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0 我想画你


    灯光炙热, 暖气烘人。


    他们距离主席台稍远,即便米欢心有疑虑,以他的视力来说也仅能见模糊影子, 至于人模样倒看不清。


    盯了片刻无果,米欢扭头。


    “啾啾, 什么时候签到。”


    “嗯,嗯?无聊了。”


    旁边人正回信息,听见米欢询问忙抬头,锁住屏幕落了黑屏, 看得米欢虽困惑但也未追问。


    “我能在外面站着等你吗?”


    米欢不舒服地扯扯毛衣,他让人看自己鼻尖分泌的湿润, 试图找到更为合适的理由:“太热。”


    “……”


    尹秋河扭头望了眼后面,又看看米欢因闷热水光潋滟的侧脸,周围打探目光落来,余光隐隐捕捉到有人抬手。


    “记得裹好围巾。”


    虽然他们年龄相差不到五岁,总体来说米欢的气质与模样, 还真无法让人往他是美院学生上想。


    所以尹秋河叮嘱他不要乱跑, 旁边有大服,如果觉得冷可以去那……米欢早没了影子。


    他转过身, 眼底失落明显。


    不过, 这份低落很快被随即暴涨的欢呼声掩盖,他扭头,视线落回开始静场的学生,随后迈入的高挑人影, 硬生生压过满堂喝彩。


    他本就有着病态肤色,又偏偏穿了一身素,白毛、墨镜、双色瞳孔, 无论家世还是知名度,足以在普通人堆里掀起腥风血雨。


    学生坐得密集,交谈声自然入耳。


    “我靠……还是人吗?”


    “怎么说话的,他就白化病。”


    “但人家有颜有钱。”


    “哎呦,那不是事实吗?”


    畲时林站在那儿,跟周围的景物不在同一个图层,仿佛笼了模糊光线难以看清。只要他存在的地方,旁人沦为陪衬便是自然而然。


    尹秋河忽然庆幸:米欢出去了。


    纵使这心理阴暗上不得台面,在面临拥有绝对压迫力的畲时林,米欢离开反而会让他有种小人得志的快乐。


    他深呼吸,垂落眼睫,袖兜的手默默攥紧,那小片毛毡布料扭曲。


    悬在房间周围的音响声外扩,伴随细微滋啦碰撞,碎半空的风铃跳动,畲时林稍稍向右偏头。


    墨镜遮挡下,他其实看不太清。


    台下人群乌压。


    “各位。”


    如果仅凭照片,其实看不太出来他的小王子坐何处,更何况对方并非美院学生。即便他让学工处再三强调,就算校外人员但凡对此有兴趣都可以来,畲时林也无法确切保证米米会参加。


    目光所及之处,人脸各色各样。


    其实,他也在赌。


    赌与人有没有缘分。


    “欢迎。”


    开场仅四个字,短得不能再短,严格来说称得上耍大牌、失礼,单靠对方束在后脑勺的纯白马尾,尾部松松搭在肩膀,浑身透露慵懒倦怠,人模人样哪有因得不到米欢而在画室发疯的癫狂。


    “相信外界对我的评价,多半是不可理喻的白龟毛……”


    台下笑声成片。


    男人插兜站在原地,随后望眼,松松靠在桌子边缘,单脚抵在地面,几缕发丝垂落,刚巧挂在他黑衬衫边缘。


    “听起来很离谱,对我来说——”


    畲时林耸肩。


    他身材本就优越,穿任何衣服都如橱窗里模特,尤其配上那张谁也无法抵抗的脸,讲话倒沦为畲时林陪衬:“对画画的人来说,龟毛反而代表赞美。”


    “……”


    道理歪。


    人倒是很拽。


    但足以让现场气氛无比火热,掌声与欢呼如浪潮一遍盖过一遍,连厚重门板外的米欢都忍不住侧目回头。


    他呼出口气,凝视白雾飘散。


    “年轻真热闹。”


    礼堂外空气比屋内低了至少五度。


    饶是围巾拉到鼻子,米欢仍忍受不住呛鼻空气,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索性胳膊伸在栏杆,仰头望向雾蒙蒙天。


    楼梯自侧面打上来,由于他所站位置特殊,如果不回头很难发现有人来。


    米璃站在平台抬头。


    苍穹灰灰,她哥哥是唯一颜色。


    平底鞋踩在楼梯无声,米璃深呼吸抿唇,胸口憋着股劲儿,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辛辛苦苦找到这,结果连靠近都成为她犹豫选项。


    与离开家时相比,哥哥高了。


    或许个头未变,但由于脸颊明显凹下去,配合垂落额前卷发,整个人有几分颓败感。他似乎未发现自己存在,微微前倾身子,手臂抵在栏杆,望着面前枯树出神。


    冬日掩不住他的光。


    米璃视线恍惚。


    有那么瞬间,她记忆与十年前在福利院初见哥哥时重合,那时她一拳把欺负她的小胖子打翻,整个人脏兮兮地站在沙地里。保育员眼神惊讶,扭头回望表情欲言又止。


    “……”


    米璃向旁边靠了步。


    借着过于灼眼的夏日光线,她看清站在树荫下的三人,为首的成年男性颇具威严,双手背于身后,女性温婉,唯独与他年纪相仿的男孩躲在最后。


    见她望来,男孩随即抬头。


    距离不近不远,米璃微一愣神,沾满沙子的手贴在裤腿,小幅度地来回轻蹭,指缝依旧卡了几粒沙,扭愣着极不舒服。即便对方无法觉察这细节,她依旧逃避般背手。


    保育员催促:“快去洗把脸,然后到会议室等着,有叔叔阿姨想认识你。”


    米璃嗯了声,偏头偷看男孩,他的眼睛很容易让米璃联想到鹿,带点山泉水的湿润,站在树荫遮蔽默声不语。


    他们视线撞了个正着。


    时间折迭翻转,停在十年后今天。


    米璃的喉咙发紧:“哥哥。”


    回应她的是一团呼出来的气,白雾模糊眉眼,寒风吹过即刻飘散,露出男生明显惊讶的眼,带点不可思议:“你怎么来了。”


    “爸妈松口,哥回家吧,房间也换成先前那间,采光很好,很适合你坐在窗边看书。”


    看见米欢那瞬,米璃大脑宕机,她讲话颠三倒四,到最后都不知自己说了什么,眼神发直:与前段时间比,哥哥消瘦不少,肩膀瘦削,棉服罩在他身上还显得空荡。也不知怎么回事,她的心脏酸麻麻膨胀,想伸手抱住哥哥,还怕对方表情流露反感。


    “更重要的是……”


    米璃几次深呼吸。


    那句我想你始终说不出口。


    她讲话时,眉眼不自觉压低,很容易让人误解在生气。米欢小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视线躲闪,试图避开这份注视,扭头望向木门紧闭的礼堂。


    先前那份热烈喧嚣散去,空气变得尤为安静,米欢后退半步,在米璃尚未反应空隙猛地拉开门嗖地闪进去。


    结结实实撞上走过来的人。


    “抱歉!!”


    米欢外形虽偏瘦,骨架却有成年人该有的分量,这一压可不闹着玩的,他下意识用手心撑地。结果后者速度比他还快,米欢只感觉腰侧重量偏移,他歪在通道口。


    由于他压着嗓,那人也未出声,外加系主任的嗓门洪亮,一时竟未引起后排学生注意。


    眼前短暂出麻点雪花。


    米欢回神,他后臀坐住柔软,面前长腿被黑裤衬得笔直,边缘锋利到似乎能取人性命,腰间力量未减,隐隐还有加重趋势。


    被人捏得吃痛,米欢倒吸气。


    “……不好意思。”


    他忙回头后看,对方挂在鼻梁的墨镜已经撞歪,露出与常人截然相反浅色瞳孔,几根发丝垂落,纯白塞雪。


    印象里,只有一个人有这样发色。


    米欢后牙发痛,他想起来了。


    退婚的便宜未婚夫。


    前未婚夫。


    “噢,是你啊。”米欢干巴巴回,除去这句话,任何开场白都跟偶像剧套近乎类似,他沉默片刻仅能补充:“嗨。”


    “……”


    台上系主任讲到作风问题,米欢迷迷糊糊听着,注意礼义廉耻是基本,最重要的,严令禁止学生展开不正常的男女、男男、女女关系。


    米欢扭头,眼睛眨眨。


    跟前未婚夫纠缠,算哪个?


    “那个,手?”


    虽然他们俩有这么一层关系,但米欢与人交流次数几乎为零,光记得对方姓畲,还患有基因病导致的白化病。


    “米米。”


    他跟这家伙有这么亲昵?


    对方开口,手跟着用力,常年握住画笔的拇指拥有独特抓握姿势,刚巧抵在他腰间靠下的骨头,男人淡红眼底闪过一丝奇异。


    跟遇到喜欢的软软玩偶类似,恨不得拆开衣服,埋入毛茸茸的小肚皮,再狠狠吸上一大口。


    甚至当系主任讲到克制时,前未婚夫似有似无轻动胯骨,表面看起来在活动被压住的身体,结果跌坐在他身上的米欢不受控制往上颠动,为了保持平衡他双手急忙先前扶,刚巧不巧按在前未婚夫的双膝。


    “……”


    头顶喇叭传出系主任的慷慨激昂。


    “发乎情,止乎礼!”


    他们动静再小,到底是引起后排同学注意,等人听到响动扭头,结果就看见空无一人的过道。


    “怎么了?”


    “我好像,看见有人在后面野.战。”


    “???”


