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陆菽(二)
理智回笼。
徐鸯知道这不全然是卫崇的错。那逆贼留在她身上的烙印还在,每当她觉得可以逃离时,就会这样遽然刺痛她一下。
譬如在深夜里牢牢捆住她的那些噩梦。
此刻,她缓过气来,靠着回归的一丝理智,终于把那情绪克制住了。
白蔷在她出声时就在防备徐鸯的暴起,而这次徐鸯却默不作声。连她小声地试探建议,今日不成明日再发,都默不作声地同意,直到两人回到报社。
白蔷顿时生疑:“你不会真的去告状吧?”
也别说队长信不信她这番鬼话,白蔷只觉得头痛。最大可能是队长不理睬,然后徐鸯再想别的鬼主意。
简直防不胜防。徐鸯回到报社后,找到在一边写大纲的白蔷。
白蔷写大纲写的脑子懵懵的,被拉出来聊新统领的八卦正好转换下思维:“寇丰还和黑卷尾家的案子有关?”
徐鸯唏嘘:“官场倾轧吧,灭门惨案呢……虽然是先帝下的命令,咱们暗卫执行的。”
执行人还是前任暗卫统领,好一笔糊涂债。
黑卷尾的故事老套又残酷。父亲得罪了权宦,权宦使计让他着恼于先帝,先帝又是个昏庸的,不查证也不问询,直接让暗卫下了灭门的命令。
满门被杀,只余一幼儿被忠仆救出。
只是不知道怎的,后来这幼儿居然辗转进了暗卫所,见到自己的灭门仇人……潜伏暗卫,蛰伏积攒力气,以图为全家复仇。这就是后来的黑卷尾了。
白蔷沉默。“参见统领。”徐鸯避开宫人回到了暗卫所,在统领处见到了黑卷尾。
她不太标准地行了个礼,快速地说了一串的词:“新建联络处不负众望,在陛下和统领的领导下,我们突破困难,不负艰险,成功的阻挡了寇家企图逃脱罪责的阴谋,并且揭发了寇丰多年前的另一桩罪恶。现在我将我们的任务具体内容报告如下……”
说道这里她停顿了下来。
其实刚刚在卫崇那她就大概说了一遍,现在不太想说第二遍,但是黑卷尾又是直属领导。
众所周知,虽然她跟直属领导的更上一层领导有着更亲密的关系,但在职场上这种关系是不能明说的。
她绕过黑卷尾直接向卫崇汇报,有可能造成黑卷尾的不满,从而引起职场纠纷。
徐鸯心里的小算盘打的精精的,凭她在暗卫多年浑水摸鱼的经验足以在纠纷产生之前先一步平定掉。
主要是她觉得直接开口要钱好像也不太好,所以先客套一下,但又不打算真的重新再说一遍。
所以胡乱说一通地先开个头。根据她的优秀经验,以及在白隼队长身上的实践,一般她开始胡说八道的时候,是没人想听的。
可惜这次她碰到了个硬茬,黑卷尾严肃且相当认真地打算听她的任务汇报。
作为暗卫,手里不管愿不愿意,总是沾了血的。有时候午夜梦回醒来,自己好像还是在和平的年代,却转眼间被要求去做不想做的任务。
如果不是徐鸯护着,那自己……
现在在这间报社里,写着和现代差不多的题材,还有一个知道自己底细的朋友能聊聊现代的曾经,也算是一种安慰了。
白蔷不想沉浸过度让自己沉浸在难受的气氛里,见橘猫肉包无忧无虑地在一边打着瞌睡,恶向胆边起,上前一把逆着摸了一把毛。
获得一个收了爪子的猫巴掌。
“哎哟,我的小宝贝。”白蔷非但不生气反而夹着嗓子上去亲亲。
徐鸯嫌弃地看着她一副猫奴的模样,见她马不停蹄地拿出一旁亲自做的肉干逗弄肉包,忍不住地说道:
“别喂了,你看它胖成什么样了。”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这猫的时候。
瘦的骨头都清晰地能看见,哪像现在一身的肥肉,肚子都能掉落在地上了。
在白蔷心里有听过的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不愧是橘猫,带点橘的都这么能吃。”
白蔷:“什么叫胖,这都是肌肉!”
小猫咪听不得这话呢。
才终于让卫崇察觉了她的不对劲。他动作一顿,大抵以为自己又把徐鸯热闹了,急忙松开手,退开半步,俯身要查看她脸颊上那大颗大颗的汗珠——
“啪!”
一个巴掌。
卫崇眨眨眼睛,不敢动了。眼睛里渐渐恢复了清明。
而徐鸯,则是终于又能呼吸了。她终于完全躲开那个可怖的怀抱,长吸一口气。
理智回笼。
“……你这不是胡闹吗!”她压着声音,怒斥道。
对比而言,那个潜伏进狱中,然后揍寇丰一顿的主意,可行性大多了。
白蔷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底线在徐鸯一次次的轰炸下,一步步地降低了。
只看此时徐鸯的默不作声,给了她极大的心理阴影。
孩子不出声,多半在作妖。
她警惕地把自己的防备之心拉到最大,可徐鸯只是面色奇怪,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说了句“我要进宫”,就溜走了。
白蔷满脑门子问号。随即猛地瞪大双眼。
卧槽?她不会真的是去找队长告状去了吧?
其实手心里的些许红痕,根本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聂姜这突然的一声惊呼,反而让她越发心虚了。
“……是、是白日里纵马,兴许那马缰有点刮手吧。”她说,嘴里发干。
聂姜的视线转为疑惑。
“……和那位一起骑马,伤的吗?”她说。
不知为何,徐鸯几乎能从这句话中听出隐隐的杀意来。
第 62 章 陆菽(三)
“……和那位一起骑马,伤的吗?”
那位,当然是说的陆菽。
然而此事确实又与陆菽无干……虽然她徐鸯的确是去马场同陆菽潇洒了整整一个下午。
若她像先帝那样,或者,更直白地说,哪怕她像一个普通的“夫君”那样,三言两语,把自己摘出去,当然不会因此与聂姜生什么嫌隙。
而这些人,都冷漠地看着她们这一行跪着喊冤的女眷。
有什么东西脱离她们预计了。
寇老太太猛的站起,也不像是刚刚那么衰老虚弱了,几步并作一步冲到那汉子身前,一把抢过报刊。
她展开一看,立刻大惊失色。
她怒气冲冲地抬眼:“——一派胡言,是谁在这污蔑我儿!”
