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什么东西(开始倒v)……


    时林是不是变态, 米欢不知道。


    他只记得,那天边泛鱼肚皮白,时林才堪堪停下舌头, 冷笑起身,眼底幽怨:“口上说喜欢, 身体倒贞洁玉女。”


    “……”


    贞洁玉女,谁,他?


    米欢纠结半天,觉得时林压根不讲道理:他身体还在保持劈叉状态, 没有了睡裤遮挡,里衣湿得都快要透明, 哪哪都是时林按出来的手指印,一副任由宰割可怜见儿,怎么就——


    “那你把我腿移开呀!”


    声音气呼呼,米欢手指向被架在椅子上腿,长时间维持同一个姿势, 导致血液难以流通, 动个脚趾都麻得疼。


    男生看他半晌,而后支起下巴, 长睫轻柔柔垂落:“米欢。”


    米欢自然没好气, 他半嘟嘴,拍开对方伸来的手指,恶声恶气:“干嘛。”


    “安全起见,你还是以「学姐」身份入校, 总比「学长」好解释。”时林回他,语调慢悠悠地:“既然如此,还是早点习惯普通校服为好。”


    时林说着, 拿来那条外观简陋,却由他亲手缝制的“校服短裙”,摆在米欢双膝上。虽说布料与颜色近似,长度着实不敢恭维。尤其男生短裤偏短,改成裙子走都不用走,身下风景一览无余。


    结果米欢跟没看见似,翻来覆去打量这块巴掌大布料,甚至还向时林发出疑问:“怎么没有兜呀?”


    时林神略显复杂:“你是装傻,还是真不知道?”


    就算米欢再没见识,也能咂摸出时林这句不是好话,半张脸颊鼓起,气呼呼凝视男生的眼睛。


    “你知道!”


    “我只知道你没反应。”时林四两拨千斤,并以实际行动,让米欢感受他隐私部位的温度:“嗯,小先生?”


    明明还算风雅的称呼,从时林嘴里出来,那满含调侃与挑逗意味,都快掩不住他邪恶心思。


    米欢维持不住面部笑容。


    他力气无法与时林抗衡,况且还抽不开手,仅能护好里衣边。


    房间光线昏暗,米欢仰头,望见摇摇晃晃的雪白天花板,混合窗外略显嘈杂的响动,米欢嗓音都在发颤。


    “时林,阿林……”


    “……”


    他看了一眼米欢。


    时间不过几秒有余,却成功让从未当回事的米欢警惕:“我累了。”


    时林答应得也很快:“冲个澡。”


    好说话到对方就跟变了个人。


    不过很快,米欢看透他糟糕心思。


    由于家中浴室过道狭小,不足以容纳两位成年人并肩而立,为速战速决米欢退而求其次,刚要让给时林,却被对方用省水的理由拉住,用保鲜膜小心包好他受伤部位。


    米欢脚趾撑在地,姿势问题,他没办法自己站稳身体,刚巧两人的膝盖相触,时林体温本就稍高,米欢手指无助撑开。


    花洒换成新的,边缘连接明显,水流喷洒弧度称得上泉涌,要不是时林后背抵挡,简直劈头盖脸砸米欢的脸。


    他脚尖掂得酸。


    “阿林……”几番行动下,他语气不自觉撒娇:“放我下来。”眉眼低垂,模样惹人怜爱。


    “先前还说讨厌淋浴,我说小先生啊,咱们转变主意的速度,着实太快了吧?”


    时林嗓音带笑,看似同意要求,膝盖顺势滑落,始终注视米欢双眸,眼底雾气深深,竟然还比水汽蒸腾的浴室更为浓烈。相比之下,水珠覆在眼睫,米欢竟也不觉得难受。


    “我没有!总是污蔑人”


    他小声争辩,脸颊略鼓,赌气般拒绝同时林对视,又被对方单手捏住下巴半强迫式转回,刘海滚落滴水,刚巧不巧砸到两人皮肤相贴处。


    酥麻自尾椎骨翻涌,米欢险些未控制住面部神情,花大力气才勉强克制喉咙的闷哼:“放我下来啦。”


    说话间,米欢歪斜身体,想借力度往旁边倒。谁料时林先一步觉察到他意图,大腿随之下滑,引得人重心不稳,吓得米欢赶紧握住男生手腕。


    虽然力度与之前在床边的抓挠简直为天壤之别,但不知为何,时林眼神越来越怪异,原本推出小山丘的手逐渐收回,唯独指尖如常胜将军占据顶端。


    那将军生怕丢失半点根据地,除去逐渐加深的力度,连带指尖搓揉,直到结出小石子粒的硬度,时林堪堪停手。


    “你是真的?”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听得米欢无比茫然,等他明白时林代指何物,夹杂几分错愕,吓得米欢嗓音变调:“不是!”


    谁家好人会说自己是养胃呀!!


    尤其追问者还是主角受,生怕对方一不高兴,电子音再给他判游戏任务失败,米欢无法保证眼下这状态会带来怎样乱子,摇着头,故意晃晃腰。


    “你看,有反应。”


    “……”


    话说这么说。


    时林又不是傻的。


    那东西面对自己有没有动静,他可是用嘴巴一寸寸丈量、确认过,就算有误差,隔着单薄里衣布料也差不多少。


    所以他刚要反驳米欢时。


    一种与浴水截然不同的湿润,自两军交合地带蔓延,带了点异样粘稠。起初时林并未太在意,直到他发觉米欢脸红得堪比猴屁股,这才空出思绪,手指擦起些许轻轻搓揉,拉成透明长条。


    “喔,还真是,有反应。”


    这句话杀伤力巨大。


    配上时林五官,米欢羞得闭眼。


    奈何男生怎么哄,他始终拒绝撩起眼皮,脸颊被人呼出的气息吹得发红发烫,不自觉想往冰凉墙边靠。


    这个澡洗得,跟洞房花烛夜一样。


    恰巧先前弄脏的里衣还没晾干,米欢没有合适睡衣,总不能真空睡,他思来想去半天,扒拉出来时林某个纯白短袖,寥寥草草套在身上将要出去。


    “还没拉窗帘。”


    突兀一句话,绊住米欢脚步。


    时林站在花洒下,视线始终不肯自短袖下摆移开:倘若完全盖住,亦或是尽数敞开,都未必有盖到一半惹眼。


    他慢悠悠补充:“会被看光的。”


    被谁看光,米欢未曾得知。


    他知道再待下去,时林定然得逞。


    关门声落,掩住后背轻笑。


    夹杂哗哗水流,米欢听不真切。


    /


    公立高中有个两极分化的特点。


    对于高三的作息时间,能遵守的学生分秒不差,懒懒散散的家伙足够睡到最后几刻。


    显然,米欢属于后者。


    他昨晚被时林折腾很了,虽说两人行动仅限于互抚与探索,出格的事半件未做。结果探索者神采奕奕,被开发者困得连抬手都困难。


    清晨五点还是六点,睡在旁边的时林起身,音量着实算不得大,奈何米欢睡眠太浅,稍微点动静完全无法闭眼。


    时林很快察觉,他按住米欢想撑起身的胳膊:“抱歉,吵到你了?时间还很早,多睡一会儿没关系。”


    声音模模糊糊的,米欢困得晕头转向,还没完全清醒,脖颈贴来柔软,也仅持续几秒钟。


    “外面桌边有饭钱,楼底左拐是个早餐铺子,往前一直走就到学校。”


    说话间,额头覆来只手。


    “烧是不烧了,昨晚折腾够累……”


    坏时林!


    米欢实在是困得够呛,他能表达出的愤怒,也就来回哼哼几声,拉过时林右手,嘴巴一张恶狠狠咬。


    连桶装水都提不起来的人,咬合力气还有多大,与其说发狠了生气,倒不如困到急眼无意识撒娇。


    连咬人都不会,用牙齿来回磨,弄得时林又痒又哭笑不得,另一只手捏捏他后颈:“要我陪你去吗?”


    几番来回,米欢稍稍清醒,也不愿麻烦对方,摇摇头:“哼哼。”当作对问题的回答。


    时林看得好笑:“米米小猪。”


    他坐在床边,食指搭在米欢唇边,静静感受其散发热意,眼光略显失神。


    不知看了多久。


    人脚步声逐渐远去。


    米欢睡得昏沉,短短半小时里他迷迷糊糊做了近三个光怪陆离的梦,醒来后浑身都在痛,缓过去好久才慢吞吞掀开薄被起床。


    结果一抬手,满头冷汗。


    他蹙眉,下意识望向左手留置针位置,疼痛异物感明显,若非视线所及处光秃秃成片,米欢险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错觉吧?


    悬在半空的手伸开、攥紧,直到那份异样消失,他猛地把手缩回被子,用大腿压住手背,如躲洪水猛兽。


    听了时林的话,米欢七点五十才出门,他们就读的公立高中不算远,即便采用步行,十五分钟也足够。


    至于前者,对方早去学校,开学第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巨多,单是高三换教学楼够人折腾。


    这些加起来,也无法与米欢报道时解释性别问题的窘态相比。


    “生怕孩子夭折,非得等十九才能恢复男生身份,其余时间都要当女儿养着?也就大家族还讲究这些,全是封建迷信啊。”


    米欢努力圆场:“老一辈信。”


    学生处的老师哦了声,用印章在窗体最后咔咔盖好红戳,再次打量米欢发梢,算不得冒犯,说出来的话倒是让人心情别扭。


    “现在还有这种习俗?你们家长怎么想的,以后去厕所都不太方便。”


    老师表达得很婉转,米欢面容稍有尴尬,含糊其辞略过,权当对其回答。


    场面一度略显尴尬。


    等拿好新尺码校服,老师还特意叮嘱米欢:“不合身再来这换,裙子太短会被纪律委扣班级行为分,你们班主任脸上也难堪。”


    米欢听得懵懵懂懂。


    他十八岁前被关在医院,也就小时候读过几天幼儿园,检查出基因病后再也没出过院。别说过集体生活,他连参与集体都有些困难,只单单校门口的几人注视,差点让米欢吓得落荒而逃。


    再次核对数量,老师这才挥手放米欢离开,走之前倒没特意叮嘱他发型问题,只是说每逢一三五记得扎好。


    “哦、哦好的。”


    扣行为分,应该是件极严肃的事。


    米欢怀抱两套校服,慢吞吞往教学楼的方向走,他心情有些期待,更多还是害怕:方才经过分班表,他的名字被单独加在最后,时林倒是第一张,两人相隔至少五个班的差距。


    五个……


    他伸手比划,就算食指与拇指张开测量,也要前行近十步,才能勉强碰得到时林所在班级边缘。


    米欢小小感叹:“哇哦。”


    虽然有所预料,不过真实感触与时林的差距,他心情稍稍往下落落,望着告示栏发呆,好半天才想起要回教室。


    高三教学楼有种奇特味道。


    类似油墨、纸张,以及森冷空气。


    由于他是临高三的插班生,老师也懒得占用宝贵上课时间让米欢进行自我介绍,草草说了句叫他坐最后面,旁边是张空座。


    据说同桌属于体育特长生,白天训练,后期才回来突击文化课,米欢半紧张半放松过了整个上午。


    高三学生中午回家的不多,除去家长送饭,大家都在食堂或外面小吃街随意糊弄一顿。米欢不知食堂怎么走,在座位呆坐半天,第一个出去买饭的学生回来,对他投来怪异视线。


    旁边好友询问。


    “走啊,你这次吃饭好不积极。”


    “诶,你看「她」。”


    好友偏头:“谁…喔,「她」啊。”


    “像这种漂亮女生,不得很多人争前恐后给「她」买吃的,看什么,走啦走啦。”


    “说得也对哦——”


    眼见两人横穿教室过来,米欢忙忙趴在桌上,装作无比困倦的模样,躲开那两人落来的好奇目光。结果趴着没一会儿,米欢饿过劲,睡着了。


    /


    午休时间一晃而过。


    好在高三才刚刚开学,该有的体育课还是会上。


    米欢蹲在操场旁边树影下,双手环抱膝盖,侧脸靠在胳膊旁,视线自一堆堆学生略过,转而盯住鞋尖小草。


    接二连三对集体生活的不适应,令他心情无比低落,周围越吵米欢思绪越是烦躁,几乎自虐般攥紧手心,直到细密密疼痛席卷,他才松口气。


    他心情乱七八糟如泡开的线面。


    一坨坨压在胸腔。


    结果清亮嗓音似剪划破乱麻。


    “米欢!”


    他惊慌抬头。


    搭眼一看,竟是半天未见时林。


    与先前在家的感觉不同,男生穿上校服有点生人勿近的气势,神情是掩盖不住的焦急,偶尔日光照去,还能看清他额头细密汗珠。


    “……”


    等人凑近,带来些许夏风,米欢闻到与自己身上同样的皂香——时林昨晚刚洗好的短袖,米欢嗅嗅校服,有种冷冰冰布料气。


    “米欢。”


    对方在他面前停住,手掌放在膝盖上,略微弯腰,等两人对视,男生眼底浮现笑意:“怎么自己坐在这儿。”


    说来也奇怪。


    即便没吃早午餐,这么久他也不觉饿,时林询问了句无关紧要的话,米欢的胃不受控制地紧缩、疼痛,配合咕噜噜响声,他近似赌气般讲。


    “我不要上学了。”


    “……”


    “也不想读书,我就这样,你少管我,你自己考得好好然后远走高飞。”


    话说着,米欢比划飞鸟的动作,嘴里还伴随呼啦啦响动,始终未分给时林半个眼神,他眼底逐渐黯淡。


    沉寂两三秒以后。


    “谁说人生必须上大学……”米欢就跟耍脾气的小孩子似的,使劲挣拧理所应该的事情:“我要是不去,你能拿我怎么样,你会把我赶出走吗?”


    坦白说,这句话有些重了。


    时林表情略显受伤,好半天勉强缓和情绪,朝人露出稍苦涩的笑。


    “胡说什么。”


    其实,米欢没敢说实情。


    不知是否他错觉,刚刚胃拧巴的同时,他心跳貌似出现异常跳动规律,频率熟悉得令他心生惶恐,讲话自然口不择言,说完以后再次懊恼。


    米欢抿嘴,试图控制糟糕情绪。


    结果他闭嘴不言的模样,落在时林眼中,成了逃避先前问题:“米欢。”


    男生头埋得更深。


    “……”


    时林沉默了。


    生怕米欢甩手离开,时林顺着他。


    “那你说,米欢,我们怎么办?”


    时林嗓音逐渐软下去,表情染带几分无可奈何,却始终保持耐心,单手握住米欢小手臂,声音连哄带宠。


    “现在我还能陪着你、照顾你,等来年六月份毕业,我们不会再在这里生活下去。你才十几岁,除去读书这项难道还有别的方式?米欢,我想不到。”


    察觉对方手指力度收紧,米欢眨眨眼睛,他刚想说能待在时林身边,其实未来去哪都无所谓。


    可男生眼底雾气浓得快滴水,倘若米欢没有说出他想听的话,那滴水也会跟着呼吸掉下来。


    时林真的好奇怪。


    米欢心中感叹,他发现对方总是去思考太久太久后的事情,哪怕这些东西或许压根不会发生,男生也会做出最坏打算,这样生活蛮累喔。


    “都可以。”


    他故作轻松耸肩:“阿林总是想得那么远,如果还没等到来年,明天你就觉得我烦,那我岂不是睡大街啦!”


    “又乱说。”


    没边没际的一句话,却令时林紧绷的面部神情稍有缓和,即便知晓这是哄他的俏皮话,心里不安散去大半。


    时林慌乱的心稍稍平复些。


    其实,他比谁都清楚,上次管家让步是看在米欢伤口无碍及对方拼死不放手的前提,再来一次,他无法保证自己始终都有好运气。


    蝉鸣吱哇。


    九月校园没那么热。


    尤其多云的下午,风起卷走大部分暑气,刚巧吹动眉梢刘海,露出他整洁而饱满的额头,


    今早大概未休息好,米欢眼角困意蔓延,整个蔫巴巴坐在操场橡胶地,脑袋一歪靠在时林搭来的手,声音变得含糊嘀咕。


    “好啦……”米欢眯眼,下巴贴在时林虎口,由于在学校他稍稍碰过两三秒移开:“天气这么热,回去我想吃你做拌菠菜,哦对了阿林,那条校服裙子后摆有点松,我穿上总是滑。”


    说到最后,讲话语调都成气音。


    像不好意思,米欢小拇指略略碰过时林膝盖,讲话都成蚊子哼哼:“帮我缝一下。”


    话题转移得突兀。


    对时林来说,倒也有用。


    “不是最小码?”他率先疑惑,而后舒展眉眼:“好。”时林模样本周正,一身蓝白校服更衬气质清隽,平常不爱笑的人,稍稍展露笑颜,比日光还耀眼些许,米欢看得稀奇,悄悄屏住呼吸。


    “我也不知道,老师给的。”他顿了片刻:“阿林,我……”


    米欢犹豫。


    从来这里到现在,就算被电子音不断提示,他身份是所谓的“玩家”,而对面时林可能仅是一串冰冷数据。


    但是时林手指的温度,还有先前在浴室里那夹杂异样情愫的吻,时林是活生生存在的人呀。


    米欢心里痒得疼。


    早在暑假他问过时林算不得问题的问题,那会儿他得到的答案是冰凉,三三两两学生满脸是汗坐在树荫下,就算他再迟钝,好歹明白时林哄他。


    夏末尾巴,地面怎么会凉?


    再常识不过的事,他却纠结至今。


    “我……”


    见他两次都未说完整句子,以为米欢是因校服不合身窘迫,时林微笑着捏捏他手腕:“晚上回家我缝。”继而帮米欢拉平裤摆,轻拍掉不知在哪沾染的灰土:“我听说了,你们数学课。”


    纵使对方毫无嘲笑之意,连简单的值域问题都混乱,对于明年就要高考的学生来说,不亚于让刚学123的小孩立马去做微积分。


    “……”


    米欢低下头:“我不是故意的。”


    毕竟他真没学过,米汀寒让他看的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东西,念及那些同窗背后嗤笑,可能大家毫无恶意,米欢现在回想起来,脸颊依旧有火烧火燎的羞耻感。


    “我知道。”


    米欢脸颊落来时林的指尖,对方顾及周围环境,点了不到两秒时间,又快速速收走:“我们只是暂时想不起来。”


    时林本意是想安慰,谁料米欢听后言语越发沉默,稍稍低头,肩膀不易察觉地稍抖。


    “如果事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呢?”


    哭腔浸满嗓音,听得时林心颤。


    他张张口,一时没想到合适响应。


    恰巧米欢抬脸。


    碍于“学姐”身份,他也留着发,对女孩子来说稍短,于男生看过长,这不长不短的程度,刚巧能遮盖住眉眼,令本就柔软的面部线条更温和。


    双眼噙泪,唇珠微抿,圆润鼻头是团好的软糖,卡在挺挺翘翘的鼻端,情绪过于委屈导致那小块肌肤泛红,如刚蒸透的红枣。


    由于在等一句确切的话,他向来随和的瞳孔难得展现执拗,却害怕等到时林回应,与人对视几秒堪堪移开视线。


    “我其实……”


    时林早有预料,猜到米欢接下要说的话,他握住男生的手一再收紧,眼底的心疼比以往更深。


    米欢鼓起勇气,深呼吸,一股脑儿往外倾斜他来之前的事情:“时林其实我也叫米欢,不过跟现在不同,我从小就在医院里长大,见到的人只有哥……”


    下秒钟。


    滋啦电流猛地贯穿大脑。


    米欢被激得哆嗦,嘴唇毫无血色。


    [警告:严禁玩家透露除游戏外一切无关紧要信息]


    与此同时,他眼球疼得闭眼,生理性泪水止不住滚落,沿侧脸砸到时林手背,吓得时林都忘记现在是两个班合上的体育课,不顾周围打量视线,单膝跪地触碰米欢先前受伤部位:“没跟体委说?刚才跑□□也跟跑?”


    仿佛预兆般,眼前景象扭曲,无数蓝光自时林脚底上射,照得人脸机械冷冰,场景也仅瞬间,又回到温暖校园。


    跟以往再三强调的警告相反,这次播报完没了动静,像是刻意不愿让米欢听清,脑海中的滋滋电流声持续数秒。


    动静闹得太大,引得旁人注意。


    “我靠,你看那里!”


    “什么什么……”


    “不是吧,他俩早分手了啊。”


    “啥他们还谈过?!”


    “嘘嘘嘘!只是谣言,听说!”


    “这种腻歪,说没猫腻我还不信。”


    “我错觉么?总觉校花怪怪的……”


    “懂你,她先前不是洁癖,都没见过她上学校厕所,这次都坐在地上,啥情况呀?休学整个人都变了。”


    “我听说校花家里人好像——”


    “被听见了!时林眼神好吓人。”


    “真不愧是年级第一的气魄?”


    “他脑子怎么长的,也没见他学。”


    闲言碎语,米欢也听了七八,他抿嘴笑笑,抹去眼角泪花:“阿林。”


    “……”


    时林收回视线。


    起初,他并非毫无疑虑。


    等察觉米欢身体异样,证实米欢还是那位米欢,恨不得连心肝肺都掏出来让他看,证明自己只在乎他的决心。


    “我知道。”


    说着,他见绷带处并未出血,这才拉下米欢运动裤边摆,顺便抻平褶皱。


    恰巧集合哨声吹响,学生三三两两往操场边缘走,失去人群遮挡两人身影逐渐显眼,时林扶米欢起身。


    “晚自习下课,你能自己回家吗?”


