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21 校霸思想严重滑坡……


    早上同学对天气的议论, 等下午第三节课时得到验证。预备铃将打,天边压来厚重乌云,折射昏黄地面, 米欢同样望向窗外,表情与大家保持一致, 实则目光始终停留在左下角的红字。


    [31天22时18秒]


    与现实同步,过去将近一小时。


    米欢眯眼,回忆方才看到的信息。


    校霸?


    高南星。


    除去此人,他还能认识哪个校霸。


    米欢挠挠脑袋, 等回过神,班里人早走了大半, 还剩下几个零零星星做题的学生侧目,见米欢看他们,又不动声色低头奋笔疾书。


    “……”


    先前他还会不自在,现在米欢已经能装作看不见,他顺手抽出书包里的针织围巾, 一圈圈缠在脖子, 鼻尖稍稍埋入柔软部位,嗅到属于时林的气息。


    哦, 拿错了。


    时林早上出门前, 还特意检查右下角的钩针,所以人不存在误拿,所以是他故意这么做的。


    看不出来,他还有点小心机。


    米欢贝齿轻咬嘴唇内侧。


    如同发现新大陆, 他嘴角略微翘起,如小狐狸的尾巴,顺着风招招摇摇。


    等走到二楼梯口拐角, 他忽然未忍住轻笑,结果不小心带动表层皮肉,疼得米欢细细哎呦。好在课间走廊声音嘈杂,鲜少有人注意他动静,米欢三步并作两步往操场方向赶,刚巧踩着上课铃站在稀稀散散的队伍末尾。


    枯燥无味的点名结束,体育老师进行今天安排:“体委带着热热身,活动开筋,等下将这学期的体测跑完,男生一组女生一组,分开。”


    体育老师还没说完话,就听见队伍里传来几声拖长腔的啊,声调七拐八拐的,展现大家对体测有究竟有多不情愿。


    “啊什么啊,就算体育不计入高考总分,看看你们现在这赖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带了群僵尸。僵尸都比你们有活力。”


    体育老师视线扫来飘过:“人隔壁的实验班开学第一个月就跑完了,你们用各种理由跟借口推脱,难不成高考完再来学校看我——”


    “是的头儿,我可以!”


    人群中忽然腾起只手,一本正经竖在半空,引得众人哄堂大笑,连带体育老师未忍住,直接先前将人揪出来,鞋底印在男生裤子。


    “可以个头,赶紧!”


    正好米欢抬头,最前面捂住裤子笑嘻嘻的男生,刚巧早上同他一起罚站,两人视线隔空对视,米欢眨巴眨巴眼,率先别开目光,落在高三教学楼一班的位置。


    他思绪飘忽:也不知道时林在干嘛。


    就算比赛,应该也快接近尾声了。


    对方真的会回来吗?


    米欢不知道的,等他移开目光,原本在最前方的男生表情也略显沮丧,但很快打起精神,跟身边凑过来的好友嬉闹。


    眼见体测这事没得商量,男生女生开始分开站,商量谁跟谁一起跑,有意无意的,大部分视线落在队伍的最尾端。


    “你去问问。”


    “不,你怎么不去。”


    “我跟他不熟。”


    “那我跟他就熟了?!”


    最后几个字声腔骤然拔高,吓得讲话那两人极为默契地不去看对方,犹豫片刻还是放弃让米欢帮忙拿他们的臭外套,挑了还算干净的护栏区域,把厚重衣服搭过去。稀稀拉拉东一片西一片,跟狗皮膏药毫无区别。


    几片绿网之隔,是高二的学生。


    篮球场看台,零散站了几个迟到的学生,其中连站也站不老实,身子歪歪斜靠在座椅边的刺头,除了高南星以外还能有谁,整个人动也不动,盯住某处发呆。


    “高三的嚷嚷什么呢?”跟班嘀咕,扭头控诉:“不是我说南哥,你什么时候成了好学生?这种课咱们都在外面开几盘紧张刺激的集火游戏啊!”


    他音量与动作幅度过于夸张,引来站在篮球场上的老师注视,还没等人缩起脑袋,对方就冲这边招招手,示意他们几个派个人过去。


    跟班顿时瘪了:“还没完没了……”


    正当他要磨叽起身,半只手掌搭在他肩膀一秒按得人往下秃噜:“南哥?”


    “我去。”


    不懂高南星为何突然如此积极,跟班啊了声,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另外一个人比他有眼力见,嘴巴努努示意他往对面看:“瞧瞧那是谁。”


    虽说隔了小半个操场的距离,但架不住米欢的外形优越,因为身体原因,他注定无法像普通人那般奔跑,即便静静站在跑道边缘,总引得人往他那边望。


    他穿了件及膝棉服,是有点偏浅色的奶黄色,配合乳白硬质牛仔裤,在灰扑扑校园里成为格格不入的一抹色彩。


    跟班看了眼:“娘兮兮的。”


    “说什么猪话,人家说校花啊,你这么形容,搞得跟她男人一样。”对方还是个米欢激推,突突突如机关.枪般发泄:“你懂什么,要是能被她正眼看,我高中也就死而无憾了。”


    被好友劈头盖脸凶了顿,跟班莫名其妙反问:“不就是个女的,你吃炸药了?”


    “你懂个鸡毛。”对方反声咒骂。


    两人对骂声太大,引起老师注意,没等他高声呵斥,谁料班里最不服管教的人向前半步开口:“老师,什么事?”


    高南星收回视线。


    虽然他还留着前冲式的发型,只不过因长度短些,所以看上去与寸板毫无两样,这样也能让老师觉得顺眼,语气倒没有以往生硬。


    “那边体测,你帮忙去记女生跑步的分数,哦,看到操场边那个,她的腿脚好像不是很好,要是她想上楼梯,记得照顾照顾。”


    随话音落下,深蓝色记录本递到高南星手里,男生垂落眼睫,表面跟好学生似的有问必答,其实食指按在最后栏填写的名字,指腹悄悄在纸上描笔画。


    班级、姓名、性别。


    高二五班、米欢、女。


    等他描到女字,尾椎忽然发颤。


    这是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夹杂几分令人怀疑的因果,高南星几乎忘却时林拳头打在腮帮的痛感,掉落尚未补好的牙齿承载了他隐蔽、见不得光情感。


    他心底腾起难以言喻的酥麻。


    这种异样,在伴随记忆转到夏夜沾满啤酒渍的笔直小腿,以及器具室里被迫拉死裙摆的细长手腕后到达巅峰。


    高南星脚步略显踉跄。


    从篮球场走到操场需要经过一小排梧桐树,冬天枝头叶子早已掉光,他脚底踩过去声音劈啪作响,竟与那天米欢的抽泣无形重迭,带给他抵达顶端般愉悦。


    “你还真是个变态,高南星。”


    他喃喃自语,步速却丝毫不减。


    两人之间的距离不断拉近,对方尚未觉察到他,依旧睁着懵懵懂懂的眼,望向草坪中央正在做热身运动同窗们。


    心底或许对健康双腿存有羡慕,只见米欢稍稍拉长手臂,如张开怀抱的毛绒动物,刚要伸个懒腰时,又因为不好意思稍稍收回半边胳膊,装做无事发生模样,扭扭侧腰上半身。


    “”


    由于高南星是绕过去的,所以米欢第一时间并未发现男生存在。以为自己身后无人,他稍稍下压手臂,试图用掌心去触及地面。结果高估了自己的柔韧性,疼得米欢两眼噙满泪花。


    殊不知,用高南星视角看去,就是一场无与伦比的、并且仅限于他欣赏的视觉盛宴。


    虽说米欢穿着厚重及膝棉服,不过版型是很寻常的直筒,外加他本来也没几两肉,又能轻而易举地滑到距离小腿弯好几厘米的上方。


    常人很难驾驭住白色硬质感的牛仔长裤,尤其是它的收边设计,穿不好就成了两条巨粗无比白萝卜。


    唯独米欢腿部有伤,就算时林有十块钱,九块五都要花在他身上,这么多天下来也没见长几两肉。又因年龄关系米欢开始抽条,常人难以穿出味道的白牛仔裤反而沦为他的陪衬。


    只见人后腰上弓,手臂抵按,弧度自然高高翘起,硬布料顺势垂落,从小腿到大腿都空荡荡的,裤尾稍稍堆积,衣服的褶皱遮住了高南星中指与拇指稍扣,就恨不得攥紧的细瘦脚踝。


    所以,那片不亚于花田饱满的部位,直直落在了高南星的视线里。


    他头脑开始发昏。


    他脚跟悬浮。


    他无法控制地加重呼吸,喉咙深处的干涩令人喉结滚动时,依旧存在火辣辣肿痛感,高南星几次张口,几次闭嘴。


    要不是父亲曾在时林资金窘迫时帮助过他几次,否则自己真会被时林揍到不得不转学。嚣张气焰一压再压,最后变成躲在角落里,偷窥属于时林幸福的变态。


    哪怕只有瞬间,他能品尝到时林习以为常的味道,就算让他挨上百次揍,


    高南星屈腿,稳住下盘核心,捏住蓝色登记表的手指关节泛白,甚至在寒冬腊月天里浮现湿润水汽。


    “”


    他鼻尖前倾,利用距离视觉差下,对准位置后,凝视那比雪还洁净的白,深深浅浅地吸气、呼吸、再次深吸气。


    直到鼻腔中满是腥冷寒风。


    与其相反,愣神中的米欢隐约觉得身体有些异常,等他撑住膝盖站直,一股不应该出现的热流,沿肌肤缓缓下滑,湿润浸透了他里衣。


    不、不可能吧?


    联想唯一可能,米欢脸涨得通红。


    他攥紧手,狼狈转身,却对上不应该再出现的、高南星满是沉迷的脸。


    [任务进度过半]


    [倒计时:31天21时20秒]


    伴随几声细微滋啦,猩红数字翻了又翻。


    [倒计时:31天22时20秒]


    第22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22 再也不会有的笑容……


    是袅袅了?


    不应该吧……


    可这湿漉漉的感觉, 连带里衣长条布料完全浸透,冰冷黏腻沿敏感肌肤滑落过半,刚巧停在大腿三分之一处。


    像水, 又不像。


    米欢几次屏住呼吸,试图辨别出这不明物体成分, 奈何几次都与小解的感觉类似,吓得他第一时间想去找时林。


    啊……时林去比赛了,不在学校。


    顿时,手足无措感席卷全身, 米欢攥紧手,他弯腰, 胳膊沿大腿下滑,布料极为轻巧地贴在身体。


    结果潮湿感更甚。


    他惶惶直腰,往下扯动棉衣摆,试图挡住本就盖好的臀部,恨不得把小腿弯也完全盖死。


    这一动, 出了问题。


    原本被里衣兜住的湿润, 像歪斜的葫芦,剩余液体彻底滚滚滑到底。


    不是错觉。


    他能感觉到, 自己裤腿湿得冰凉。


    米欢吓得动也不敢动, 他简直欲哭无泪,唯一庆幸现在是冬天,衣服穿得多,即便那里出现些许异样, 旁人一时半会儿也看不出来……


    “哗啦。”


    正当他想着,纸张散落声异常,掉在地时摩出沙沙动静, 距离极近之下,简直如雷贯耳,冷不丁吓得米欢哆嗦。


    他扭头。


    看清半蹲的男生的脸。


    对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似乎陷入某种沉迷,面部表情微妙。起初米欢并未认出来高南星,还是等后者自己回过神收拾散落脚边的记录单,抬眼瞬间吓得米欢后退半步。


    “学姐。”


    高南星脱口而出,他也忘记去排序登记表,东西胡乱夹在一起,气息稍紊乱。


    “对不起。”


    第二句紧接其后,他是好不容易得到天神回眸的信徒,始终站不直背,佝偻着腰,对上米欢眼睛后意识头晕目眩。


    他语无伦次:“那天,对不起,我以后不会。”高南星的心砰砰直跳,紧张混杂羞愧,令他原本消肿了的后脑勺再次隐隐作痛,男生竭尽全力辩解。


    “但这次是因为记录。”


    慌乱间,高南星抬手向米欢展示记录夹,深蓝色外皮混杂凌乱放置的白色打印纸,突兀支棱在外。他哪还有以往不可一世的傲气,始终凝视米欢的眼,呼吸压不住胸口的剧烈起伏。


    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无论他说多少话,米欢始终立在原地不动,轻咬薄唇不言,别过了脸,发丝遮挡住望向别处的视线。


    “……”


    “学姐?”


    高南星虽热衷以武力说话,偏偏被时林揍得差点没了半条命,外加单独面对米欢难抑紧张,讲话都变得结巴。


    “如果需要我帮忙……”


    自始至终,米欢保持沉默。


    他并非躲避高南星,而是视野左下角突然翻转的任务,让他本就不清明的大脑再次陷入片刻混沌。


    [新任务颁布中……]


    [今天,水会去该去的地方]


    什么叫,水去往该去的地方?