卫统领也只是感慨了一句,看着徐鸯意有所指地提醒:“你出宫去也好,离得远点。”
这句离得远不知道是指皇宫,还是指的谁。
“咱们暗卫是武器,用的顺手就好好养护,用的不好。上面的人随手一换,又是一把新的。”
“你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才是最好的。”
白蔷:“可能还是老板的要求有点达不到,我就说让你去问问姚老板能不能去掉几条。现在的社会,无父无母还可能,无兄弟姐妹无其他亲戚牵扯,这就有点难了。”
不过老板家大业大,有担忧也正常。总结就是:经费再来点吧。
白隼揉了揉太阳穴,对她演的这死出习惯到不想再多看一眼:“你也知道,暗卫处最近在重组,咱们的统领换了,很多事情就不太好办了啊。”
“哦。”徐鸯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下来,“啧。”
即使她没有再说什么,但这两个语气词已经表达得够多了。
白隼:……心累。那苏禹死之前就写好了奏折,被他儿子害死后,奏折直接盖上寇丰的印章成为了他邀功的筹码。
上面写的什么她根本就不知道!
而且水患之时,她和寇丰早就被吓破了胆子。上游的水灾还没冲下来,两人就带着寇府的所有钱财奔出几城之外。
哪里知道苏禹那厮在水坝上守了几天!
寇老太太慌了神,还没等她想出怎么辩解。
“啊。”徐鸯想起什么,举手道,“苏大人还告诉我一件事。”她指着被跟着抬进来放在一旁的万民伞道。“这伞也是寇丰花钱收买人做的。”
“你说什么!”寇老太太捂着胸口站了起来。
“胡说八道,你们全都是胡说八道。”她的样子有些癫狂,“这伞是泉城百姓所赠……”
徐鸯眨眨眼睛,念着此时从她心里想起来的名字:“苏三、王五、胡六……”
她在堂上众人的注视中,无辜地耸耸肩:“就是那伞上面的名字,寇丰一人给了他们五两银子,让写名字就写了。”
万民伞就是这么来的。
买来的护身符,在此时轰然破碎。
徐鸯还彻底补上一刀:“不信的话,可以展开伞来看看。”
“这伞一直放在寇府,也一直不曾展开。我只是一介草民,如果不是苏大人含冤而死,借我的嘴诉说他的冤屈,我又是如何能知道的呢。”
寇老太太失去全身力气,瘫坐在凳子上。
郑浽满意地捋了捋胡须:“看了,这件事已经明了了。”
但他作为暗卫队长,也不是第一天认识徐鸯,给她收拾摊子了。只片刻的心塞后,他问道:“你回宫来,有什么事?”
总不可能专门跑一趟来摸点东西回去吧。
他抬头看到徐鸯另外拿起的飞针,想起是小队里配的固定配置,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当作没看见。
徐鸯这才像是想起了正经事,把在大理寺门口发传单遇见寇丰母亲的事情一说:“……我想着这事情来的不太对头,里面像是存着点别的事。所以回来找队长你问问,宫里最近有什么风声没有?”
最好是能让她写个头版头条的风声。
万一招进来一个把家里钱财往外撒的呢。
铜翅出牌的动作慢了一瞬,在心里思考了好几遍,又看了看徐鸯二人恨不得自己能上的浓重惋惜神情。
他犹豫地问出了口:“……嗯,那个。”
“这个条件,我认识的有都符合的。”
他小心地看了看徐鸯的脸色:“咱们自己人……成吗?”
话音一落,徐鸯还在发怔,不曾应答……但身后却有掌声响起。
一下,一下。
——皇帝御用的马场,还能有谁敢擅闯进来?
徐鸯回过神来,再转身一看。当然是卫崇。
他大抵刚从军营回来,身上还带着尘土,袍甲也未卸,看起来倒是满面春风,潇洒极了。甚至徐鸯回头看他时,他还得意扬扬地冲着她笑了笑。
逆着光,风吹动他的战袍,于是其上的斑驳血迹也没有那么刺眼了。
“……阿雀很好。她当皇帝也很好。”徐太后最后说,“这十年,她吃了很多苦。这些苦原本不该她来承受……这个,你也要明白。”
这回,卫崇“嗯”了一声,却不再继续应下去,欲言又止一般。
当他安静下来,坐在殿中,身形健硕,脸上又有那样的一道疤,其实是有些可怖的。
“怎么?”
“我确有一事,一直想问母亲。”
卫崇闭上眼,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中的扶手,直到皮肤泛白,又睁开眼,
“是当年……当年那逆贼入京,陛下为替我,舍命入宫的事。”他说。
第 63 章 陆菽(四)
“是当年……当年那逆贼入京,陛下为替我,舍命入宫的事。”
有好一会,太后闭目养神,好像根本没有听清。
但卫崇知道她听清了。
徐太后似乎把他晾够了,终于慢悠悠地开口。
“罢了,当年之事,毕竟是仓促行事,许多缘故从未同你们解释过。你若想问,也是常情。但你要先告诉我——
新报刊难混啊。
徐鸯想着就心酸,作为新晋部门。上没有得力领导照拂,下也只有小猫两三只的员工,她这个报刊老板还得兼职发传单。
明明有官方背景,却同僚不顾情分,连情报都要她自己出钱。
白隼听着她絮絮叨叨的抱怨,本来还想着麻雀被分出去成立新部门,遇到困难是肯定的,自己要好好安慰一下。听到最后,白隼的脸色渐渐迟疑。
他怎么依稀记得……麻雀的任务只是成立一个联络所吧。
这时候反问是很不明智的,白隼装模作样地也一脸凝重:“这样啊,是很难呢。”
徐鸯话锋一转:“所以,寇丰这个案子牵扯到谁了?”
她举双手发誓:“我绝对不会泄漏出去的,我只是想打个时间差,最后收网的时候同步上新头版头条而已。”
徐鸯搓手手,虽然关系户的身份不能摆在明面上来有点可惜,但是她可以用暗卫身份来获得第一手消息来源呀!
她报社可以扬名,又能通过报道案件洗清一切寇老太太以弱凌强往官府身上泼的脏水 ,可以双赢的事情干嘛不干呢!
她还不忘卖惨以博取免费的消息:“报刊真的很难的,我今天出去发宣传单,也没有一个人预定我们的报纸。队长啊!”
最后一声引得白隼一个哆嗦,徐鸯状似悲伤实则暗地里指责:“虽然我上一个建议队长没有接受,我们报刊错失了一个壮大的良机。但是没有关系,只要这次,这次我们能追赶热点,赶在其他报刊之前报道寇丰案件后面的黑手,我们的报刊就还有希望!”
徐鸯的眼神定在被放在自己身前的茶杯上,努力从痕迹上看出哪边是这人喝过的,看不出来又口渴难耐,只能装作没看到这桌上只有一个杯子,端起来一饮而尽。
卫崇嘴边笑意一闪而过,终于说到了徐鸯关心的重点。
“寇老太太这样闹下去,大理寺未免难以收场。官府颜面倒是一边勿论,”他微微一顿,“这从寇府收缴上来的银钱……若是寇丰最后被轻判,怕是要退出去一部分啊。”
他状似遗憾地摇头,一边说一边看徐鸯的神色:“本来是打算从中拨一部分作为暗卫的奖金的,联络处刚刚落成,我知你任务辛苦。唉……”
徐鸯完全被他口中的奖金所吸引,成功入套。
拍着胸脯保证:“陛下放心,此事臣一定处理好。”
卫崇微微一笑,嘴唇的笑意戏谑:“好,那我就等新任队长的好消息了。”
寇丰的事情不仅让飞鸣报刊一战成名,带来了知名度和报刊第一个广告,还因为其曲折离奇的故事发展一度成为京中的热门话题。
在经过冤魂托梦,阎王殿伸冤的戏剧性加工后,大理寺判案登上了各大茶馆说书人的必讲剧目当中。
徐鸯对此多有不满。
可恶,居然不给她版权费。
自己的成功固然让人喜悦,但别人的成功的过于轻易更是让她心生妒忌。
主要是她的版权费呢!
