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韩均(六)
一进入马场,便能瞧见一身新骑装的徐鸯正策马驰骋,那胯/下骏马骠肥体壮,显然正是从朱津那儿收来的那匹宝马。
行猎事发月余,这马儿也早便洗刷了冤屈,“扬眉吐气”了。白日里还说要仔细查查是否有人下了药,使了坏,夜里徐鸯从虎口脱身,众人方知是这马有灵性,提前察觉了林中凶险,才会提醒主人。
——它不仅没有伤主,还是在救徐鸯的命!
于是,都不必徐鸯亲自吩咐,光是孙节,便做主多拨了几个小内侍去伺候这位皇帝的“救命恩马”。不过半日,这马儿吃的用的,连带着养马的小内侍,都是越发华贵显赫了。
此刻再看,不止徐鸯换了新骑装,这马浑身上下,也换上了精巧豪奢的鞍具,好不威风。
皇后看向卫崇指着的名字,徐鸯,徐国公府四姑娘。
徐国公府,倒还不算差。皇后记得徐家二姑娘是个极不错的,三姑娘五姑娘也都不错,至于这位四姑娘,皇后属实没什么印象。
皇后问起听夏:“你对这位徐家四姑娘可有所了解?”
听夏亦是摇头:“奴婢也没听说过这位徐家四姑娘,不过徐家二姑娘倒是个极好的,想来都是一家子姊妹,差不到哪里去。”
皇后也这般想,心下稍安。
只是又觉得卫崇这样选定人选太过草率,兴许他连人家的名字和脸都对不上。皇后之所以执着于让卫崇选妃,并非只为了让他身边多一个形式上的女人,而是真心希望他能分出一些精力给到男女之事上。
皇后思忖片刻,道:“今日这般劳师动众,便只选出一个,不大好。不若你再选几个?左右你都这么选了,也不耗费什么心力。”
卫崇倒是没反驳,只将册子又翻过几页,随意又指了几个名字。他不耐烦道:“如此,母后可身子康健了?”
皇后抿了抿唇,道:“也就是本宫身子康健,否则非被你气死不可。”
卫崇又意欲起身离开,再次被皇后叫住:“等会儿,你总得说说,这些人你都打算给什么位分吧?”
卫崇头也没回:“母后看着办吧,不必过问儿臣。”
皇后看着他的背影,捏了捏眉心,摇头无奈。
她看着手中那几个人的名字,一时犯了难。
卫崇选中的那几人,分明是徐国公府四姑娘徐鸯、平南侯府大姑娘洛慧儿、礼部侍郎薛建之女薛如眉,与禁卫司副统领赵秉越之女赵蔷。
这几人中,家世最高的当属平南侯府大姑娘洛慧儿。
但这位洛慧儿,皇后是认识的。她为人颇有些娇纵跋扈,脾气不大好,瞧着与崇儿不般配。
皇后本打算此番便选出太子妃人选,可这几人,似乎都不大合适做太子妃。何况这都是崇儿随意挑选的,太过草率,太子妃之位不好如此草率定下。
思索片刻,皇后吩咐道:“来人,拟旨,封洛慧儿为太子良娣,薛如眉、赵蔷、徐鸯三人为太子承徽。”
宫人带着旨意前往偏殿传旨,在偏殿等候的众人不由得都站起身来,“来了,来了……”
徐思娴的心再次紧张地提了起来,她看向那传旨的宫人,心中不由掀起波澜。
她就知道,上苍还是眷顾她的。
宫人宣读旨意:“皇后娘娘懿旨,封洛慧儿为太子良娣,薛如眉、赵蔷、徐鸯三人为太子承徽,钦此。恭喜四位贵女,这是皇后娘娘的一点心意。”
宫人呈上玉如意四柄,是作为中选的信物,赐给她们四人。
其余三位都欢天喜地地接过,唯独徐鸯没有反应。
宫人催促道:“徐姑娘?谁是徐鸯徐姑娘?”
徐鸯听见自己的名字,恍然回神,才发觉众人都在盯着自己看。
她眨了眨眼,不知道发生何事,一头雾水地看向身侧的徐思娴求助。
“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徐思娴面色铁青,只觉得徐鸯这话是在嘲讽自己,一句话也不想说。
还是徐兰芷开口:“恭喜四姐姐,中选啦。”
徐鸯不可置信地啊了声,指了指自己:“谁?我?中选了?”
她不会在做梦吧?
徐鸯偷偷伸手在袖子里掐了自己一把,疼得她直皱眉头,显然这不是一场梦。
徐鸯看向宫人,仍有些不可置信地接过那柄玉如意,“臣女多谢皇后娘娘恩典。”
宫人办完差事,便回去复命了。
至此,今日的选秀也结束了,众人各自散场。
徐鸯拿着那柄玉如意,茫然地跟着徐月华她们往回走。徐思娴没想到自己会落选,比起自己落选,更无法接受徐鸯会中选,早已经先行一步。
徐月华也觉得徐鸯竟然能中选之事太过不可思议,她心中嫉妒,凭什么徐鸯能选上?
“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怎么想的,二姐姐竟然会落选。”徐月华故意阴阳怪气道。
徐鸯没听出她的阴阳怪气,应和道:“对啊,我也觉得好奇怪,二姐姐竟然会落选,我竟然会中选?”
她这样说,让徐月华一时语塞,反倒不好再说什么。
徐兰芷虽也觉得意外,不过攻击性没这么强,只掩嘴笑说:“兴许四姐姐就是命好吧,命中带富贵。”
徐鸯扯了扯嘴角:“兴许是我命好吧。”
她心里却叹气,有些发愁。
她还没考虑过嫁人这件事呢,本还想着再多等两年,哪里晓得今日毫无预兆便成了太子侍妾……
皇后娘娘懿旨,没有反悔的余地。可后宫里的争宠斗艳,只可能比徐国公府残酷百倍千倍,以后的日子定然很难过。
徐鸯忧心忡忡地上了马车,徐思娴脸色仍旧很难看,在瞥见徐鸯手中的玉如意时,她的脸色更是差到极致,冷冷别过脸,吩咐车夫启程。
一路上马车内的气氛冷如寒霜,谁也没说话。
徐思娴使劲掐着自己的手心,几乎要把手心掐出血来。
她等了这么多年,为什么……为什么老天爷不愿意成全她?
不愿意成全她便也罢了,为何还要如此嘲讽她?
几个庶妹里她最瞧不起徐鸯,毫无上进心,好吃懒做,她一直觉得像徐鸯这样的人,日后只会嫁不出去,可偏偏是徐鸯被太子殿下看中了。
多可笑啊!
简直是一个笑话!
现在她徐思娴也成了一个笑话了,人人都知道她倾慕太子殿下多年,好不鸯易等来太子殿下愿意选妃,可她却没选中……
徐思娴在袖中掐断了自己的指甲,钻心的疼痛感弥漫而来,却不及她的心痛。
孙夫人早早在府中焦急等待,听闻进宫的马车回来,忙不迭出门迎接。
徐思娴面色苍白地下了马车,孙夫人观她神色,心里已经有几分不好的预感。
“思娴,结果如何?”孙夫人小心翼翼问。
徐思娴听她问起,脸色又白了三分,快步跨进府门,走远了。
孙夫人赶紧追上去。
徐鸯与徐月华她们也各自散了,回了各自院子里。
邹若水在窗下的美人靠上躺着,手中拿了团扇扇风,懒懒抬眸,见徐鸯面鸯有几分沮丧地归来。
她劝道:“鸯丫头,莫要沮丧,你落选是很寻常的。”
徐鸯将手中的玉如意搁在圆桌上,点头答话:“是呀,我落选才寻常,可是姨娘,我中选了。”
“什么?!”邹若水惊讶地坐起身来,柳眉轻蹙,不可置信打量着徐鸯,“你中选了?”
徐鸯趴在圆桌上,撑着下巴点头:“是啊,我中选了,封了太子承徽。”
邹若水翻身下榻,在徐鸯身侧坐下,看向盛着玉如意的锦匣,小心翼翼打开,看见了其中的玉如意。她吸了口气,又将锦匣合上。
“没道理啊,怎么会呢?”邹若水怎么也没想到徐鸯会中选,她作为生母,自然想给女儿找一桩好亲事,可是做太子的侍妾,显然对徐鸯而言不是一桩好亲事。
邹若水也跟着唉声叹气起来:“这可怎么是好?以后你进了宫,日子可怎么过?”
邹若水自己虽没上进心,可还有些心机手段,必要时也能拿捏住徐平。可徐鸯这么些年显然只学到了她的不思进取,而未曾学到她的心机手段。
邹若水拍了拍大腿,后悔不已:“早知如此,从前便该对你严格一些,让你多学些东西的!”
徐鸯:“……”
总之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又不能抗旨不遵。
母女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默然,不多时,又都想开了。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在哪里混吃等死都一样。
“罢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徐平得知这消息,甚是高兴,笑得合不拢嘴。
“我就知道,咱们鸯儿是个有福气的。现下是太子承徽不要紧,日后太子殿下登基,咱们鸯儿定然能做上贵妃。”
邹若水面上陪着笑:“是啊,咱们鸯儿可真是个有福气的。”
待背着徐平,邹若水对徐鸯的嘱咐却只有:“姨娘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争什么宠,只求你平平安安的。”
邹若水对徐鸯入宫一事难掩担忧,她在这徐国公府都过得疲惫不堪,遑论那四四方方的皇宫里了。皇宫里有多残酷,她当然明白。
她这傻女儿……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徐鸯点点头,抱住邹若水,依偎在她怀里,撒娇道:“我知道,姨娘放心,我不会想着争宠,我只会努力保全自身。”
邹若水拍了拍徐鸯的肩,宠溺地将她揽入怀中。
距离入宫的日子还有些时间,因邹若水近来受宠,徐平特意请人来教徐鸯学宫中的规矩,又替她备了些嫁妆。虽不是正儿八经的嫁出去,但该准备的都准备了,甚至比出嫁时给她准备的还多些。
府中几人瞧在眼里,心思各异。
徐思娴自那日从宫中回来,她几乎每日都以泪洗面。孙氏看着女儿难过,心里也跟着难过,却又无能为力,只能说些宽慰的话语。
至于徐月华,她心里嫉妒,不过过了两日,便想通了。虽没中选,可她还有沈泽。
她徐鸯虽然有中选的福气,却未必有得宠的福气。即便进了宫,若是不得宠爱,也只能耗费青春,一事无成罢了,那宫里不得宠的女人还少么?
她等着看徐鸯毫无恩宠、过得凄惨,而自己却是定北侯世子夫人风光无限那一日。
这回,徐鸯环在他腰间,好像项圈一般拴着他的手才真的收了回去。
“信。当然信。但朕今日唤你来,不是为了与你谈这些,漠北凶险……罢了。”她说,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也是朕优柔寡断了,不该想这么多的。你愿意去,当然是最好的。”
听起来像是真的在担心他……他绝望地意识到,他有多么希望这份担心是真的。
第 82 章 韩均(七)
卫崇出征的事很快定下来。
这几日,韩均昏昏沉沉,连话都说不囫囵,而孟尚——正如那日韩均所骂的一样——这小子遇上徐鸯卫崇,膝盖比水都要软,更是一句谏言也不敢说的。
所以,徐鸯首肯之后,这事已是定局了。
本来卫崇那苦行僧一样让自己往死里忙的几日,也不止是单纯没有目的地自苦。
她直接承认还不行么!
看徐月华一副凶巴巴的架势,与其浪费时间和她纠缠,不如回去多睡会儿。
徐月华被她的话噎到,冷哼了声:“你别装了,左右沈世子不会喜欢你的。”
她方才与沈泽一番交谈,这会儿对沈泽抱了极大的决心,预备俘获沈泽芳心。倘若她能嫁给沈泽,嫁进定北侯府,日后沈泽承袭爵位,她便是侯夫人,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徐鸯敷衍点头:“嗯嗯,对,沈世子不会喜欢我的。三姐姐,我可以走了么?”
徐月华本欲发作一番,连嘲弄的话语都已经打好了腹稿,此刻竟有一种无处发作之感,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眼睁睁看着徐鸯离开。
银蝉撇嘴,再次怒其不争:“四姑娘,那可是定北侯世子,您也不知道抓住机会,与世子多说说话……”
徐鸯道:“多说几句话,世子就能瞧上我了?”
银蝉道:“奴婢瞧着世子对您挺有好感的,后来三姑娘来了,您又不爱说话……”
徐鸯打断她的话:“首先,即便世子当真对我有好感,那我说不说话,都不影响什么。其次,定北侯府情况复杂,若是嫁进去日后一定累死,我才不想这么累。”
说到底,还是不想努力,看看人家三姑娘,多么努力。
银蝉无奈摇头,待回了若水阁,又忍不住将今日之事尽数告知了邹若水。
岂料到邹若水听罢,也赞同道:“定北侯府那情况,是挺麻烦的,不嫁也挺好的。”
银蝉无奈,这母女俩,一脉相承!
邹若水吃着自己在院子里种的黄瓜,清甜爽口,又若有所思。这几日她便在想,这日子是有些过于清贫了,该去找老爷争争宠改善伙食了,鸯丫头也到了要相看亲事的年纪,若是没有宠爱,她那没心肝的爹恐怕也想不起来要给她寻个好亲事。
思忖一番,邹若水心下有了决断。
这日,正是徐平休沐。
邹若水坐在铜镜前,给自己画眉。铜镜中映出一张好看的脸庞,虽有些岁月的痕迹,但仍美得不可方物。
又亲手做了一碟子糕点,用食盒装着,往朝晖堂去。
去朝晖堂的路上,正巧遇上苏姨娘。
苏姨娘这些日子可谓是春风得意,自己正得宠,加上徐月华与定北侯世子打得火热,她更是得意极了,虽然二人还未有什么实际性进展,俨然已经拥有了一个世子女婿似的。
苏姨娘性子一向张狂,不久前才在孙氏面前提起此事,把孙氏气得不轻。
孙氏本是打算撮合沈泽与徐思娴,岂料到让徐月华占了便宜去。
至于徐平,对这些事他并不在意,哪个女儿能嫁给定北侯都可以,左右都能与定北侯结姻亲,对徐国公府而言都有益处。
苏姨娘一见到邹若水,便道:“倒是许久没见邹妹妹了,邹妹妹还是这般光彩照人,一点也没老呢。到底是邹妹妹有福气,不用伺候老爷左右,不像我,眼角都长皱纹了。”
邹若水只笑了笑。
苏姨娘与邹若水入府的时间相近,当年入府时邹若水比她得宠,她心里一直记着,后来这些年,她一直想将邹若水比下去。
“噢对了,邹妹妹,听闻前些日子你院儿里想要羊肉,结果后厨那些人,把羊肉送我这儿来了。这事儿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邹妹妹可别放在心上,若是我早知道邹妹妹需要,我定然会让给妹妹你的。”
“对了,好像今儿他们又送了些羊肉过来,邹妹妹还需要么?我待会儿差人给妹妹送去?”苏姨娘故意挤兑邹若水。
邹若水不咸不淡应下:“那便多谢苏姐姐了。”
苏姨娘噎了噎,她也没想到这邹若水竟丝毫不觉得气恼,反而理直气壮地收了。
苏姨娘很快神色如常,仍笑说:“好,那我待会儿便让人给妹妹送去。”
邹若水道:“我还有些事,便先走了。”
朝晖堂内,小厮来报。
“老爷,邹姨娘求见。”
徐平搁下手中狼毫,有一瞬恍神,好一会儿脑海中才浮现出邹若水的脸来。
他许久不曾见邹若水,连记忆中她的脸都有些模糊了。
“让她进来吧。”徐平道。
小厮闻声而退,不多时,邹若水进来。
这么些年,邹若水对徐平的性子也算摸得七七八八,她知晓他多情又薄情。这么久未见,他应当会给自己一个机会见一面。
邹若水今日特意着了一身粉蓝色,是当年她与徐平初见时穿的颜色。当年徐平对她一见钟情,而后纳她入府。
她冲徐平微微一笑,福身见礼,柔声开口:“妾给平郎请安。”
徐平看着眼前人,记忆仿佛回到多年前,心念一动。
“你……怎么来了?”
邹若水将手中的食盒搁在桌案上,拿出其中的糕点,笑道:“妾今日亲手做了些糕点,记起平郎爱吃,便想着给平郎送来。”
她微微侧过身,露出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与微低的下颌线,这是徐平最喜欢的角度。
徐平眸色微颤,心中一时涌现出无数的回忆。
邹若水拿了一块糕点,微垂水眸,递给徐平。徐平接过糕点时,碰触到邹若水柔滑的手,心中一颤。
他忽地伸手,握住了邹若水的手。
……
这日夜里,徐平没去苏姨娘院子里,而是来了若水阁。
之后多日,徐平都宿在若水阁。
“鸯儿长得与你很像。”徐平道。
邹若水笑得温婉可人:“是,鸯丫头与我生得很像,不过她的嘴巴,是和平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平对这话很是受用,握了握邹若水的手,想起什么,又道:“鸯儿年纪不小了,她心中可有喜欢的人?”
邹若水低眉顺眼,替徐平整理衣襟:“没有的,鸯儿这丫头心思单纯,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呢。”
她说罢,又一声叹息:“说起这个,我也真替鸯丫头担心,就她这样,日后可怎么嫁得出去?”
徐平笑了笑:“这你就多虑了,若水,你放心,我自然会替鸯丫头挑一门好亲事,不会叫她吃亏的。”
邹若水娇羞地垂下头,依偎在进徐平怀里。
徐鸯从雅韵院请安回来时,徐平已经上朝去了。邹若水躺在廊下的摇椅上闭目小憩,徐鸯走近几步,“姨娘,爹爹走了?”
邹若水睁开眼,叹息一声,道:“你爹终究是老了,越来越难伺候了。体力又不行,还得夸他厉害,捧着他,当真累人。”
徐鸯觉得这话题似乎不是她该听的,正欲转身离开,被邹若水叫住:“你羞什么?你也这年纪了,日后总要面对这些的。索性我今日教教你闺中之事?”
徐鸯连忙摆手:“别别别,我今儿还不想学,到时候再说吧。”
邹若水也只是逗逗她,便揭过了这话题,又道:“伺候男人可真是累极了,男人呢,就喜欢你温柔小意的模样,你得端着,得崇拜他们,不能落了他们的面子,还得满足他们的自尊心。你日后嫁人,定然是做正妻,不像你姨娘我,有些东西没得躲懒,不过可以给你夫君多纳两个妾,帮你分担分担。”
徐鸯哦了声,表示自己明白。
邹若水又道:“你别嫌姨娘说话难听,男人是最靠不住的,他们若是同你说什么海誓山盟甜言蜜语,你听听便罢了,可千万别当真。那些东西都跟放屁一样,信不得的。你看你爹也就知道了。”
徐鸯点头:“我知道的,姨娘。”
邹若水又道:“上回你不是说想吃羊肉烧饼么?现在咱想吃多少羊肉有多少羊肉,今天就给你做!不仅羊肉烧饼,炖羊肉、涮羊肉、葱爆羊肉、红焖羊肉……都给你做上,咱们今儿吃全羊宴。”-
徐月华今日又与沈泽出游,孙氏听闻,不禁在徐思娴耳边念叨此事。徐思娴听得烦,没好气道:“够了,阿娘,他沈泽与我有什么干系?他爱和谁出去便和谁出去,我又不喜欢他。”
孙氏也气,气女儿死脑筋:“我知道你不喜欢他,你喜欢太子,可太子又不曾选妃,你又能如何?”
徐思娴红了眼眶:“太子殿下他总不可能一辈子不选妃……”
孙氏道:“太子是男人,他等得起,可你不同,你是女子,你等不起!若是太子今年仍不选妃,你便要二十了。”
徐思娴打断她的话:“阿娘,太子殿下今年一定会选妃的……您就让我再等一年吧,我求求你了。”
孙氏瞧着女儿,又说不出重话,只得叹气。
没想到,还当真峰回路转,让徐思娴等到了太子殿下选妃的消息。
“这么说,你今日喝了酒来,也是有话想说?”她不答反问。
他们现在的姿势,明明是徐鸯要仰头看他,明明是徐鸯衣衫不整,褪了外袍,但她的头真的仰起看他时,他便明显地低头一缩。
好像是在努力地扮可怜,又或是真的很可怜。
只是那样高大的身影,再怎么也与可怜没有半点干系。
“那,那日你想说的,已经说了吗?”卫崇固执地问。
第 83 章 韩均(八)
“那,那日你想说的,已经说了吗?”
“……说了吧。”徐鸯道。
其实她已经不大记得那日究竟说了些什么。一是毕竟喝醉了,二是,这些你来我往,黏黏糊糊的情事,究竟还是只占据了她生命中那为数不多的一小部分。
她确实不像卫崇,这么多日子过去了,倒还记得那日的细枝末节,还记得那日究竟说了些什么。
所以这话,她也确实说得随意。
夏始春余,暖日当暄,绿意渐浓时,皇后在宫中设了赏花宴,往京中三品以上官员的府邸里都递了消息,邀请各府中女眷参加。
尚书府徐家也得了消息,徐老夫人与三个儿媳妇正盘算着这次带府中哪几个姑娘去。
去岁乞巧节时宫里也办过一场,大家都心照不宣,知晓这是皇后娘娘为太子择妃的寻的由头,于是各自携着家中适龄的姑娘前去给皇后相看。
上一次徐老夫人带的是大房的三姑娘和二房的五姑娘,两个姑娘的样貌品性都是极好的,尤其是三姑娘,长得玉净花明,清丽脱俗,一直是京城里为人艳羡的美人,前两年起意来尚书府说亲的人不少,只是徐家有意将她往宫里送,一直没有与旁人结亲的意思,这才将三姑娘耽搁到了十八岁。
可惜去年乞巧节宫里那场赏花宴,三姑娘没能入了皇后的眼,徐家也就歇了送三姑娘入宫的心思,岁旦前给她许了人家,如今在闺阁中待嫁,嫁衣已经绣了一半了。
五姑娘徐意纾今年也十七岁了,相貌虽比不上三姑娘,但也是个楚楚娉婷的美人,今年出落得愈发袅娜,徐家二房夫人的意思是,让徐老夫人领着她去宫里再试一试,兴许今年运气好叫皇后相中了呢?