    “估计是……眼花了。”


    “你这都眼花,主任话筒都飞了。”


    过道与礼堂有块直角墙壁,先前被无数学生吐槽其碍事又毫无美感,现在与主席台形成夹角,倒成为了绝佳隐蔽地。至于系主任看没看见方才,倒无从得知。


    米欢本就比上一世高了半头。


    谁料前未婚夫站起来比他还高,男人右胳膊抵在墙壁,另外只手依然放在米欢腰间,却毫无下步动作。


    仿佛刚才的顶胯是米欢的错觉。


    “米米。”


    他笑,墨镜顺势上移到头顶,浅红眼珠透亮如玛瑙,一眨不眨与其对视时很容易让人心底发怵。


    “这是你的艺名吗?米米,名字里有米,还是你喜欢吃小米糕,我看见你投兼职模特的信息……”


    男人说了大通。


    他语调突然低下去。


    “我想画你。”


    第52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1 背叛的滋味


    礼堂墙角狭小不堪。


    四周压迫感极强, 米欢视野仅能捕捉到男人苍白下巴,与似乎能戳死人的笔直锁骨,夹杂几缕垂落发丝, 在面前随空气吹来拂去。


    “好不好?”


    男人声音压得极轻,周围脚步声层层交迭, 倘若有人从座位右边出去,定然会见墙角这份旖旎。


    米欢略有不适。


    他还没跟人如此近过,眼神目光四处躲闪,闭住呼吸想隔绝对方身上的气息, 谁料男人已经上手,手指压在米欢脖颈, 堪比碎冰的凉意蔓延。


    即便看不清他动作,卷发末梢压感极强,米欢吃痛,开口前白毛后退半步举双手拉开两人距离。


    “抱歉,有点过于唐突。”


    奇了怪了。


    前未婚夫还能说句人话?


    米欢纳闷, 捂住鼻尖打量, 殊不知他在端详的同时,畲时林也在凝视他。


    称不得欣赏的注视仅能沦为陪衬。


    畲时林笑, 难得真情实意。


    “那改天见。”


    米欢还不知道改天是哪天。


    喇叭回荡悠扬管弦乐。


    尹秋河随散场人流而出。


    自然, 他看见立在不远处的少女。


    对方双手交迭放在胸前,额前长发垂在肩膀,直得如取人性命的长刀,一袭浅灰修身小西装外套。认识这衣服的人惊讶, 跟同伴窃窃私语。


    “超级精英女子私立的校服?”


    “我没记错,那是寄宿学校吧。”


    “有钱怎么都好使。”


    “我的乖,穷小子被大小姐看上。”


    “嘘嘘, 看过来了快走。”


    人群散开,他视线与其相撞,后者明显停顿两三秒。尹秋河来不及过多思索,已经注意对方后面阶梯拐角冒出来的影子。


    “这里!”


    卷发青年挥手,放在嘴巴呈现喇叭状,口型无声。尹秋河忍不住翘唇,绕过立在原地的高中生,快步跟着人群离开礼堂范围。


    太阳西偏。


    越远离主干道,散场学生稀疏,周围叶落地声清晰,尹秋河凝视四处踩落叶想找最大音的米欢,忽然听他开口。


    “今天讲座的白毛,很厉害吗?”


    尹秋河反问:“你很在意他。”


    “我只是好奇……”


    “所有感情开始都源于好奇。”


    斤斤计较,咄咄逼人,哪里还有初见的和善与随意,尹秋河霸占着不属于他的身份,用来要挟处身事外的米欢。


    他态度过于强硬。


    以至米欢停足。


    “我不认识他呀。”


    米欢迷迷糊糊想到尹秋河先前询问的事,即便想问今天那白发男名字,可念及人如临大敌的模样,到嘴边的话立即咽回去。


    短短半天经历如此闹剧,太阳明显西偏,景色朦胧灰暗。他裹紧棉服,手指伸进口袋,讲话向前伸,衣服撑起一个小篷,正巧冷风呼地吹来,他浑身哆嗦下。米欢抬头,尹秋河目光未移。


    他俩对视,头顶路灯骤亮。


    米欢哇,仰头凝望,一盏盏依次亮到看不见的末路,他回头,灯光在他眼底投落碎影,闪闪亮亮,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摆在橱窗的娃娃。


    尹秋河看得愣神,好半天视线才聚焦,下意识地转移话题:“晚上吃虾仁玉米小馄饨。”


    谁料米欢再次掰回来。


    “那个讲座的人,叫什么?”


    “怎么了。”


    “他说……”米欢斟酌词汇,总觉尹秋河对白发男有敌意,思考怎么把话说得圆滑些。


    长时间沉默令空气些许尴尬。


    男生站在路灯光线边缘,表情看不真切,米欢低头,下巴埋入围巾,偶尔撩起眼皮望向对方。


    尹秋河眉眼沉沉,凝成化不开雾。


    夜晚冬日校园人群渐渐稀疏,三三两两零星,他看着米欢,视线越过去与其对视,后者别几眼,闷声说了句你别生气,赶在尹秋河没回应前。


    “他想画我。”


    “……”


    尹秋河脸色瞬间暗下去。


    米欢还毫无知觉:“应该,就是当穿衣服的模特吧?”他手从兜里拿出,平平伸在尹秋河面前,装作小僵尸,在人身边蹦来蹦去:“可我没办法长时间保持同个姿势,能躺下吗?有窍门吗?”


    “米欢。”


    “嗯?”


    他扭头,眼前光线暗淡,尹秋河向前遮住大半路灯,由于两人所在位置是个浅浅坡度,光影透过他浮现层朦胧。


    “如果我想请你当模特,也能开出跟那家伙一样的薪酬,能不能让我先?”


    这句话来得格外奇怪。


    米欢形容不出来。


    “好啊。”


    他手背在身后,脚尖轻点,犹如神造精致五官凑近,看得尹秋河呼吸骤然急促,半晌垂眼睫:“说真的。”


    “我看过你的画,喜欢。”


    米欢弯弯眼。


    不知为何,米欢觉得尹秋河都快落泪,但是男生眉眼生得锋利,这画面未免过于奇怪,他听得懵懵懂懂。


    尹秋河深吸:“你想知道他名字。”


    他说的是今天开讲座的男人,语气迫切,急吼吼如火烧眉毛。


    米欢刚想说也不是很好奇。


    “你想找的人黑发黑眼,所以我觉得他不是,但毕竟这个城市太小,能拿出高纯度蓝宝石当订婚戒指的家庭,我知道的也就那么几个。”


    “……”


    尹秋河讲话语速极快,感觉下秒就要断气,一连串跟金鱼吐泡泡外泄,米欢都怕他被口水呛到,举起双手想拦。


    “姓畲。”


    突然冒出姓氏,米欢呆愣愣应声。


    男生沉默,却也知道这样耗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快刀斩乱麻:“畲时林。”


    尹秋河飞速抬眼又低头:“与你想找的那个人同名,多半是他。”


    “同名同姓多去了,怎么就……”


    如果说米欢以往尚未同二者相连。


    等男生拉起他的手,用食指一笔一画在他手心写下字体,伴随最后的捺收落,米欢失声,眉毛不可思议上扬。


    “真的?”


    “……”


    没人能完全做到无视畲时林。


    他喜欢的小王子也不例外。


    此时沉默就是最好回答。


    尹秋河收手。


    短短几分钟里,他指尖被屋外寒风吹得通红,蜷缩都变得分外困难,僵硬着咔嚓几声。


    随之温暖覆来,他视线落。


    “啾啾。”


    米欢容貌介于青年与熟男间,灯光昏暗照得其眉眼柔和。


    对方似乎下定某种决心,手握住尹秋河的五指,他冻僵部位似浸泡在热水里又反复抽离,直到被米欢的五指勾住来回轻晃,才从乱七八糟猜测中抽离。


    “谢谢你,可我有必须做的事,如果错失这个机会,又要等上很长时间。”


    为了展现不容易,米欢特意将腔调拖得长长,牵住尹秋河的手小小画出个半圆,乐呵呵像熟透蜜桃。


    尹秋河蹙眉。


    沉寂多日的冬,今夜难得起风。


    尹秋河抿嘴,他不信米欢跟人订婚却不知道对方叫什么,也不信过去如此久时间,他们都没见过面。


    被利用的背叛滋味在心头蔓延。


    他怎么能不多想?


    所有事情都那么恰到好处发生,万物巧合到不可理喻的境地,再加他虽二房所生可所冠名母姓,冷落自然不挨他身半分。


    偏遇到他以为是灵魂伴侣的米欢。


    欣喜成羞辱,默契成心机。


    尹秋河一时冲动,未控制情绪,颅内盘旋的悲伤化为尖刀,几乎一股脑儿地朝米欢宣泄。


    “那你的人生只靠畲时林活吗!”


    他这一句,猝不及防,听得米欢表情微愣,原本勾住他的手松开,松落落垂在半空,许久才回到棉服兜里。


    空气陷入凝固。


    尹秋河默默攥紧手。


    发泄过,满头热血褪得干净,他回神,原本站在跟前的男生不知何时后退到三四步开外,整个躲在灯影暗处。


    “你就是这么想我的,房东弟弟,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了,是不是?”


    “……”


    他笑着,尽量用调侃语气。


    尹秋河觉得,对方离他越来越远。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谢谢你,带我来这里听讲座,让我看到大学校园和有了挣钱法子。”


    声调平如无风的海。


    尹秋河外表看着再成熟,他到底是尚未经历大风大浪的学生,面对爱而恨的人离开,嗓子哑得说不出半个字。


    最后挤出来一句。


    “畲时林就是个怪胎,你去见他只会被同化,他内心阴暗占有欲还强——”


    “所以,与跟你有什么关系呀?”