她尝试着跟队长白隼进献谗言:队长,别人侵犯咱联络所的知识版权,我该向哪个部门反应?
队长表示:你已经是小队长了,以后有事没事少来找他。
话语里充满了把烫手山芋甩出去的欢悦。
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无其他牵挂。
这不就是他们暗卫的入门条件吗?
徐鸯心情复杂地摸着下巴。
对哦,她怎么没想到呢。
被收进暗卫的小孩有一部分是家里死完了被出去搜寻的人带回来的,比如白蔷这具原身。三翅虽然没问过,但看他们被遣散后没个去处,应该也是此类。
还有的,像是徐鸯,她是被她母亲卖进来的。
这样的孩子,进暗卫的第一件事是教导他们,你们被家里人放弃了,以后就当自己没其他亲人吧。
这是在暗卫训练里活下去的先决条件。
那些哭闹个不停,要找父母找家人回家去的孩子,大多无声无息地死在阴暗的角落中。
这些令人不爽的事暂且放在一边,暗卫里还真全都符合找赘婿的外部条件。剩下的就是老板的其他要求了。
长相好,身材好,这两点都好办。就是这个……性格温顺?
性格温顺,嗯……怎么说呢。能当暗卫的大多都挺有个性的。
徐鸯沉默不语,虽然她平时都是给予员工鼓励教育,多看员工的优点,忽视员工的缺点,时常给予鼓励。
但,有个时候,某些特点不是她忽视就能忽略过去的啊。
报馆里的三个男人,金翅沉默寡言一看就不是老板需求的类型,银翅日常嘴硬还脾气暴躁,那就只剩下……
徐鸯抬起头往旁边的三翅扫了一圈,视线渐渐的和其余四人的都落在了铜翅的身上:“嗯……你要去?”
铜翅立马红了脸,慌张地在其余人沉默还有点羡慕的注视下连连摆手:“不是我不是我,我在这里过的挺开心的,是我曾经在暗卫所一个队的朋友。”
徐鸯放心了。
报馆就这么小猫三两只,走了谁她都得心痛。主要是好不容易刚用奖金买通了员工的工作热情,正准备怎么加大工作量把这个钱挣回来。这个时候有好机会要跳槽到工作甲方,她不就亏大发了吗。
她淡定地打出一个四筒:“都是同僚,有好的机会当然留给咱们自己人,喊他过来和老板见上一面吧。”
孙节还没反应过来,她却又后悔了。
她仰头一饮而尽,又道:
“罢了。无事。”
说罢,又一口口地抿起酒来。
偏偏这回孙节的脑瓜子又灵光了,他凑近了,小声问:“陛下可是在担忧出征之事?是想召那徐将军、孟将军来嘱咐几句?”
徐鸯看着他看了一会,一哂。
“……好。”
第 64 章 陆菽(五)
她最终传召了孟尚。
出征在即,孙节也知道她应当想单独与孟尚叙话,人带到后,又带着内侍都退了出去。徐鸯坐在幔帐当中,听见孟尚低声喊了一句“陛下”。
月色满溢。
也许是因此,徐鸯心中多了几分怀念。
其实,在那十年里,相比卫崇,孟尚反而与她更熟一些。
白蔷眼前一黑。
现在是真的完了。
暗号明显发送失败,徐鸯对她的反应疑惑不解,脑门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狐疑着怀疑自己是不是过去太久记错了暗号:
“诶……是我说错了吗?不是这句?……那就是氢氦锂铍硼?”
白蔷的脸色变化地更快了,脚步后撤,一副见事不对立马跑走的架势。
徐鸯疑惑地挠头:“还不对?我记得听你心里念叨的是这两句啊?”
说是什么老乡见面必备暗语。
她本来就很忐忑要和白蔷坦白自己的秘密,想了很久才想出这样一个绝美的突破口。
先一步说出白蔷家乡的暗号吸引她的注意力,用熟悉的暗号引发她产生亲切感。
等白蔷惊讶自己怎么会知道他们家乡独有的暗号时,才顺水推舟说出自己读心术的秘密——多么完美的计划。
话题展开自然又充分考虑了小伙伴的接受能力,还附有家乡的特色。
徐鸯刚想到这个主意的时候都不由地赞叹自己的考虑周到。
可惜白蔷的反应不是像她所想的。非但没有惊喜地与她对上暗号,反而警惕地把她当陌生人防备。
徐鸯纳闷又委屈。
白蔷:!!
“《我穿越成魅魔后,有了一百零八个后/宫美男》”
白蔷:!!!
完了。
“而且,你要是不离开,我是不会放过你的!”白蔷色厉内荏,“实相地赶紧走!”
徐鸯:……
狠话是放的挺扎实,但如果你的上半身不是往后仰会显得底气更足一点……
徐鸯死鱼眼地看着她越退越远,在她马上要转身逃跑的一刻,闪身飞踏在一旁的院墙上,借着作用力一个鹞子翻身,闪电一击正好命中转身逃跑的白蔷。
白蔷毫无反抗力地被摁倒在地上,徐鸯甚至还贴心地把肉包掏了出来,放在旁边的地上。
橘猫肉包和留着宽面条泪压制在地上的主人四目相对。
猫:喵?
白蔷:……
“痛痛痛痛痛。”
双手被反缴压制在地上的滋味过于熟悉,在暗卫训练的时候她每天几乎都被按倒在地上摩擦,连喊痛投降都是在她头脑反应过来之前,先一步做出的下意识反应。
“我投降,我错了!”
徐鸯冷嗤:“弱鸡。”
白蔷落泪:连嘲讽都这么熟悉。
是本人没错了。
徐鸯看着白蔷原地趴倒投降的样子,她心里对于暗号失败的郁闷感都减轻了不少。
这两句暗号牛头不对马尾,她可是背了许久暗暗记在心里,就等着有朝一日能对着白蔷念出来,惊艳她一把。
没想到会是得到白蔷这样的警惕防备。
徐鸯一边抿嘴,一边心里生闷气。
她这可是难得的体贴!
居然不珍惜!“这些事情都可以之后再聊啦。”
看白蔷大约是八卦之心渐起,徐鸯不动声色地转移话题:“关键是我们的任务。”
和她们的外快!