    无视投来各色视线,时林始终以米欢适应步速向前,他语气带着商量,随即给出解释:“夜市那边还叫我去,工作也比先前轻松些,我先做这半年,明年暑假再说。”


    其实,时林说这些并无它意,偏偏米欢心思纠结听入了耳,误以为自己到来加重对方负担,手默默放回兜里,攥紧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


    先前他未察觉,时林平常所展现出来的稳重,几乎让他忘记对方也不过是刚十八的同龄人,两人生活担子全压在时林身上……米欢默,压住满肚话,最后干巴巴说了句好。


    时林笑笑。


    大庭广众下,两人不好太出格,简单告别后米欢低头回队,刚站稳脚跟后背传来:“女生队伍在旁边。”结果又被推到前一排队尾。


    米欢惶惶扭头。


    人群背光,太阳猛一照眼,他看不清同学的脸,都成团团乌云,恍恍惚惚难瞧真切。方才手的推力足够大,若非米欢重点压低些,否则他整个人都要趴在地。


    “……”


    不是错觉。


    米欢收回猜测。


    这所学校,远没有他想象中平和。


    /


    高中连睡觉都是累的。


    下晚自习九点,到家近九点半。


    米欢先前哪遭过这种罪,吭哧吭哧回到家,家里空荡无人,冷锅冷灶冷被窝,唯一光还是对面住户投来的折射。


    他今晚半个都未写,单单坐在教室里,浑身就已经疲惫到极点,更别说上完晚自习还得去打两小时工的时林。


    米欢最开始搬小板凳坐门口等,后来困得脑袋啄米,回到卧室还不敢靠近床边,就拿出今天领的不合身校服,左看右看琢磨怎么缝。


    结果瞄准半天也没穿进去线。


    反而目光出现偏差,针尖冲到右手食指腹,疼得人哎呦一声,索性力度不深,倒也没出血,泪倒是先一步涌来。


    “……”


    他还真是生活白痴。


    受点挫折就委屈得不行,屁大点的事见到时林还想掉金豆豆,结果还没哭出来,钥匙孔转动,吱呀一声开,时林身影出现在防盗门外。


    米欢颠颠挪出去:“阿林!”


    见人手里提了串香蕉,眼底黑眼圈青黑,米欢偷偷把手背到身后,藏起尚未穿进去的针线:“回来啦。”他侧目望向床头闹钟,短针还差一点就到十二。


    结果男生面容并未浮现笑容,反而蹙眉,嗓音不虞,大有兴师问罪之意。


    “米欢,今天下午差点推倒你的那个人,还有没有印象?”时林后牙要紧腮帮:“那个东西,叫什么?”


    第16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别想在黄油找纯爱


    唐泸捏住鼻梁。


    方才管家一席话, 他思绪本就混乱的大脑更为头疼,垂头坐在玄关软木沙发,长腿占据半条过道。


    他伸手, 画出直线:“同居?”


    似乎觉得事情不可思议,唐泸再次重复:“你的意思是我外甥宁愿跟野小子住在鸽子房, 也拒绝与你待一起?”


    嗓音骤然拔高。


    “你他妈怎么教的!”


    一句咒骂,揭开唐泸那张伪善面孔,男人冷哼又气笑,抓住摆在旁侧的鞋拔, 像是无能狂怒中夹杂无可奈何。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好意思说你是他的贴身管家。”


    尤其后两字, 男人音调极重,就如化不开的雾气,密密麻麻笼罩在这个家上空。管家几次未开口,别开眼神,仿佛听不到唐泸讲话般盯住摆在木柜上的相片发呆, 半晌才缓缓呼出叹息。


    “这哪能叫小事。”


    不给唐泸发问的机会, 管家垂眼似乎在用实际行动,拒绝回答先前那不成问题的问题。


    “先生夫人在世也没见表衷心, 怎么等他们交通事故一走, 你这位外姓亲戚,开始对着我们小先生指手画脚?”


    管家声调算不得高。


    严格来说,他仅仅用气音讲话,稍微一不留神, 哪里还听得清这些东西。


    唐泸还是个表里人外的家伙,他自然不会放过如此好的争斗机会。


    “你口口声声说小先生,既然如此珍爱, 人还要舍你离开这小庄园,宁愿去受苦也抗拒与你呼吸。米连月,你是不是待久了,连自己身份都不记得,真认为还是个人物?”


    唐泸讲话带着居高临下的傲慢。


    只是他这份不明所以的骄傲,对上他眼下身处的位置,简直打了折扣。偏偏他眼神嚣张,整个人倒显得有些不伦不类的滑稽。


    相比之下,自幼在米家长大,吃喝同与米欢一起的管家,倒显得比唐泸更有米家的“感觉”。


    他呼吸,松懈,面部表情明显。


    “您说得是。”


    “……”


    “我同小先生不过是主仆关系,说其它,你随意猜测。他去找谁是他的自由,我无法干涉,也不想干涉。”


    管家微笑,眼镜衬托下,他瞳孔添了点冷冰冰意味,由于瞳色本就比正常人偏浅,所以也看不太出来人心底原本情绪。说出来的话,倒能反映出他思绪的一二。


    “请吧。”


    他伸手示意:“唐先生远渡重洋而来舟车劳顿,先进行下步行动前,不如好好休息几天。”管家明里暗里讽刺的语气,是个人都能听出来。


    唐泸这次得到消息,打定主要获得除去米欢已经继承那部分遗产,普普通通的金钱不值一提,那些不动产与股权才是米家财富的大头。


    “住几天而已。”


    话都说到这份上,唐泸还得起身后整理整理西装,刻意顺平衣摆不起眼的褶皱:“我这是担心米欢外甥的安危才勉强住下来,否则这里哪有酒店套间住得舒坦。”


    管家皮肉不笑:“寒舍莫怪。”


    自玄关进去又是个小门厅,米欢房间在最深处,一时半会儿并不当心唐泸有何动作。管家稍稍给旁边的帮佣使了个眼神,自己则从偏门绕了出去。


    本以为会得到人监视,没想能顺畅走过门厅,唐泸立在门厅中央,立马有人向前接过他换掉的外套——男人表情产生细微变化,但很快随帮佣离开而消失不见。


    “喂。”


    拿着他外套的人转身,神情不咸不淡,看不出心底情绪,仅微微欠身,似乎在等唐泸发话。


    “咳咳。”


    后者清清嗓子:“那个遗产、小家伙……你们小先生的书房,在哪?”


    本来,唐泸是想直接问卧室,不过是担心管家能一眼识破他意图,所以委婉换了另种方式,似乎这样就能掩盖住他那卑劣的、不怀好意的心。


    帮佣微微欠身。


    “直走,遇到拐角左转,右手数第二道门便是。”


    “……”


    唐泸生性多疑,想换种方式探究对方是否回答真实,帮佣径直转身,摆明不会再搭理他半句话。


    “噗呲,一个个都这么傲气。”


    男人气极反笑,就算要借助语气来宣泄情绪,奈何身边无半个观众,说也是他跟小丑般自言自语。唐泸伸手整理好衬衫领子,仰头装模作样摆好不存在的领结,大步流星向前走,没一会儿便来到所说门前。


    他将要推门而入,仿佛想到某些不愉快的事情,清清嗓子敲了三下门,静等五秒猛地拧开把手。


    “……”


    书页翻动声哗啦。


    结果房间早就站了人,听闻身侧动静,那人缓缓抬头,朝着瞬间黑脸的唐泸露出琢磨不清的微笑。


    “您对小先生可真是关心。”


    语气慢条斯理,夹杂数不清的嘲讽意味,恰到好处掩盖在面容之下,除了管家还能有谁。


    两人猝不及防打了个照脸,唐泸甚至未收敛过于期待的表情,就这么被管家揭穿得干干净净。


    “……”


    “舅舅关心外甥还有任何问题?难道你的意思是,连这也不允许?”唐泸背过手,面露恰到好处自得,似乎笃定管家无话可说,他略略昂起头,提前展现出胜利者的面孔。


    “您多虑了,没问题。”


    “那你——”


    管家合上手中书本,取来书签,将其放回桌面,目光从他系得过紧,以至导致白面皮泛起红血丝的脸颊略过,投落在他一次性拖鞋上。


    “小先生不喜欢别人乱动他的任何东西,哪怕是最亲近的先生夫人也不例外,您看可以,记得放回原位。”


    回答依旧一板一眼,配合管家那张万年无动于衷的神情,倒有几分不近人情的冷漠:对于外姓毫无血缘关系的亲戚,能让他站在这里,已经算管家维护唐泸可笑又可悲的“面子”。


    “……”


    他语气蕴含的讽刺意味过于突兀。


    唐泸听进去了,碍于种种原因,他暂时选择忍耐,直到管家虚掩房门后离开,才勉强吐出胸口愤气,目光透露几分阴毒。等望见摆在桌面的相框,那股子暗沉散去,唐泸扯出道貌岸然的笑。


    那是张单人照。


    相框中仅有米欢一人,靠坐在花坛边缘,手边捏了朵不知名字的野花,正半举在侧脸微微笑。


    背景是大片大片的雪白,过于纯正与凛冽,以至于很容易让人腾疑心:哪怕不是正儿八经的花园,身后也得有半点绿茵。如眼前这般景象,看起来就不像是小花园,反而是医院的背景墙。


    唐泸越看,越觉得这张照片怪诞。


    暂且不提小先生身上与周围景象格格不入的厚绒外套,冻得通红的手指与鼻尖,也能看出俩个景物完完全全处于反季图层。


    “这里也会有这种快成死人的白?”


    来之前唐泸多少听闻米欢近况,也大概了解对方目前处境,这种照片却是他第一次见,不由得拿在手里反复打量片刻,也没看出什么所以然。


    虽说是书房,摆放的东西大部分也是各种辅导习题集。唐泸随手翻动扫了几页,等发现异样是在合上前,他目光无意间落在末尾小字,结果是一个万分熟悉的名字。


    时林。


    时林、时林……哦,他。


    大脑电光火石间,闪现过米家企业下某处挂名酒店,再紧接是楼道口,以及那位走路都带风的穷小子。


    除去他那张还算周正的五官,也就剩让人难以理喻的狗脾气,无论看谁都仿佛欠他八百万样子,一个兜里没几个钢镚还拽得要上天的家伙。


    唐泸略磨后槽牙。


    “搞不好也是抢财产,所以才刻意接近米欢,再试图用入赘方式,获得全部钱财?”他气极反笑:“卑劣。”


    全然忘记自己也高尚不到哪儿去。


    既然了解到时林目前处境,那么对方意图就很容易确定,多半是为那些滔天财富,只需略施小计,就能让他拿钱走人。


    “穷人多半都扛不住诱惑。”


    唐泸看上去是自言自语,实则同样是对他现在情况的剖析。继母带来的姐姐去世,能跑过来蹭这比钱财,同族也就他自个儿。


    拥有正统出身的族人,不稀罕。


    像唐泸这样旁支生出来的私生子,才能拉下来脸手掌心朝天空,去抢本就不属于他的东西。


    唐泸稍稍从桌边直身,视线稍稍偏移,自装潢称得奢侈书房一扫而过,无视红木书架那些随便拿出去就是有市无价的古董,反而落在最普通不过的人体工学椅。


    坦白说,相比于房间其他东西,这玩意儿算得上寒酸。也不知怎么,唐泸目光就死死黏在那儿,喉结滚动下,呼吸都连带的比先前粗重。


    “有点矮。”


    毕竟这把椅子是按照米欢身高进行调节的,旁人怎么坐都不舒服,反而有种难以言说的刺挠感,就如铺了一层带尖刺坐垫,疼得唐泸还没坚持三秒,就被迫从座椅起身。


    他坐不住。


    意识到这问题,男人面容腾起了类似被戳穿后的恼羞成怒感,带着隐隐怒气,伸脚用力踹向椅子下面的滑轮,直到其受不住往后撤了进半米,唐泸才缓缓收回右脚,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桌面相框。


    半晌,他嘴角微勾。


    “时林。”


    一个高三的学生,在酒店后厨干夜班,家里多半对他不上心。更何况还是住在东城边那片城中村,流动人口多得是,治安自然又能好到哪里去。


    随随便便受伤,估计也无人计较。


    唐泸忍住针扎般疼,抬手扯开领口稍提西裤,闭着眼仰面抵靠在椅背,右手轻轻握住相框边缘,食指甲按死在玻璃面,直到甲盖无比苍白松开。


    血色缓缓上升。


    等整个指甲面回先前色泽,唐泸睁开眼,移开卡在米欢脖颈处的手,中指撑在太阳穴,表情是难以让人琢磨的微妙挑眉。


    “那群老东西,估计什么面子,等直系亲属一死,剩下的不都是第二顺序继承人的么?”


    唐泸音量极轻。


    轻得位于隔壁的管家,略微走神半秒钟,险些就要错过他这句低喃。


    房间秒针无声走过两圈。


    “……”


    料想对方也不会再说,管家这才摘下耳机,保存好一秒未漏录制完毕的音频,连带坐在玄关的那些话,齐齐打包发到某个未有明确备注的邮箱内,又加了两层密码。


    等做完这些,管家十指交叉后靠。


    直到书房再次传来脚步,他整理好衣摆起身,压住眼神中的凌然,从房间后推门绕出去,避免与唐泸正面交锋。


    /


    城中村、打工、母不详。


    几个词稍稍迭加,就能拼凑出时林本来的身世,以及他那位神出鬼没、始终未露脸的父亲。


    “……”


    唐泸心底隐约有了大概主意。


    这个时代就没有查不到的东西。


    如果一无所获,多半是要换渠道。


    既然决定好的事情,唐泸没必要再接着在这里耗时间,他左半只脚刚刚踏出门框,拐角就出现管家影子。对方正徐步朝这边走,刚巧望见唐泸出来,对方声音变得略显惊讶。


    “唐先生,好不容易过来,我以为您会多待几分钟,这刚让厨房那边准备了点心,就要走了?”


    “……”


    伸手不打笑脸人。


    尤其唐泸方才在书房做的那些事压根不算体面,他在计划未成功前,自然不乐意惹是生非。


    “这里毕竟是小先生的房子,主人不在,我一个客人总待在这儿不好。”


    “哪里的话。”


    管家面带微笑,点到为止。


    本以为还要跟他进行一小段时间的扯皮,眼见对方毫无挽留意思,唐泸反倒噎住几秒。好在他最擅长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再加普通话并不标准,倒也让人糊弄过去。


    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给了米欢,去是没地去,兜兜转转,唐泸还是回到酒店,蹭网开始行动先前计划好的事。


    依据时这个罕见的姓氏,唐泸按照心中所想,开始利用个别渠道查,结果还真让他摸到了点表皮之外的东西。


    就好比时林那位坐牢的赌鬼父亲,以及对方在非法场合做的腌臜事。


    “奇怪。”


    唐泸食指揣摩着下巴,脑海中忽然冒出个近墨者黑,他双指放大照片,相机正好捕捉到时父被按在酒桌面,浑身无法动弹的模样。


    时林像他么?


    不像。


    尤其是那双眼睛。


    即便距离那天过去太久,唐泸每次回想起在楼梯间时林扫过来的眼神,他心底总会莫名腾起厌恶感。


    常年酗酒的人,无论如何掩盖,等长时间闭眼再睁开或是遇到压迫,眼球充血速度快得吓人。混合周围凌乱不堪的座椅,他满口黄牙倒成为这房间唯一干净的东西。


    唐泸下滑,再一滑。


    剩下的篇幅都是文字报道,发现不了太多有用信息,不过仅限于父子间对比,材料倒也能算足够。


    “模样有出入,这眼神的股子狠毒劲儿,倒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端详片刻,忽然心底发笑。


    想到人为了掩盖真实自己,竟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待在米欢身边,自己这点小伎俩倒不足挂齿了。


    如果想得到那笔连下三辈子都衣食无忧的财富,就必须让遗嘱直接受益人放弃。唐泸先前便没有十足把握,更别说身边还有个时林,困难系数直接一步登天。


    解决掉米欢,那得等更改遗嘱后。


    至于时林,就当成米欢生命结束的前夕,老天难得给他的一丝慰藉罢了。


    咔哒——


    空旷露台上,打火机按响的动静刺耳,声音传出去好远,点点火光映亮那小片黑暗,唐泸坐在软皮沙发里吞云吐雾。


    夏季空气温度燥热。


    即便位于顶层,也凉快不到哪。


    唐泸没开灯,就这样干坐。


    从他视野望去,整座城市都变成明暗星盘,亮光最少的绿洲是富人区,而与之相距连五公里都不到的灯火通明的位置,便是人口流动量最大的城中村。


    “……”


    烟燃到半道,沉甸甸下坠。


    唐泸轻弹手指。


    半截烟灰掉进大理石烟灰缸。


    直到十六岁才被人从贫民窟发现并带出来的唐泸,这辈子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会有人放着好好的锦衣玉食不去享受,非得自降身份跟那些人厮混。


    “脑子,不好使。”


    唐泸按灭了烟蒂,斜靠在椅背,眼神里的光随呼吸起伏而晃动,好半天用冷笑作为今日闹剧结束语。


    既然米欢不要。


    他这个当舅舅的,自然照单全收。


    /


    暗处操作的事,也只能躲在暗处。


    至于外面的风浪,米欢无需操心。


    昨晚不知哭了多久。


    等米欢今早醒来,眼疼得睁不开,闭眼坐在床边,可怜兮兮喊了声时林,等人拿冰毛巾找他。


    他半宿没睡,同床共枕的时林也跟着受折腾,主要不清楚他哭的原因,起初人手忙脚乱。时林后知后觉,猜到米欢多半因为学校的事,轻拍他肩膀安慰到后夜。


    按理说,米欢受排挤,不应该。


    时林至今还记得,当年米欢被人堵在厕所里要证实身份的盛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水泄不通。


    好在那些学生停课的停课,转学的转学,劝退的劝退,知道这些事的人并不是太多,倒显得米欢这次回校,是有多不受人待见。


    不过这样也挺好。


    时林手中动作不停,麻利地端盆放在水龙头下,又从阳台取来昨晚帮他擦胳膊的软毛巾,小心浸泡透后捞起拧成麻花。


    “时林……”


    他坐在床边哼唧,语调比时林手中新买的毛巾还要软,听得人心里如吞下块起酥糖,还没来得及咬,蜜水倒是顺着喉咙整个滑下去。


    时林不敢让他久等,在洗浴间应了一声,毛巾控完三次水才拿出去,结果刚转身,便看米欢正挠痒痒。他胳膊不知何时被蚊子咬个包,肿倒是不肿,那小片肌肤泛红,其余部位红一块白一块的,弄得米欢像只小花猪。


    “蚊帐坏掉了吗?”


    “……”


    不敢说是因为他昨晚哭得太久,生怕人脱水,时林动不动就掀开蚊帐拿杯水进来,伺候米欢喝干净才放回去。


    正想着,时林忽然念及一件事情。


    他目光下移,顺势撩起米欢睡衣下摆,在对方抗议声中伸手,掌心托住那一小点软肉,顺势用指腹轻轻弹了弹。


    “你这样对我,今天早饭没有咸鸭蛋的话,这辈子都别想让我消气!”


    果然,因昨晚喝了太多的水,男生小腹略略鼓起,又没腹肌,那小片肌肤嫩滑,所以反倒显示出几分可爱味道。


    时林没处处宠着他,好歹还有些原则:“先前还说不喜欢咸鸭蛋,怎么最近念叨想吃蛋黄,嗯,叫我说,是不是一只小猪?”


    被叫到者哼唧。


    因为委屈,还有点无解,似乎是准备抗议摸他小肚子的手,奈何时林掌心温度高得可以,整个人反倒晕乎乎的。


    米欢很好哄。


    当然,这句话也是字面意思。


    通过这些天相处,时林大概掌握了一点点门路,尤其是怎样令米欢哼哼唧唧过来粘着他,时林俨然是成功高手。


    见米欢眯起眼,他抬手。


    果然,少年不满意热度消失,除去不明意味的轻哼,连蹭带磨,整个人如条小鱼,呼一下靠了过来。


    “时林!”


    这耍无赖的撒娇小模样,都称得上轻车熟路,捉住时林穿的短袖下摆使劲晃动:“你再摸摸,再摸摸,肚子凉。”


    说来也怪,大家同为男生,偏偏时林的掌心温度能高出常人好几度。夏天可能还不怎么凸显,等到冬天,简直是移动的火炉。


    米欢要什么,时林竭尽全力应他。


    为了能让人更舒服些,他将毛巾搭在椅背边缘,双手按住后腰两侧,直到掌心温度回到先前水平,才又去寻米欢柔软小腹。


    “……”


    人被哄顺毛了。


    圆眼略眯,睫毛因红肿眼皮更显漆黑,可怜兮兮忽来闪去,似乎还染带了几分水汽。


    时林盯住半晌,没忍住,空出另外只手碰了碰,一摸一手的湿润。


    爱哭包。


    他心里默想。


    就是个爱哭鬼。


    至于时林怎么看他,米欢现在连根毛线都想不到,他目前跟小水獭般,仰面浮在床单,撩起短袖衣摆,好让时林更方便地动作。


    热意沿肚脐蔓延到四肢百骸,虽然米欢现在都尚未意识,他体温着实有些过低,可在时林轻轻打转掌心下,米欢无法控制身体反应地眯眼睛。


    结果闭眼还没三秒钟。


    “哎呦哎呦,痛,怎么还痛?”