徐老夫人思量着,只带五丫头一个去,成算总归不太大。
“不若叫六丫头也跟着一起去,长长见识也是好的。”
这话一出,众人便语默起来,不约而同往三夫人沈氏那边看去。
沈氏是六姑娘的母亲,却并非生母,向来做不得六姑娘的主意,便态度柔雅道:“老夫人说的是,儿媳也觉得甚好,只是夫君那边怕是……”
去年乞巧节那一场,徐老夫人原本也想带着六丫头一起去的,徐家三郎不同意,才没去成。
至于缘何不去,徐三郎倒也是个直言不讳的:“我那六丫头胆小怕生,性子又迟钝,委实不适合入宫,若真叫皇后娘娘瞧上了,凭她的性子也不见得能在宫中待长久,还是算了吧……”
这话说的委实中肯,六姑娘确实胆小如鹧鸪,很是不愿与人打交道。
说来可怜,她并非生性如此,幼时也曾是个活泼可爱、落落大方的孩子,只因五岁那年她与母亲去景州外祖家探亲,路遇匪徒遭到绑架,生母遭遇不幸身亡,她则被丢入枯井之中,待景州的亲人寻到她时已是五日之后。
小人儿躺在枯井中奄奄一息,身上被蛇虫咬得惨不忍睹,而后昏迷多日,施针灌药都不见效,险些连棺材都备上了,她才终于醒了。
醒来之后不哭也不闹,痴傻了些时日后,才渐渐好起来。
人是没什么大碍了,可自那之后就转了性子,变得畏畏缩缩起来,见了生人更是宛若惊弓之鲵。
徐家三郎在景州陪了些时日,原想带她回京城继续医治,但是那时的她怯弱得出不了门,只能待在景州外祖家疗养身心。
三年后徐家三郎在京城娶了继室沈氏,而后沈氏接连诞下一双儿女,渐渐的徐家也就淡忘了还在景州养病的六姑娘,直至去年景州来信,说是六姑娘的病已经调理得差不多了,可以差人来接了。
尚书府这才派人将她接了回来。
六姑娘入府的那一日,候在门口迎接的下人们只瞧见马车上走下来的少女,被幕篱轻纱拢着身姿,纱罗下一张朦胧秀丽的小脸,待入了正堂见了老夫人与各位长辈,才肯露出来。
大家瞧见她的容颜,呼吸俱是滞了一瞬:记忆中那个圆润娇憨的五岁稚儿如今已出落成娉婷少女,那张小脸全是承着父母的优点长的,三分像她父亲,五分像她母亲,余下的两分得了上天的恩赐,乌发如云,肤色瓷白如鸯,眸中潋滟的水汽在她的脸上轻轻笼蒙了一层湿意,盈盈抬起头来时,一双小鹿似的眼睛怯生生地往众人面上扫一眼,随即颔首垂眸,懵懂着给长辈们行礼问安。
老夫人怜她离落在外十年,起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搂进怀中疼惜。
她宛若受惊的小兔子,依在老夫人怀中,脸红如渥丹,水眸忽闪忽闪的,钝钝的也不怎么说话。
一开始大家只以为她久别归家,一时不适应,所以才会如此懵懂迟钝。
可很快大家就发现,她的性子极为单纯,与人说话总有些不知所措的慌乱,一些别有意味的话语似乎也听不出来,那双水盈盈的鹿眸时常蒙着一层茫然,安静坐着的时候,脸上总会出现无限放空的、游离的神情,脑袋瓜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脾气倒是极为乖顺,旁人说什么都听着,只是那怕人的毛病似乎没有好利索,除了每隔几日去福安堂给老夫人请安,其余的时间都窝在自己的小院子里鲜少出门,有时候姐姐们约她出去游玩,她也总是推辞,甚少答应。
大抵是幼时遭的那场灾难,让她对外面生了恐惧,如今这般性情,也委实叫人唏嘘。
如此外人只晓得尚书府的三姑娘花颜月貌,美愈京城,却不知府中还有一位六姑娘同样的好颜色,样貌比起三姑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总是这般藏着掖着,这毛病什么时候才能好?”
徐三郎徐为舟回府后,徐老夫人将他叫到福安堂,与他说起带六丫头进宫参加赏花宴一事。
“六丫头今年也十六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咱们这般依着她的性子来是害了她,”徐老夫人语重心长劝说道,“依我看,就该多带她出去涨涨见识,见得人多了,自然就不怕了……”
徐为舟想到六丫头那张怯生生的小脸,还是狠不下心:“母亲,鸯丫头这病急不得,还是慢慢来吧。”
“慢慢来?你这般纵着她,若她一辈子好不了,难不成还要养她一辈子不成?”
“咱们家大业大,养她一辈子也没什么,”徐为舟虽是这般反驳着,但也有更深层的考虑,“且不说鸯丫头性子木讷,身无长处,万一在赏花宴上出了丑,岂不是给咱们府上惹了笑话?就算真叫她撞了大运,得以入了皇后娘娘的眼眸嫁入东宫,可听闻太子殿下不好女色,性子也冷漠,于鸯丫头来说也实非良人……”
关于太子殿下不近女色的传闻,徐老夫人自然也知道一些,她也知道六丫头那性子不适合进宫,可现下尚书府遇到了一个难关,亟需稳住在朝堂的位子,与皇家结亲是最快的法子,故而徐老夫人一时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六丫头虽说性子温吞,但模样却是极好的。京都的这些贵女大都进宫给皇后相看过了,蓦地出现六丫头这样新鲜的样貌,皇后娘娘说不定会多看几眼,保不齐就喜欢六丫头这般的……”
只要皇后娘娘瞧得上,至于太子殿下会不会喜欢,到时候只能看六丫头自己的造化了。
“这次且听我的,过几日我带着五丫头和六丫头进宫,能成自然最好,就算不能成,叫六丫头出去露露脸,万一叫勋贵人家看上了,做个侧室也是好的……”
徐为舟见母亲心意已决,劝说不动,也只好依她了。
“那就烦请母亲这几日差人好生教导鸯丫头,总不至于真的叫她在宴会上丢了脸,儿子这两日公务繁忙,今夜还要去皇城司当值,委实顾不上鸯丫头那边……”
“你初入皇城司,要好好表现,鸯丫头且交给我,我亲自教导她。”
“母亲受累了。”
徐为舟匆匆用过晚膳,来不及去女儿那边支会一声,便匆匆离开府中,往皇城司那边去了。
*
徐鸯在自己的小院儿里正用着晚膳,抬头瞧见她的贴身女使兰英领着福安堂的女使素心一同走了进来。
素心福了福身子,与她道:“六姑娘安好,老夫人差奴婢过来,请您去福安堂一趟。”
徐鸯咽下口中的饭菜,一双澄澈的眸子便直愣愣地望了过来:“什么事啊?”
“您去了就知道了,”素心望着眼前这位六姑娘,精致娇媚的五官刚好生在一张圆润的鹅蛋小脸上,去了几分妩媚的俗,多了几分清纯的雅,还平添了几分亲和,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于是笑着补充一句,“是好事。”
徐鸯不好让长辈久等,这便搁下筷子,漱口之后与素心一并去了福安堂。
没想到徐意纾也在,徐鸯福身给老夫人请安后,又喊了一声“五姐姐”,随后便被对方热情地拉过手,与她挨着坐下。
“六妹妹,”徐意纾兴奋道,“祖母说,过两日宫里举办赏花宴,要带着咱们一起去呢。”
“啊?”徐鸯如闻噩耗,淡粉色的唇微张,巴巴望向老夫人,好一会儿才道,“可以不去吗?”她不喜出门,不爱见生人,更遑论这种听起来人就很多的赏花宴。
徐老夫人闻言,炯目微横,不悦道:“你必须去,你五姐姐要在宴会上献舞,届时你也跟着上台,给你五姐姐作伴……”
还要上台?
单是想着那般场景,徐鸯心底便觉一片恐慌,嗫嚅道:“我、我不行,我不去……”
徐老夫人最看不惯她这般小家子气的模样,不容置否道:“就这么定了,明日我差人去教你宫中礼仪,三日后,我带你们进宫。”
动作粗鲁,吻技生涩,因为她也的确很少这样激进,但是纠缠间,唇齿生津,他不肯示人的那些炽热爱意也不自觉地泄露出来。
一吻作罢,卫崇丢盔卸甲,失魂落魄。
“你不是心甘情愿离开的吗?”徐鸯佯装吃惊地讥讽道,
“那你待会最好也把你的嘴像方才这样守住——不要求我。”
她慢悠悠地把卫崇的衣襟抚平,然后,探了进去。
第 84 章 陆丰(一)
他们从未这么不管不顾过。
或者说,徐鸯从未这么不管不顾过。
她明知自己对卫崇那点少得可怜的爱意其实完全不足以撑起两人的未来,明知自己没有醉,喝得无法自拔的是卫崇而不是她,但仍旧是清醒地、不管不顾地贴近卫崇。
几乎是一反常态地吻着他。
吻过他英挺的鼻梁,潮湿的乱发,还有已经在不知不觉间溢出泪水的眼睑。
中元十九年,先帝骤然病逝。
先帝子嗣不丰,诸子只余六皇子卫崇尚在。遂顺承帝业即位,改年号为永昌。众臣及外姓诸侯皆俯首恭诣。
新帝登基,一切礼仪从简,朝臣再有意见,在看到护送新帝从边关返回的一众武昌军……也变成了没有意见。
卫崇几乎是一天之内象征性地走完了所有程序,立马走马上任……给先帝收拾烂摊子。
*
……歹竹出好笋。
真的是老天开眼了。
现任吏部尚书郑浽站在殿中想着。心中万分庆幸。
先帝病逝,帝位空悬。如他一般被先帝搁置冷漠的旧臣都戚戚然于恐乱世降至……
没想到啊,想到这里郑浽连耷拉下来的眼皮都整个振作。老天爷到底是不忍看到乱世起百姓受苦,还给先帝留了个独苗,还是一亩地里唯一一颗看起来齐整的。
这简直就是及时雨,救命粮。如果不是不允许,郑浽现在最想做的事是去皇陵哭上一顿。
——先帝啊,您临到头总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郑浽发自内心地感叹。
先帝登基后做的最正确的,且唯一正确的一件事,大概就是生了新帝这样一位能看出来保底是贤明之君的儿子了。
*
传闻中在边关战死,却又在先帝病逝后奇迹般地返还,最终登上皇位的六皇子卫崇。在一些人眼中走了狗屎运,才捡到皇位的幸运儿,此时正皱着眉查看着吏部递上来的卫书。
殿内没有点燃熏香,一盏茶水放置在一边的小方桌上冒着茶香的袅袅水汽成了殿内唯一一件热乎的东西。
除此之外,无论是君臣两人的脸色,还是殿内的气氛都压抑到了极点。
卫崇一袭淡青色的罩袍,只衣角袖口绣了暗纹,眉目冷清,面冠如玉。这样一番好相貌,却让人第一眼注意到的是他的眼睛——
冷的像上好的墨玉,看人时又像是一点寒芒的剑锋。
透着股沉睡着快要被惊醒的猛兽一般的寒意。
怪不得那群吃干饭的朝臣不敢与新君对视。
就连郑浽这样的能臣忠臣也不由得整肃己身。
这样的冷硬气质配上这位新君上任后几乎是不停歇的一连串新政,习惯了先帝不作为的庸碌臣子们几乎是忙不迭地藏起了自己心里的算盘。
郑浽上一任吏部尚书就是因为怠懒被夺去了官职,又不知新帝如何决定的人选,把被冷落多年的郑浽提拔了上来。
“……太慢了,赈灾都过去一个多月,泉城受灾的百姓安置下来的还不到三成。”
冷冷的声音将郑浽从思绪中惊醒,想起还在御前,急忙恭敬地弯腰:“陛下息怒,泉城水涝早几年就有了,近年来也时常受灾。……灾民大多被冲散了,实在是难以安置。”
换句话说,就是前几年赈灾工作就没有到位,今年又有洪涝,灾民还不知几何。赈灾的官员到了地方,急忙又写了奏折上来。
——陛下,灾民太多了!咱们的粮食和银钱不够啊!
郑浽想起这个事情也是头疼,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
先帝不干人事,烂摊子全丢到后面人身上了。
卫崇闻言皱起眉头,这几天朝事忙碌他几乎没有休整的空闲,先帝留下的漏洞补一个又出来一个,奏折成批地递上来,不过大多是要钱要人。
人好办,在他整治了几个怠懒的朝臣后,剩余的及时是短时间的胆怯也不得不绷紧了皮做出个勤政的样子。
可是钱……先帝病重时都不忘记盯紧工部建踏仙阁,这种卫崇看来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东西,就知道国库空虚的缺口都用在了何处。
他放下奏折,若有所思地说了一句:“……银钱,倒是有方法。”
郑浽一愣,转念想到新帝近些天的举动,吓了一跳,连后背都开始发麻。连忙弯的更低了些。
卫崇像是没有看到他的神色,端起一旁热气散掉一些的茶盏,慢慢地饮了一口。盏茶旁特意摆着的好入口的茶点,也随手拿起一块放入口中。
他因为幼时遭遇胃一直不好,早年还不知饥饱的胀痛过肚子,被人说教后才养成了少食多餐的习惯。
从那之后,他的茶几旁总会放着一盘点心。
郑浽看他思索认真,一边不敢打搅,一边又忍不住地联想上面那句的银钱从何来。
昨天才抄的那家,听说搜出来几千两的现银。还有铺子,田地等,都充入了国库。
嘶,细思恐极,不敢细思啊。
郑浽本就恭敬低着的头,低地更下了。
“泉城涝灾只赈灾不治理,如同治标不治本。”
卫崇放下茶盏,从一旁的奏折中抽出来一份:“工部呈上来的水道堤坝治理方案你也看看,明日写份奏章上来。治水的官员……算了,这个不急。”
他说到一半,停了口。又谈论起其他几项政事,方才让郑浽退下。
只是郑浽告退之前,捏着手里工部递上来的治水方案,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陛下,泉城的水涝由来以久,之前就有过治理的例子,而且……臣想到一人。”
这个时候提到同僚,难免有推卸责任之嫌。这也是郑浽犹豫再三才开口的原因,只是水涝的问题根深蒂固下已经成为泉城及周围的痼疾。先帝在时一再耽搁一再拖延,幸而新帝是个实干的,又体恤民生,郑浽才开的口:
“工部侍郎寇丰,在进京之前曾在泉城当过三年的知府,当时也有过水患,得他带着官府衙役几夜的筑堤守坝才免于决堤之险。臣曾在赈灾队伍动身时去问过一回,只寇大人似乎有所顾忌,不仅是泉城的情况,连当地的堤坝水道如何也不肯透露。”
郑浽还是第一次做这种背后参人坏话的事,之前这都是那些宠臣信臣的活。这也是他想着灾民们实在受苦心焦,才冒险提的一嘴。
水患之灾人命关天,偏偏寇丰不知怎么得,就是不配合不透露消息。
郑浽心里也有怨言,知道你跟当朝右仆射有关系,也不能这么目中无人吧。
“他?”
卫崇听得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很快就意有所指:“我知道了,这件事我另有安排。”
郑浽来不及想这“另有安排”是好事还是坏事,恭敬地行了个礼,弯腰退了出去。
*
等到殿中重新安静下来,卫崇轻敲几下桌面,从殿中不知何处绕出来一位人影。
人影一身黑衣劲装打扮,甫一露面就恭敬地单膝跪地行礼:“陛下。”
卫崇不急着开口,先从一边卧倒的一沓纸中抽出来一张,晃两下展开。纸张上写了数十个名字,有一些划掉了,有一些还在。划掉的那些没有规律,似是写的人随性地选择划去。
而这一次,卫崇只拿起笔,就在上面再划去了一个。
“寇丰,就他吧。”
还未起身的人听到名字,猛地抬头。
卫崇眼皮不抬地悠悠道:“户部工部都上奏折说缺银两,刑部闲着也是闲着,再审几个也没有关系。”
如果郑浽还在,看到纸上的名字,只怕下一秒就要惊跳起来。
上面划去的,都是近来犯事的。
有免官的,也有贪污或犯其他事情被抄家的。
卫崇看着还剩下不少的名字,心情好上一些。
下次再有缺钱的,再划去几个。
“你盯紧了,等他下了狱,除了刑部,任何人不得接近他。”卫崇歪着头手松松地撑着下巴,语气冷淡仿佛说的不是任何吓人的话。——即使是讨论着一个正四品的官员,牵扯的还不止一件贪污买官案。
前几天抓进刑部的小官供出了曾经贿赂寇丰以谋求更好的官职,刑部早就整理好了证据只差抓人。
卫崇轻描淡写地扫了扫袍脚:“我记着他母亲有年岁了?就不惊动老人家了,抓了其他人就行。让你的人把寇家盯紧了,往来的任何人,马夫商贩都要排查干净。”
殿中的人沉默地低首:“是。”
卫崇的好心情止在意识到今天还有一件事上。
他沉默地想了一会,又不情愿地开口:“暗部放出去的人选定下来了?”
殿中的是新任的暗卫统领,年纪瞧着不大,但却沉稳内敛。
“是的,陛下过目。”
他从袖口掏出一叠子名单,起身绕过桌脚,恭敬地从一旁递了上去。
所谓的一朝天子一朝臣,朝中大臣这些天换了不少,关系天子安危及隐秘的暗卫部门,也随之大换血。
先帝晚年不知道是怕死还是心中有数自己做错的事太多,养了一批的暗卫,监视探查朝中大臣消息。曾有大臣在家中吐露不敬的话,第二天就下了狱。
朝中人人自危,出了早朝也不敢聚众闲聊,说是风声鹤唳也不为过。
暗卫太多,卫崇对着这些掌握不少秘辛的先帝心腹也不放心。
知道不多的,武功不够的,天赋也不行的,卫崇网开一面,给了遣送费都送了出去。而其他的也清理了一番。
算算日子,遣送的该是今天出宫了。
卫崇在名单上的一个名字处久久停顿,脸色冷凝,更为冰冷一分的眼神像是想把这个名字给冰冻住。
要不怎么他越看越气人。
他嗤笑一声,扬笔在末尾添了个“准”,丢给人不再看。
出去就出去罢,总归还是要回来的。
“是他想进京,他说一定想要见陛下一面。”
“哦?”徐鸯才看向陆丰,轻声问,“为什么?”
“我想问陛下一句话。”陆丰说。
“……你问。”
陆丰嘴唇翕动,犹疑一瞬,他仍旧有些不懂礼节地,直直地看着徐鸯,眼睛里闪烁着光。
“——陛下,我阿姐真的变成鹿了吗?”他脆声问。
第 85 章 陆丰(二)
“——陛下,我阿姐真的变成鹿了吗?”他脆声问。
徐鸯已经有一阵没有再想起陆菽了。
终归只是同行过一段时间的同路人,陆菽救了她,她救了雍州,便已足够了。想再多,既不能起死回生,同样对于她而言,也不算是快事。
大抵人都会这样,在久不曾想起的事情被再次提起时,不免感到一阵恍惚。
尤其当陆丰这个问题还有些棘手时——他眼巴巴地看着徐鸯,仿佛期待着徐鸯应下,然后去带他看一看他的“阿姐”似的。
洛慧儿在茗玉轩吃了瘪,心中愈发不痛快,她讨厌徐鸯抢了自己的风头,太子殿下应该第一个宠幸自己才对。可她也知晓徐鸯的话其实说得对,皇后娘娘的确重视此事,所以才特意传了徐鸯去。
徐鸯会不会因此得到皇后娘娘的特别关照,会不会日后殿下都宠幸她?
洛慧儿想到这些,心里更烦。
“小蝶,你去打听打听,殿下回来了没有?”
殿下既然愿意宠幸人了,那她自然也有机会了。她相信此前殿下拒绝她,只是因为殿下暂时没有这个心思,今日一定不同!
洛慧儿如此想着,回身让丫鬟收拾出漂亮衣服,她要好好打扮一番,再去殿下面前展现一番她的魅力。
卫崇回到东宫时,已经是下午时分。
他奔波了一日,已然有些劳累,只想休息。才刚坐下,又听得宫人来禀报,说是洛良娣请求觐见。
卫崇只记得她送过一次汤,并且很烦。他当然不想见,毫不犹豫便让人回绝:“孤不见,让她回去吧。”
宫人应下,出来传话。
“洛良娣,殿下说不想见您,请您回去吧。”
洛慧儿没想到自己又被拒之门外,她看向传话的小太监,给他塞银票,恳求道:“我真的想见见太子殿下,你再帮我传个话吧,就见一面就好。”
这小太监哪里敢收,忙不迭把银票退回去,恭敬道:“洛良娣,殿下说了不见,没人敢再打扰殿下,您还是请回吧。”
洛慧儿碰了灰,没法子,只得回了飞燕殿。
“来人,请福公公过来一趟。”洛慧儿吩咐道。
福公公很快便来了,恭敬地拜见:“老奴拜见洛良娣。”
洛慧儿颐指气使道:“福公公,你收了我与我爹这么多好处,说好了要帮我得到太子殿下的宠爱,可现在呢?太子殿下竟然宠幸了那个徐鸯,甚至连见我一面都不肯!你说怎么办吧?”
福公公收了好处不假,自然不敢说什么,只好赔着笑道:“洛良娣别急,殿下也只是一时兴起才宠幸了徐承徽,您还有机会。老奴在东宫伺候也有些年头了,对太子殿下的脾性说不上摸得透透的,也有那么五分了解,太子殿下不喜欢旁人时常打扰他,您越上赶着往他跟前凑啊,恐怕越会惹他烦。”
洛慧儿不满道:“可我若是不在他面前多凑凑,他只怕更想不起来我了。我出现得多了,即便是他厌烦我,也好比他连我是谁都不记得好吧?”
福公公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只好干笑了两声,他突然觉得自己这钱就不该收。
“良娣,可若是您惹得殿下厌烦了,那日后殿下便更不可能宠幸您了,您说呢?”福公公苦口婆心劝道。
洛慧儿将信将疑,又问:“可若是殿下宠幸了徐鸯,便对她上心了怎么办?”
福公公道:“依据老奴对殿下的了解,应当不会。”
这一点倒让福公公猜对了,这日卫崇未再召幸徐鸯,未来半月,亦未曾再召任何人侍寝。
徐鸯已经猜到,倒没觉得意外,只安心种自己的菜。
银蝉有些失望,将锄头递给徐鸯,碎碎念道:“殿下怎么就不再来了呢?”
徐鸯接过锄头,将菜旁边的杂草挖掉,道:“他不来才寻常。”
她种下的菜长势很好,绿油油的,充满了生机,看着便叫人觉得心情很好。徐鸯锄完草,又给它们浇了肥,心满意足地回宫。
绿蕊端来装着温水的铜盆给徐鸯净手,银蝉将干净帕子递给徐鸯,叹了声,还在纠结太子殿下的事。
“好在那日殿下走后,并未赐下避子汤,说不准承徽您有福气,一举有孕呢。”
徐鸯不好意思告诉银蝉,其实那天晚上她和太子殿下压根没发生什么,她虽然对那事了解不够透崇,可也知道就她与太子殿下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还不足以怀孕。
徐鸯转移话题:“不知道今晚吃什么?”
她们宫中的膳食都由人统一送来,并无选择的余地,宫中伙食倒还不算太差,只是进宫有些时日,徐鸯发现东宫的伙食基本上就那么一些,没什么变化。山珍海味都有吃腻的一天,更何况那些?
徐鸯对那些菜已经有些腻了,怀念起在家中吃姨娘自己做的菜的时候。
这念头一冒出来,徐鸯便有些想念邹若水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离开邹若水这么久。
也不知道姨娘在家中过得如何?
徐鸯撑着下巴,在桌边坐下,涌起几分惆怅。
徐国公府,若水阁。
邹若水的日子过得风生水起,徐平一直宠爱她,压根不去旁人院子里。徐平有什么好东西都想着她,府里下人见状对她当然也是毕恭毕敬,和先前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邹若水当然也想念徐鸯,抬头望了望天,如今她们母女二人也只能看看同一片星空了-
忙碌了半个月,卫崇终于将案子崇底查清楚,事情的确并非康亲王指使,而是那犯人因一些旧怨,想要栽赃给康亲王。这桩旧怨是因一个女人而起,原来康亲王早些年花天酒地惯了,曾经强抢过一个女子,后来那女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而那犯人,正与那女子青梅竹马,从那女子死后,犯人便一直筹谋着,要为女子复仇。
这倒是谁也没想过的发展,这样大一个案子,最后竟然只是为了一个女子。
卫崇尤其不解,那犯人口口声声所说的爱,竟有此等力量?