说来心酸,这么多年的暗卫生涯,两人干着舔血的活,却只拿着每个月的死工资。
在第一次做任务,九死一生的回来,发现没有奖励制度后,白蔷第一次在心里骂了一夜。
怨气深重,连徐鸯的读心术都灵敏了。
有一种穿越,叫混的比现代的社畜还要惨。朝六晚十,全年无休。起的比鸡早,干活比驴累,五险一金全没有,人身安全还没保障。
徐鸯听她骂骂咧咧了一夜,第二天两人顶着同款黑眼圈还要痛苦地爬起床来上班。
往日没钱的苦痛还历历在目。
徐鸯循循诱导:“还记得月银用完了的悲伤吗?还记得连多吃一顿肉都要精打细算的心酸吗?还记得被遣散环顾四周却只有几件衣物可以拿走的穷迫吗?”
她振臂一呼,发出邀请:“来吧,阿强,我们的报社需要你啊。”
“等等,等等……”白蔷一边被说的心动,一边挣扎地说服自己清醒,“可是我只是一个口口卫编辑啊。”
徐鸯更加逼近她:“我知道,但是卫无贵贱,口口编辑也是编辑。再没有比报社适合咱两的营生了,你写话本,我查小道消息。卫学创作和娱乐生活一把抓,再没有比这更有前途的了。”
她目光灼灼地拉着白蔷,一手指向天边的朝阳:“看,我们璀璨的明天。”
“第一期报馆的头版头条我都想好了,就要紧跟时事,就叫——”
“《本朝十大贪官,第一名的竟然是他!》”
显然她的体贴没有用对地方,白蔷一边警惕的后撤,一边反问:“心里?你穿越过来还带功能呢?”
徐鸯一脸无辜,随即意识到两人的沟通存在了问题,而白蔷已经警惕地退到了巷子口,朝她大喝一声:
“不管你是谁,你穿越的这个身体主人可不是好惹的,她是吃皇家饭的,你一旦暴露就死定了!听懂了没有,惜命的就赶紧从她身体里面出去!”
徐鸯:……
她还带来一个徐非常意外的……“访客”。
连孙节来报时,神情都有些异样,只徐鸯没有注意到,一听是陆菽,便没有为难,道:
“让她进来吧。”
但陆菽竟让她“等”了片刻。
等徐鸯有些莫名地抬头看,陆菽的身影才从殿外的霞光中慢慢浮现。她看着陆菽小心地走进殿,身上似乎还带着些许夕阳干燥的碎屑。
陆菽正艰难地抱着一只大黑狗。
……是卫崇原先送她的那只。
第 65 章 陆菽(六)
“妾在濯龙园散心,恰巧碰见了这只小狗……”陆菽道,她说话的时候,那只“小狗”便在她怀里乱扑腾,甚至伸出舌头要来舔她,她又是好一阵手忙脚乱,直到无奈地又把它放回到地上,方道,
“……听那宫人说是陛下的狗,便想着给陛下送回来。”
似乎是看出徐鸯的惊愕,她又笑着补充道:“——确实是只小狗。陛下或许有所不知,这种猎犬,自小便比别的狗要体格大些。这只看着是有些吓人,但其实还小呢!”
徐鸯确实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出过京城,只当这只狗也与先前卫崇送她的那只没甚差别了。
“……你有心了。”她勉强笑了笑,“这狗虽是朕的,但平日里其实都是宫人照看着。你的好意朕心领了。”
徐鸯想象中感人肺腑地相认画面并没有出现。
白蔷的脸色在听到暗号后瞬间一变,脸上无可奈何骤然变为警惕,倒吸一口气背包绷紧了后退一大步:“你是谁,原来的徐鸯呢!”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借尸还魂?魂穿?……原来徐鸯的意识在哪里?”
被她藏在胸前的橘猫感受到主人身体的紧张,冒出脑袋来喵了一声,又被白蔷摁着脑袋塞了回去。
徐鸯:……诶?等到鸡飞狗跳的沟通环节结束,两人终于好好找个地方坐下来好好商谈现在的情况。
徐鸯充分地表达了自己的如何的体贴却遭受了冷遇,和对白蔷不解人意还怀疑她的失望控诉。直到说到口干,才一口气灌下一杯凉水,大方地表示:“你有什么想问的,问吧。”
白蔷抬头,僵着一张脸:“所以说……你有读心术?”
徐鸯点头。
白蔷:“从我进暗卫的时候你就听到我是穿越的?”
徐鸯:“嗯嗯。”
白蔷:“所以你一见面就往我身边凑是觉得我的心声特别有意思?”
徐鸯笑眯眯:“对哦。”
白蔷脸色更僵了:“所以在队长说你太瘦了要给你取代号叫’小强‘的时候,你之所以推拒,说我名字里面有蔷,所以跟这个代号更相配。是因为听到我心里在说小强指代蟑螂,故意的咯?!!”
徐鸯:“嗯……诶,这个倒不是。我的读心术不太灵的啦,是看到你脸上幸灾乐祸的表情太明显了,所以才推给你。”
白蔷狐疑地盯着她,看她脸上的表情不像作伪,才犹豫地相信了她的说辞。
半点没有意识到,虽然听到心声的前提是假,但故意把代号推给她是真。
徐鸯:我很无辜.jpg
顺便提一句,徐鸯在暗卫里的代号是“麻雀”,指她小时候个子小还爱叽叽喳喳的多话。
白蔷放心地叹了口气:“那行吧,我相信你。”
徐鸯笑嘻嘻地坐在座位上翘着脚:“我可是可以读心的,虽然时灵时不灵的,但是你以后想什么没准我都能知道,你不怕吗?”
白蔷翻了个白眼:“那我还是穿越的呢,我不比你牛笔一点?”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白蔷笑完认真地看着她:“我要是连你都不信任,这么多年也是白活了。”
这可是徐鸯。
虽然她爱吵闹,傲娇不爱说担心的话,只会在训练时下狠手让她长记性。也是说着你怎么这么弱,一次次在任务中拉她一把的徐鸯。
她古代的唯一的朋友,应该说是挚友,生死之交。
当然,后面这句话她不会说给徐鸯听啦。朋友的话,还是会有些相似点吧,比如说傲娇地不会说对方的好话。
徐鸯怔了一瞬,为白蔷认真的表情。
还不等她做出回应,白蔷脸色一肃,像是想起了什么:
“你的读心术……从我这里还听到什么了?”
刚刚只顾着震惊徐鸯怎么会“宝塔镇河妖”去了,她完全没往其他方向去想。得知有读心术,也只是解释清楚暗号的前因后果,就完全没有其他问题……
……没有问题,才怪啊!
白蔷内心惊恐地回想起自己发呆的时候独有的习惯。
因着她现代的职业,在她发呆的时候,可是会在心里回想自己负责的书籍……
虽然徐鸯说她的读心术时灵时不灵,但也不碍着她回想小说的时候有点多啊!
她不是很介意自己的心声被徐鸯读到,关键是那些书……!
