可以让我回去吗?”


    “你说什么?”


    米璃也未料哥哥竟然会与自己主动攀谈,她没来得及开心,结果米欢接下来一句把她气得半死。


    青年浅棕卷发依旧胡乱堆在肩,恰巧寒风阵阵,吹开他发梢,露出冻得通红的脖颈,肌肤介于普白与小麦间,配合天生自来卷细软发丝,倒让人有种仰望神秘西域的惊艳感。


    尤其殷红薄唇略带肉感,讲话时一抿一松,带出来的湿润如外泄的蜜,晕得米璃昏头转脑。


    她下意识向前,原本环紧的手臂放松,想去捉哥哥垂在两侧的手。


    “我说,我冷,不想跟你讲话。”


    他言罢,或许顾及米璃是女生,到底是别开了眼,捂住嘴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末尾发音啾啾,听起来类似小动物的绵软鸣叫。


    米璃深吸一口气。


    “……”


    半年了。


    自从畲家同意了联谊,她哥以为找到挣脱开这泥潭的绳,就算住在潮湿到能让人浑身起红疹的地下室,也不见正眼看她三分。


    整整半年,米欢第一次理她。


    却是避之不及的逃跑。


    “你对我说的只有这些?”米璃努力稳定住情绪,哥哥好不容易愿意同她搭话,她不想把场面搞得过于尴尬:“畲家是把订婚戒指退回来了,那些签的合约又不会毁约,虽然钱先由我保管,你想什么时候用……”


    ——去我房间找我。


    即便性格再怎么强势,米璃毕竟是女孩子,潜意识告诉她,如果详细说下去,米欢又会近半年不理她。


    面前青年的视线游离,飘飘落不到定点,伴随米璃的话语,他透亮瞳孔转动落来,鼻尖红如樱,森密睫毛如化不开的迷雾,看得米璃再三屏住呼吸。


    空气稍静。


    米欢眉心稍蹙,他总觉得米璃话中有话,奈何对此方面反应过于迟钝,就算被占了便宜也不知道。


    “我不要你的钱。”


    “不行!”


    米璃反驳,她想逼问,半年跟米欢讲不上话的感觉太煎熬,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回,两人之间的气氛紧绷。


    寒风哗啦啦刮。


    玻璃房门从内里撞开,中年男子脚步如雷,几秒抵达两人面前。双目布满血丝,脸上还挂有拂了面子后的难堪。


    米父抖着胳膊抬手,指尖始终指向满脸无辜的米欢:“你个废物!连畲家那病秧子也留不住,还要在米家白吃白睡多久!看看你妹妹米璃,小小年纪就跟着开董事会,你连高中生都比不过,趁早滚出去让路。”


    “……”


    米璃错愕,她怀疑自己的耳朵。


    “父亲,您——”


    “他今天就得给我走!”时父吐沫横飞,抄起手边干花往米欢身上砸,米璃张开手臂拦都拦不住,惊慌望向后者。


    虽说为花,枯萎风干后,边角支棱坚硬,擦过米欢面庞留有细微红痕。他抬手轻轻碰碰,好在无任何刺痛,反手抹去唇边细微碎屑。


    一把年纪了,手劲还挺大。


    米璃掩不住眼神的慌乱与心疼,她想上前理论,谁料青年恐避不及,呲溜一下子地跑开,险些甩飞拖鞋。


    几步起落的空隙,米欢远离战火。


    万万没想事情如此简单,他急火火回到地下室,顾不得先钻被窝暖和快冻僵的身子,抽出方才找到的夹克,呼地裹住拉好拉链。


    目光所及无值钱东西,米欢在枕头底发现仅剩三张红票的票夹,随同几件换洗衣物被他塞进略有掉色的背包。


    “米欢!!”


    米璃似乎紧跟着追过来,地下室铁门拍得咣咣响,米欢全然无视,在狭小房间转了转,最后捡起角落打火机。


    “那些话你别上心,畲家公子哥就是白化病秧子,跟他联姻你后半生得不到丁点幸福与保障。”


    说到最后,米璃嗓音带了哭腔。


    “米家目前确实算不上大富大贵,我已经规划好两年读完商科课程,到时候根据政策我再想怎么投资,好不好?就给我这三年时间,你现在搬回被我霸占的卧室,别走,米欢,哥!”


    她嗓音略细,说快了很容易走调。


    叭叭叭啦啦啦,不听不听。


    东西收拾得差不多,还有就是……


    米欢扭头。


    “咔嗒。”


    冰箱开门声发沉。


    入目又是层层迭起的春。


    米欢凝视这满冰箱的花,转身看向仅一条床单的简陋被褥,握住冰箱门的食指长如玉骨,低眉时如若天神垂怜。


    方才他未注意,在层层迭迭花之下还压着张卡片,正面纯白,拿起后背面用极为干净漂亮的楷书写了[赠吾爱]。


    他愣了许久。


    久到一朵花失去外力支撑,摇摇欲坠悬在冰箱门框,最后羞于注视,栽到米欢鞋面,绿叶歪在他脚边。


    /


    冬日阳不暖,严格来说颜色发昏。


    灰闷闷的,透出一股子阴冷,寒气密密匝匝往身体里钻,即便棉服也抵不住入侵,冻得人佝着身子走。


    与米欢先前住处相比,米家也不过是普通的联排别墅,外观上来看,着实称不得大富大贵。


    自别墅区出去便是普通车道,但凡今天开车经过此地的,都会见到一道无法让人移开视线的身影。


    世界暗得快要落雨。


    背着一大丛粉白月季的青年明亮。


    他背影瘦高,手长脚长,寒冬天也仅穿了件夹克,衬得身形越发清瘦,风吹起他的发落在橙色花瓣之上,浅棕色成为世界最美的调色盘。


    或许背包的空间狭窄,拢不住那些花,对方怀抱稍小一束,抵在他胸前散开成扇形,绿叶因寒风变得蔫萎,零零落落搭在其手腕。


    他颔首,敛眉,鼻尖凑近。


    花映照下,那极具异域风情的五官美得堪称惊心动魄,眼角眉梢微红,轮廓过于分明,很难让人往女性的方面联想。行人视线落过去就忘了呼吸,直到行走的花消失在视野里,才恍然抬起僵在原地不动的脚。


    即便坐在车里,也被那缤纷色彩吸引,孩童不自觉地趴到车窗,目不转睛凝视其身影:“老兄,外面花仙子。”


    “坐好,尹小雨。”


    男生头也未抬,单手扣住小孩的脑袋往后拉,不管后者骤然呲起的牙,跟按地鼠一样把他按在后座,顺势没收其刚想举起来拍照的儿童电话手表。


    “尹秋河,我要告我妈你欺负我。”


    “嗯,顺便告诉她,她十岁的儿子已经学会偷拍漂亮姑娘。”


    “是哥哥。”


    尹小雨纠正,鲤鱼打挺坐起,鼻尖压在车窗,奈何赶上路口跳转绿灯,黑车如鱼游开,远远甩掉后面不见。


    他鼻子都快皱到天上:“凡夫俗子哪配看花仙。”安静了一会儿后。


    “真搬走?”


    “不然,你去跟你妈解释,学艺术不等于堕落成流浪汉,也不会为了寻求灵感与刺激,去触碰法律禁止的东西。”


    尹秋河左手握拳,不轻不重送给尹小雨一个暴栗,后者甚有其表沉思,双手摊开耸肩:“那你还是去学吧。不过,表哥总该告诉表弟,你搬到哪里呗?”


    “秘密。”


    尹秋河神情淡淡,左手握住感压笔重重往下压,黑点跃然屏幕,染住画纸中央从未补完的人偶的脸。


    “……”


    尹小雨看了半晌,默默缩回脑袋。


    他嘀咕:“我还不如看花仙呢。”


    第44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3 米米你这样很容易被……


    一股脑儿跑出来, 身上只有几百块钱,未来怎么走,米欢一问三不知。


    先前在住宅区, 行人少之又少,就算米欢抱着大堆大堆的花, 并未引起多少注意,等他刚刚抵达闹区路口,所带来的视角冲击已不是“好看”所能形容。


    其中某对情侣为典型代表。


    “我说你看什么!”


    女生肘击,呛得男生喷出口咖啡, 捂住鼻子语气不可置信:“你没看吗!”


    “我没有。”


    女生拽住男生往前走,最后定在那背花的青年身后, 保持两三块地砖的距离,虽然能闻到花香,也不至于靠得太近给人负担。


    她深吸气,嘿嘿一笑:“香香。”


    男生死鱼眼:“……?”


    步行街车流不多,外加他们俩并未掩盖音量, 自然引起前面青年侧目, 转头不小心勾掉一朵粉月季,落地声音轻如无物。


    “你好, 那个。”女生搭讪, 在青年扭头之后,她啊半天也没说出半个成型的字:“地、地。”


    男生哼了声:“瞧你没出息的样。”


    他弯腰猛地捡起地上的花,也不知道是壮胆还是怎么,整平被拽得变形的大棉服, 让自己看起来很正经靠谱。


    “卖花的,你花掉了。”


    说完男生就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


    什么卖花不卖花,讲话语气如此恶劣, 这不是摆明了瞧不起人吗?