不管怎么说,这件事总算告一段落。
卫崇倚坐在桌案前,捏了捏眉心,思绪有些混沌。抬手之际,袖中掉落出东西,正是楚当风送的那本宝册。
灯烛跳动了下,影子落在那本小册子上,映出那册子的名字:风月宝鉴。
卫崇脑海中闪过楚当风那句:莫不是没用对方法?
他微蹙眉头,鬼使神差地翻开那本册子。
除了一些露骨的图画,还有字文详解。
卫崇看得眉头始终紧皱,不曾松开,他心里有些抗拒,但片刻之后,还是压下心中的抗拒,耐着性子读了下去。
册子上说,男女之事,切忌毫无任何准备便直接开始,否则女子鸯易干|涩,便难得趣。应当由男子先抚|慰女子,使女子动情,如此才可得鱼|水之欢。
卫崇按着书页一角,忆起那天夜里的事。
这些天,他一直没有回忆过。
他们似乎就是直接开始的,也难怪进行不下去。
卫崇若有所思。
使女子动情?如何使得?
卫崇忽地被勾出了一丝好奇心,这倒不是因为他对这件事有了兴趣,只是他习惯性遇见问题便想解决问题。
卫崇继续看下去,只见那册子上写,使女子动情,可以亲吻、抚|摸她。卫崇心道,真麻烦,这种事他可做不来。
他一瞬间失了耐心,将那册子合上,扔去一边,不再看了。
卫崇扶着额角,灯火映出他的影子,他不知为何又想到了那女子。
她倒是比那个送汤的老实,这么些天也不曾得寸进尺,来他跟前晃悠。
翌日,卫崇在宫里遇上楚当风。
楚当风拍了拍卫崇的肩,笑鸯不羁:“怎么样殿下?看了我的宝册之后,有没有什么收获?”
卫崇道:“没看。”
楚当风说:“殿下这就是你的不对了,你不是一向好学么?怎么在这事上把这好习惯丢掉了。”
卫崇淡淡觑他一眼:“聒噪。”
楚当风笑嘻嘻的:“我这也是为了殿下好。”
卫崇不欲和他多言,转身离开:“没有正经事孤便走了。”
楚当风轻啧了声:“别啊,殿下,上回我的接风宴你也没来,不如今日陪我补上,咱们去喝酒?”
卫崇拒绝:“不去,你那接风宴乌烟瘴气的,没意思。”
说罢,便走了。
楚当风摸了摸鼻子,看着卫崇的背影叹气,这太子不会一辈子都这么不解风情吧?
楚当风虽然爱说废话,不过有一句话说得对,他一向好学,因而卫崇还是决定再实践一次,拯救自己的失败。
他思忖片刻,还是摆驾了茗玉轩。
一旁侍奉的岑先,大抵是瞧见了她的动作,低声问:
“陛下觉得冷了?小人早命他们在下面温了些祛寒的汤……都是问过太医令的。今夜太医令应是在徐府,要传他进宫来瞧瞧吗?”
这一连串,徐鸯才从那局势中抽身,还没来得及反应,只愣愣地听完了,摇摇头,失笑。
“朕哪有这么弱不禁风?不必传,让陈晊安心守着韩……”
正说着,徐鸯却猛地又想起什么,倏然抬头,双目如电。
“不……你说得对。”她把手中的信件缓缓放下,越说,越有些心惊,“你去徐府——你亲自去,避着些人,把陈晊给朕叫回来——要快!即刻便去!”
第 86 章 陈晊(一)
说来也是巧,这夜,一直只吊着最后一口气的韩均,回光返照般地清醒了,正与陈晊吃力地说着感受。
岑先进屋来,很是吃了一惊,又想起徐鸯的嘱托,才上前道:
“陛下传召,太医令请随小人入宫吧。”
“这么晚了,难道夜开宫门?而且这儿还有病人呢……”陈晊奇道,“可是出了什么急事?——方便说吗?”
清隐台上,皇后与诸位夫人已经聊了许久,人有些倦了,便叫过贴身宫女水芝,低声问道:“这会儿要晌午了,太子怎的还没过来?”
水芝躬身道:“奴婢这就下去瞧瞧……”
今日太子在文轩阁听大儒讲学,皇后知晓他下课的时辰,特意让侍卫在文轩阁门口候着,吩咐他们务必要将太子带过来。
可这会儿离下课时间已经过去两刻钟了,却仍未见太子的身影,莫不是又出了什么岔子?
水芝匆匆离开,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便赶回来了,掩唇在皇后耳边道:“娘娘,侍卫们说太子殿下不见了,这会儿正找着呢……”
皇后倒也不觉得意外,太子对姻缘一事向来排斥,年近弱冠,不肯娶妻便罢了,这些年身边连个侍妾也不肯养,朝野内外对此事众说纷纭,外面更是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
“本宫知道他在哪里……”皇后抬起手,由着水芝将自己搀起,借着更衣的名义暂时离席,打算亲自去把太子带过来。
*
紫葳藤蔓苍翠繁复,几乎将假山洞口遮得密不透风。
徐鸯在听到山洞里响起声音的那一瞬,几乎吓得肝胆俱裂,发出了魂魄离体的尖叫。
“啊……唔!”
才叫出口,便被人捂住了嘴巴,摁在了粗粝不平的墙上。
隔着薄薄的春衫,她的后背被撞得生疼。
“不许叫!”
对方冷声威胁她。
徐鸯此时腿脚发软,几乎站立不住,全身的支撑仅靠着对方摁住自己的那只手。
这山洞里怎么会有人?
躲在这种幽暗的地方,莫不是……刺客?
这个念头方一冒出来,徐鸯便觉全身的血液都冰凉了起来。
又因对方的大手捂着她的口鼻,她很快呼吸不上来,窒息地感觉让她难受得蠕动着……
就在她以为自己小命不保之际,对方却忽然松开了她,并退后些许,那股子迫人的气息也随即隐去了几分。
徐鸯努力支撑着不让自己滑落到地上,大口呼吸着山洞中幽凉的空气,瑟瑟发抖道:“我没有看到你的脸,也保证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能不能放过我,刺客大人?”
对方在听完她说的最后一句话后,发出了一声轻蔑的“嗤”声。
他这是……不打算放过她吗?
呜呜呜,早知会这般倒霉,就不该来参加这赏花宴,合该早些收拾行李回景州找外祖父才是。
徐鸯兀自伤悲了好一会儿,“死”到临头,胆子也终于大了一些,啜泣着与对方商量:“刺客大人,你一定有很多杀人的法子吧,待会儿灭口的时候,能不能让我死得痛快些,然后把我的尸体扔到外面就好,我不想在这里被虫子咬……”
对方语默片刻,言语依旧冰冷:“谁说要杀你了?”
不杀她?
徐鸯的眸中顷刻升腾起希望来,搜罗着腹中的墨水奉承道:“您真的不杀我?刺客大人,您真是一位恩怨分明、不滥杀无辜的好人……”
好人?
对方喉间溢出一声轻蔑的笑来。
若他真的是刺客,怎么可能是好人?
即便徐鸯只能约莫分辨出对方颀长的身量和双臂环胸的动作,并不能看清楚对方的面容和神态,却依然能感受到对方在发出那声轻笑时投过来的鄙夷的眼神。
“趁我还没后悔,滚吧,莫说在这里见过我。”
“好的刺客大人,我这就滚!”
“捡回”一条小命的徐鸯恨不能立即从对方面前消失,奈何山洞狭窄,光线灰暗,她只能循着轮廓,战战兢兢地往外挪。
终于绕过对方的肩膀,转身朝向洞口,洞口将外面的光圈成了模糊的光晕,那是她逃离的希望。
提起裙角,她迫不及待地往外跑,可才跑出两步,头上骤然传来一阵锐痛,扯得她本能地往后一仰……
“啊!”
她顺着疼痛的地方摸去,是发髻上的步摇勾到了对方的头发,那人也被她勾的身子倾斜,两人便撞到了一起。
“对、对不起,我马上弄好……”
她惊慌失措地去拆被步摇纠缠在一起的头发,可她慌手慌脚的,那步摇上的头发越缠越多,越扯越乱。
她能感觉到对方愈来愈不耐烦,逃跑的希望也一寸一寸灭了下来,她很担心对方一旦失去耐心后会把她的头扭下来。
她不想死,更不想死无全尸。
手中的花不知何时已经掉落,如今她也顾不上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那缠得乱七八糟的头发上。
手臂已经举得酸疼,她带着哭腔道: “怎么办,我解不开……”
她听闻对方狠狠吐了一口气:“别动了,我来。”
唔?竟然没有杀她?
心存侥幸的她立即乖乖站着不动,由着他来解开。
他身量高出她许多,解起来自然比她方便一些,只是动作委实算不上温柔,扯得她头皮生疼不说,还会连根拔起几根头发,疼得她小声呜咽:“啊好疼,好疼……”
“忍着!”对方声音有些喑哑干燥,但手的力道并没有减轻,终于在解到零星还有几根头发的时候,他的耐心也到达了极限,连着步摇与青丝一起用力扯掉。
“啊!”这一声惨叫来得比之前几声都要大,痛得眼泪涌出,捂着头上受伤的地方,哭道,“我好像流血了……”
“回去上点药便是!”对方冷酷无情道,“你可以出去了。”
徐鸯也不敢久留,捂着脑袋哼唧着便要往外去,后知后觉才发现两手空空……
兰花呢?那两朵兰花呢?
她那会儿可是在皇后娘娘面前作了保证的,要制作一株通草花来偿罪,眼下还未出宫,她就将兰花弄丢了,要怎么和皇后娘娘解释?
她是绝对没有那个勇气再去皇后娘娘现眼了。
“怎的还不走?”身后阴恻恻的声音像是阎王的催命符,徐鸯身子一颤,打算赌一把。
方才那种情况下他都没有杀她,眼下只是逗留片刻找两朵花,他应该还能再忍耐一次吧?
“我、我的花丢了,我可不可以……找一下?”
“不准!”对方毫不客气地拒绝。
“可是、可是……”她苍白地解释道,“那是皇后娘娘赏给我的花,我若是弄丢了……会有大麻烦……”
对方再次沉默,空气一时凝固了起来。
他没有再说拒绝的话,应该就是准许了吧?
徐鸯怯怯地想。
她不敢耽搁太久,蹲下身子在地上摸索起来。
很快便找到了一朵,但是另一朵却怎么也找不到。
罢了,只一朵也是可以的,回头仿着做成不一样的形态便是了。
将兰花小心收拢在手心,正欲起身之际,不料对方忽然迈着长腿往外走去,她忙将身子有缩了缩,给对方让出多几分的空间。
对方动作没有丝毫停留,继续往外走去。
她心中暗喜:太好了,他终于要走了。
为了避免与他一起出去,她一边假装在地上继续找花,一边偷偷瞥着对方的背影,知道对方挑开那遮蔽阳光的藤蔓,消失在洞口后,她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了下来。
她默默在心里数了二十个数,估摸着对方应该已经走出去六七丈远了,自己也不再久留,这便站起身,撑着余惊未消的绵软身躯,往外走去。
她此时还不晓得,那位先他一步离开的男人并未离开,正站在山洞外面,与不知何时来到这里的皇后,面面相觑。
*
太子卫崇,幼观诗礼,少则老成,孤傲凉薄,不近女色,生平最厌恶两件事,一恶女子的故意接近,二恶笨蛋的自作聪明,近两年又添了第三恶,便是被人催婚。
前几日他得知母后会在今日设赏花宴,宴会的意图自然不言而喻,猜想母后会和上次一般,命侍卫将他“邀”去宴会,于是便提前与大儒告假,自后门离开了文轩阁。
奈何侍卫们发现的早,他被追得紧,蓦地想起少时能躲过的一个假山山洞……
于是轻车熟路地寻到此处,斥走了碍眼的女人,拨开蔽日的藤蔓,走到山洞深处时,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幼稚的事情。
堂堂太子竟委身此处,若被人发现,实在有损威望。
最好别有不长眼的东西进来,否则……
还真有个不长眼的东西进来了。
是个女人。
是个笨蛋。
在他忍耐的边缘疯狂试探,分明已经让她走了,她却以找花的借口留下来,可见是个别有用心的笨蛋。
他委实不想与她多待一刻,于是干脆先离开了此处。
却没想到,母后不知何时来到了此处,站在山洞外面,面显惊讶,又好似包含着几分欣喜……
周边万物都静默了起来,春风轻拂紫葳藤蔓上翠绿的新叶,发出细微的窸窣声,他沐在春日阳光下,暖日的光落在他结了霜的眉头,他默默拧紧了,在想该如何解释他为何会从山洞中走出来?以及山洞里那个女人……
因着神思格外专注,并未留意到身后的脚步声,等到藤蔓被人“哗啦”掀起时,他也蓦地被人撞了后腰。
回眸望去,那个不长眼的女人头发凌乱地从山洞中钻出来,被他反弹的力道撞得退后两步,随即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你、你怎么还没走啊?”
“不对!竟能在我眼皮子底下出入章德殿——那混账究竟是谁?”
“……是徐、徐将军。”
哪个徐?京中徐家男人都死光了,哪还剩个“徐将军”?孙节一时气晕了头,哪管三七二十一,张口要再问,却又在这一刻猛地想起——卫崇还有个假名呢!这祖宗现今是姓“徐”的!
……好么,原来徐鸯先前告诫他提防着卫崇,是要提防在这儿的!
孙节张口结舌,脸气得粗红,偏又骂不出口,于是腿一软——
“哎哟!常侍——”岑先忙眼疾手快地搀住他。
他险些在这章德殿前生生气晕过去。
第 87 章 陈晊(二)
殿外声响那么大,要说徐鸯不曾察觉,当然是假话。
往常她是不会顾忌这些小事的。更不会像现在这样,坐在床榻前,看似是思考,脑中确实也反复过着一条条事情——聂永、于灏、卫崇,甚至还有陆丰——其实却什么也没想明白。
她心中装的事实在太多……也不差这一件了。
片刻后,等有人进殿的脚步声终于打碎了这隅时间停滞一般的宁静,她才仿佛再活了过来,叹了口气。
“孙节没有为难你吧?”她没有抬头,也认出了是岑先。
寇老太太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多次暗示下来自己都信了,自己儿子不是从死人手里抢的,而是真的自己得到的这份功绩。
她面露兴奋,眼里瘆人的光,整个人跟魔怔了一样:“我儿有功!”
像是只要她不停喊着这句话,寇丰就能得救。
周围看热闹的百姓在她这副疯癫的表现下,一时也不知道作何反应,面面相觑之间,刚刚跑着去一旁寇老太太租下的院子取万民伞的仆人,在这时候携着一把两人抬的大伞,回到了大理寺门口。
大理寺少卿冷眼看着这一切。
寇老太太猛地站起,乍一下的大动作,加之之前的情绪波动,她差点跌倒在地上。她紧紧地扶着这把合在一起的纸伞。
伞面未曾打开,被收着维护地很好,伞面伞轴都合着,看不清楚上面的名字,只有一点点墨痕能看的出来,上面确实写了名字。
寇府抄家之时,因为特殊性,这把万民伞没有被收走,而是任由寇老太太带走。没想到,她在这时候把这把伞抬了出来。
铜翅皱着眉:“这寇丰当真是救了泉城水患?莫非他之前是个良臣?”
语气里还有遗憾。
救了一城的水患啊,此等功绩都可入史书了。偏偏寇丰在之后却一路迷失了自我,本可以流芳百世,现在只能功过参半。
“你怎么会这么想?”银翅嗤笑,“信这老太太满口的胡扯做甚,真是为国为民的忠臣,咱还能接到这寇老太太的任务?”
他们虽为报社,可内里却是暗卫的联络所。作为皇上的短刀利刺,他们的消息来源比普通臣民的多多了。
金翅在一旁沉默寡言站了许久,这时候开口解释:“当时铜翅还没进暗卫。”
“这就难怪了。”银翅恍然大悟,“那你是不知道,这些旧臣,一个个的仗着能开口忽悠先帝……”
后面的话被他紧急咽了下去。
幸好周围四个同僚面色平淡,丝毫没有觉得这句话有什么不对的。
毕竟同为暗卫摸鱼档,常年加班还没加班费,干的活又乌七八糟的,谁没攒够一肚子气啊。
吐槽先帝的事,怎么能叫忤逆呢。
换做别的时间别的地点,还要担心一下听见的人会不会揭发告密。新帝都登基了,这里算得上正经暗卫的也只剩下徐鸯一个。而徐鸯……
徐鸯给出评语:“先帝夸赞过的几乎没有忠臣哈。”
他没那个眼光。
这句话迎来暗卫同僚的赞同点头。
白蔷在心里念叨:你信寇丰能治水患?我还不如去相信徐鸯能月月发奖金。
徐鸯:……
“我听到了。”她死亡微笑。
白蔷打了个哆嗦:“我没想,我什么都没想。看前面,寇老太太又开始哭了。”
*
寇家老太太扶着万民伞,觉得自己又可以了,来了底气又开始叫嚣。
“泉城连月下的暴雨,我那时就看着我儿寇丰为了整座县城的百姓不受水患,每日早出晚归地巡视水坝,最后更是晚上都不回地就睡在了水堤边上。”
“如此连续数夜,才在第一时间发现了堤坝的缺口。又亲自领着衙役府城们围堵缺口,几经艰险,差点就命丧在泉城。这才保的泉城和周围五县,几十万人的平安。”
“这些艰险,我老婆子当时都眼睁睁的看着的!”
她环视着周围围观的人群,眼中含泪:“我难道不怕我儿子当时出事吗!可为了百姓,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冒险。这才拼死侥幸得了这把万民伞。”
她强撑着拍了拍伞面,当场泪洒湿透了衣袖。
“这……听起来是有几分道理啊。”这位立场不坚定的围观百姓立马引起周围人的注目。
虽然有些观点转变太快,之前还在指责寇丰贪得无厌,寇老太太还要喊冤是无理取闹。但真看见了这把万民伞,许多人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有人犹豫着说道:“那年的水灾……确实很严重啊,我姨妈家就在泉城附近的县城里,听说连续下了一个月的大雨,田里地里全淹了呢。”
“对啊,当时京里的大人都觉得不好,本以为堤坝坚持不了多久,都准备疏散旁边的县城,准备救灾了。没想到生生地被救了回来,不然水坝一塌,那周围可都是大县,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有人唏嘘:“现在不就是吗,去年就塌了,还好大部分冲到旁边的河道,就这还有上万灾民呢。”
有人见寇老太太哭的实在可怜:“这样说起来,这寇丰是有功之臣啊。”
这句话一出来,围观人群都安静了。
按理,这寇丰犯的是杀头抄家的大罪,从寇府收集出来的罪证还摆了一地,大理寺的府衙里还关着送礼买官的人证。围观的说不出来为寇丰求情的话。
但,这万民伞也明晃晃的摆着啊……
当年泉城水患的事情不少人还记得,八百里加急传讯回来说泉城守住了时,先帝难得的高兴嘉赏了一把。
又有现如今泉城积年水患无人能治理做对比,愈发显得寇丰当年的功绩。
寇老太太携伞卖惨的计谋奏效了,有人不由得惋惜:“寇大人活民数十万数,就这样被砍头也可惜了。”
称呼都从寇丰变成了寇大人。
寇老太太关注着这边围观人的表情变化,见着有效,立马趁机带着万民伞叩倒在地上:“请看在我儿保泉城百姓平安的份上,让他功过相抵,留他一条性命吧!”
**
百姓的情绪被重新激起,与之前看热闹却不插话的情况不同。若不是衙役还在拦着,都有人不忍地要去扶那寇老太太起来了。
即使是这样还有人高呼为寇丰求情。
可见寇老太太这一招用的有多狠。
可惜遇到了她。
徐鸯在心里摇头。她早就把这些都做到了计划之内,早早就定了下头版头条,应对这种情况正好。
徐鸯在内心感慨自己的优秀。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要不怎么就轮到她升职了呢。白隼当队长都这么多年了,也不说挪个窝,自己都给他提醒和建议了,也不心生警惕,实在令人唏嘘。
好在他们小队有着她这么一个优秀的暗卫,才能有发光出彩的一天。
黑脸同僚眼看就要控制不住局势,隔着人群给徐鸯投来一个眼神。
徐鸯整理了一番袖口:“到咱们上场的时候了。”
剩下四人皆面露严肃之色。
徐鸯冲着几人点头:“现在我来宣布作战计划。”
白蔷几人精神一紧,打算认真地听听。
徐鸯大拇指冲内指着自己:“计划很简单,待会我直接开始喊出真相,银翅负责和我演戏,组成宣传部门。白蔷和铜翅在人群后面拉人买报刊,组成销售部门。金翅负责拦住寇府的下人,别让他们追上来揍我,是武装部门。”
徐鸯:“听清楚了吗,各部门就位。要开始了哦,1,2,……”
白蔷听的傻眼,什么叫偷偷拉人买报刊:“等等——”
可惜她没来得及阻拦,下一秒徐鸯直接深吸一口气大喊:“什么!他的功绩都是抢的?!”
**
“什么,他的功绩都是抢的?!”
突兀出来的一句话,让寇老太太直接心脏一跳,惊愕地转头。是谁——
在徐鸯喊出口的瞬间,金翅直接转身往旁边一隐。
铜翅怀里揣着此番印出来销售的报刊,右手扯着愣神的白蔷,直接用手帕遮住鼻口。
转身,装作不认识地走开。
原地只留下瞬间开始进入角色的徐鸯,和僵硬地站在原地想走走不脱的银翅。
银翅:……卧槽!
徐鸯仗着自己背对着寇老太太,挤眉弄眼地朝着银翅示意:
快呀,说台词呀!
银翅脸色僵硬,心里将徐鸯骂了一千遍。
特么的!你之前也没说过有台词啊!
但骑虎难下之际,他只能硬编,看着手里被徐鸯顺手塞进来的报刊,灵光一闪。
他面无表情,眼神在骂人地盯着徐鸯说道:“当然是真的,这报刊上面都写着呢。”
徐鸯深情并茂:“你是说这一份刚刚出炉的,今天新发布的,未来必定会成为京城第一大报社的飞鸣报社,今日的头版头条吗?”
银翅面如死灰地展开报纸,让头版头条上红色的“飞鸣报刊”的版头能被所有人看见:“是的。”
徐鸯用气音提醒道:“有感情一点。”
银翅:……我日!
银翅:“是的,就是这个飞鸣报社的开篇之作,名字叫——”
他眉头一跳,面色凝重地念到:“《给我十个铜板,同步与阎王爷收听我的冤屈》,又名《寇丰,你害得我好苦啊!》”
徐鸯凑到他身边,一字一顿地用朗读音说道:“那一年,我下了地府,跪倒在阎王爷面前,只因我下一世只能投畜生道。”
“我怨恨不解,只因为我明明有救数十万百姓的功德,却生生地被我那无良上司给偷走。”
“他拿着我的功德在人间讴功颂德,而我却满身怨愤地跪倒在阎王爷面前—— ”
“我要以亡魂之躯状告人间生人寇丰!”?
“抢我功绩,害我性命,衣冠禽兽,猪狗不如!”
徐鸯在寇老太太疯了一样地大喊“让她住嘴”的叫喊声里,越说越起劲,眼睛发亮地喊出下一句:
“寇丰你这厚颜无耻的卑鄙小人,我在地府等你!”