    米欢转身,目光茫然。


    他眼睛依旧是尹秋河初见时,成年人少有的透亮晶莹,远远看过去像黑夜中点亮小星,夹杂几点漫不经心,扎在尹秋河最柔软的心窝。


    尹秋河总是会忘记自己的身份。


    这句话点醒了他。满腔愤怒被浇得透凉,风声渐息止,就算米欢先前表现得再亲昵,亲昵到让尹秋河忘记自己身份,此刻一句话打得人原形毕露。


    “……”


    “房子我会搬,我想几百块钱足够支付这段时间的房费,谢谢你,尹秋河。”


    他难得叫准了对方名字。


    但也是最后一次。


    尹秋河极为幼稚率先转身,快步向前拉开与米欢的距离,好让人感受他散发怒意,等装作无意扭头:“不用着急搬出去,虽然你过了试用期再——”


    话未过半卡喉咙,马路颜色暗得发稠,空荡荡哪还有米欢影子,就剩尹秋河自个儿孤零站在岔道口。


    “再搬家,也不迟。”


    可惜,另一人早已远远跑开。


    他这句掏心掏肺的话,没了听众。


    第53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2 夜班公交也会有坏……


    现实往往没有米欢想得那么好。


    先前放狠话, 他无法再在出租房待下去,手脚并用收拾完行李,却磨磨唧唧背着自己的包包坐在公交站, 收紧仅剩半点热气围巾。


    大话说得太早了。


    现金也留在尹秋河的桌子上,米欢想买根炸肠都办不到, 默默咽了一次又一次口水,愤愤别开眼。


    “不就是炸肠,不吃就不吃,好人才不吃……”他嘀嘀咕咕大通, 哼哼着时手伸进兜里,在一堆团成球的卫生纸触碰到某点硬物。


    米欢下意识放慢动作。


    他食指来回探探, 抽出来后反转。


    “海花路24号。”


    地址?


    米欢眼神茫然,他低头嗅嗅,果不其然闻到一种类似松香的别样气息。再结合今天白天的闹剧,多半是时林趁乱塞进他口袋。


    身上没有手机,卖烤肠的大爷也在打盹, 米欢只得起身, 对着公交站的路线一点点扒拉,看得眼睛酸麻才在边缘处找到海花路堪比蚂蚁的三个字。


    公交车早就停运。


    可换线还剩最后一班运行。


    米欢用手指丈量, 得出相距不过三个路口的结论, 翻遍全身口袋掏出俩硬币,兴冲冲跑到停站处。


    搭乘夜班车的人不多。


    整辆车零星几个,米欢坐在中不溜的位置,背包放在胸前, 鼓鼓囊囊像个要去偷蘑菇的家伙。


    刚坐好,平静车尾震颤。


    米欢身体控制不住斜,额头抵在玻璃, 撞得他哎呦一声,公交缓缓驶离站台被甩在后面。车顶暖风吹得人晕乎乎犯困,他为寻了个合适位置,头正好压在背包顶。


    “……”


    半梦半醒,他开始做梦。


    小世界时林与现在时林,两人模样逐渐融合,在米欢脑海不断交织。偏偏有道身影隐在最深处,像根摆在脚心的羽毛,飘忽忽瘙痒不堪。


    公交车走了走又停。


    迷迷糊糊,晃晃悠悠。


    米欢就这么睡着了。


    “吱呀——”


    汽车剎车气音漫长。


    显然,司机也未料站台午夜了还有乘客,险些剎过头,不少乘客向前趴差点撞头,不过大家也没几个抱怨,困得人调整姿态又睡了。


    等李代理提着包风尘仆仆上来,还没走几排,目光一偏,落在毛绒脑袋。


    可能人真的是睡熟了。


    就算脖子歪歪,整体蜷缩都快成圆球,姿势要多别扭就有多别扭,依旧沉沉睡着动也不动。微卷发梢堆肩,偶尔随暖风晃,露出原本被遮得严实的耳朵尖,小点如深夜即将绽放的昙花。


    “……”


    李代理嘴角猛地一压。


    在失态前,他轻咳,倒也未再有动作,物品放在内侧,坐在靠走廊那端的椅子,视线似有似无落在对面。


    那青年睡沉了,脖子扭到一定程度也没觉得难受,手无意识垂落,悬在半空跟公交走走停停晃动。为了照顾夜归旅客,夜班车灯线都不太亮,更显得他指甲周围朦朦胧胧。


    没由得的,李代理食指上抬。


    结果扑了空儿,指腹按在鼻梁,好半天缓过神,脑海第一时间浮现的却是畲时林那天见照片的癫狂模样。


    如果此刻见到他……


    “呃——”


    响动声细微,夹杂几分哼鸣,李代理收回视线,目不斜视凝视正前方。


    接着,他眼角余光瞥见其动作。


    “痛。”


    人揉揉脑袋,没搞懂眼下情况,脖子因睡姿发梗,好半天才调整坐姿缓缓起身,结果哎呦一声跌坐回,又怕吵醒周围乘客,捂住嘴蜷缩成小球。


    李代理差点没忍住。


    他抬手,指节抵住唇。


    眉眼藏不住笑意。


    窗外高楼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城市度假区独有辽阔,寒冬天本低,外加风声呼啸,这辆缓缓而行的公交倒成扎眼所在。


    绕城高速的路灯拔地而起,黑夜里似狰狞怪物张开大嘴,即便公交的车窗紧闭,可能因李代理心理原因,总觉得左胳膊冷风阵阵。


    “啪嗒。”


    暖风口年久失修,虽还在工作,开关处自然生涩,掰动稍用力声调异样。


    严格来说,那青年制造的响动并不大,只是深夜将这一切无限放大,声音尤为刺耳,引得后方传来加重呼吸。


    李代理侧目。


    对方半举着手,不动了。


    他仰头,胳膊微曲,带点不可思议的倔脾气,非得用最细微的力度将暖风口调整到合适位置才善罢罢休。额边几缕发丝垂落,掩住他眉边,忽隐忽现的路灯晃过,勾勒他高挺鼻梁与薄唇。


    明暗交界间。


    猝不及防,那青年扭头。


    李代理回避不及,直愣愣对上。


    “……抱歉。”


    哪有以道歉开始的搭讪?


    他说完后悔,立马坐正身子,手无意识放在手提袋顶端,刚巧虎口被硬木框硌得牙碜,痛感令大脑难得机敏,冷不丁闪过张一寸照片。


    覆在报名表前,生怕压到面容,将本应该是订书针换成了别针,唯独那双像被紫葡萄浸透的眼,穿过镜头直直落在每一位见过他照片的人心里。


    李代理倒抽凉气。


    米欢?


    几乎瞬间,两个字好似拆开的跳跳糖入口迸发,炸得他思绪混乱成絮,带几分不可置信,李代理再次投落目光。


    “……”


    米欢已再度闭眼睡去。


    或许先前姿势带来的不适延存,就算陷入浅眠,他眉心依旧稍蹙,脖子别别扭扭,卷发零星垂落,小半张脸埋进围巾,眼睫长密如森。


    暖风总算起了点作用,吹得男生苍白面色褪减,嘴唇难得恢复些血色。


    再三确定米欢熟睡后,李代理总算得半分空隙,他蹲坐着,双手交迭松松放在腿间,偏过头视线越过走道飘在米欢侧脸,一时看得出神。


    他这次参加秘密拍卖,自然选择低调出行,却未落在此时间撞见米欢,瞧模样应该是自个儿,但眼下时间……


    李代理心起疑惑。


    “怎么会凌晨去海边?”


    事实过于反常,他未掩饰音量,更何况其行为压根不符数据中所记载的米欢的性格:连吃饭都觉得麻烦,现在竟跑到城市边缘的海花路?


    李代理从西装内口袋抽出手机。


    在点开畲时林的对话框前,他敲击屏幕的食指稍顿,犹豫片刻还是切换界面,换成相机的摄像模式。


    慢慢的、轻轻的。


    镜头偏移。


    准星对到米欢沉睡的脸。


    在成为画廊代销签约前,李代理曾经也算小有名气的摄影师,不过他拍摄事大部分为自然飓风。追风如此,连带拍人像都有惊心动魄的美感。


    空气沉寂两秒。


    李代理眼底微沉。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零三分。”


    忽然响起的话音更如解说,按住按钮的拇指上移,图像紧跟放大上移,灯光交替,竟添几分胶片质感。


    李代理看愣了神。


    他好像窥见无主宝物,神经意识先行脱落,公交摆脱油柏路的平坦,度假区刻意仿古建筑铺满石砖颠簸,录像画面同时出现波动。


    镜头止不住下移,落在米欢脖颈。


    头顶暖风徐徐,再加车内温度逐渐升高,男生无意识伸手拉低围巾,露出小片脖颈肌肤,以及若不凑近压根无法察觉到小小红痕。


    像是唇瓣形状的湿疹。


    那一小点,类似啃啮后留的牙印。


    “……”


    本应继续录像的李代理,这次却难得接二连三走神,他坐正身体,目光始终落在走道,缓缓将视频保存到私密相册。


    于情于理,他行为越界。


    可是李代理为此寻得合适理由。


    “瑰宝不能单独收藏在身边。”男人喃喃,嗓音淡似水:“他应站在山巅最中央,承受无数阳光、雨露与天神恩惠。”


    话说过半,他猛地收声。


    公交速度渐提,本就颠簸的车此刻宛若过小型山车。经过拐角,惯力使不少人身子倾斜。


    李代理更是过分,他索性借此力道起身,双脚微开固定住,与米欢相差不过十几厘米的距离,但凡稍动手指,必定触及米欢沉睡侧脸。


    “说什么天神,傻不傻。”


    他自嘲,装作拾取散落纸张,微屈腿下蹲,有意无意放轻呼吸,偏头朝米欢那边靠。


    李代理藏有私心。


    看似漫长,实则几秒。


    可惜,夜班公交的气味仅能保持无异味,不通风环境外加持续暖风,已经很难捕捉到对方气息。


    李代理脑子稍微清醒。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行为有多么得离谱,猛地直起身快步,将那张皱巴餐巾纸捡起丢进掀盖垃圾桶。


    夜深,塑料盖闭合声如雷。好在醒着的乘客选择了无视,睡着的人毫无反应,李代理抬起手按按酸胀鼻梁,收起糟糕念头。


    不料,转身瞬间。


    “……哥哥。”


    音调细微不可耳,夹杂不甚明显哭腔,李代理垂在裤线的手被另一人稍高体温烫得轻颤。


    他收起下颚。


    男生虽闭着眼,可从转动的眼球频率来看,他睡得并不安稳,大概率正做着逃不开噩梦,额头都泌出浅薄汗珠。


    “哥哥,别……别这样……”


    呓语绵绵,沾满潮湿。


    李代理突然找到停留的理由。


    昏沉间,米欢做了个梦。


    梦里的男人高大,能单手按住他小腹,力气与落了重石毫无区别,米欢使出吃奶力气,侧腰勉强往旁边扭,反而牵动受伤部位,疼得满眼泪花。


    半梦半醒间,他睁眼。


    视野里最先出现的是双看过去就造价不菲的纯色皮鞋,往上是板正笔挺的大衣,解开几颗扣子,露出里面暗色掐丝西装三件套。


    穿这么正式,也会坐夜班公交?