    眼下也容不得米欢过多思考。


    他想请假回家,想快点换掉湿哒哒的裤子,想见到时林,想让他抱抱,想叫他告诉自己这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现实哪会按他想象中来,由于高南星有正当理由,他无法叫人离开,又怕走动时暴露异样,并拢双膝僵直身子。


    虽说白色不耐脏,好处倒也有。


    就比如,倘若不脱掉他衣服,单单从外观看,谁知道他隐秘部位的异样。


    两人间的僵持被哨声打破。


    “高南星,发什么愣!别欺负人,赶紧过来记时间!”体育老师的嗓门轰轰隆隆,此刻竟成为米欢的救命符。


    眼见米欢依旧无视自己,高南星深吸气,姿态越来越低。


    “那我先去,你等下我。”


    最后一个字音都飘散了,高南星脚跟还钉在原地,他眼里的紧张掩也掩不住:“我不会对你做什么,真的。”


    “……”


    眼见米欢下定决心不理他,高南星暂时作罢,他一步三回头,等站在操场对面终点处,视线依旧望向米欢位置。


    信他个鬼!


    米欢深呼吸。


    在高南星讲话的同时,米欢始终未捕捉到滋啦电流,以为这次任务与往常毫无区别,先前显示的警告不过笑话,将将要放松警惕。


    “咳咳——”


    骤然,他头顶压来脖颈支撑不住的重量,整个人险些踉跄跪地,喉咙如被柳絮塞满般又痒又痛,胸口一上一下肺部却进不去丁点空气,窒息感如在隔离房里时别无二样。


    可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疾病。


    治不好、看不好。


    同样,也不存在后天感染的情况。


    所以他的身体还是他的?


    米欢思绪混乱成团,他刚苏醒时并非未曾求证,只是本应存在黑痣的耳后光洁一片,所以他降低了戒心。


    [检测到玩家抗拒完成任务]


    [惩罚已抵达,3、2、1,滴——]


    [与现实共感进度:5%]


    与中正冰冷电子音相对的,是米欢控制不住身体的歪斜,他胡乱伸手试图抓住稳定物,双膝不可避免及地,钝痛沿腿骨飞速蔓延到骨盆。


    仿佛数百只红蚂蚁撕咬,米欢甚至毫无喘气余地,疼得他顿时失去意识。


    冰冷数字依旧跳动。


    渐渐的,由5%翻倍10%,眼见还有增长趋势,最后卡在极为微妙的16%左右。


    不多不少,将好是米欢的尺寸。


    本来站在队伍旁侧,刚发完号码牌的高南星不经意抬眼,结果最前面的女生还未别好布条,手一抖,东西被吹到几米开外。


    “追魂啊高南星!”


    她气急挥拳,视线顺高南星偏移,看清操场另一边的情形,女生尾音又猛地上扬接近尖叫:“老师!她低血糖晕倒了!”


    呼呼啦啦,所有人一蜂窝扭头。


    等看清躺在橡胶地的人,有几个学生想冲,望见早已抱住米欢向医务室跑的高南星默默剎车,反问声音带了丝茫然。


    “上次还没长记性啊,都被揍了。”


    身旁人接话:“这事大学霸知道吗?”


    “估计不知道,否则怎么可能会让他接触到人啊,就凭时林当时那个醋劲儿,血都染红两三个足球。”


    提问者随即闭嘴,凝视体育老师与高南星的身影直到消失在操场边缘,后知后觉,他嘀咕一句。


    “逃过这次体测,寒假前可算消停。”


    /


    竞赛严禁提前交卷。


    不然,时林早已登上回家火车,而并非现在坐在候车大厅,一遍遍刷新短信界面,等米欢给他发消息。


    下午5点40,对方应该在上课。


    时林按灭手机,分辨率稍低的屏幕映出他的脸,平框无度数眼镜下,眼底是难以掩盖的焦躁。


    可能他患有连自身都未察觉的分离焦虑症,短短几秒钟解锁息屏数次,最终还是未忍住,他手指敲屏编辑。


    「书包里有钱和面包,记得吃饭,不许再偷偷省钱。」


    觉得这短信语气毫无说服力,时林又删掉话尾的句号,换成更为明显的感叹。


    时林唯一一次掉出年级前五,米欢因低血糖晕倒,他从同学那儿得知,直接翘掉上午第二场考试,在医务室找到因晕沉而头疼的米欢,到嘴边的责备在看清他苍白嘴唇化成无奈怜惜。


    “真不让人省心。”


    话是这么说。


    等米欢默默缩进被子,时林又将他薅出来,男生蔫蔫地靠在他肩膀,下巴瘦得都有点硌人:“阿林。”软绵绵一声,唤得时林毫无脾气,半是心疼半是头疼。


    从那时起,时林再也没给过米欢早饭钱,每天早起半小时给他做饭,看着他吃完才算了事。


    虽然早晨出来戴了米欢的围巾,可一整天过去,上面气息所剩无几。时林只有深深埋入鼻尖去吸,才能勉强嗅到几丝若有若无的气息。


    “……”


    他呼出口气。


    还未到春运期间,候车大厅的乘客零零散散坐着,即便开了暖风空调,也仅限于呼气不见白雾而已。


    时林郑重地展平围巾,缠绕在脖颈直到透不过丁点儿风,握住兜里给米欢购买的水蜜桃软糖,薄唇微抿,趁旁人未注意到这边时,他轻轻靠过去用呼吸来窥探米欢体温。


    旁人皆认为,米欢离开他无法生活。


    殊不知,前者才是在这段关系里拥有绝对话语权的存在。况且他们俩还在念高三,时林生怕逼得太紧,会吓到米欢,所以总是用不温不火的态度,一点点展现他见不得人欲望。


    坦白说,他想他。


    时林喉结微动,目光略略涣散,撑住额头遮挡眼,生怕被旁人觉察到他心底不可告人的旖旎幻想。


    恰巧,手机屏幕亮起,由于声音打在静音,直到快跳转到无人接听,时林才堪堪回神,凝视来着隔壁市的电话。


    “”


    不知怎么,他心跳忽然无规律加速。


    右手握住冰冷的金属边缘,连带掌心略略发麻,最后蔓延到指尖,仿佛有所预料,时林思绪空了近两三秒钟,点下猩红血亮的接通键。


    “你好?”


    “”


    对面并未应和。


    沙沙电流声透过廉价话筒传来,时林以为车站信号稍差,刚想起身走向二楼开阔地带,随即一声压住怒火的叹息硬生生绊住时林脚步。


    米连月?


    时林攥紧手指:“你有事?”


    “没有。”


    对方讲话轻得恶心,等时林意识到是米连月声带出了问题,表情略带几分难以描述的微妙。他没有跟人寒暄习惯,刚要挂掉电话,却听见略带颤因的自言自语。


    “以后也不会有了。”


    管家佝偻着背,容貌像五秒过了五十年般苍老,他站在雪白房间里,嘴角抖得连带脚跟发软,始终无法聚焦的瞳孔,仿佛在讲述永远醒不来的噩梦。


    几步之隔,少年安静躺在病床上。


    他乌发微微盖眉散开,露出白皙干净额头,长睫低垂,面容好似睡着般恬静。


    管家看得痴迷。


    可床头的心跳监护仪的界面,仅剩三条笔直、毫无生机的直线,宣告着少年早在三小时前,永久停止了呼吸。


    第23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23 二周目即将开启……


    时林手指发颤。


    他深呼吸也无济于事, 心脏跳动频率异常,无缘无故腾起的烦躁感,让时林有种失去掌控晕眩。


    心窝憋火快撕碎他灵魂, 时林另一只指甲深陷掌心,他试图调整呼吸, 太阳穴附近的青筋一抽抽跳动。


    不对劲。


    时林弓起背,手指捂住口鼻,打算克制头晕目眩,效果依旧是微乎其微。


    耳畔电流声不断。


    老手机信号不太好, 短短几句话三次断连,时林食指按住眉心, 而后用牙齿抵在手背:“有事?”


    “没事就不能给你打电话了?”


    反问来得莫名。


    时林蹙眉,紧接移开电话,屏幕随即由熄屏转为明亮,露出极为傲慢的四个同数字连号码,确定是他的作风。


    米连月发什么神经。


    难不成长时间没见米欢, 精神意志撑不住开始发癫了?时林毫无响应念头, 他刚准备挂掉,谁知对面忽然传来一句。


    “你有亏待过他吗?”


    “……”


    若是没听错, 他的声线好像在抖。


    候车厅大屏幕刷新, 同时通知列车到站的广播响起,短暂寂静过后,时林捕捉到米连月语气里的错愕:“你不在学校?”


    没义务向他汇报动向,眼见检票口开始排起长队, 时林顺势按掉电话,背起鼓鼓背包往队尾走。


    里面除了张身份证明外,剩下全是时林抽午休空帮米欢选的特产零食, 除去几包口味独特的糕点,还有当地盛产的酸甜口饮料。


    米欢喜欢喝酸的。


    人口味偏偏还不耐酸。


    之前舔舔梅条都会皱眉,也要不顾时林阻拦,非得吃完整根捂住嘴巴在床上滚来滚去,也要口齿不清倒打一耙,责怪时林没有拿开它。


    “拿开小狗就要啃我了。”


    时林跟人开玩笑,顺势撕下来张卫生纸,轻轻按去米欢嘴角的晶莹,坐在床对面椅子上,看着凑过来噘嘴的米欢。


    “是不是呀?”


    这种完完全全哄孩子的语气,着实与时林本身气质不符,他轻轻拍掉米欢偷摸还想拿的手,又拉高攥在手心,带了点柔和安抚之意思,拇指在米欢虎口处打转。


    米欢哼哼唧唧歪倒。


    他们枕头稍软,米欢躺下时发丝会堆在侧脸,床头灯光线昏黄,凌乱下更显得他双眸明亮,当事人还毫无自觉,眼睛弯成了月牙,肉嘟嘟唇微启,发出拟声词。


    “啵啵。”


    时林拇指一顿。


    似乎觉得不好意思,米欢啵啵完后立马转身,面朝墙壁躲进被子里,想用床铺建立起牢不可催的堡垒。唯独忘记他穿着下摆稍短的薄睡衣,露出小半片白得晃眼肌肤。时林耐住性子,语气带了点循循善诱:“什么?”


    “”


    当事人不吭气了。


    一动不动,打定主意要当乌龟。


    时林看得好笑,随手抄起草稿纸迭起成扇,轻飘飘对准米欢后腰一扬。


    “冷冷冷!”


    人哎呦弹起,如块小小橡皮糖,虽然身体东躲西藏,可露在外面的视线始终追随时林:“啵啵,就是,亲亲。”


    因为害羞,他声调越来越低,浓密长睫垂落,随呼吸微抖,惹人过分怜爱最后鼓足勇气。


    “阿林,啵啵,米米。”


    回忆转瞬即逝。


    时林对着车票找好座位,刚放好背包,没几秒传来火车预备发车的鸣笛。


    发动前,兜里手机震动。


    他来不及看,本就半格的信号骤然掉成空白,甚至连时间也转了半天才勉强浮现在最上方。


    时林扫了眼。


    说来奇怪,方才在候车大厅无法控制的心跳,等坐在缓缓前行列车时,竟出人意料地逐渐平静。如万事尘埃落定般,他侧目望向远去灯火通明的站台。


    “”


    随即而来的黝黑如打翻的汤,铺天盖地自头顶压来,尽数落在行驶列车上空。


    时林在玻璃窗倒影里看见他的脸。


    面部神情疲惫而麻木,却因想到米欢又带有些许雀跃,平框眼镜遮不住时林眼底兴奋,他身侧背包里装满米欢喜欢的零食,最后念着对方惊喜神情陷入浅眠。


    他想第一时间告诉对方。


    如果不是出国留学,他这三年参加的各种大大小小竞赛,以及高二会考时全科全A底气,毫不夸张的说,只要米欢想去哪个城市念书,时林完全有底气提前录取。


    他人生可算是一无所有。


    有且仅能确定的,仅剩米欢。


    那是他为数不多的光、是他生活下去的动力、是他这十八年来的诉求。他无法想象失去米欢,单是潜在意识,时林无法控制地紧张哆嗦。


    同样,米欢也是时林最后的保险栓。


    基因会遗传,当时父抄起酒瓶对准时林那刻起,劣等基因始终烙印在时林看似温润面孔下。


    爆发仅需契机。


    /


    夜空深邃。


    坐满人的走廊空寂无声。


    重症监护室的玻璃调整成雾化,只得隐隐看清其轮廓,仪器笨重,时不时传来令指尖发麻的滴滴警报。


    坐在这里的人双目熬得通红,血丝遍布眼球,饶是如此还不肯离去,似乎干坐着就能让躺在里面的人恢复健康。


    一众疲惫不堪的面容里,唯独角落引人注目。


    他身穿笔挺三件套西装,发丝尽数后梳,露出眉眼与优越下颚线,领结顶在衬衫之间,边缘锋利能取人性命。


    横看竖看,都不像狼狈不堪陪床。


    有人视线落来,淡漠移开,倒换来长叹:“有钱没钱都躺这,什么区别。”


    米连月听见了。


    他侧目,医院连廊光线昏暗,更多是外面建筑折射出来的光污染,映在连廊玻璃窗,投落躺在地板打盹的病人家属,猩红宛若烂掉的西红柿。


    米连月眼珠发颤。


    显示无法拨通界面的手机滑落,即便动静响得人发抖,他本身无任何反应,手指虚虚勾在半空,关节僵硬得无法伸平。


    病危通知成了烂大街的广告纸,分别由时间远近铺在米连月膝头,每张字数都比上一张少,白底黑字的字号却越来越大得令人无比窒息。


    唯独填不满法定监护人那栏。


    米欢哪有什么监护人。


    大先生、夫人与大少爷离世突然,远方亲戚许久未联系,也不会因为可有可无的米欢奔赴万里。直到呼吸机撤离的前一刻,米连月因手抖而握不住圆珠笔,病危通知单上留有丑陋、扭曲的黑线。


    他不知坐了多久。


    最后米连月僵硬起身,顺层层楼梯而下,直到冷气森森的负一层,深紫色消毒光映亮了太平间门口。


    “”


    虽不是午夜,米连月这么杵在这,偶尔路过个人也被他吓得毛骨悚然。


    半晌过去,他笑。


    “你看,小先生。”


    米连月面容平静,眼底恶意蔓延。


    “哪怕最后,你选择的时林都不知道你突发疾病死亡——全身器官衰竭,哈!”