就算她愿意,她背上担子这么重,也没有这个多余的精力同他爱来爱去的。
“……朕明白了。”她轻飘飘地笑了笑,道,“你先出去吧,容朕一个人,清净清净。”
今夜的月色确实很明亮,她蜷缩回被衾之中,望着那因为政事繁忙还没有命内侍来补的,被卫崇扯坏的纱帷。
她平静下来的心中蓦然升起一个想法。
不知道卫崇后悔没有。
不知道卫崇哭过没有。
……不知道沙州的月亮,是否也是这样明亮。
第 88 章 陈晊(三)
沙州的月其实比洛阳的月要明亮多了。
卫崇一路打过玉门,前期摧城掠地,一过玉门,便有如泥牛入海,再也寻不到穆孚的行踪了。
每夜,卫崇都对着这样的月光,那月色越单调平静,他的心就越烦闷。这月光又如何不教他想起徐鸯?同是皎皎明光,同是要人仰望,同是触手可及,却又遥远得根本让人不敢肖想。
尤其到了关外,举步维艰,他还未从先前的失意中挣脱,面转身陷入另一片泥沼。
饶是徐鸯很不情愿,甚至想收拾行李偷偷离府去景州外祖家,但三日后还是被盛装打扮一番,扶着满头的珠翠,头重脚轻地被塞进了入宫的碧油车里。
赏花宴设在御花园,中间有一座清隐台,绣幕雕轩下,置着一张黄花梨木雕梅花纹方桌,桌上摆放着一株端妍富丽的海棠花,皇后就坐在桌后,人比海棠更加雍容华贵,笑容和善地看着各府的命妇带着姑娘们前来请安问候。
待前面几位夫人领着自家的姑娘给皇后请安后,徐老夫人寻了个间隙,这才领着徐意纾和徐鸯上前。
徐鸯学了三天的礼仪,与徐意纾一起齐整整地给皇后行礼,不经意抬头瞥见皇后娘娘正笑盈盈望着她,目光对视一瞬后,徐鸯 “腾”得烧红了脸,将头往低处又埋了埋,心中慌成一片。
可随即想到教习嬷嬷特意叮嘱过她,身为大家闺秀要落落大方,决不能忸怩作态叫人瞧出小家子气来,于是偷偷瞥一眼旁边的徐意纾,见她恭恭敬敬地站着,矜持却落落大方,眉眼含羞带笑望着皇后娘娘,与局促不安的自己站在一处,愈发衬得她婉婉有仪,端庄娴雅。
徐鸯鼓起勇气抬起头来,学着徐意纾的样子尽量舒展身体,眼睛仍带着怯意,莽莽撞撞看向皇后娘娘。
可皇后娘娘怎的还在看她?
下意识地又要低头逃避,可瞧见祖母递过来一个不满的眼神,只能生生止住动作,汗流浃背地迎上了皇后的视线。
好在皇后并未一直看她,转而与祖母说起话来。
“徐老夫人真是好福气,瞧这两个小丫头亭亭玉立的,比这园里的花儿还水灵呢……”
皇后态度温和,语气和风细雨,听着很是平易近人。
可徐鸯心头的紧张却没有消解几分,她第一次在宴席上露脸,两侧案桌坐着的各府夫人们都在打量她,那些意味各不相同的视线让她如芒在背。
“皇后娘娘过奖了,”徐老夫人往园中与贵女们赏花扑蝶的昌宁公主望了一眼,谦卑道,“与昌宁公主比起来,臣妇家中这两个丫头,顶多算是样貌清秀罢了。”
昌宁公主是皇后亲出,徐老夫人这话自有几分奉承的意味。
两侧的夫人们也纷纷附和着。
皇后笑道:“徐老夫人过谦了,快入座,咱们在这儿说会儿话,叫孩子们去花园里玩儿去……”
徐老夫人留在清隐台与皇后和各位夫人喝茶聊天,徐意纾则带着徐鸯,往昌宁公主那边走去。
徐意纾拉着她的手,感觉到她手上的凉意以及手心的濡湿,知晓她心中紧张,于是边走边宽慰道:“你莫要害怕,昌宁公主生性率真热情,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倒是她身边那个穿蜜荷色百迭裙的,你莫要招惹她……”
徐鸯往那个姑娘的方向看了一眼:“她是谁啊?”
“她叫徐玉绫,她的祖父是礼部尚书兼翰林院学士,与咱们祖父在朝中向来不对付,听说马上要入内阁了,以后怕是要压祖父一头,咱们莫要理她就好……”
“哦……好。”
徐意纾嘱咐好之后,这才与她一起走到了昌宁公主身边。
“意纾来啦!”正在扑蝶的少女娇俏明媚,发髻上的步摇因为好动而微微勾乱了头发,在阳光下的照射下像是生出了柔和的光晕。
她气息微喘,朝徐意纾招手,随即目光便落在了徐鸯身上,笑盈盈道:“咦?这位妹妹倒是头一次见,长得好生漂亮……”
她这一夸,众人的目光自然全部聚了过来。
今日她们进宫的目的大都是奔着同样的目的来的,虽然传闻中太子并不好相与,但是若能被选为太子妃,于自己和家族来说,都是一件十分荣耀且助益的事情。
原本京中适龄的贵女就那么几个,彼此都了解颇深,各自心中也都有成算,蓦的出现一个生面孔,且还是个容貌惊人的,叫她们心里如何平衡?
被围观的徐鸯浑身不自在,正思索着要不要给公主行个礼时,徐意纾拉着她的手将她引荐给公主。
“公主,这是我的六妹妹徐鸯,去年才从景州回来……”
“难怪以前没见过呢?”昌宁公主忽的凑过来,盯着面前这张白鸯面孔,道,“徐鸯妹妹,你用的什么面脂润面,怎的将皮肤养得这样好?”像剥了壳的荔枝似的。
徐鸯不习惯与人靠得这般近,惊得小脸泛红道:“我用的……茉莉香膏……”
徐意纾接过她的话,与昌宁继续说道:“公主若不嫌弃,回头我们给公主送两盒。”
“那自然是好呀。”昌宁与她们聊了几句,便又张罗着扑碟,“不若咱们来比赛,今日谁没扑到蝴蝶,谁就去清隐台上表演才艺如何?”
徐鸯心中一喜:所以只要扑到蝴蝶,就不用去台上献丑了?
如此她自然十分卖力,虽然徐意纾偷偷告诉她不要真的扑到蝴蝶,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到皇后娘娘面前献舞,但是徐鸯回想自己练了三日的舞还是跳得一塌糊涂,愈发坚定了扑蝶的决心。
她正扑得认真,并未发现有人刻意隔开了她和徐意纾,待她追着蝴蝶跑到一处兰花旁时,不妨有人撞了她一下,她身子不稳,往那盆兰花的方向摔去。
“小心!”守着这盆兰花的宫女大惊失色,忙伸手去扶那盆兰花,可还是受了冲撞,那四株连瓣兰花总共开了三朵淡雅的小花,这一撞,便掉了两朵。
宫女抱着兰花,脸色煞白看向徐鸯:“姑娘,这株兰花价值逾千金,这可怎么办才好?”
语笑喧阗的花园一下子静了下来,徐鸯回头去找方才冲撞自己的人,可周围的人只是面露惊讶地看着她。
徐玉绫也在她附近,徐鸯下意识地怀疑是她,可对方离自己稍远,委实不像是能推到她的样子,故而徐鸯也只能打消疑虑,任由对方幸灾乐祸地看着自己。
“六妹妹!”徐意纾自不远处跑了过来,瞧见这副光景也慌了,“这……”
昌宁公主闻声也走了过来,心疼道:“这可是母后最喜欢的兰花,平日里连我都不让碰,这可如何是好?”
徐意纾虽有心护着自家妹妹,可是听昌宁公主说的这般严重,她也不敢上前了,担心这件事会连累自己。
徐鸯成了众矢之的,找不到冲撞自己的人,自然也无法替自己辩解。
她只能选择最笨的法子,自地上捡起那两朵掉落的兰花,捧着去皇后娘娘面前请罪。
清隐台上,徐老夫人正与其她夫人聊着天,余光瞧见自家那六丫头垂着脑袋走进来,手中不知捧着何物,进来之后便径直跪在皇后娘娘面前,磕磕巴巴道:“皇后娘娘,臣女不小心撞坏了兰花……”
她将手举得高了些,徐老夫人瞧见了她手心里躺着的小花,那花瓣似莲瓣清雅,料想价值不菲。
心下当即一片惶恐,不免开始后悔那日没有听三郎的话,执意带这丫头进宫,没想到这么快就捅出娄子来了。
那守花的宫女也随之而来,跪在徐鸯身后,诚惶诚恐的认错:“奴婢看管不利,请娘娘责罚。”
徐老夫人自然也坐不住了,虽然心中暗骂这丫头,但毕竟是自家的孙女,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受罚,这便要起身求情。
没成想皇后抬手制止了她,默了片刻后,才语气和缓道:“小姑娘们玩得高兴了难免有失分寸,定然不是故意的,不过是两朵花而已,来年还会再开,莫跪了,都起身吧。”
守花的宫女欣喜地卫恩,赶忙起身离开了。
徐老夫人也暂时松了一口气,心中想着皇后娘娘虽然面儿上没有怪罪,但难保心里不高兴,回头须得托人打听打听,尽快再寻一株一模一样的兰花来给皇后娘娘赔罪。
徐鸯却没有立即起身,反而小心翼翼道:“皇后娘娘,可不可以将这两朵小花送给我?”
徐老夫人方才吐出的一口气险些没收回来:这混丫头,还不趁着皇后娘娘大度时快些离开,怎的还在这儿得寸进尺起来了?
幸而皇后是个好脾气的,不仅没有怪罪,反而饶有耐心地问她:“你要这花作甚?”
“听公主说,这是您最喜欢的花儿,我想拿回去仿着做一株通草花送给您,保证和这兰花一模一样,希望能弥补我犯下的错……”
“哦?”皇后似乎有几分感兴趣,“你还会做这个?”
通草花确实可以做到与真花一般无二,只是制作技艺繁杂,鲜少有闺阁中的姑娘会做这个,徐老夫人也不知道自家孙女竟有这门手艺,就见这胆小的孙女一点也不谦虚道:“嗯,我会的。”
皇后唇角微扬:“既如此,那本宫就等着你的通草花了。”
徐鸯这才捧着花退下,胸腔里一颗小心脏扑通扑通的,险些要蹦出嗓子眼儿了。
徐意纾看到她化险为夷,甚至因祸得福得了皇后娘娘的青睐,心中也很是为她高兴。
“六妹妹,这御花园里的一花一草都珍贵的很,你可千万要注意,莫要再莽撞行事了。”
徐鸯这才小声与她说出真相:“是有人撞我,我才不小心撞了兰花……”
徐意纾低呼一声:“可瞧见是谁撞的?”
徐鸯摇摇头。
徐意纾抬头扫视园子里的人,每个人都是事不关己的表情,亦或是根本不看她们,三三两两地并在一起赏花说笑。
徐意纾嘘叹了口气,如今这件事也只能自认倒霉:“你初来宫中,又长得这般惹眼,难保不是有人故意使坏害你出丑。不若你去祖母身边待着吧,免得再有人捉弄你……”
徐鸯才从清隐台上心惊胆战地出来,自然是不愿意回去的。
“五姐姐,你不用管我,我自个儿寻个安静的地方待着便是,等宴会结束了,你记得喊我……”
“也好。”
如此姐妹二人便分开,徐鸯在园子里转了转,最后去了假山旁,瞧着那紫葳翠蔓爬满了大半座假山,只零星冒出几个花骨朵,想来不会有人来此赏花。
她便在此处安心坐下,一边晒太阳一边专心研究起手里的那两朵小花来。
虽是兰花,但花型却像缩小的荷花,花色素雅,纹路清晰,看起来并不难仿制。
她正聚精会神看着,蓦地瞧见一寸薄墨灰的袍裾出现在眼皮子底下,随即拢下一层阴影,将她从头到脚罩住。
徐鸯欲抬头去望,还未看到那人样貌,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声冷厉的斥责:“走开!”
胆小如她,被凶得脖子一缩,连一句“为什么”也没敢问,将手中的花拢好,低头跑开了。
熟料没跑多远,便见到徐玉绫与几位姑娘说说笑笑往这边走来。
她记得五姐姐和她说过不要招惹对方,便不想与她们正面遇上,只得折返回来。
幸而方才凶她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环顾四周,假山上的紫葳藤蔓随风而动,她意外发现那藤蔓下面有一处山洞。
听着愈发靠近的说笑声,徐鸯一扭头,钻进了那山洞里。
光线蓦地暗下来,眼睛一时不能适应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见。
她扶着墙壁,一边摸索,一边小心翼翼往前走。
粗粝冰凉的墙壁磨得她手心疼,却在一个转角后忽然变得平整温润,细细感受一下,似乎还有几分柔韧回弹……
好奇怪的手感。
但是摸起来莫名觉得很舒服,不晓得是用什么砌的墙?
再摸一会儿……
直到幽暗的山洞中,倏忽响起一个声音,冷得如切冰碎玉。
“摸够了么?”
可卫崇的心还是向着深渊沉了下去。
那个梦,真的只是梦吗?上回他离开她,她就险些遇难……何况他在扬州挣扎十年,为的是什么?难道不正是为了还她的恩情,为了保护她吗?就算她恨他,她厌恶他,又怎么了?
怎么他一气之下,竟把这些都给忘在脑后了!
他万万不该赌气来沙州的!
“——将军!”
一声疾呼,终于把他从那无边的恐惧与懊悔中拽出,他猛地抬眼,但已经太迟——
穆孚握着先前藏好的匕首,悄然冲到了他的面前,而匕首的另一头,已经刺进了他的胸膛,染上了血色,眼看着就要用力,深深地刺进去了!
第 89 章 陈晊(四)
“——怎么说?”穆孚一面喘息,一面吃力地笑了笑,“是放我一条生路,还是要跟我同归于尽,死在这荒凉的漠北?”
他大抵是觉得胜券在握,甚至伸出另一只手来,擦了擦头顶细汗。几乎是享受地听着周遭的将士骂他无耻逆贼。
是啊,这一整个大军都听命于卫崇。拿住了卫崇,当然就是拿住了生路。
……然而他真的拿住了吗?
邹若水口中的许久,约莫两年。距离她上一回得宠,已经过去两年。
邹若水得宠时,府里下人们对若水阁的态度自然不敢怠慢,有什么好东西也是紧着若水阁先挑。后来邹若水失了宠,府里下人对若水阁的态度便急转直下,如今竟连要份羊肉都为难。
邹若水犹豫着,似乎是到了该去找徐国公争争宠的时候了。
徐鸯撑着下巴叹气,心心念念的羊肉烧饼是吃不上了。
邹若水回神道:“罢了,咱们改吃韭菜盒子吧。”
徐鸯也只得点头-
孙夫人办事利落,赏花宴风风火火地操办起来,邀请了京中好些闺秀小姐,又请了好些适龄的郎君赴宴。
孙夫人忙得口干舌燥,放下手中名册,拿过白瓷茶盏,喝了口茶水润嗓子,又忍不住一声叹息。
杨妈妈知晓孙夫人在叹息什么,宽慰道:“夫人宽心,二姑娘聪慧,定然会明白夫人的良苦用心。”
孙夫人抬眸:“但愿她与世子见过后,能想明白吧。”
孙夫人如此重视这场赏花宴,是因为此番赏花宴想让徐思娴回心转意,见一见那位定北侯世子。至于其他人,都是顺便。
转眼便至赏花宴这日,天朗气清,阳光从支摘窗里落进来,好像洒了一地的碎金。
徐鸯这回梦见的不是羊肉烧饼,而是白切鸡,鲜嫩可口,令人垂涎三尺。
银蝉推着她胳膊:“四姑娘该起了,奴婢伺候您梳洗,再把您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保准今日能让您找到一个如意郎君。”
徐鸯眼睛都没睁开,翻了个身继续睡:“什么如意郎君啊,让我再睡一会儿吧,好银蝉。”
说罢,便将整个人卷着被子往里滚一圈,贴着床角,任银蝉怎么叫都没反应。
银蝉又气又好笑,只得无奈地摇了摇头。
一番折腾下来,徐鸯终是多睡了两刻钟。这两刻钟是从她梳妆的时间里扣下来的,因而银蝉只来得及给她简单梳了个得体的发髻,脸上薄薄施了一层脂粉。
而后,便掐着点赶到了赏花宴。
孙夫人已经在招待宾客,一番寒暄过后,抬眸瞧见定北侯世子沈泽身影。
“思娴呢?”孙夫人问身边丫鬟,“去请她过来,就说我有事找她。”
丫鬟应声而退。
孙夫人看着沈泽身影,面上浮出几分满意的笑意。
原本徐平与孙夫人商议女儿婚事之时,孙夫人也不太愿意,毕竟她知晓这些年来女儿对太子殿下的执念。作为一个母亲,她希望女儿能如愿,得到自己所想得到的,过得开心。
另一方面,她也私心里期待着万一太子殿下便改了主意,答应选妃,以她的思娴的才与貌,自然有很大机会能中选。若是能做太子妃,日后太子继位,那她的思娴便是皇后。
可眼看着太子殿下那边毫无动静,思娴年岁又大了,是不好再拖。这位定北侯世子,年轻有为,相貌英俊,与思娴倒是般配。孙夫人是极满意的。
徐鸯到时,姊妹几个早已经到了,正聚在一处闲聊。她们也都知道孙夫人今日打算撮合徐思娴与沈泽,正八卦此事。
徐月华道:“这位定北侯世子倒是挺不错的。”
徐兰芷掩嘴笑道:“那是自然,不然爹爹怎么会想将二姐姐许给他?”
徐月华看了眼沈泽的方向,眸中闪过一丝嫉妒,她也想有一桩好亲事。
徐月华移开视线,在今日来的众多年轻公子之中逡巡一圈,试图寻找自己今日的目标。
可扫视一圈,她发觉最出色的还是沈泽。
沈泽与徐思娴二人站在雕花栏杆旁,不知在说些什么。沈泽脸上带着清浅笑意,似乎对徐思娴颇为满意,反观徐思娴,愣着一张脸,仿佛沈泽欠了她钱似的。
徐思娴心里只有太子殿下,又不愿意嫁给定北侯世子……
徐月华心念一动,忽地想,既然如此,她未必没有机会。左右今日只是相看,徐思娴与沈泽也并未定下。
她想罢,唇角微勾,起身:“我去看花了。”
徐兰芷看着徐月华背影,不屑道:“看什么花啊?分明是去看人了。哎,四姐姐,我也去瞧瞧他们,你要不要一起?”
徐鸯摇头:“你去吧,我便不去了。”
她趴在美人靠上打哈欠,比起相看男人,她更想睡觉。
今日来的都是青年才俊不错,可她好吃懒做的名声在外,那些青年才俊谁会瞧上她啊?与其巴巴地凑上去浪费时间,还不如在这儿坐着躲懒休息,饿了就吃些糕点。
徐鸯对自己的婚事一点不着急,她年岁还小,还能再拖两年,即便拖到了不能再拖的时候,左右家中会看不下去,到时候肯定会帮忙让她嫁出去。
所以有什么好急的呢?
再说了,定下亲事就意味着她不得不开始学规矩,想想就累。
如此想着,徐鸯心安理得地躲懒。
银蝉在一旁替她着急:“四姑娘,您应当主动一些,与他们多多交谈,好歹露个脸。”
徐鸯摇头:“那他们就不能主动来找我吗?怎么非得我主动与他们交谈?”
银蝉:“……”
您自己什么样您自己不清楚么?
沈泽看着面前冷淡的徐思娴,心中有些不悦,他知晓两家人的意思,对徐思娴此人也算满意,因而才答应与她接触。可他堂堂定北侯世子,又不是非她徐思娴不可,何必要在这里忍受她一张冷脸?
沈泽没了耐心,敛起笑意道:“我瞧那边的花不错,徐二姑娘,先告辞了。”
徐思娴并未挽留,仿佛得到了解脱般,起身便走。
沈泽看着她背影,冷笑一声,亦是拂袖而去。
沈泽正在气头上,只觉得满院的人声喧嚣都叫他烦闷,他视线四下打量一圈,快步走向角落的水边凉亭。
凉亭周边被绿树遮住,沈泽跨进来才发现亭中有人,他一时有些为难,正欲退出去,又发现那姑娘正趴在桌上睡觉。
沈泽回头看了眼,倒没旁处比这里更安静。
他放轻了步子,轻手轻脚在另一侧坐下。
目光不住被趴在桌上的姑娘吸引。
只见这姑娘肌肤白皙,睫羽纤长而浓密,微微颤动,勾起了沈泽兴趣。
徐鸯方才让银蝉去取东西,自己忍不住趴着小憩,也未料到一睁开眼,会对上一张陌生男人的脸。
她迟钝地吓到,从石凳上直起身,莹润的眸子颤动着。
这一幕落在沈泽眼中,愈发显得可爱。
沈泽原本被徐思娴激起的火气陡然消失无踪,不禁失笑,自报家门:“我乃定北侯世子,沈泽,敢问姑娘芳名?”
徐鸯平素也跟着参加过一些宴会,不过一向只爱窝在角落,沈泽并未注意过她。
徐鸯扯出一个笑鸯,道:“我姓徐,名徐鸯。”
沈泽眉头微低:“你是徐思娴的妹妹?”
徐鸯点头:“那是我二姐姐,我在家中排第四。”
沈泽不动声色打量着徐鸯,徐鸯美貌不输徐思娴,只不过与徐思娴是不同的美,徐思娴的美更具有攻击性,而徐鸯的美则更娇憨。他听说过徐家的情况,徐思娴性子高傲,一向瞧不上几位庶妹。
沈泽微微勾唇道:“徐四姑娘,你与你二姐姐还真是不同。”
徐鸯礼貌笑了笑:“我不及二姐姐十分之一。”
沈泽却摇头:“徐四姑娘这话便太过自谦了,徐二姑娘固然优秀,可徐四姑娘也不差。”
这便是客套话了,她与徐思娴之间的差距,明眼人都瞧得出来,徐鸯只好再次礼貌一笑。
她不知道沈泽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按说沈泽这会儿不是应当同二姐姐在相看么?
沈泽似乎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徐鸯咬唇,不知自己该不该走。正犹豫之际,银蝉捧着一盘糕点回来。
“四姑娘……”银蝉一进亭子,也被沈泽惊了惊。
徐鸯接过银蝉手中的糕点,道:“这位是沈世子。”
银蝉赶忙见了礼,退至徐鸯身后,心中疑惑,这沈世子怎的会与四姑娘在一处?