    米欢意识逐渐从梦里回笼。


    半蹲面前的男人的眼尾狭长,透出几分生意人独有的精明,唯独额头零散发丝破坏气质,昏黄光线映衬其视线越发慵懒。


    他顺着那目光偏移。


    最后,落在被自己死死握住的手腕上。


    第54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3 透过他,怀念谁?……


    米欢睡得迷糊。


    他尚未清醒, 手比意识先步反应触电般弹开:“不好意思……嗷!”


    却忘记因长时间保持相同睡姿,关节早已麻木不堪,稍微挪动钻心的麻痛铺天盖地压来, 米欢表情狰狞,倒抽口凉气, 见面前男人挑眉。


    “我睡觉,容易抓东西,否则——”


    “睡不着吗?”


    “听起来很离谱。”米欢稍稍往旁边伸腿,哎呦五官蹙成包子, 好久勉强找到脚的感觉,龇牙咧嘴挤出笑:“我收不住力度, 没抓痛你吧?”


    大衣男翻手,先是自己扫了眼,而后竖起在米欢面前晃晃。


    其实,米欢并未看清。


    碍于面子,他忙笑:“要不……”


    谁料对方始终直勾勾盯住自己, 眼底神色渐深, 由于两人高度差,他整个弯下腰, 遮挡去大片本就不明亮光线。


    米欢这才惊觉, 他们距离实在是太近,连带呼吸都夹杂着压迫,不由撑起身体,往后靠了又靠:“您好?”


    公交驶离青石板路。


    路两旁灯光渐起, 透过车窗,明明暗暗映照过道,一幕幕如卡段幻灯片。


    其实, 他们交谈声算不得高。


    奈何午夜渐浓,任何响动都会无限放大,后方传来啧声,听得米欢缩头吐吐舌头,手指竖在唇边。


    “嘘——”


    他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但眼睛还是成年人少有的罕见清澈,鼻梁带有混血独有高挺,举动无任何出格动作,偏偏勾得李代理喉咙干涩。


    那是种极具侵略的美感。


    李代理忽然理解畲时林的癫狂。


    如果连他都觉得米欢的存在是种美丽错误,等畲时林见到真人,以他的性子,米欢能否完好无损地从画室出去都是未知。


    一瞬间,李代理眼底闪过迷茫,可他掩饰得极好,在后者察觉情况不对前起身,坐回自己位置。


    海风透过车窗,略带潮湿入鼻。


    米欢反手捂住鼻翼,他不喜欢这种感觉,很容易让人联想沙滩的鱼。


    车顶感应灯一点点亮起,播报音由弱及深,唤醒零星乘客:“海花路西站,到了。请带好随身……”


    到了。


    米欢捕捉到海花二字,他抬高手匆匆按亮下车铃,顾不得重新系好散乱围巾,抱起包连蹦带跳下候车台阶,停顿还没三秒。


    “阿啾!!”


    冷空气立马给米欢下马威。


    海边风本就大,再加他现在只穿一件棉服,冷意打着旋儿地往骨髓钻,米欢左看右看不见丁点建筑,后知后觉发现车下早了。


    他背过身,掏出口袋纸条,借助站台灯箱不甚明亮的光,勉强辨认出后面数字:“24?”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再在原地待下去估计人都要被海风吹傻了,米欢搓搓手哈口气想取暖,忘记因吹暖风手背皮肤过分干燥,一揉火辣辣得疼。


    米欢压住泪深吸气:“这样可就不好了,游戏共感太深,你就不怕游戏结束后,我拔你显示屏的电源线吗?LIN。”


    他气哼哼威胁。


    能得到响应就奇怪了。


    米欢就是发泄发泄,他背好包,刚想朝前走,一阵狂风吹得他差点掀了个跟头:“……”


    这何尝不是LIN的另一种表态。


    /


    第三块调色板寿寝正终。


    白塑料碎满地,屋内灯光照过去更显周围废纸惨淡,墙角铁丝篓早堆得放不下半张纸。在亮与暗交界处,畲时林坐在地,摆弄用来扎画布的木头。


    背后白纸勾出几条线,搭眼望过去看不出任何形状,畲时林却偏过头,浅红瞳孔直勾勾凝视边缘。


    时钟转向十二。


    他坐得足够久,久到那块木头从畲时林手中歪斜,嗒一下摔在地,惊得人回神,视线转到被枯木打得啪啪作响的落地玻璃窗。


    畲时林随意把散落头发扎起,抄起车钥匙往外走准备兜风冷静,未料一通电话打来震碎黑夜。


    李代理。


    反常。


    想起对方除了收画外,剩余时间对自己唯恐避之不及模样,畲时林难得在响铃三声后接听,按下免提抛开。


    “谢天谢地你还没睡,快开车沿东边行道去接他。”李代理语速快得吞字。


    畲时林挑起半边眉:“接财神?”


    “接米欢。”


    心心念念的名字猛地提到,畲时林表情难得空白几秒,弯腰捡起旮旯里的手机:“谁?”


    对面声音一压再低:“我在夜间环线公交,他好像不知住宅区站牌点,刚才突然下车,目前应该在西站。”


    “你怎么没拦住!”


    畲时林突然扬高音,嗡嗡震得李代理耳膜发痛,他来不及张口,还沉浸偶遇米欢的惊喜,他难得没对大脾气摇钱树白眼:“人以为我是人贩子。”


    “哦?喔。”


    听到这个回答,畲时林满意了。


    他火气冲冲的步伐慢下,紧绷薄唇松懈成几分不张扬的得意,昂起头,如战斗胜利公鸡。


    “不愧是米欢。”


    由于他要来报名表,自然也看见附在背面的身份信息,相较于米欢,米米喊起来更带几分亲昵,可畲时林厌恶从别人口中共享。


    等他回神,车尾已甩出去好远。


    畲时林性子急,跑车合适他,但有个坏处就在此——提速过快,几秒冲进狂风黑夜,看不清路边半点情形。


    白化病者有共通问题:视力偏差。


    虽无法与夜盲相比,看东西依旧存在些许困难,外加单行道无法掉头,畲时林吃了亏绕开始第二圈。


    短短几分钟,被跑车轰鸣吓两次的米欢试图用目光谴责:“二半夜不睡觉,干嘛……呃?”


    不睡觉的车主急剎,停在前几米。


    带起来的延迟风随后才到,吹得米欢哆嗦,身体里为数不多的暖意此刻化零,他又是连续喷嚏,肺部冷气激得人脑子钝化,反应缓慢太多。


    米欢握紧背包带,思考能跑过车的概率有多大,又或者杀人越货在当下时代的可能性——


    “米米!”


    车灯调亮,连带几十米开外的树影清晰,米欢后退半步,毫无能与此声音对上号的记忆,除去某位……


    亮白发丝在黑夜如雨似电,全部束在脑后,露出锋利五官眉眼长似刀,对方只穿简单毛呢褂,宛若昼伏夜出的吸血鬼,红瞳暗处流转异样的光。


    米欢瞪大眼:“阿林?”


    他音量其实不算高,奈何周围除去海风别无一物,自然灌入畲时林的耳。


    称呼过于亲昵。


    以至于畲时林脚步稍顿。


    对方表情依旧,拉住米欢胳膊抬起车门,以后者不容拒绝的姿态,直接将人推进车,米欢结结实实墩了屁股墩。


    “系好安全带。”他话语简洁。


    “啊……喔。”


    虽然不知时林怎么突然板起脸,可跟着附和总归没错,米欢忙按他所说行动,但忘记自己手指因风冻得僵硬,搓手也就罢了,连拿握都变得笨拙。


    畲时林觉察到,单手搭在方向盘。


    男人胳膊撑在车窗,面庞始终朝向正前,一言不发,视线却暴露他心,沉默朝副驾偏去,米欢手骨节冻得透亮。


    他稍略思索,索性把手放在脖颈,虽然冰得哆嗦,好在体温奏效。


    “咔哒。”


    米欢眼前一暗,雪白长发夺取他大部分视线,肩膀至腰间束缚感赫然,一阵不扎眼可冷若寒风的香气席卷,米欢脑内些许空白:“阿林,你怎么来啦。”


    “刚才我就想问了。”


    畲时林收手,身子后靠,手松松交握垂在胯骨,眼睛伊始至终凝视米欢。


    他模样过于严肃,以至于让人不由得坐正,米欢心脏咚咚咚地下坠,脑内忽念起高中生时林。那个时候的时林还是黑发平眉长眼,会在严冬用仅剩的钱给他买一件厚实羽绒服,自己则是穿他穿剩的棉服。


    而眼下疏离……


    米欢咬唇:“嗯,什么?”


    他比任何时间都要清楚认知,最初接触的时林留在原先游戏里,眼前人是另外时林,他们之间不会共享记忆。


    “我跟你很熟?”畲时林的反问猝不及防,似乎也没想让米欢响应,他紧跟着补充:“如果是因礼堂的见面,那仅仅为礼节性招呼。”


    说完,他停顿,不轻不淡扫了眼。


    “别以为这样就是亲昵,也别想借此与我套近乎。”


    嗓音回荡,即便车里开着暖风,米欢周身冷得依旧置身事外,他找不到空调出风处,手指笨拙地交迭,试图这样就能保留住残存体温。米欢过快的心跳终于缓和,他张口:“我没有。”


    “深更半夜找到这,演偶像剧?”