    话音悬在半空,米连月扬起声调。


    全身器官衰竭不会突然发生,它会有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开始症状是时不时陷入昏迷,可由于米欢常年犯困,所有人都未曾往这方面想。


    甚至于将他当眼珠子疼的时林。


    米连月在电话里隐瞒了真相。


    与其说他无法道出口,倒不如他心底腾起恶意,想让时林品尝到他所体会的痛苦,以及得到消息的天崩地裂。


    不可能。


    怎么可能呢?


    哪有人早上还好好的,傍晚就突然送到重症监护室,短短半小时下达三次病危通知,连最后一面也见不到,覆白布的病床被护士推出来,对方神色凝重说了声节哀。


    “……”


    米连月坐不住,他仓皇起身,胳膊快压到米欢躺着的病床,手指抖如糠。几位护士向前隔开,避免米连月与亡者的直接接触。


    他扑了个空。


    医院天花板与墙壁扭曲,化作吞噬人血肉的精怪,拉扯米连月脚跟发软。


    恰巧,另一道呼吸声沉重。


    “您、您好,学校那边——”


    处于变声期的嗓子哑得不象话,染带沉重泣音:“说会承担对应责任,但要求这事不许”他深吸气:“不许时林知道。”


    米连月扭头。


    他认得他,去年夏天,米欢离家出走在夜市闹事的高南星。米连月闭嘴,目光带点审视意味,居高临下凝视对方明显涣散的瞳孔,看清人僵硬的双腿,意识到男生跟他一样站了近乎四小时。


    “既然时林在你家餐厅做事,他的经济情况,你也知道。如果米欢不去找他,怎么会发展到如此地步。”


    米连月扬起下巴,他语气渐缓。


    男人再恨,他也不想沾半点血腥。


    他的小先生讨厌血。


    要九泉之下也不愿理他,怎么办?


    “”


    看对方陷入沉默,米连月大致猜到原因:“不许时林得知消息?难道校方是怕唯一能冲击前三学府的宝贝学生受影响?”


    “那群人看来,名誉比命还重。”


    米连月捕捉到男生面容隐忍,视线顺势偏移高南星至今无法平静的右手,声音越来越轻,眼底早已看不见往日清明。


    “这笔账,我会算。”


    “小先生不可能就这么不明不白死去。”


    “但这些是我的事,”他缓缓挺起腰,居高临下端详惨淡的高南星,“你要做的不难,仅需找到时林,把小先生去世前的情形原原本本告诉他。”


    “包括对方含着半口气,好不容易接通电话,叫了数声时林却被无情挂断——”


    米连月轻笑。


    “小先生抱着拨不通的手机落泪,直到心脏彻底停止跳动前。”


    “”


    面对莫须有的捏造,高南星愣神。


    可仅仅是瞬间,他潜意识比身体行动更快,脑袋重重点下去,不受控制颤抖的右手慢慢攥紧,鼻腔发出污浊不堪的嗯。


    如果能让时林后半生活在罪恶里。


    他做。


    如果能让时林这辈子就此烂下去。


    他做。


    第24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二周目开启) “时先……


    米欢坠入梦境。


    游戏、学校、任务幻化为虚无, 胸口蔓延开的疼痛成为软趴趴棉花,托得他摇摇晃晃。


    先前种种烟消云散,等到他睁眼, 无数蔚蓝色光点自他身后飘来凝结,可由于数量太少, 米欢难以辨认是个什么东西。


    唯独视野里凝固的猩红倒计时,提醒他堪称惨败的游戏任务。


    “都是零蛋。”


    米欢哇了声,前面还好,越到后面都是鸡零狗碎的日常小事, 以至于收集进度依旧卡在最开始数值,连带各种让人面红耳赤的任务标题, 也处于灰蒙蒙状态。


    他盯了半晌,也没读出有用信息,索性翻转身子,把自己当成锅里的棉花糖来回转圈。


    巨型屏幕如影随形。


    唯独首栏,明晃晃浮现[失败]。


    “失败就失败嘛——”


    米欢嘀咕。


    他又打了个滚, 未料胯骨撞到另外柔软, 差点被反弹出去前,脚踝由一双手轻轻握住, 冰冷激得米欢哆嗦, 他慌忙抬头,看清面前的人。


    诶?


    怨不得米欢呆愣。


    方才还看不出规律的蓝点点们,此刻凝聚成人类外形,伴随米欢脚踝温度的逐渐升高, 对方身体越来越具化比他略高半头。


    睫毛一颤,睁开的双眼浩瀚无垠,一时间竟分不清哪里才是真正宇宙。


    米欢试探性招呼:“你好?”


    “”


    起初, 对方并未吭声。


    后来米欢琢磨,可能那时LIN还没凝聚出嘴,过了近两三分钟,才跟时间延迟般开口。


    “欢迎回来。”


    咦,咦咦咦??


    即便声调平直,冰冷电子音听起来万般熟悉,夹杂隐隐电流滋啦声细微。


    米欢惊讶:“你是我脑袋里的!”


    后者抬起了胳膊,拉近两人距离,目光沿米欢喉结向上,最终停留在他肉而软绵的唇,呼吸一起一伏,冰冷瞳孔里仅映出男生惊讶的脸。


    “我等了你很久。”


    伴随话音落,对方凑近,由于他是由数以上万的蔚蓝颗粒组成,米欢全然感觉不到他呼吸,心中好奇大过应有的恐惧。


    “你是人?”


    话音刚落,米欢食指已经伸过去,却触及虚空,如水帘般摸不到实体。


    “真没有礼貌,”他回应,紧接,无数发光粒子黯淡收缩化为与米欢相近肤色:“没有礼貌的宝宝是要被教育的。”


    “??”


    米欢意识还处于茫然状态,谁料后腰落来禁锢,白牛仔裤一松,凉风自四面八方压在米欢臀部,吓得他从原地弹起。


    “我又不是宝宝!都成年了!这么喊我真的好肉麻!”


    米欢反抗,奈何他嗓音偏软腻,裤子也在掉,露出粉粉小鲨鱼里衣,这句话可信度几乎为零。


    “成年人会穿小鲨鱼。”


    再寻常不过的陈述句,却硬生生听出三分调侃与轻笑,惹得米欢歪头,忘记护住他的小鲨鱼尖尖,被前者轻而易举地用掌心兜住,温度节节攀升。


    米欢哪受过这般刺激。


    他挣扎,声音抽泣:“你又不是时林,我想穿什么就穿,你管不着。”


    “”


    对方收手,奈何抽离感着实过重,差点兜起来一汪春水,外加米欢始终处于漂浮状态,差点蹭得他人仰马翻。


    “LIN。”


    慌乱中,米欢右耳畔附来热意。


    “林?”他愣神,心底下意识浮现出时林的面容,到嘴边的追问被随即覆来的吻打断,LIN半强迫半诱哄,手伸入米欢发丝。


    “乖宝宝。”


    也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词,说过一次就触发了开关般,米欢稍微顺从,象征奖励的吻落在他唇齿之间。


    这种表达方式,也就米汀寒做过。


    米欢眯起眼,试图在他身上寻得半点蛛丝马迹,无论LIN平直的眉或是微翘的唇角,着实与哥哥米汀寒不沾半点关系。


    “你又不是米汀寒,亲什么亲。”


    他瘪嘴,竟将心中所想所道。


    LIN稍挑半边眉,帮米欢扣好裤子的纽扣:“宝宝,你数据收集连最低线50%都差近半截,以后会出问题的。”


    米欢沉默。


    半晌,他别别扭扭回头,细长手指抵在LIN胸口想拉开两人距离,见对方眉眼逐渐变得带有侵略气息,又吓得背过手摇头。


    “你不要这么喊我。”


    米欢抗拒,这是米汀寒的专属,时林也可以喊,唯独不能从刚见面没有五分钟的“人”嘴里出来。


    “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抗拒那些涩.情任务就会死,我明明剩整个月时间却被强制退出游戏,这是BUG。”


    米欢据理力争。


    他第一时间担心的还是时林。


    倘若游戏里自己真死了,还在时林去参加竞赛的时间,无法想象对方得知噩耗的神情,米欢心底空落落难受。


    “游戏?”


    LIN目光惊奇,险些未掩住不解。


    “干嘛,就算是游戏,你们也要讲点道理好吧!主角受还剩几个月高考,我就这么不明不白死掉。”


    米欢虽未参加过高考,但这是公平性做到顶尖的全国考试,对于高中时期的时林来说,是他唯一能改变命运的绳索。


    时林没有他想象中脆弱。


    但米欢不想让自己成为影响之一。


    “”


    看出米欢眉眼间的焦急,LIN忽然陷入沉默,原本荧亮蓝点黯然,他手指悬出小小银河,里面正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飞快更迭着数据。


    “这算游戏,又不太是。”


    LIN挥挥手,那块刻着失败的大屏幕消失:“按照目前发展水平,人类很难做出等值共感游戏。就算我,同样依靠人工智能与人类意识合成的半智慧生物——”


    说话间,他掌心浮现玻璃水球,轻轻推到米欢面前,映出男生眼底泪花。


    “彻底融合数据库也要三年时间。”


    米欢听懂了:“你是机器人。”


    LIN无奈:“怎么就记住这句”


    “我要见时林。”


    米欢大声,在LIN开口前又重复。


    “我要时林!”


    “当然,当然宝宝。第一次都是重要的,就算破例开启第二次收集,怎么也要把数据打到及网格线以上,”LIN扫了他眼,到嘴边的宝宝更换成米欢,“你不喜欢性吗?”


    听不懂LIN讲话,米欢重复。


    “姓?”


    问也是对牛弹琴,LIN索性放弃。


    “你需要在游戏世界里体验到最够多的情绪,才能得到对等数据,换成小孩子怎么样?孩子情绪总是充沛的,能表达出成年人无法坦诚的感情。”


    大段大段的话劈头盖脸砸来,米欢尚未在脑海过一遍,他视野骤然放大,LIN飘来,温热手掌托住米欢胳膊,嘴唇贴在对方变小四五圈的手背。


    “用孩子的身体吧,各种限制下你就不用理会那些讨厌的东西。”LIN捏捏小米欢软乎乎手腕:“不过要躲开某些心理变态。”


    说罢,LIN眼底划过隐约波动。


    米欢歪头:“千刀万剐的恋童癖?”


    “当然不是,小米欢。游戏设定者渴望你能反馈出舒适体验,但提交上来全是得不到舒缓又毫无办法的空虚。”


    极致克制下,LIN向来无比冰冷的嗓音竟听出几分异样温柔:“如果是主角受的问题,这件事会变得非常非常麻烦。”


    “游戏要一点点排查,第二次我们先委屈下,大人们能做的快乐事情,以后再补偿给我们小米欢,况且还不能过于突兀地出现所以公立建造的孤儿院怎么样?”


    LIN不给米欢追问机会。


    “当然,你会很快见到他的。”


    失重感骤然,米欢险些被风呛住。


    他坠落时仰头,LIN的身影几乎缩成小黑点,硕大光圈自其背后铺开,如离弦之箭撕扯开无数水蓝色帷幕,露出大片大片流星拖尾般白光。


    “啊——”


    灵魂触底前,他隐约听到LIN说了句稍后见,还没等理解对方意思,米欢被这光线照晕了过去。


    /


    走廊墙壁是与医院同样的白。


    不过,踢脚线却变成颇具童趣的海浪形状,失去医院独有的肃穆,带了令人嘴角要翘不翘的可悲愉悦。


    观察室门口站有一高一矮的大人。


    其实矮个子在活页夹上勾画,时不时抬头,调整监控角度,最后放大屏幕视线聚焦在房间唯一的小孩子。


    “那场事故,活下来的只有他?”