    可是,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这对小情侣同时僵在原地,手足无措也不知该如何道歉。


    “……”


    听到两人讲话,青年转身,与他们面对面站,这时小情侣才发觉他怀里还抱着一束花。相比下,花瓣倒显得没那么枯萎,有些尚带着点点雨露。


    比花更吸引人的是青年的脸。


    他见到男生捏在手里的花,长眉微扬,眼底闪过迷茫,而后清明如雨,弯起眉目:“谢谢您。”


    不过他没有将那支花收回,反而选了几支开得正盛的,合成一小束递到女生面前。花枝深绿错落有致,月季花瓣坠到指尖,颜色竟撞成明显对差。


    似乎在纠结该说些什么,他眼神略显凝固,停顿两三秒的时间不算长,睫长如抖动的蝶,在眼窝透落小小阴影。


    “祝您生活愉快。”


    冬日阳光落在他发梢,连笑都成了一种罪过,浅色瞳孔看得干净,化作微小焦糖,甜得如化不开的蜜。


    声音落耳轻柔,女生忘了响应,她后知后觉诶了声,手里已经握住那束包得略显凌乱的月季花。


    “……”


    男生开口,掩不住语气的酸溜:“喜欢吗?”不过,他视线却始终落在开得愉悦的月季,也不知是看花,还是想抱花的人。


    “少来,你眼睛都恨不得粘过去。”


    话是这么说,可女生也没资格教训看直眼的男友。寻常人见到美人都会带有欣赏目光,可如果容貌俊朗至极,欣赏则转化为占有、掠夺,更甚者侵蚀。


    他们视线定然无害不到哪去。


    女生低头。


    她望着月季,月季香气闻她。


    清清淡淡,如天鹅绒蹭过鼻尖。


    /


    米欢走啊走。


    从天亮逛到天过半黯淡,晚霞深蓝结成锈黑,包里月季散的散掉的掉,叶子枯成小小的结。


    一路上有无数的目光落来,或多或少带着探究的打量,米欢却没了精力再应对,他只想找到合适的住处,好好地睡上漫长的觉。


    再次迈过街道长坡,抵达中间平坦路段时,米欢耗尽最后的力气,脚跟撑不住,扶住膝盖缓缓坐下。


    路灯昏黄,照得他睫毛森长。


    装满月季的背包被随意放在地,本就枯萎的叶子经过这一次震颤,直接化成碎渣掉在草地边缘。


    “……”


    米欢看了许久。


    最终,他用几根花枝当扫帚,轻轻将其扫进了草垛。


    即便知道这是游戏世界,可身体里的饥饿感却真实存在,喉咙因缺水泛起血腥,根根绕绕夹杂干裂的痛苦,呼吸都成为了凌迟。


    全身的钱加起来,不过三百出头。


    别说租房子,吃饭都成问题。


    米欢对着蔫巴泛黑的花边发呆,他手指无意识抵住黄蕊,直到将那朵可怜的花弄低下头,才恍然回神收手,扭头望向附近来来往往散步的人。


    夜色掩盖,落在他周围的视线比白日少了过半,总算有透口气的间隙,米欢眯眼,看清了两三步开外的告示栏。


    “急聘!!老公因精子存量低,结婚十年也没要上孩子,现聘请适龄男性青年一位,待遇从优!!有意者联系……”


    借着路灯光,米欢磕磕绊绊念完贴在正中央的小广告,他一边感慨为了生孩子都应聘老公,另一边觉得这工作略显怪异:绿帽癖?


    只是来不及多想。


    小广告正下方,贴了张个人风格极强的黑白涂鸦,张牙舞爪的武装机械仓鼠,站在一栋楼前,小爪爪拍在三楼。


    内容极为简洁明了:招租。


    米欢伸出指尖碰碰纸,略粘稠的触感传来,他垂眼望去,小片肌肤黑乎乎如掉入墨水瓶。


    唔,刚印上去的?


    他背起包,视线在周围撒望。


    或许画画的人就住在周边,米欢通过那栋楼顶上标志型避雷针,轻而易举定位到目的地方向。


    由于他买不起手机,况且纸张也未留存任何联系方式,米欢沉思片刻,索性将张纸撕下,郑重其事地迭了三迭放进兜里。


    “合租靠得先到先得,下手为强。”


    他自言自语嘀咕,为自己略自私的行为开脱,又拿起已经蔫儿得不成样子的月季,屁颠屁颠往坡下跑。


    过了坡,再往前走一小段,便抵达居民楼所在地。像几十年前才有的老旧建筑。外墙早晒成灰呼呼的老旧,连带楼体掉下来斑驳,老旧电线凌乱缠绕成一大团,从高架横过不知延伸去何方。


    “……”


    米欢站在路与楼之间仰头。


    看不见月亮,大概今晚没月亮。


    路边垃圾桶旁堆满未清理的塑料袋子,好在目前寒冬,飞舞蝇虫极少,金属箱倒印着与其截然不同风格的涂鸦。


    米欢凭印象向前,最后定在路口。


    虽说是小区,整栋建筑从外观上来看,更像没有保安的写字楼,唯一像门岗的就是坐在椅子上打盹儿的大爷,对方正闭目养神,怀里抱个收音机。


    估计……问也得不到响应?


    他掏出先前从告示栏撕下的纸,刚想进行对比,却发现经过摩擦,上面油墨已混合不清。原本憨态可掬的武装战斗仓鼠,此时也变成一团浓墨,黑乎乎与彻底暗淡的天空别无两样。


    好在米欢还记得小爪爪拍在三。


    只是这个地方,真的能找到合租?


    凝视仅亮起几抹光的楼,米欢心里想打退堂鼓,奈何今夜又起风,这种天气里在公园长椅睡一晚,不死也得冻得够呛……也罢,来都来了。


    米欢深吸气,他刚要迈出脚,谁料身后响起略带困惑的咦。


    “有点眼熟,这张画?”


    嗓音落在寒风里,夹杂几分被呛到的生硬,拐弯字音听起来有点别耳,奈何末声沉稳,显得整句话带点搭讪的套近乎。


    米欢举高纸,好让后面人看清楚。


    “是呀,我在告示栏撕下来的,上面写着合租,就找过来了。”他特意展示了下手指尖的墨水:“刚沾上没多久,你住在这栋楼呀,那请问下,你认识这幅画的主人吗?我想——”


    说话间,米欢转身。


    视线落入一双带笑的眼。


    我想找他合租。


    就这一句,被吞得干净。


    “……”


    住宅与前面临街楼的空隙不大,单是停了一排车,楼门与停车场的走道便显得尤为狭窄不堪。


    天黑得早,况且后者是看清了纸张内容,才敢这么冒然搭话,所以距离自然比普通社交距离近些。


    米欢嗅到几分染料的气息。


    不浓,像掺水后的墨。


    混合冬夜的冷空气,肃穆如失去芝麻糖稀的麦芽糖,咬在嘴里干干硬,仿佛咀嚼碎木渣。


    “想问问他是不是合租?”


    他窥探到他的心,补充未言之语。


    “别害怕,我不是坏人。”


    男生举双手,向前半步走,自昏暗阴影中站去唯一的路灯底下。光源柔和透来,照在他举起的指间,米欢敏感察觉那抹不起眼油彩。


    “因为这幅画是我贴的,就在前几分钟里,顺道去买了啤酒。”他说完稍稍偏头,示意人看脚边的塑料袋。


    纯白袋子印了深蓝便利店字迹,金色易拉罐露出个头,里面还堆放着几包类似鱿鱼干的小包零食当下酒菜。


    米欢听着,他随之抬高胳膊,在前者的注视里,伸手碰碰其指尖。意识到与画迹油墨相同时,米欢原本紧绷的神经松懈,嘴角笑容灿烂。


    “你看,我这里也有喔。”


    他五官夹杂西域独有的神秘,偏偏说出来的话染带孩童式天真,张开五指放在侧脸:“好巧。”


    “你好,我叫尹秋河。”


    尹秋河勾唇,五指看似握住米欢的手,实则用小拇指松松托住其虎口,目光不紧不慢地从堪称造物者集大成之作的面容略过,到他因穿着单薄,早红透得不成样子的锁骨。


    他浑身倒刺收敛,笑意越发温和。


    看起来……


    很好画的样子。


    第45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4 连方便面都不知道的……


    虽说景区依山傍水, 不过也仅是小半部分对外开放,自曲水下行百步,往内便是全山最好风光, 却尽数被高耸入云的杉树遮挡。


    有登山客好奇:“后面是禁区?”


    导游头也未抬回应,像习以为常拨开树枝开口:“不, 等到了山顶,你会看见一座后现代艺术馆。”


    “怎么,现在不对外开放?”


    “您外地人不清楚,其实这整片区域都归属于私人属地, 馆长心好,十几年前将这片划出去……喏, 山头到那树林全都是,山体开发倒是提供了不少就业机会。”


    登山客若有所思。


    等一队游客登顶,却未找到通往那做纯白艺术馆的路,仅望见馆后呈现月牙般的湖。冬日映衬下,波光粼粼泛起的波纹好似银龙的背。


    “这也没路啊。”登山客用手机拍下照片放大界面后, 却发觉周围满是设置的天然障碍。除去近三四米的树, 剩余都为湍急河流。


    导游没明白,他顺着登山客所指方向望去, 解释随之冒到了嗓子眼:“噢, 虽然叫后现代艺术馆,人家也为正经博物馆,不过却不归景区管理,属于领地私人区域。”


    见众人听得一知半解, 外加导游本身也对这儿感兴趣,他酝酿片刻,抖出来近些年听到的各种真真假假的传言。


    “从我改行到导游至今, 带这座山的线路也有三五年了,就没听场馆对外开放过。即便是举办展览,仅仅邀请小圈子里极为少数的人,而我们连门票……”


    说到这里导游歇歇嗓,叹口气摆摆手,表示无处可得:“听都没听过,更别说进去参观了。”


    他话说得很邪乎。


    听的周围人一知半解。


    最开始发问的背包客盯住手机,忽然像发现新大陆般抬高音量:“这是在国际享有盛誉,最年轻的后现代艺术画家的住处吧!”