    “……”


    自大、傲慢、无礼。


    三个词竟会集中出现同个人身上。


    米欢抿住嘴,别开眼。


    他不想跟时林吵。


    这些争吵毫无意义。


    米欢偏头,侧脸刘海跟着下落,与前些日子比长了些,卷发带起弯儿搭在肩膀,他望向黑咕隆咚窗外。


    畲时林收回视线,赌气般猛地踩死油门,跑车轰隆一声窜去许远,巨大强烈的推背力令米欢慌张握紧安全带,四面车窗骤降,狂风涌入压力冲击如海水倒灌,呛得米欢难以呼吸。


    “你……”


    车速渐提,风刺得脸疼,两三秒过去毫无减速的意思,米欢睁不开眼,他竭尽全力捂住鼻,捕捉到几分缓和:“你不要开太快,这里不是单行道。”


    回应他的自是沉默。


    时间一长,米欢心底委屈,他开始想啾啾想尹秋河,想离开前争吵时男生满脸隐忍不舍,也好过眼下狼狈情形。


    一车两人,思绪异梦。


    畲时林右手掌着方向盘,左手拇指甲都快陷入侧脸肉里,心底翻涌的嫉妒快将人淹没。


    阿林。


    谁是阿林?


    他的缪斯又在透过自己怀念谁?


    第55章 艺术家的白月光14 我是小猪!


    跑车一路轰到住宅区。


    罕见的, 抵达住处后畲时林没有立马上楼,反而熄灭灯沉默坐在车里,只有通往别墅的玄关口光线微弱。


    零零星星, 照在车前盖,折射到中控台, 米欢看了片刻,他偏头。


    男人长发后梳,扎成低低马尾,堆积在颈间, 与身上深色居家服形成鲜明对比。米欢收回视线,拢紧身上棉服。


    他悄悄伸手, 偷偷去抬门把。


    “你还没与我解释。”


    谁料畲时林突然开口,吓得米欢一哆嗦,回应嗓音变调:“诶?”


    后者胸口压了火,语气夹枪带棒。


    “阿林,是谁。”


    “……”


    米欢百口莫辩。


    安全带勒得他胸口发闷, 车内暖风早已停歇, 冷气顺他裤腿不断蔓延,寒意令骨头寸寸发麻。


    如果说实情, 肯定会被当疯子吧?


    门把抬了几回无果, 米欢大脑飞速运转,赶在畲时林再次不耐烦前——


    “你!”


    “你觉得我信?”


    “因为我平翘不分呀,喊你名字很像在说丝林,”米欢谎话张口就来, “为了好听,就叫阿林。”


    长时间未过人,玄关灯光明灭。


    一闪一闪, 晃得心神不宁。


    他们相对无言。


    “下车吧。”


    最终还是畲时林捡起话,咔哒一声解锁,比车内稍暖气息逐渐蔓延,米欢瑟缩起肩膀,突突直跳的心进门后总算平息些。


    畲时林头也不回,直径朝里走,地板感应灯随他动作依次亮起,又接二连三熄灭,人步伐极快,米欢小跑险些都未跟上他。


    随着灯带明灭,他忘掉先前的不愉快,满眼好奇:“我们去哪里?”


    前者突然回头呲牙:“喂鱼。”


    米欢:“我肉不好吃。”


    “……”


    他就跟脑子短根筋:“鱼吃肉?”


    畲时林深吸气,本想给人不知天高地厚的教训,可看清他眼底困倦,还强撑着跟自己讲话时。


    他到底是心软了。


    “顺台阶上到三楼,左手边第二间是你的房间,餐厅厨房在二楼,平日里没事不要往一楼跑。”畲时林说了大通。


    米欢似懂非懂。


    气氛再次沉寂下去。


    畲时林毫无寒暄的意思,刚要转身离开,就听米欢哎一声叫住他:“房租,房租水电费,怎么算?”


    生怕人现在收留他,第二天起来反悔把自己赶出去,米欢顾不得面子:“我去学校兼职,但他们是周结工资,能不能稍微宽松几天?”他比划手势。


    畲时林听得奇怪:“谁给你说要去学校兼职?”


    米欢啊:“那我怎么给你钱?”


    “那点仨瓜俩枣,你留着花吧。”


    既然把人接回了家,畲时林的任务已经完成,他本就近两天微睡,现在精力撑到极致,把大门反锁任由米欢到处折腾,后者抗议:“我不是小孩子。”


    闻言,畲时林扭头,半趴栏杆。


    从这个角度望去,人仰着脸,五官轮廓比正面直视还要清晰些,略卷曲的发丝垂落,倒显得双眼颇为无辜。瞳孔黑亮,说不像小孩子都给人信。


    虽见过照片,也早有所准备,等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畲时林仍险些未控制面部表情,强压想上翘的嘴角。


    畲时林藏不住话:“米欢,来。”他一歪脑袋,白发落几缕在肩,长腿一迈就接近三级台阶。


    干什么,也不说。


    米欢眯眼。


    他突然想看,等时林发现自己就是被他退婚的倒霉未婚夫,那张不可一世的脸会表现怎样滑稽?


    米欢没忍住,噗呲一声笑。


    畲时林猛地回马剎:“笑什么?”


    米欢眨眨眼,手横在嘴巴边,比划嘘声姿势。畲时林上下打量他一番,双手插兜倒退走回来:“不是想交房租?”


    对方挑眉。


    “来我房间。”


    说是房间,其实是一楼画室。


    空气呛鼻,颜料与松香交汇,夹杂笔屑碳墨,米欢吸吸鼻翼,意外发现自己还蛮喜欢这种味道。等他坐在畲时林指定位置,才发觉对方已支起画板,双手抱臂环胸,饶有兴致望他。


    “现在就支付吗?”


    来之前,米欢在夜间大巴上睡了一路,他自然精神满满,反观畲时林总是倦怠模样,从他进门到现在,哈欠接连不断,被问还坚持嘴硬。


    “还想赖账。”


    “没有。”


    畲时林挑挑拣拣,最后拿起一支自动铅笔,在空白画布来回涂抹,没几秒说了句过来看看。


    “这么快。”


    “谁快?”


    “我。”


    根据这几分钟相处,米欢大概琢磨出新世界时林的性子,他顺着人脑袋毛摸:“我快。”


    “……”


    畲时林深呼吸:“你说话前,有没有过过脑子?”


    “阿林,你怎么凶我。”


    米欢哼唧,他步伐慢慢,挪到人跟前低头,入目是只穿衣服的花花卷毛小猪,正摆出生气架势,旁边还放了盘满当当的胡萝卜。


    见他不出声,畲时林提笔,浅浅圈出花皮小猪,再往旁边伸了个箭头。


    “米——欢——瞧见没,你。”


    生怕米欢看不见,他刻意用铅笔狠狠描了重边,又打上双引号,做完这些畲时林才侧目:“懂吗?”


    “……”


    虽然不知人为何如此大火气,米欢习惯当听号角色,他点头表情无辜,畲时林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


    男人磨牙。


    可能是他表情过于可怖,米欢思来想去好久,最终犹豫反问:“小猪喜欢吃胡萝卜。”


    起初,畲时林面无表情,也不知他想到哪件事,忽然柔和了眉眼。他容貌看起来本就艳丽,唯独白化病冲淡这份浓烈,令人有不可攀的冷傲感。


    “你觉得我们是在看图说话?”


    畲时林未戴墨镜,凝视米欢时浅红色瞳孔渗人,尤其嘴角似勾非勾,银白长发垂在肩膀,半晌未吭一声。


    米欢恍然大悟:“我是小猪!”


    说罢他一副求表扬的姿态,乐呵呵弯腰,食指点在雪白画纸,摸摸小猪卷曲的尾巴,然后信誓旦旦指正:“你是胡萝卜!”


    “咔哒——”


    短暂寂静后,畲时林手中的铅笔终于掉落,摔在木质地板,咕噜咕噜滚去好远。


    第56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1 开局离婚


    米欢接过对方递来的纸。


    白底黑字, 印离婚协议书五个字。


    他尚未接收完全部剧情,冷不丁被律师模样的人叫起,脑子尚有些懵, 整个人直愣愣起身,收手时搞不清状况。


    “签字就可以了, 您财产都由时先生的律师团打到您的银行卡,如果您对此还有异议,过三天去民政局时再提。”


    银行卡被食指按住平移过来。


    米欢下意识地抬起,目光略显茫然懵懂:离婚、财产分割?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


    他上一秒还在跟哥哥米汀寒讨论心脏的问题, 怎么下秒就进入游戏?