    “大概。”


    回应带了几分不确定,高个女人推上滑落鼻梁的眼镜,蹙眉看护理员在记录单画满勾,精神评定那栏写了极差。


    “”


    精神评定直接关乎到一个孩子被领养走的速度,女人将要开口,护理员察觉到她意图,率先摇头接过话头。


    “他会在福利院待到十六岁周岁。”


    护理员合上活页夹,将其放在观察室门边的资料框里:“除非有血缘关系的亲人出现,您身为儿童心理学专家,应该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福利院的工作人员说得够直白。


    就算临时派遣过来的专家,轻而易举明白了对方的意思,眉头不受控地紧蹙,视线落回唯一幸存者上。


    只见他坐在床边,双腿悬空,棉拖是缺了耳朵的小熊,模样可怜。乌黑发丝垂在他侧耳,两只手交迭放在腿,指尖略交叉,长时间维持同一姿势。


    “不觉得手麻么?”


    女人抬手将欲敲门,最终在护理员的静默中放弃,她虎口抵住下巴,转身望向空荡荡走廊,尽头窗户紧闭。


    她犹豫再三。


    “孩子走出创伤所花费的时间,远比我们成年人多得多,他现在急需专业心理干预与外界交流,再耗下去,我恐怕他会出现失语症的征兆。”


    “徐医生,您说的,我都理解。不过您也知道,进行心理治疗需要去另外的一层楼,这里压抑气氛重。”


    “那诊疗室在用?”


    “现在没有孩子进行心理干预。”


    若非他们多年交情,徐医生差点挥拳,刚想冷言相对,护理员竖起食指。


    “嘘——”


    他又指指里面,示意她扭头。


    单向玻璃折射不出门外场景,为了能看清楚些,徐医生一度凑近,五官快贴到窗户上:“有什么”


    随即。


    她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下去。


    那孩子下床,揉揉眼睛,拖鞋沾满泥土与灰,看起来脏兮兮的,与整个格调温馨的房间格格不入。


    等他转身,恰巧露出右边小腿,自腿弯蔓延到小腿肚的伤口可怖,大抵是结痂时发痒,附近肌肤都被他挠出血印也不觉痛,手指攥紧成拳,使劲砸向小腿,直到那处伤疤肿成小山丘高,才哆哆嗦嗦收手。


    徐医生猛地握门把:“你们疯了!他都出现严重肢体反抗情绪,为什么还要把人关在这个破房间!”


    护理员死死拉住她:“接着看。”


    “看什么,快把他带出来——”


    房间里的男孩沉默转身。


    发丝被他别去耳后,指尖因沾染些许血迹,留了一道红痕在侧脸,映出与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存在的血腥气。


    “……”


    他默默抬眼。


    徐医生心头一震。


    那是双无论看都少次,都会醉心于其清透的水色瞳孔,却因黯然无光,成为精致五官的唯一混沌。


    他跪在白板前,拿起记号笔。


    落下的字迹歪歪扭扭、重重迭迭。


    “第2天,腿还痛,米米活着。”


    由于黑字全部压在昨天的书写上,以至于个别字体成了一团黑,叫米米的小男孩歪头,似乎不理解为什么会这样,他又写了第二遍。


    字迹黑得更甚,彻底变为乌云。


    “坏掉了,米米的字。”


    话这么说着,小男孩拿起板擦胡乱涂抹,白板彻底恢复到最初的洁净,他才抓住对他来说稍大的记号笔,再次重复先前的动作,直到历史再一次重现。


    典型的创后自闭思维。


    “”


    护理员叹息:“徐医生,并非是我们禁止您展开安抚工作,可您不知出事时的惨烈,小朋友可眼睁睁看着钢筋贯穿亲人的头部。”他伸手比划瀑布状。


    “流出来的血全喷到他脸上,当时救援人员以为那是他的血,外加摸不出来任何呼吸,都认为这孩子没救,等清理完才注意他被血糊得睁不开眼了,长时间淤堵导致他视力下滑得厉害。”


    “”


    徐医生想抨击。


    结果发现她无处发泄。


    “小孩子第一时间没被带离现场,肯定有做得不对的地方,但那时连法医都说听不到心跳,谁能想到又突然活了过来,目睹完清理现场的全过程。”


    护理员叹气。


    “过几天,时先生来做活动,到时候人多眼杂的,再把他带出来,看看能不能尝试接触外人。”


    “但最近这段时间还是算了吧,强迫受刺激的小孩子短时间完全恢复正常,徐医生,大人们不能太残忍了。”


    徐医生不语。


    她掌心抵住唇,试图想接住话。


    等探视结束,依旧保持沉默。


    “他叫什么来着?”


    护理员自胸前抽出张卡片,一笔一划写:“米欢,很好的名字。”而后他捏住右下角轻晃,准备让墨迹早些干透。


    “不过,话说回来,这名好耳熟。”


    护理员自言自语:“米欢,米……”


    “诶,时先生的爱人,不也姓米?”


    第25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 daddy?


    自从苏醒后发现自己变小, 米欢花了好长时间,才勉强接受他要以八岁孩童的模样示众。


    “阿、阿嚏!!”


    喷嚏惊天动地,米欢揉揉鼻子, 好久才缓和掉难耐痒意,低头打量涂得乱七八糟的白板, 丢开握得手腕酸痛的记号笔,哼哼唧唧往床底下爬。


    等米欢抱住藏在深处的玩具熊,方才脑内的眩晕感堪堪消失,胸口残留的恶心感差点没让米欢他吐出来, 小手手捂住嘴巴上来就是抨击。


    “LIN,大坏蛋, 白痴,虐待人。”


    用自以为最恶毒的字眼骂完,米欢借助手背抹去险些滑掉的口水,摆正怀中豆豆眼小熊位置,下巴好靠在它毛绒绒的脑袋, 得到熟悉安抚酝酿困意。


    [二周目任务:拯救时林daddy]


    [伪装精神失常儿童:1/1]


    [引得医生怜悯:1/1]


    [逃出观察室0/1]


    与先前那些乱七八糟的相比, 用未成年模式打任务简直是小孩过家家,米欢只要稍稍装装可怜, 哗啦啦的任务完成提示如瀑布。


    “半点挑战性都没有, 还被关在破观察室里——”米欢趴在木地板,伸手有节奏的敲击:“环境相似到让我觉得就差个米汀寒。”


    因无人交流,米欢能做的也就剩自言自语,至于脑海中偶尔浮现的冰冷电子音, 得知对方就是LIN某个部分,米欢撇嘴。


    二周目里,令米欢困惑的, 是关于时林的称呼:daddy?


    对于他来讲,这称呼略显微妙。


    或许是米欢想太多,在无数能传达出“父亲”这一含义的词语中,偏偏选中daddy这种为数不多,带有歧义的词。


    据说,因为第一次他抗拒完成游戏任务,以至于后续剧情崩开,为了让他有更完整体验度,所有感官剧情都往后面放。


    况且眼下居住的场合他熟,先前生病时,米汀寒就安排过类似房间。别看对面墙壁嵌有硕大玻璃,但基本都属于单向窗户,搞不巧对面满是监护仪器。


    “我到底患了什么病?”


    米欢好奇,本应放病历本的床头空空荡荡,他又找不到丁点有用信息,揉了揉因长时间久用,而导致有些酸痛的眼睛:“还近视呀!!LIN,LIN就不能让我健康几天吗?”


    “”


    当然,如果LIN插手,就不叫沉浸式体验游戏了。米欢脑海中没有半点的滋啦声,不过他隐约听见屋外人讲话。


    失语、自闭、重复而刻板形容。


    正当米欢准备在床底抱着玩具熊睡觉,谁料门口骤响开锁声,混合怒不可遏的呵斥,米欢悄悄举高玩具小熊,自己则借着床单遮拦外望。


    这一望,就坏了菜。


    除去呈大字展开双臂的徐医生,门口还有个陌生人影,对方身穿迷彩作战服,神情冷然,满脸写满无所谓。


    “心理创伤?”


    “是,请回吧!”


    “……”


    “即便全院孩子都要参加活动?”


    徐医生态度坚决,她认为小男孩无法站在任何场合:“他不适合。”


    好强势。


    米欢哇了声,偷偷鼓掌。


    可男人毫无离开的意思,等他插兜转身,米欢眯眼,看清他的脸后错愕。


    高、高南星?


    /


    用过十几年的蓝窗帘早不遮光,即便阴天,依然照得卧室亮堂,玻璃带着六年前的老旧风格,窗棂都因常年风吹日晒泛黄,家具原本的色泽散去,露出干涩无言的灰败。


    不难看出,这个家有点年岁了。


    在装修风格仿佛倒退七八年的房子里,却有几件扎眼又突兀的物件,无论挂在衣架的高定西装,或是随意丢在床边的卫星信号定制手机,与周围摆设格格不入。


    “咔哒。”


    时针跳转到五。


    夏天的天空总亮得很早,但这间房屋的主人作息比白日还要规律些,浴室隐约传来水流声,与闹钟同时进行。


    搭在铁架边的浴巾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抽走,随机沾满水汽的玻璃门从里旋开,迈出笔直有力的腿。


    他宽肩窄腰,眉目褪去学生时代的青涩,原本稍长的发剪短,低头衬得后颈线条越发明显,直到没入凸起的骨。


    “滴——”


    闹钟叮咚声转换,类似游戏通关后金币掉落,空荡房间充满愉悦少年音。


    “叮咚!亲爱阿林早上好,今天是5月15,标准时5点20分,天气晴朗。今日行程:九点前往福利院做义工。温馨提示,三天前绕城高速出现一起严重交通事故,建议走市区道路,预计总时长一小时三十分。”


    男人偏头。


    晨曦自左边落来,照在其侧脸,勾出他锋利平直睫毛,如数把开刃的刀。


    “……”


    他未吭声。


    浅蓝投影静止在半空,待机时波点缓缓浮动,呼吸与男人同频。后者看了半晌,直到待机形态切换,波点汇聚成虚拟人形,他嘴角稍稍勾起笑意。


    “米米。”


    话音刚落,人形随之翻身,做出迭被子的动作,盘腿打了个小小哈欠。


    “干嘛呀阿林。”


    “怎么跟着起这么早?”


    捕捉到关键词,清亮少年音再次重复:“叮咚!亲爱的……”


    时林沉默,手头动作未停,扣好表带调整到合适位置,面对镜子整理好衬衫领口,准备拿领带时,他手腕悬在半空打断它:“你今天喜欢什么颜色?”


    “蓝色!”


    即便无数次优化,虚拟人表现出愉悦时,依旧会因高音产生几秒失真。时林沉默片刻,偏移手指,拿起另外一条暗蓝领带。


    “这样?”


    “……”


    由于未识别到关键词,在片刻等候过后,投影切换形态,重新变为待机状态的浮动小点点。


    时林表情不显,从他眉眼流露的神情看,多半对此回答不满,一时间房间陷入沉默,仅闻得楼外摊贩吆喝。


    “今天去福利院,可能会早回。”


    他说着,边转身,视线对着空荡荡房间,等目光触及摆在沙发上的某个安抚玩偶,嘴角微微下抿。


    几分钟后,时林向前,坐在玩偶旁边——拥有纯黑豆豆眼的小熊,几年前还躺在主人怀里,充当安抚玩偶,现在孤零零待在沙发上,头顶绒毛低垂。


    时林凑近抱起它,鼻尖轻靠,由于年岁太久太久,以至于其早没有了熟悉味道,仅剩下洗衣液与柔和剂气息。


    他嗅了又嗅。


    到最后,险些忘记要做的事,时林还是靠短信震动回神。


    临出门前,时林手指搭在门把,昂贵西服与生锈出现在同一个画面,给人的感觉怪诞又可笑。


    楼道风冷,吹得他上衣摆稍动,等时林反手关上第二道防盗门,肋骨靠下位置腾起痛感,钥匙对了三次都未对准锁孔,碰在铁块发出乒乓响动。


    他深吸气,右手按住鼻尖,压下胸口不断翻涌的酸涩,轻轻低咳几声,将家里大门反锁,又不立马离开。


    “米米,我出门了。”


    自然,这句话得不到半点响应。


    纵使食指与拇指按住眉心,不断地向里收缩,也无法缓解时林骤起的晕眩感:连续半个月,他入睡极为困难。


    按心理医师所说,这是潜意识里无法接受现实的反应,倘若他思维一直保持抗拒姿态,会造成连药物也无法治愈的失眠。


    “发生意外您不过也刚十八,对于很多人来说还是半成熟的年纪,您却维持极端冷静赶往医院,安排好后事并将凶手亲自送进监狱”


    话说过半,心理医师停住,头一次认真打量仅耗费两年时间,就完全成为业界大拿的有位青年。在感慨天赋与努力并存之下所铸造出的耀眼同时,他道出自身想传达的话。


    “不要对自己过于苛刻,时先生。”


    “人死无法复生,生活还得向前。”


    久而久之,这两句话成为时林逃不开的梦魇,他甚至忘掉自己作为理科生该有的严谨与逻辑,极为痛苦地捂住眼睛,寻求荒唐可笑的回应。


    “按他离开的时间来算,现在也应该八岁左右,刚刚上小学一年级,说不定在充满爱的环境里长大。”


    看着明显陷入牛角尖的青年,心理医师放下交迭的双腿,并拢手指缓缓伸开,举在时林面前轻晃:“时先生。”


    “”


    “假设生命存在于轮回,也假设您的爱人轮回后,依旧拥有前世记忆。”


    心理医师深吸,尽可能地让自己所传达出来的语气平和、笃定:“但他也才八岁。”


    时林抬脸,睫毛保持原样,掩盖住眼底情绪,嘴角略动:“我知道。”


    “您二十六,财力雄厚、年轻有为,但您这一生,都不可能跟一个八岁的孩子扯上任何关系。”


    “我不喜欢孩子,我只想他。”


    时林声音无比倦怠,反驳中竟听出几分躁动前夕,夹杂隐隐躁郁情绪,令心理医师不得不提起百分之二百注意。


    “您不能想。”


    心理医师见过时林发病的模样,也亲眼目睹他将发泄室砸得需要重新维护的疯狂,将呼吸调整平稳,以最柔和的腔调,说出来的话将时林脑海里的虚伪幻想打得稀巴烂。


    “”


    医师沉默片刻:“节哀。”


    回忆到此,戛然而止。


    时林反锁住门。


    他擦去门牌不存在的浮土,确定反锁好两道门,才略略弯腰,视线保持在爱人生前的水平高度,静默几秒后。


    “家里很安全,米米。”


    后知后觉反应自己说的话,时林闭了闭眼,眉宇是无法掩盖的苦涩,他做出了笑这一动作,但因为情绪实在过于牵强,也仅仅凝聚成四个字。


    “等我回来。”


    第26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6 这是他们赎罪唯一……


    是高南星吗?