    背包客长发蓄须,看起来也是一个对艺术领域有所涉猎的人,所以能极快定位到这些关键信息。


    不过,导游却对这方面不关心。


    他伸手挠挠脑袋,半猜半想回应。


    “可能?好像听说有这么号人在,不过对方隐居从未上过媒体,所以这事都被当传闻当做饭后闲谈,难道真的?”


    “还能骗你不成?”


    背包客忙翻转手机,生怕导游不相信他说的话,示意对方视线往照片转。


    “你看兄弟,这儿都不写着呢吗?”


    “享誉百年的艺术世家已好些年都没再出过有名气的后代,眼下好不容易逮着,那岂不是要当宝贝捧着,我看看叫什么名字。”他边说着,手指边向下滑。


    人名赫然入目。


    导游恰好记得那极为特别的取名方式,随后接上背包客未出口的话。


    “时林吧?”


    背包客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原来这山的主人叫时林,名字听起来有些绕口,不过倒有学艺术的感觉。”


    解释过于牵强,原本兴致高涨的背包客听得刺耳:“名字也分感觉?”


    “不不不,您多想了。”


    导演嗓音发钝,周围并没应声,他神情略显尴尬,其余游客聚成团,嘀嘀咕咕的声音混乱。


    “神神秘秘,真的假的。”


    “有钱人独占山头,我还以为是小说里胡编乱造,没想到属实啊,乖乖。”


    “买下一座山得多少钱?”


    “山不卖吧,顶多是祖上某一辈拥有使用权,后来逐渐演变成现在用处。”


    众说纷纷,各自有理。


    听来道去,无一有用信息。


    导游也跟着凑个热闹,毕竟他带过上百个团,也没见谁对此如此上心,可算好好过一把八卦的瘾。


    过激声调过后,便是喝水休战的沉默,享受短暂的寂静,导游准备吹口哨让大家集合。


    “口说无凭,他再怎么有名,怎么还跟蜗居怪物躲在深上老林不出来?”一直注意到这边的人忽然开口:“既然这么有名,为什么从来没媒体报道?”


    “哪有什么后现代艺术家,不过是哗众取宠的小丑,与你们别无二样。”他腔调平稳,带着几分嘲讽。


    此话一出,落入湖面惊起千层浪。


    背包客蹙眉:“搞艺术的人多少有些怪癖,怎么就算得了哗众取宠,你看待事物的眼神太过偏激。”


    众人纷纷点头表示肯定。


    “……”


    先前那位男人忽从石头坐起,慢慢站直了身子,却没下步动作,双手插兜单脚立在石头,语气异常沉默。


    这时,所有人才惊觉对方身高比例惹眼,与整个山林竟不分伯仲,唯独他说出来的话带有几分不客气。


    被墨镜眼盖住的脸上即便看不见五官神情,也能察觉到对方外泄的一股子嘲讽意味。


    “因为他是个怪物。”


    “什么什么?!”


    当事人拉高本就立起来的冲锋衣衣领,浑身不见丁点裸露在外的肌肤,戴着的兜帽宽大而厚重,感觉要将他整个隐在暗影里。


    可他不想再过多解释,淡淡瞥了一眼众人,沿来时登山路向下。他的步伐极快,蜿蜒崎岖的路也如履平地般,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这人,话都没说完呢,跑了?”


    “吊人胃口啊,真没意思。”


    “散了散了,没劲,浪费时间。”


    抱怨声此起彼伏。


    还真是个怪人。


    导游蹙眉。


    半晌,他低头翻阅跟团名单,在成堆的颇具年代气息的名字里,倒也没找到能与那男人匹配的带刺头气儿的名。


    故意找茬儿吧?


    导游猜测,很快被他抛之脑后。


    这事如纸张翻篇,过去就看不见。


    /


    厨房换了新灯泡。


    头顶光线发暖,笼罩在咕嘟咕嘟冒着气泡的小铜锅,折射的暖黄落回守在旁边米欢眼底,飘出淡淡喜悦。


    尹秋河扫了眼捡回来的小流浪。


    “要不要放根火腿肠?”


    “火腿肠?”


    闻言,后者抬头。


    在头顶灯光折射下,那双堪比雕塑般的深邃眼窝令人心底发痴,目光久久停留在他身上,怎么都移不开。


    还是尹秋河伸手握住锅边,定了定神,才勉强将自己从混沌中拔出来,眨眨眼睛,神智勉强恢复到正常。


    “煮方便面的话,还是老一点的比较好吃,再放根火腿肠,来颗鸡蛋。”伴随咔哒碎裂声,他单手打蛋将其扔进去。”要荷包蛋还是散蛋?”


    说话间,尹秋河弯腰。


    由于他也是最近才搬进来,所以柜子里的存货并不多,尹秋河直接略过淀粉肠,拿起根纯肉肠撕开,响动细微。


    “尝一尝?”


    他切出来点,递在米欢手边。


    对方却没着急伸手接,双手反而撑在料理台边,长睫垂落,骤然抬眼,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


    “嗯?”


    对待捡回家的宝宝,尹秋河的耐心十足,足以让尹小雨看见后鬼哭狼嚎。


    “……”


    米欢似乎想回应,到最后也仅弯起眉眼,一句谢谢你,伴随撤掉火腿肠包装声垂落锅底。


    “你还没吃过火腿肠?”


    捕捉到青年眼中的好奇与喉结下意识的吞咽动作,尹秋河觉得好笑,他视线偏移,刚巧望向米欢头顶。


    那里似乎扎过小辫子,周围发丝弯曲弧度有差,直愣愣地立在那,像一根小小天线看得人心生柔软。


    尹秋河忍不就想抬手摸摸,最后碍于身份到底是压住动作。


    人恰巧此时回他。


    “没吃过呀,因为我之前都住地下室里,一天吃不了一顿饭,好点的话有妹妹给我送发霉面包。”


    米欢开口。


    他其实不知道桌子上的面包放了多久,只是冬天里都生出霉斑,着实让人轻而往其他阴暗面猜。


    本来也是无心一说。


    谁料,尹秋河听入了耳。


    他搅动锅底的速度越来越慢。


    联想刚开始见到青年时,他神情狼狈裤腿沾满了灰土,不知从哪走来,又走过多少的路,夹克外套凉成了冰坨。


    甚至洗了个热水澡都没缓过来,肌肤依旧有点儿害人冰凉,这让尹秋河心里腾起几分后怕。


    想给米欢再多加几床厚被子,却因人不好意思接受而被拒绝,最后只能给他找了几个暖宝宝贴在衣服上。


    “不要贴在里面,会烫伤。”尹秋河叮嘱,结果一抬眼见人视线懵懂,尽职尽责低头,将其背面撕开,粘在米欢左肩窝处。


    还没十几秒……


    “发热啦!”


    米欢右手团成球,压过去,眼底掩不住惊喜:“谢谢你!”


    看着人类似冬眠的小动物,看哪里都罕见稀奇,尹秋河脑补了一堆狗血人伦剧情:什么恶毒妹妹可怜哥、落难公主去流浪。


    结果,在尹秋河发现对方正望着他吃了一半的方便面,水灵如美神的眼睛眨也不眨,询问声随之抛来。


    “饿了么?”


    “不饿!”


    从外面捡回来的青年信誓旦旦,甚至举起双手,结果伴随他动作,衣服领口下滑露出一小截锁骨。


    随后掩盖不住的咕噜声,着实听得人面露笑意,而后米欢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小声进行辩解。


    “其实并不是很饿啦,只是闻到了这个东西的香气,它叫什么呀?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


    “你连方便面都不知道?”


    尹秋河诧异。


    见人目光,单纯的摇摇头,于是便发生了开头才有的一幕。


    第46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5 尹啾河!请收下花花……


    尹秋河默默听着。


    他稍稍挑开成团的方便面, 又从地掏出颗鸡蛋,敲在灶台上打进去。鲜亮入锅蔓延,看得米欢好奇:“要圆蛋。”


    尹秋河望他一眼。


    后者回视。


    “圆蛋。”


    尹秋河笑:“荷包蛋。”


    “……”


    看着自己头脑一热带回的青年, 尹秋河心底虽略有几分懊恼,可绝谈不及后悔。这次他没再用筷子打散, 而是让米欢目睹完成型的全过程。


    开锅后闷炖两三分钟放上葱花,尹秋河还未递给米欢勺子,转身见他用筷子别别扭扭地挑出来放在小碟子里。


    “不喜欢。”


    “味道很怪。”米欢生怕尹秋河觉得自己事情多,他夹起小粒放嘴里, 表情如含住酸糖般肩膀哆嗦:“怪味道。”


    前者哭笑不得。


    “只是点缀作用,不喜欢就不吃。”


    米欢点头, 夹起小堆面条,刚要张嘴,又被尹秋河抬手拦住。虽未直接说明原因,但他端详片刻,比划稍等的手势, 扭头穿过客厅回到主卧。


    再出来时, 他手中拿了根皮筋。


    “用来绑画笔,新的, 你试试?”


    坐在桌子前的男生扭头:“我有绑头发的东西。”话说着, 他挽起袖子,露出手腕,带出来的皮筋松松套那,稍微一转还能看见侧面的小熊。


    尹秋河挑眉:“你喜欢这个。”


    “什么?”肚子早饿得叽咕乱叫, 米欢还在等吃面,他快速扫了眼尹秋河所指代的东西,举高好让对方看得更清楚些:“小豆豆眼熊。”


    米欢本想自己扎头, 奈何手中面条过香,纠结片刻:“房东弟弟,能不能劳烦……”


    他这边话音尚未落,那边尹秋河的行动结束,堆在肩窝的自来卷发被成弯地卷起。稍凉空气落来,外加房间暖气本就差强人意,米欢脖颈稍缩。


    尹秋河视线外移。


    “什么房东弟弟,你又大多少?”