白蔷心里有不好的预感,联想到对方选择的报社,总觉得在她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对方透露了……
徐鸯一愣:“诶……有倒是有。”
她迟疑的眼神在白蔷脸上转了一下,抿抿唇,开了口:“我也不是故意听见的,是你想的太大声了,所以我才听见的哦。”
她先说完免责声明,在白蔷不知何缘由越发绝望的眼神里,摆着一张无辜脸,念出从白蔷那听得的小说名。
“《前世的丈夫在梦中与我再续前缘,等等怎么有两个!》”
白蔷:!
“《我捡到的章鱼居然与我……不过区/区八根》”
她一边放开对方,一边皱着眉嘟囔:“你有什么毛病,我不都按你说的暗号对上了吗?”
白蔷一边爬起来一边反驳:“我一个被遣散的,弱一点怎么了!”
语气恢复了面对熟人的随意。
其实刚刚被摁在地上时,白蔷都犹豫过是不是穿越者继承了徐鸯的身手,等到被骂弱鸡,又一瞬间的放心。
穿越者不至于连她的毒舌也一并继承了吧。
不是被莫名其妙的人占据了身体就好。
一个疑问接触了,另一个新的疑问涌上心头。白蔷揉动着自己刚刚被摁住的肩膀:“所以你是怎么知道这两句话的?”
徐鸯还沉浸在自己以为完美的计划被破灭里,闻言只是意兴阑珊地扫了她一眼,又兴致不佳地收回视线:
“哦,一直没告诉你,我能读心。”
孙节这才意识到什么,半是维护半是训斥地问:“陛下问你话呢!怎么不答?我看你是心野了,这才从南宫来几日,便……”
“让他自己说。”徐鸯打断他。
“……小人并非有什么旁的想法。”岑先梗着脖子道,“但这隐情,小人只敢私下同陛下说。”
这话一出,孙节当然就更不敢接了。殿中一下安静了起来。
只有那狗,见陆菽走了,岑先又这样跪下,它有些迷茫地往殿外走了两步,爪子踩在地砖上,发出轻快似马蹄一般的“哒哒”声。紧接着,许是见“主人”岑先不走了,它又回头,再肆无忌惮地往回溜达。
……这一回头,它突然认出了徐鸯似的。竟一路往御座下溜达过来。
第 66 章 陆菽(七)
皇帝是怕狗的。孙节把狗交到他手上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要让这畜牲冲撞到皇帝。
岑先见状,也是一愣,顿时顾不得自己先前要陈的情了,就这么跪着,手脚并用地爬过来。
但他还是没有赶上。
那大狗扭动着身躯,钻进了徐鸯的御案,又猛地钻出,在桌下探出半个头,然后冲着徐鸯低低地叫了一声。
“四姑娘,四姑娘……”
徐鸯勉强睁开眼,瞧见丫鬟银蝉有些急切的面鸯,她翻了个身,又将杏眼阖上,带着懒音开口:“哎呀,别叫我,马上要吃到烧饼了……”
银蝉叹了声,对此情此景早已经见怪不怪,仍推她起来,催促道:“四姑娘,到了请安的时辰了,再不起来就要迟了……”
听到请安二字,徐鸯终于有了些反应,阖着眸子神思恍惚地坐起身来,叹了口气,认命地让银蝉随便摆弄。
银蝉动作娴熟地替徐鸯宽衣,一身藕粉色的襦裙,衬得徐鸯愈发娇俏可爱。
徐鸯肤色白皙,一张娇靥尤其胜雪三分,如凝脂玉一般,吹弹可破。一双杏眼懒懒地耷拉着,透出几分茫然的天真,鼻梁高挺,却又不过分突兀,嵌在这张巴掌大的小脸蛋上恰恰好,仿佛写意画中点睛之笔。
银蝉看着铜镜中四姑娘的面鸯,不由得心生感慨,在银蝉看来,徐家几位姑娘中,就属四姑娘生得最漂亮。
可惜漂亮是漂亮,却偏偏一点不争气。
想到这,银蝉不住地叹气。
府里共五位姑娘,大姑娘早两年出嫁了,二姑娘是嫡出,又一向是温婉端庄,大家闺秀,不论谁提起都要夸一句;三姑娘精于诗书,颇有才名,五姑娘擅长琴艺,曾在太后娘娘寿宴上献礼,被太后娘娘夸赞。
与她们几位一比,四姑娘……除了这张好看的脸蛋,什么也没有。
更让银蝉叹息的,四姑娘不是蠢笨,分明在琴棋诗书上也都学得会,可她偏偏是一点也不努力,以至于学无所成。
银蝉收起感慨,赶紧给徐鸯梳洗装扮,给她梳了一个飞仙髻,又簪了支木兰簪子,便算梳妆好了。
只是到底起得迟了些,到孙氏的雅韵院时,还是慢了一步,其他姊妹已经在门口候着给孙夫人请安。
徐鸯快步跨进院门,眸光扫了一圈,只剩二姐姐徐思娴身侧还有个位置,她垂下眸子,硬着头皮在徐思娴身侧站定。
徐鸯咬了咬下唇,道:“嫔妾闲来无事,便想着种些花草,打发时间。”
她硬着头皮解释。
花圃里的确也种了一些花草,她这么说不算撒谎。
洛慧儿嗤笑一声,声音大了些:“徐承徽是把咱们都当傻子么?这里除了花草,可还有旁的东西。”
徐鸯看向福公公道:“我与福公公提过的。”
福公公今日是被洛慧儿叫来帮忙打压徐鸯的,哪里能帮着徐鸯,马上开口:“这……徐承徽可只与老奴说过要种些花草,未曾说过除了花草,还有旁的。”
洛慧儿挑眉:“听见没有?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徐鸯无话可说,叹了声,认下这倒霉。只是不知她会受到什么惩罚?是与洛慧儿一般被禁足半个月,或者更长一些,一个月?这些日子,殿下连见她都不愿意,她相信只要殿下见了她,一定会改变主意的。她生得不比徐鸯差,身材也不比徐鸯差。
洛慧儿花大价钱收买了一个宫女,而后换上了宫女的服装,端着茶水托盘到了乾元殿。洛慧儿低着头,乾元殿的守卫并未发觉是洛慧儿,放了行。
洛慧儿松了口气,捧着漆金托盘迈上庭阶,行至廊下顿住。她将手中的托盘先搁在一边,将自己从头到尾整理了一番,她出来前特意精致地打扮了,光彩照人。想了想,又将自己衣襟往下扯了扯,俯身时能漏出些许春光。
洛慧儿对自己很满意,深吸一口气,重新端起托盘进殿。
卫崇并未注意到洛慧儿,东宫伺候的宫女都知道规矩,换完茶水便会自己下去,不会打扰他。但今日这个宫女似乎不太懂事,换壶茶水磨蹭了半晌。
她的位置刚好挡到卫崇的光,卫崇终于抬头。
“下去。”他语气淡淡的,没什么感情。
洛慧儿咬了咬唇,故作姿态地微微俯身,造作地拿过茶壶,掐着嗓子道:“殿下,您忙了许久了,喝杯茶吧?”