    距离上次见面虽不超两个小时, 但对方模样明显比高中成熟太多,若不是他的前冲刺头,米欢可能猜也猜不到。


    由于视力下降得厉害, 米欢生怕自己看错,刚要掀起床单爬出去, 念及观察室的单向玻璃,他抱起玩具熊挡在脸前,偷偷摸摸溜到墙根底下仰头。


    大人们讲话不掩饰情绪。


    “我们谁都不想让这事发生,可这毫无办法, 况且他也是受害者,家里人都不在, 只能送进福利院。”


    这是徐医生,语气没有了往日的冷静、平和,夹杂的躁动仅能维持表面。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你觉得父债子偿天经地义,但对于八岁的孩子讲, 他能给予你什么赔偿?”


    高南星自始至终沉默, 听到这句给了点反应,纵然见不到他面色, 也能从语气里听出他漠然:“我能要哪门子赔偿?不过以命换命。”


    “别说疯话了!”


    徐医生呵斥, 她以强硬态度,拒绝高南星靠近,甚至伸手啪一下关死探视开关,半人高的单向玻璃变得呈毛玻璃般朦胧。


    “队里警告过你吧?不许, 靠近,这个孩子半步。”


    “”


    两人间气氛诡异寂静。


    徐医生下意识看了眼走廊,刻意压低自己音量:“就算这起事故是在你执勤时发生, 也不代表你要对每起车祸担责任。事故调查责任书已经下来,因前车未系好安全绳,才酿成了这惨剧。”


    高南星嗤笑:“是啊。”


    见人眉目有冷静下来的趋向,徐医生也缓和了紧绷神经,她整理好歪斜的领口,清清嗓子。


    “最近听你们疏导员说,高队得有两周未参加心理评定,抽时间去一趟,别人也好放心。”


    至于别人是谁,徐医生未说。


    信息量太大,米欢飞速转动脑瓜。


    按照他们的意思,高南星现在成了执法员,看起来有点小权力。


    所以这个世界,已经好几年之后?


    米欢听得迷迷糊糊。


    他左右环视,在床头柜发现带着日历的时钟。长时间未用,以至于变成不走字的摆件,停止的时间为五年前。


    所以,距那时起,至少过去五年?


    米欢掰着手指头算:“高中还剩半年,外加大学四年……哇哦。”他小小地屏息,偷偷向前推开门,露出还没手指头宽的缝隙,仰起脸上望。


    其实,他对高南星的记忆模糊,不知是LIN刻意设置,又大概重新进入后数据跟着转变,米欢只能知晓面前的人是“高南星”,但对方声音与模样,米欢一时与其无法对应。


    与高中时相比,他明显黑了不少。


    先前少年意气磨得精光,米欢见他第一眼的印象竟是沉稳,高南星单手插兜掏出根烟,在徐医生警告目光里,耸耸肩别回耳朵上。


    “冷静一点,徐医生。”


    他嗓音倦怠,带了点漫不经心的疏离,抱臂靠在墙壁,取下烟咬住,试图用香烟麻痹神经:“我不抽。”


    “介于你先前劣迹斑斑,我有权利监督你。”徐医生冷笑,右手臂展向走廊出口方向,未开口被高南星打断。


    男人歪头:“有这闲工夫,监督我姐去吧,她才是你老婆,徐大医生。”


    “别贫,说正事……”


    徐医生深呼吸:“你姐也不想看到你总用过去的错误惩罚现在的自己,事情过了快九年,或许连时先生都不记得你对那孩子说的话。”


    “不可能。”


    高南星斩钉截铁。


    但凡有人提及过去,就如按下人格切换键,他极为烦躁地后挠头发,整个人变得坐立不安,呼吸加重,嗓音夹杂几分愤怒焦急。


    “你闭嘴!!”


    高南星声音接近咆哮,回荡在走廊里震得挂在墙壁上的小玩偶歪斜,他失去往日冷静,捂住口鼻深咳,好半天都无法平复呼吸。徐医生静默片刻,抬手摆正小玩偶,将玻璃防窥度调得高些。


    “你觉得我对时林忏悔?”他极为讽刺地哈了声:“那种虚伪人渣,以后注定会下十八层地狱,再”


    好刺耳——


    米欢抿抿嘴,收紧抱住小熊的手。


    他不喜欢别人讲时林坏话,就算永远无法传到男生耳里,米欢心里就是不舒服。他目光落在蓝色门把,尝试伸手完全拉开,结果却没压动。


    紧接,门口再次响起对话。


    徐医生打断他:“高队,你还记得自己身份?在福利院里破口大骂,就不怕再被有心人录下发到网上?”


    “发,使劲发,最好把我的执法号码还有身份证一起拍过去,”高南星头晕脑胀,扯住自己衣领拼命外扥,那块可怜的布料几乎扭曲变形,“发啊!!”


    “你闹够了没有!”


    徐医生声调尖得崩溃:“你要问审也是去找司机,与这失去父母的可怜孩子有半分钱干系?勘探员都认定这是起意外事故,你到底耗什么劲!现在马上离开这层楼,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两人动静终于引起旁人注意,原本在其它楼巡视的安保过来,站在走廊尽头,询问声高扬。


    “高队,徐医生?出什么事了?”


    徐医生快速平复心情,她稍稍整理好凌乱刘海,扯平短款西装下摆,回到起初干练模样。


    “不值一提,别在意。”


    安保哦了声点点头:“有事喊我。”


    “”


    “不存在的,意外。”


    等男人离开,高南星笑了下,倒也没下一步动作。还以为他终于冷静,徐医生揉眉心坐回长椅,神情略显疲惫。


    屋外看似平静。


    不知为何,米欢的心跳始终紊乱。


    他刻意用玩具熊压住胸口,软乎乎的实诚棉花,稍稍能平复一点过于混乱的呼吸。


    二周目的任务是要拯救时林。


    后面却跟了个daddy。


    米欢想不通。


    有资格被叫daddy的人,着实少得可怜,暂且不提种种严格标准,单单时林的年龄就不达标。


    他现在至少五岁以上,时林怎么都得二十五,一个八岁的孩子面对二十五的人喊daddy,怎么看都奇怪。


    正当米欢漫无目的乱想,谈话声越来越低,过了几秒钟,连半点响动也听不见。


    “”


    他们走开了?


    米欢犹豫,毕竟他光在这儿就耗费了两三天的时间,如果不主动出去,连时林半个人影也找不到,更别提完成二周目的任务。


    眼下,或许是个正合适的机会。


    他准备放下小熊,结果看清黑乎乎的豆豆眼又舍不得,像是为自己打气般搂在胸口,鼓足勇气凑到门缝前。


    结果,他落入一双极冷漠的眼,瞳孔偏冷偏深,夹杂未得宣泄愤恨,与人对视首秒,论谁都会产生几分瑟缩。


    大概是为了看清房间里,他的眼睛眯起,黯淡光线下瞳仁有自己意识般不断收缩、放大,直到凝聚成绿豆大小的点。


    “”


    后背一秒腾起的冷瑟令米欢头皮发麻,他想躲开,结果这身体到底是小孩子,遇到危险光知道在原地发呆。


    对方同时愣住,可半秒反应极快。


    本来就开出缝隙的房门被一只大手死死扒住,在徐医生惊魂未定的追问声中,米欢听出高南星粗砂的嗓音里难掩兴奋。


    “你总是说受害者失智,我看这小玩意还懂得偷听,他遭哪门子过度刺激失忆?”


    小玩意!


    米欢气鼓鼓,差点没指着高南星鼻子,向人嚣张质问,之前在器具室里不知道是谁求他掀起裙摆,让他检查有没有穿好里衣。


    “他对外界有意识了?!”


    徐医生惊喜大过高南星擅自行动的愤怒,她忙调整观察室玻璃,结果由于米欢靠门口过近,以至仅仅留给她一个毛茸茸脑袋。


    可能因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刺激,导致小孩原本乌黑发亮的发丝枯黄,一点点蔫落来,盖住小半张脸,露出苍白而尖细的下巴。


    “你别吓到他!”


    “我知道,这可是你重要的论文数据样本,我疼还来不及,怎会做伤害他的事?我记得,他也是受害者。”


    疯子。


    米欢后退半步,他离开门口,扭头打量观察室摆件,结果就剩面前一个出口可供他离开。


    “你在看什么?”


    高南星轻笑,他缓缓直起腰,解开衬衫手腕处的袖口,一点点卷起衣服推到胳膊肘,露在外的小麦肤色晃眼。浑身上下,无一不向米欢展示,他现在成为彻彻底底的成年男人。


    “”


    米欢略走神:时林会变成什么呢?


    “说话!”


    三番五次的被无视,高南星猛地推开门:“别以为孤儿院是你的庇护所。”


    米欢听明白了。


    在他印象里,那个就算做出很糟糕的事情,可会在后来不断道歉的高南星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位被称为高队的冷酷大人。


    他转身想逃,结果后者动作更快!


    米欢尚未跑出去三步,整个身子腾空,双脚脱离地面,被逮了个正着。盖眼刘海凌乱晃动,米欢被扎得实在不舒服,可怀抱玩具熊,无法别开发丝。


    “痛,痛。”


    不清楚对方还记不记得自己,米欢不敢大声呼唤高南星的名字,他嘴巴紧紧抿起。


    可能是看在徐医生万分紧张的面子上,男人嗤笑,抬手移开米欢碍事的刘海:“你真的是男生?娘们唧唧。”


    “”


    刘海骤然被人掀起,刺眼光线照得米欢瑟缩,偏过下巴,反驳声音细微。


    “你才娘们。”


    “呵,我可不想被乳毛未干——”


    对视的一瞬间,高南星眼底的不屑嘲讽凝结、皲裂,随米欢抬手轻微挣扎碎成满地渣屑。


    他张张口,结果喉咙被酸涩堵住,呼吸如割嗓般痛苦,尘封多年的名字,此刻抵达嘴边却半个音节也发不出来。


    是错觉?


    还是梦境?


    高南星恍惚。


    他手中力度骤卸大半,生怕摔到小男孩,高南星整个人几乎站不稳,差点瘫软在地,看得徐医生错愕,忙向前想要接过那可怜的孩子。


    “喂,你身体不舒服?”


    高南星怔怔摇头。


    谁料,男人手中力度比她想象中大得多,与之相反,生怕小男孩掉在地上般,徐医生察觉高南星想收拢胳膊,可碍于某种原因,始终僵在原地。


    “小学姐?”


    ……


    虚空之中,LIN眨眨眼。


    “啊,米米,忘记跟你说了,为保证游戏任务的公平公正性,与其用新面容进行二周目,我直接将你五官等比例缩小成八岁孩童带有的稚气。”


    他周围蔚蓝色光点凝聚、散开。


    “毕竟,这是你给他们唯一的赎罪机会,如果换掉,不就没效果了吗?”


    第27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7 我想见见他,高南……


    米欢, 学姐?


    有那么一瞬,高南星记忆错乱。


    高二昏暗的器具室,沾满啤酒气息的夏夜空气, 时林砸在脸上的拳头,门牙至今少了半片牙的空缺。混乱不堪的抢救室, 沾满血的橡胶跑道以及始终无法接通时林电话的忙音。


    摧枯拉朽,以塌陷的堤坝,尽数吞噬他为数不多的理智。


    “……”


    人是靠气息回忆起过去。


    高南星自然也不例外。


    他呆呆愣在那,在徐医生接近咆哮的怒吼里, 护理员冲进来分开两人,将小男孩抱到房间角落, 安保伸长手臂挡在面前,徐医生哪还有先前风度,用力扯住高南星的领子提起。


    “你疯了?!”