    “嗯?”


    由于含着方便面,他声音含糊,抬头时嘴巴鼓鼓,目光刚巧迎上尹秋河望过来的脸。


    “……”


    与暗处的朦胧相比,现在他容貌完全暴露在灯光下,连看惯了美丽皮囊的尹秋河,险些丢掉表情管理。


    他五官棱角分明,只是米欢眼底偶尔流露的茫然,令原本些许锋利眉目柔和,倒有种茫然稚气。


    “我应该是,二十多岁吧。”


    米欢还真不知道,为展现真实,他往嘴巴里塞面条,刻意伪装出很忙的样子:“反正比你大啦。”


    “吃饭时不要讲话,容易呛到。”


    被教育者点头,握住勺子喝了口热汤,五脏六腑都被熨帖,米欢舒服得打了个小颤:“美味!”


    先前那段时间里,时林从不肯让他喝这个,偶尔家里资金紧张,也坚持要给他做顿有肉有菜的饭,反而会自己在厨房简单煮锅无色无味的面条。


    想到他,米欢手上速度渐渐慢下。


    他没吃过药以外的苦,所以,也不太理解那段日子算不算艰涩。时林说无视就无视他,这种被忽视的感觉过于糟糕,以至过去三四天,米欢还未腾起找时林的念头。


    米欢用筷子往下划拉划拉。


    才发现在小锅最底部,竟然还卧了几块煎好的培根肉,或许煮得时间长了些,肉质没有刚煎好的酥嫩,咬下去的口感软绵。


    他试着嚼嚼,没咽动。


    “……”


    米欢默默往回扭头,见人去了卧室不知干嘛,趁房东弟弟不注意,把剩下两块培根吃完,唯独咽不下去的那点偷偷毁尸灭迹。


    一墙之隔。


    尹秋河坐回床上。


    他缓了许久,最后呼出来口气,表情似不可置信,自己什么时候这么好事又婆婆妈妈?


    还帮人做饭……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尹秋河稳稳神。


    从他位置向外望,刚巧能看见放在门口的包,或许年岁有些久,几处衔接布料明显褪色,更显得那束已经开始枯败的月季花有种难以言喻的颓废感。


    他盯住看了许久。


    久到厨房哗哗水流声止,拖鞋在水泥地走动的响动沙沙,尹秋河偏头,虚掩的门板底部有团暗影。


    捡回家的人在发呆。


    米欢不知道该怎么进行开场白,他的人际关系常识几乎为零,还是知道合租无法白住,但自己有没钱。


    门薄得尚有指节宽,如果靠得近些还能听见一浅一浮的呼吸,奈何动静太轻太轻,稍稍走神就会忽略不计。


    尹秋河刚想起身。


    “房东弟弟——”


    伴随背包拖拽声响,从门缝中探进来一支开得还算正艳的花,可底部的叶子早不知掉到哪儿去,光秃秃就剩下绿杆子。


    尹秋河冷脸:“谁是你房东。”


    他语气过于严肃,以至吓得后者手腕颤动,那花明显向下歪斜,险些掉在两者夹缝里。


    “……”


    那花嗖一下消失了。


    撤离速度之快,尹秋河悬在半空的手都没来得及接,他表情略显凝固,顾不得收敛半挑的眉,下秒与周围灰扑扑摆设全然格格不入的闪亮亮物件,如乘上南瓜马车的鸽子,映入尹秋河眼睛。


    “我没有钱、钱咳咳咳!”


    人讲话着实太急,结果被自己口水呛到,最后的钱字成了迭词,听起来跟撒娇差不多。


    “这个应该值钱,先放在你那里,如果下个月没有交上房租,你就把它当掉吧。”米欢回忆退婚人的名字,其实没太记清。


    应该不是时林,不然他早就冲上去给那家伙梆梆两拳头。


    “……”


    尹秋河猛地开门,速度过快,吓得带回家的男生哆嗦,戒指倒是牢牢捏在指尖,见人出来还往前送。


    “给你呀给你呀。”


    拿戒指的手指美如极品璞玉,相比之下,那大得吓人的蓝宝石倒有几分逊色,硬生生成了反衬。


    尹秋河静默:“你对谁都这样吗?”


    偏偏当事人满脸无辜,长睫落下忽闪,嘴角一弯露出个小小梨涡,笑容这下让他的手都变得黯淡无光。


    “房东弟……”


    最后的弟字未落,面前男生眉毛倒竖,咬牙切齿抬手攥紧米欢手腕,力度大到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捏年糕片。


    “尹秋河!”


    米欢哪被这样对过,吓得他小小打了个嗝,以同样的音量与方式吼出自己的名字:“米欢!”


    两人面面相觑。


    距离极近下,尹秋河被米欢身上的气息冲得脚底板发软,他很难形容那是怎样的香气,类似雨落后第一朵花自树枝掉落,刚巧砸在他的鼻尖。


    虽然捡回来的美神因营养不良,皮肤尚有几分苍白,可总体下来美貌依旧在线,凡人窥见三五分已是恩赐。


    还是尹秋河低头,怀抱占便宜的心理率先向米欢服软:“我不该大声,我不是房东,我名字叫尹秋河,大一生。”


    他语气稍作停顿补充。


    “租房子的环境太过空旷,所以才想找个人合租,那海报纯粹碰运气。我刚贴就后悔,回去时你已经把它揭走,又找到这栋楼。”


    尹秋河看着他,压住动手的欲望。


    “来都来了,没找到新住处前,这里性价比还算可以,南北通风,两间卧室都有采光窗户。”


    似乎觉得讲述的条件太过普通,尹秋河手指抵住裤缝边缘,拿出他认为的杀手锏:“合租给二百就行。”


    “……”


    虽不太了解租金这方面,米欢隐隐约约感觉自己占了大便宜,他心底暗自琢磨:这戒指应该够他住到找到时林。


    叫尹啾河的男生还在喋喋不休。


    “还剩一间,我想把它当做储藏室,客厅的话公用,想做什么都可以。”


    米欢点头,回头望了眼所指浴室。


    “我想先洗澡。”


    “往左热水,右边是凉水,转头可能不灵敏,需要慢慢调。”尹秋河露出吓死尹小雨的微笑,即便米欢看来,这笑容与皮笑肉不笑相差不了多少。


    也就这时候,尹秋河忽然觉得心里的那款戒指略有眼熟,并非从宣传集或拍卖册,而是所熟知的渠道现实。


    他捏住,对准房间吊灯缓缓旋转。


    高纯度的海蓝色宝石并不多,除去不省心的尹小雨拍过几个,唯一能与其有牵扯的,就剩畲家正室生的“怪物”。


    不过他也没听说,那位占有欲极强堪称变态地步的白化病人,将那枚纯天然蓝宝石戒指给了除未婚夫以外的人。


    心底起了猜忌,便会无止境蔓延。


    尹秋河自出生就被畲父送回母亲那边抚养,至于“名义上的哥哥”,他还真没见过几次面,更别说交谈。


    正当尹秋河沉思。


    “啊,对了,尹啾河!”


    浴室水声哗哗,连带声音朦胧。


    被猝不及防一喊,前者顾不及纠正米欢发音,忙诶了声快走两三步,鼻腔嗅入夹杂水汽的湿漉。


    “沐浴露与洗发水都在架子上。”


    “不是啦——”


    话音未落,门哗啦声开,从中探出来个脑袋,雾气都快在他睫毛上凝聚成小雨露。被水汽氤氲的肤色稍亮,带点令尹秋河喉结滚动的张力。


    他极速调整呼吸:“你说。”


    “我想问,有我能干的兼职吗?”那人眼睛眨呀眨:“我想攒点钱,去找个上辈子是混蛋的家伙。”


    第47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6 啾啾!


    “滚出去!!”


    杯子砸在双层防弹玻璃上, 碎得足以鱼缸里的石膏渣媲美,缸子里没有丁点水,一小堆像骨头形状的模样, 就当是人造景观里的假山。


    遮光帘跟着颤,抖抖索索, 价值连城的夜光珠坠在边缘,哗啦一声撞到窗户又反弹至旁边。


    助理目瞪口呆傻在工作室连廊,连脚尖都不敢碰到门框,听见上楼脚步如获救星, 双手合十在胸前拜了又拜。


    “李代理,您可来了, 畲先生他……”


    “这里你不用管,回去吧。”


    助理还想说,撞见李代理眼底不容反驳的冷意,沉默点点头,快速提起自己背包夺门而出。由于工作室楼梯由空木头建造, 但凡落脚声大些, 整栋房子回荡声隆隆。


    楼上传来咆哮。


    多半批判他的笨手笨脚。


    助理实在不敢细听,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楼一溜烟没了影。


    画室内。


    瘦高男人坐在矮小沙发, 佝偻着身子, 视线落在撕成两半的信封,长臂伸展开,指向被丢在角落里长外套。


    “……”


    虽一句话未说,李代理看懂了。


    “怎么保证他必然会到这地方。”


    伸过来的指尖竟与纸张颜色差不了多少, 带着几分无法抑制的愤怒,李代理毫不怀疑,如果他答不出对方想要的回答, 下一秒削得笔直的铅笔就会扎在他脑门正中央。


    “您又去山上。”


    李代理表情淡淡,似乎早已习惯男人的喜怒无常,捡起丢在地面画纸,摊开后发现张笔稿,潦潦草草勾勒人形。


    他端详好半天:“助理不是侦探,况且您连个名字都记不清,我们怎么帮忙找人?”