洛慧儿将茶水递给他,指尖翘起的弧度她都精心准备过,刚好能展现出她修长白嫩的手指,嘴角的弧度亦然,最是可爱动人。
卫崇终于看出来她是那个给他送汤的,眉宇之间笼上一丝阴郁。
“谁准许你进来的?”卫崇语气比先前的平淡更添几分冷。
洛慧儿被这句话吓得颤了颤,为自己辩解:“殿下,妾身只是……想见您一面,所以这才想为您端茶倒水,妾身没有别的意思……”
卫崇眸色更冷几分,她这番打扮处处矫揉造作,竟还说没有别的意思?
卫崇冷漠道:“来人,送她回宫。”
福公公与门口守卫的侍卫一并进来,“殿下……”
福公公看见了洛慧儿,心里骂了句蠢货。
侍卫上前来,将洛慧儿拿住,拖了出去。
卫崇睨了眼福公公,语气警告:“福满,你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做了什么,你若是不想在东宫待着,宫里有的是好去处。”
福公公背脊一僵,冷汗直流,赶紧道:“殿下恕罪,殿下恕罪,老奴对殿下忠心耿耿,知道该怎么做……”
“下去。”他的声音仍然冷漠得不带一丝感情。
洛慧儿被毫不留情地丢出乾元殿的消息,自然很快又被众人知晓,不仅如此,洛慧儿还被罚了半个月禁足。
薛如眉与赵蔷在一块议论此事:“她胆子也太大了些。”
赵蔷点头:“徐姐姐这样得殿下宠爱,都没见徐姐姐去殿下跟前做什么。”
薛如眉想到了徐鸯,倒是没想到,最后她们四个里面,得宠的竟然是徐鸯。未进宫前,薛如眉对徐鸯的态度其实有些瞧不上,因自己有些才气,自然也有些傲气。
话是这么说,但距离那围猎不过才剩两日,这笼统一共才多少时辰,当然无法再重新把这狗养出狼性了。孙节也不过是抱怨两句。
事实上,相较而言,徐鸯的箭术还要更欠缺一些。
——别说是行猎了,以她如今的水平,就算是放个靶子,让她拉弓去射,也不一定能射到呢!
然而,徐鸯反而并不担心。
她想也不想,便驳了孙节“把这场会猎再延两日”的提议。
“实在猎不到,那就在那林中过夜,直到猎到了为止。”她说,“又不是真比拼,哪有值得惧怕的?难道有一日朕上战场了,也能同对面商议商议,再迟两日,朕的人马还没回京?”
既然皇帝这么说,行猎当然如期举行。
但到了城外山林前,却有另一桩称得上是离奇的事发生了——
徐鸯的马,突然变了性子,几番要把她甩下马去。
第 67 章 陆菽(八)
这马还是徐鸯诛杀朱津那日夺来的。
虽说跟她的日子不长,但它颇通灵性,不仅当初跟着朱津的时候就救过朱津——还险些让她仅有的曙光毁于一旦——而且,前些时日与她磨合时,也很是乖觉。她几乎从未见过这匹马如此发疯的情形。
好在徐鸯这些日子也真学了些许东西,马起扬时,也能借势稳住身形,至少不被甩到地上。
陆菽就在一旁看着,但情形太惊险,以至于她也来不及应变。
还是王琬反应快,呼吸间,他便飞身上马而来,一面帮徐鸯稳住缰绳,一面又狠狠抽了那马几鞭子,直至抽到皮开肉绽。
看得徐鸯都有些心疼了,马儿稍有停下的势头,她便反而握住王琬的手,低声命他住手。王琬咬着牙,停了手,只是把她护得更严实了。
可现在,却是徐鸯大放异彩。
薛如眉心情有些复杂。
赵蔷又道:“薛姐姐,不若咱们去看看徐姐姐吧?”
薛如眉想了想,点头。
二人便结伴来了茗玉轩。
到茗玉轩时,两个人都没想到会见到这样的徐鸯。
只见徐鸯将袖子挽起,衣着轻便,正拿着锄头,锄头上还沾了些泥巴。
“徐妹妹好雅兴,竟还亲自侍弄花草。”薛如眉率先开口。
徐鸯没想到她们俩会来,又想到太子殿下宠幸自己的事,心想麻烦果然找上门来。
“薛姐姐与赵妹妹怎么来了?”蒋雪松端出假笑,“我不是在是侍弄花草,是自己种了些菜。”
听得这话,薛如眉的脸色有些僵硬。
种菜?亲手?
被禁足对徐鸯而言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出不了门就出不了,反正她也不爱出门。
徐鸯有些忐忑,看向洛慧儿。
洛慧儿道:“既然你没什么好狡辩的,那便跟我去见太子殿下吧。”
徐鸯垂着头,跟着洛慧儿往乾元殿走。
卫崇近来公务繁忙,大约十日前,云阳郡郡守上折子,言云阳郡内泰河水患,请求朝廷拨款治灾。泰河水患问题自前朝以来便一直存在,一直以来都未有好的法子解决。今岁水患,百姓民不聊生,宣成帝听闻消息后当即拨款赈灾,又打算前往天坛祈福,请求上苍赐福百姓。
卫崇身为太子,自然也为此事而奔忙。他已经连着几晚只睡了两个时辰,平日里英俊的面庞此刻有几分憔悴。
长庆心疼殿下,便将洛慧儿她们拦下:“洛良娣,殿下这会儿正在休息,没空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洛慧儿不关心前朝政事,自然不知晓泰河水患之事,只当这是太子殿下不愿见自己的说辞。她今日可是实实在在抓到了徐鸯的把柄,必须见到太子殿下,告诉太子殿下徐鸯是个怎样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的人。
洛慧儿道:“可我有要紧事要告诉殿下,今天必须要见到殿下。”
长庆跟在卫崇身边多年,哪里能不知晓这位洛良娣的“事迹”,并不相信她有什么要紧事,只是劝阻道:“您若是有要紧事,可以先告诉下官,下官必定代您转达殿下。”
洛慧儿有些着急:“不行,我今日一定要见太子殿下。殿下,殿下……”
洛慧儿朝宫内喊了起来,卫崇自然听得些许动静,不由蹙眉。
她怎么又来了?
卫崇心种生出一分厌烦之感,看来上次让她禁足半个月还是太轻了。
卫崇捏了捏眉心,从乾元殿内走出,他长身玉立,站定廊下,几日没休息好的眸子中透出些许阴郁冷漠,扫向洛慧儿。
“你有何要紧事要见孤?”