    眼皮因哭泣肿得不象话,稍稍阖起便有火烧火燎的酸胀感,米欢疼得想抬手揉眼,结果由于时林害怕他手上夹杂细菌,所以先一步握住米欢的双手腕。


    “用毛巾敷。”


    他边说着,边将软巾压过去。


    顿时,米欢只觉酸胀感如倾泻的石煤榨,密密匝匝压在他眼皮,无法控制地外溢眼泪,感觉又酸又涩仿佛小针来回扎。


    “好些了么?”时林询问。


    “……”


    不知怎么回答,米欢想了片刻,无意识轻咬下巴,刚巧挤出小唇珠,看得令人心生些许怜惜。


    也就毛巾刚一覆盖上时,引起的反应比较大,随后几秒钟,痛感渐渐消散干净,米欢面部神情这才缓和下来。


    待到他的泪不再那么充盈,对方吸吸鼻子,试图掩盖住自己方才失态,故意清清嗓子,声音瓮声瓮气,说出来的话却没那么讨喜。


    “本来也没多疼,是你太担心啦。”


    当事人倒打一耙,顺势伸手,别别扭扭推开时林悬空的胳膊。所归说,压在眼皮的毛巾怎么都不让移开,还戳戳时林手背,示意换一条新的。


    时林将毛巾折了三折:“米小猪。”


    米欢气得哼哼,手攥紧他侧腰,衣服都扽出褶皱:“你是时大猪,坏呼呼的黑白猪。”想了半天他才找到合适形容,鼻尖盖来柔软,堵得呼吸生硬。


    说话间,毛巾恰巧移开,露出他哭得红红肿肿的眼,带点泪花花,若不吭声还好,讲话就想叫人欺负。


    “好好好,我是时大猪,来。”


    毛巾被拧得干净,包有冰块,贴在他眼角激人一哆嗦,米欢闭紧嘴。


    “舒服了吗?”


    米小猪动也不动,拒绝回答。


    时林也没再去追问,空出手拉开抽屉,拿出花露水,在米欢被咬得通红的蚊子包上,顺势下按指尖止痒。


    “疼不疼?”


    响应时林询问的是只稍凉的脚,带了几分不安心,故意踢在他大腿靠膝盖处,泄愤般踩踩,张扬得无法无天。


    “这样的疼。”


    说是踩,更像是另类撒娇的蹭,而且力度软趴趴,时林喉结滚动,长眉低垂,嘴角笑意明显。


    他的小先生就该这样。


    张扬、热烈,带着无法无天气势。


    如果有人质疑,觉得他这样会将人宠坏,时林认为这无伤大雅,又非伤天害理之事,米欢对他撒娇,时林的心底倒享受得紧。


    所以旁人无法对其指手画脚,也毫无任何资格,去评判时林无微不至地照顾米欢。


    /


    这么一折腾,时针转到六点半。


    高三时间紧张,就算他们住处离高中算不太远,在没有任何交通工具的情况下,能早出门就早出门。


    昨天因为特殊情况,米欢可以多赖床一会儿,今天如果再晚到,着实说不过去。时林拽着他起来,看人困得揉眼也不为所动。


    “时大猪!阿林!时林!”


    在米欢一声声控诉的嘀咕中,到底是穿好拖鞋下床,腿上的擦伤好得差不多,人也能稍长时间行走,摇摇晃晃在客厅磨叽,看着时林随意抽来套校服。


    “你们今天没体育课。”男生望向窗外:“中午空气很闷,要不要换这件?”


    这件是指短款校服。


    没什么特殊,唯独下身是女款裙。


    关于生活常识,米欢知道的着实少得可怜,他以为这所学校能选择自己喜欢的服装,也带着对这类东西的好奇接过:“腰摆好大。”


    布料普通稍厚,稍有垂落质感。


    等他穿好固定住裙边,顺便将裙摆调整到方便行走,又不至于束缚住膝盖的长度,才拍拍手,像是邀功一样。


    “怎么样!”


    米欢满脸兴奋,丝毫不觉得男生穿裙子有多怪异,远比睡裤来得凉爽,他转身,试图让裙摆转出来弧形。


    看着自己旋出来的成果,米欢小小地哇了一声,双目写满开心:“时林!”


    他想让对方也看看。


    问话那会儿,时林正帮米欢忙收拾他的书包,简单嗯了声并未扭头,自然不知人穿好短裙的效果,记忆停留在上次初见前。


    等他放好包抬头。


    正巧,米欢放下被发卡别起来的发丝,微微前倾身子,对镜子鼓捣那一小绺翘起来的头发。


    他相貌本就偏柔和,当乌发完全垂落下来,刚好盖住他眉毛。即便是在暗处,肌肤依旧白如蛋壳,稍一点光线就白得晃眼。


    自后脑勺到腰,再滑落小腿腱,整个弧度线条一气呵成,纵使裙摆没过膝盖,也难掩腿部轮廓的流畅。


    静则生动。


    米欢稍稍呼吸,浅粉膝盖配合过分白皙小腿,直叫人头晕目眩。


    “……”


    时林险些失控。


    他竭力压火,调整面部表情,试图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斤斤计较,做足完全表面功夫,才深呼吸口气。


    “换掉。”


    “我就不。”


    米欢正看得喜欢,提起了一点小裙摆,面朝镜子挥舞些许:“好看。”自夸还不够,也要得到时林夸赞。


    “你让我穿的,怎么说换就换。”


    这话是没错,可那个时候,他压根没看清,说出去的话模糊,总不能跟着做数。


    “晚上呢?晚上回家时候,气温还是冷的,你腿上有伤,万一再冻着……”


    米欢冷哼:“难为你想起来,要是冷,回家你帮我揉揉,反正我就穿。”


    说罢,他伸腿。


    白袜刚刚压在脚踝,衬得小腿笔直而长,骨肉分明,即便穿着十块钱一双的凉拖,也有种养尊处优的气势。


    “……”


    在床上的黏人劲儿,如果放在日常生活里,虽说效果未打折扣,可时林鼠蹊倒是给了点真实反应,热意沿着他皮肤滚动,至于时林后没后悔先前说出来的话,谁也不知。


    到最后,他也只能似笑非笑叹气。


    “不许跟别的男生共处一室。”


    米欢吐吐舌:“说反了。”


    时林半蹲下身子,伸手帮人提高袜子盖住脚踝,整理好两处后起身:“没说反。”继而补充:“不记得了?你在学校一直是「女生」身份。”


    后半句话他咽回去,等对上米欢懵懵懂懂的双目,忽然意识到无论男女自己都得防,表情略有扭曲。


    “……”


    “走啦,上学去,时林。”瞧见人沉默抿唇,米欢不明所以,伸手去推男生胳膊:“再磨叽就要迟到啦。”


    “……”


    只见时林表情有瞬间低落,而后扬起眉,似乎有千言万语,到最后化成半声:“小先生,别忘了我的话。”


    时林也就剩这个提醒能说。


    /


    踏入校园那一刻,目光四面落来。


    米欢略有后悔。


    他颇不自在地下拽裙摆,即便长度达到标准,在一众运动裤的衬托下,短裙就是显眼物。


    虽然校服有两种款式可选,不过大多数人为方便,还是会穿普普通通的运动款,偶尔几个穿正式款,倒成为众目睽睽的活靶子。


    现在这年纪的孩子,表面会夸张穿裙子多么漂亮,背地里指不定嘀咕对方有多异类,再暗中进行排挤。


    很不幸,米欢属于后者。


    尤其他那张“一看就勾引人”的脸,就算米欢不开口,也能按百十个帽子。


    窥探动静无声。


    自米欢进教室开始,他便觉察这份异样,攥紧书包带往教室最后面走,头也不敢抬坐回位置,抬眼时发觉昨天还是空荡的桌面摆了件男款校服。


    “……”


    米欢反应实在迟钝,他以为是别人无意间落下,伸手稍稍推远,才掏出课本翻开第一页。他刚看了还没三行,困得小小打个哈欠,碰巧早读铃响,后门进来道人影,似乎停在他背后。


    眼睛酸到止不住掉泪,他装样翻过半字未写的课本,凭意识抬头,也就看清旁边人的短袖领口。


    好高。


    跟时林不相上下吧?


    米欢收收胳膊,试图让自己占据位置更小些,身体稍稍往旁边靠,自始至终未吭半句。


    “高南星?”


    还是班长率先发觉异样,饶道来到后面,推推滑落鼻梁眼镜,遮挡住脸颊起的几颗青春痘。


    “体育老师叫你来的,不是吧?又想来惹什么事,快回你班里去。”


    不错怪班长如此赶人。


    面前家伙是个惹事刺头煞星,多半校门口看谁不顺眼,跑过来惹是生非。


    “昨天上体育课,有人没归类好器械,让现在过去弄好再回来。”


    “你确定?”


    “怎么,念高三就有特权,非得叫我们低年级去收拾烂摊子?”


    按理说,是。


    偏偏高南星为刺头,偏偏他心怀鬼胎,偏偏他找到了米欢所在班级。


    他音量虽不算太大,也在小范围引起注意,一连带旁边学生扭头,读书声渐渐低弱,很快引起后排学生注意,有人凭借他那标准的前刺头出声。


    “高二的。”


    “来这里干什么?”


    “约架,别看了别看了。”


    “一天到晚的使不完的牛劲。”


    高南星目不斜视:“叫个人去。”


    他语气称得上命令,怪刺耳,却望着身旁处凝固,沿他角度望去,正巧米欢侧目,露出小半张脸。


    “……”


    班长的话半道咽回去。


    恰巧对方听懂话外之音,慌乱中没看清桌边的笔,险些从桌边滑落,胳膊死抵桌角才勉强卡住。


    高南星确定了合适人选,头也不回走出教室,班长倒是展现几分歉意,可也仅限于推推眼镜,盯住人过分白皙脖颈,继而滑落堪比竹般笔直小腿。


    “麻烦。”


    轻飘飘一句,让复学人成为靶子。


    教室读书声渐渐弱下去。


    赶在众人目光落来前,米欢逃一般走出教室,屋门在身后关闭,隔绝了嗡嗡的背书音。


    他站在走廊,恰巧阵风吹过。


    比风先抵达的是声道歉。


    “还疼吗?腿。”


    起初,米欢尚未明白,等拐角出现道人影,低着头的男生落来目光,略带戾气的眉眼吓得米欢差点后退半步。


    “……”


    虽说高南星打架成性,到底也是个处于青春期的高二学生,眼见心上人如此害怕自己,内心当然不是滋味,又无处表达。


    他只能抬起手臂,挠挠头。


    “不记得我了?就是……夜市口那家大排檔,酒瓶不小心划破了你的腿,后来想去找你道歉,可被我爸禁足直到开学当天早六点。”


    高南星就跟倒豆子般,一股脑儿全盘托出,全不管米欢有没有听进去,收住了话音,抿紧嘴唇,眼神略带期待。


    “……”


    是他吗?


    米欢心底困惑,他哦了声。


    那晚实在是混乱,况且时林总是把他抱怀里,视野挡得厉害,如果仅是听声音,倒是有几分相似?


    高南星从未道过歉。


    他说不出口。


    对他而言,能利用谎报体育器具的借口,将米欢从教室里骗出来,就已经是高南星了不得的认错。


    于是他再次:“腿,还疼吗?”


    米欢摇摇头,又点点头,表情已经染带几分抗拒,似乎想躲开高南星,奈何走廊就这么大,除非回教室。不过那也不是什么好地方,豺狼虎豹环伺。


    “……”


    可能今天是各科老师开会晨会的时间,所以过道格外寂静,连个声响都听不见。空气中蔓延难以形容的味道,类似书墨与木桌混合,密匝匝压得人透不过来气。


    米欢想走。


    谁料高南星已经下楼,校服外套搭在他臂弯,或许个头稍高的缘故,他也不自觉地微耸后肩。


    做戏就要做全套。


    况且器具室在操场后面,走过去得花近三分钟,他也能暂时获得这三四分钟的独享时间:还没有时林掺和。


    “东、东西很多吗?我腿有时用不上力气,能不能再叫几个人……”


    “会有人来?”


    高南星打断他的话,他站在楼梯拐弯处,仰头准备告诉米欢所谓真相,猝不及防对上对方裙摆。


    以及裙摆底下,毫无遮拦的皮肤。


    “……”


    看来,米欢不知道,时林忘记了。


    穿裙子时,最好要穿件安全裤。


    不知怎么回事,高南星记忆瞬间回到那天夏夜,虽然米欢穿的并非短裙而是短裤,可那双腿的轮廓,到现在还刻印在高南星脑海。


    恰巧米欢觉察他的迟疑,手指搭在楼梯扶手下望,探出小半张脸:“为什么不会有人来呀?”


    腔调软得不像是男孩子。


    男生猛地低头。


    “对于这所学校的高三生而言,一分钟都恨不得掰成两块花,上厕所都要跑着去,早读时间浪费在整理器械。”


    高南星下楼步速放缓,等米欢与他站在同一层时,继续往下走。


    “你是真的好心。”


    米欢跟在他身后,听了半晌,歪头看着对方背影,忽然冒出来句:“我也听不懂他们讲的东西。”


    他默默低头,盯住鞋尖。


    “所以在那里坐着也是干坐。”


    高南星听出米欢声音里的低落,他想安慰人,结果找不到合适词,最后干巴巴补充一句。


    “我也一样。”


    这种说辞,并未让米欢心中宽慰多少,反而觉得人莫名其妙:听不懂课算哪门子骄傲哦……


    可等他抬头,对方已经迈开腿,大步流星走出两米开外,又急急忙忙跟了上去。


    /


    这所小镇高中布局怪异。


    要是想绕到操场,就得从教学楼里穿过去,整栋楼呈现井字,站在一楼天井,读书声铺天盖地压过来,嗡嗡震得地面颤抖。


    米欢哪里见过这景象,越临近中央脚步越缓慢,最后仰头,哇了声。


    他有过类似印象。


    不过场景并非念书,而是飞流直下的峭壁峡谷瀑布,由于身体缘故,米汀寒很少带米欢出去玩,拥有为数不多记忆的,也就那零星几次。


    想着想着,他情绪忽然跌到谷底。


    米汀寒因为工作缘故,无法每天都哄他睡觉,可无论多晚,只要不是因公出差,男人都会赶回医院,换好无菌服进去陪他。


    虽然时林也这样做。


    在米欢心底,刚十八岁的少年人的肩膀远远比不过成年人宽厚,似乎能阻隔外界无数风雨。


    “早搬完早回去吧,你们第一节不是数学课吗?”高南星装模作样,刻意伪造关心姿态,奈何他五官实在锋利,有种用力过度的滑稽感。


    米欢哦了声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顺橡胶跑道边缘一路向里,即便清晨光景,早有体育生站在操场热身。


    等米欢与其擦肩而过,打量视线时不时落来,个别人的动作都放慢了好几秒,眼球都快粘在米欢摆动的小腿。


    “诶,你们看,那谁。”


    “不是大校花吗?有什么好稀罕。”


    “你有本事扭过头再说这句话。”


    “旁边……高南星?”


    话音刚落,引起旁人注意。


    “看错了吧,我擦,真的。”


    “去干嘛去干嘛?”


    “这俩人走一块,该不会是嘿嘿。”


    除去讲话者,众人表情略显异样。


    “不过话说,校花前任是谁?”


    “他还有前任,不得被人生吞了。”


    “哎,你们忘啦,咱们见过的,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哦哦哦,就是那个常年第一的家伙。”


    正当他们想更近距离打听——


    结果一道哨声刺耳骤鸣。


    “好什么事!回去!!加罚三圈!”


    体育老师与指导员吹哨,吓得围成圈的学生作鸟兽散,空出大片场地,待到放眼望去,哪还有任何人影。


    器具室常年无灯。


    外加窗户几乎没人打理,就算夏季艳阳天,屋里依旧如蒙了层灰。伴随吱呀开门声,晃晃悠悠地落在地面。


    一股类似地下室的阴凉霉味,直冲米欢鼻尖,熏得人浑身激灵。


    “啊……”


    米欢小声惊叹。


    他喜欢这种奇怪味道,忍不住偷偷多闻两次,再重重呼出挤压肺部的各种空气,来来回回几次,百玩不厌。


    实在不理解,高南星面露困惑。


    “太久没通风,你喜欢这种霉味?”


    米欢含糊其辞:“收拾什么。”


    “箱子,里面都是计分本。”对方踢踢纸盒边缘,示意人注意落到这:“帮忙搬回架子上就行。”


    “喔。”


    由于米欢无法时刻牢记自己目前伪装成女生,他忘记其实与高南星不同性别,还当在家里一样,站立着弯腰,去搬地面纸箱。


    裙摆飞速上移。


    甚至没来得及让高南星反应,大片大片雪白肌肤骤现,往上为鼓鼓嫩软山丘,往下是弧形姣好的水湾。


    纯色布料形成天然防御线,隔绝不怀好意人的目光,却架不住过于浮想联翩大脑,半遮半掩远比全然赤诚来得更为无法无天。


    “……”


    高南星第一时间应该是别开眼的。


    不知为何,他无法控制自己,直勾勾锁定布料略鼓处,证实了先前未得到响应的猜测。


    ——校花是伪装女生的男生,米欢这身短裙,双腿远比他穿短裤美得多。


    高南星想清楚后,喉结上下滚动。


    身后肌肤过于凉爽。


    等米欢意识到他穿的裙子,这种角度下,高南星早将自己看得透彻,他脸颊爆红,直起腰想当无事发生,奈何后者眼珠始终未动。


    “……”


    米欢躲在箱子后,手指无法控制地颤抖,以至于攥紧纸壳,在表面留有一小块指腹印记。


    现在的高南星,好陌生。


    与此同时,脑海接二连三骤响警告音,宣告他踩到了不可逾越的底线,


    [警告:游戏场景正确,参与人物错误,检测玩家即将触犯红色底线,游戏将在五分钟内修正原有剧情,并保持现有人员不变]


    [警告:剧情修正时,现有人员行动不受任何掌控,所有风险仅玩家承担]


    [是否确定、取消]


    这次,他才堪堪摸到剧情边缘,以及米欢刚苏醒时,那硕大、消失在眼前的荧幕上,角落闪烁的「脸红心跳」,究竟是何种意思。


    可现实也来不及让他多想了。


    米欢哆嗦着,食指狠狠按下去绿油油的确定界面。


    [达成成就:三人行,必有师]


    [剧情强行修正中,还请玩家自行完成前期准备工作,包括但不限于:


    《为什么只能穿袜子收拾储物间》


    《主角受与炮灰受谁体温更高》


    《这个世界不许纯爱存活》


    于此,提前祝愿玩家体验愉快,脸红心跳游戏方竭诚为您服务]


    第17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皱巴巴的裙摆


    教室空气并不闷。


    时林却觉得呼吸不顺。


    他蹙眉, 合上早烂熟于心的课本望向窗外。从他视角看去,刚巧看见毫无绿茵遮拦的风雨操场,以及大早晨起来训练的学生。


    与楼下叽里呱啦背书声不同, 这层完全可以用鸦雀无声形容,最大动静也不过是翻书产生的哗啦。


    奇怪。


    时林盯住完全敞开的玻璃窗, 刚巧阵风吹散周身燥热,他心情始终无法平静,总觉得有件他未处理好的事,如鲠在噎。


    时间一点点过去。


    这份异样越来越明显。


    仿佛刻意提醒他, 时林无意识在草稿本写下米欢二字,等他稍稍回神, 整页纸都被其名字占据,密密麻麻一层迭一层。


    “……”


    他心跳略有失衡,过紧过慢,以至于连带整个人的前脑稍痛,即便用力按压也无济于事。


    上次有类似反应, 还是因米欢。


    事情缘由也略显牵强。


    可唯独没有现在这般反应强烈。


    他起身, 从教室后门绕出去,走到走廊尽头右拐, 下楼梯便是米欢所在班级, 里面乌乌泱泱,听不出来是背书还是聊天。


    随着脚步越近,时林心跳加速。


    玻璃门映出学生身影,也仅能看清后面三排, 他目光略扫,锁定半掉在地的浅蓝色书包。


    要掉不掉,不像是米欢风格。


    人再怎么马虎, 这种也看不见?


    时林沉思,眼神越来越冷。


    他站立时间过长,以至附近学生察觉,投来好奇注视,引起了小范围的片刻骚动,班长站过来。


    “有事?”


    时林眼睛眨也不眨:“他人呢?”


    “被叫出去了。”


    差生面对优等生时,心里翻涌的情绪微妙,也没有乱七八糟的弯弯绕绕,直截了当告诉他:“高二六班的体委。”


    一瞬,时林脑海浮现高南星的脸。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晚混乱,以及砸在地碎成无数细渣的深绿啤酒片,混合地面各种油渍污水,滑去下水道边缘。


    也不知出于何种原因,他后脑隐隐作痛,用尽全力才勉强克制错乱呼吸。


    这并非好现象。


    看清众人无所谓的脸色,时林到底没压住愤怒,如开闸洪水宣泄:“你们班没有体委?”


    “……”


    班长自知理亏,抬手推眼镜:“我们本来没想着让他去,可是高南星点名道姓要他。”男生耸肩,一副无所谓姿态:“而且米同学也愿意,我们怎么好意思拦。”


    空气静顿几秒。


    没等时林回,班长紧跟补充:“其实我们班上学期就没体委了,最近还没选出来。”


    言外之意,无论谁去都不会是他。


    本来也是打听米欢行踪,对于这些不入流的争辩与挑衅,时林懒得理会。


    器具室位于操场看台偏北,除去每月一次的全校扫除与拿教具,几乎没人会去那种地方。


    时林隐约猜到缘由。


    可他像是逃避般,在没有确切了解米欢的处境之前,思绪始终不敢向更深处想。下楼时,同样发生个小意外。


    因为他心情实在焦躁,未看清脚下台阶,径直越过两级重重踩在平面,震动蔓延,他攥紧手。


    “不听话。”


    “说好了别跟其他男的一起……怎么就这么不上心。”


    时林拇指抵住眉心,停在原地,等阵痛感慢慢消散,才稍稍晃动小腿与脚腕:“怎么不听话。”


    最后这句,嗓音淡得几乎听不见,可掩不住眼底凝结的暗沉风暴。


    /


    田径场是去器具室的必经之路。


    时林刚站在橡胶跑道,距离最近的训练队认出他来,脚步都慢下许多,众人屏息凝神,或而面面相觑,窃窃私语频起,多半与米欢有关。


    “这是……捉奸来了?”