    自然,他得到的响应是沉默。


    李代理放下纸,将凌乱堆放在地的颜料统一归到盒子里,顺势收起堆满废草稿的垃圾桶:“有没有可能,您想找的人就在身边?”


    响应李代理的是声冷笑,当然比不出声好不到哪里去,但最起码吭了气。


    窝在沙发上的男人抬头,如瀑般长发随他动作滑落至肩,忽抬的睫毛白得若浸过白油漆,直勾勾望过来时,异色瞳孔看得人心底发毛。


    “我退婚了,那个不被重视的家伙怎么可能会是我想找的人。”


    “您见过了?”


    “不稀罕。”


    说话间,畲时林后仰,双脚翘在沙发扶手,扭头望向常年拉起遮光帘的落地窗,长睫垂落:“一个被养女夺取家业关在底下的的废物,我还真懒得见。”


    他手指抵住唇角,忽然笑了下。


    李代理扫过眼。


    “不过一想到他父母的表情,”畲时林收住话头,“还不知怎么闹。”


    李代理轻声:“关于最新全国大赛,您定好用何种类型作品参赛了么?”


    “画个人吧。”


    “模特?”


    “最好是要刚成年的兼职模特,长得特别青涩,但要保持一定野性,让人见了必须心生征服欲,也不能几步就完全压制的,迸发力……”


    他这过来,主要是确定三天杳无音信的畲时林是否还活着,见人还是如此龟毛,李代理面无表情听了半晌,转身兜起脚边垃圾离开。


    /


    米欢站在镜子前。


    过于老旧的边框令他联想到与时林住的城中村,墙壁泛黄还贴着不合时宜的海报,他抬手抹去镜面水汽,浑身坦诚着望向镜中人影。


    这一次,五官像他,又不像他。


    米欢说不上来。


    虽然五官依旧为他模样,但相较于幼童和青春时期,显得更要成熟写,自来卷头发凌乱贴在耳后脖颈,夹杂几分水汽,肩窝处挂了三四滴水珠。


    “好弱鸡。”


    米欢低下头,手指环住腰际,恨不得一握就掌控大半,带有薄薄腹肌,人鱼线比他嘴唇还闪耀半寸。


    他盯住看了许久,最后有些恼怒回头:“怎么还这么多肉。”他抿住唇,刻意伪造生气神情,倒显得眉眼锋利感十足,逼压感不是一般强。


    米欢满意了。


    结果还没维持两秒。


    “咚咚——”


    话音伴随敲门声同起同落。


    “米欢,你应该没带浴巾吧?我这里有未拆封的,拿着用吧。”


    尹秋河站在外面讲话,不知是不是米欢错觉,男生的声调有些怪异,似乎在强忍住呼吸,讲话自嗓子眼里挤出来一样:“改天我们再去买些东西。”


    “不用啦,我没钱。”


    隔着门板,米欢讲话没那么清亮,嗡嗡响响,听得尹秋河险些兜不住。


    “我也用,就当一起买了。”尹秋河提高嗓音,刻意掩住过快呼吸:“附近有个大型商超,我们可以抽空过去。”


    他话音戛然而止。


    浴室门开,伸出来只手。


    胳膊未擦干,带着潮乎乎触感,悬在那里,一滴水砸在防滑垫,氤氲比周围布料更深颜色。


    尹秋河头晕目眩。


    浴巾就这么被他揽在怀里,好几秒也没任何动作,晾得前者疑惑晃手。


    “尹啾河?”


    这次,没了水声与门板,尹秋河总算听清米欢称呼他的音调,语气分明刻意,不过感觉不到故意撒娇,反倒是勾得人心痒难耐。


    尹秋河定神:“秋。”


    “啾啾!”


    还以为同他玩闹,门后声音拔高,伴随吱呀门开,潮乎水汽蔓延外面。


    “还给不给我毛巾?”


    青年探头,卷发黏在眉骨,鼻梁直挺,跟他动作相对,半条腿迈外,那处呼之欲出。


    吓得尹秋河转身。


    “还不穿好衣服!”


    “我在洗澡……还有给不给我毛巾。”


    米欢满腔委屈,他不理解尹啾河凶什么凶,谁家洗澡穿衣服洗,那不纯粹对花洒刷流氓吗?


    呼——


    白色大布飞起,准确无误落在米欢怀里,人手忙脚乱抱住,抗议声在看见毛巾正面绣的豆豆眼小熊戛然而止。


    “咕啦啦啦!谢谢你。”


    米欢开心时就会发出不明意味的声调,搞得尹秋河以为他遇到麻烦,忙转身要查看。


    “……”


    与不该看的打了个照面。


    偏偏当事人一无所觉,跟块长方形的毛巾较劲,转来转去找不到系浴巾的扣子,索性就披在肩膀,望向红透脖颈的尹秋河,眼神无辜。


    “不好用。”


    粉红垂在那,随主人低头,被毛巾似盖非盖挡去,上面沾了点水滴,走动时落下,很容易让尹秋河幻视成不明。


    他呼吸都在颤。


    即便知道要移开视线,可他就是控制不住,表面流露淡漠仅为他伪装,其实尹秋河早翻看了米欢背包,所以比谁都清楚他究竟带的换洗内衣件数。


    两天。


    最多两天。


    在这寒冷天气里,衣服能晾干的几率为百分之五十,剩下的概率便是青年挂空挡的数值……即便尹秋河比谁都清楚,自从他见到米欢后,身体里名为欲望的潮水如泄洪,他忍不住转身。


    奈何场景依旧停留在视网膜上。


    尤其凉拖之上的脚背与小腿,简直照雕塑般一比一捏造,上天唯独对他偏爱,连带汗毛淡不可见,凑近后才能窥探一二,毛茸茸淡色如刚熟透的蜜桃。


    “尹啾河,在听吗?嗨嗨!”


    人一手提捏围巾,另外一只手伸出挥挥:“没有扣子,我不会系,要是掉了怎么办?”


    “……”


    尹秋河已经放弃纠正米欢字音,他停顿两三秒,背对人深吸气,如同下定决心他憋着一股劲儿转身。


    “过来!”


    语气冲冲的米欢还以为要打人,刚想寻思浴巾没扣也不至于这样,结果对方几秒内快速逼近,吓得他反而握不住边缘,毛巾呼啦掉下去半边。


    长条□□一晃而过。


    在稍凉室外站久,最后几滴水珠也无,身体表面仅覆盖一层湿乎潮气,即便后者反应速度再快,尹秋河的眼睛依然饱餐一场盛宴。


    他表面镇定接过米欢手中毛巾,思绪实则始终混沌,甚至开始将其与石膏重量做对比,幻想用掌心拖住与举起体积相同的石块所花力气相当。


    “这里不是这么系的。”


    尹秋河手指刻意避开米欢皮肤,他语气装成无所谓,将毛巾边别进去后迭了一圈,调整边缘位置,按照他自己的私心,露出圆润肚脐下方半寸,刚巧有条蔓延没入的人鱼线。


    由于他整个人半蹲着。


    极近距离下,尹秋河甚至闻到种别样的、特殊的气息。如果让他形容,他很难在极短时间内给出确切答案,更类似熟透的果实,混合沐浴露淡淡香气。


    他们明明用的同一种。


    或许米欢体温高,又可能他不喜欢用浴球,所以闻起来时,类似果酒在冬日里挥发开的味道。


    尹秋河并非嗜好酗酒。


    他只……沉迷于米欢,一个刚见面不超过三小时,自己却心甘情愿蹲下来帮他系腰间浴巾的男人。


    他多半是中了舅妈说的毒。


    否则,以他的脾气性格,按照目前的姿势,毫无丁点儿踪迹可寻。


    “好了。”


    尹秋河竭力控制住呼吸,他撑住膝盖起身,刚想回房拿自己换洗衣服,手腕被另一温热拽住。


    “啾啾。”


    后者眨眼,多半时间用来形容女孩子的甜欲感,安插在他身上意外合适。


    尹秋河被勾得膝盖发软差点触地。


    “哎,你说。”


    “你们学校那么大,不得有活干呀?你帮忙看看,我可以去吗?”


    第48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7 小熊米米


    尹秋河没反应过来。


    一方面大脑试图掌控被欲望占据的身体, 另一方面他想纠正称呼,对上米欢不掺任何杂质的眼,最后无奈妥协。


    “勤工俭学的工位早在开学第二周被哄抢一空, 现在也没有稳定的空缺,更重要的是限制本校学生。”


    他解释。


    米欢提起来的兴致蔫瘪, 他动也不动站在原地,薄薄肌肉看得人眼热,尹秋河喉结滚动,忙移开视线。


    他倒有个机会, 但……


    “那我明天去人才市场看看,找点打零工的活, 最好时间自由些的。”米欢絮絮叨叨,他歪头,似乎读懂了尹秋河面部神情解释:“因为我想找人。”


    尹秋河张口就来。


    “能接受当模特吗?虽然要长时间保持相同姿势,但相较于便利店十二块钱一小时的薪水,二百左右比较可观些。”


    米欢哇了声:“整天吗?”


    尹秋河摇头否认:“一小时。”


    “哇, 哇哇哇。”


    “如果运气好些, 还能成为学院的职业模特,以后能有一份固定工作, 关于自由上时间也很合适。”


    他到底是没压住心中好奇。


    “冒昧问下, 你想找谁?”


    “……”


    先前还在冒星星眼的青年面容明显空白几秒,他歪头,疑问落来:“诶?”


    尹秋河面容燥得很,他深呼吸。


    “这城市规划跟摊大饼差不多, 别说老一辈的人,就算年轻人也很容易迷失方向,找人更如大海捞针。”


    他在为不知分寸的刨根问底羞耻。


    “你要找的大概多大年纪。”


    “二十岁左右?”