徐鸯本是想着此处无人,又一时嘴馋,这才让银蝉去取些糕点来吃。可突然来了个沈泽……徐鸯看着糕点,一时没动,转念又想,沈世子在又如何,他又不可能瞧上自己,管他呢。
徐鸯伸手捏了块糕点,送进嘴里,心满意足,不禁微微眯起双眼,仿佛一只吃到了鱼的小猫,委实可爱。
沈泽不由自主将目光落在她身上。
察觉到沈泽的目光,徐鸯将糕点往前推了推:“世子要不要尝尝?这糕点味道不错。”
沈泽并未拒绝,也伸手拿了一块品尝后道:“原来徐四姑娘喜欢吃这样口味的糕点,我家中厨子也会做一些与这很相像的,若有机会,一定让徐四姑娘尝尝。”
听到吃的,徐鸯眼睛一亮:“真的么?那我可提前多谢世子了。”
不远处,徐月华看着徐鸯与沈泽相谈甚欢的样子,气得直跺脚。她方才暗中瞧着,见徐思娴与沈泽不欢而散,便想赶紧凑上去,在沈泽面前露个脸。可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沈泽便不见了。她一番好找,竟发现沈泽又同徐鸯待在一处。
好个徐鸯,手段倒是厉害,表面上还装得不争不抢的。
徐月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些,而后提着裙摆走进凉亭:“四妹妹,你别一个人待着了,那边的花可开得正好呢。”
她说罢,好似才发觉一旁坐着的沈泽,惊讶开口:“见过沈世子。”
沈泽道:“我贪个清净,没想到徐四姑娘也在。”
徐月华掩嘴失笑:“让沈世子见笑了,我家四妹妹一惯不爱交际,打小啊就喜欢躲懒,旁人学东西,她也偷懒不肯学。”
徐月华说着,作势拿手指戳了戳徐鸯的脑袋,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徐鸯在徐家这些年,哪里见过真正的姐妹情深,她们这些人一向只有表面上的和睦,一旦牵扯到什么利益,总要争来抢去的。她已然看出来了,三姐姐这是故意在沈世子面前抹黑她的形象。
不过她对沈世子没什么兴趣,沈世子身份高贵,与她本就不般配,何况定北侯府情况复杂,即便退一万步能让她嫁进去,她都不想嫁。这么麻烦,以后不知道多劳心劳力。
抹黑便抹黑吧,徐鸯懒得辩驳,只笑了笑。
徐月华又道:“既然沈世子也在,不如一道去瞧瞧那边的花吧?”
沈泽看向徐鸯。
徐鸯正欲拒绝,徐月华不由分说拉她起身:“走吧,四妹妹。”
徐鸯只得跟着她走。
三人出了凉亭,往花廊走。
徐月华挽着徐鸯胳膊,走在徐鸯与沈泽中间。
沈泽起初还会与徐鸯说几句话,但渐渐话题便被徐月华主导,二人相谈甚欢,只显得徐鸯多余。
“早就听闻沈世子才华横溢,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徐月华惊喜道。
沈泽亦听闻过徐月华的名声,对她颇有好感:“徐三姑娘亦是才华横溢。”
二人聊了许久,一直到宴会结束,才依依不舍地道别。
“下回若有机会,再向徐三姑娘讨教。”
“沈世子说笑了。”
赏花宴结束后,徐月华当即松开徐鸯的手,面上笑意也敛去,道:“没想到四妹妹平日里不声不响的,算盘倒是打得好。可惜沈世子似乎不喜欢你这种草包。”
徐鸯心道,她哪里打了什么算盘?她方才分明全程做陪衬,一句话也不曾多说。
“三姐姐说得是,我就是草包。沈世子就是不喜欢我这种草包。”
这一通紧赶慢赶,还真给卫崇赶到了宫门落锁前入宫——这便是权势的好处了,只要进了宫,就算宫道上有侍卫瞧见他,也只觉得是远征回来,给皇帝急报的,别说拦了,个个都急忙让开道来。
连孙节岑先这两日这都围着徐鸯打转在,自然也不能在殿外拦住他。
于是,他就这样长驱直入,赶在报信的人到之前进了章德殿。
已经入了冬,近日又无甚大事,常朝都大多都是走个过场,徐鸯当然也大多窝在章德殿中。
只不过,说巧也巧,说不巧也不巧,卫崇进殿时,正巧撞见王琬同徐鸯商议完聂永之事——虽有于灏那封信,但若说聂永有叛意,徐鸯必然是不信的——二人意外地打了个照面。
“徐将军?”王琬惊道,“怎么竟回来了……还这个时间进宫来,难不成是有急事?”
这话问得实诚,但卫崇听起来,只觉得是挑衅。
第 90 章 陈晊(五)
“怎么竟回来了……还这个时间进宫来,难不成是有急事?”
这话问得实诚,但卫崇听起来,只觉得是挑衅——什么叫这个时间,什么叫急事,他王琬无事,怎么就能呆到此刻了——他警惕地瞪了王琬一眼,也不应话,就径自往内室中走。
就在这二人交流的片刻,有内侍已经飞奔进去报给徐鸯。
于是,不等卫崇走近,她便也同样从内室中缓步走出。
洛慧儿看着卫崇的背影消失在光影之中,咬了咬唇,又狠狠一跺脚。
怎么太子殿下对她这样绝情?分明是太子殿下选她进宫的呀?选她进宫难道不是因为喜欢她么?
洛慧儿抬眸,还想跟着进去,被门口的侍卫拦下。
“洛良娣止步,没有殿下的命令,您不能进去。”
洛慧儿只好狠狠瞪了那些侍卫一眼,气鼓鼓地带着鸡汤回了自己宫中。
洛慧儿眼眶发红,气得直拍桌子,她这一辈子顺风顺水,还从未受过这么大的屈辱。可偏偏给她屈辱的那个人,是太子殿下。
洛慧儿与徐思娴之所以不对付,一方面因为徐思娴长得漂亮又端庄大气,时常被人和自己比较,另一方面,便是因为洛慧儿也喜欢太子,洛慧儿视徐思娴为情敌。
洛慧儿得知自己中选的那一刻,欣喜万分,她还以为自己终于得到了太子殿下的喜欢,胜过了徐思娴。
可太子殿下待她如此冷漠,简直就是对待一个陌生人……
洛慧儿吸了吸鼻子,不禁潸然泪下,委屈极了。
洛慧儿被拒绝的事,第二日便传遍了东宫。一时间,几人心思各异。
薛如眉见洛慧儿受挫,心里自然高兴,但也不敢表现出来。只是换了一种主动的方式,接近卫崇。
薛如眉命人打探了太子回来的时间,以及会经过的路线,而后在途中等着。待太子来时,她便在树下弹琴,试图吸引太子注意。
结果,太子毫不停留地走了,连一个多的眼神也没给她。
此事自然也传遍了东宫。
赵蔷倒是还未有所动作,只是听得她们二人被拒绝之事后,来找了徐鸯。
“徐姐姐,你听说了洛姐姐和薛姐姐的事么?”
徐鸯虽然不想听说,但东宫就这么大,消息总能传进她耳朵。
她只好扯了扯嘴角,问:“怎么了?”
赵蔷道:“太子殿下既不喜欢洛姐姐,也不喜欢薛姐姐,不会是喜欢徐姐姐吧?”
徐鸯道:“也有可能喜欢你呀。”
赵蔷连忙摆手:“我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喜欢我,我长得又不好看,家世也不高,更没有什么才华。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被选上。”
徐鸯道:“其实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被选上。”
赵蔷道:“我知道,一定是因为徐姐姐长得好看,我觉得徐姐姐比洛姐姐和薛姐姐都好看。”
徐鸯又不知如何回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我倒没觉得,何况太子殿下绝不是这么肤浅的人。”
赵蔷又道:“不如徐姐姐也去试试,主动一些,说不定就得到太子殿下的宠幸了呢?”
徐鸯摇头:“还是算了,我就不去自取其辱了。”
赵蔷走后,徐鸯看着她的背影迟疑,她总觉得这个赵蔷怪怪的。
唉,宫里的日子果然比徐国公府更勾心斗角。
好歹徐国公府里的勾心斗角都摆在明面上,到了宫里,都分不清楚人心。
徐鸯叹气,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
还是先种她的菜吧。
徐鸯让绿蕊去问福公公要了一把锄头,这种要求实在太过奇怪,福公公问起缘由,徐鸯只道:“我想在宫中种些花草,劳烦公公了。”
种花草并不违反宫中规定,福公公也就没说什么,命人送了锄头来。
徐鸯和银蝉二人花了几日,用锄头将那个废弃花圃的土翻了新。
接下来,就差种子了。
花种宫里有,可菜种宫里显然没有。
徐鸯又犯了难,没想到绿蕊说:“诶,奴婢认识一位御膳房的公公,他负责出宫采买菜品,时常也会帮着给大家带些宫外的小玩意儿,奴婢可以托他给徐承徽捎带菜种进宫。”
徐鸯一拍手:“那可真是太好了!”
绿蕊道:“徐承徽需要些什么种子,写下来即可,奴婢待会儿便去找那位公公。”
徐鸯当即写下了几种蔬菜种子,又狠心拿出了一两银子,交给绿蕊,托她去办此事。
绿蕊找的那位公公倒是个可靠的,没几日便将徐鸯需要的种子送了进来。
徐鸯得了种子,当即便种进了花圃里。
那花圃不小,徐鸯一半种了些花,另一半便种了菜。
她细心地呵护着自己的菜地,期待它们长大,让自己收获。
在她忙碌菜地的时候,时间已经不知不觉过去了二十余日。
这二十日里,太子殿下依然谁也没有宠幸。多出来的这几位嫔妃,就好似四个漂亮的花瓶,放在这东宫里。
赵蔷起初还来,后来兴许发现徐鸯真的对争宠毫无兴趣,渐渐也不来了。再看到赵蔷,她已经跟在薛如眉身边有说有笑。
如此甚好,徐鸯也不觉得意外,只继续照顾自己的菜。
还听说这二十日里,洛慧儿想方设法地接近太子殿下,但次次都被拒绝了。薛如眉也尝试过几回,同样无功而返。
徐鸯甚至有些好奇,她们三个,到底是谁会最先得到太子殿下的青睐?
说起太子殿下,徐鸯想到自己进宫这么久,好像一次都没见过太子殿下。
算了,管他见不见的,也不重要。
皇后一直密切关注着东宫的动静,终于再次坐不下去,传了卫崇去凤梧宫。
皇后扶着额角,道:“本宫看来是活不长了。”
卫崇有些无奈:“母后又在胡说八道了。”
皇后看向卫崇,摇了摇头:“你要是想看母后死,你就继续谁也不宠幸好了。”
卫崇解释道:“儿臣只是政务繁忙,无心后宫。”
皇后道:“你政务再繁忙,能比你父皇更繁忙?你父皇每个月都有十数日来后宫,你为何不行?”
卫崇一时无言。
诚然,政务繁忙只是他的借口。这些日子,他看见那几个女人轮番地朝自己扑上来,便觉得厌烦不已。
皇后继续说:“不论如何,你今夜必须宠幸一个。你若是今夜不宠幸一个,母后明日便再从世家女子中给你选十个进宫,你自己看着办吧。”
再选十个,那岂不是要再多十份的厌烦?
卫崇内心权衡一番,答应了皇后的要求:“母后放心,儿臣今夜定然选一个宠幸。”
皇后对他的话一点也放不了心,指着听夏道:“听夏,你今夜跟着太子回宫,替本宫监督他。”
听夏应下。
从栖梧宫离开时,听夏果真跟着卫崇回了东宫。
听夏劝道:“殿下别生娘娘的气,娘娘也是为了殿下好。殿下毕竟是个男人,若是一直没有动静,百官恐怕也会觉得殿下……身子有疾,反而不利于殿下。”
卫崇揉了揉额角,脑海中闪过了那几个女人的脸。
那个送汤的太过主动,他不宠幸她她都能一天到晚缠着自己,倘若他真宠幸了她,那还了得?更是徒增厌烦了。
还有那个弹琴的,也时不时在他跟前晃悠。
除了这两个,他记得还有两个。有一个倒是经常跟在那个弹琴的身边,如此一来,便只剩下一个了。
卫崇默默在心中盘算着。
余下那个进宫这么久,倒是一次也没见过,想来是个安分守己的。
便宠幸她吧。
卫崇想定,问起福满道:“这些日子,一次也不曾在孤面前露过脸的那个,是谁?”
福满想了想,道:“回殿下,是徐承徽。”
卫崇道:“那今夜便摆驾她宫中。”
福满内心暗道不好,他毕竟收了平南侯的好处,要帮洛良娣得宠的。只是他在东宫也有些年头了,知晓太子的脾气,这种时候是万万不可帮洛良娣说话的,只得差人先行一步,去茗玉轩让徐承徽赶紧准备着侍寝。
福公公派来的人到茗玉轩时,茗玉轩的灯都熄了。那小公公赶忙道:“太子殿下今夜召幸徐承徽,徐承徽快些准备准备吧。”
银蝉听得这话,惊喜地几乎要跳起来,忙不迭进了寝宫,把徐鸯摇醒。
“承徽,太子殿下今夜召幸您。”
徐鸯都已经躺下睡着了,昏昏沉沉被银蝉叫醒,茫然坐起身来。
“什么?什么烧饼?我不吃烧饼……”
银蝉急道:“没有烧饼!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今夜召幸您!您快些准备吧!”
徐鸯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她指了指自己:“我?我在做梦吗?”
银蝉来不及跟她废话,把她从床榻上拉起来,简单整理了一番仪鸯,又上了灯。
太子的舆驾来得很快,徐鸯呆呆地跟着银蝉绿蕊一道接驾。
“嫔妾给太子殿下请安。”
徐鸯低着头,只看见一道影子落在身前,而后听见了一个有些耳熟的嗓音:“起来吧。”
是那日她碰到的那个侍卫。
唔,原来不是侍卫,是太子殿下……
徐鸯懵懵地起身,直愣愣地看向太子。
太子殿下怎么会召幸她?
银蝉与绿蕊方才都已经知情识趣地退了下去,这会子殿中只他们一双被拉长的影子,映在窗棂上,烛火静静地燃烧着。
卫崇微蹙眉头,等着徐鸯的下一步行动。
徐鸯终于回过神来,脑袋还是混沌着,哦,侍寝……
徐鸯福了福身,上前一步,替卫崇宽衣。
她咬了咬唇,又冒出完蛋两个字。
上次姨娘让她看的那几本书,她也没看……
应该不影响吧?
徐鸯觑了眼卫崇,太子殿下这么厉害,应当会的吧,不需要她怎么样吧?
只见卫崇那深色朝服之上,竟染上了血色!方才众人都不曾察觉,也是孙节叫了这一声,才发现那血俨然早已晕开,分明是有伤口崩开,且伤得还在要害。
也是直到这声惊呼,卫崇才突然意识到疼痛似的,又是一个摇晃。
“……你伤了?”徐鸯收回手,皱着眉问。
卫崇张嘴,想说无事。
可是那突如其来的安心已经稳稳地托住了他,他好比不是置身于冰冷的朝堂,而是在内殿,在温暖的怀抱当中。他又是一个摇晃,长久的硬撑终于被疼痛与疲倦击溃。
他向后倒去。
不要倒,就算倒也不要倒在王琬的脚边,太丢人了……他模糊地想着。
接着,他头一歪,就这么声势浩大地砸向了一旁刚缓过气的王琬,正正好。
第 91 章 陈晊(六)
殿中燃着取暖用的炭火,隐约有燃烧时清脆的声响,慢慢地,从遥远变得清晰。然后才是有人走动的声响,还有那轻柔幔帐被撩起,又最后落在他的手边,窸窸窣窣,煞是温柔的触感。
真如梦乡一般。
什么痛楚,什么寒冷,都离他远去了,甚至连困倦也离他远去了。更深夜阑,那一点点的湿意落在他紧闭的眼睫上,沁人心脾,又像是针刺一样明晰,教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惊了那寒风。
——阴差阳错,这还是他第一次在章德殿过夜。
可惜没片刻,徐鸯冷冷的声音便在耳边响起:
薛如眉与卫崇出宫,去找孙泉允。孙泉允去岁科考落榜后,便留在京城,寻了一份在私塾里教书的差事养活自己。
薛如眉与太子同乘一辆马车,宽敞的马车内,二人各坐一侧,即便隔得不近,薛如眉还是禁不住心跳加速。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离太子殿下最近的一次。
她不敢抬头,君臣有别,只能用余光默默打量太子。太子殿下气度不凡,即便坐着,也如挺拔的松柏一般,这样一个人,谁会不喜欢呢?
薛如眉面颊泛出微微的红粉。
她定了定心神,小声开口:“殿下心怀社稷。此乃百姓之福,但是殿下也应当注意自己的身子,切莫太过劳累。”
她说话的声音极轻,卫崇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孤知晓。”卫崇道。
马车内又安静下来,直到抵达孙泉允教书的那所私塾。
东宫的马车停在私塾门口,引起了不小的轰动。孙泉允正在授课,见学生们纯纯欲动,循着他们视线看去,便见到了门外站着的气宇轩昂的颀长身影。
孙泉允曾远远见过太子一次,心下大惊,正欲出来,被卫崇制止。卫崇抬眸,示意他先将课授完。
太子殿下这是来找自己的么?所为何事?
孙泉允心中激动不已,压抑着激动心情将课授完,直到下了学,才赶紧大步跨出门,奔向那道不凡身影。
他强压着心中的激动:“草民叩见殿下,不知殿下今日前来,是有什么事?”
薛如眉跟在太子身侧,并不开口。
只听卫崇道:“孤听闻你对治理泰河水患一事有些见解,孤今日来,是想听听。”
孙泉允心跳更快,没想到自己落榜之后还能有此境遇,得太子殿下赏识。他看了眼一旁的薛如眉,薛如眉冲他微微一笑,他心下了然几分。
孙泉允正欲开口,被卫崇打断:“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孤上马车。”
孙泉允颔首,跟着卫崇进了马车。
薛如眉候在马车外,有些着急。
若是孙泉允能得殿下赏识,想来殿下会对自己更添几分好感,她还是盼着孙泉允可以得殿下赏识的。除此之外,若是孙泉允今日得殿下赏识,日后飞黄腾达,也会记着她的好,记着他们薛家的好,也能有所帮衬。
总归是好的。
不知过去多久,黑金帷幕终于再次被掀开,孙泉允从马车上下来,恭敬行礼。薛如眉看他脸上表情,似乎有些兴奋,她心稍稍安了些,如此看来,应当不错。
卫崇并未说太多,只让孙泉允先回去,而后与薛如眉折返东宫。
另一边,东宫之内。
赵蔷来找薛如眉,却被告知薛如眉今日不在宫中,她便去打听了一番,得知薛如眉竟是与太子殿下一同出宫了,心下有些惊讶。
她想了想,折去了徐鸯宫中。
徐鸯得了太子殿下恩典,这两日洪冬便差人来帮她修建小厨房,殷勤得很。
“徐承徽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差人来告知奴才一声就好。”
徐鸯道过谢,又让银蝉给了些赏钱。她看着新修的整洁宽敞的小厨房,在脑海中计划着待小厨房修好后,要做些什么菜。
如今荤菜也有了,能做的可就多了,不止她自己那半亩三分地的食材了。
徐鸯想想就喜笑颜开。
赵蔷来时,正见徐鸯面带喜色。
“徐姐姐。”她福了福身,向徐鸯见礼。
“赵妹妹。”徐鸯敛了敛笑意,让人搬了把椅子给赵蔷坐。
赵蔷笑了笑,道:“今日我本想去找薛姐姐,可不巧,薛姐姐与太子殿下一起出宫了,我自己在宫中待得无聊,只好来叨扰徐姐姐了。”
一向是徐鸯独得恩宠,如今薛如眉忽地与太子殿下一道出宫,不论是谁,听得这样的消息,总该有些波澜。赵蔷想着,看徐鸯反应。
却听徐鸯噢了声,没了下文。
她竟一点也不惊讶,一点也不意外似的。
赵蔷咬了咬唇,又道:“薛姐姐与殿下都出去这么久了,还没回来,也不知去做什么了。从前都是徐姐姐得宠,如今薛姐姐也得殿下恩宠了。”
她把话说得又明白了些。
徐鸯哦了声,反过来劝慰赵蔷道:“想开点,恩宠这种东西自然是瞬息万变的。”
赵蔷:“……”
她还真是个能藏得住的。
赵蔷扯了扯嘴角,道:“是这般,徐姐姐可千万看开些。”
徐鸯道:“没事,我看得开的。”
赵蔷笑说:“那就好,我还担心徐姐姐难过呢。”
徐鸯道:“其实你本来不告诉我,我都不知道有这件事呢。”
赵蔷脸上的笑鸯僵了僵,没想到徐鸯会说这么阴阳怪气的话。
她眼眶立刻泛起几分红,道:“对不起,徐姐姐,是我不好。”
徐鸯看着说哭就哭的赵蔷,心里叹了口气,跟她说话可真累啊,她跟那个洛慧儿能不能没事别来找自己。
徐鸯扯出一个笑鸯:“没事,你很好,你是为了我好,我懂,我不怪你。我知晓了这件事,也并不难过,我看得开,你也看开一些。”
赵蔷听她这么说,擦了擦眼角的泪花,道:“徐姐姐不怪我就好。”
徐鸯道:“我不怪你。”
徐鸯心里愈发疲惫,只想赶紧送赵蔷离开。
赵蔷却还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站起身道:“都怪我,我今日不该来,平白惹了徐姐姐不开心。我还是走吧。”
徐鸯:“……”
救命,真的好累。
徐鸯:“那你走吧。”
赵蔷:“……”
赵蔷动作一顿:“那我就不打扰徐姐姐了。”
徐鸯目送赵蔷离开后,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感觉自己得到了解脱。银蝉不甚赞同道:“您待赵承徽态度也太冷淡了些,闹僵了关系,日后也不好。”
徐鸯轻啜一口茶水,叹气道:“可是跟她说话真的很累,你瞧她字字句句都弯弯绕绕,听得我头痛。闹僵了才好,日后她再也不来烦我更好,反正她来了也没什么好事。”
银蝉道:“可这毕竟是在宫中,明面上总得维持些体面。”
徐鸯道:“可以维持体面,但只能维持一点点,毕竟维持体面也很累的,银蝉。”
银蝉一时无话,摇头无奈-
卫崇与薛如眉回到东宫时,已是乌金西坠。
薛如眉下了马车,福身行礼:“殿下,嫔妾先告退了。”
卫崇嗯了声,转身进乾元殿。
他今日听了孙泉允的话,心中有了些想法。孙泉允说,他对泰河水患的解决办法,是在泰河流入云阳郡之前,人为地进行干涉,让泰河一部分改道,流入云阳郡上方的毓阳郡,如此一来,正好使泰河分流,即便逢暴雨,也不至于冲毁堤坝,造成水患。
这方法听来似乎可行,只是要让泰河分流进入毓阳郡内,是个大工程,势必劳力伤财。如今本就水患当前,国库为了赈灾,已经不够丰盈,若是再从国库掏钱,定然不行。若真要去做,恐怕得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出这些钱。
卫崇想到了平南侯。
想要平南侯心甘情愿掏出这么大一笔钱,几乎没可能,除非是交易。可皇室能与平南侯做什么交易呢?
平南侯已经贵为侯爵,再给他加封,也不足以让他愿意掏出这么大一笔钱。权势不够使他动摇,美人更不可能,平南侯与夫人感情恩爱。
卫崇想到了洛慧儿。
他薄唇紧抿。
思来想去,能让平南侯心甘情愿掏出这笔钱,只有他那宝贝女儿了。
可若是如此,那卫崇便成了他此前说过的无能之人。
他不愿如此。
卫崇抛开心中念头,除了平南侯,总还有别的办法。
夜色深重,又近子时。
廊下长明灯亮着,卫崇捏了捏眉心,涌现几分疲倦。他合上手中的资料,起身行至窗牖边,月亮被厚重的云层遮盖,抬头望去,只有灰沉沉的天。
洪冬进来,恭敬道:“殿下,夜深了,您要不要早些歇息?”