    “嘘嘘嘘,乱说什么。”


    “他们早就分了,哪有身份捉奸。”


    “啊,真假,谁提的?”


    这句话问到点上。


    交流声减弱。


    过了片刻。


    “肯定不是大学霸,要是我女朋友长得跟米欢那样,别说分手了,我做梦都能笑醒。”


    其中一人答,引得群众连连点头。


    “所以说,时林真的是——”


    此刻的沉默,无声更胜有声,忽闻那人慷慨激昂补充:“去打小三。”


    “哦哦哦!”


    围观群众视线回落。


    只见时林大步流星先前,面部神情紧绷,运动裤摆都走出锋利边缘,全然一副正宫教训小三的危险低压。


    时林自然听到这些议论声。


    他却顾不得深究是谁带头造谣,横穿层层迭迭绿荫,快步跑上台阶绕去操场看台后。


    说来也怪。


    先前困扰时林的头疼,随着他脚步逐渐消散,结果另一股子刺鼻气息从胸腔蔓延,直至停顿在时林的鼻端。


    时林本以为这毫无根据。


    “咚——!!”


    房间传来巨响,棍棒敲击重物的声音钝闷,门框窗户稀里哗啦,若非学校提前加固老旧玻璃,时林险些就被碎裂的玻璃片划伤。


    结果就这一声响,里面再无动静。


    时林后退半步仰头,草草扫过低矮平房,他向前,敲敲锁扣偏上方门板。


    “米欢?”


    “……”


    回应时林的自是空寂。


    两人共处一室,高南星还怀揣不轨心思,与他这种人相比,米欢简直就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书生。


    如果高南星打定主意强取……


    身穿短裙的米欢只能被动承受。


    时林目光一冷再冷。


    他没那耐心等人拧开门,况且米欢还在里面,没见到对方前,他尚能保持理智支撑到现在,已经算时林定力强。


    时林用眼光丈量好距离。


    确定好瞄准点后,他后退两步,抬腿、旋身、飞踢,伴随砰声巨响,动作称得一气呵成。


    哐当!!


    木板反弹至墙壁,飞溅片片碎屑。


    比景物先入侵的是满天灰尘,在算不得明亮的光线下,张牙舞爪地就要往外涌,怪异味道令时林反手遮住鼻翼。


    视野冒来黑影。


    躺在地,动也不动。


    时林定睛一看,只见。


    器具室的杂物东西乱放,仗着无人看管的漏洞,堆得堪比小山高,而在这无从下脚的巴掌大格子间,时林发现敲门无人回应的原因。


    距房门半米处,躺着道身影。


    那人面朝下躺着,丢了半只鞋。


    短裤边卷到膝盖往上,露出暴晒后独有的麦色肌肤,即便在昏暗房间,也大刺咧咧晃旁人的脸。


    时林停住脚。


    “米欢?”


    由于猛地开门,光线尽数投落,连带人脸看不清,时林视线稍聚焦,抬手挥散飞起的灰尘,险些未克制住咳意。


    动静窸窣。


    混合昏暗光线,时林第一眼竟未发现米欢,他无法控制地打了个寒颤,赶在人彻底暴怒前,细微如鸟鸣的呼唤声无比胆怯。


    “阿、阿林……”


    由于讲话的嗓音染带哭腔,听起来整个人显得无比笨拙。


    时林忙沿响动望去,


    米欢蜷缩在角落,怀抱根颜色都快掉光了的棒球棍,哆哆嗦嗦对准躺在旁侧男生。


    似乎惊吓过度,他声调不成形,颤颤巍巍的,就如被猎狗捣毁小窝的可怜兔子,下秒就由獠牙叼到猎人脚边。


    他低头,刘海顺势盖住眉,仅露出通红鼻尖,因长时间哭泣,眼睑下方那一小块皮肤又湿又润,暗处也能反出点点亮光。


    就算被训斥,米欢也只会抿着嘴接受,其他暂且不提,看他瞳孔都因担惊受怕而略显混沌,时林心脏钝痛,男生赶忙响应米欢先前呼唤。


    “我在。”


    即便他想上前,奈何歪倒的人挡去大半道,暂不清楚缘由,时林侧目,望见高南星脑门的红痕了然。


    ——棒球棍的攻击性,可不低。


    能一棍子将人打晕,米欢有这么大力气?时林哪见过这般场景,对他的担心转化为好奇,不过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让米欢从墙角里出来。


    那地方脏兮,衣服都能染灰。


    时林掩住口鼻,低头迈步进入器具室,顺势踢开高南星的腿,给米欢留出出来空隙:“过来。”


    角落人摇摇头。


    以为他恐惧,时林弯腰,手指搭在高南星脖颈,感受其跳动的脉搏,声音夹杂无奈:“没死,你把他敲晕了,棍子打他哪里?顶多是昏睡一段时间。”


    这句话起了作用。


    最起码,米欢给予时林些许反应。


    “我以为……”


    虽然后半段被人吞了回去,他缓缓起身,随着米欢站直,时林这才注意男生下半身的异样。


    他宛若刚从台风天里过来,满脸满眼都是恐惧,领口歪斜,不像是自己撕扯,连带衬衫扣都崩掉好几颗,隐隐约约露出贴身小吊带。


    外面衣服坏掉,里面倒还好。


    时林伸手,直直拉过来他。


    这一拉不要紧,等人站在了光亮地方,时林看清米欢七零八落的裙摆,堪堪反应过来,对方为什么一直在角落里蜷缩着。


    整片布料变形,线头垂到小腿,不少区域拧巴发皱,仿佛是用力攥紧再松开,看起来格外滑稽。


    时林张张口:“……”


    万般疑惑,在外面,尽数咽回去。


    恰巧,两人身后传来闷哼,谁料高南星竟然在这时苏醒。


    “米欢?”


    被叫到者脚跟如被钉砸透。


    并非他不想走,而是脑海中疯狂跳动的倒计时,及无法动弹的身体,都是彻底地在向米欢宣告。


    这一次,他再也无法蒙混过关了。


    第18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洗完澡,都告诉我……


    管家放下花瓶。


    这是他擦的第三遍。


    屋外阴天。


    距小先生离开家, 已过整周有余。


    房子空荡荡的,没任何人气,帮佣们虽未减少, 但也不会来米欢房间,毕竟这里一直是管家自己清理。


    这是他的荣耀。


    现在, 小先生亲自把这桂冠打碎,让他自个儿守在这,与管家完全看不上眼的穷小子厮混。


    说不定,他们连最后一步都做了!


    管家思绪越想越乱。


    那双腿被时林脏手触碰, 娇肌软肤玷污了金钱,本是华裳换成粗布, 稍稍磨蹭就擦出红痕。人还不耐疼,浴球轻轻打在肩膀都会瑟缩,现在那地方!


    他牙咬得咯吱作响。


    前几天,管家跟着去了。


    在夜市里闹出来那么大动静,小先生又抗拒跟他走, 他自然而然尾随到时林家楼下, 层层迭迭如鸟笼般窗口看得管家狠狠蹙眉,半晌未吭一声。


    至于小先生, 被时林抱在怀, 胳膊搂住时林肩膀,横如白生藕,嫩似水花苞,一掐溢出满满水。腿边还有未处理干净的泥, 染得脏兮兮的,看得人生心愤慨。


    时林那种小子,怎么会照顾人!小先生生来娇气, 卧室气温稍低些便睡不着,更何况住筒子楼里……


    想到这些,管家难忍心窝痛苦,就如蚂蚁乱爬,饿虎扑食似半跪在米欢睡过的床,手指拽住其被角,头颅深深埋下去,肩膀却高高耸起。整个人的姿势呈祭祀般,喉咙深处发出来的呼噜噜声宛若野兽低吼。


    他无法控制自己思绪,记忆回到初见米欢的那个落雨周末。


    ……


    父亲、祖父、太祖父都为米家世代雇佣的大管家,自百年来皆是如此,在早前会有旁系亲戚进来跑腿,等过几十年经济变革,倒又剩下管家的祖父、父亲帮工。等管家父亲这一代,跟着改了东家的姓,不过就剩管家从未取名。


    据大先生说,管家以后要陪小先生一辈子,名字自然也由小先生取,现在小先生还没出生,他在家就一直用小管家来代称。


    “小管家小管家。”


    这喊了两三个月,他见到小先生。


    小婴儿刚满月,软褥包裹成团,蜷缩在提篮里,夫人召他过去,让他见见脸、认认模样。


    “……”


    父亲站旁边挑眉,警告意味浓,小管家读懂了,他不敢丝毫犹豫,屏住呼吸上前微微探头,视线最先落在那团包裹的尾端。


    那时正值秋初,虽然空气有稍许凉意,可也不至于过于瑟缩,眼下那团子小腿套着厚厚棉袜,小管家困惑仰头。


    “米米怕冷,就先穿着。”


    夫人看透小管家心思,微笑着倾斜腿边摇篮,那是小管家第一次听小先生的乳名,口里下意识重复。


    “小先生叫……米米。”


    “是呀,我们还没想好给名字,先用姓氏喊着,可爱吗?”夫人笑,大先生依在木窗边,掏出怀表递给管家。


    小管家学着说了一声。


    即便音量小得可以,仍然引起摇篮中的小奶团子注意,软手挥了又挥,肉脚踢踢,蹬开包裹住的薄被。正巧见小婴儿扭头,小管家对上双透亮的眼。


    在见到他的那瞬间,因倦意眯起的眼睛睁大,尚且发不出成型音调,也仅是无意义地啊一声,听得人心窝发软。


    “米米很喜欢你呢。”


    “……”


    那时的小管家还很木讷,不懂得如何接住夫人别有深意的话,仅仅仰脸重重点头,想张口,到最后又咽了回去。


    被小婴儿盯着笑,体验过于奇妙。


    小管家也不过是个孩子,他隐隐觉得欢喜:这份愉悦带有一定目的性,尤其建立在他们身份并非平等前提之下。


    “要不要抱抱他?”


    话音刚落,小管家的右手边塞来柔软,压根不给他拒绝机会,胳膊弯猛地往下沉,怀里进来个沉甸甸物件。


    “夫人……”


    小管家那时也不过八九岁,个头刚刚高过摆在正堂里的八仙桌,身穿普通马褂与长裤,模样倒生得周正,否则也不会让他往小婴儿面前靠。


    可别说婴儿懂什么美丑。


    这刚满月的小孩猴精。


    叫米米的更甚。


    被唤着笑而不语,小管家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做,他胳膊僵硬成树枝,生怕摔倒米米,连呼吸都只敢用半个鼻孔出气:“他、我、这个……”


    出满月的小婴儿已经有点分量,骨头也不像刚出生时那么软,小管家宛若抱住个秤砣,身子动也不敢动,都快僵硬成雕塑。


    “放轻松。”


    “好。”


    话是这么应和,小管家哪敢卸力。


    感应到怀抱自己人的不自然,小婴儿也有了脾气,动动小手又踢踢腿,拳头啪地打在小管家胸膛。


    力度算不得重。


    可这一下也算不得轻。


    小管家倒忍住了,只险些抱不住怀中乱动的包裹,米米挣扎力度明显,好在薄被阻隔,他抬头望向夫人。


    “喜欢?”


    小管家点头,似乎不太好意思,到嘴边的话咽回,手中力度倒加深,将人往自己怀里靠了靠。


    “你瞧,我说什么来着?”坐在摇篮后的夫人扭头,示意大先生过来看。


    “你们米家都这样,什么好不好,就让他带着,长大以后结个伴,等米米七老八十,倒也不至于孤独终老。”


    “您严重了。”


    管家听出夫人的话外之音,忙给儿子使眼色,奈何后者注意力全被吐泡泡的小婴儿吸引,紧紧抱住米米不肯放。


    大先生蹙眉。


    夫人语气似笑非笑。


    “亲生儿子能有半点听话,倒也不至于让情妇生的杂种进门,她跟过的男人比海里的沙子都多,谁能知道是不是你们老米家的种。”


    管家来不及阻碍。


    大先生眉眼沉下去。


    空气火药味一触即发。


    “那是不听话?小小年纪都敢去干杀人放火的勾当,再大点是不是连他亲生弟弟都敢杀!”


    “如果米米的存在威胁到他,是。”


    夫人并不惧怕,面对丈夫怒火,她甚至高昂起头,眼里写满厌恶,以至于大先生攥紧了拳头,教育令其迟迟无法下落。


    这可是家族秘辛。


    除去大管家,剩下的仆人撤退的撤退,站在门外走的走,硕大花厅霎时空无一人。


    小管家极力控制面部神情,抱住襁褓的手臂一再收紧,虽然他跟怀中的小婴儿尚未任何形式交流,他心情却难以抑制的翻涌。


    现在的米家看似光鲜亮丽,可远远比不过百年前的世家大族,各支线分崩离析,唯独本家撑到了至今。


    “那可是你亲生儿子!”


    大先生压抑着满腔怒火,额头遍布青筋,呼吸声沉重,似乎忍耐极限,连带眉毛都变成骇人红色,哪还有先前翩翩公子模样。


    听到不可思议的话,夫人讥讽笑声外溢,眼角燃起无法熄灭的火:“你亲生儿子?”


    “……”


    小管家后退半步。


    他觉得自己不该在这儿,可身处于争斗漩涡中央,就算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况且已经错失最佳逃离机会,他唯一能做的,仅剩抱紧怀中忽然安静的小婴儿,试图将自己塞进摇篮下面。


    “我不想跟你吵,因为怀孕,你体内雌性激素远比你想象中的不稳定。再如此下去,只会叫人看了笑话。”


    大先生这番话,看似为劝导,实则阴阳怪气讥讽夫人的不懂事,明里暗里将自己花天酒地的脾性撇得干干净净。


    “呵。”夫人也仅是冷笑。


    “你又怎么了。”


    “什么意思?”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即便是稍稍伸手一争,也能争到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不过这些,除去明媒正娶所孕育出来的婚生子,连不知哪来得下九流生的胚子也能够来分一杯羹。


    生气吗?谈不上。


    恼怒倒是确实存在的,无关任何男女之间的风花雪月,仅仅是大儿子的应有利益遭到无关紧要人的掺和,理所应当产生的愤怒与高维敏感。


    所以,夫人再次重复。


    “你亲生儿子?”


    就算她重复多少次,大先生总是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漠然凝视自己略显僵硬的嘴角,半天勾不出能说半句好听的吉祥话。


    大人们的事情,小孩子管不到。


    更何况处处皆无话语权的小管家。


    小管家躲在放置摇篮的桌底,怀抱他未来的小小主人,胆战心惊凝视着脚尖地面。纯手工制作的昂贵地毯早已染上各种茶渍,不少绒毛翻卷成结,夹杂散落的茶碗杯碟,零零碎碎铺满地面。


    外面乱成这样。


    怀中的小先生仿佛未察觉,窝在小管家胸口睡得深沉,时不时发出呼噜噜几声,仿佛如胜利的将军,极为品味地咂咂嘴,小手手举在左耳垂。


    这时,他才发觉对方被褥散开。


    虽说小管家在学习之外,也会培训各种专业学识,手指称不得笨,可照顾婴儿却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别说喂奶了,目前他连简单的包裹被子都做得笨手笨脚,到最后成品七扭八拐,稍有不慎就会散架成被片。


    “咕叽……咕……”


    外面争吵依旧继续,管家不好插手主人家的私事,站在房间角落,身体绷紧,朝桌底下招手,示意躲在那里的儿子赶紧出来。


    可惜被无视了个彻底。


    起初,小管家并未听出小婴儿说的什么,都是些毫无意义的别扭音符。等到两位大人争吵声渐弱渐微,他再次低头侧耳,另一只手无师自通轻轻拍打着对方圆润后背。


    小婴儿哼唧声非但未减弱。


    反而有愈来愈深迹象。


    小管家抱得手忙脚乱,他对婴儿的哭泣毫无头绪,笨拙地哄来哄去,到最后还是大先生与夫人停止争吵,才听到小婴儿如猫叫的哼鸣。


    /


    “诶,是吗?”


    小先生坐在花园,面前石桌摊开了本书,目光从上面移开,望向身侧帮他倒好蜂蜜水的米连月。


    五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足够人从呱呱坠地的小宝宝变成独立小少年。不知是托了大先生儒雅面容的福气,还是沾了小先生不知名母亲的光,小孩子脸上隐隐有长大后的漂亮模样。


    虽然,漂亮这个词,很少用来描述一个小孩子外貌。


    非得形容,米连月觉得自家小先生更像是摆在蛋糕塔尖的小星星。


    哦,关于小管家的名字。


    确实,是由小先生起的。


    不过发生件小插曲。


    三岁启蒙识字,老师自然是十几年前教过大公子的那位,等她见小先生第一眼时,眉目全然掩不住其内心惊讶。


    “随便教教,识几个字就行。”


    当时,夫人是这么吩咐的。女教师虽心有顾虑,面容没怎么表现出来,她放下识字卡片点头,搬来椅子坐在小先生对面。


    她还未开口。


    “米欢。”


    视野范围内,伸来只小手,悬在空中一动不动。女教师抬眼,刚巧对上他透亮而黑的瞳孔,如上好的黑玛瑙,即便没有任何太阳光线,也能折射出了不得的流光溢彩。


    女教师并未想太多。


    她以为是米家教授的礼节,并未放在心,伸手反握住小男孩的手指,轻轻摇晃几下,刚想开口纠正他主动向女性伸手不太礼貌时,夫人轻笑打断了她。


    “小孩子,愿意玩就玩,别管他。”


    “……”


    话是这么说。


    可女教师教过米家大公子,大到一言一行,小到杯把摆放弧度,那完全是按照教科书级别进行。


    别说错误的伸手礼,连讲话声调存在半点差池,都会被夫人狠狠批评,简直是堪称训练完美接班人的严格标准。


    等到了小儿子这里——


    女教师压住心里揣测,以她的身份的确不易询问太多,既然夫人发话就按照去做,将本应该八岁孩子识得的字重新换成三岁应有的一二三。


    学着学着,她便发现了异样。


    “米欢,咱们在找什么呀?”


    眼见人总是翻动为数不多的几十张卡片,从里面掏出一张卡后背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


    女教师顺着望过去,刚巧注意到背面标注的拼音[yue]。


    月亮的月。


    有什么特殊含义?


    她扭头望向一言未发的夫人,后者默不作声摇头,表情带点看不懂的意味深长。至于小管家,他眼底略微闪过的光芒异样,似乎明白小先生心意,十几岁少年能很好控制住面部神情,嘴角依旧泄露几分惊讶。


    旁人猜不透里面的门道。


    夫人不可能不知道。


    身为小先生未来的贴身管家,他自然是跟在人左右,别说上启蒙课这类事情,就算对方睡觉,小管家也得守在隔间里。


    说是大家族的规章制度。


    其实也是封建糟粕。


    奈何小管家甘之如饴。


    “别管他。”


    夫人发话了,盯住那小小背影,眼底浮动的情绪复杂:“给他的小伙伴起名字呢,个头还没桌子高,倒也记得这陈年烂谷的芝麻小事。米哥儿,你爸不是给你上了户口,叫那个名就行,别跟这小毛头计较,就当玩笑话。”


    女教师听得困惑。


    虽然是米家的专用老师,可这个家里面的门门绕绕,她还是知道些。


    比如,以精英教育养到成年,该接手家族企业的大公子米汀寒不知所踪。


    比如,小先生这称呼,本应该是下任家主的预备称号,结果反倒给了外室生的毛孩子。


    又比如,夫人管教他的方式……看得人着实有些怪异,不像是教男孩子。


    更如对待女宝宝般,连带身上衣服粉白,衬得人精致如摆在橱窗里面的小小粉宝石,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都摆在他面前。


    “老师,月。”


    沉思间,她面前推来两张卡片。


    一张写了月字,一张为空白。


    不明白他这么做的意思,女教师略微弯腰前倾身子,轻声细语询问:“是的小先生,左边是月字,右边是我们等下要用的练字卡哦。”


    小先生,不,应该叫小米欢。


    “……”


    人半个字也未说,只是将手边的卡片继续往前推,直到快冲女教师那边掉下去,才堪堪停止动作。


    “怎么了?小米欢同学。”


    主要让他们处于同等地位,女教师刻意更改了称呼,这次夫人倒没有特殊意思,移开视线落向窗外,似乎默认了他的行为以及女教师对孩子的称呼。


    与孩子打交道,就得有耐心。


    女教师见过太多学生,既然小米欢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道理,与其干预倒不如仔细打听清楚。


    “是想在练字卡上写字吗?”


    小米欢盯住空白方块,也没动作也不讲话,立在不远处的少年察觉,反应过来他这么做的原因,刚要向前跟女教师进行解释。


    谁料当事人有了动作。


    只见他伸手,指指自己,又画了个圈,落在少年管家那边。结果因小胳膊太短,始终达不到自己满意的角度,气得抿住嘴巴,恶狠狠打了右胳膊。


    “不可以。”


    少年管家的声音比女教师先一步反应,他伸手握住小孩子的肩膀,人别扭挣脱开,别的办法又太慢,才深吸一口气给他讲道理。


    “无法表达清楚是小先生的事,但这些跟打人无法挂钩,以后不许再做这些乱七八糟的。”


    “……”


    小米欢仰起头。


    从他的视线里望过去,仅能看清对方越发严肃的眼神,以及称得上难堪的如黑云般脸色。


    气氛有瞬间凝固。


    夫人偏移视线。


    女教师接受到信号,放手垂到两边不言不语,目光一直打量坐在桌角的小孩子。她看着他伸长胳膊,拿过来摆在面前的空白卡片,又比划到跟少年管家之间。不过,自始至终,他都未再笑。


    什么意思?