    米欢环顾四周,他正处在装修很考究的会议室, 实木长圆桌沉而笨重,中央摆满无数叫不出名字的花。


    窗明几亮,与面前西装革履的律师形成鲜明的照应,仿佛立马有摄像机从角角落落冒出。


    至于他……


    米欢低头。


    只见脚丫微微晃动,露出有些开口的鞋顶, 袜子应该是黄色得, 却洗得都有些泛白。


    鞋也是最普通不过的帆布鞋,瞧不出牌子, 本应是白色边缘泛黄, 隐隐夹杂像洗不出来黑边。尤其是踩在会议室桌底毛毯,两者对比反差太过在意。


    米欢有瞬间无措。


    “我……”


    从进入会议室到现在,足足过去近半小时,对方才开口说第一个字, 律师自然打起百分百警惕,挺直腰背准备听他会提有多离谱的要求。


    可惜,男生说完后再次沉默。


    与以往的算计不同, 他眼底的困惑不似作假,带点很容易让人失去防备心的柔软与小心翼翼,很像被猎手捉住的动物幼崽,试探性探究这个世界。


    律师有瞬间恍惚。不过,他很快调整过来自己的情绪。


    “有什么要求您尽管提,即便过错方是您,但先生看在与您往日情面,还是保证对您有求必应。”


    一口气说完,律师摆在桌面的双手松松交握,视线不着痕迹从表盘扫过。


    距离见面结束还剩十分钟。


    希望不要再出任何岔子。


    他望向对面,男生仍沉默坐着。


    与以往恨不得搅得翻天地覆时截然相反,这么安静律师还有些不习惯,双手交握又松开,目光沿桌面的协议一晃而过,落回前时家夫人的脸。


    坦白来说。


    如果他对同性不感兴趣,很难不敢保证会对前时家夫人起哪种心思。


    纵使对方出身贫苦,仍无法掩盖其本身夺目容貌的事实,面若桃姣眉似裁刀,樱唇肉而不显丰厚,粉嘟嘟跟律师小女儿买的草莓果冻。肩膀瘦削,短袖空荡荡垂落,胳膊不见赘肉微微用力就能折断般,抬脸望过来时杏眼泛水光。


    律师眼观鼻、鼻观心。


    不知等了多久。


    “那个,我想问件事。”


    略显干涩的嗓音轻飘,软绵绵落不到实处,纸张翻动声哗啦作响,单薄协议书在那双细白五指间更显惨淡。


    律师打起精神:“您说。”


    “……”


    短短三秒钟,他在脑海中设想不下数十种可能,律师俨然胸有成竹。


    随即,一声胆怯怯的嗓音回响。


    荡在空旷会议室,让律师早有准备的预想支离破碎。


    像是怕被拒绝,又怕被鄙夷。


    只见对面男生深吸气,生怕失去勇气般,略略鼓起脸颊,长睫垂落,大抵是律师视线错觉,似有水雾悬挂其间。


    “我能……再见见时先生吗?”


    /


    米欢并非故意如此。


    相反,他害怕。


    空气弥漫一股难以形容的气息,类似即将燃烧殆尽的木头冷不丁泼层香。


    盈盈绕绕,熏得他忘记思考。


    唯独提到的时先生,成为米欢此刻的救命稻草,他望向律师的眼神期翼。


    “我不要这些。”米欢说着,推开摆在面前的离婚协议书,在面对人生地不熟情况,对方口中的时先生或许就是他仅存的依靠。


    “时先生呢?”


    他急急忙忙追问:“我想见他。”


    “……”


    本以为律师会立马拒绝,谁料对方有一瞬间犹豫,米欢赶紧表态:“我有话要对他讲呀。”他眼眶渐渐湿润。


    “您是真不知,还是?”


    律师欲言又止,眼底异样情绪不似作假,米欢捕捉到后心跳稍快,可他仍竭力压住混乱心跳,正身等对方解释。


    能离婚的事,应该不是小事。


    米欢摇头:“其实,来之前我发了场高烧,很多记忆仅剩模糊影子,还真回忆不起来……律师哥哥,拜托您……”


    一声叫得律师脖颈发麻。


    不管面前这位小骗子又想使出怎样坏招,既然时先生并未把话说死,甚至叮嘱他,倘若米欢有任何请求,都要尽全力去做到。


    真不知他们是绝交还是藕断丝连。


    男人到底妥协,叹口气回他。


    “时先生撞见您与年轻男子在阳光房内亲密交谈,自始至终,时先生都未计较半分,反而是您直言找到真爱,势必要与时先生离婚。”


    律师说得很委婉,他时刻关注这位小男生的表情。


    “您甚至不愿多见时先生半分,自顾自从家里搬出来,连地址都拒绝向时先生透露半分。”


    “时先生挽留您数回,您皆——用不太文明的词语回应。”


    “就算是再爱您,真心三番五次被这样践踏,时先生也会累,他见您心意已决,所以在前几天同意了离婚申请。”


    律师拉回抛到一旁的协议书,摆正放回米欢面前,同时将笔掉头推过去。


    “您在这里签完字,我会代您转达给时先生,就可以按照您先前所说,不想再见时先生半眼。”


    “我不要!”


    “?”


    “我要见他。”米欢急急补充。


    没系统提示,LIN也不告诉他需要收集哪些任务,能依靠的只有时先生。


    不管对方是不是时林,米欢都想去碰碰运气,毕竟时这一姓氏罕见。


    眼见小男生表情越来越委屈,律师咽回到嘴边剩余的话,觉察对方并非故意装无知,他心底渐渐生疑。


    “您先前说,发烧,真不记得?”


    “我不骗您呀。”


    在律师的影响下,米欢也说您。


    “就让我远远见他一面,好不好?”


    第57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2 米米呀


    到底是耐不住他撒娇。


    律师沉默片刻, 起身去房外拨打电话,再回来时微微点头。


    “太好啦!”


    米欢合掌雀跃,眼睛亮晶晶的, 跟得到心爱玩具的小孩子,端端正正坐在会议桌对面, 细长小腿晃动,最后脚尖点地。


    他手臂撑住座椅边缘,怂起肩,几根发丝顽皮掉落, 带起几分痒意,被他抬手挥到毛毯。


    律师停顿半刻, 轻轻合上门。


    由于身份的原因,他很少见这位老夫少妻组合的妻,更多是从同事口中得知其一星半点儿的事迹。


    听起来像是个蛮不讲理的小混混。


    但眼下看——


    “律师哥哥,您坐,请问我什么时候能去见时先生?”


    他的容貌五官偏清冷, 等讲话又染带几分娇憨, 下巴尖尖细细,偶尔低头不语如橱窗里的玻璃娃娃。


    律师有些明白时先生的坚持。


    关于米欢的美, 是种很难形容的模糊, 像是摆在台面的铃兰,人人望见都想伸手去碰碰其柔软。散发的香气依依绕绕,很容易联想到初春最艳的花。


    “律师哥哥?”


    他歪头,粉唇微嘟, 明明没有半点诱惑姿态,看得律师沉默片刻,拉开椅子坐下:“时先生让您定见面地址。”


    米欢急急回应:“我家里!”


    “……”


    “可以吗?”


    律师着实有些看不懂他了。


    “您确定?”


    米欢尚且未知过往, 他懵懵懂懂点头,看律师沉默,心底无助渐生。


    “如果不方便的话,去他家?”


    律师并未给出确切答复,反而目光稍凝,半晌叹口气:“以后不要再喊律师哥哥了,我女儿都快五岁,您称呼我李律师就好。”


    “噢……但是您长得很年轻。”


    米欢怯生生响应,米汀寒虽未教育他太多,最基本的礼貌还是有的。


    李律师合上未签字的离婚协议,表情明显夹杂几分无奈。若不是道德良知占上风,他险些难以招架这纯粹赞美。


    估计,时先生也是舍不得这份纯真率真,才会始终拒绝签字?


    李律师胡乱猜测。


    眼见对方表情始终迷茫,他到底无法硬心:“您先回去等,如果时先生给我们回确定时间,我们第一时联系您。”


    厚重房门在身后关闭。


    直到自己被秘书引进电梯,对方按下一楼按钮出去,米欢堪堪回神,眼睁睁凝视电梯飞速下行。


    他张望四周,觉察到上方有块电子显示屏,试探性踮起脚凑近。


    “LIN……”


    屏幕待机,屏保蓝光波动。


    “你在吗?我想知道李律师口中的时先生是不是时林呀?”


    电梯空寂。


    未有头顶播报屏跳动,自三十二一路跳转到十二,失重感明显,米欢脑袋晕乎乎,他低头。


    视野里的牛仔裤过长,都快耷拉在地上,米欢伸手拽住向上拉,露出有些泛白的帆布鞋尖,袜子还有些卷边。


    米欢抬脚瞅瞅。


    “噢,是旧旧的袜子。”


    先前他在病房昏迷,虽然米汀寒会帮他穿袜子,但为了让他在沉睡时也能感知外界温度,所以大部分时间空白。


    他脸蛋浮出浅浅笑容。


    “喜欢。”


    刚一出电梯,空旷硕大的厅令米欢想到LIN的世界。


    前台行政人员听闻动静抬头,发现出来的是时总前夫人,表情瞬间变得耐人寻味,其中一位轻碰同事肩膀努嘴。


    “喏,你看谁来了。”


    “这不是时总的夫人吗?虽然叫一个男人夫人听起来怪怪的,”同事从计算机后扬起脸,压低声音,“谁叫他跟时总同时出现,个子气场都被盖过半头。”


    “嘘,小声点,看过来了。”


    饶是如此,两人仍目不转睛凝视,势必要把人看出个花来。


    米欢走出大厅,仍打了个哆嗦。


    他扭头,又下意识地仰起脖子,往后退了三四步,也瞧不见整栋大楼的顶端,视线明显有小小惊叹。


    “哇哦——”


    这就是新世界时林的工作地点吗?


    米欢像只小呆鹅,直到脖子都发酸踉跄往后倒,背后突然传来哔一声,吓他大跳。


    大楼前还有个花坛,花坛再往前才是马路,有人骑自行车过来。


    远远看去,都觉得自行车老旧,随着越来越近,依稀听到链条失修的咔哒咔哒干涩摩擦声。车篓破旧,塞满几个红彤彤瞧不出里面东西的塑料袋,甚至还有老式自行车的大横梁。


    与这栋窗明几亮造型简约现代化大厦相比,它简直就是两个世界的产物。


    米欢对其行注目礼,眼睛眨呀眨。


    眼看自行车的大轮子逼近,最后停在距自己脚尖,他不由咦咦咦一声。


    “签完字了?”


    入耳是道极沙哑的声腔,让米欢联想到先前看的动物世界,嘎嘎满地跑的大黄鸭,他抬头。


    对方从自行车座上下来,单手控把推在身边,望过来的目光又冷又硬。


    米欢满头雾水。


    他刚想询问男生是谁,谁知人单手轻松架起二八大杠,掉头后座摆在米欢面前,用手抻平近三厘米厚的海绵垫。


    “之前兼职的工资发了,我买了你喜欢的虾,先前买的蘸料还有些没吃,回去路上再打一斤牛奶。”


    说话间,男生扭头,略抬帽檐。


    即便秋初凉爽,他这装扮着实太引人注目,米欢不知所措左看右看。


    结果米欢还没来得及讲话,腰间禁锢感强烈,他原本踩住地面的双脚腾空而起,下秒结结实实坐在单车后座。


    像这种老式自行车,整体框架是用铁打造,坑洼后座自然舒服不到哪去。


    而米欢却毫无任何硌感。


    只见男生打掉车撑,视线自米欢并拢的大腿停顿移开。


    “新买的奶锅还有两天才到,所以今晚还是先用熬汤的锅熬。”他嗓音与砂纸擦墙毫无区别,米欢半蒙半猜,双手虚握成拳,松松搭在膝盖。


    这种情况,应该点头?