卫崇道:“孤不想休息,你下去吧。”
洪冬又道:“那您用些醒神汤吧。”
洪冬将醒神汤搁下,便退了下去。
这醒神汤并非洪冬准备,而是出自薛如眉之手。但薛承徽送来时特意嘱咐:“洪公公,您不必告诉殿下这是嫔妾准备的,嫔妾也只是希望殿下好。”
洪冬想到今日殿下与薛承徽一道出宫之事,便没有拒绝,左右只是需要他送进去,至于殿下喝不喝,那就是另外的事了。
夜风微冷,白日里酷热的暑气在这深夜消散,卫崇静静在窗边站了会儿,回身至白玉桌案前坐下。
他看向那碗醒神汤,还是温热的,在这夏夜里,并没什么让人想喝下去的欲望。似乎比起这碗醒神汤,倒不如一根黄瓜来得让人清醒。
也许是背着他的缘故,这声音有些遥远,也因此显得有些模糊。
但卫崇毫无疑问地嗅到了那一丝松动。
顿时,他几乎要蹭到徐鸯的身后,搂着她,只硬生生地忍住了,心中泛起酥麻,嘴上想也没想地回道:“当然是真心的——我虽蠢笨,但对陛下,向来都是捧着真心……不知道陛下问的是哪句话?”他终于想起来——方才在外间可不是什么好场面——又急忙添了一句。
“那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哄着陛下要这个孩子’,”徐鸯道,她终于又转过头来,一双明亮的眼睛看着卫崇,避无可避,“你也说的是真话了?”
第 92 章 陈晊(七)
“那句,‘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哄着陛下要这个孩子’,你也说的是真话了?”
卫崇怔怔地看着她,好像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成了浑身湿透的可怜模样。好在这不过是深夜,殿中幽深,哪怕是面对面,看着他,审视他的徐鸯,也不一定真能察觉他在这一瞬间的支离破碎。
梦终归只是梦。
其实他也不是此刻才明白,徐鸯予他的温情都是随时可以撕开的表象。他无措的并非是这一点。
树影碎碎地落进窗牖,日头已经升起来了,挂在东边院墙上。
徐鸯的梦里却还未天亮,正是夜色深浓的时候,街上热热闹闹的放着烟火,叫卖声吆喝声,浮着烧饼煎饼等各色吃食的香味,直直往鼻孔里钻。眼看着她就要咬到手中酥脆香咸的烧饼,丫鬟银蝉的声音却突然悠远地传来,将她的梦叫醒了。
徐兰芷掩嘴笑:“谁家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姐姐心里只有太子殿下,一心想着要做太子妃。可偏偏太子殿下一直专心国事,无心选妃,都好几年了,二姐姐的年岁也不小了,拖不起了。”
诚然,徐思娴今年已经十九,在大启,女子一般十五六岁婚配,十九岁已经算老姑娘。徐国公家世不低,徐思娴又才貌双全,倘若太子殿下选妃,她的确有极大把握能选上。
至于太子殿下其人,徐鸯只远远见过几回,记得是个很出众的人,芝兰玉树,君子临风,饱受赞誉。也难怪徐思娴念念不忘。
徐鸯叹了声,她倒不太能理解徐思娴的执念,再好的男人也不能当饭吃。
“几位姑娘请进吧,夫人梳洗好了。”杨妈妈的话打断了二人的交谈。
徐鸯与徐兰芷二人皆噤声,进了门。
孙氏坐在紫檀木圈椅上,雍鸯华贵,徐思娴站在她身侧,面色仍有些沉。
三人齐齐见礼请安:“给母亲请安。”
孙夫人笑道:“不必多礼,都坐吧。”
三人谢过孙夫人,便都落了座。徐思娴站在原地没动,孙氏觑她一眼,她才不情不愿地坐下了。
按照惯例,接下来还要说会子话,徐鸯困意再次袭来,又想打呵欠,可也知晓不雅观,只好将呵欠忍下,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远了。
她眸光落在窗台边那盆葱茏的罗汉松上,那罗汉松绿油油的冒着光,仿佛泼出一盆绿漆似的,泼在了孙夫人头上,化作那抹翡翠如意钗。
徐鸯不由得勾了勾唇角,不知怎么,又觉着那盆绿漆也像泼在她今早那梦里,在那烧饼摊的招牌上幽幽地亮着。她便想起了那个梦里没来得及咬上一口的羊肉烧饼,一定很好吃吧。
徐鸯不禁吞咽起口水来,想着待会儿回若水阁让姨娘给自己做羊肉烧饼吃。
她这一走神,自然没注意听孙夫人的话。临走的时候,只瞧见银蝉面色欣喜,似乎发生了什么好事。
“怎么了?”徐鸯茫然发问。
银蝉一听她这话,便知她方才一句话没听,露出些恨铁不成钢的神色:“四姑娘,奴婢真是不知道怎么说您才好……方才夫人说了,府中几位姑娘都到了定亲的年岁,因而过些日子将办一场赏花宴,为几位姑娘们相看夫婿。四姑娘,这可是大好的机会,您可得抓住了。”
徐鸯哦了声,只道自己晓得了,但并未放在心上,比起那劳什子赏花宴,还是羊肉烧饼更得她心。
徐鸯放快了步子,往若水阁赶。
没走出多远,撞上了白姨娘与苏姨娘二人。
二人站在路中间,谁也不让谁,气氛颇有几分焦灼。
徐鸯原本抬腿想走,又有几分好奇,便悄悄地走近了些,想听听她们在吵些什么。
徐鸯寻了个角落,听见苏姨娘说:“烦请姐姐让一让,这大太阳晒久了,妹妹我会头晕的,夜里我可还要伺候老爷呢。”
白姨娘急道:“呵,昨夜老爷本就是要来我院子里的,分明是你横插一脚,将老爷拉去了你院子里。”
苏姨娘拿着帕子,掩嘴轻笑:“姐姐真会说笑,老爷这么大一个人,自然是因为愿意跟我走。姐姐若是不服气,让老爷再回姐姐院子里呗。”
白姨娘跺了跺脚,冷笑一声道:“风水轮流转,你等着,姓苏的!”
徐鸯在身后听着二人阴阳怪气的对话,默默在心里说了一句精彩。
白姨娘说罢,便从苏姨娘身侧撞了过去,苏姨娘指着白姨娘的背影骂骂咧咧。
徐鸯见状,也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到若水阁时,邹若水正给院儿里的小菜地浇水。
“姨娘,咱们中午吃羊肉烧饼好不好?”徐鸯道。
“行啊。”邹若水应声,从菜地里抬头,被阳光刺得有些睁不开眼,微微眯着眼睛,逆光之下,肌肤柔嫩白皙,瞧着一点也不像三十岁的人。邹若水拿帕子挡了挡日头,扭着腰从菜地里出来。
徐鸯看着邹若水的身影,想到方才看见的白姨娘与苏姨娘。
徐国公除了夫人孙氏,还有六位妾室,自打徐鸯有记忆以来,后宅里争宠斗艳便没停过,但邹若水甚少参与其中。因而大多数时候,若水阁都没什么存在感。
徐鸯曾问过邹若水,为何她不像她们一样,去争爹爹的宠爱。
邹若水的回答是:有吃有喝就够了,应付什么男人,多傻啊。
比起应付徐国公,邹若水更爱在自家小院里种种花果蔬菜,安于一隅。
但邹若水也并非全然不争宠,毕竟在这女子以夫君为大的时代,没有夫君的宠爱,日子自然不鸯易好过。当吃穿有愁的时候,她也会端出一副柔情似水的模样,讨徐国公欢心。大抵是因邹若水不常争宠,因而每回她柔情似水的时候,徐国公总会坠入温柔乡。
耳濡目染,徐鸯自然也养成了一个散漫的性子,为人处世皆秉持着“有吃有喝就够了”的准则。
邹若水行至廊下,吩咐丫鬟银雀:“你去厨房要些羊肉,我去和面。”
徐鸯抱住邹若水,在她怀里蹭了蹭:“我就知道姨娘最好啦。”
邹若水一脸宠溺,摇了摇头。
只是这面和好了,银雀回来时却是空着手,且沮丧着脸,与邹若水道:“邹姨娘,厨房的人说,今日羊肉没了,让您改天再去要。可奴婢分明瞧见了,那案板上就放着好大一块上好的羊肉。奴婢自然不服气,便质问厨房的人,可谁知道她们说,那羊肉是要给苏姨娘院儿里送去的。”
银雀方才在厨房受了气,说着说着,便红了眼眶:“这都第几回了,回回都少咱们东西,分明就是故意欺负咱们嘛。前些日子给姑娘们的首饰,送到咱们院子里也是挑剩下的……”
这般事迹,不胜枚举。
邹若水柳眉轻蹙,垂眸看了眼案板上的面团,喃喃道:“算起来,是许久没见过你爹爹了。”
“又怎么了?”徐鸯问,“……伤口疼?”
“不是特别疼。”卫崇老实地说,“还是心不静,睡不着。”
“……紧紧闭着眼睛,一直闭着,就能睡着了。”徐鸯道,“这是朕从前总失眠的时候琢磨出的‘法宝’。”
“原来如此。那你……那陛下呢?”卫崇小心翼翼道,“陛下为什么还没睡着?”
“你以为呢?”徐鸯哼笑了一声,“——在想明日怎么同王伯琰解释。”
第 93 章 徐鸯(一)
次日,王琬没有来常朝。
不来是对的,徐鸯反而松了一口气。
——顶着那脖子上的淤痕来上朝?别说是王琬了,就是她也怕这事再闹大些。
宫中内侍她能管住,甚至王琬她也能管住,但朝堂之上,这些七嘴八舌的王公大臣,可个个都有想法。王琬昨夜是来章德殿陪她议事不假,但若真教这些人发觉了那痕迹,恐怕卫崇骂的那些话,就真的要被这些老顽固拿来砸王家的门槛了。
暮色降临,皇宫被笼罩在灰蓝色的天幕里。
东宫的乾元殿内,灯火长明。
卫崇坐在桌案前,聚精会神翻看折子。
殿中的灯影微晃,长庆停在门外,禀报道:“殿下,皇后娘娘身边的听夏姑姑来了,说是娘娘病了,请您过去一趟。”
卫崇闻言,从折子里抬头,长眉如剑,俊眸若星,轮廓在半明半昧的阴影里浮现。
这是一张极为好看的脸,五官俊逸,轮廓分明,令人移不开眼,又带着隐隐的上位者的威压气势。
“母后病了?几时的事?可请太医瞧过了?”卫崇长眉微低,问起长庆。
长庆摇头道:“属下也不清楚,但看听夏姑姑的神色,娘娘似乎病得不轻,太医已经去过栖梧宫了。”
卫崇眸色微敛,片刻后起身,对长庆道:“去栖梧宫。”
皇后早已经命人关注着外头的动静,一瞧见卫崇身影过来,当即躺下,阖上眸子。
卫崇绕过落地象牙障屏,行至床侧坐下。
“母后如何了?”这话问的是听夏。
听夏忙道:“方才太医来过了,说娘娘是忧思过度,太过操劳,这才病倒了。倒也不碍事,好好养养就成,殿下不必太过担心。”
听夏说罢,偷偷瞄了一眼床上躺着的皇后。
皇后缓缓睁开眼,好似才刚醒,看向卫崇,神色惊喜:“崇儿,你来啦。唉,母后这身子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太过拙劣的演技,卫崇一时默然不语。他已然明白怎么回事,皇后装病骗他来,定然有话要说,他静静等待着皇后开口。
皇后被听夏扶着坐起身,倚着引枕,观察卫崇的反应,道:“太医说本宫忧思过度,太过操劳,这般下去恐怕病会更重,唉。”
她说罢,看向卫崇。
卫崇终于开口:“那母后便不要忧思操劳,好好修养身子。”
皇后听他这么说,当即接话道:“母后也不想忧思操劳,可你又总是让母后忧思操劳。”
她一向对什么都不甚上心,没有这种近乎偏执的执念,实在觉得奇怪。
银蝉更不解:“太子殿下长得又好看,又有才能,这样的人谁都会喜欢的吧。”
徐鸯道:“是么?我就不喜欢啊。”
银蝉一时哑然。
徐鸯又偏头看那两只蝴蝶,嘀咕道:“难道就因为太子殿下长得好看有才能便要喜欢他么?怎么听起来比姨娘给我取名字还随便些。”
银蝉:“……”
徐鸯的名字是邹若水取的,因她出生那日正赶上大雪消融,邹若水抬头看了眼窗外,便决定给她取名雪融,又因融字不大好听,改作鸯字。
十分随便。
正如邹若水的处世之道。
徐鸯叹了声,决定不再思考这些没有意义的东西,喜欢太子殿下或者不喜欢太子殿下都不重要,左右太子殿下也瞧不上她,不可能叫她选上。
还不如想想晚上吃些什么,唔,她想吃暖锅子了。
“姨娘,咱们晚上吃暖锅子吧。”
邹若水应了声:“你爹不爱吃那个。”
徐鸯双手托住下巴叹气,果然,多了个男人就是麻烦,连吃的都得将就些。
邹若水换了身衣裳,又抹了些脂粉,往朝晖堂去。
路上又遇上苏姨娘。
这些日子邹若水得了宠,苏姨娘便失了宠,一时间风水轮流转,苏姨娘面上有些尴尬。前些日子她还嘲讽邹若水不得宠,毕竟邹若水都失宠几年了,她也没想到她突然之间又得宠了。
苏姨娘维持着体面的笑意开口:“邹妹妹这是去见老爷?”
邹若水笑道:“是啊。几日不见,苏姐姐年轻了不少。苏姐姐伺候老爷这么久,难得有机会歇歇呢,苏姐姐可得好好珍惜。”
阴阳怪气,邹若水也是会的。
苏姨娘脸上的笑意有些维持不住。
邹若水道:“妹妹我先走了,老爷还等着我呢。”
苏姨娘瞧着邹若水的背影,暗暗咬牙:“不过得宠了一个月,老爷也不过是太久没见她觉得新鲜,呵,又能得意多久!”
苏姨娘回了自己的青岚院后,还有些生气。
徐月华见她回来,拉她进屋:“怎么了姨娘?”
苏姨娘道:“没什么,方才碰上若水阁的了。她那女儿草包一个,哪里比得上你?对了,这些日子,你同世子的关系怎么样?”
徐月华咬唇,正要和苏姨娘商量这事:“我与世子关系挺好的。”
苏姨娘道:“那就好,你好好稳住世子,争取让他娶你,日后便是侯夫人,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徐月华欲言又止,才道:“姨娘,你觉得做侯夫人可有做贵妃好?”
苏姨娘愣了愣:“月华,你这是什么意思?”
徐月华道:“我也想去参加太子殿下的选妃。”
苏姨娘道:“可你与世子……”
徐月华道:“我与世子并未定下婚约。倘若我能选上,那自然也算不得对不起世子,若是我选不上,便可再与世子定下婚约。姨娘以为,如何?”
苏姨娘被徐月华说得动摇,这样说来的确两全其美。
徐月华莞尔一笑:“姨娘放心,我有分寸。只是爹爹那儿,还得姨娘替我说上一说。”
徐平心中已然认为徐月华与沈泽的事八九不离十,此番太子选妃定然不会考虑让徐月华去。
苏姨娘点头:“你放心,我去跟你爹爹求情。”
那厢徐平正同邹若水说起此事。
“若水,此番太子殿下选妃,我定然让咱们鸯儿也去。”
邹若水温柔一笑:“多谢平郎。”
皇后盼卫崇同意选妃已经盼了许久,好不鸯易他松了口答应,自然风风火火地办起来。
京城内七品以上官员家中的适龄女子都被登记在册,内廷司本想先筛选一遍,被皇后否决了。
“不必了,都叫她们来吧。崇儿一向挑剔,多些人也好多些选择。”
一晃便至太子选妃这一日。
越发激得卫崇心痒痒。
他实在好奇,仗着岑先不敢明着监视他,只在某日拦住寻了个眼熟的宫人,问:“你们这是忙什么呢?”
“陛下要立皇后了嘛!”那宫人兴致冲冲地道,又顿了顿,面色竟透着几分古怪,
“将军……将军竟不知道吗?”
闻言,卫崇一个摇晃,险些又要晕过去。
第 94 章 徐鸯(二)
好在他这几日,的的确确是把身体养的康健了,很快回过神来,勉强稳住身形,露出一个难看的笑来,一字一句地问:
“……为什么我应该知道?”
“啊,可是……”
那宫人眨眨眼,正要说时,岑先追上来了。
于是,便见那宫人方才已开了一半的口又稳稳地闭上,他退后半步,温顺地朝岑先行了礼。
徐月华倚在门口,远远往若水阁的方向看了眼,而后收回视线,吩咐丫鬟:“备马车,我要出去一趟。”
苏姨娘正巧打起帘子出来,听见徐月华的话,面露喜色:“月华,你是要去见沈世子么?”
苏姨娘有些急切,如今徐思娴落选,恐怕会死了心,认命妥协嫁人,若是她回过头来找沈泽,那可不妙。虽说月华与沈泽这些时日相处下来有感情,可在世家高门的婚姻里,感情是最没用的东西。
虽说都是徐国公府的女儿,可徐思娴的母亲是丹阳孙氏,而自己却只是个无名秀才家的女儿。
苏姨娘怕徐月华错过沈泽,不由劝道:“好月华,你与沈世子也交往许久了,不若与他提提亲事,让他早日来上门提亲,定下你们二人的婚事。如今你二姐姐落了选,倘若要回头找沈世子……”
徐月华轻笑了声,有些不屑:“她想回头,也得沈泽愿意啊。沈泽才看不上她那种高傲孔雀呢,姨娘,你放心吧。”
徐思娴从小就看不起自己,徐月华心里不服气,可又没办法胜过她,这回徐思娴落选,倒是让徐月华觉得出了一口气。她不是一向自诩高贵优秀么,不还是一样失败?
而自己,至少还有一个沈泽。
徐月华回身,进屋拣了几本书带着,“好了,姨娘,我出去了。”
“哎,去吧。”
徐月华与沈泽的交往,多是围绕着诗书,沈泽饱读诗书,才华横溢,徐月华也是才女之名在身,二人相处的确融洽。才子佳人,花前月下,自是浪漫。
沈泽对徐月华动了心,徐月华虽及不上徐思娴,但到底也是徐家的女儿,倘若他同家中说明,想要去提亲,想必父亲也会同意。只是父亲似乎更中意徐思娴一些,昨日还与他提起,言徐思娴如今落选,恐怕正是伤心之际,正是他的机会,要他登门拜访,体贴关怀。
沈泽想到徐思娴的高傲与无礼,压根不想理会她。何况她一心想着太子,没能做成太子的人,便转头来找自己,自己又成了什么?
沈泽正为此事烦恼,便听得下人来禀报,说徐三姑娘来了。
听闻徐月华来,沈泽面露喜色:“快请徐三姑娘进来。”
徐月华被仆人领进门,到了花厅。徐月华冲沈泽莞尔一笑,道:“世子,月华见过世子。”
沈泽道:“不必多礼,三姑娘今日怎的亲自登门?”
徐月华拿出自己带的书籍,道:“月华昨日新得了一本古籍孤本,想着世子一定会喜欢,所以赶紧来带给世子。”
沈泽接过她手中的书,果真是他一直在求的那本,他欣喜不已:“月华,多谢你。这本书极其难得,我之前找了很久也没找到,你一定费了不少功夫吧。”
徐月华笑道:“只要世子喜欢,月华费再多的功夫都不算什么。”
徐月华微微笑着,满眼都是他。沈泽忽地一滞,只觉心跳仿佛漏了一拍似的,从心底生出一种巨大的暖意。
他想,他是喜欢徐月华的。
他想娶她为妻,携手一生。
这个念头在徐月华离开之后,几乎要从心底蓬勃而出,沈泽按耐不住,去找了定北侯。
“父亲,我有事情与你商量,我不喜欢徐思娴,我喜欢的是徐月华,我想娶她为妻。”
沈泽说罢,才发觉母亲也在。
定北侯与夫人对视一眼,对儿子的话都不算太诧异,这些日子儿子与徐家三姑娘走得很近,他们都看在眼里。
定北侯夫人道:“泽儿,母亲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这位徐三姑娘,母亲总觉得她并非你的良配。”
沈泽以为母亲介意的是徐月华庶女身份,解释道:“月华虽是庶女,可她人很好,何况徐国公对她也很喜爱。”
定北侯夫人摇了摇头,解释道:“母亲这么说,并非因为她是庶女的缘故,而是因为别的。”
沈泽追问:“那是因为什么?”
定北侯夫人道:“前些日子太子选秀的事,你知道吧?”
沈泽点头:“知道。”
定北侯夫人继续说:“徐家四位姑娘都去了。”
沈泽一怔,一时未曾反应过来母亲的意思。
定北侯夫人轻啧了声,点破:“她与你交往亲密,几乎情投意合,若是如此,她为何还要去参加太子的选秀?太子此番选秀是皇后娘娘一手操持,皇后娘娘虽为太子殿下的婚事着急,却并非严苛之人,并不强求所有未婚适龄女子都要去参加。譬如说李侍郎家的二女儿,便心有所属,称病未去。可那徐三姑娘却去了。”
沈泽心下一沉,下意识为徐月华辩解:“兴许是徐国公让她去的呢?”
定北侯夫人道:“你方才也说了,徐国公对她也算喜爱,既然如此,徐国公都知晓她与你情投意合,为何还会逼迫她去参加选秀?更何况徐家二姑娘都去了,难道徐国公认为徐三姑娘能选上的几率比徐二姑娘更大么?一定要逼着她去?”
定北侯夫人叹了声,她也是女人,最知道这些后宅里的弯弯绕绕,自然想得多些。
“母亲也不是一定说这徐三姑娘便心思不正,只是如今你与她相识时日尚短,还不够了解她,不是么?若你当真觉得非她不娶,也不在乎多等些时日吧?”
定北侯夫人便这么回绝了沈泽。
沈泽心中当然不相信徐月华心思不正,可转念又想,母亲说得也对,他与月华相识时日尚浅,的确还不够了解。只要他们二人是真心的,又何必在乎多一些时日呢?
徐家的马车抵达东宫时,其余三人也已经到了。徐鸯踩着脚凳下马车,抬眸便看见了洛慧儿她们。
洛慧儿今日盛装打扮,一袭华服,满头珠翠,尽显富贵。洛慧儿与徐思娴一向不对付,连带着徐思娴的妹妹一起讨厌,见了徐鸯,嫌弃道:“怎么才来啊?慢吞吞的。”
徐鸯道了声抱歉,在一身藕粉色襦裙的那姑娘身侧站定。
东宫的总管太监福满见她们人都到齐,上前一步道:“老奴给几位贵人请安,几位贵人请随老奴走吧。”
洛慧儿眸光越过福满,看向东宫里面,不满道:“太子殿下呢?你几时带我们去见太子殿下?”
福满笑了笑道:“请洛良娣稍安勿躁,老奴先带几位贵人安顿好,至于太子殿下,几位贵人总会见到的。”
洛慧儿撇了撇嘴,显然对这说辞不甚满意,她转头示意自己的陪嫁丫鬟,丫鬟会意,当即拿出了几张银票,塞给福公公,道:“福公公辛苦了,这是咱们良娣的一点心意,请公公喝茶。”
福公公接过银票,对洛慧儿的态度愈发恭敬:“多谢洛良娣。”
这一番操作行云流水,徐鸯看在眼里,直呼佩服。
这洛慧儿不愧是平南侯府的千金,出手真阔绰,方才那一叠银票,徐鸯随意瞥了眼,都是价值一张百两的,起码给出去五张,便得有五百两了。
听闻平南侯夫人乃天下第一富商独女,也难怪洛慧儿出手大方。
比不得,比不得。
福公公领着她们往东宫的嫔妃住处走,这些小事太子自然不会过问,皇后也不会过问,而平南侯早就事先打点过,因而福公公给洛慧儿安排的住处,正是离太子殿下寝宫最近的飞燕殿。飞燕殿不仅离太子寝宫最近,亦是太子嫔妃住处中最为宽敞的。
洛慧儿身边的丫鬟见状,又给福公公塞了两张银票。
与洛慧儿的飞燕殿不同,她们三人的住处都更偏亦更小,尤其是徐鸯,被分在了最偏僻的茗玉轩。
茗玉轩看起来连飞燕殿的一半都没有,银蝉小声道:“怎么这般区别对待?要不姑娘您也给那位福公公些好处?”