    其实米欢也不太敢确定, 他仅仅根据先前游戏,推断时林目前年龄。


    尹秋河点头,他沉默片刻:“如果方便的话,能告诉我名字吗?不然无名无姓,就算神仙来了,也——”


    “时林。”


    “……”


    他猛地抬头。


    房间灯光并不算太亮。


    尤其是浴室,几十年的老房子,灯泡表面都泛黄,光线朦朦胧胧,照得人五官都混沌不清。


    他刚喜欢上的男生仅系着浴巾,清清爽爽站在那儿,干净眉眼里全是他的影子,偏偏说出尹秋河最讨厌的名字。


    等两人视线相撞。


    后者弯起眼睛:“你知道他?”


    “……”


    尹秋河笨拙地转移话题:“你想找的人就姓时?还是后两个字,仍有别的姓氏吗?”他怀抱渺茫期待。


    是的,是的。


    他早该想到的。


    无论那颗罕见的蓝宝石对戒,或是初见对方时堪称惊艳的面容,怎么可能会与这片街区沾染半分的关系。


    但他仍抱有一丝幻想。


    “毕竟同名同姓太多,我怕……”


    话音未落,米欢摇头。


    “就叫时林,没有别的姓氏。”他边说着,边抬高手臂,凭借记忆试图比划出时林高度:“大概这么高,应该是黑色头发,眉毛稍微细点,低头时他睫毛颜色像一团雾。”


    他越形容,学生时期时林的模样在他脑海中越发清晰,米欢也想不到他能头头是道,到最后闭上嘴巴,面容带了些不好意思。


    啾啾他,应该觉得自己很奇怪吧?


    严格来说,他现在还处于白住的状态,这么絮叨对待自己的衣食父母。


    米欢打了个寒颤,蛮不好意思抬手打着哈哈:“啾啾,好像大部分人都是这个长相,就不麻烦——”


    他话音逐渐弱下去。


    “啾啾?”


    “不,很有辨识度的外貌。”


    猜不到人如负释重的原因,米欢望着对方勾起的嘴角,懵懵懂懂点头,后知后觉轻轻打了个寒颤。


    先前从浴室里蒸发出来的热气渐渐散去,后背还残留些许水珠,米欢左扭右扭身子:“不是说有换洗的衣服吗?”


    尹秋河对此毫无反应,整个儿愣在那儿,好几分钟过去了,才恍惚响应一句我给你拿。


    “好哦,谢谢。”


    虽说有地暖,但到底是年代久远的老房子,供暖效果并没达到预期。米欢穿成这样站得稍久,明显感觉周围下降好几度。


    尹秋河故作镇定,他快速抵达卧室折身,毛茸茸睡衣往米欢怀中塞:“最近新买的,就过了一次水,你试试看。”


    “有就好啦,我明天去买。”


    “不用,穿就行……”


    他嗓音越来越低。


    由尹秋河亲手系好的浴巾,被其主人解开挂在架子上,似乎觉得在场的都是同性,故毫无半点防备心。


    他又见到那柔软花茎。


    沉甸甸的粉色,毛绒黄掩得一晃而过,尹秋河甚至来不及屏息,人手脚略显笨拙地套上袖子。


    连体衣最不该先穿的,就是袖子。


    无论前系扣款式,或为口袋式拉链版型,连体睡衣都有个显著特点:裤子极其难穿。


    当卷发青年穿好袖子,剩下布料歪歪扭扭汇集到旁边,他调整半天都没掌握好要领,不得不背过身试图唯独所剩无几的隐私时,尹秋河总算轻轻嗓子。


    “不介意的话,我来帮你。”


    说话间,米欢的动作飞快,眨眼功夫,人张开双手转身跳跃:“蹦!”小熊耳朵随他节奏晃动,最后软趴趴耷在头顶,另一边倒还支棱着,配合他深棕略卷曲的发丝,跟童话故事跳出来的小熊别无二样。


    “……”


    语气神态,着实幼稚。


    偏偏尹秋河中邪般直勾勾盯着,眼见那部位被很好遮盖住,也不知怀有何种情绪开口:“穿得合适吗?”


    “喜欢!”


    穿成卷毛小熊的青年歪头,手指刻意伪造成动物独有的圆爪爪,嗷呜一声表示他目前变成猛兽,自娱自乐好半天才乐呵呵摘掉帽子。


    “比住在地下室时暖和多啦!”


    后者听闻,眉头不可否认地轻皱。


    “地下室?”


    “晚安!啾啾!”


    “……”


    那小熊跑去次卧,咔哒关上了门。


    浴室里的雾气彻底散去,奈何尹秋河脸颊滚烫,热水器显示在39°,他也没再烧,直接按下出水。


    可能米欢刚才调整了花洒转头,尹秋河躲避不及,水流哗啦一声全浇在他衣服下摆与裤腰。


    好在进来前穿的是脏衣服。


    尹秋河拧干随意丢进脏衣篓,也没继续调整,就着米欢使用过的角度,闭眼略略后仰,手臂下滑,顺着来到不应该出现的位置。


    一墙之隔。


    米欢跳着回到床上。


    啾啾应该帮他换了被子,爬下时闻不到丁点潮气,是一种很让人心安的暖烘烘的气息。


    他转进被窝,弓起背,膝盖蜷缩直到双臂能轻松环绕住,墙壁所带来的冷意依旧止不住地往他骨头缝里浸。


    与纯粹干冷相反,米欢更难承受住湿冷,毛茸茸小熊睡衣不能防御太多。


    他双臂下滑,握住与掌心温度相差无几的脚趾,默默搓了搓,暗暗下定决心:去找时林前,先用仅剩的一点钱买个热水袋再说。


    /


    室内热得畲时林穿短袖都心烦。


    他抄起袋冰,猛地按在脖颈,冰意迫使他咬紧牙,缓和两三秒,因紧咬后槽牙而紧绷的腮帮肌肉才缓缓松懈,最终呼出来口气。


    他连续三天没睡过一个好觉。


    头发比夏天长了至少十厘米,此时凌乱散在地,像往四面八方发射的蜘蛛网,畲时林的浅色瞳孔不断收缩,最后快凝固成可怖小点。


    畲时林猛地闭眼。


    再次睁开,他眼睛俨然恢复正常。


    不过,畲时林叼着根烟,未吸。


    常年握笔的手指取下烟时同样苍劲有力,青筋暴起,嵌在皮肤尤为显眼。


    “咔哒。”


    火苗跳动,那烟成为黑暗中灯塔。


    畲时林抬高,借着不甚明亮的烟头碎星,晃过挂满各类手稿的鱼绳,即便仅两三秒的映照时间,也能轻而易举捕捉到画中秘密。


    因为他始终画的都是同一个人。


    不,应该是同个影子。


    瘦高、伶仃。


    即便没回头,也能叫旁观者轻而易举看出他脆弱,好比抵在太阳穴处的素描铅笔尖,轻轻向下按,就能让其碎得比制冰机里的冰沫还要崩分离析。


    这道影子在他梦里出现五天了。


    畲时林含住烟,也仅仅咬住。


    他盯住许久。


    久到一小截烟灰下坠,掉到他放在旁侧的大理石烟灰缸,空气净化器立马运转,连半点烟草气息皆无。


    “……”


    到嘴边的话随烟雾飘散,畲时林甩掉烟灰缸,坐起身,拿过颤动半晌的手机,看也没看来电显示,略带烦躁腔调化作咬牙切齿的哼声外泄。


    吓得对面明显一噎。


    “畲老师?”


    他按下免提,整个人再次歪倒在地板,手机被他甩进沙发,以至于讲话声模糊,断续听个大概。


    “学院……模特……兼职。”


    畲时林抬起胳膊,盖住眼。


    “跟我什么关系。”


    听出他处于暴躁状态,艺术学院油画系的助教收声,支支吾吾半天,赶在畲时林切断电话前一秒。


    “明天下学年的小学期开始,会有新的兼职模特来,李代理先前说帮您留心些,我们刚收到消息——”


    电话忙音阵阵。


    “——就跟您回电话了。”


    助教呆愣愣补充完剩下的话,视线回到申请表,望向涂上红圆圈的一寸照片,手指无意识去碰照片边缘。


    “您应该,得不到他了。”


    第49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8 见面前夕


    校园闹哄哄的。


    今天操场好像举行跳蚤市场, 好些次因为人流量过大,导致学校限制外来客流量,米欢还是被尹秋河带着刷学生卡走的南门。


    “好大的树。”


    米欢感叹。


    即便处于冬季, 叶子掉得光光,铺天盖地的秃树枝交叉成片, 遮天蔽日压在灰蓝天空,密密匝匝透不过半点气。


    “据说建校栽的梧桐,最起码也有百年的历史,无论从观赏性还是人文角度来说, 都称得上一流。”


    尹秋河尽心尽力解释。


    他走在前侧,时不时扭头, 目光投向落半步的男生身上。


    今早起来,温度比往日还低些,尹秋河观察米欢带的衣服不太保暖,又拿出自己外套递给他。


    见米欢眼里满是困惑,他解释。


    “降温, 傍晚可能还有雪, 如果感冒了花钱的更多。希望你别有负担,就算朋友帮忙。”尹秋河笑, 只是他眉眼稍淡些, 看起来攻击性稍弱。


    此时此刻。


    米欢被裹成了粽子,仅露出双滴溜溜的圆眼睛,恰巧一阵风过,吹过他刘海, 被帽子压住少许,额头稍遮。


    “尹啾河,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当然不是。”


    米欢向前快走几步, 侧过头去找尹秋河的眼睛,谁料对方刻意回避,并伸手指向学工处。


    “进门上二楼,最东头的大教室,找艺术系的助教。”他语速稍快:“就说学院内部推荐。”


    “喔。”


    米欢定在原地,嗓音略显困惑。


    “你不去吗?”