    当她这边还在思索,少年管家的眉眼剎那舒展,夹杂几分不可置信的喜悦与震惊,伸手反握住小米欢的手。


    “米米的意思是,我们一起?”


    少年管家有自己的私心。


    由于夫人与女教师还在场,他不太敢直接表达出内心雀跃,竭力控制上扬的嘴角,未免太显得激动。


    女教师不解。


    她以为小米欢是坐得不耐烦,想要少年管家带他出去玩,还未来反应并开口,谁料旁侧夫人如发现新大陆般,优雅又夹杂深意地哇哦一声。


    腔调毫无实意,可听得在场两人紧张,不等少年管家解释,她开口:“我就说,米米会喜欢你。”夫人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面前的少年管家。


    她像是解释,又像是自言自语,后面几句话旁人倒是未听清,最后音调微挑高:“都这么黏你,不如叫连字,还有刚才的月,米连月,怎么样?”


    “……”


    说实话,不怎么样。


    夫人这边话音刚落,少年管家尚未来得及开口,谁料坐在小板凳上的小米欢已经抬高手臂,掌心朝向天花板,像是喝彩,又或是赞同,呼呼啦啦转动着小手腕表达庆祝。


    “喜欢!米米,米连月。”


    三岁小孩已经能很好的表达出自己的心情,也不知由于何种原因,往日里平静心情下,小米欢还算口齿清晰。


    等一激动,总是喜欢往外蹦字。


    偶尔两个字,偶尔三个字,都连不成顺畅的句子。等这热闹劲儿过去又会好很多,就像现在这样。


    小小的孩童梳着乖生生的西瓜头,原本洁白如玉的脸蛋现在红似霞,眼下这年纪的小孩,似乎还不太懂什么叫害羞,大眼睛眨呀眨,等待米连月回应。


    虽然有些草率,不过这两个汉字都是小米欢亲自选出来的,米连月没有任何理由拒绝。


    他喜欢。


    他更喜欢给自己起名的小米欢。


    相比之下,先前上户口用的名字倒显得跟小米欢的联系不大,以后更换掉也无妨。


    就这样,少年管家从小米欢出生后到往后三年内,才拥有个真正的、属于他自己的名。


    米连月。


    米连月。


    他握住小米欢的手,眉眼染带的笑意,怎么也掩盖不住少年管家此刻的满心欢愉。


    /


    据说,人的记忆十年一清理,在起名之前的事,米连月其实记不太清了。


    这所园林承载住米家百年风雨,除去最角落的花园变成对外景点,剩下的内里其实毫无变化。


    院子如此,人也同样。


    不着家的大公子依旧未归家,现在连有用的消息皆无,无论大先生还是夫人,但凡跟米家有半点关系,对方如避之蛇蝎。


    夫人还好。


    她对孩子一直是放养状态,仅在个别事情上,才会有些计较与偏执。大先生则为全然相反的状态,事事要求极度完美,在这种高压下,大公子自上学起才会连跳三级,提前结束中学生涯,尚未十八岁远渡重洋从此杳无音信。


    最近倒是有了点异样。


    无他,小先生床上上发生的事。


    这称不得严重,马虎倒也成问题。


    管家现在还清晰记得,那天是夏季的尾巴,偏偏落了一场秋雨,空气里冷嗖嗖,哪还有盛暑闷热。


    他四点起床,先去给小先生拿了外套放在床头,再想帮人整理今日里衣与学习用具,结果位于床尾的东西绊住他脚步。


    那器具形状长长,表面附有一层细小毛茸,伸手轻触是能融化掉骨头的细软,端点镶嵌的粉夹子无比柔软却不失力度,管家尝试按开,看清里面使用痕迹后蹙眉。


    这是什么东西?


    他内心困惑,开始在脑海中搜寻对应记忆。毕竟是小先生的贴身服侍,大大小小的吃穿用度全由管家过目。


    唯独它。


    毫无印象。


    管家在保持不解同时,握住的手指也并未闲着,他尝试闭合再次夹开,并且置于自己指尖。


    结果还未体会清楚,那夹子仿佛安置润滑油般,在人还未反应过来,咔哒一声不见了踪影。


    “小先生?”


    似乎力度过重,在东西弹出去的同时,那长长毛绒尾巴同样打在少年伸在外面的臂膀。生怕将人吵醒,管家试探性地用轻调气音询问。


    当然,尚未从深眠中苏醒的少年自然不会给他任何响应,反倒是觉得管家嗓音扰人,哼哼唧唧翻个身,将那长条死死压在被子下,怎么都抽不出来。


    “……”


    他好像,知道这东西的用处了。


    因为本该穿好的白吊带睡衣,不知何时落下肩膀,连带布料卷边,露出大片晃眼肌肤。


    管家虽未吭声,但到底是向前,取来旁处薄被,将那小块白皙盖好。等做完这一切,他再次环顾四周,最终在进门旁侧的桌子上,发现另外一处异样。


    小先生生性爱玩,书也念得马马虎虎,毕竟家中幺子,无论不回家的大公子死没死,他永远排行老二。


    所以,在满是积木与玩偶的实木书桌上,出现一个突兀的剃须毛刷,显得尤为惹眼。管家凑近,看清了尚未完全干透的毛刷前端。很明显,是有人用过后放在这里的。


    谁?


    管家蹙眉,开始在心里排查。


    这座园林安保极好,外加各种红外线监控,能进外人的可能性低得堪比院子里池塘有海怪。


    还能是谁?


    管家心里隐约有了猜测,可他无法立即确认,而是先做好心里准备,提前询问跟在大先生与夫人身边的父亲。


    中年男人眼底同为化不开的严肃。


    他望向逐步接手家事的儿子,语气里的警告意味明显:“小先生起来了?”


    管家摇头:“太早,将四点。”


    “不应该、不应该。”


    问完这句话,父亲并未向往常继续追问睡眠质量,反倒是转移话题喃喃自语,听得管家一头雾水,想不懂里面所代表的信息。


    “你,现在立刻带小先生离开,去哪里都好,赶紧趁着大公子没过去前将人带走。”


    管家神情略显惊讶。


    他常年在米家这大染缸里浸染,外加各种传言听得七七八八:说是大公子有了消息,并得知外室生的私生子获得小公子这一称号,当晚快马加鞭赶回了米家。


    不仅是他,就连他父亲也未料人能回来如此快,东西未准备就算了,连本属于大公子的花苑,也让米欢小先生住了进去。


    “大先生虽没表态,但意思是让这些人皮紧一点。”


    “?”


    他父亲也无意再解释:“快去。”


    本来,一番话听得稀里胡涂的,管家也没过于纠结,他目前尚未将两者关系在一起,直到回到小先生住的花苑。


    空气不一样了。


    这是最明显、最直白的感受。


    管家无法确切形容,类似花香里掺杂浓烈的酒,又或如辛辣渗透甜蜜奶油深处,处处体现格格不入的异态。


    连清扫花苑的长工都不知去向,工具倒是被拿走得干净,看起来是匆匆忙忙离开,树根底部还有小堆落叶。


    “小先生?”


    管家压住嗓子,自是不敢大声,生怕惊动不该惊动的人。他从花苑正门往里走,绕过游廊穿过垂花,便是小先生的卧房。


    果然,门口存在异样。


    虽说盛夏,夜晚空气骤凉,担心小先生冻肚子,管家向来都是将门帘垂落到地。眼下却大刺刺开着,空洞洞入口像是无声宣战,看不清内里。


    管家眼皮一跳。


    他哪还顾得上其他,猛地拍开帘子冲进去,嘴里紧跟惊呼:“米米!”最终还是避开那


    父亲的猜对了。


    等看清内里,他脚步一顿再顿。


    只见,实木床内躺的不再是小先生自己,床边坐了人,对方双腿交迭,皮鞋踩在脚踏,眼镜链垂落在肩膀,随他扭头动作,稍稍小弧度下滑,露出锋利而淡漠的眉眼。


    是大公子。


    即便对方离开米家时,管家对其印象并不深刻,可那张完美融合大先生与夫人五官优点的脸,宛若一把锋利尖刀划烂他心中浓雾。


    “……”


    两人相对无言。


    最终还是大公子轻笑半声,如玉手指抵住枕头边缘,处于虽不会为小先生带来生命威胁,但也能足够牵制住管家的局面。


    “喔,米米。最终姓了米。”


    他说了句,似乎也没想让管家答,继而补充:“小三生的孩子,也配做我弟弟?倒不如我前些年回家,直接把这东西扔进池塘,还能清净清净米家。”


    大公子确实很傲,人家也有这个资本,管家深知,最终因小先生不太光彩的出身沉默,只求这尊佛消消气,免得祸及无辜。


    与他预料相反的是,对方说完这句话后,结果没有下步动作。仅仅盯住小先生睡颜,眼底的雾色沉沉。


    “他多大?”


    冷不丁,大公子冒出来句。


    搞不懂他背后的意思,管家掂量着回道:“按照学年算,应该是上初三。”


    “初三?”


    “就近念的,是所普通公立。”


    “竟然放出去,不让家里老师教?”


    听不出是贬是褒,管家沉默。他对大公子的了解也仅限于先前所知悉,更深层次习性还得是父亲了解得多。


    落在枕边的手指偏移,虚虚点在沉睡中的小先生鼻尖,看起来并非想吵醒他,大公子始终悬着食指。


    “那称号就是讽刺。”他扭头:“你们还当是了不得的特殊荣誉?”


    “……”


    “即便在这,也逃不过。”


    大公子似笑非笑,语气无法捉摸。


    那时,管家还不太明白意思,以为不过是大公子的无心之谈,并未将其放在心上,而是低头欠身,说了声耽误拉开垂落床幔。


    “小先生,小先生?”


    由于先前人睡得较晚,听到呼声也不过长嗯一句,咂咂嘴,捞起都怪掉到床底的被子,一副没人能打扰模样。


    “别喊他,睡就睡。”


    大公子起身,鞋跟踩在脚踏再站地面,似乎耗尽对小先生的兴趣,弹去衣摆不存在的褶皱,单手插在裤兜大步流星向前走。


    唯独他光洁无须的下巴与略略发红的指尖,昭告大公子昨夜隐蔽罪行。


    再后来的事,管家知道得不算多。


    他跟小先生的住处独立,哪怕平常也未太有与大先生那边人来往,所以倒不用向旁人一样跟着,忙进去查看小先生的情况。


    “没有感觉哦。”


    无论管家询问多少次,小先生有且仅能给出这一个答案。坐在餐桌旁的人剥好水煮蛋,嗷呜张口咬下半个。


    “既然我哥哥回来了,是不是这里得让给他?”小先生吃得嘴巴鼓鼓,视线满是对其信任,全然不知他所谓的哥哥如何看待他。


    “……”


    大公子哪里会要。


    管家到嘴边的话咽回去,一言不合为其查房,说是查房,顶多是让他觉得不顺眼,找个理由扔到犄角旮旯算了。


    当晚,园林燃起难以扑灭的火。


    不可估量的摆满奇珍异宝的硕大院落顷刻化为灰烬,无数惊呼彻响云宵。


    相比下,大先生与夫人毫无动静。


    似乎早有预料,站在较高处的安全地带,静静凝视宛若闹剧的场面。


    这场大火,虽表面未觉,给米家带来的创伤可是实实在在。个别小的行业因媒体报道变得一蹶不振,到最后断的断、清的清。


    本以为米家的财产会遭受重创,谁料因为抛弃太多冗杂,反倒是引得原本行业更上层楼,后续接入外界帮助,由其他分支照看下,逐渐变成现在米家。


    再后来,便是大先生与夫人因交通事故遇难,至于有无大公子暗中操作的猜测,倒也无从得知了。


    ……


    回忆算不得长。


    足够管家在小先生窗前打盹,等意识稍稍清醒,结果眼角酸涩得可怕,哪怕轻微眨眼睛,都会带起泪花。


    等他抬起头,卧室依旧空无一人。


    那硕大、无法掩盖的空虚,裹挟海浪席卷管家心头。毫不夸张的说,他整个人生都依赖于小先生的存在而活。


    对方一旦离他远去,管家整个人会陷入难以自拔的空虚,犹如无形大手将他全部精神气抽走,尽数掰碎扔进满是泥泞的垃圾桶内。


    说爱他,太肤浅。


    说疼他,又过于苍白。


    管家就在这混沌里,始终搞不清自己对他的真实想法。一蹉跎,十几年就这么去了。


    /


    同样,时林比谁都能深刻体会管家眼下正翻涌的挣扎心情。不仅是他,但凡跟米欢有过亲密,又骤然被他无视或抛弃的,都会有这样类似戒断感受。


    高南星也不例外。


    等人被他关在器具室,房间本就狭小还留有大堆球类,下脚都要提前观望全局,连带窗户蒙有灰尘,光线透过来时成为模模糊糊的暗涌,落在米欢肩膀与小腿弯,勾勒同样惹人晃眼的金边。


    “米欢……学姐。”


    他吞咽,明明毫无口水,结果在看清对方眼底茫然的剎那,不受控制地抖了抖身体。


    等话音刚落,高南星觉察对方眼底出现些许茫然,就如一把小刀轻轻扎进他心窝。


    力度虽然说不上重,疼痛感觉也极轻,可那种异物的存在感,令他向来口齿伶俐的嘴突然变得结巴不清。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或许是器具室的空气过于闭塞,里面夹杂着前些天落雨时所带起的潮湿气息,混合终年不见太阳的霉味,令高南星本就不清明的大脑此刻更加混沌。


    手指也不安摆放,视线却暴露他的贪婪,目光始终锁定「学姐」耳垂。


    不,不应该称之为「学姐」。


    他看见过的。


    先前在大排档时,对方分明跟他有一样的弧度凸起,可现在这能证实身份的对象,掩盖在了裙底之下。


    校服上所印的深色格子,成为最好的秘密遮盖布,同样把高南星的心死死锁住,让他目光自米欢惶恐不安的侧脸偏移到他洁白而圆润的膝盖上方。


    “别怕,我不想做什么。真的,我只是有点好奇,都是无关紧要小事。”


    在这份气息的衬托下,高南星嗓音都变得颤抖,尾音又高高上扬,几乎接近于破音的尖锐。


    连他自己也未察觉的是,即便他口中如此解释,可高南星面容上的强势与混乱,绝对不像他所说的单纯无害。


    “就一件,好不好?”


    高南星竖起手指。


    而米欢宛若受惊的小动物,隐藏的第六感扫描到这份压抑着的危险,他哆嗦向后退:“别过来。”


    脚边擦过无数圆弧状的球类,似乎还占有些许灰尘,米环只觉得脚腕一阵瘙痒。


    过敏了?


    来不及低头看,他几乎快被高南星逼到不可退地步,再往后是沉重而庞大的数据柜。由于常年无人打开,上面也积满了厚重尘土。


    在米欢发丝刚刚沾染的那刻,鼻腔因为吸入过度的粉尘,不受控制地开始喷嚏:“阿啾!阿——啾!”


    颅内嗡嗡,震得米欢鼻腔痛。


    因喷嚏他眼角发红,眼睛里似乎夹杂些许泪光,衬得那瞳孔波光粼粼,如世界上最小湖泊。他下意识捂鼻,却忘记自己方才摸过门框,小巧鼻头蹭上去半点灰,倒不觉得邋遢,反而像白玉糕掉在地般可爱。


    “……”


    等他再度抬头,却见高南星呆呆立在原地,也没了下步动作,微张唇,无数细小尘粒飞在不甚明显光柱下。


    高南星浑身燥热。


    他无法形容这种感觉,就像他永远也无法解释,当别的男生梦里都是或成熟、或性感的大姐姐时,他却一连好几个晚上都做了有关米欢的梦。


    在那梦境里,对方性别更加模糊。


    最明显的特征,便是从现在及肩短发变成了如瀑黑长直,细细密密地垂落在腰间,略过那不堪一握的腰肢,再往下还拥有两个小巧圆润腰窝。


    凹下去那么点。


    高南星下意识伸手比划。


    刚巧,他拇指能完美契合。


    这点算不得巧合的巧合,令青春期男生的心飞速膨胀,那种——我是不是独一无二的情绪海浪般蔓延,彻底吞噬了十七岁少年的心。


    “米欢。”高南星尝试呼唤。


    梦里,长发米欢静静坐在那儿,也不讲话,就这么沉默看着高南星。


    同样的梦,他做了一晚又一晚。


    以至于到最后,高南星都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而在那不可言说的梦里,他也宛若木头桩,既不向前、也不后退,任由米欢在床中央翻动,最后下来向他走近。


    未着一物的脚踩在地面,惹人怜惜的脚尖轻轻压住高南星的脚面。


    “痒。”


    在梦里,高南星终于说了第一句。


    这时,他才发觉他其实是坐着的。


    同样的,米欢眼里所蕴含的光彩与现在别无二样,只不过场景从他的卧室转换成了学校的器具室。


    “……”


    目光中,也夹杂几分惶恐与不安。


    “是在寻求安慰吗?米欢学姐。”


    高南星思绪再度混沌,潜意识,他还固执地保持最普通的称呼。等他回过神,发觉梦里的场景就发生在眼前,连带最后理智也消失不见。


    他扭头,木门早进来时便反锁。


    “时林那书呆子,有什么好的?弱不禁风还一股儿穷酸气,信不信那种家伙,我半拳就能了结。”


    “如果跟他,以后的苦头吃都吃不完,你会承受不住的,我虽然没什么特殊手艺,最起码饿不到你。”


    “世界男人那么多,何必在时林这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自然,米欢沉默,自始至终未回。


    高南星深呼吸。


    或许大脑因吸入带霉味的空气,刺激他语言功能有片刻恢复,但也好不到哪里去。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他说着,完全不顾下句话的后果。


    “……”


    即便得不到米欢响应,也要坚持。


    高南星盯住「她」凌乱发丝,以及随摇头偶尔露出来的小小耳垂,深呼吸一口气。


    “我可以不过去,你就自己站在那儿掀开,让我看一眼,一眼就好,我只是想确定点儿东西。”


    “……”


    米欢之所以不讲话,是因为他脑海中的警报都快响成奏鸣曲,接二连三的叮当如催命符,因恐惧而所引发暂时性的大脑空白,令他无法处理任何信息。


    电子音一边在警告,他的身体不许被任何除主角受以外的男人窥见,先前坐在管家鼻梁已经触犯红线,念人初犯才免去他责罚。再出现这低级错误,惩罚只会接二连三翻倍。


    另一边。


    [警告:检测游戏人物情绪起伏过于激烈,还请玩家在稳住其心情同时,尽量避免与其发生正面冲突]


    [请牢记:第一次永远属于主角受]


    米欢委屈:他知道。


    可眼下情况,能让他怎么办?


    时林来得可能性微乎其微,前面还有只不听讲话,总是对着他乱吼的庞大疯狗……


    要不,装哑巴混过去?


    在米欢愣神瞬间,眼前人影骤然晃动,速度之快吓得他哇哇大叫,情急下甚至未看清手边用具,咚一声砸在高南星头顶。


    “你!!”


    对方眼神有瞬间变得无比可怖。


    吓得米欢嘴唇发麻,指甲都快陷入棍棒内,等男生歪倒在地的响动声无比沉闷,他呆呆立在资料柜旁不知过了多久。


    终于,脚步隐隐传来。


    前几日,时林去打零工时,他总是自己在家,等到对方快下班,米欢就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等。久而久之,他就能听出来哪个是邻居的脚步,哪个又是时林的。


    即便现在,楼梯换成平地,米欢依旧清晰辨认。不过,他未料时林能发觉如此快,心里隐隐期待的同时,委屈感也随之蔓延。


    直到见到时林背光而立的身影,米欢含在眼眶里的泪总算啪嗒一声落下。


    “时林——”


    瞧见人跟小花猫蜷缩角落,身上衣服虽说有些凌乱与污渍,总体来讲还算整洁,时林心中才堪堪止住后怕。


    刚想抱住他安慰,谁料晕倒在地的高南星苏醒,脱口而出第一句话就是在找米欢,听得时林眉心紧蹙。


    刚巧不巧,两人目光对视。


    高南星呆愣片刻,最终反应过来。


    “又来逞英雄?”


    因被棒球棍重重敲击,虽意识已经清醒,但随后而来的晕眩感并不弱,他甚至手臂撑在地好几次用力,才勉强坐直身子,怎么也站不起来。


    无形之间,高南星已经低了时林好几层气势。显然,他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立马换另外种方式反击。


    “说真的,你既然跟他,怎么着也得换个稍稍有意思的里衣吧?到现在还是这么平庸纯白三角,呲。”


    高南星嗤笑:“与其让学姐跟你过苦日子,倒不如你高抬贵手放过她,简直是鲜花插在牛粪上呕——”


    晕倒后强行坐起又说这么通话,饶是身体结实的高南星也承受不住,在情敌面前狼狈不堪干呕,险些吐出一大堆口水。


    “……”


    “咳咳咳,我看你就是、咳咳……”


    瞧见他这幅模样,始终躲在时林身后的米欢再度后缩,几乎整个人都要藏在他的影子里面。


    先前恐惧的一幕还在眼前回放,米欢只想赶紧逃离这是非之地,可又担心日后高南星还来找他茬,所以任由理智比他强的时林处理。


    “我说,你以为拍电视剧?仗着自己长得跟咳咳咳……小白脸一样,就能得到学姐、咳咳的欢心?”