徐鸯打量一番,倒没银蝉那么不满,僻静也有僻静的好处。
“我再给他好处,难不成还能多过洛良娣给他的?”
又闭上眼,死了心一般,终于问道:“那陛下这回要立后,定是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既然不是……不是臣……那想必是聂氏了,或者,还是旁人?王家是有两个适龄的姑娘,那王琬八成也与陛下提过……逢珪倒是光棍一个……还有……”
越数,他的声音越低,可是发觉了这横在他面前的人竟这样多,那些面目模糊甚至连姓名都模糊的姑娘家,竟都比他更可能得承天恩。他抬眼去看徐鸯,又开始不自觉地扮起可怜来。
倒也是巧了,原先他在徐鸯面前装相,那人高马大的模样,扮起可怜来总是荒诞好笑的,但这两日,许是病中清减了,又许是有了“冷宫”的自知之明,这样办苦卖乖的手段,倒是得心应手起来。
徐鸯扬了扬眉。
“——娶谁,朕不是同你说明白了吗?”她这才反问道。
一面说,她一面笑眯眯地看着卫崇,那样闲适,又那样得意,就像是轻轻地捋了捋他的后颈,倏地捋清了他原本淤堵的思路。
卫崇猛地屏住了呼吸。
……他们之间,才是有婚约的。若要让这孩子名正言顺,得承天命……
第 95 章 徐鸯(三)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徐鸯说,不见天日的日子,她已经过了十年。
卫崇怔怔地看着她,只见徐鸯本是愉快随性的,被他这样怔怔地看住,也有些不自在了,收起那笑意,挪开视线,低头品起热茶来。
但卫崇仍是看着她。他一时万千情绪涌上心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当然猜出了这个人选。
也是他先前实在想东想西,一叶障目,才会猜不出这人选。多么合适,多么恰当,当答案浮出水面的那一刻,连他也忍不住想为徐鸯这个想法叫绝——不仅是为这孩子,是否徐鸯也能借此能喘口气,是否……
大抵是因为第一回,卫崇并未继续太久,不多时便结束了。虽说正儿八经开始的时间不算多,但加上前期两个人的折腾,徐鸯还是出了一身黏糊的汗,卫崇也没好到哪里去。
徐鸯扯过被角,挡在胸口,以胳膊肘撑着上身,慢慢坐起身来。她长发散落,因出了汗有些黏在额头与肩颈处,一抬眸,撞入她视线的便是卫崇坚实的胸膛,上面还有汗珠滚落。
徐鸯偏开头,避开这一幕,不由得吞咽了声。
卫崇在她偏过头那一瞬刚好看向她,故而只看见她乌黑浓密的长发遮住半边轮廓,只余下小巧挺拔的鼻子。她肌肤白皙如凝脂玉一般,与乌黑柔顺的发又营造出一种视觉上的冲击。
卫崇愣了一愣。
回神之际,正见徐鸯轻咬着嘴唇,眉目之间隐隐透出些不舒服。女子初次会不舒服,那册子上也写了,卫崇反应过来,开口问:“很不舒服?”
徐鸯摇摇头:“还好啦。”
她慢吞吞地挪到床侧,只想洗个澡,赶紧清清爽爽地睡觉。
“银蝉。”徐鸯唤了声。
银蝉与绿蕊都在门外候着,听见徐鸯的声音,当即推门进来,扶徐鸯去净室沐浴。
卫崇亦去另一边净室沐浴。
净室内,徐鸯缩在浴池内,闭着眼睛趴在浴池边缘,任由银蝉替她擦拭身体。
银蝉鞠了一捧水浇在徐鸯如玉肩头,替她高兴:“太子殿下唯二两次召幸妃嫔,都来了咱们宫中,看来殿下对您与旁人的确不同。”
徐鸯懒懒开口:“还是别了吧,那是那样的话,那不是完蛋了,到时候整个东宫的女人都会针对我仇视我,还得斗来斗去,好累。”
她睁开眼,双手合十朝着空气拜了拜:“太子殿下下次可别来找我了,各路神仙保佑。”
银蝉被她的反应气笑了:“承徽您应当努力一些,不能总想着遇到事就躲懒。”
徐鸯理直气壮:“我一向如此,你也不是第一天知晓了。”
银蝉一时无可反驳,只好耐着性子劝道:“您从前得过且过便罢了,从前您是国公府的小姐,可如今您是太子的嫔妃了,后宫尔虞我诈,您若是不争不抢,如何自保?”
徐鸯不以为然:“可若是我与她们斗来斗去,一个不小心死得更快。”
银蝉又道:“您若是得宠,太子殿下自然会替您做主,哪能轻易叫人欺负了您去?”
徐鸯转过身,背靠着浴池边缘,道:“你这话就更难说了,你看太子殿下的性子,像是会为女色所误的人么?”
银蝉道:“……这倒是不像。”
太子殿下这么久了,才来了后宫两回,简直不近女色,又哪里像是能被女色所误的样子?
徐鸯轻哼一声:“那不就得了,太子殿下既然不会被女色所误,又怎会在意我是否被人欺辱?为我做主?以太子殿下的性子,若是后宫闹起来,他恐怕只会觉得厌烦罢了。殿下又不像我爹似的。”
银蝉还想再说些什么,被徐鸯打断:“水要凉了,你帮我擦干净吧,我困了。”
银蝉只得咽下话,替徐鸯擦干净身子,出了浴池。
另一边,卫崇亦泡在浴池中,还在回味方才的事。
他觉得自己做得很好,除却最初的不顺,后面都做得很完美。如此一想,前些日子因这件事带来的挫败感一扫而空,甚至有几分愉悦。
虽说他仍然未从中悟出任何趣味,但这对他而言也不是一件失败的事了。
至于楚当风所说的意趣,他只得认为,人各有志。就像有些人觉得花天酒地寻欢作乐很有意思,但卫崇只觉得勤奋刻苦万事皆求完美才有意思。
仅此而已。
徐鸯从净室出来,换了身淡粉色的寝衣,愈发衬得她像一颗水蜜桃。男子沐浴比女子快,她出来时卫崇已经躺在床榻之间,阖眸养神。
徐鸯唤了声殿下,掀开被子一角,在卫崇身侧躺下。
她已经困得睁不开眼,躺下没一会儿便困意来袭,沉沉睡去了。
第二日一早,徐鸯又睡到日上三竿。她醒来时,卫崇早已经走了。
与上回一样,送来的吃食又十分丰盛,还有徐鸯心心念念的兔子糕。
用过早膳后,皇后娘娘那边又差人送了好些赏赐来。
皇后愈发笃定自己的儿子对这位徐承徽不一般,“原来崇儿喜欢这类女子,日后若是选太子妃,也有了些参考。”
皇后心情愉悦,听夏也跟着高兴,道:“只是世家大族中,如徐承徽这般的女子倒是太过少见。”
皇后若有所思,在她看来,徐鸯做太子的嫔妃还成,做太子妃却是万万不成的。
“日后再说吧,一步一步来,本宫已经很欣慰了。”
得知此事,飞燕殿中又是闹翻了天,洛慧儿把桌上的东西都掀翻在地,碎了一地的瓷片。
“难道太子殿下真的喜欢上了那个徐鸯么?”洛慧儿不愿相信这种事,她甚至觉得,哪怕是太子喜欢徐思娴,也比喜欢徐鸯好。
那个徐鸯分明哪里都比不上自己,被自己哪里都比不上自己的人狠狠压了一头,这感觉实在不好受。
洛慧儿不禁趴在紫檀木圆桌上委屈啜泣。
与此同时,徐国公府内,自从上一次太子选秀落选后,徐思娴便一直把自己关在房中,不肯出门。
刻如意祥云纹的窗下,徐思娴走神地坐着,阳光底下她白皙的面鸯显得有些苍白,没什么血色。孙夫人推门进来,见女儿如此颓废模样,不由叹了声。
“思娴,阿娘来看看你。”
徐思娴终于回神,艰难转头看了眼孙夫人。孙夫人瞧着女儿的模样,心疼地将女儿搂在怀里。这些日子徐平一直宠爱若水阁那位,原本孙夫人对徐平宠爱谁已经不在意,可如今竟生出几分怨憎,她倒是春风得意,她的女儿也春风得意,可怜了她的思娴。
徐思娴艰难开口,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阿娘,我……还是不甘心,你帮帮我,好么?”
徐思娴手指扯了扯孙夫人的衣袖,一向高傲的人语气哀求,孙夫人心里哪里好受,当然是应下。
“你说,阿娘都帮你,你说你要阿娘帮你做什么?”
徐思娴道:“阿娘帮我与太子殿下私下见一面,好么?我想再试最后一次,若是最后一次也不行,我便死了心,嫁人。”
孙夫人眼眶红着,其实想劝,可又觉得反正都这样了,又能劝什么?
“好,阿娘替你想办法。”
看着徐思娴颓废,徐月华心里高兴极了。当然,也有些不高兴的事。
她与沈泽已经接触许久,沈泽也明白她的意思,可每次她暗示沈泽上门提亲时,沈泽总会岔开话题。这让徐月华有些担心,沈泽身份高贵,才貌双全,想嫁给他的人太多,徐月华很不安心。男人的承诺与柔情蜜意都不长久,再这样耗下去,她怕发生变故。
徐月华心中着急,却也不知该怎么才能推进关系,她自然不甘心放掉沈泽,只能这样拖下去-
楚当风今日得空,来了东宫。
卫崇端坐白玉桌案前,执笔批阅奏折,楚当风则是吊儿郎当地坐在另一侧,翘着二郎腿,没个正形。
“说起来,你那些嫔妃都是谁啊?我还未曾见过呢,还真有点好奇。你不会纳了几个貌若无盐的女子进宫吧?”
卫崇头也没抬,脑海中却闪过徐鸯的脸,道:“什么貌若无盐?少诋毁孤。”
楚当风轻笑一声,又问:“那殿下跟我说说,殿下看过我的宝册后,可有从中得了趣?”
卫崇只道:“孤的意趣不在此事上。”
“朕也知道。把她接进宫中,这些时日也不过是侥幸‘偷来’的,不是长久之计,不该贪图更多。
“所以无论是要恪守礼节,只能偶尔见上一面,听听她的声音,朕其实都没有二话。只要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下去。只要她还在朕身边。
“是,朕想让她光明正大地留在朕的身边。
“……那怕是这点私情,难道诸位都不能容许吗?”
一席话,卫崇是越听越熟悉,越听越害臊,越听越得意。
这都是他的词啊!
……这确实都是“他”的词啊!
第 96 章 徐鸯(四)
好嘛,卫家又出了个情种。
但还好,这回不是先帝那样多情,甚至于滥情的。
——原来不是“徐大将军”送义妹进宫,蛊惑皇帝,而是皇帝本身就是个深情的!这一通话,林林总总讲了许多事,言下之意也有不少,但总结而言,就是六个大字:
“是朕要娶她的。”
甚至话到这里,还与前情相印证上了——说不定正是皇帝这样深情,大将军多少知道一二,所以回京才回得这样匆忙,以至于近乎抛下在沙州的大军不管了。
洛慧儿一向阵仗大,绿蕊远远就瞧见了她,经过前几次的事,绿蕊也知晓这位洛良娣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定然没有好事,赶紧去禀报徐鸯。
“徐承徽,洛良娣她又来了。”
徐鸯听得绿蕊的话,凝白的小脸蛋上顿时浮现出几分苦恼的神色,她怎么又来了?
洛慧儿只会来找自己的茬,可徐鸯最近又没做什么,太子殿下上回来她宫中也已经过去二十余日了。
她托着下巴叹息一声,可洛慧儿要来她也没办法不见,她若是找借口不见,洛慧儿必定也会硬闯。罢了,见招拆招吧。
方才想罢,门外的小太监通传:“洛良娣到。”
徐鸯好看的眉毛耷拉下去,吩咐绿蕊:“请她进来吧。”
绿蕊应声下去,不多时,洛慧儿步履匆匆跨进茗玉轩宫门。徐鸯看着她身影,正预备见礼,却见洛慧儿步子顿住,停在了庭中。她眼神四下打量,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徐鸯等了等,没见洛慧儿身影进来,心中疑惑,一抬眸便从窗牖中瞧见这一幕。她愈发疑惑,心道,她这是在做什么?
洛慧儿站定,目光环顾一圈,她在找徐鸯种的菜。一眼望去却并未发现,洛慧儿问身旁宫女:“你说你见过,在哪里?还不快带我过去。”
宫女应了声是,低下头领路,带着人转向茗玉轩后头。
徐鸯还在觉得疑惑,银蝉机敏,猜到了些什么,道了声不好:“承徽,恐怕洛良娣是冲着您那花圃来的。”
徐鸯也反应了过来,连忙起身出来。
“洛良娣。”她唤了声。
洛慧儿并未理会她,跟着宫女往前走,没多久果真看见了一片菜地,旁边还有些花草。
洛慧儿喜出望外,她不喜徐鸯,先前便想找她麻烦,只可惜没能成功,此番切实抓住了徐鸯的把柄,她自然高兴。
洛慧儿微扬下巴,面露得意之色,转身看向徐鸯,质问道:“徐承徽能否解释一下,这些是什么东西?”
“这就是你说的要紧事?”
洛慧儿听出卫崇的语气不对劲,愣了愣,辩解道:“殿下,妾身以为此事很要紧,宫规森严……”
卫崇打断她的话,眼神如剑,刺向福公公,问道:“宫规可有哪一条明确规定不许在宫中种植蔬菜?”
福公公被问得一怔:“回殿下,这……”
自然没有哪一条宫规明确规定不许在宫中种植蔬菜,但没有人会做这样的事。
卫崇冷嗤一声,道:“你这差事办得越发好了,这点小事你也要来烦孤,既然如此,这东宫总管的位置你也别当了。”
他随手一指福公公身后的年轻太监,道:“你叫什么?”
那年轻太监赶紧答话:“回殿下,奴才贱名洪冬。”
卫崇道:“日后你就是东宫总管,好好为孤分忧,明白么?”
洪冬当即磕头谢恩:“多谢殿下,奴才明白。”
卫崇又看向洛慧儿道:“孤真不明白,平南侯胆识过人,心系社稷,怎会养出你这样的女儿?你可知云阳水患,多少百姓流离失所,父皇今日才拨款白银四万两赈灾,平南侯自愿捐献一万两白银为安置百姓,而你,却只关心这种要紧事。她种菜是为节俭,倒能省下些银钱,用于百姓,孤不认为她需要被惩罚,反而需要被嘉奖。来人,将洛良娣送回宫中,禁足半年,罚俸一年,再罚抄写经书一千遍。至于徐承徽,赏翡翠手镯一对。”
徐承徽听到这,杏眼睁得更圆。
啊?
她完全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还以为自己今日受罚定了,结果最后还得了赏赐?
她眨了眨眼,才想起来谢恩:“多谢殿下。”
卫崇瞥向徐鸯,多问了一句:“你在宫中种了什么菜?”
徐鸯道:“黄瓜、丝瓜,还有些蕹菜。”
她答完,又问了一句:“殿下要尝尝么?”
徐鸯问得鬼使神差,卫崇亦答得鬼使神差:“既然如此,孤便尝尝吧。”
他话音落地,两个人都愣了愣。
徐鸯在心里懊恼不已,她怎么就多嘴问这一句?殿下金尊玉贵,吃的都是山珍海味,又怎会瞧得上这些东西?到时候又只会白白浪费,她想想就心痛。
卫崇其实觉得有些意外,毕竟徐鸯可是说了睡觉就挺有趣这种话,在卫崇看来,自己亲手种菜这种事极为不易,不像是徐鸯能做的事。
可话都已经说了,徐鸯只好硬着头皮说:“殿下可用过午膳了?若是还未用过,请殿下今夜来妾身宫中用膳吧。”
卫崇嗯了声,算是答应-
卫崇坐在正殿中等待,徐鸯则为午膳忙碌起来。
她宫中并无小厨房,只能用那口简易的锅给卫崇做菜。她一边做,一边觉得磕碜,但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徐鸯只打算给卫崇做三个菜,拍黄瓜,丝瓜汤,清炒蕹菜。毕竟她只种了这三种菜,想来太子殿下也只想尝尝这三种菜吧。
这三样菜都不难,很快便做好了。
卫崇等了会儿,便见徐鸯将三道菜端了上来。
三道菜摆在桌上,实在简陋,还都是素菜,一点荤腥也没有。卫崇此生还没有吃过这么简陋的菜。
他目光停滞一瞬,转念想到那些因为水患而流离失所的百姓,对他们而言,连吃上这些菜恐怕都是奢望。
如此想着,卫崇拿起筷子。
他心中着恼,却也没有办法,就这么握着那绢丝陷入了思考,一时没有注意殿中竟来了人。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这件衣裳的制作者,聂姜。
此番既是要大办,诸事当然是过聂姜这个暂领后宫的宫妃之手。她这几日往来南北宫,凑巧今日不曾得知卫崇来崇德殿,就这么撞见了,也不稀奇。
“……大将军来这崇德殿有何事?”她问。
却说一旁的卫崇,本就在思虑之中,见了她,顿时更是心念电转——这事他不成,那宫中本就不必出席,又是个女子,甚至还算得上是徐鸯心腹的,不就只剩聂姜了吗!
一时间,他也顾不及徐鸯上午才同他提的,不能面见宫妃的要求,只皱了眉,心中那点蜜意很快泛起酸来,冷冷地朝聂姜瞪去。
第 97 章 徐鸯(五)
卫崇这头心中直冒酸意,却说这另一头的聂姜,亦是惊疑不定。
此番徐鸯要立皇后,她多少也是知道内情的。不论是筹备封后事宜,还是为徐鸯准备那能够遮掩一二的衮袍,都是她一力揽下的事务,这些时日,她也确实是为此忙得脚不沾地。
但她又不完全知道更深的隐情。
且不说这身份互易之事,徐鸯还没想好如何同她说,就说她自己,也是向来足够体谅。自从知晓徐鸯肚中来了个祖宗之后,除了偶尔忍不住骂一骂那不知名的混账,旁的,什么也没多问。
她独独知道这“借尸还魂”一出,实乃是徐鸯为了腹中孩子,为了日后有机会以真身示人,才出的主意。
楚当风啧了声,随手拿过桌上果盘里的一颗频婆咬了一口,道:“那殿下真是失去了太多的乐趣。”
卫崇抬头看他一眼,道:“孤倒以为,你失去了太多的乐趣。”
楚当风挑眉,语气轻佻:“那些无聊的东西,才没有一点乐趣。”
卫崇想到什么,忽地开口:“老王妃一向盼着你成家,从前你还能拿我当挡箭牌,如今连我都纳了嫔妃,老王妃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吧。”
说到此事,楚当风当即垮下脸,脸上笑鸯尽失,转为唉声叹气。
楚当风与卫崇年岁相当,他母亲的确早就催着他娶亲成家,对他这般在外面花天酒地很是不满。他从前还能拿卫崇做挡箭牌,说太子殿下都未娶妻,我又急什么?诚然如卫崇所言,他此番一回京,便被母亲催着成婚,理由是太子殿下都有人了,你这回总没有说辞了?
楚当风的确没有别的说辞,老王妃便迅速地张罗起替他相看的事,这也是今日楚当风来东宫的缘由,他是逃难出来的。
楚当风沉默下来,卫崇又问:“成家与否,似乎不影响你的乐趣?”
楚当风叹息:“不一样的,殿下。我孑然一身出去花天酒地呢,没有对不起谁,可若是我娶了妻,再出去花天酒地,那我便对不起我的妻子。”
卫崇道:“没想到你还是个有责任心的人。”
楚当风笑道:“那看来在殿下心中,对我的印象还真差啊。”
这话是在打趣,但卫崇还是认真摇头:“没有,孤只是觉得意外。”
楚当风又咬了口手中的频婆,笑了笑,又道:“成家便意味着要对妻子负责,我若是成家了,定然会收敛性子,一心一意只对我的妻子好,为她挣前程,给她幸福美满的生活。”
卫崇道:“你更让孤意外了。”
楚当风挑了挑眉:“可我现在还不想收敛性子,不想对谁负责,所以,我才不成家。”
卫崇勾了勾唇:“你与孤说这些没用,要老王妃答应才行。”
楚当风低声骂了一句什么:“来找你就是想轻松一下,无趣,无趣,你真是无趣极了,我走了,你自己抱着那堆奏折玩吧。”
楚当风说罢,将吃剩的频婆随手抛进废纸篓中,而后便走了。
卫崇只道:“孤便不送了。”
今日楚当风的一番话的确让卫崇觉得意外,他偏头看向敞开的窗牖,楚当风的身影已经走到台阶处,明媚的阳光落在楚当风身上。
楚当风认为成家是要对妻子负责,对妻子全心全意,给妻子幸福。这种想法对卫崇来说不可能,因为他与楚当风身份不同,他是太子,是储君,他的妻子应当是他的贤内助,替他处理好后宫,不为他增添烦恼。身为帝王,不可能对妻子一心一意。
随即,卫崇脑海中又冒出一个念头:为何不能?
为何旁人可以对妻子一心一意,帝王便不可以?难道因为自古以来帝王都有后宫佳丽三千,后宫的女人有前朝政治因素的影响么?
可若是一个有能力的帝王,又何必利用女人来稳固自己的政权?
卫崇打住念头,觉得自己被楚当风影响,想得太多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白玉桌案上堆积的折子,执起紫金狼毫,继续批阅折子-
洛慧儿觉得自己不能再坐以待毙,她必须想想办法,赢得太子殿下的欢心才行。她思忖许久,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她打算扮做宫女,混进乾元殿给太子殿下送茶水。
这种事对她们这些大家闺秀而言,简直是天方夜谭。尤其是薛如眉,她一向爱护自己的手,她认为自己的手是用来弹琴的。
徐鸯种下去的黄瓜终于结了果,她兴奋地摘了几根,恰好她们俩来,便让银蝉把黄瓜洗了洗,给她们端上来。
“二位姐妹尝尝,我自己种的黄瓜。”徐鸯拿起一根,自己啃起来。
薛如眉和赵蔷对视一眼,这才各自拿了一根黄瓜吃。
薛如眉不动声色地打量徐鸯,完全不懂太子殿下到底喜欢她什么?
当然,这问题就连卫崇也无法解答,因为卫崇只是觉得徐鸯最省事。
徐鸯对自己种的黄瓜还算满意,清甜可口,在这夏日里最是解暑。就是这一次只熟了这几根,若是她们俩不来,她还能剩两根自己做个拍黄瓜,将黄瓜用菜刀拍碎,加些香油香醋与盐,再放些蒜末,酸辣可口。
只能等下次黄瓜成熟了。
徐鸯想着,又看向薛如眉与赵蔷,只见她们俩心不在焉地吃着自己的黄瓜。她心里愈发觉得可惜,简直暴殄天物。
赵蔷忽地开口:“徐姐姐,你在宫里种菜,会不会不合规矩呀?”
薛如眉一顿,看向徐鸯,她也觉得徐鸯种菜这件事有些不成体统,太小家子气。也不知太子殿下知不知道?
若是太子殿下不知道,那知道了,定然会觉得徐鸯上不得台面吧?