    “……”


    米欢扭头,他接触最多的也就是高中,大学建筑有种说不出来的压迫,他站在楼外徘徊,偶尔有几位学生从门里出来,视线撞过去明显一顿。


    两个女生猛地竖起活页夹,挡住小半张脸,窃窃私语一晃而过。


    尹秋河眉头稍蹙。


    等米欢抬脚,他又叫住人:“就说兼职,不干其他的。”生怕人没听明白,尹秋河再次强调:“不许脱外套。”


    虽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单独叮嘱这一句,但介于房东弟弟人美心善,米欢重重点头。


    学工楼比外面暖太多。


    一进门,暖气逼得人摘掉帽子,米欢满头卷毛顶翘翘,校园独有的油墨与颜料气息,令他下意识捂住鼻子,仰头望向看不见顶的楼梯。


    “进门,二楼。”


    他视线从墙壁上的涂鸦晃过,在看似混乱无序的颜料里,米欢盯住一条突兀白线,目光顺着向高处走。


    毕竟那线太细、太小,夹杂在混沌其中,稍稍晃神便寻觅不得。


    米欢伸出食指抵住,连带那块颜色触感都与旁边迥乎,他跟着白线起伏弧度快走慢停。冬日阳光透过头顶窗户落来,照得他眼前暖黄。


    通往二楼的阶梯不多不少,米欢尚未感觉到累,眼角余光猛地一空,他好奇扭头,整面涂鸦墙拔地而起。


    往届的、应届的学生留下的墨迹密麻,大到飞驰列车,小到墙角碎花,层层迭迭乱中有序。


    在这片几乎称得上混合艺术的墙。


    独独白色人影,显得尤为扎眼。


    米欢回头。


    方才他手指触碰过的白线,此刻终于延伸到了终点,成为人影发色的一小部分,米欢歪歪头,让视线与其保持相同角度。


    “这是……人吗?”


    关于社会的伦理常识,米欢知道还没正儿八经小学生多,好在他见过莫名其妙退婚的未婚夫,对方也顶着一头如被漂白剂洗涤过的长发,纵使未曾交谈半句,那种臭屁感显然易见。


    米欢确定点头:“不是好人。”


    他这边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门开的咔哒声,人影模模糊糊,米欢站在原地望,听遥遥一句问候。


    “来面试的?”


    “是!”


    “来吧,过来填个表。”


    助教顺手拉开门,他自己则是回到位置,将一大沓子报名表往架子上塞。


    旁边同事好奇:“小学期的模特,怎么如此挑剔?还是说老师要求变高,连本学院的学生都不行了?”


    “都有吧。”助教低头回应,他抽出来空白的登记信息表,刚拿出来一支签字笔,办公室门被敲响。


    “您好。”


    “……”


    见助教用眼神示意,同事滑回自己位置,端起杯子借助喝水的空隙,顺理成章打量门口男生。


    短短两三秒。


    同事嘴唇无意识并拢,直到温水沿下巴滑落到脖颈再没入衣领,他才恍然回神,手忙脚乱抽出纸巾去擦,视线却始终凝在那道瘦高笔直的背。


    按理来说,个子高的男生多多少少都会有不同程度的驼背,就算模样生得再标志,这点外泄整体视觉又会打了折扣,结果出了位长在审美标杆的男生。


    同事默默低头。


    美人对普通人的杀伤力有目共睹。


    饶是见惯了俊男靓女,他视线忍不住向来者身上飘。


    混血?


    他又歪过头,压不住上翘的嘴角。


    看来,这次选角。


    已经宣告谁是赢家了,


    /


    不是饭点,小饭馆的人不多。


    端上来的渔粉雾气氤氲。


    照得米欢眼睛亮晶晶。


    尹秋河递来已经开好盖的绿茶,示意他挑开卧在面的荷包蛋:“小心烫。”


    “渔粉是什么粉?”


    绿茶被主人冷落,米欢握住筷,他想夹起几根送嘴里,结果止不住打滑。


    呲溜溜,掉回大碗里。


    尹秋河看得好笑。


    他看了眼,知道问题所在,开始纠正米欢握筷子的姿势:“握笔一样抓。”


    奈何店里的筷子并非轻巧木质,反而用了沉而滑的银质筷,还没吃几口米欢手就累了,沉默半晌放下筷子,抓起框子里的甜饼狠狠扯了大块。


    他五官棱角本就偏立体,即便鼻尖因方才吹风冻得红红,也丝毫影响不到半点俊美,反因如此孩儿气的动作,有点令人心底发麻的柔软。


    尹秋河静静看着。


    等他在心底默笑够了,才稍稍抬手掩唇,压住上翘弧度,取来一次性筷子掰开放在米欢手边。


    “太烫了,我想先吃饼。”


    米欢竭力解释,结果饼里还有辣鱼夹心,他本身饮食清淡,这些下去直冲天灵盖:“……”


    看够了,也不闹他。


    尹秋河起身,帮米欢夹出几口的分量,放在旁边先冷着,又将辣鱼饼用刀切成五小块。


    “登记的地方怎么说?”


    他询问得着实不是时候。


    米欢正含着辣鱼饼,眼底泪花,听闻只知道摇头,吸气时偶尔会露出来被辣红的舌尖。


    晶红、微亮,隐约夹杂血丝。


    尹秋河的视线微凝,喉结滚动。


    “窝也布吸道……”


    坐在对面的青年大着舌头,斯哈斯哈好一会儿,才堪堪闭上嘴,表情略显委屈:“你故意的。”


    “怎么可能。”


    尹秋河面不改色,他用筷子挑起辣鱼饼皮,见些许热气飘散,接上先前没讲完的话:“我是你亲爱的房东弟弟,害谁都不会害你。”


    一句话气得米欢眉毛倒竖,用木筷夹起另块辣鱼饼,暗自嘀嘀咕咕好久。


    尹秋河忍俊不禁:“生气了?”


    “……”


    人哼哼无视他,咽下去饼冲他扮了个鬼脸,幼稚到不知谁才是年纪小的。


    短暂逗弄过后,话题言归正传。


    “他们没有说其他的吗?”


    “问我有没有女朋友。”米欢长叹一口气,尹秋河半边眉毛挑起,半信半疑反问道:“真的?”


    “……”


    放在小碗的渔粉用筷子搅合,随即被人抬高,咕咚咽下去,西红柿酸甜飘忽忽自每次呼吸散出来,空气似乎都夹杂这份轻飘飘香气。


    “其实是男朋友。”


    尹秋河不动声色嗯了声。


    “是有这种前提,毕竟某些特殊场合需要做到「绝对坦诚」,当然,学校会优先选择一定经验的老师们。”


    越说,尹秋河越觉得不对劲。


    到最后他掐住话头,眉毛都快冲到天上,音量也不自觉抬高:“他们究竟问得什么?!”


    轰隆隆的,整个店都是他音调。


    “……”


    面前人装听不见,偷偷喝渔粉的西红柿汤,一小碗很快见底,又想拿起勺子舀,渔粉被人抽离,米欢扑了个空。


    “就说做普通模特要保持同个姿势很久,问我能不能坚持。”


    “就这样?”


    “不然还有什么呀。”


    米欢生气,视线紧紧盯住碗。


    尹秋河若有所失,将面推回米欢手边,顺便帮他加了些西红柿汤,见男生眉开眼笑露出的小小酒窝,他稍稍放下心中思绪。


    不,不应该。


    按照学工处助教们的脾气性格,怎么可能不多打听打听?


    正想着,手机提示音接二连三,吵得米欢停下筷子抬头:“查岗吗?”


    “成年人哪里需要查岗,班级群发的通知,”尹秋河将小菜推到米欢面前,点开对话框,“一个讲座,关于……”


    他食指划了划。


    剩下的音腔猛地掐住。


    米欢尚未听清,还在咕嘟咕嘟喝西红柿汤,从喉咙里嗯了声表示响应,用脚尖轻踢尹秋河鞋边催促。


    “关于什么的呀!”


    他声音本就偏慵懒,在喝足酸甜的西红柿汤情况下,入嗓更加容易勾耳,结果尹秋河保持缄默盯住屏幕,没回他。


    “啾啾。”


    其实,严格来说,按讲座的通知标准,这条信息算不得长。偏偏落在最后的字眼,看得尹秋河一点点攥紧手,连带骨节发白。


    挤压时间明显超过十秒,以至于手机被按得自动关机,屏幕骤然暗下,映照出尹秋河格外僵硬的右脸。


    “……”


    即便仅晃过几秒时间,尹秋河却依旧记得那刻入骨髓的不屑目光,种种混合交织成轻蔑,再次沉甸甸压在他的肩膀。


    畲时林,畲时林。


    学校这次讲座,竟然请来了他。


    第50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9 小王子


    畲时林拿起笔, 又缓缓放下。


    面前画板空了半天,按他本人的个性来说,的确是不同寻常, 奈何目前没有灵感能让他动笔,长发松松挽在了后脑勺, 几根白丝垂落,刚巧抵在肩头。


    他眯眼,视线偏移。


    墙壁上的军刀尖刃闪光,那张报名A4纸可怜皱起, 徒留一寸照片板正。


    即便距离足有两米,以他视线望去还能清晰看清对方微翘的唇角, 畲时林很难形容那是怎样感觉,笔尖无意识地虚空临摹,也顺他嘴角弧度上扬。


    “米米。”


    纵使知晓这为兼职模特的艺名,畲时林仍一次次重复,似乎这样便能知晓他真实姓名般, 整个人目光异样执拗。


    他跳下木梯, 踢开散在脚边纸团。


    “米米。”