    晕眩感越来越强。


    到最后,高南星连话都说不利索。


    偏偏人又站不起来,坐在地面连带气势都弱下去大半。从他视角看去,刚巧望见时林身后的白皙小腿。


    瘦、但不羸弱。


    也与那些皮包骨不同,隐隐透出向上的蓬勃生命气息,唯独沾染的尘埃与过敏导致的红晕,成片成片蔓延在弧形脚踝,如扯下几缕晚霞贴在他身上。


    看得人眼热、心烧。


    高南星喉结滚动。


    他突然很羡慕时林,嫉妒中心脏又蔓延开些许酸胀:“学姐,米这个姓氏其实不常见,你分明有大好前程,为什么要在穷小子上吊死。”


    顿了顿,又道。


    “自古以来门当户对很重要,阶级差距太大,你不会幸福的。”


    这句话说得很直白。


    曾经,也是时林考虑过的东西。等后来,他想明白了,既然现在暂时无法跨越阶级,倒不如自己整个人都归为米欢独有。无论未来面临怎样惊险,只要有米欢在,他都能咬牙熬过去。


    时林静静凝视。


    半晌过去,他忽然笑了下,随即偏过头:“这么说,米欢。”


    虽然时林刚才进来时,的确压不住满腔愤怒与焦躁,等他注意高南星话语里几个字眼儿,那一股暴怒却出人意料地化为平静。


    并非是他得饶人处且饶人,而是男生连米欢真实性别都不知道,自己却要浪费时间争这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觉得没必要,也让米欢掉价。


    “你的小迷弟说,你跟着我会受苦受难,米米,这的确是实话。学生时代看不出来,等以后你怎么考虑?”


    “……”


    高南星仰头。


    自他的视角望去,刚巧能看清米欢略撇的唇,明明那么瘦,该有肉的地方软得令人心醉。


    “你才不是穷小子。”


    米欢虽想不通,对方怎么会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情,但脚踝的痒感越来越厉害,都想抬脚用鞋尖蹭。


    他的一举一动时林都上心,对方自然觉察到这小小异样,二话不说蹲下拉低米欢的袜子边。


    等看清表面已经浮现鼓包的白皙肌肤,时林长眉略蹙:“怎么弄的?”


    米欢就如跟家长告状的小孩子,嘴巴撅得都能去犁地,手指暗戳戳往沉默不语的高南星那边伸。


    “就是他。”


    “……”


    他这儿话音刚落,碰巧对方抬头。


    高南星脑门棍棒红痕明显,浑身沾满器具室地面的土,整个人呈现一种难以形容的颓败感,哪还有先前夜市碰面的冲劲、拼劲,他喉结滚动:“学姐。”


    说来也奇怪。


    等米欢躲在时林身后,脑袋里面的警告声顷刻间化为乌有,仿佛先前听到的东西都为错觉。


    有时林在,他底气也足。


    竟然有胆量从人身后站出来,与时林并肩而立:“我不是学姐。”说话间,米欢伸手,拢住自己发梢,在脑后扎成一个小揪揪。生怕高南星看不清,又刻意转身,朝人露出侧面。


    洁白美好的侧脸暴露在光线里,致使人一览无余,几根碎发垂落耳,随呼吸略略起伏,如初春生长的嫩芽般惹人心动。


    “你瞧,我还有喉结。”


    说罢,人刻意仰头。


    结果因男性特征太过于不起眼,这番举动反而不像是自证,更类似无意识地勾引,偏偏还穿象征身份的裙子……


    “米欢。”时林深吸口气,压低嗓音挡在他面前:“好了,他早在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知道。”


    嗓音在此稍微休息,继而补充。


    “你其实是男生的事实。”


    “啊?”


    米欢惊讶,随之松开抓住发丝的手指,顿时柔软乌发哗啦啦垂落肩膀,衬得人乖生生得不象话。


    时林与高南星是同类人。


    见对方眼神迷离,他猜到男生心中肮脏又龌龊的念头,垂落在身前的手指一再缩紧,直到略黑肌肤青筋暴起,才勉强克制住自己想揍醒他的冲动。


    他不想在米欢面前表现得太难堪。


    “米欢,出去等我。”


    “啊?”


    人还置身事外,一副茫然模样,奈何他无论说什么,不管对错,米欢都会点着小脑袋答应下来,这次也不例外。


    “学姐……学长!”


    眼见他离开,外加晕眩感尚未褪去分毫,高南星情急之下开口,又觉得自己用词怪异,眼眶竟然噙了几滴泪。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知道你一直是男生,但我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喜欢男生还是女生……又或者我无感,只面对你的时候心跳加速,还手足无措。”


    用的几个词,已经是高南星语文水平的巅峰,他向来喜欢用拳头说话,眼下这种与他个性全然相反的发言,人就算难过到极点,还是深呼吸咬牙继续。


    “我先前觉得我没错,喜欢这感觉怎么能压住,让你也明白不就行了。”


    说到最后,高南星嘴角扯动,好像是笑,可表情比哭还要难堪。他低声咒骂一句,奈何音量太轻,无论时林还是米欢都为清晰捕捉。


    不过,也不重要了。


    他没有必要去理会这种感情。


    米欢回望他。


    其实,在跟时林的感情相处里,他并非主导者,真正掌握这段关系的还是时林。不知为何,米欢总觉得他跟记忆中的哥哥有几分类似,但多了一点更不近人情的味道。


    他试图探究,最后也是一无所获。


    久而久之,便淡忘了。


    “你还是小孩子,高南星。”


    米欢想了想,最终还是选择连名带姓的叫他,为了体现对先前那些话的响应,甚至刻意站直身子,目光平静落在垂头丧气的男生头顶。


    “我喜欢时林。”


    “喜欢就是喜欢,没有理由。”


    “他没钱无所谓,就算没有房子也没任何关系,大不了我们一起住公园、睡桥洞,反正我也不会离开他。”


    一番话说得气宇轩昂。


    时林表情略显无奈:“不会到……”


    “你别打岔呀!”米欢半是撒娇、半是抱怨,嗓音夹杂几分不好意思甜蜜。


    他扭头,语气郑重而严肃:“谢谢你的喜欢,但我不喜欢你。”生怕人以后再纠缠不清,米欢紧接补充。


    “哪怕往后一百年,也不喜欢。”


    至于后来,等他离开后,时林跟高南星又发生怎样争执,米欢倒是无从得知。老师得到消息后赶来,将高南星送去医务室检查,顺便从体育生那里了解前因后果,该处罚的处罚,该教育的教育,这场闹剧算是落下了帷幕。


    米欢回到班里,见自己书包老老实实待在书洞,他好奇望向身边同学,人嘀咕一声大学霸干的后,怎么都不肯再说半个字。


    学生时代真的很单纯。


    学生时代,同样也是小小社会,遵循弱肉强食,成绩是王道的默认规则。


    其他时间不敢保证。


    最起码,这一次,所有人都知道那对“金童玉女”并未分手,假期过去反倒是如胶似漆样儿黏糊。


    米欢也能过几个月的清净日子了。


    /


    今日放学时,米欢走出校门,夹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无法躲避地接收到或前或后投来的打量目光。


    看来,大家都知道了早上的事……


    他耳根滚烫,毫不夸张的说,米欢都觉得自己头顶热得能冒烟。他赶忙加快脚步,三步并作两步向外走。


    校门口已经聚集不少聊天学生,等那道身影出来时,大家虽然嘴上还在聊着自己的事,目光却不约而同落在穿着短裙学生身上。


    “就是她吧……”


    “真不愧是校花,不对,暴力花?”


    “哈哈哈一棒子打晕,这牛啊。”


    “妹妹好帅我好爱!”


    “人家高三的,你应该喊姐姐。”


    议论声窸窣,掩盖在各种谈笑与车铃之间,米欢又不耳聋,他低头匆匆穿过斑马线,走到另一边的人行道。


    相比之下,倒是清净不少。


    米欢这才得以喘口气。


    本以为自己又得自己回家,他稍稍攥紧书包带子,谁料还没走出几步远。


    “米欢。”


    嗓音轻而优越,夹杂几分与周围秋热格格不入清凉,尽数入了米欢的耳。


    他抬头,刚巧与时林对视。


    两人静默。


    下晚自习也到了九点,路边灯光散发皎皎白光,落在时林发梢与眉眼,衬得他五官恍若天人清冷。


    只是,男生说出来的话不太好听。


    “早上在器具室,高南星对你说了什么、又想对你做什么,回家以后都要给我讲清楚。”


    时林嗓音微妙转折。


    “以及我想知道,他准备用哪种办法,来认证你的真实性别?米米,洗完澡以后,都告诉我,好不好?”


    第19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 他只是想要一个未来(……


    话是这么说。


    米欢又不蠢。


    他觉察到时林的用意, 表情略显微妙,周围学生来来往往,视线或多或少落来, 看得米欢浑身不自在。


    “我不要。”


    拒绝干脆利落,米欢又不是没小脾气, 他淡眉微蹙,食指下拉眼角吐舌扮鬼脸:“你肯定在打坏主意。”


    时林笑。


    不过,笑容也是淡淡的,略带几分难以形容的苦涩。米欢敏锐捕捉到, 本就皱巴的书包带子这下被他攥得犹如梅干菜,人犹豫几秒追问:“怎么啦?”


    “……”


    时林摇头, 伸手摘下米欢的包,顺势单挂在自己肩头,也没响应,脚朝向家的方向不紧不慢行走。


    沉默来得突兀,米欢转身跟上。


    “今天不去打工吗?”


    “去, 先把你送回家里。”


    “不会迟到?”


    “晚走半小时。”


    米欢眉头皱成麻花:“我不要。”


    对方尚未回答, 米欢自顾自讲,先表明高中生那么晚回家不安全, 又说他自己在家是多么多么害怕。


    米欢小声讲话, 时林侧目看他。


    因为靠近学校区域,这条街路灯亮度远比其它片区高些,冷飒飒光线落下来时,刚巧照在米欢睫毛, 打出圈堪比星环般璀璨碎点。


    因病痛,他在医院待了小半年,终日见不得阳光, 浑身病气沉沉,哪有青少年的朝气。外加米欢皮肤本就白,日光稍微晒晒都能变红,更别说在如此高亮度路灯下。


    校服裙摆虽长度过膝,不过因器具室里的风波,导致衣服边缘布料磨损得厉害,一根线头垂落,刚巧搭在他泛红的膝盖。


    细细长长点点,垂在那,随路过车辆风速晃动,飘在皮肤又蹭过去,引得人弯腰用食指轻挠,留了道并不晃眼的印记。


    “……”


    “啊,这里也烂掉了。阿林,如果我想换是不是还要另外交钱?那补一补还可以接着穿吗?”


    米欢如倾倒豆子,嘀嘀咕咕说了大通,带点小小抱怨,倒显得他眉梢万分可爱,听到最后句话,时林的心一颤。


    本想帮他拽掉线头的手顿住,还不好显得过于突兀,时林轻轻拍去米欢膝盖不存在的灰,直起腰后破天荒没去看米欢眼睛。


    “下次去学生处换新的。”


    时林说得含糊,字词烫嘴,一个字往外蹦,显得他声调怪异。在闷热潮湿的盛夏夜,后背浮现层薄汗,混合衣服黏得浑身不舒服,时林低头扯平皱起的衣摆。


    “不需要花钱吧?”


    “……”


    “花钱的话就不要了,用剪刀剪掉就跟新的一样。”


    米欢边说边抬手,想拿回来自己的书包,谁料时林忽然加快步速,瞬间拉开距离,令他措手不及:“怎么啦!”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男生,此刻宛如换了个人般沉默,何时都挺得笔直的肩膀,眼下却因为两件背包塌得脚步都有些踉跄。


    米欢看得茫然:“你等等我呀。”


    路口后是段无法望尽的下坡路,树影灯光婆娑,少年身影拉得延绵,米欢几次想追,奈何力气无法完全掌控住右脚,未看清脚底台阶,险些歪倒在地。


    幸好路边有防撞护栏,米欢忙用胳膊抵住,粗糙质感磨得他生痛,眼眶不受控地瞬间噙满泪。


    “时林,时林。”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同样想不通人为何这样,撞撞跌跌跟上去。实在追不上后米欢泄气,攥紧裙边,默不作声瞪着时林的高瘦背影,等人过来哄他。


    难道是自己说错话了?


    没有吧。


    米欢满心委屈,他松开手,那根线头软趴趴掉下来,刚巧蹭到了皮肉,心里难受比痒意更甚。


    “我才不要喜欢你。”


    宛若赌气般,米欢恶狠狠拍掉胳膊肘处的灰,结果没掌握好力度,指甲深深擦过破皮处,痛感令他瞬间忘记如何呼吸,憋半天头晕了才按住试图止痛。


    “哪门主角受,还耍小脾气,再也不跟他好了,就是讨厌鬼!动不动就生气,我才不是摇摇车哄着你!”


    发泄完,米欢还觉得不解气,想隔空对着人背影挥拳,奈何蹭破皮的部位一跳一跳地抽疼。他扭过胳膊打量,沙土沾满蹭破皮的部位,黑黑红红混合看得人心惊肉跳。


    最近的医务室在夜市对面,也得穿过马路再走近十几分钟,米欢大概盘算了一下,立马放弃清洗念头。


    他嘟起嘴巴:“呼呼——”


    伤处早沾满泥,就算使劲吹,也仅是飘出去些浮土,有的因时间太长而风干成小块,被米欢抠下去后留灰印记。


    “好丑。”


    米欢用指腹搓搓,掉下来小片灰。


    他胳膊脏兮兮,哪还有先前洁白宛若如玉,鸭蛋掉进草木灰里般,看起来像位无家可归的小可怜。


    等米欢抬起头向前望,刚巧又一波学生放学,人群呼啦啦遮住他视线。或许车辆呼啸来往,以至于米欢产生几分错觉:感觉那些学生经过,各种吵吵闹闹的对话声消失,与之相对的,是过于死寂视线注视。


    他侧目。


    耳畔落满盛夏夜的潮闷。


    可寂静也就一瞬。


    骑车的、步行的、推车的,在米欢望过去时,学生堆回到前一秒喧嚣。快得仿佛是他的错觉,米欢颇不自在地走了两步,躲开人群包围圈。


    为安全起见,学校实行错时放学。


    米欢靠栏杆站着,试图避开一波波朝他这个方向涌来的高中生,奈何街道就这么宽,怎么转身也无法完全摆脱擦肩而过的细微磨蹭。


    “麻烦别挤,站不开了。”


    他小声抗议,顺势抬起胳膊,挡住一小部分人潮,结果那些学生就跟商量好的般,鞋边有意无意擦过米欢鞋尖。


    本极具暧昧的动作,在接二连三的碰撞下,倒显得无比正常与自然。


    米欢觉得这举动怪异。


    可他道不出缘由,以为自己多想。


    人行道狭小,无处可躲。


    他单单靠在那儿,不言不语,侧过脸望向栏杆外车流,长而卷翘的睫毛垂落抬起,几点碎光透过间隙,轻飘飘落在他身体前侧,打出还未叶大的光斑。


    夜风起,旁人视线自地面上移。


    最先看到的,还是成片晃眼的白。


    即便晚上快十点的光景,稍稍有点光源就晃眼,那光滑细长小腿笔直,脚踝没入更浅色号白袜,再普通不过的帆布鞋却暴露无数人内心最糟糕念头。


    尤其是浅色格子皱巴巴的裙摆。


    有学生垂眼,屏住呼吸扫过一瞬。


    为拍照美观、体现青春精神气,大多数学校将裙褶做得锋利,稍微有点磨边肉眼都看得无比清晰,更别说垂了根线头——堪比白纸渲染滴墨。


    究竟发生过什么,才会这样呢?


    有人互换意味深长的眼神。


    不讲话的比喧嚣更惹眼。


    那边上的压痕,肯定被人掀起卡在某处狭小地带,才会造成如此明显而深的长条。况且尾端小片颜色异常,很难形容是染色或为未拍干净的土,倒类似于某种潮湿。


    偏偏那位置令人浮想联翩。


    短发及肩,发顶黑亮如鸦羽,低头时发尾散成小扇,哗啦啦被风吹开,路人经过瞬间,稍稍嗅到“女生”身上的别致气息。


    与往常不同,这次很轻易就能找到对其形容,寻常而普通,毫不起眼。


    就好似成熟得不能再熟的水果,挂在枝丫,沉甸甸地压弯了腰,颗颗饱满圆润,表皮晶莹剔透,如昨夜落满细细密密的春雨,润得其整体成为无法言说的透亮。


    有人给出了气息答案。


    “像不像葡萄?”


    “你想吃。”


    “谁不想吃,剥开满是汁水,软得用牙咬都费劲含着吸才好。不过现在还没到秋天,能结出来的果子都是别人家大棚里种的。”


    “话可不是这么说,葡萄分享才好吃,每人尝一点点,看谁最有口福。”


    “那还用猜呀!”


    两人笑容心照不宣,面部微表情耐人寻味,如果说他们毫无所指,倒显得整件事情多么风流而高雅。


    “话说回来,果农去哪了?”


    “你还在想这些,在这个时候?”


    后者语气略显恨铁不成钢,他们讲话声渐行远。


    全程对话听得清晰,米欢在心底默想:夏天里也会有甜葡萄吗?如果他同样也想尝尝,时林能答应给他买么。


    “……”


    大概算了算时林一小时在饭店挣的钱,以及各种其他乱七八糟收入,到最后还凑不到半串的钱,米欢压住了想吃的念头。


    “没关系,葡萄味棒棒糖也一样。”


    米欢自我安慰着,掏出来都快变形的二十块钱,攥在手心里,好半天才收到兜兜里。


    赚钱养家不容易。


    自己能省还是省省吧。


    但那对话落入旁人侧耳,引得或前或后目光偏移,米欢再神经大条也觉察到几分异样,一连撤步,再后退都能从防撞栏摔出去。


    “别挤啦,”米欢小声抗议,“衣服本来就皱皱巴巴,要想洗平整会给时林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的!”


    他嗓音太微弱。


    以至于,没人对此做出任何反应。


    裙摆被来往学生脚步带起的风吹得前后飘摇,偶尔露出比小腿骨还要更吸引人的浅色腿窝,按照常理,人各个凹陷部位多多少少都会有点色素沉淀,结果这条常识在米欢身上彻底失效。


    说是遗传也好,后天习惯也罢。


    身上某处与周围人群不同,很快就能被发现异样。


    尤其他过分白皙的脖颈,低头不语时仿佛看到浮在水面的纯色天鹅,只不过对方用刘海遮去与外界对话的眼睛。


    偏偏算不得神秘的神秘,让人更想凑近一探究竟。


    短袖衬衫的纽扣系到最上方,翻过来浅色衣领,刚巧遮住小半个线条流畅似水的肩,细瘦胳膊完全撑不起袖口,空荡荡地随风造谣。


    布料偶尔过分贴合在肌肤时,完全勾勒出他手臂形状,哪有半点肉感,干瘦瘦模样很难不让人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吃饱过饭。


    瞬间,几缕发丝被夜风吹到嘴角。


    或许是因为空气过分湿润,导致其并未像预料中那样回到原位,反倒是粘黏在其唇瓣,水粉色上沾染丝黑线,蔓延出突兀又渴望看见更多的罪恶感。


    刚巧,他抬头。


    路灯光线摇曳,连带上天都想宠爱他般,男生的眼完全暴露在明亮里,折射出来的莹莹水光,令人险些压不住喉咙里过于扎耳的沉重呼吸声。


    大概觉得头发粘在皮肤上难受,原本双臂交迭乖生生靠栏杆的男生将那一缕头发别在耳后,刚巧露出小巧白皙耳廓,以及想叫人怜惜的肉耳垂。


    “……”


    这一幕,引来人群寂静。


    但凡看见者,无论男女,表情皆有些微妙。倒不是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欣赏感,反而激起他们心中最难以启齿的破坏欲。


    米欢容貌并非一看便很容易让人联想到掌控欲。


    他长相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有种雌雄未辨的精致美感,多一分便含有熟男的细微攻击性,少一分则让人联想到不道德难以启齿的念头。


    这样,刚刚好。


    尤其面对者还是气血方刚的年轻人们,米欢隐约嗅到空气中扩散开来的危险气息,按照往常来说,电子音应该在有意料外状况下播报,眼下依旧安静如鸡,说明周围环境应该尚未有问题?


    他胡思乱想着,全然未料方才自己被路人揣测。


    沿着坡道下行的学生依旧。


    不知是看够,又或许“偷拍”行为结束,落在米欢身上的目光少去大片。虽然还存在些许,可那种始终被躲在暗处的人凝视的异样触感,从始至终都未曾完全散去。


    米欢心大,他感觉不到。


    以为是自己的裙摆脏掉,双手轻轻捏住裙边,顺势望向左右,见无人注意他行为,偷偷掀起不到两厘米高度,匆匆扫了眼布料又快速落下。


    明明没有脏东西,为什么大家都这么看他?


    米欢百思不得其解,细长手指抵在下巴,颇不自在轻挠,视线也从脚下几块地砖扩大,最后目视正前方人群。


    不过,他目光着实执拗。


    猛一看上去,还以为他在跟谁较劲,连带着眉毛与嘴角齐齐发力,夹杂着有种难以形容的装狠的可爱。


    “哇哦。”


    不知谁目睹了这份娇俏,感叹随即飘散,米欢下意识侧目追随声源,出声者自然躲在最后面不让他寻见。


    好在这些人也不敢过于放肆。


    他们仅仅是听到八卦,猜测米欢学姐是不是又跟那个冰块脸和好,课间围观没见人,放学自然一睹芳容才肯善罢罢休。


    看吧,就说。


    冰块脸又没跟在米欢学姐身边,他们哪里称得上旧情复燃,都高三了还不好好学习,以后怎么能考取一个好大学呢!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摸底考试成绩出来了。”


    “第一个还是时林,什么好稀罕。”


    “话这么说可以,但咱们俩的分加起来还没人家一半分多,时林这哥脑子,究竟是不是人类?”