    米欢哪里坐过这种交通工具,他完全不知道对方开始骑车自己要去抓座椅或者对方是对方的腰。


    膝盖触地,米欢手掌下意识前擦。


    动作来得猝不及防,甚至连半点反应空隙皆无,皮肉连带尘土嵌进肉,火辣痛感猛地烧灼。


    好痛……


    他大脑瞬间屏蔽对外界感官。


    等回过神来时,米欢已经被男生紧紧抱在怀,自己的手心被他握着,后者凝视的眼神沉得可怕。


    “抱歉,米米。”


    男生低头,稍一用力,将米欢放在横梁,他的双臂形成紧密保护圈。


    “我这就带你去医务室上药。”


    第58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3 橡皮泥娃娃


    米欢视线骤然升高半截。


    从未以此视角看世界, 他处处无比好奇,城市千篇一律,并无出奇, 唯独自旁侧飘来的肥皂香清淡。


    应该是男生身上的味道。


    米欢侧目。


    为了保持平衡,他不得不后仰靠在男生肩膀, 即便米欢再瘦,但作为成年人来说仍是实打实的骨架重量。


    可对方始终直着胳膊,仿佛感觉不到米欢般车速未见减慢。


    即便坐在横梁上,由于米欢的双腿悬空, 重心随道路颠簸四处摇晃,他下意识伸手抓住男生手腕。


    等对方眼角余光落来。


    “慢点, 屁股疼。”米欢小声。


    虽然男生未语半字,他食指按住剎车,吹在米欢脸上的风弱些,他才得以歪头,去打量男生面容。


    唔……


    看不太清。


    明明秋日暖光温和, 男生仍戴顶棒球棒, 大概也属于老对象,边缘都开始卷边褪色, 碎发漆黑, 自额边散开,浅浅盖住眉眼。


    米欢歪头,车篓的塑料袋随方才石子路敞开口,露出里面还带点冰的速冻虾仁。他没见过, 看得时间稍久。


    “前几天你说想吃,我现在才买。”


    变声期沙哑,讲话像嘎嘎叫, 米欢听得好笑,顾不得沾血带红的手掌,乐呵呵去碰男生喉结。


    正巧路口跳转红灯,男生轻巧巧剎车,单脚撑在路边,手臂横揽米欢的腰将他往上抬抬,好让人坐得更舒服些。


    此刻约摸九、十点的光景,来往行人并不多,偶尔有位老太太好奇,探头询问:“你们是兄弟俩感情真不错。”


    米欢抿抿嘴:“我们……”


    “都这么说。”


    男生先他一步回,恰巧绿灯亮,前者脚轻轻踩地自行车沿路滑走。


    等过去这个道,周围景色稍变,林立高楼换成低矮平层,连带颜色发沉发黯,仿佛与先前城市为两个世界。


    相比之下,米欢倒是喜欢,因为有点像第一个游戏里时林生活的环境。


    他呆愣愣发呆,午风斜斜吹开米欢额前刘海。


    冷不丁,男生忽然冒出来句。


    “我们看起来很像兄弟?”


    他语气冷淡,薄唇紧抿,帽檐遮去大部分眉眼,仅留棱角分明的下颚线。


    他好像很讨厌别人说他们是兄弟?


    似乎也没想他响应,男生停好自行车后又单手把米欢抱下来。


    医务室隐在路边,蓝色牌子被风吹日晒都有些褪色,铁架突兀支棱,墙皮脱落露出里面的砖。店面看起来有些年头,唯一可点的是干净,碘伏味盖过了酒精,花色地板砖像碎掉的万花筒。


    米欢隔着玻璃向里望。


    “小孩子吗?还怕医院。”


    终于,他讲话不再是冷冷冰冰,染带几分难得笑意,米欢回头,手腕倒是被先一步牵住。男生掌心滚热,与外表截然相反。


    米欢弯曲手指,小声嘀咕。


    “医院才不是这样的……”


    由于是街道小诊所,平日里也没多少医生,药师见有人进来,抬头随意招呼:“拿药还是看病?哦,是你啊。”


    对方语气熟稔,将镇痛药递去,注意到人身后的男生挑眉:“这是?”


    “先前开的还有,主要是消消毒。”


    男生答,拉起米欢手腕抬高,解释人方才的困惑:“我男友。”


    “噢,原来真的存在,我们都以为是你受刺激后脑补出来的自我安慰。”


    米欢听得一愣。


    他歪头,视线落回男生移动的手。


    “您说笑了。”


    眼见人接过瓶盖时,小拇指潜意识弯曲,再不起眼的动作却令米欢后背皮肤一紧,干干涩涩极不舒服。


    医师目光探究。


    米欢回望,大块烧伤痕迹覆盖在人右脸,猛一瞧不出他年纪。感受不到半点疼痛的掌心,被碘伏擦过后瑟缩。


    “痛吗?”


    男生动作稍顿,他移开手中棉签,也就是趁这空隙,米欢屏住呼吸。


    男生的眼睛……好像有点异样。


    米欢将要细看,男生低头,如逃避般躲开他注视。虽说是简单处理,米欢的手依旧包如米粽,举在半空挥舞,模样可怜又好笑。


    “回家吧。”


    米欢再次被抱上自行车横梁,只是临走前,原本坐在柜台里的药师走来。


    “时林,你身体状况你自己清楚。”


    原本歪头的米欢渐渐坐正身子。


    他寻声音望去,药师语气慢悠,晃晃男生未拿走的塑料袋,等那块烧伤狰狞可怖,盘踞脸上的蜈蚣,米欢扫了眼慌慌别开脸。


    时林一言未发。


    老式自行车前行声咔哒。


    等灰扑扑居民楼映入眼帘,米欢心跳无法抑制地加速。


    男生不肯让他提东西,甚至空出来只手牵住跟在身后的他。


    “楼梯陡,慢点。”


    米欢期期艾艾应声,目光始终追随时林瘦高背影,五十平米的家略小,胜在干净,所以显得空间也格外大。


    趁他进厨房的时间,米欢急急忙忙从椅子上蹦起,拉开书包的拉链,试图找到能证明男生身份的东西。


    方才,那位药师叫他“时林”。


    是哪个时?又是哪个林?


    米欢心生戚戚。


    书包里的东西并不多。


    除去几张卷起来的设计图,剩下便是一堆堆的草图,米欢匆匆扫过,感觉像连机器,他未细看。


    黑包里还有个小隔层,倘若他手快些很难察觉。


    墨绿色封皮,烫金印字,握住时重量赫然,散发隐隐书墨气。


    米欢手指略抖。


    “……”


    他屏住呼吸,直到头晕目眩,一鼓作气掀开。


    厨房炸虾声噼啪,油烟机轰鸣。


    房子是老房子,所以隔音效果并不好,时林怕吵到米欢,即便封闭式厨房闷热,门仍就保持紧关。


    刚关小火,他尚未来得及复炸。


    “阿林!!”


    猛地,腰间传来重量。


    时林猝不及防,好在记得关火,才望向环住自己的白皙手臂。


    大抵与人骨架相关,所以就算成年好久,米欢的模样还与未长开的毛头小子相似,关节根本不突出。


    圆圆润润,像个橡皮泥娃娃。


    “阿林阿林阿林!”


    时林错愕,他举着放虾的漏勺,生怕热油滴落到米欢身上,本就不善言辞的嘴巴更显笨拙。


    “饭还要等会,你如果饿了……”


    “阿林,你真好。”


    时林表情明显空白。


    米欢恨不得黏在时林怀里,亲亲热热靠在他胳膊,手指指向歪斜盘中。


    “阿林,要吃。”


    等咽下时林夹起的小酥虾,米欢忽然想起被自己忽略的某点。


    如果怀抱他的人是时林。


    那么时先生,又是谁?


    第59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4 炸虾


    还以为自己做的口重, 时林沉默放下筷子,刚想去窗台拿略有干瘪的柠檬切片,袖口反倒是被人拽住。


    “阿林——”


    家里就一把椅子, 时林习惯站着吃饭,他自然将座位让给米欢, 谁料对方拉住他,细瘦的五指微微用力。


    “你坐呀你坐。”


    后者声娇,笑容挂蜜,杏眼望来, 很容易令人联想到屯食物的小动物,


    时林怔怔凝视, 很快抬手,虚握成拳,掩在唇边清咳几声:“怎么了?”


    随即,双腿之上传来重量,米欢找好位置后舒舒服服坐稳, 他单手抱住时林的脖子, 偶尔微晃略腾空的小腿。


    “阿林我想吃那只虾。”


    米欢伸手,指尖如压时林双腿的小臀润滑, 或许是常年不爱久坐, 他后臀鼓鼓翘翘,一压如果冻滚嘴,软弹得令时林立马有了反应。


    男生的表情不复先前淡定。


    “等、等下。”


    他下意识伸手,当指腹胡乱碰到米欢大腿, 时林身体触电一颤。


    饶是家道中落,米欢被他带回来时仍未吃分毫苦,浑身不见丁点老茧, 大腿肉摸起来更细滑,稍用力兜起,软肉还以相同力度的震颤。


    明明人这么瘦……


    时林刻意向后靠身子,怕筷子上的油沾到米欢胳膊,将要推远些餐桌。


    怀中人忽然安静,连最喜欢的香炸小酥虾也抗拒入口,双手轻轻勾住他脖子,额头贴在时林肩窝。


    “?”