    畲时林接二连三重复,以至于到最后, 呼唤转变成不明意味的哼鸣, 声音压得比屋外云层还要低。


    他低头,垂着手。


    整个人歪歪扭扭站在墙根,脖子与头呈现诡异夹角,感觉稍用力就会轻而易举折断, 畲时林自下而上抬眼。


    他的瞳孔比眼白占据面积还多。


    尤其是边缘处,近乎透明。


    远远望去宛若打碎玻璃。


    外面怪异的双目与白化病独有的畏光属性,畲时林也只有在家, 才以真实面容示人:“米米,米米。”


    米姓罕见。


    即便畲时林,所听闻的也不过是从未见面就退了婚的米家。此时他根本没把这两者联系起来,略微前倾身子,额头靠在报名表,嘴巴像又不像贴在照片边缘。


    他瞳孔一秒接一秒收缩放大。


    长睫几乎触及胶装纸边缘,眼珠眨也不眨,直勾勾凝视照片中人的脸。


    很明显,叫米米的青年进行人体模特登记时,压根就没做好充足准备,连照片都是在学工处现拍,最后打印出来的便宜货,放久了会褪色。


    畲时林眼睫落下去。


    那棉服纽扣入眼。


    像素就那么小一点儿,这么看过去几乎都成墨水痕迹,印在并不太高清的相片,倒沦为当事人的陪衬。


    “怎么能穿这些呢?”


    他嗓音喃喃,蓝底背景映得人本就因白化病而煞白的皮肤,此刻泛起不正常的色泽,更让他眉目有说不出的怪诞诡异感,指甲卡在照片边缘。


    畲时林行事诡异。


    无论他做出怎样的举动,按照他的个性来说,没人会觉奇怪。


    哪怕是高喊他要与照片结婚,收到的新婚礼物估计也是木质相框,镶嵌了不得的蓝宝石,摆在半米高的台子上。


    李代理进来时,就看到这幅画面。


    被外界媒体誉为最鬼才的后现代艺术家,此刻整个人趴在墙壁,脸紧紧贴在那把军刀旁,寒光映出他眉眼。


    “您在做什么?”


    “……”


    李代理的话并未得到应答。


    得到响应才不正常。


    白发男子的手指依旧按在墙,肩膀高耸,与脖颈呈凹字形,长袍垂落到脚踝,转身能清晰看见一脚足以踹飞成年男性的劲瘦的腿,垂落睫毛极密长,目光冷如剜人骨的刀。


    “他不应该穿,太俗气,是不是?”


    嗓音停顿了还没两三秒。


    “配不上,他就该用花当枕头、当衣服,风是脱掉的手,谁也不能靠近。”


    畲时林表情几近痴狂,他手掌撑住墙壁,侧目望向房间正中央的空白。


    “室内花园,怎么样?好主意,多完美,睁开眼能看见他,他夹住花,花托住他,风吹晃荡——”


    到最后,音调扬得怪异,尖似刀片在黑板划出刺耳高鸣。


    他猛地转身,捂住脸,顺势将长袍踢到墙角,整个人踉跄往中央跑,笑声回到先前低沉,噗通栽倒原地。


    “就这里。”


    “……”


    对此疯言,李代理全当听不见。


    他自顾自打开日程本,抽出最新一页,用免钉针摁在毛毡板上,食指敲敲木框边缘示意。


    “下午三点,美院那边派人接您,做期关于心得分享。”等触及前者不可置信目光,李代理顺势改口:“对现代照本宣科的批判。”


    “这还差不多。”


    畲时林翻身,仰面躺在地板。


    沉默半晌,他忽然发问:“讲座?”


    “见你小模特的场合。”


    赶在人翻脸前,李代理用另种表达阐述,很显然说法奏效,男人猛地坐起身,顺势扭头望向墨镜架。


    “直接送家来。”


    “贩卖人口是死刑。”李代理收行程本:“画展的画还剩最后一幅,这边建议直接用参赛作品,当然,您如果有好的方案,也可以替换掉这个提议。”


    他讲话很委婉,留给人折中余地。


    显然,畲时林并不需要。


    他起身,伸长胳膊,长袍再次披在肩膀,歪下去头发往旁边散落。虽然画室三面为窗,窗又挂帘,头顶约摸三平米的天花板却开了无遮拦的天窗。


    光落在他白发末梢,照得与亮斑毫无区别,整个展现出异于常人的美,很容易让旁观者屏息。


    当然,排除李代理。


    对方深悉畲时林德性,知晓这些不过是人的伪装,手中动作未停,临走前提起用干净的颜料罐,抱有提醒态度再度叮嘱:“克制点。”


    畲时林越说调越高。


    “克制什么,他是那群垃圾中唯一长得像天使、天神……”


    连续换掉好几个形容词,也无法确切形容他胸口膨胀出来的愉悦,像充满氦气塑料气球,鼓鼓囊囊快升到天上。


    “两点半校方来接您,戴好墨镜别闹脾气,别因看不顺眼领导砸了会议室,虽然每年您会捐助基金会一大笔钱。”


    李代理话还未落。


    “小王子。”


    那边声腔又转变为低语,夹杂隐隐笑意,却不为欣赏,占有欲外泄。畲时林猛地撑起胳膊:“他是王子。”


    “……”


    李代理直起身,关门声落得细微。


    畲时林躺在地板,冬日光偏移。


    新风系统嗡鸣,地板逐渐升温,由于空气净化器的功劳,空气中不见细小灰尘,在这称得温暖的区域,畲时林睁开半眯的眼。


    “米米。”


    明知这是兼职用的假名,畲时林还如刚得知初恋没有心上人般激动,连带他耳后至脖颈泛红,陶瓷人偶的假象看起来浅了不少。


    他笑,长睫遮眼,眼底的贪婪显而易见。继而抬手,苍白分明的指节捂住脸,仅露出因过度激动通红的唇。


    “米米,米米。”


    一声一声,如男巫了不得的诅咒。


    /


    小饭馆走到礼堂,距离算不得远。


    奈何冬日冷气刺鼻,米欢还是个怕冷的体质,尹秋河又给他上提围巾,眼见边缘都将盖过小半张脸,仅露出滴溜溜乱转的眼睛。


    可能有混血缘故,他五官来得异常深邃,即便被围巾遮到鼻梁,尹秋河一眼望过去,依旧被其略湿润瞳孔吸引。


    他怔怔愣神,又赶在米欢察觉不对前移开目光,装作看时间快速解锁手机又熄灭,示意他们所剩时间不多。


    “啾啾。”


    大男生被叫这么可爱的名字,尹秋河也不恼,嗯了声当做回应。他扭头刚巧与前者对视,得到比嫩豆腐还软的笑容:“啾啾,谢谢你请我吃饭。”


    “客气……”


    凝视米欢宛若焦糖融化后的发,尹秋河不想让他跟过去了。


    一部分,他害怕在米欢发现他的真面目,再也无法像眼前这般亲昵:畲会长的前妻去世后再与二婚妻子生下的儿子,因为他外貌长相过于正常,生怕伤害到大儿子的心,所以至今除过年外无法踏入畲家大门一步。


    谈不及伤心,可行为太侮辱人。


    至于另外一部分,他也说不清。


    尹秋河对外再游刃有余,毕竟也是刚成年没多久的大学新生,在心上人面前丢脸自然会觉得难堪。


    可惜,他没想到的是……


    畲时林,那位患有白化病的疯子。


    极度癫狂下,他会不顾周围一切或茫然或震惊目光坐在米欢的双腿上,纵使后者因受惊吓得失声,也勾住他的脖子,苍白无一丝血丝的鼻尖抵在其温热肩窝,稍稍抿唇,吸度疼到人落泪。


    此景之前,聚光灯线无限拉长。


    纵使提前二十分钟抵达,艺术学院的小礼堂早已人满为患,尹秋河推开门站在顶处看台,好半天才寻到两个相邻空位,刚要拉米欢过去,就听人困惑发问。


    “这是给学生的听的,我不是。”


    尹秋河回望:“你记得回家的路?”


    “直走拐弯再往前。”米欢抢答,挑起眉,得意洋洋,期待表扬。后者沉默两三秒补充道:“就到了小饭馆。”


    “……”


    太伤自尊了!


    米欢立马双手插兜,拒绝与他有任何形式上的接触,看见围巾一角搭在尹秋河手背,嗖地抽回来妥帖再绕半圈。


    或许是大人物来,礼堂暖气足,外加上百个座位几乎坐满,米欢坚持没半分钟热得受不了,扭过头用眼神控诉。


    尹秋河被他看得招架不住。


    最终败下阵,他伸手示意米欢:“等下签个到我们就走。”


    “你不想来。”米欢不理解:“那为什么要来?”


    尹秋河言简意赅:“学分。”


    他们坐在角落,很难引起注意,偶尔前面学生扭头清点人数,在看清米欢的脸,悬在半空的手顿,眼神呆滞。


    不过,尹秋河并未察觉。


    他正忙着迭围巾。


    至于米欢,他鲜少见这样场合,心情难免有些激动,直勾勾盯住高台上的桌子,试图辨认红纸所写名字。


    “我看不清……”


    伴随铺天盖地的掌声,剩下的话湮灭得干净,米欢吓得去握他的围巾,纵使尹秋河侧过来身追问也闭紧嘴。


    不知何时,鼓掌响动逐渐削薄,最后演变成整齐划一的畲老师,尖叫与掌声更为疯狂,硬生生地盖过话筒音。


    米欢蹙眉嗯了声。


    如果没记错,他前未婚夫,好像也姓畲来着?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