    “怎么,你觉得他是AI,所以找个好点的借口吗哈哈哈哈!”其中某位学生大笑,并未掩盖音量,引得旁人侧目可无一鄙夷:显然,他们也认同这个道理。


    反倒是男生好友恼羞成怒,扑过来险些攻击。


    “说你个毛线铲铲!”


    这些人的表情虽说各异,可他们在全方位扫视完米欢,见“她”身上并未沾染冰块脸的痕迹后,这才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一窝窝消失在前方路口。


    最终,这条长狭的步行街道,就剩米欢自己一个。他稍稍踮起脚尖向前远望搜寻,等站得脚酸后落回。


    “……”


    看来短时间里,时林不会回来了。


    等下去也不是办法,米欢慢吞吞抬脚,在迈过去两三个减速带还不见记忆中身影,米欢压不住心底憋屈,连续好几次深呼吸。


    坏时林。


    他心底嘀咕。


    自己又没说错什么,怎么人就这么敏感脆弱,还跟小孩子一样,说不见就找不到影儿。


    米欢这边刚抨击完,转而抬眼见到熟悉背影。


    对方似乎一直没动,不过由于高度落差,米欢方才未见他也正常:“”


    他不想追,毕竟追又没用。


    米欢就保持这么不紧不慢的速度向前挪动,时林可能有所感应,偶尔回头扫了眼他。


    虽然腿脚似乎恢复点力气,但与早晨状态相比,米欢还是不敢有幅度大的动作,万一突然失去支撑,整个人啪叽摔坐在路边,也别太丢人了。


    米欢跟时林一前一后走着。


    本来,他以为会保持这距离直到回家。


    终于,在下个路口,等红绿灯的空隙,原本疾步前行背影急剎。紧接男生猛地转头,速度吓得米欢挪到树后,瞪大了眼,讲话都有点结巴。


    “干、干嘛?”


    受了惊,他声调上扬得厉害,由于米欢嗓音本来就尖,所以听起来跟大哭一场后的抽泣。在眼下场合,非但没有委屈感,倒是让人轻易联想到不干不净的东西。


    时林猛地顿住脚。


    显然,他觉察到这份异样,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又不甘心无动于衷,全身每块肌肉都与意识斗争,整个人紧绷地如块大石头。


    米欢默默吞咽口水。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落在头顶的目光隐隐夹杂几分难以形容的侵略性:谁家好人道歉这么看对方。


    他鼓起勇气:“说回来就回来——”


    结果话还没说过半,声腔就被拥抱挤压得变形,米欢险些岔气,小小咳嗽两声,仰头望见时林的脸。


    “”


    眼花了?


    他表情略显惊奇,满肚子委屈咽下去,看着时林通红眼眶,已经张开的嘴竟忘了如何讲话,半晌戳戳男生搂紧他胳膊的手。


    “疼。”


    一个轻飘飘的字吓得时林后背紧绷。


    “哪里?”


    压在身上力气骤轻,男生反手捧住米欢胳膊,刚巧阵风缓缓吹过,时林身上皂角香气蔓延,夹杂说不清夏风,米欢眯起眼睛,看清了时林长睫的湿润。


    哦,真哭了?


    他故意装听不见。


    米欢反而低头,盯住自己脚尖,势必要看出花般,无视对方音量一次比一次虚弱的询问声。


    “……”


    就算疼,米欢也不吭声,他刻意别过眼睛,就像是惩罚时林那样,固执盯住车辆渐稀的路边。


    显然,这份惩罚对时林奏效。


    男生脸上头一次浮现类似惊慌失措的神态,眉毛与眼角齐齐塌软,哪还有先前精气神,与其说泄气倒不如整个人都跟着坍塌,最终收住哀求语气,手指一寸寸向上摩挲,终于触及到那片与周围截然不同的皮肤。


    时林指腹如触电。


    他屏住呼吸,即便在心底做坏了打算,等掌心握住米欢手腕轻翻,视线触及那片灰土已经凝固的伤口,时林险些忘记该如何用鼻腔呼吸。


    “你这是从哪蹭的?”


    米欢望向他,对方脸色略显挣扎,跟在后的又是长时间闭气。


    直到时林憋得肺部一抽抽闷痛,米欢晃晃他手臂,时林勉强从自责与懊悔中回神,摘下书包从侧兜里掏出小小的碘伏瓶子,却在看清拉链处的磨损后止住到唇边的话。


    “不疼了,回家用水冲冲就好。”


    米欢尚未读懂时林沉默的意思,他是典型的好了伤疤忘了疼,见人肯回来找他,那点不愉快瞬间烟消云散,拉住对方衣摆晃晃。


    “别用啦,碘伏也贵,什么都贵。”


    说完,他又掰着手指头算。


    “虽然学校里吃饭便宜,可我们不是还要交水电费吗?还有各种需要花钱的地方,阿林!医务室好贵好贵,上次我们就看看擦伤,就得收五十了!”


    米欢声音渐低:“好多钱。”


    “……”


    先前,米欢对数额毫无概念。


    等他逐渐明白时林打零工的报酬与物价完全不成正比时,米欢心里小小难受片刻,他的潜意识总以为,是他的到来才会让时林增加大笔开销。


    如果他回到米家,时林会不会就没那么辛苦?


    念头在米欢心头徘徊有些时日。


    时林从来不会向他说苦,在家里也绝不提及打工方面的问题,起初,米欢还以为是没新鲜事,但现在想来工作又不能让人开心,时林觉得没任何必要倾诉,所以才对他缄默?


    “”


    以此类推,时林刚刚走那么快,是因为自己提到了钱?


    自己胡乱猜测不是米欢的作风。


    他仰头,握紧时林悬在半空手腕。


    “对不起。”


    道歉过于突兀,以至于另一位当事人未明白,全凭意识反问米欢:“又说什么傻话。”


    这次,时林不给米欢反驳机会,强硬拉过他手,拧开碘伏盖子均匀喷洒到那块伤处。


    眼下没有棉签,时林用掌根轻轻搓开,碘伏受到他体温的影响,也没刚接触的冰凉,逐渐暖化成片,再是细微消毒刺痛。


    他垂着视线。


    与其说不敢看米欢的伤口,更像是时林一种逃避。


    再怎么说,对方自幼便是娇生惯养的小先生,哪怕因为个别原因米家现在就剩他,也好过跟自己挤在不到八十平方的城中村里过日子。


    “”


    后知后觉意识到近期的所作所为,时林脸上腾起难以形容的烧灼感,一半为他厚颜无耻感到压抑,另外的部分是心疼米欢至今所有的遭遇。


    “小公主”就应该放在童话故事里。


    强迫他跟平民百姓生活,对他来说何尝不是酷刑。


    时林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缓。


    他几乎压不住翻涌情绪,险些在米欢眼前掉泪。


    究其所有,时林也不过是个念高三还得去打工,负担起两个人生活费的十八岁男生,更何况暗处还有个随时都成为炸弹导火索的爹。


    他是后悔吗?


    不是。


    时林在为无法为米欢提供原有的物质条件而感到无比羞愧,这份压抑在听到米欢小心翼翼询问他,换校服需不需要钱,如果是免费的才敢去申请后,就如同兜不住冰川的保鲜膜,刺啦一声戳破时林岌岌可危的自尊。


    “时林。”


    他的小公主唤他。


    但他并不是童话故事里的王子,与之相反的,而是个除去成绩外一无是处再普通不过的平民百姓。


    平生第一次,时林不愿响应这声呼唤,他始终别开视线,沉默着帮米欢处理好伤口,再用干净手帕轻轻包住。


    昨晚这些,两人间陷入沉默。


    虽然冷暴力可耻、下贱,刨除这办法,时林想不到更好的借口。


    “你理理我。”


    衣角被那只细长手指拽住,染有隐隐撒娇,细微拉扯感让时林的心脏更为割裂,他贪婪着呼吸周围被米欢气息浸染透空气,又用理智拉住自己衣服,轻轻夺回那小块布料的使用权。


    按道理,时林应该讲出拒绝的话。


    等他看见米欢穿的是自己帮他买好的鞋,试了三四双才找到合适柔软的袜子,衣服染带与他相同气息,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时林”这两个无形字眼。


    他又舍不得。


    他怎么能舍得。


    普通人好不容易占据了月亮,满心欢喜地喜欢都来不及,要是让他在最开心时交出去,放回到天上,再次变回大家的月亮时林满身心的抗拒。


    可能是他表情太纠结,忘记掩饰。


    紧接,眼前视线一黯。


    柔软稍触即离。


    “我说啦,你我,坏阿林。”


    嗓音依旧娇嗔,带着几分无伤大雅的埋怨,他的手被另一温热掌心包裹,来不及回味对方嘴唇柔软,看清面前人眼睛里的水汽、羞涩、担心混杂一起,时林无法避免联想到某些旖旎画面。


    纵使他未明说。


    即便他们在外面。


    显然,他的小公主觉察到了。


    原本紧抿的唇略松,眼神中带着几分惊讶,无可厚非的后退半步,满脸写满不解纠结。


    ——被讨厌了吧。


    就算再怎么竭力克制,时林毕竟也是个男人。


    ——这种随时发生变化的模样,哪还有半点人形。


    ——倒不如说个尚且还存在些理智的野兽。


    时林对自己的定位还蛮清晰。


    他速度缓慢、坚定地抽回被对方握住的衣服,再次将米欢书包挂回肩头。


    也不知今晚是不是两人最后一次再走这条路,他未搀扶米欢向前,而刻意放慢了步速,配合对方开始无力的脚缓缓挪。


    好长时间未起风了。


    空气再次变得湿热与烦闷。


    晚上打工已经迟到,今晚估计也去不成,搞不好这份工作也打了水漂。如果小公主住回他的城堡,剩下的钱还能勉强撑到放寒假时,也仅仅是餐食费。


    甘心吗?


    不甘心。


    时林细细品尝过清晨花露香甜,难以忍受假花所带来的刺鼻芬芳剂。即便花朵不懂人类的怜惜,从未给时林相对回应,可时林仅仅欣赏、亲吻,便已经得到最大限度满足。


    “那我们为什么不快点回家?”


    话音突兀,时林愣神。


    他低头,试图寻得这句话背后意思,忽然发觉米欢耳根红得快要滴血,张张口,时林半晌没说一句话。


    “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压力,对不起,时林。”米欢认认真真道歉,他抬头,才能看清对方被湿漉睫毛遮盖住的眼睛。时林的成熟与静默,让米欢险些忘记对方不过是个高三学生,就初见社会皮毛,却硬生生装成无比成熟的男人,还要负担他这个小拖油瓶


    米欢心直口快,压住因消毒伤口而引起的痛:“现在让我养你好不好?”


    “……?”


    “等毕业,读完大学,剩下的几十年里,你挣多少钱我花多少。”


    话说到一半,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好像在为自己的蛮不讲理找借口,肉嘟嘟的唇肉抿成条细线:“就当是念完高中到大学的报酬,好不好呀?”


    “”


    他的语气词很少,但也有。


    以至于时林分辨不出,米欢是真心,还是由于眼下场合而说的客套话。


    “如果我没考上大学呢?”


    “那就再来一年。”


    “如果再一年也没考上呢?”


    寸寸紧逼的询问,到底让米欢收住话头,他细眉稍稍蹙起,像是在思考。


    时林却深刻体会自己的胡搅蛮缠,因为一点小事任性导致两人的关系发展到如此尴尬境地,准备用沉默翻篇,当做任何事都未发生。


    他垂落的手被人从后面轻轻握住。


    紧随其后的,是一句都能看成了不得承诺的响应。


    “那我们时林,要不要考虑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或者等到了法定年龄,顺便抽空,成为童话故事里娶了邻国公主的国王?”


    米欢嗓音略带笑意。


    时林瞳孔紧缩。


    仿佛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原本准备满肚子的话顷刻间化为乌有,他暂时想不通米欢是如何得知,自己喜欢将他比喻成小公主,又恍惚于所谓的结婚回应。


    “可是,我们阿林能考上很好的大学,以后也会有很好很好的人生,是不是?那这样话,我这句话倒显得有些束缚住你。”


    他略略害羞。


    “不过你放心,阿林,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的。”


    像是展现这话的真实性,少年竖起右手,三根细长而白的手指宛若葱削笔直:“等你找到人生理想的那天。”


    语气过于幼稚,以至于带有几分天真。


    可能是动作浮动过大,导致不小心牵动伤口,米欢白净小脸上表情有片刻扭曲,不过被他很快掩盖住,朝时林露出略显羞涩的笑。


    他的存在,对时林来说,已经是了不得的伟大告白。


    时林静静望着。


    他们头顶的树影婆娑。


    半晌,他压住胸口险些克制不住的酸涩,好几次深呼吸,才缓和了这股几乎叫人落泪冲动,抬手一点点压住米欢的手指,再将其轻柔包裹在掌心里。


    “我怎么可能会让你等。”


    “咦?你有想学的专业呀,怎么一句话都不说,藏得这么严实,连我都瞒着。时林,好阿林,你透露丢丢,让我猜猜好不好?”


    “大类属于人工智能。”


    时林向来不会隐瞒米欢任何事情,除非对人毫无益处,他很自然讲出来,没有半点隐瞒与吞吐:“具体方向还没确定,多半是偏向医疗方面。”


    说话间,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时林视线落在米欢的双腿。即便现在无法发觉任何问题,可动不动就腿软与无力的毛病,暂时还找不到根源。


    “哦~”


    米欢尾音上扬,先一步跨过时林脚边地砖,站在与之相邻的隔壁,才双手放在背后,转身望向原地未动的黑发男生。


    “那等有天我死掉了,你能不能把我的意识——”


    “又说什么胡话!”


    出乎意料的,时林反应态度极大,语气也染带几分愠怒。


    望向对方明显黑透的脸,米欢吐吐舌头:“怎么啦,还不让我死掉哦,说说都不可以。”


    “”


    人确实都会死。


    但时林从未想过米欢也会。


    在他心里,对方的生命好像静止,永永远远定格在眼下的十八岁夏夜。


    他又软和了态度。


    “不一样的。”


    至于怎么个不一样,时林没解释。


    过去学校这段路,路边光线明显没有先前明亮,略带年代感的雾蒙蒙,昏黄笼罩在并行两人的肩头。


    在回家之前,时林到底是了趟几条街外的打工处,酒店后厨向他转达领导的意思:高三学生最要紧的是学习,至于打零工这种,不仅他们不再收,估计问其他家酒店也是一样的。


    “差也不差这半年,好好学。”


    随即,对方递过来个信封。


    时林沉默,过了几秒钟应下,道别对方好意,拿上这些天结好的工资,转身望见蹲在路边花坛的瘦小背影。


    “看什么呢?”


    时林收好信封,也跟随米欢蹲下。


    他的视线从面前花坛扫过,却先一步被对方手心里的小灯吸引:“太阳能花,怎么掉下来了。”


    栏杆处零零闪闪挂了些,充当庭院的装饰,米欢摇摇头,他还是第一次见这种物件,跟宝贝似地托在掌心,合拢手指透过缝隙朝内望去,其如萤火虫般莹莹碎光落满他手心。


    “谁知道,你看阿林,好看吗?”


    米欢抬手将东西放在眉边,稍稍与眼角平行,观察时林细微表情的同时不断调整距离。


    似乎觉得动作过于傻气,他乐呵呵一笑,不过依旧在等男生夸赞。


    说是照他眉,倒不如照时林的心。


    哪会有长成这样的人呢?


    时林心中默叹。


    “好看。”


    “有多好看?”


    米欢喜滋滋微扬下巴,小脸写满得意与开心。


    时林故意不解风情:“食人花。”


    人不轻不重给他一个白眼,而后又认真反驳:“就算是食人花,也是最好看的食人花。”


    他顿了顿。


    “那我们以后就能一起放学啦!”


    宛若得到了不得的承诺,米欢丢下那朵园林装饰小灯,双手比成两个圈放在眼前,变成小小的望远镜,对准时林的脸,口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响。


    他猛地移开手,眼底期待无法掩盖:“是不是!”


    在等到时林微翘嘴角点头,小圆圈再次变成撒花动作,哗啦啦在时林耳畔落下,模样可爱又单纯,看得人心窝发软。


    “时林。”


    米欢忍不住心中雀跃,手舞足蹈去握男生的手,他向前蹭了几厘米,刚巧能跟时林的膝盖对对碰。


    像个得到喜欢玩具的小孩子,忍不住要跟朋友分享同等喜悦,他略略仰头让视线与时林的目光平行。


    “等放假,我们把那颗宝石卖掉!”


    本来也不需要时林响应,米欢低头掰手指算:“那宝石是水货,值不了多少钱,但几千块钱的成品色还是能要出来,我们用一半存一半。”


    “……”


    难不成还真叫米欢养?


    端详人嘀嘀咕咕的模样,时林虽表情未显,内心在翻涌过几分好笑后,随即蔓延开来的是些许苦涩。


    家里还有一笔死期存款。


    那笔钱,足够他跟米欢生活很久。


    隐蔽到连他酒鬼父亲也不知道。


    /


    到家洗完澡,将近十一点钟。


    时林向来不写作业,米欢压根看不懂,在时林发现他只有语文卷子塞得满满当当,刚想问他其他科目的试题去哪了,扭头见人还湿着头发躺床上睡着。


    “喂,米米。”


    他语气略显无奈。


    风扇吱呀呀转,风力虽谈不上大,时林到底是怕米欢着凉,起身拿来毛巾,拖过小板凳将人抱到床边。


    看起来是真累了。


    就算这么大的动静,对方也仅仅是哼哼两声,便任由时林动作,趁眼下光景,时林好好端详米欢睡颜。


    他们两人年纪相仿,时林的五官倒能凸显出来优势,米欢更像还没张开的小糖包,偶尔生气时五官皱在一起,谁看了都想狠狠吸一口。


    时林这么想,倒是不敢这么做。


    一来怕吵醒米欢,二是担心自己剎不住车,万一做了不道德的事情,惹得米欢生气就难哄。


    先前尝到的甜头,已经成为时林足够撑过这半年的糖,至于再多需要,他真不敢再向米欢索求。


    就像是现在这样,能好好陪在人身边,时林梦想已经成真。


    至于未来,他不想管。


    最终还是未控制欲念,吻轻轻落在米欢发稍,传去唇瓣的触感微痒,痒得时林俨然毫无睡意。


    今晚发生了太多事。


    暂且不说其他,单单米欢受伤,就足够时林懊悔好长一段时间。况且还因他而起,疼痛与怜惜交织不断,与米欢的安危比起来,那点微不足道的面子又算什么呢?


    “你那时,肯定讨厌我了吧。”


    他喃喃自语。


    时林握住米欢的手,微微抬高放在唇边轻吻。频率不敢太快,担心吵醒对方,就单纯贴着。


    至于接下来要怎么亲吻,时林毫无头绪,偶尔用唇角轻压那片肌肤。


    期间,米欢胸口随呼吸起伏,又咂巴咂巴嘴,大概是梦到了绝妙吃食,嘀嘀咕咕说些梦话,翻身将时林胳膊搂在怀里,当成抱枕蹭来蹭去。


    模样天真娇憨,看得时林心软。


    “”


    白天里,虽然那些人未说,可眼神也能出卖他们所想。比如酒店后厨虽未曾见过米欢,但肯定听说过东家还活着的二儿子小先生,估计人怎么猜也猜不到,千金之躯的小先生眼下睡在破旧的城中村,睡在自己身边。


    念次,时林心底腾起异样窃喜。


    可尚未压住雀跃,他思绪又飘到校门口那几位莫名其妙的学生。


    时林揉揉眉心,空出来的手拉开抽屉,翻过去各种杂物,里面的手机早因亏电关机。


    他没有能联系的人。


    除非目前还被扣押在派出所的赌鬼老父亲,唯一宝贝就在怀里酣眠,时林犹豫片刻,到底在充满电后重新启动。


    因为是老手机,所以功能不多。


    该有的论坛与招工软件倒是并存。


    时林熬夜成习惯了,眼下暂时毫无睡意,摸索到学校论坛活跃度最高的板块,食指稍稍一滑,映入眼帘的是标题带有格外暗示的帖子。


    [今晚谁爽了,我不说(精)]


    名字奇奇怪怪,甚至加黑加粗,生怕浏览者看不见,在末尾又飘了一个小小的黄色方块加精标志。


    等时林仔细打量,发现竟上百条回复,以及差三百不到就能破万的点击。


    这帖子的存在是如此突兀,以至于衬得其他回复不过寥寥数条的寻物贴如此滑稽。


    他顺手点进去。


    [今晚,学校对面人行道下坡口的大榕树底,相信不少人都看见了吧?之前哪能接触到啊,人家放学就被接走,现在都可以大着狗胆凑过去。我跟你们说哈,怪不得色字头上一把刀,就因为香迷瞪了,没看路下巴磕马路牙子了。]


    [1L:在现场……头一次感受到关于美貌带来的冲击力,毫不夸张说,就算有些明星化完妆站过来,也会被学姐全方位吊打吧?]


    [5L:什么什么!我被留堂了!哪个学姐,求破马!为什么前面还要打哑谜啊啊啊啊!]


    [17L:前边的,你感叹号打得太多了,看得我眼晕。不过话说回来,在论坛里不发名字也是保护。你多潜水,估计就能看明白了,实在不行我给你个提示——学姐。]


    [29L:哈哈哈哈之前某个猜测笑死我了,怎么都能扯到高二身上,高三了高三生,这么明显还不知道,蠢啊。]


    [41L:我看人家还在那儿站好长时间,怎么就我们几个人看见,要是我说还有肢体接触,你们不得羡慕到疯哈哈哈哈!!]