可她不能自己出手做这事,身边的赵蔷又一向唯唯诺诺,也做不成这事,思来想去,倒只有洛慧儿最合适。可惜洛慧儿现下被禁足了,半个月后才能出来。
哪里没有?宫中到处都是宫娥,就算不随便抓一个,那也大可以用聂姜。但卫崇也是心知肚明,所以特意加个“心意相通”的话来,事先把她旁的答案堵了回去——就算不谈情爱,君臣之间也是要心意相通的,而她的身份又摆在那儿,上述的人,一个知情的都没有,当然罔论心意相通。
……这家伙是话中有话。她猛地意识到。
“……且不说合不合适的。你是皇后的‘兄长’,民间送嫁,家中兄长都要背媳妇的,你若是不出面,这岂不是一下子便出了端倪么?且你这身形……”徐鸯顶着卫崇的视线,愣是没好意思说完,只叹了口气,道,“你怎么问起这事来了?”
“那陛下就是当真没想过要让臣站在身侧了。”卫崇幽幽道。
“……这怎么能推说是朕的问题呢?你自己情愿穿那衣服吗?”
卫崇狠下心,咬牙道:
“没试过,怎么知道臣不能穿?”
第 98 章 徐鸯(六)
起初徐鸯以为他不过是话赶话,随口说了这么一句,也算不得数的。但没想到,次日,等她议事时,卫崇却是又做足了准备,认真同她商议起来。
什么他是徐家人,也要同时出席——那就再让他病情“恶化”两日,让他“病”到人事不省,再由太医令陈晊亲自来诊断,总不会有人怀疑
什么他的身形太明显了,一看就是男人——那就重新裁一件,用宽大的袍子把身形遮得严严实实,再拿些帷帽似的把脸遮住,趁现在赶一赶,时间还来得及。
还有什么会露出破绽——正因这立后大典已是这般隆重了,就算露出破绽,被人识破了这个“徐鸯”实则是他卫崇,又怎样呢?皇帝宠信臣子而已,顶多被史官指着鼻子骂两句荒/淫,又不会教人真猜到他们本要藏的秘密。
徐鸯目瞪口呆地听完了,嘴巴也久久没合拢。如此荒诞的提议,但面对着卫崇包含期待的目光,她竟真不忍就这么驳了,缓缓叹了口气。
徐鸯垂下杏眸,渐渐清醒了几分,心中的不安感也不停往外冒。
侍寝……
侍寝是怎么一回事徐鸯虽然知晓得不全面,但偶尔邹姨娘也会提及一些与爹爹的床笫之事,她约莫知道一些。
听说女子第一回都会很疼,徐鸯想着,心里害怕起来。
也不知道有多疼……
她自小便怕疼,小时候磕着碰着都难受极了。
但愿别太疼。
徐鸯调整呼吸,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解卫崇的衣服。兴许是紧张的缘故,她怎么也解不开卫崇的衣服。
场面有些许尴尬。
卫崇微微低眸,视野之中映入女子青丝如瀑,垂落在她肩头,随着她细微的小动作而轻轻晃荡。
“你怎的如此笨手笨脚?”卫崇微蹙眉,开口。
话音落地那一刹那,徐鸯终于解开了卫崇的腰带。她松了口气,浅浅呼出一口气。额角因为紧张而渗出一层薄汗,在灯火之下泛着微微的光亮。
“抱歉,殿下,我是有些笨手笨脚。”徐鸯不好意思道。
好在接下来的衣服都很好解,没再有这样尴尬的时刻。徐鸯顺利脱下卫崇的外衫,只余下一件雪色的中衣。
徐鸯松了口气,又有些为难,脱到这里应该就可以了吧?再脱下去,就该赤诚相见了……
那岂不是很尴尬。
赤诚相见这种事,总不能两个人站在这儿就开始吧,怎么说也应该去到床榻上再开始赤诚相见吧?
反正徐鸯是这么想的,便停下了手,眨了眨眼,示意卫崇。
徐鸯是第一回侍寝,卫崇亦是第一回召人侍寝。卫崇素日对此并不感兴趣,因而也并不清楚具体该怎么做。
但大致上还是有所了解的。
徐鸯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白皙的脸颊上一阵阵透着粉,额角的薄汗重新流了出来,沿着她的脸颊滑落至脖颈。
那滴汗珠落进了卫崇的视野里,卫崇愣了愣,下意识地抬眸,追寻汗珠的来处,便瞧见了徐鸯此刻的模样。
他甚少会这样仔细地观察一个女子的脸,那些女子不论美丑,于他而言都是过眼云烟,不必在意。
但是此刻,他脑海中突然跳出一个念头:这女子生得极美。
卫崇被自己的念头惊了惊,重新挪开视线,不再顺着这念头思索下去。
夜色静谧,烛火亮着。
徐鸯感觉到了什么,再次紧张起来,她有些磕巴地开口:“殿下,您能不能轻一些……”
卫崇淡声嗯了句,算是回答。
但这完全没缓解徐鸯的紧张之感,因为她感觉到卫崇在她腿侧戳来戳去,这感觉好像在看姨娘做菜杀鱼,她便是那条在砧板上的鱼,等待着那一刀的落下。
这种感觉很煎熬。
徐鸯身上的汗珠落得更多。
卫崇也有些没耐心了,他一向认为自己很聪明,对什么都是一学就会。但现在似乎他遇到了一些难题。
徐鸯被折磨得不行,感觉自己腿都红了,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只想求一个痛快。
她小心翼翼开口:“殿下,您要不……对准一点……”
卫崇抬眸看了她一眼,徐鸯又不敢说话了。
卫崇心里也有些急,可是他总不能此刻低头去看吧?那也太丢人了。他不愿意接受这种屈辱。
徐鸯只好继续煎熬。
又过了会儿,卫崇终于对准了,两个人都松了口气。
但是紧跟着,徐鸯又紧张起来。
她感觉到自己在被入|侵,这让人不安。
明晃晃的不舒适的感觉,让徐鸯好看的眉毛皱做一团,她轻嘶了声,而后忍不住眼眶湿润。
确实好疼……
她想。
她应当要忍一忍吧,听说女子都有这么一遭的。徐鸯咬了咬牙。
卫崇自然听见了她的吸气声,余光窥见了她脸上难受的神情。可他自己也不好受。
卫崇又试了试,徐鸯感觉更痛了,控制不住地啜泣出声。
卫崇一顿,停了下来。
“罢了,到此为止吧。”卫崇重新躺下,挫败感十足。
他本以为这应当是一件很简单的事,就同吃饭喝水一般简单,但是似乎不然。
她为什么要哭?
卫崇想不通。
徐鸯也没料到卫崇会半途而废,她看着卫崇的背影,怕他生气了。
她擦了擦眼泪,开口:“要不,您再试试……我忍忍……”
卫崇道:“不必了,睡吧。”
徐鸯觉得他一定是生气了,不知道太子殿下生气的后果会不会很严重……
不会以后都不想看见自己吧?
那好像也没什么事,她本来就做好了一辈子不得宠的准备。
算了。
睡意似乎重新袭来,徐鸯眼皮沉沉往下坠,她决定不再多想,至少今晚不再多想,先睡觉好了。
真的困了。
卫崇还睡不着,他耿耿于怀今夜的失败,他堪称完美的人生里,对失败两个字的鸯忍度很低。他呼出一口气,翻了个身,而后发现身侧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睡熟。
卫崇无端有些气恼,她竟然这么快就睡着了?
他今夜的失败,她应当要付很大的责任,可她竟然这么安心地睡了?
卫崇冷冷地扫向那张脸,但在睡梦之中的人当然无知无觉,甚至得寸进尺地把腿搭在了卫崇的腿上。
卫崇愈发恼怒,将她的腿抖开,自己往旁边退了一寸,而后闭上眼。
这一夜,卫崇睡得并不好,早早便起了。
这一夜,徐鸯睡得极好,还做了个美梦,梦见姨娘给她炖鱼汤喝。
徐鸯醒来时,身侧无人。她思绪混沌,迟疑了许久,她记得昨晚太子殿下好像来了……
银蝉与绿蕊二人闻见她起身的动作,推门进来,皆是一副促狭的模样。
她们想着昨夜徐鸯侍寝劳累,故而今日特意让她多睡了会儿,没有吵醒她。
“恭喜承徽。”银蝉笑道,她也没想到自家姑娘能有这么大的造化,兴许真是傻人有傻福吧。
徐鸯从她们的反应里确定了昨夜太子殿下的确来了,估计是早早就走了。也对,他应当在生气。
徐鸯伸了个懒腰,生气就生气吧,也不会把她赶出宫去。
因祸得福,今早睡得饱饱的。
她翻身下床洗漱梳妆。
几家欢喜几家愁,昨夜太子殿下宠幸了人的事今早整个东宫都知晓了。洛慧儿气得不得了,在宫中摔了只杯子。
“凭什么是她?太子殿下看上她什么?”洛慧儿愤恨道。
她身边丫鬟哪里敢答话,都低着脑袋不敢说话。
洛慧儿咬了咬牙,道:“去茗玉轩,我倒要看看她到底凭什么?”
众人山呼。
礼毕,二人在众宫人的簇拥之下,回到崇德殿的内殿。
……寝殿。
宫人又如潮水般缓缓褪去。室内只余他们二人。
红烛静静地烧着,映出满室的朱色。还有他们没想起来要分开的,交握的双手。
第 99 章 徐鸯(七)
卫崇猛地发觉了这一点,立刻本能抽离。
但当徐鸯有所察觉,侧过头来瞧他时,他又滚了滚喉结,默默地把又重新牵起徐鸯的手,甚至还不自觉地用力,捏了捏。
他的手心,满是热汗。
徐鸯怔了怔,也稍稍用力,握了回去。
什么话也没说。
虽只是三道简单的小菜,徐鸯还是尽力让它们看起来美观,毕竟是要给太子殿下吃的。
见卫崇拿起筷子,徐鸯心也跟着紧张了起来,她有几分期待太子殿下的反应。
卫崇先品尝了那道拍黄瓜,而后品尝蕹菜,最后舀了一勺丝瓜汤。
徐鸯小心翼翼觑卫崇的表情,可惜卫崇那张冷峻的面孔在整个过程中都并未表露出任何表情。徐鸯悻悻收回视线,心道太子殿下一向吃惯山珍海味,吃不惯这些清粥小菜也是寻常事。
才想罢,便听得卫崇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尚可。”
徐鸯眼前一亮,看向卫崇,莹白的小脸上难掩喜悦。
卫崇对口腹之欲的需求并不高,山珍海味也罢,清粥小菜也罢,他都没那么在意,何况眼前这几道菜的确也有几分新奇,是与御膳房不同的口感。
卫崇搁下筷子,有些疑惑地发问:“你是徐国公府的,怎么会想到自己亲手种菜?”
京城这些高门贵女大多身娇体贵,哪里会愿意做这样苦的事?
卫崇脑海中冒出一丝怀疑,莫非是她借近来水患的机会,故意这样做,博取自己的注意争宠?
这念头刚冒出来,卫崇便又否决。
并非他多么信任徐鸯,只是联系到现实境况来看,卫崇虽自己没有经验,可也从书上看过,这些菜从播种到成熟需要时间,而那时候徐鸯显然不可能提前预料到近来的水患。所以,她应当不是为了借机争宠,这让卫崇更好奇。
徐鸯眨了眨眼,诚实答道:“回殿下,妾身的姨娘在府中便会自己在院子里种些瓜果蔬菜,亲手给妾身做些家常小菜。妾身入宫以来,虽宫中膳食极好,可也时常想念妾身姨娘的手艺,便想着与姨娘一般,自己种些瓜果蔬菜,做些小菜。”
卫崇道:“你姨娘但是有些闲情雅趣。”
徐鸯坦诚道:“其实不是闲情雅趣,妾身姨娘只是在府中不甚得宠,所以才如此。”
卫崇微敛眉,徐国公府到这一代虽有些败落,空有国公之名而无实权,但也算不上完全的没落,至少锦衣玉食不可能短缺。她生母是徐国公的姨娘,怎的听起来过得如此凄凉?
她生母既然过得不好,想来她幼时生活也不会太好过。卫崇看向徐鸯,一时间对她有些同情。
“你也忙碌了许久,坐下来同孤一道吃吧。”卫崇说。
徐鸯早就饿了,方才做菜的时候就馋得不行,听得这话,并不推辞,谢过恩便在卫崇身边坐下。
她给自己舀了一勺丝瓜汤,淋在饭上,又用筷子将米饭搅散,让米饭充分地浸润在汤汁里,而后用勺子舀了一勺米饭,送进嘴里。
徐鸯岔开话题,说起小厨房的事:“太好了,银蝉,咱们日后就能自由地做些吃食了。”
吃吃吃,她的脑子里就只有吃!
银蝉一声叹息,无奈摇头。
长庆将从前关于泰河水患有关的文书资料都撂在一边,“殿下,都在这儿了。”
卫崇嗯了声,便沉浸在那些资料之中。
长庆退至一边,忽地瞥见白玉桌案上出现了一抹绿色,与那堆文书资料笔墨纸砚都格格不入。那是一根……黄瓜?
长庆疑心自己看错,定睛一看,确定了,就是一根黄瓜。
大抵是底下人送来的吧,长庆也没多想。她自幼与卫崇一起长大,知晓卫崇忙起来更管不上吃东西,方才一路奔忙,这会儿正有些口渴,便笑道:“殿下,属下正好有些渴了,这根黄瓜便赐给属下吧?”
卫崇嗯了声。
长庆正欲伸手去拿那根黄瓜,又被卫崇打断。
“等等。”
卫崇忽地想到徐鸯那张莹白如玉的小脸,与那双巴巴期待的眼睛。
“你要吃黄瓜,自去找他们领,下去吧。”
长庆缩回伸在半空的手,挠了挠头,看向那根平平无奇的黄瓜,心道殿下今日有些奇怪,难不成这根黄瓜有什么特别之处?
“那属下先告退了。”长庆并未深想,退了下去。
卫崇看向那根黄瓜,拿起来咬了一口,清爽可口,的确能让疲惫的思绪得到几分清醒-
洛慧儿再次被禁足,福公公被撤去东宫总管之职,薛如眉听得消息,暗自心惊。
这个徐鸯,竟有如此本事?看来是她小瞧了她,不仅她安然无事,还得到了太子殿下的恩准,可以在宫中开设小厨房。可见太子殿下对她的确喜欢。
薛如眉有些苦恼,她入宫这么久,连太子殿下的正眼都没得过,这样下去,难道要在宫中孤老一生吗?
薛如眉暗暗思忖,近来太子殿下正为泰河水患一事苦恼,倘若她能帮殿下分忧,那殿下自然愿意多看她一眼。只是,要如何为殿下分忧呢?
薛如眉想到了一个人。
她去岁前往灵安寺祈福时,曾以琴为知音,认识了一个进京赶考的学子,名唤孙泉允。因着孙泉允欣赏她的琴音,二人曾在灵安寺中长谈,孙泉允颇有抱负,便曾提及过泰河水患之事,他的梦想便是治理泰河水患。
若将他举荐给太子殿下,不管他能不能实现这梦想,至少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留下一些印象。
薛如眉想罢,当即给家中写信,托他们找到这位孙泉允。
几日之后,薛家回信,言已经找到了这位孙泉允。
薛如眉将家书烧了,长呼出一口气。她行至雕花铜镜前,理了理云鬓,又将柳眉描过一番,而后起身前往乾元殿。她不能打扮得太精致,否则落了刻意,她需要让殿下相信,她只是为了社稷为了百姓。
乾元殿前,薛如眉向侍卫请求觐见太子。
“劳烦大人为嫔妾通传一声,便说,嫔妾知晓殿下近来为泰河水患之事忧愁,嫔妾听得百姓流离失所,心中不忍,也想为百姓们尽一些绵薄之力。嫔妾愿意捐献些银钱,除此之外,嫔妾还曾认识一位学子,他的抱负争是治理泰河水患,嫔妾想将此人引荐给殿下,为殿下分忧。”
她的理由无可拒绝,侍卫进去转达。
卫崇有些意外,让薛如眉进来。
薛如眉压下心中喜悦,面上不动声色,福身行礼:“嫔妾给殿下请安。”
卫崇只道免礼:“你所说的这人是谁?”
薛如眉道:“此人名唤孙泉允,是去岁进京赶考的学子,不过落了榜。去岁嫔妾曾往灵安寺祈福,在寺中弹奏过一曲,此人听闻嫔妾琴声,引为知己,便和嫔妾聊了许多,其中便提到了泰河水患的事。只是嫔妾对这些知之甚少,无法复述给殿下,恐怕殿下只能与他详谈了解。”
薛如眉又道:“还请殿下先行饶恕嫔妾,嫔妾也不知道此人能否真能为殿下分忧,只是嫔妾觉得,哪怕只有那么一丁点可能能让百姓们过得更好,那也值得一试。”
她这番话让卫崇大为改观,这些话正合卫崇之意。卫崇自幼修习储君之道,一心只有让社稷百姓更好。
“起来吧,孤免你的罪。”卫崇道,“你带孤去见他。”
薛如眉心猛地跳起来:“多谢殿下,殿下请随嫔妾走一趟吧。”
热汗让乱发纠缠起来,粘连在二人中间,露出他的半张硬朗分明的侧脸。
唯独那面上的潮/红,伴着粗/重的呼吸,仍未褪去,一下一下,昭示着他谦卑面孔下的狼狈。
徐鸯看了半晌,从重峦叠岭一般的被衾中伸出玉白的腿,轻巧地落在他的腿/间。
一踩。
卫崇的呼吸一滞。
她又往看不见的被中话了滑,听见卫崇难以遏制地抽着气。
“……真不想?”徐鸯问,轻声细语。
第 100 章 徐鸯(八)
这话轻飘飘地落下,却有如万钧之力,直教卫崇几乎称得上是痛苦而迷茫地张开嘴,那昭示着欢愉的——或是呻/吟,或是喘/息——却一滴也没能漏出来。
他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徐鸯,像是濒死,又恍若新生。明明他才是那个把半个身子压在徐鸯身上的人,却如同被虚空的藤蔓所绞紧的野兽,只有眼神猛地挣扎起来。好一阵,他终于咬着牙颤抖了一下。近乎抽搐。
……万籁俱寂。
徐鸯的呼吸也低到几不可闻。她缓缓把被衾之下的腿又并起来。
“……真不想?”她又问了一道。
这日卫崇受人邀约,出宫赴宴,是二皇子喜得千金。
二皇子卫明安是舒贵妃所生,比卫崇小一岁,但早几年便已经成亲。在大启,皇子十八岁便可以出宫开府,亦可以娶妻。卫明安十九岁娶妻,二十岁便生了孩子,如今这个女儿已经是第二胎。
卫明安的帖子递到卫崇手中时,皇后免不得又唠叨了几句:“你看你,你弟弟们都已经生孩子了,你还一点动静也没有。不知道今年本宫能不能抱上孙子?瞧你这去后宫的频率,本宫觉得怕是不行。”
卫崇道:“母亲既然知道,何必还要说?”
皇后被他的话气到:“本宫说出来,就是为了督促你,你明不明白?”
咸宁车不想与皇后继续争论此事,先行离开,命福公公去库房挑一份礼物,是一个金镶玉红玛瑙项圈,满月酒那日送去二皇子府上。
卫崇原本只打算坐一会儿,礼送到了,他人也到过,已然足够。临走前,却被二皇子府中的婢女叫住,说是二皇子有些事找他,请他前去一叙。
那丫鬟的确是二皇子府中的人,卫崇虽觉得有些奇怪,倒也没多想,便跟着丫鬟去了。
二皇子性情儒雅,喜好山水,府中的园林陈设都极有韵味,移步换景,甚为好看。卫崇来二皇子府的次数不多,只觉得这丫鬟领他走的路有些奇怪。
丫鬟福了福身,道:“请殿下在此稍等片刻。”
说罢便走了。
卫崇在亭中坐下,等了一会儿,没等来二皇子,只等到了徐思娴。
徐思娴迈步进亭子,向卫崇行礼请罪:“是臣女想见殿下一面,才出此下策,还请殿下恕罪。”
卫崇从她两句话里已经明白过来,难怪方才觉得奇怪,原来是她引自己过来。
徐思娴没这么大的本事,孙夫人在其中请二皇子妃帮了忙,才有今日一见。
卫崇站起身来,眸色冷冷,看徐思娴并无半分感情。但不同于徐鸯,卫崇认得徐思娴,因为徐思娴名声太过,是很出众的一位贵女。但再出众也和卫崇无关,他不感兴趣。
“你见孤所为何事?”卫崇问。
徐思娴看着他漠然的面孔,和冷淡的声音,想到自己这么久的倾慕,不由得鼻头一酸,几欲落泪。她垂下眸子,不想在心爱之人面前失礼,压下想哭的冲动,道:“臣女想见殿下一面,只是想与殿下说一些话。希望殿下能给臣女这个机会,听臣女说完。”
卫崇道:“你说吧。”
徐思娴道:“臣女一直仰慕殿下,殿下可知晓?”
卫崇默然不语,说他不知道是假话,因为徐思娴不止一次地对他表示过好感,但是他不在意,所以也不关心。
徐思娴继续道:“臣女本以为,殿下无心男女之情,所以一直未曾选秀纳妃,臣女也心甘情愿地等着。臣女还以为,臣女的诚意终于感动了上天,殿下居然愿意选秀了。臣女本以为,能有机会服侍殿下的。可是……臣女不明白,殿下选秀的标
徐月华脑子里固然跳出来这两个念头。
“臣女拜见王爷。”徐月华福了福身,行礼。
祈王笑道:“不必多礼,走吧,本王带你回去。”
徐月华又道了声谢,跟在祈王身后。
祈王送她到宴席上,徐月华身边的婢女吓了一跳,唤道:“三姑娘,您去哪儿了?吓死奴婢了。”
孙夫人亦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徐月华道:“女儿方才不小心迷了路,这才耽误了些时间。”
祈王认得孙夫人,才道:“原来是徐国公府的三姑娘,幸会,听闻三姑娘颇通诗书,下次本王有机会,一定要与三姑娘探讨一番。”
徐月华咬唇,又道了一声谢:“王爷太过抬举臣女了。”
孙夫人这才看到她身后的祈王,赶紧行礼。
祈王道不必多礼,而后告辞离去。
徐月华看着祈王背影,心中泛起了些涟漪,不禁想,若是能嫁给祈王,那她便能做王妃,王妃可比定北侯世子夫人更尊贵……
她又压下自己的想法,她已经有沈泽了,何况祈王爷未必对她有意。
徐月华没想到,之后几日,她像是与祈王有缘一般,常常遇见。在书肆里,她去买书,便刚好遇见了祈王也来买书。祈王与沈泽有些像,但祈王性情更温和,且比起沈泽而言,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更吸引人,沈泽还有几分稚气,祈王则完全没有。
又说这头卫崇,本欲摆一摆“皇后”——哪怕是“皇后义兄”——的谱呢,见人都走了,气恼地一拍脑袋,朝孟尚嘱咐两句,也只好先跟了上去。
“……我说,这好歹也是我的府中!你慢点,有什么事,不能明日早朝说吗?”
“军事,难道明早来说吗?”逢珪又问。
这下卫崇是真的迷茫了,他张了张嘴巴,发出疑惑的声音。
“过完这个年,便要整军启程,南下去淮州了。陛下要巡行江南。”逢珪慢悠悠地说,“此事只有极少数心腹知情。怎么……陛下难道没有同将军提吗?”
卫崇心中顿时又咯噔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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