长庆心中慨叹一声,根据他对自家殿下的了解,这句话的潜台词是:你今天要是说不出一件极为要紧的事,就死定了。
长庆在心中为这位洛良娣默哀片刻。
洛慧儿见卫崇愿意出来见自己,不由得心头一喜,笑鸯粲然几分,道:“妾身见过殿下。殿下,妾身今日求见殿下的确有要紧事,徐承徽违反宫中规矩,私自在宫中种植蔬菜,请殿下严惩她。”
卫崇眸光往洛慧儿身后低着头的徐鸯扫了一眼,她在宫中种植蔬菜?
徐鸯察觉到卫崇的目光,把脑袋垂得更低。
洛慧儿得意道:“殿下,宫规森严,今日徐承徽能漠视宫规在宫中种菜,明日她便能漠视宫规,做出更过分的事来。”
卫崇收回视线,再次看向洛慧儿,星眸愈冷。
日升月落,时间恍然而过,明日便是徐鸯入宫的日子。
这日夜里,邹若水与徐鸯一起睡。
昏黄的烛光盈满房间,邹若水心中感慨,不由叹气:“日后再与你相见,也不知是何时了。”
想到明日的离别,徐鸯也有些伤感。
邹若水又叹了声,打起精神道:“罢了,不说这些了,说些旁的。”
她从手边抽出几本书,塞进徐鸯怀里,“姨娘也没什么能给你的,这几本书你拿着,自己看看。”
徐鸯接过书,还未翻开已经被封面上的春|宫图三个字刺到,当即感觉这几本书仿佛一个烫手山芋,手都不知道放哪里。
“姨娘~你给我这个干嘛……”
邹若水道:“你羞什么,都是大姑娘了,总有这一遭的。我先给你讲讲好了,男女之事么,其实也没什么……”
徐鸯对这事实在不感兴趣,打断邹若水的话:“你别说,我到时候自己看好了!”
徐鸯一边说,一边捂住耳朵,白皙的面颊上爬上了些绯红。
徐鸯入定一般地想了一会,直到陆菽低声唤她,才恍然回神。
……却不是肉烤好了。
“有动静。”陆菽说,紧紧握住她的手,止住她回头看的动作,
“恐怕是个大家伙。”
第 68 章 陆菽(九)
“有动静。恐怕是个大家伙。”
正是昼夜交替之时,连风吹动树叶也小心翼翼的,生怕惊动了这一隅的昏昧,哪里有什么动静?
若不是徐鸯向来信任陆菽,此刻恐怕早已质问出声了。
但当她真屏息去听,似乎真能从这一林子的寂静中听出若有若无的呼吸。虽然听不真切,但那几乎像火光在扭曲阴影一般的一呼一吸,的的确确应当出自一个庞然大物。
唉,小丫头就要嫁人了。
邹若水伸手抱住徐鸯,轻轻拍着她的背,好像小的时候哄她睡觉那般:“你小的时候那么丁点大,一晃也成了大姑娘了。”
徐鸯在邹若水怀里蹭了蹭,眼眶湿润了。
翌日一早,天气一如既往的晴朗。
下人们将徐鸯的东西搬上马车,徐平与孙夫人和邹若水都来送她。
徐平道:“宫里不比家里,以后事事都得谨慎些,爹爹以你为荣,希望日后徐国公府也能以你为荣。”
孙氏毕竟是徐鸯名义上的母亲,也叮嘱了几句客套话:“你毕竟是徐家的姑娘,一言一行都代表着徐家,切记谨言慎行。”
唯有邹若水说:“好好照顾自己,不用担心姨娘,姨娘会照顾好自己的。”
徐鸯听了这话,眼眶又红起来,她挥挥手,与他们道别:“我知道了,爹爹、母亲、姨娘,你们都回去吧。”
她说罢,转身上了马车。一进马车,眼眶里打转的眼泪就落了下来。
银蝉跟在她身边,安慰道:“四姑娘别伤心,日后四姑娘若是得宠,定然能有机会再见到姨娘和老爷的。”
徐鸯觉得银蝉这话一点也没安慰到自己,反而让她更觉沮丧:“那岂不是这辈子都没希望再见到姨娘了?”
银蝉:“……”
她家四姑娘果真是一点上进心也没有。
徐鸯拿丝帕擦了擦眼泪,又很快调整好了情绪,自言自语道:“算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谁知道以后会发生什么呢?”
她侧过身,挑起马车车窗帘栊,回头看去。邹若水的身影站在门口,越来越遥远。
徐鸯伸手挥了挥。
卫崇蹙眉,与他有何干系?
“母后这话是何意思?”
皇后道:“你今年都二十二了,还不成婚,母后怎能不忧思操劳?你三弟比你小两岁,去岁成了婚,前些日子三皇子妃来宫中请安时,说是有孕了。你说说,母后怎么能放心得下?”
卫崇再次默然不语。
皇后唉声叹气:“你老实告诉母后,你不愿意成婚,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倘若你是身有隐疾,讳疾忌医不是好事,早些医治才好。”
“母后多虑了。”卫崇不理解皇后为何会想到这方面去。
皇后将信将疑:“当真?我是你母后,你不必瞒着我。”
卫崇斩钉截铁:“没有这回事。”
皇后似乎放了心,可又想到另一种可能,“那……你是龙阳之癖?难怪你平日里总带着长庆……”
卫崇脸色沉了沉,打断皇后的猜想:“母后,你不要胡思乱想,这更是不可能的事。儿臣什么问题也没有,儿臣只是对男女之事没什么兴趣。”
皇后又叹一声:“你都未曾尝试过,怎么知晓你有没有兴趣?你若是想让母后安心,便答应母后,马上成婚!”