    时林视线下移,自他角度望去,仅能看见米欢顶端略凸的膝盖,与自己长年累月晒黑皮肤迥乎,对方处处透露娇养痕迹,再看称得上家徒四壁的房间。


    “没胃口吗?”


    他伸手,扶住人肩头带了带。


    埋在脖间的毛绒脑袋晃晃。


    时林嘴笨,想不出可巧安慰词,拥抱力度一再加深,快将米欢融入骨里。


    “阿林,有点疼。”


    怀中人的声音闷闷,像化不开的雾气,听得时林动作轻了些。


    米欢有点迷茫。


    一方面,他坚定不移认为眼前的时林就是要找的时林,另一者,他没有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或许是个错误?


    米欢紧张就开始咬手。


    下秒,时林握住他手腕拉开,语气无奈:“还是小孩子吗?”


    “阿林,你接我的时候。”米欢旁击侧敲,试图探寻真相:“我是说……我有可能听错,你知道我去签的东西?”


    一鼓作气说完,米欢甚至不敢看。


    横过腰搭在大腿的右手滚热,有种不属于正常人类的体温,烫得米欢小腿肚哆嗦,所接触部位电流般酥麻。


    “……”


    空气异常沉默。


    米欢睫毛忽颤忽颤,后几秒意识到自己发问唐突:“想吃虾。”


    话题转移得笨拙,欲盖弥彰明显。


    老房子摆件少得可怜,整面墙仅悬挂泛黄钟表,偶尔有穿堂风过,回家换上睡衣的米欢寒毛倒竖。


    咔哒咔哒,秒针一圈圈转不停歇。


    虽然还抱着时林的脖子,米欢始终抗拒抬头与人对视,而男生衣领间的皂角香蔓延,清清淡淡,引得他深吸气。


    “怎么想起问这些,米米。”


    清越嗓音忽耳,米欢被叫得尾椎骨发酥,身体自然朝时林怀里靠拢。


    “没、就是……让你接我,肯定等了很久吧?其实我想向你汇报行程。”


    因为紧张,他鼻头比先前湿润,额前稀碎刘海粘黏肌肤,看起来像做坏事被抓住的小动物,恨不得连耳朵都要藏到后脑勺。


    他绞尽脑汁撒谎的模样太可爱,时林难得腾起几分坏心。


    “还能签什么,不就是协议?”时林不太打听米欢的事,对方想说他就听。


    谁料话音刚落,怀中小男生脸色骤变,眼底泛起汪汪水汽,原本勾住他脖颈的手也缓缓放下,十指紧张交搓。


    “阿林……”


    时林本未上心,可米欢的不知所措呈淘浪蔓延,他不得不留意。


    米欢从他腿上起身:“我要跟你坦白一件事。”


    讲话时,尽可能展现忏悔,米欢双臂自然垂落身侧,抿嘴静想片刻,决定还是一五一十坦白。


    即便来到这个小世界时间太短,他约摸拼凑出大致剧情。


    “时先生”曾经与他结婚,感情是否恩爱尚且未知,李律师字里行间,处处充斥着对他的道德审判。


    米欢无法猜测时林对他先入为主误会导致未在离婚协议书签字的反应,所以选了全盘托出。


    “……”


    空气死般沉寂。


    他盯住自己脚尖,见瞧不出花,偷偷偏头,望向在家仍就戴帽子的时林。


    米欢恐惧与医院类似的静默,他深吸一口气。


    “对不起,如果你觉得困扰——”


    “米米?”


    随话音落,米欢下巴伸来只手。


    等他茫茫然然抬头,后者眼底担忧神色赫然:“是不舒服?怎么不说话。”


    时林没有听到。


    意料突发,米欢手足无措,他试着重复,耳畔回荡的声音胆怯。


    一连再三尝试无果,米欢沉默,他摇摇头:“我会尽快处理的,你放心。”


    小插曲过后,他毫无半点胃口,倦怠怠推开筷子,时林也不强迫,起身去厨房温上白日买的牛奶,而后示意米欢餐后刷牙。


    帽子底下会是什么呢?


    他如小跟屁虫黏在时林身后,看对方接好漱口水递来,又挤好了牙膏。


    只是时林忽然面向自己,摘下黑帽顺势挂在洗漱间墙根处的铁架,露出的短发细碎,容貌俊朗,有着独属青年人的朝气,米欢屏住呼吸,缓缓伸手。


    “你不怕了。”


    时林忽然出声,米欢吓得险些没拿稳牙刷,好在及时按在牙齿,却还在脸蛋划出一道乳白牙膏沫。


    他眼神懵懂:“不怕。”


    两人隔镜对望。


    在镜子表面覆盖的些许雾气和隐约水渍里,时林沉默地用纸巾擦干净,顺势攥紧在手心。


    米欢盯住他面容,瞧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时林话中之意。


    寻常,男生戴着棒球帽,帽檐宽大很容易遮盖小半张脸,自然也很难捕捉时林眉眼详况。


    自然而然,米欢此时才察觉时林右眼的特殊:与明亮的左眼对比,右眼球实在过于内敛、平淡。


    甚至连眨眼,都比旁人慢去半拍。


    第60章 老破小里的爱情5 梦呓


    米欢屏住呼吸。


    他微抬右手, 食指悬停半空,想触碰时林的眼睑,恐怕对方在意, 犹豫不决之际,后者已略略弯腰。


    自然而然, 他指尖触及温热。


    米欢屏住呼吸。


    饶是自幼发病从未见过外人,但他知道时林样貌好,跟画报里的明星似。


    所以男生戴帽子主要是遮挡吗?


    米欢抿嘴,小脸蛋鼓起, 身体摇摇晃晃,小金鱼成精:“阿林, 我不怕。”


    他生怕时林怀疑,语气加重强调。


    后者垂落眼睫。


    米欢不知道,当他越急忙想表达内心看法,脸蛋越会红润,肌肤嫩白, 悬挂如通红残阳。


    男生心里起了几分戏谑:“真的?”


    “我最喜欢阿林。”


    此言信誓旦旦, 毫无半分虚假,米欢举起右手三指, 眼睛比先前还亮些。


    “虽然你可能不记得……”


    以为LIN会组织他说出先前世界的信息, 米欢深吸气:“阿林学习最好。”


    “阿林是很温柔的人,阿林会把草莓尖尖给我吃,阿林会在我睡觉那侧放好热水袋,阿林始终会将鸡蛋给我吃。”


    米欢一口气说完, 他呼吸稍稍比方才急促,睫毛因迫切轻颤,眼底雾气潮湿:“阿林。”


    谁料后者忽然沉默。


    时林长相很容易令人联想到画本书上描写的男性, 尤其他冷脸,隐藏的威压外泄,有种难以靠近的默然。


    米欢声音渐止。


    他神情忐忑:“你不喜我说这些。”


    由于洗漱间空间较小,但凡时林向前半步,两人肩膀很容易蹭在一起,他个子比米欢高半头,直起腰时轻而易举望穿对方领口。


    虽说天气早已入秋,他尚未给米欢换掉睡衣,无袖背心宽松,纯棉软布料静静盖在外锁骨。


    再往下,是不知为何忽然的凸起。


    时林舌根发痒。


    他侧开身子,示意米欢刷完牙回卧室午休。


    “……”


    没有得到意料中的亲亲抱抱,米欢心情稍稍低落,扭头见时林铺盖夏凉被让他快点躺过来,人又很快被哄好。


    时林去厨房收拾,米欢收回视线。


    牙膏是香橙味,刷子头很软,就算碰到牙龈也不会觉得硬,与上个游戏世界里的体验天差地别,米欢移开手指。


    在牙刷底部,有不太明显刻痕。


    他在现实世界的东西,都是由米汀寒一样一样经手,确保无半分危险才让护士送到无菌病房。


    “……”


    但时林应该不知道呀?


    米欢呆呆凝视,半晌未动。


    “有问题?”


    “啊?”


    身后猝不及防传来时林的嗓音,米欢吓了跳,慌慌吐掉泡沫。


    “漱口。”


    杯子递到米欢嘴边,他下意识抿住喝水,咕嘟咕嘟吐掉,窗外飘来云,卧室光线瞬间暗去了大半。


    时林抽来棉柔巾,对折用中央最柔软的位置,轻轻擦干米欢嘴巴水渍。


    “我喜欢这把牙刷。”


    “打折买一送一买的。”


    米欢不傻。


    他虽未同太多外人接触,时林的态度与最开始见面简直天壤之别,也能敏感觉察男生对自己的不耐烦。”去睡觉,否则下午又困得哭。”


    时林嗓音淡淡,存在异样的右眼眨动速度缓慢,不和谐得如出场未调试的机器人,米欢心生胆怯,他乖乖照做。


    偏就是这份乖巧,令时林的呼吸渐缓,落在米欢头顶的手越发轻柔。


    “好孩子。”


    卧室温度高了些。


    时林盯住床上人沉睡的侧脸,片刻掖好夏凉被,露出米欢小半个肩膀。


    或许是温差骤降,原本睡得脸蛋红扑扑的小男生抿嘴,轻蹙眉头舒展,身体潜意识右侧,细白手指松松攥。


    时林蹲身,视线与米欢睡颜平齐。


    午后阳光隔绝窗帘外,整间卧室有种覆盖住雾纱的朦胧,而他的恋人沉浸憨甜梦想,嘴角稍稍勾起。


    “阿林——”


    猛地,时林耳畔落入米欢呓语。


    他抬眼,后者睫毛卷翘,湿润若有若无。


    “……”


    “小骗子。”


    男生食指尖点住米欢鼻头,虽是叱责字眼,语气里带了数不清的亲昵,觉得手感软软,时林险些未控制住力度。


    “我们认识不过半年,什么时候给你塞热水袋了?恐怕把我跟谁记混了?”


    时林抵住米欢下颚,对方肌肤的温热正源源不断传来,暖得他眯眼。


    自然,问题得不到半分响应。


    那指腹偏移,最终压住米欢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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