    徐医生手劲很大,拽得高南星左右踉跄,他的手臂抵在墙, 目光始终凝视角落的孩子。高南星的表情是徐医生从未见过的失魂落魄, 半张着嘴,食指软趴趴向小男孩方向伸。


    护理员蹙眉, 与安保共同挡过去。


    “高队, 您连续多日加班,大脑神经肯定疲惫到极致。既然这起事故与小孩子无关,况且这边有徐医生担着,您还是早点回家休息休息。”


    护理员出声, 护住身后小男孩,脸上赔笑,等触及高南星那双宛若化不开混沌的双眼, 心里叫苦连天:这都什么事。


    “……”


    就算被拽得东倒西歪,高南星视线动也未动,失了魂,直勾勾盯住墙角的塑料花花矮凳,呼吸断断续续,眼底血丝蔓延。


    即便对视不过五秒时间。


    高南星心里如过百年。


    他偏移目光,向后落去。


    由于护理员完全挡住了他身后的沙发,看不清那小男孩的面容,唯独垂落沙发边缘的两条细长白皙的腿,带点常年不见光的惨淡。


    生怕他着凉生病,即便是六月天的室内,除去开到26°的空调,还穿印有小兔子的毛绒拖鞋——可能是福利院大批量进来同款,右脚小兔子红眼睛缝得略有歪斜,可怜兮兮像在委屈。


    粉乎乎,不像男孩子穿的。


    搭在沙发扶手的五指羸弱,软趴无骨头一样,按在豆沙色沙发,因害怕与紧张默默攥紧,像个小小山丘。


    高南星看出了神。


    没由得,他想起那天在器具室,学姐双眼含泪扯住衣摆,嗓音呜咽,说不出整个句子。


    彼时,房间被朝霞染得通红。


    高南星未动分毫,看尽春光无数。


    他张张口:“那”


    结果刚开个嗓,就被旁人打断。


    “我说你冷静一点,别总是在福利院惹事,这次院方举办活动,时先生破例让你们队巡逻,真是大人大量,要我恨不得把你这家伙踢得远远的。”


    她长叹:“咱们哪有那肚量。”


    徐医生这句话里的某个词,成为点燃引线的定时炸弹,高南星嘴唇控制不住抽搐,他反手按住女人的肩膀。


    “你说谁来?”


    “最年轻的商业新秀,你的高中同学,这座福利院的实际捐献者。”徐医生下意识说了一通,回过神见高南星神情怪异,停顿几秒补充:“你情敌。”


    “哪门子情敌,我又没跟学姐在一起过,全是一厢情愿而已……”高南星扯了下嘴角,面部表情略显僵硬。


    护理员支棱起耳朵。


    这可是大秘密!


    福利院里谁不知道,时先生跟高队不对付,两人见面必出手,小则伤筋动骨,大则住院数天。


    据说,这些皆为一人而起。


    至于具体是谁,都没个准头。


    有说时林的白月光,有说高南星的红玫瑰,乱七八糟到最近不了了之。


    徐医生扯住高南星衣领后退:“在他们俩把你赶出去之前,我劝你还是自己走出福利院。闭嘴,不要再多话,这起事故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


    “……”


    “他叫什么?他叫什么!我最后就问这件事,别赶我,徐医生,徐姐!”


    “你想被拉入探视黑名单吗!!”


    倘若先前,高南星不在乎这些的。


    可当他看见新送来的小男孩长长刘海下遮盖的脸,那简直就是去世的米欢等比例缩小,脸上瘦得没几两肉,营养不良以至于肤色略有不健康的浅黄。


    高南星张开的嘴巴闭紧,他还想回头再看看。比任何人都了解他德行,徐医生深呼吸,用巧劲猛地把他推出去。


    “看什么看!”


    房门咣当一声关上。


    未等高南星趴到玻璃,连带其表面再次覆成雾气,最后残留在他视野的是徐医生染带愤怒的目光。


    自己今天的反应太过,徐医生如此警觉,其实不无道理,可那一眼过于惊鸿,尤其泛带水光的浅色瞳孔,令他混沌记忆有瞬间重合。


    以为米欢没有死,八年来的种种皆为他醒不来的噩梦。


    他低头伸手,才发觉掌心发颤。


    高南星缓缓攥紧,又伸开。


    他大脑发懵。


    不、不对。


    学姐早在八年前去世,救护车的嗡鸣从此成为他这辈子躲不开的梦魇,无数光线在眼前打转,高南星扶住墙勉强站稳身子。


    “咳、咳咳咳——”


    等他数次深呼吸仰头,面前哪有光线转圈,只是当年医院走廊的灯在记忆重现,撞入混乱思绪误以为时间倒退。


    喉咙翻涌血气,高南星捂嘴弯腰。


    他本身个子就高,外加穿了执勤制服,黑皮带束住白衬衫扎进西裤,稍稍躬身衬得他双腿笔直,裸露在外的小臂肌肉线条流畅,手背青筋暴起,高南星险些压不住紊乱呼吸。


    档案在玻璃栏里大刺刺放着,高南星胡乱抽出来,快速翻了两页,却不敢第一时间看首栏登记的名字,反而盯住年龄那行。


    “八岁……”


    高南星双眼发直。


    他手指捏住纸,抿起小小一角。


    福利院有关孩子的文件格式与外面稍有区别,他们会在右下角单独标准各个孩子的姓名,为了方便查阅,同时也免去浪费太多时间。


    高南星默默调整呼吸,压住蹦得七零八落的心跳,指腹一点点搓上去,结果没掌控好力度,哗啦掀过了头。


    猝不及防。


    观察室小男孩的名字映入高南星视线,笔画横平竖直,那一捺仿佛要捺到他心底,所刻出的印记深得连带浑身细细密密地痛。


    就算年龄凑巧,就算名字意外。


    但怎么解释,完全一样的长相?


    高南星嘴角微扯,撕下来那页登记档案,迭了三迭胡乱塞进口袋,想快点去信息库里查到男孩父母的相关资料。


    先前,他自然不信转世轮回。


    今非昔比。


    高南星几番落泪,他直起身子,快步下了两三阶台阶,纸巾险些未接住滚落的潮湿。就这么一瞬间,他脚跟因混乱心情发软,靠着栏杆缓缓坐下,头埋进臂弯,肩膀高高耸起。


    半晌。


    他抬头,盘算好两件事。


    第一,绝对不能让时林见到孩子。


    第二,小米欢他收养定了。


    /


    喧闹声过,看不见高南星人影,面前这些工作人员模样的大人们不约而同地松口气,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看出疲惫。


    护理员叹气:“徐医生。”


    被叫者坐在观察室的会客椅上,掌根抵住眉心,叹息后摇摇头:“是我的问题,只是没想贵院行动这么快,按道理说至少过两个月,确定米欢……”


    话说一半,念及旁边孩子,徐医生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下去,忙起身来到小男孩所在角落,半蹲在他的身边。


    “抱歉,米欢,刚才吓到了吧?”


    她放轻嗓音,别过垂落在侧耳的碎发,保持在距离稍近,不至于会让这可怜孩子产生不舒服的位置。


    虽然与原设定的接触日期有误,但经过高南星这么一搅合,徐医生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刚才的叔叔没有恶意,他稍微有些担心过度,”徐医生用手指比划一小节空隙,“米欢不用害怕他。”


    “……”


    她说完,停顿几秒,未等到小男孩响应,继而侧目,望向对方别过去的小脸,下秒跟人对了个正着。


    徐医生扬起标志性微笑。


    虽然她未再开口,可视线始终落在他身上,无论看过几次,每次都发自内心感慨面前孩子容貌有些过分漂亮。


    诚然,漂亮这一词,很难用于描述八九岁的小男孩。倘若从高南星嘴里讲出来,儿童保协会早晚上家里来砸门。


    即便营养不良,发梢枯黄,略凌乱如锅倒扣在头顶,也遮不住他五官的小巧精致,况且脖颈笔直,一声不吭坐在那儿,锁骨如展翅欲飞的蝶。


    他才八岁啊。


    就有了不属于他年纪的美貌。


    骨架虽还是小朋友的身形,垂眼时长睫森森压来,勾勒他略凹的眼窝,后背挺得笔直。纵使想摆出大人游刃有余的模样,奈何双腿着实不够长,悬在沙发的边缘,啪叽一声掉了小兔子拖鞋。


    徐医生看了几秒,忍住笑意。


    本以为等不到孩子响应。


    谁料后者眨眼。


    她加深嘴角上扬的弧度:“米欢。”


    在等待小男孩再次回应的空隙,徐医生掏出兜里两三块当奖励的糖,轻轻放在他手边。


    对方看她。


    徐医生手指抵住鼻尖,无视门口准备填写档案才发现高南星干得好事的护理员,将糖轻轻推到靠米欢更近些。


    “很高兴见到你,再做个自我——”


    “高南星。”


    打断她响动的嗓音清越,纵使多日未开得几声,也不见半点干涩。


    徐医生茫然,小男孩微抬下巴。


    “我要见见他,高南星。”


    第28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8 大叔你谁啊


    时林习惯自己开车。


    即便有合作伙伴打趣, 说他堂堂身价过亿的商业新贵,亲自开车的魔幻程度不亚于驴却抱着驴走,时林听过也仅是一笑了之。


    好事者从他身边特助入手, 旁击侧敲其缘由,得到同样标准化微笑, 久而久之,众人便将时董这小小癖好淡忘。


    哪位有钱人没个怪癖?


    况且他年少成名。


    仅用不到两年时间,从0开拓出于他的蓝海市场,直接吞并本省同类的其它小型公司, 旁人都说时董是个堪称商业天才的怪物,纵使白手起家依旧做得风生水起。


    也只有共同创业的方雪, 见过时林为尽快研发数据、跑业务、拉赞助,一天吃不了几口饭,连个完整觉也没睡过的,直到他们大学毕业后的半年。


    “时董,我是为了钱才拼, 你呢?你又是因为什么, 纯粹靠本能趋势,好像任何事都入不了你的眼, 作为商业伙伴, 哪怕再俗气,我也想要个理由。”


    方雪侧目,半开玩笑。


    晚宴气氛逼得人透不过气,方雪端了杯酒, 左找右找,总算发现躲在酒店露台沙发的时林。男人一袭西装,腿长手长, 眉眼间褪去校园的青涩,听到方雪询问,时林态度不冷不淡:“你是第一天认识我?”


    “当然不是,好奇。”


    “……”


    时林半晌未语。


    三分钟缓缓过去,方雪以为他不会对问题做出回应,刚想岔开话题,耳畔忽然传来一句。


    “你觉得这里怎么样?”


    时林脚尖轻点,大理石声响清脆。


    身处酒店45楼外望,除去远处起伏山岭,几乎不存在任何遮挡视线物,万家灯火凝聚成比针尖还小的点。纵使炎炎夏夜,露台却感觉不到丁点暑气。


    方雪不明所以:“很好啊。就算我爸那边有点小钱,也不是想订就能订到这家酒店,在这个位置办酒宴。”


    “但这是他习以为常的风景。”时林接话很快,交迭的双腿放下,身体微微前倾,夜风吹乱了他刘海,偶尔佩戴的无框眼镜压住几分戾气。


    英俊、儒雅、单身而多金。


    放哪都是焦点,偏偏没半点绯闻。


    结果猝不及防一提,方雪扭头。


    “他?”


    时林自顾自说:“我用了快三十年时间,不过刚有资格站在他家门口。”


    方雪听得云里雾里。


    “我怎么不知道还有这号人物?你明年都能排得上青年富豪榜,这样连见他的资格都没有?”方雪惊讶之余,快速在脑海中过筛她所见过人,无果。


    估计是大学之前遇到的惊鸿。


    直叫时林念念不忘至今。


    “……小先生。”


    方雪收回目光:“嗯?”


    若非露台隔音,周围风声寂寂,她险些错过时林堪比呓语的轻唤,未等她再次追问,宴席发现主人翁离开,有几位起着哄寻来,嚷嚷着要时林罚酒。


    可对方不再言语。


    离开的背影笔直高挑,明明身处人群之中,仿佛覆盖无形屏障,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方雪婉拒迟来的邀约,靠在露台栏杆掏出手机敲下小先生三个字,搜索界面跳转,刷新出来的信息无半点用。


    出现这种状况,倒也不奇怪。


    她又添加了时林二字,往后翻了大概三五页,有条自论坛里摘出来的对话吸引她注意。


    [5L:可惜了,校霸那么纯情的男孩子,怎么跟时林比啊。小心被捷足先登。喔,校花会吃回头草?]