    看到这里,反应再迟钝的人,也能明白过来这些家伙指得是谁。更何况那段时间时林在闹脾气,压根没守在米欢身边,竟被旁人窥见了去。


    “……”


    他压住心中火气,将个别用词过分的楼层挨个举报,顺便检查有没有居心叵测的人上传米欢的照片到论坛里。


    还好,暂时没有如此缺德的家伙。


    帖子里,参与讨论的人依旧狂欢。


    [50L:不过话说回来,有人知道学姐的裙子怎么回事吗?破破烂烂的,都成皱巴巴抹布,早上还那么好看。]


    [67L:好像是去搬器械?]


    [82L:(检查到敏感词汇,请规范发言)不是,这个班男的都洗光啦?]


    [95L:我靠。]


    [103L:人家主动去还能拦着。]


    [116L:前面的你该不会就是当事人之一吧?怎么,你们班男的都没手没脚,还要学姐去收拾,我呸。]


    [134L:什么!!有瓜!]


    [149L:好了好了,再说下去估计这楼层瞬间被管理清空。]


    帖子乱七八糟歪得没边,时林粗略翻了眼,无非都是讨伐米欢所在班级里面男生的自私,以及抱怨学校食堂饭菜越来越难吃。


    只是,就在他准备关手机搂住米欢睡觉时,忽然刷新出来的一条夺得时林全部注意力。


    [207L:看来蹭到的人还是少。]


    [208L:我蹭到了,隔空。]


    [237L:笑死人,如果这样也算的话,我还隔空给学姐抛飞吻了呢!]


    [250L:前面都是体育队,谁能挤得过这些人,能近距离看看学姐放大版的五官就不错了]


    [268L:说蹭的,是我想的那种?你们疯了!就不怕被告猥亵吗兄弟!]


    时林嘴唇越抿越死,神情也愈来愈紧绷,关于举报的投诉不下五封,甚至准备切换网页查原发帖人的ip地址。


    总算,有个帖子解答了他困惑。


    [306L:268同志,你把我们想到哪里去了?说的蹭,是用鞋边去蹭学姐的鞋尖,再看学姐因为不习惯(或者是害羞)一直往后躲的模样。


    唉,到底是马路边,我们也怕发生意外,所以碰三四次也就收了手。不过话说回来,总感觉学姐身上的气息,好像在哪里闻见过?


    ps:层主也是高三,但是排名比较靠前,所以不可能凑到学姐身边闻。明明同为女生,真的很想知道学姐皮肤为什么白,腿还那么细……]


    [311L:笑死,无论同级还是低年级,全都叫人家学姐,怎么都成了时代新风了?]


    [313L:尊称啦!]


    不知何时,米欢就是学姐的等式开始在学校众人里蔓延,这个称呼带有一点点无法直白讲述的意味,原比直呼姓名更令人心神荡漾。


    时林也是男人,他明白。


    正因为明白,所以米欢遭了殃。


    ……


    关于论坛的狂欢,米欢一概不知。


    他难得睡了个黑甜梦乡。


    虽然场景又变回医院,可远没有记忆中相似疼痛,反而变得无比祥和、安静。他还是一身惨蓝惨蓝病号服,躺在雪白床单,望着窗外发呆。


    人直勾勾盯住某处,一动不动。


    米欢凑过去,凭借针眼回忆起今天是转院第一天,哥哥米汀寒来探望的日子。不过因为董事会议突发状况,导致人迟到了近两小时,以至于米欢误以为对方觉得他碍事抛弃了他,心情低落到极点,甚至心脏出现不太好的反应。


    “喂,别胡思乱想啦,哥哥那是太忙,不是觉得你累赘……就算累赘也没什么关系,你会遇到跟哥哥一样喜欢你的时林。”


    或许梦到的都是过去的自己,对方也听不到他呼唤,米欢说得口干舌燥也不见丁点效果,索性放弃,也随之望向窗外。


    奇怪,那时有这扇窗户吗?


    米欢生疑,离开床边,步行到玻璃前,他尚未看清藏在白茫茫里的秘密。


    一股巨大吸力传来,黑暗铺天盖地滚动,整个人被按在翻涌海浪,房间门应声而开,米欢顺势扭头,看清垂落眼前的银丝暗蓝色领带,以及戴在拇指的玉石板戒。


    那是米汀寒的象征。


    他来不及深思,意识再度偏移。


    迷迷糊糊中,米欢被吻醒。


    他的手背被亲得疼,也不知道男生用了多大的力气,借助昏黄小夜灯都能看清明显红痕。


    时林又拒绝解释,看似清瘦却力大无比的胳膊始终禁锢着他后腰,而人的眼睛竟在暗处幽幽发光,就是一头盯准猎物的狼。


    “阿、阿林?”


    对方眼神过于可怖。


    以至于米欢还以为他在做梦,扭脸闭眼试图让自己清醒,结果重复几次动作见时林依旧不言不语,揉揉眼稍稍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结果人第一句话就是——


    “十八岁可以去民政局登记么?”


    语气之冷静,内容之炸裂。


    米欢大脑宕机。


    好半天才回他一个:“啊?”


    大抵是遭受到帖子回复的刺激,似乎必须要寻求确切答案,时林势必要得到确切响应,当年考高中都没如此刨根问底。


    “登记。”


    米欢眯眼,看清床头闹钟时针刚巧走到十二,被吵醒的烦躁与不解化为实质行动,右脚猛地踢向时林膝盖。


    “放开——我困——”


    他自以为的用尽全力,在时林看来就如挠痒痒般轻柔,甚至论不及踢,只能算得上无意识地触碰。


    时林虽精瘦,可力气不小。


    躺在床边时,跟石头毫无两样。


    米欢用尽全力,也撼动不了分毫。


    “我困我困我困!”


    他的声腔接近泣音,眼角因光线刺激不受控地分泌泪水,刚巧沿脸颊滑落到耳后,晕开一小片湿润。


    “好好好,睡睡睡。”


    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夜灯暗灭。


    时林看得心疼,也不再纠结于网络里的虚幻,现在抱着米欢睡觉的人是他并非那些闻个味就开心不得了的家伙。


    十八岁少年真的很容易满足,无需米欢说半个字,自己就能把自己哄好。


    他收紧胳膊,又怕人丢了般轻轻拍拍,确定米欢就在他怀里,时林才安心地闭上眼睛。


    因此,往后睡前拍拍后背,成为了两人心照不宣的小习惯。


    /


    夏去秋来冬往。


    等今年冬天第一场雪落下,已经步入期末考试的尾端。由于这座城市冬季寒冷而漫长,寒假自然放得比其他地区早些,刚刚过了元旦,米欢开始算着时间过日子。


    “还有几天放假呀阿林。”


    “两周,起床吗?时间还早,想吃什么?”时林叮嘱米欢离窗户远些,免得被冷风激到感冒,顺势系上围裙,开始准备两人早餐:“小米粥?”


    “鸡蛋茶!”


    米欢举双臂欢呼。


    结果因撑起来被褥,灌进去不少凉风,整个人又如小乌龟哆哆嗦嗦躺回温暖被窝,脸枕在时林睡的那边枕头,眯起眼笑嘻嘻看他忙碌。


    这栋老楼虽有地暖,可温度始终上不去,仅仅称得上不太冷,暖和如春是万万做不到的。


    况且厨房地砖下未埋暖气管,生怕米欢来来回回感冒,时林索性买了个小电饭锅,除去中午晚上在学校吃菜,早上煮个汤,一个小锅完全能胜任。


    水蒸气上来,房间温度升高几分。


    米欢偷偷伸出半只脚,放在被窝外也不觉得凉,结果下秒被时林发现,连人带被卷好推到角落里。


    “感冒刚好,当心再重感。”


    “知道啦时叔叔。”


    由于对米欢健康问题过于上心,时林总忍不住多说几句,久而久之,便得到这样的称呼。


    不痛不痒也没特殊含义,反倒成为两人间的小情.趣。


    趁着等水开的空隙,时林将两人的外套放在暖气片烘烤,这样等米欢起来穿衣服时,不至于穿得太过冰凉。


    “报纸有用诶,时林。”


    米欢努嘴,示意人往窗边看。玻璃的密封性虽不错,可到底有些年头的老房子,隐隐约约还是能透出点风。


    他几次觉得不舒服,时林用了几张做过的物理报纸,沿玻璃窗边糊好,胶布粘了两三圈,米欢再也没感觉到凉。


    当时贴完后,米欢站在时林后面开心摇晃,又特意踢掉拖鞋跑到床上,察不到半点凉气,兴奋向时林表达感受。


    那会儿,时林边收拾工具边看他。


    虽未言语,眼底满满皆是笑意。


    话音一转。


    “好了,去洗漱来吃饭。”时林吩咐还在闹的小孩子:“洗脸水兑好了,如果觉得烫再加点凉水。”


    “耶耶!”


    等他收拾完,时林刚将碗筷摆好。


    之前米欢写作业的小桌板变成他们的餐桌,刚打好的鸡蛋茶热气腾腾,白煮蛋从凉水里过了遍不至于烫手,配有一小碟酱菜,便是他俩的早餐。


    吃着吃着,米欢忽然无厘头说。


    “好啊。”


    由于嘴里还有酱菜,他嗓音显得格外含糊不清,以至于时林险些错过。


    “嗯?”


    正在帮他剥鸡蛋的男生扬声,尚未反应米欢所指,圆滚滚对象抵到米欢嘴边,看着人咬下一口嚼嚼嚼,时林才耐心反问他是答应哪件事。


    结果米欢抿嘴笑,捧起面前盛鸡蛋茶的小碗:“不告诉你。”由于汤里面放有香油,以至于他的唇亮晶晶的,讲话时开开合合,如刚冒芽的花苞。


    见此,习惯他小脾气的时林也笑。


    嘴角弧度淡淡,目光始终望着他。


    那个时候,时林暂时无需过度担心未来,他还有几个月时间高考,这次机会是摆脱眼下困境的第一步。


    他想靠米欢更近些。


    哪怕仅是迈半截阶级。


    也比眼下给人如此清贫的条件好。


    “今天降温,要不要换成厚围巾?”


    吃过饭,两人准备去学校,时林站在玄关,将浅黄色围巾一圈圈绕在米欢脖颈,最后在肩膀位置给他打了个不起眼的蝴蝶结。


    “暖和吗?”


    在等到确切回答后,时林这才放心拿起换掉的围巾,随意绕了下脖颈,多余部分被他放在身后。


    “走吧。”


    寒冬天亮得晚。


    楼道灯不太亮,时林按起手电筒先下楼,比米欢矮一头转身牵住他的手。


    或许是清晨寂静,未有阳光出现的六点成为最好的遮掩工具,等他们走到二楼平台,时林都会悄悄按灭手电。


    两人躲在角落暗影。


    偷偷交换略带薄荷气息的吻。


    等灯光再度亮起的瞬间,仿佛薄荷味从未出现,他们一前一后下楼,纵使走出单元楼也无法手牵手,两人的肩膀靠得格外亲密,不约而同沉默,回忆刚刚在楼道里,对方一触即离的唇。


    几个月来,时林实在过于幸福。


    以至于他完全忘记,如果当人本该在受苦难时幸福,等泡沫飘散瞬间,会得到比之上百倍的责罚。


    很快,时林迎来了命运重新给予的重击,虽未直接砸在他身上,可比扎在他身体还要痛及数百倍。


    据说。


    米欢因体育课突发心脏病,当即失去全部意识。


    据说。


    在送往米欢去急诊楼的路上,遭遇不要命的疯子拦车,不仅划伤了救护人员,又一把刀插在米欢小腿肉里。


    据说。


    病床上的血滴滴答答,渗透蓝色无菌单,流满整条占满了医患,却鸦雀无声的长廊。


    据说。


    持刀行凶的人,也姓时。


    刚出狱,一路跟踪到这里。


    而这些,时林全然不知。


    他在参加全省的物理竞赛。


    他在为两人夺得更稳妥的未来。


    他盼望着,能与米欢永远在一起。


    这是时林仅存的、唯一的愿望。


    第20章 学神的清纯校花(挂预收) 强制执行的……


    天气阴得快要落雨。


    明明入冬, 却不见丁点雪落,偶尔挂起的风,都夹杂几分肃穆气息。


    等教室里的早饭味散去, 靠窗的学生顺势关紧窗户,伸手哈了口气, 搓搓双手,顺势望向前方趴在桌面上打盹的「学姐」。


    不知何时起,他们也很少再叫米欢本名,即便大家都是同龄人, 但学姐二字更象征米欢,喊得时间长了, 米欢这两个字都快被他们遗忘掉。


    他低头,正巧看见对方侧面睡颜。


    似乎觉察外界注视,学姐微眯的双眼睁开,可能被来回走动人影打扰,人鼻尖略怂, 虚空扫了眼后别过头, 换成另外一边朝向睡。


    “啊,吵醒你了, 不好意思。”


    男生讲话迅速, 他压低嗓音,饶是如此依旧引起小范围人的关注。卷子与书本的翻动声哗啦,似有似无的目光绕着他走了圈。


    “”


    等他回到最后一排坐下,同桌偷偷靠来, 嗓音压低:“今儿早的事你看见了吗?”


    “什么。”


    男生还在想纠结,表情心不在焉。


    “我说啊,早上大学霸去考试, 你没看见谁送他?教导主任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上次高二那对走得近点,就被停课三天回家反省了。”


    同桌讲话如机关枪,他快速瞥了眼后门,见空荡荡没有班主任身影,接着跟男生嘀咕。


    “咱就是好奇,往常恨不得说话也不让,怎么这次就……哎呦我去。”他猛地低下头,装模作样读了几个单词。


    男生顺势抬头。


    与班主任看了个对眼。


    “……”


    他很自觉拿起书本起身,默默从后门出去站走廊,只是视线忍不住地往旁边偏移,落在同样出来罚站的米欢。


    走廊就这么大,为了安全考虑,窗口全部装有隐形防盗网,一格格,劈开灰蒙蒙天空。


    背书声嗡嗡,跟马达开了震动,男生还没站稳脚,眼角余光捕捉到另外道身影,他收回视线低头,装作看书。


    “阿嚏!”


    从温暖室内骤然接触到外界的冷空气,鼻腔受到过度刺激,对方捂住小半张脸轻揉,稍稍平复呼吸后捧着翻得破旧的笔记本,打开盯住其中一行发呆。


    他认得那本子。


    先前去办公室送作业,在一班那摞本子最上面便是这个。倒不是说别人用有多么奇怪,毕竟他在小卖部看见过类似的本子,非常便宜,在打折的时候甚至一块钱就能买到三本。


    如果看时林家的经济情况,倒能理解,偏偏另外一个当事人是米欢。


    男生低头。


    从他视角望去,刚巧能看见对方翻好的衣领,像是保暖衬衫,边缘还有点毛茸,衬得模样如粉雕人偶。刘海比先前长了些,用卡子别上去,刚巧露出小半个白皙额头,男生突然偏移视线。


    先一步,他心底翻涌羞耻感。


    他不应该看见的。


    即便他们新学期前后桌,男生也鲜少跟米欢搭话,更多时候他只能看见米欢的乌亮后脑勺。


    像现在这忽然对上人面容,男生心底更多的还是不知所措,他尽力控制呼吸,省得再在米欢面前显得过于粗鲁。


    “哗啦——”


    大抵因为困倦,他翻书频率都过于随意,只见米欢草草扫了眼,眼睛又有闭合趋势。


    “……”


    男生微微挺直背。


    冬日空气冰瑟,正当男生好些以为闻不到任何气味,等身旁人因教导主任的到来而出声读了几句。刚巧不巧,类似皂角香气息飘来,直直落入男生捏住书角的手,嗅得他心底稍颤。


    “怎么还是你?”


    又来了。


    男生本想象往常嘿嘿一笑,眼角余光瞥见米欢也随着抬头,嘴角僵得如石膏翘都翘不起来。


    “装哑巴,怎么,还想写检讨?”


    “没呢,这不是……”男生不想太丢面子,低头打着圆场,心底抓紧糊弄过去,谁料教导主任就这么意思意思,话头紧接一转。


    “时林去几天?”


    起初,米欢还未反应过来。


    等周围空气稍稍凝固,他后知后觉扭头,看见同班同学冲他挤眉弄眼,表情略显迟钝:“当天。”


    教导主任哦了声。


    他们这种公立学校,三年来就靠时林参加大大小小竞赛增加点荣誉,老师们自然将人看得如香饽饽般。即便跟吊车尾班级里的米欢关系过于亲近,他们得知人真实性别,倒也没往那方面想。


    米欢不知问题用意,嘟囔完后视线回到笔记本里,手指蹭过字迹,稍稍抹出点黑,斜斜伸出去,刚巧到本子边。


    省竞赛是去隔壁城市,下午五点左右结束,要想休息好些,大部分学生都是坐第二天的考试车回来。


    等教导主任身影消失在拐角,两人不约而同松口气,男生扭头,等跟米欢对视后未忍住,他率先笑了笑。


    纯粹出于礼貌回应,米欢虽未对其有太多印象,到底是抿抿嘴角,不经意间漩出小小梨涡,或许是昨晚未睡安稳打了个哈欠,眼角悬出一点晶莹。


    “他这次关心的事情好多哦。”


    “……”


    为了不显得自己像个变态盯着对方看,男生随意翻过一页,对着毫无任何勾画的书本念了句,开始刻意搭话。


    “时间有点赶啊……”


    听见同学嘀咕,米欢偏头:“是这样的吗?”他不清楚这些,从未问过时林,人家也没当正事提起来过。


    倒是吃早饭的时候,他问了句时林明天几点回来,人给了个今天晚七点的确切时间。


    “当然。”


    男生急急解释,虽然他想不通自己着什么急:“从咱们学校到赛场得花紧一个多小时,晚上收拾完怎么也要快六点,冬天黑得早,摸黑回家的话路上不安全。”


    米欢点点头。


    他翻过一页纸,心不在焉的,视线飘到灰雾雾的天,即便快要下早读,依旧见不到丁点儿太阳光。


    这段时间,电子音安静得可怕。


    不仅没有任务播报,连他尝试与时林探索人体,电流安静如按下暂停,米欢心不在焉送出了几个礼节性吻,勉强安抚住险些失控的时林。


    怎么感觉像被遗忘了?


    正想着,听身边男生感慨。


    “好不容易遇到一节正常上的体育课,总不能因为天气取消吧?我看天气预报说,可能还会下雨,冬天下雨?”


    声音絮絮叨叨,听得人犯困。


    米欢抬眼。


    灰雾云层被隐形防盗窗分成一个又一个的小方块,就算关着窗户,空荡荡走廊不见丁点儿人气,同样暖和不到哪里去。这种温度下,别说犯困,哪怕仅是维持正常体温就耗净了米欢能量。


    等到下午,教室暗得开灯。


    翻书与笔尖沙沙声,混合窗外不断摇晃枯木树枝,着实催人犯困。


    米欢刚写还没三四个字,眼前光线不断闪烁,起初他还以为是头顶的吊灯损坏,等望向埋头奋笔疾书的同学,米欢悄悄捂住自己的眼。


    瞳孔中央覆来整片巨型荧幕,最上方依旧是米欢第一开始见到的打问号的遗孤、新首富。


    若非米欢松开手也能看见这个,他恍惚以为第一天看到的东西,再次重复轮回到现在。


    什么意思?


    米欢挥挥手,试图将面前异物挥出去,结果比他动作先一步侵占大脑的是无比熟悉的混乱电流声。


    [滋啦……滋啦]


    蓦地,米欢手指一僵。


    不知是不是他错觉,方才仅是短短瞬间,心脏隐约抽动,夹杂混沌而不规律的蹦跳声,他张张口,鼻腔带起一股难以形容的浓烈刺鼻药物气息。


    紧接下秒。


    [游戏进度检测中……检测完毕]


    [任务完成度、成就收集皆在目标线以下,正匹配对应惩罚制度——匹配完成,现实共感调整为300%]


    [调整进行中……调整结束]


    伴随干冷生硬的电子音消失,米欢颅内骤响声声如波涛般嗡鸣,他鼻腔能呼吸到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宛若一团沾满水的棉花死死堵在那,连带喘口气都有湿漉漉的海水腥气。


    刚巧不巧,下课铃响得及时。


    刺耳单一声调变成海钩,摧枯拉朽之势将软趴趴的米欢吊起,大量新鲜氧气前仆后继涌入鼻端,


    “咳咳咳——”


    “哗啦!!”


    隐约,米欢感觉胸口有东西碎裂。


    [检测玩家消极怠工,现在给予对应处罚,倒计时十、九、八、七……倒计时结束,请玩家即可起注意游戏颁布任务,以换取生命延长时间]


    冷冰电子音猛地出现又消失,当米欢以为时间过去许久,等视野里的巨大浮屏消失,谁料下课铃在下一秒堪堪结束,整段时间延续不超过五秒钟。


    他以为一切结束,另一与众不同的某样东西闪现,猩红色的展示牌悬于米欢眼眶的左下角。


    [生命倒计时:31天23时59秒]


    待米欢看清,嗖地缩到最小,化为点点碎光散在空气里,落在桌面成为几粒不起眼的橡皮屑。


    “……”


    果然,他就说,这个莫名其妙的东西怎么可能如此好心,在他毫无任何进度的情况下,任由他在时林身边厮混。


    随即,米欢得到第一个强制任务。


    [体育课上被校霸旁观的换衣]


    [完成奖励:无]


    [拒绝惩罚:不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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