    “……”


    大数据时代就这一个好处。


    想搜什么,找准关键词,很简单。


    毕业生集内存很大,加载完毕耗费不少的时间,好在有搜索功能,方雪等了几秒,屏幕骤暗,再次亮起时,显示出时林毕业拍的证件照。


    “哇哦。”方雪挑眉:“怪不得大一老气横秋,感情从高中就有苗头。”


    再怎么想,小先生总归不能是个名字,况且高三毕业生不算少,她也没那个闲情逸致,挨个扒拉找时林说的人。


    她想锁屏,结果手指误触,界面再次暗淡,这次加载的时间格外漫长,方雪抿了口酒含在嘴里,视线眺望,再次低头时她眼神明显凝固。


    毕业生采集照片几秒钟拍一张,别说调整姿势,没把人脸拍得变形,本身就算中了大奖。


    “也不代表随便一拍,就能拍出来堪比精修的效果吧?”方雪咽下酒,再仔细打量,她看出了问题。虽都为蓝底证件照,但蓝色并不浓,更像入学拍的校园卡照片。


    方雪随手放下酒杯。


    “少女”望向镜头的眼神纯粹,短发及肩,眉眼似乎有化不开的雾,鼻梁高挺衬得“她”眼窝深邃,稍稍移开手机好像还能看出一点点浅浅蓝色。


    手机反光?


    方雪移开屏幕,眯眼。


    虽然照片会存在失真,不过同样会捕捉到拍照瞬间,“少女”嘴角轻抿,似乎抗拒镜头,下巴向里收,脸型略显少年稚气。


    “……”


    这种介于学生与成人的酸涩,加上白立领短袖,青春气息着实能灼伤她这种职场老人。


    她手指双击屏幕。


    伴随咔嚓一声,“少女”容貌在她的相册里定格,等方雪返回到原界面,看清“少女”的名字,她下意识开口。


    “米欢?”


    米欢,米。


    他们第一代人工智能,虚拟代号就是汉字的米,订名会上时林压根就没想着听别的名字,直接敲定散会,引得剩余员工面面相觑:这还是龟毛的时董?怕不是换了壳子吧!


    方雪愣神。


    她隐约揪到了有关过去的碎片。


    浮光掠影,模模糊糊,看不真切。


    /


    当小孩子是无聊的。


    拥有成人心智还装小孩,更无聊。


    尤其是生活在作息按时间规定的福利院,简直无聊翻倍。


    二楼,玩具屋。


    阳光照在室内,撒下柔光,刚巧不巧落在米欢头顶,给人镀层金边。


    小孩子可是资深外貌协会会员。


    但凡米欢出现,似有似无,大部分目光落来,更有人抱着玩具起身,经过米欢身边时故意松手,呼啦堆成小山。


    “……”


    米欢歪头,顺手丢开脚边玩具,好不容易清理出来走路区域,谁料被大嘴巴的小孩看见,呼地举手告状。


    “老师,米欢又在砸东西,都没讲过话,他是不是傻子!哈哈哈哈!”


    讲话的大嘴巴估计是孩子们的头,他说什么,周围小孩也跟着附和。


    大嘴巴之所以叫大嘴巴,因为他嘴大外,鼻子与脸的面积也颇为可观,唯独眼睛堪比绿豆小,一丢丢。


    就算有几个孩子不笑,躲在旁边偷偷看米欢,那也是凤毛麟角的存在。等米欢望过去时,他们又慌张低头,摆弄被大嘴巴选剩下的掉色玩具。


    米欢看得莫名其妙。


    结果他还没出声,肩膀落来手,轻轻掰过他肩膀,义工嘴角僵硬,笑容像干涸水泥,似乎想刻意装出温柔,结果弄得四不像。


    “米欢小朋友,扔玩具可不是好孩子做的事情,来,我们跟小朋友说对不起,大家要和平相处哦。”


    “……”


    今天看他们不是保育员,是义工。


    可能是在校实习的大学生,又或许是需要刷志愿服务时长落户的大人,总而言之有些蠢,还不是一般量级。


    米欢眨眼,张手握握紧。


    车祸后遗症不容小觑,他指尖有点不受控制地发颤,但被米欢很好地掩饰过去,略略甩甩手。


    他倒没想找事,反而大嘴巴笑得无比嚣张,咧开嘴,豁口门牙像个臭鼻涕虫:“大傻子大傻子,米欢是大傻子!”


    义工表情微妙,他来不及阻止。


    ——唰!!


    谁也没看清米欢动作,只见面前白光顿现,下秒,在旁边小朋友哇一声惊呼里,宝剑形状的积木,啪地抽到大嘴巴的门牙。


    玩具屋的空气有瞬间凝固。


    大嘴巴懵了,他刚要张嘴时。


    米欢手起剑落。


    “啪啪啪啪!!”


    声音够脆、够响,也够劲。


    直接把大嘴巴拍懵了。


    米欢乐呵呵地,刚要趁热打铁时。


    “好了好了,怎么还没完没了。”


    骤然,他身子腾空。


    米欢四肢失力,拿在手里的积木宝剑随之掉落,啪嗒砸在大嘴巴的脸,说不出有意无意,反正后者嗷一声捂住下颚,满地乱滚嚷嚷着自己要瞎了。


    “……”


    看得米欢无语。


    原来这小胖子不只是眼睛小,连带脑子也不像质检后出场,他刚想出声讽刺,谁料唇边落来手,温热掌心柔柔捂住米欢剩下的话。


    米欢愣了秒钟。


    保育员总算得到消息,急匆匆从备餐室赶来,见混乱堪比打仗般的玩具座椅,以及躺在地上哎呦的大嘴巴,他后背顿时冷汗密布。


    “怎么三秒没看就打起来了!”


    他一半担心大嘴巴下手没轻重,打伤米欢估计吃不了兜着走,一半是福利院接近开放日,时董也会过来,若是看到这幕,指不定对他们教育失望。


    至于保育员怎么想,米欢不管。


    况且提起他的人并不着急,反而用手臂拦住米欢身体,将其轻松后靠,背部热意源源,暖得米欢有点异样困倦。


    “您,您好,小孩之间闹脾气很正常,这不,刚巧撞见,让您见笑了。”


    保育员晕头转脑。


    执法员怎么总往他们福利院跑,难不成又有安全隐患要整改?糟了,该怎么跟上面交代啊!


    “闹脾气?”


    头顶声音浑厚,气息带动下的胸腔震得米欢脑瓜子嗡嗡,男人手臂结实有力,勒得他肚子疼。米欢尝试拍拍,示意人放他下来,当然,被无视个彻底。


    米欢仰头。


    从他角度看去,刚巧见塞进胸前口袋的黑领带,动作间,独属于成年人的压迫气息袭来,嗅得米欢直眯眼。


    胡子拉杂的,不像正经人。


    局里最年轻一级执法员高南星,被米欢小朋友讨厌,原因:胡子太多,不像好人。


    第29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29 是时林吗?(修文……


    打人可不是小事。


    尤其是被重点照看的小孩。


    义工被随后赶来的保育员围住, 对方朝他使使眼色,示意人向后退,免得再遭受波及:谁看不出来, 高队对新送进来的男孩有着超乎想象的在意。


    他稀里胡涂:“怎么了?”义工边后退,边拿起积木剑:“小孩子恶是最纯粹的恶, 如果没有及时干预,酿成大祸后果不堪设想。”


    有资格的说教是身份,没依据的是蠢。


    被米欢用玩具扇得嘴疼,大嘴巴捂住脸站在一旁, 听了义工的话,表情微妙, 以为得到撑腰,刚要幸灾乐祸讲话,谁料被高南星半个眼神瞪了回去。


    时间跨过九年,高南星早就褪去开始时的青涩,眉眼写满成年人具备的疲惫, 阴沉沉一副全世界都欠他八百万的态度。


    别人还好说, 知道避让,唯独小孩子不懂事, 见到枪口还要硬生生地往上撞, 非得挣个高低。


    大嘴巴低骂了句。


    骂得什么,米欢其实没听清。


    他还在跟高南星的手臂作斗争,试图从男人怀里挣扎下来,省得被当小孩子照顾, 却未想男人手劲奇大,米欢险些陷进他怀里。


    半飞机抱的姿势并不舒服。


    更何况高南星胳膊硬如石头,向来习惯被软和包裹, 米欢怎么可能会接受高南星的粗糙,他见斗争无果,借衣服掩饰,偷偷摸摸踢了高南星一脚。


    “……”


    力度算不得重,大嘴巴骂人的音量甚至还没飞踢轻,偏偏被捕捉到,男人顺势伸手,掌心托住米欢的脚。


    “谁教你的脏话?”


    米欢没吭声,高南星倒替他出手。


    义工没眼力见,保育员得有。


    尤其是知道高南星脾气,也晓得他第一次见时董,恨不得把整间办公室砸得稀巴烂的模样。


    “小孩子讲话无心,您别在意。”


    保育员拉过来大嘴巴,等目光触及人明显比周围肤色高肿的脸,到嘴边的解释又咽了回去,恨铁不成钢地扯高大嘴巴的衣服,示意他赶紧道歉。


    秉持宁事息人的原则,保育员好让这件事情赶紧过去,结果大嘴巴无视他的暗示,直勾勾盯住被高南星抱在怀的米欢,瞳孔深处闪现一分恶毒。


    下秒。


    大嘴巴咧开牙,胖手指伸向米欢。


    “不要脸,没人要,克父克母的扫把星,装作自己有病,被徐阿姨特殊照顾那么多天。”他手指拉住眼角,做了个丑八怪的鬼脸,说出来的话都堪称咒骂:“你早点病死吧!扫把星!”


    “……”


    高南星挑眉,他神情略有意外。


    估计未料小孩子能说如此恶毒的话,他转念一想,目前生活条件好了,谁家生个孩子不放宝贝,现在福利院的孩子多半遭受到遗弃,即便心理没有严重问题,多多少少还会出现点差池。


    大嘴巴仅是某个状态的代表。


    这样想着,高南星的表情虽算不得松懈,而是身为合格的成年人,教养令他无法对孩子撒脾气。


    他一眼未发,扭头望向保育员。


    “这些话,也算无心?”


    似乎想等保育员的态度,说完这句话后,高南星出人意料地笑笑,嘴角弧度虽算不得深,也令保育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平常这孩子……”


    保育员将欲辩解,等触及高南星嘴角虽带笑意,实则眼神冰冷的面容,怎么也道不出剩下的说辞,囫囵吞枣地咽了个干净。


    “快,跟人家道歉。”


    猜不到高南星打的坏主意,米欢握住对方的手腕,借助自身重力使劲下按,用指甲掐出来一个小小月牙。


    可惜,对方非但没松手,反而变本加厉收集,胳膊骤然收紧,米欢差点被他勒得咳嗽。


    眼见大嘴巴抬头,保育员似有预料提前道。


    “乱说什么!”


    他假意呵斥,实则侧目,望向气定神闲站在门口的高南星,想看他会是什么态度。


    恰巧,这种沉默似乎给了大嘴巴底气撑腰,他昂起头,势必要出口恶气。


    “我说,你就是扫把星,整个福利院就没父母去世被送进来的孤儿,再不济也有亲戚为了遗产接手,所以你算什么东西。没人管没人要,大垃圾!”


    “……”


    谁说小孩子纯真?


    小孩子才毫不掩饰自己内心。


    米欢多多少少倒能猜到,大嘴巴这种名为嫉妒的怪异情绪,可他没有理由去维护跟任务毫不相干人的感受,困倦倦打了个哈欠,调整自己在高南星怀里的姿势。


    “不舒服吗?”


    男人询问声线透露出几分紧张。


    相较于高中,就算米欢生气到极致也觉察不出,自顾自央求他掀起裙摆好奇他究竟是男是女时相比。


    可谓是脱胎换骨。


    稀罕事。


    米欢抬头,眼睛眨呀眨:“……”


    高南星压根没耐心等待,调整抱孩子的姿势,扛麻袋般举在胸前,让人毛茸茸头顶抵在自己肩窝,回避态度过于明显:“我带你去诊疗室!”


    与其说他担心,倒不如是逃避。


    “高队,您别生气。”


    总算找到插话的机会,保育员好不容易解下去满后背冷汗,语气都有点如履薄冰的胆怯。


    “关于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没有教育到位,作为惩罚,即日起一直到过年前,都不允许他踏入玩具室半步。”


    “凭什么——唔唔唔!!”


    大嘴巴还想接着骂,先前愣神的义工总算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手掌死死捂住他的嘴。结果忘记自己袖子布料过粗糙,沙砾般摩擦刺痛,疼得大嘴巴差点瞬间飙泪。


    这一幕,被高南星尽收眼底。


    他身形稍偏,让米欢正对,眼见大嘴巴如翻肚皮的死鱼,米欢瞬间来了精神:“就这样呀!”虽然不知道惩罚的严重程度,不过见其他不敢吭声的孩子眼神明显亮起,米欢思绪咕噜一转。


    “我还有要求!”


    米欢高高举起小手,跟抢答一样。


    大嘴巴眼神憋得愤恨,好像快将米欢拆之入骨,奈何与大人力气悬殊,甩也甩不出去多远。


    几天时间,米欢发现个特点。


    虽然都在说,福利院的孩子越大越难领养,平均年龄约摸在五六岁,却是极为微妙的年龄线。


    纵使有些孩子心理稍强势,也掩盖不住他们精神面貌整洁,哪怕性子稍懦弱不爱讲话的,参观日也会挺起背,望向参观者的眼神殷切。


    至于原因,不言而喻。


    饶是叫嚣着米欢是克父克母扫把星的大嘴巴,偶尔也会在意自己外表,渴望得到参观者眼缘,或许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家。


    他晓得了。


    米欢笑,嘴角旋出小梨涡。


    虽一言未发,可胜过千言万语。


    “……”


    这段时间的静默,宛若重石悬空。


    高南星倒是无所谓,反正他这次就为带走米欢而来,况且在徐医生那儿得知米欢在他离开后,提出想见面的想法,男人简直受宠若惊。


    摘星星摘月亮能哄米欢开心,高南星二话不说也干。


    “想要什么,米欢?”


    他追问,眼神略带期盼。


    话语仿佛一个开关。


    义工依旧举着捂住大嘴巴的手,力压小胖子挣扎,视线还忍不住朝米欢身上落:哪里有生得这么好的男孩子。


    细眉圆眼长鼻,薄唇不咬殷红,略发黄的发丝碎碎盖在额前,垂眼时长睫轻抖,眼底化开无数浅色光斑。晃晃悠悠,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月夜下的池塘。


    保育员表情也仅比义工好半点。


    作为福利院常驻工作人员之一,他得到的小道消息远比义工多得多。其中自然包括米欢送进来的当晚,所有见过他的工作人员,都在心底默默确认。


    “直到米欢拥有足够可以养活自己的能力,否则他会在这座福利院里住到年满十八周岁。”


    至于原因,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越有钱的人,花样越多。普通口味习惯了,就会渴望能接触更多,至于五官雌雄莫辨的米欢,简直就是那群人狂欢的天堂。


    可惜,说出来的话,不像个小孩。


    “不让他进玩具室叫什么伤害呀?


    米欢撇嘴,表面流露出一副不满姿态,其实背地里心蔫坏,用指尖稍稍碰上几下子,都快能拧出水来了。


    保育员点点头,摆出洗耳恭听的姿态,结果语气还是哄小孩子一样的无所谓:“那我们该怎么做呢?”


    报复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将其最在意的东西打碎,米欢视线落在大嘴巴上,见对方完全没有悔改的意思,反而恶狠狠瞪向这边,他无视高南星明显错愕的脸,伸手勾住对方的脖颈,借此稳定住身形,细长手摇摇一指。


    “他都不许再找别的爸爸妈妈。”


    话音刚落。


    恰巧,走廊脚步声顿。


    虽未见其人,却也能从对方不疾不徐的步伐中,推测出来人性格沉稳。


    米欢耳根微动。


    他眉心稍蹙。


    “你怎么了,不舒服?”


    与之前相比,高南星的贴心程度仿佛换个人,不想让他有过多猜测,米欢摇摇头。可能再次进入世界的原因,他先前的记忆朦朦胧胧覆住层纱,有点不太好听出来,究竟是不是……


    时林?


    会是他吗?


    由于并未响起滋啦提示,米欢不敢确定。


    他稍稍侧身,晃动手臂,示意高南星放自己下来。


    后者好不容易抱到小米欢,怎么可能答应,跟哄婴儿睡觉类似,掌心也随即拍在男孩后背:“乖乖,乖乖。”


    “……”


    米欢扭头,同他对视,表情仿佛见到了鬼。


    高南星以为他坐得不舒服,刚想调整手臂姿势,又被小男孩死死按住,巴掌大的脸略显惊奇,五官皱巴巴如奶黄包馅,看得高南星心软得一塌糊涂。


    他将欲开口。


    就在这个空隙,站在屋外的人抬手。


    他轻敲三下门框,声音清淡如冰。


    “高南星,你又来闹什么。”


    第30章 时先生的小祖宗30 我有养爸爸


    车辆停在后院, 时林接起电话。


    “高南星过去了。”


    徐医生先叹气,停顿三四秒才紧接着补充:“时董,有件事不知当讲不当讲, 毕竟关于刚入园的孩子,您酌情听几句。”


    时林悬在挂断键的手指稍顿。


    “您最近忙, 应该没注意有个因交通事故失去父母的孩子入院。”


    隔着话筒,徐医生讲话断续,似乎在纠结每一个用词,显得她底气格外不足, 以至于时林蹙眉,点亮屏幕确定号码是本人, 才接着听下去。


    “时董,如果院方那边多心,倒也是件好事,但咱们也不能一杆子打翻全部,倘若遇到好人家, 该走的手续也得走吧?”


    略显犹豫的嗓音回荡在空旷车厢, 时林缓缓升起防窥屏,按掉免提:“徐医生开始对这方面感兴趣?”


    话筒对面微哽, 深吸气片刻开口。


    “我知道自己没身份说这些, 可高南星见到那孩子起,跟失了魂一样,连续好几天上错菜、还跟食客干架,他姐天天与他干瞪眼。”


    时林拿起手机:“跟我有关系?”


    一声反问令徐医生话语卡壳, 她犹豫半天:“我以为你们是高中同学,交情会比旁人更深些。”


    “交情?”


    似乎也察觉到这句话唐突,她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稍稍圆句话。


    “无巧不成书,我现在负责这孩子的心理疏导,经过几天治疗,明显感觉他……有些抗拒?当然,不是说孩子不好,根据护理员的反馈,他每晚还会因为噩梦惊醒,醒来会哭上一小会儿,叫几声alin?”


    由于猜不到小孩说的什么,徐医生暂时用音节代替,她如倒豆子般一股脑儿说了个痛快。


    “……”


    等发觉电话那头过分沉默,尴尬感缓缓蔓延,即便打电话看不见时林的面容,徐医生略显不自在地揉揉鼻子,顺手拿起放在本子旁边的笔旋转。


    “我研究儿童心理学有近二十年的时间,临床也诊治了上百个孩子,我刚用我的人格担保,这孩子的心理创伤已经严重到无法想象的地步。”


    徐医生按按鼻梁。


    “他口中的alin,就是突破口,不过家里人去世,外加院里没联系上任何亲戚,我们也无从得知ali是谁。”


    听见那音节,时林略有失神。


    其实他已经抵达福利院,倘若新来的孩子真有问题,他完全可以过去看看情况,而不是站车边听模棱两可的话。


    alin。


    时林心脏猛地紧缩。


    不可避免的,他呼吸频率异样,喉咙翻涌起夹杂血腥的痒意,他几次深呼吸又做吞咽动作,才勉强压住那想起来就令胸腔钝痛的名字。


    电话那头,徐医生继续讲。


    “有次高南星因监管局检查正好经过那儿,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那孩子直勾勾盯着他看。起初,我们都认为是高南星的事,结果后者跟孩子对视,反应比人家还大,差点就被安保打出去。”


    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时林向来懒得听,也不愿让其占据脑细胞,刚准备挂掉电话,徐医生又道。


    “时董,您雇我来当福利院的特别顾问,我只想对自己的事业负责。这孩子是个特例,他甚至能填补——”


    “你为什么想知道我跟高南星的恩怨?”女人剩下的话被时林打断,听出时林话语中的冷淡与不耐烦,她急剎车止住话头,快速编出来一个理由。


    “好奇。因为好奇,虽然你们没有任何见面机会,不过从事的工作多少能沾点边,就……”徐医生语速越来越慢。


    “没什么事挂了。”


    不愿浪费时间,时林边走边移开电话,似乎觉察到他动作,徐医生嗓音骤然拔高:“时董,高南星曾经跟我恋人说过,他的初恋也姓米!”


    “……”


    眼见屏幕通话时间不断跳动,徐医生索性全盘托出:“我先前问过我家恋人,她说你跟高南星为高中同学,至于他小子的初恋是谁,后来为什么没了联系,从他嘴里怎么也撬不出半个字。”


    徐医生语气渐缓。


    “虽然我跟他没有血缘关系,好歹也算是一家人,高南星自那天从福利院回来,整个人都变得神神叨叨,天天嚷嚷着去户籍大厅办手续。”


    时林依旧沉默。


    毕竟他不理解这些与他有何干?


    “家里都被翻得不成样子,找不到户口本眼见又要翻我们这儿。”徐医生叹气:“跟魔怔了一样,他姐姐虽然不说,但心里也焦急,托我找你问问。”


    是不是因为那个特殊日子快到了?


    后半句被徐医生硬生生咽回去,以她的身份打探,着实还不够格。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实在是过于冒犯,又讪讪道歉:“我情绪确实有些激动,时董您大人大量。”


    话筒里传来的电流声细不可闻。


    有那么瞬间,她以为自己收到的会是电话忙音,谁料耳畔传来声缓叹,夹杂几分难以捕捉的飘忽情绪,时林嗓音充满冷淡疏离。


    “我爱人在他怀里去世的。”


    啪一声,徐医生转着的中性笔掉出桌面,呼噜滚到椅子腿。


    “……您节哀。”


    得到答案前,她曾经千猜百想,唯独未料这回应:时董藏得严实,从未让露过面的爱人米先生,竟然已经意外去世,还是在高南星的怀里?


    她草草推算时间。


    竟是高中开始的懵懂感情?


    徐医生蒙了。


    趁着这点空隙,时林耐心耗尽。


    他不给徐医生出声机会,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还没行出三步,手机提示音弹动,自动跳转到语音信箱播放。


    “您爱人是不是姓米,全名米欢?”


    徐医生再度开口,这次,她嗓音沾染上几分不确定性:“世界还能有这么巧合的事?跟高南星一直上心的小孤儿重名,对方也是这两个字,米面米,欢迎欢?”


    时林步伐骤停。


    在楼下的几分钟里,他尚未理解话语中,那孩子也叫这个名字的意思。


    时林爬楼的脚步略有踉跄,他行至二楼拐角,听闻玩具屋喧嚣阵阵,伴随隐约讲话声,他捕捉到高南星的嗓门。


    这本应是他极度厌恶的动静。


    谁料,正当时林要转身离开,另外一道细细小小的嗓音,透过穿透耳膜的叫嚷哭喊,清晰落入男人耳中。


    那孩子说。


    “他也不许有爸爸妈妈。”


    /


    八九岁的孩童不存在变声期一说。


    相较于米欢十八岁时的清越,眼下这道嗓音着实过于软绵,跟化在冰箱里的草莓棉花糖类似,听得人很容易就放下心中戒备。


    神出鬼差的,时林向前走了两步。


    从未觉得福利院走廊如此漫长,他向前走了几步后又些许,右侧窗落来暖阳,透过贴在玻璃上的各种剪纸,折射出深深浅浅阴影,投在高南星那张丑恶嘴脸,如恶鬼面具般可怖。


    时林视线一转,看清被他抱在怀里的孩子。只可惜背对着走廊,望不见神情,仅留出来个毛茸茸的后脑勺。


    “……”


    虽未靠近,时林的心脏乱跳。


    他快速走了两步,又感觉状态实在是过于焦急,刻意压缓步伐,想清清嗓子,结果喉咙如压住石头,吞咽都似针扎般困难。


    等时林瞥见那孩子勾住高南星脖颈的手臂,白皙指尖松松外落,由于距离太远,并不能看清他有没有伤。


    “我走不了,大嘴巴也不行。”


    估计是在跟人讲条件,男孩上半身拼命往前靠,顺便竖起一根手指,将要只向玩具房的某个人,却被高南星拉住手腕,变成巴掌立起来。


    “就算你走,给他几下子再走。”


    高南星的眼都快黏在男孩身上,恨不得24小时跟着转,抱住他的胳膊稍稍往里颠动,试图让孩童坐得轻松些。


    “高队,您不能这么教育孩子……”


    听到保育员战战兢兢的嗓调,时林这才转移目光向左边看,玩具屋地面被各种积木与玩偶占据,堆成环形小山丘的形状,空隙约摸整块地板砖,刚巧容得下小孩子盘膝而坐。


    “我不能教育?我以后是他养——”


    高南星后半个字音还没出,原本垂落的小指尖骤抬,啪地打在男人微启的唇:估计力度算不得算小,时林都捕捉到高南星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


    “我才不是你的养子。”


    小男孩背过手,略略仰头,语气笃定。伴随他动作,光照下有些发黄的发丝细密垂落,稍稍遮住短袖后衣领。


    猛地一看,以为高南星抱了蘑菇。


    高南星可是个狗脾气。


    平日里但凡有点不顺心,男人火气发泄得比呼吸还快,眼下面对几十张稚嫩面孔被人拍拍嘴巴,非但没生气,反而极好性格地牵住对方的手拉高,捏住小男孩手背摇啊摇。


    “是我不好,是我。”


    “哼哼。”那孩子拒绝买账,头摇得比拨浪鼓还搞笑:“高南星!”


    连名带姓地喊,吓得男人一激灵。


    “我有养爸爸。”小男孩语气认真,洁净掌心抵住高南星的宽厚肩膀,活生生的胜利的小将军:“他还没出现,仅此而已。”


    动作间,他扭头。


    等与其对上视线的瞬间。


    轰的,时林大脑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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