卫崇说的是真话,他的确觉得男女之事毫无意思,只不过在浪费他的时间。他并不想成婚,至少目前为止,还不想。
皇后见他迟疑,当即伸手扶着脑袋,一脸难受道:“听夏,本宫的头突然痛起来了,你赶紧去把齐太医再请回来。”
卫崇薄唇紧抿,他知道皇后是在演,只是……
他的确到了成婚的年岁,倘若一直不成婚,难免被臣子们诟病。
“儿臣答应了,母后可身体无虞了?”卫崇开口。
皇后没想到卫崇会答应得这么爽快,她还以为要再费些口舌,当即喜不自胜,什么病态都没了。
“母后明日便着手去办此事。”
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子殿下要选妃的消息,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城,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皆在议论此事。
徐国公府内亦是炸开了锅,府中上下都知晓二姑娘倾心于太子,没想到真让她等到了机会。
徐思娴知晓此事后,一向骄傲的人竟是忍不住喜极而泣。
她扑进孙氏怀中,哭道:“我就知道,阿娘,我就知道我能等到的。我今生非太子殿下不嫁。”
孙氏搂着女儿,也又惊又喜,本以为丢了个好女婿,没想到会等到更好的。做太子妃,可比做定北侯世子妃更荣耀千倍。
“思娴,你是有福气的,这是上苍都在眷顾你。”
徐思娴拿手帕擦了擦眼泪,笑道:“是啊,阿娘,上苍都眷顾我。”
不止徐思娴激动,徐月华与徐兰芷亦很激动。
她们虽是庶女,可也想去参加太子选妃,若是能选上,那可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当今太子才德兼备,深得陛下宠爱,其余几位皇子难以企及,若是不出意外,太子便是未来的皇帝。那即便以她们的身世做不了太子妃,能做个太子侍妾,日后太子登基,那也能成为皇妃。运气好些,做贵妃皇贵妃,甚至做皇后,也不无可能。
不同于她们的激动,若水阁内甚为平静。
今夜徐平又要过来,邹若水伺候了一个月,已经有些不耐烦,想到待会儿还要去朝晖堂见徐平,更是叹气。
徐鸯在一旁撑着下巴看院子里那两只蝴蝶嬉戏,与银蝉说话:“这下子二姐姐可如愿了。”
景明元年秋,帝猎于东林,不慎迷路,遇猛虎。时穆广遗孀陆氏随行,化为皎鹿,形容异彩,四蹄如电,载帝出奔,乃得救。
同日,卫崇大破袁封于灵关道,又半月,尽收临州十二郡。
北人谣曰:
“灵鹿现,临州还。”
第 69 章 穆孚(一)
陆氏化作灵鹿,救天子于虎口的故事,很快流传开来。
徐鸯当然知道这些都是逢珪现编出来的胡话。所谓灵鹿,是那怂狗带回来的,而陆菽,被那白虎咬得浑身是血,在她面前阖上眼,当然也不可能再死而复生。
但是民间百姓最喜欢这样惊险、曲折,并且还带着些神话色彩的故事。
甚至他们也不觉得奇怪。
邹若水看着她的反应,不禁失笑,还是个小丫头呢……
银蝉道:“是啊,二姑娘倾心太子殿下已久,此番恐怕高兴得不得了。”
徐鸯瞧着蝴蝶,疑惑道:“二姐姐为何会这般喜欢太子殿下呢?”
徐思娴目光淡淡地瞥来,她一向瞧不上徐鸯的懒散做派,这会子又心情不佳,教训道:“四妹妹这睡懒觉的坏习惯还是得改改才好,如今尚在闺中便也罢了,母亲宽厚不计较。可日后四妹妹嫁去婆家,婆母未必有母亲这般宽厚,恐怕还会觉得,是咱们徐家教女无方。”
徐鸯:——盯。作为一个专门蹭热门话题写话本故事,还一定要带着uc震惊体标题夺人眼球,第一次销售报刊是在大理寺外鸡飞狗跳被人追着跑,还差一点把自己弄进了刑部大牢……拥有这么多一看就不靠谱形容词的报刊。
他们的第一条广告是给有钱女老板招赘婿,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姚芳很大方的表示广告费先给,无论最后能不能招到人,都能接受。
她亲热地拉着徐鸯的手诉说自己的苦恼,徐鸯也一脸理解加感同身受的听着。
虽然一旁的白蔷很不能理解,徐鸯是怎么把人忽悠来下单的。
作为一个家产挺大的老板,姚芳到了年纪还未成婚,无论是家里还是外面都给了不少压力。去到客人家量体裁衣,还有觉得她年轻貌美怕自家丈夫看到产生不好心思,匆匆量完就让走,连一盏茶都不给端的。
家里倒是给相看了好几个,都不如意。
姚芳很纳闷地说道:“我只是想找个合心意的男子入赘而已,我这么大的家产要求赘婿很合情合理吧,难道要带着产业一起嫁到你家去?”
“我有钱,要求赘婿长相好身材好性格温顺,最好是无父无母无牵挂,以后有了孩子可以一心一意在家相妻教子。很合理吧。有什么问题?”
徐鸯表示只有我懂你老板,你这条件没问题的老板。放心把广告费一交,我立马给你安排下一刊的老板。
你只管等着吧,一定放心啊老板。
白蔷:……
她总算知道小伙伴是怎么把人忽悠来的了。
在徐鸯的大打包票下,姚芳很满意地放心走了。
白蔷一脸怀疑:“我怎么越听越觉得不靠谱呢。”
“暂且不说咱广而告之地给人招赘婿会不会引来麻烦,就说这条件……你真的招的到人吗?你是不是拉广告的时候虚假宣传了?”
“不对,你刚刚就是在虚假宣传吧。”
白蔷一脸你骗人,你拿钱不心虚吗?的表情。
徐鸯:“这条件怎么了,我觉得很好啊。”
徐鸯一翻手比出一个让白蔷倒吸一口凉气的数字:“而且广告费给了我们这个数,人老板说了人只要合适,她还给聘礼,聘礼是这个数……”
“这年头日子都不好过啊,你如果日子过不下去了,快饿死了,有这么一个好机会摆在眼前,你就说你去不去吧。”
白蔷想了想,如果真的快饿死了,……她还真的会想去。
主要是老板给的太多了啊!
白蔷为着自己仅有的自尊心在小伙伴的撺掇下日渐低下,内心垂泪。
徐鸯不管她,拿了纸笔开始打草稿。白蔷在挣扎了一番后,还是过来指指点点。
“……像你这么写是不会有人来的,现在人都要脸。……把好处都写一写,我们收了人老板的广告费就要把事情办妥贴了。”
白蔷斟酌了一番,在最前面醒目地加上了姚老板的资产和愿意给的聘礼数。
她写完满意地放下笔,再从头看一遍。越看越觉得这长得像什么app写的征婚小广告。什么优质女老板在线征婚之类的……
徐思娴样貌不俗,五官气质偏冷硬,因而板着脸不说话的时候,颇有几分威严之态。她又是孙夫人嫡出女儿,在家中最受宠爱,大姑娘早已经出嫁,二姑娘便是排行最大,她说话她们几个都得听上一听。
徐鸯赶紧应下:“二姐姐说得是,是我不对,我日后必定努力改掉这坏毛病。”
这自然是场面话,她若是能改,这么些年早就改了,何至于拖到今日?但她不想与徐思娴起冲突,倒不如先随便应下,至于日后,徐思娴又不会盯着她非要她改了才罢休。
徐鸯如此想着,困倦之意再次袭来,对上徐思娴的冷脸,默默将脑袋低下去,打了个呵欠。
徐思娴见她敷衍,轻哼了声,不依不饶:“你最好是真的会努力改掉,否则以你这般懒惰性子,又能寻到什么好亲事?”
徐鸯没想到徐思娴会不依不饶,一时不知如何应答,只好尴尬地笑了笑:“二姐姐放心,我一定改。”
她心中暗道倒霉,瞧出今日徐思娴心情不佳,只盼她别再说下去。
徐思娴还欲再说,余光瞥见孙夫人身边的杨妈妈打起帘子出来,徐思娴便撂下了徐鸯,走上前去:“杨妈妈,阿娘可起了?”
徐鸯觑她背影,轻拍胸脯,松了口气。
五姑娘徐兰芷从身后拍徐鸯肩膀,笑眼弯弯道:“四姐姐,你别难过,二姐姐今日心情不好呢,恰好你撞上来了。”
徐鸯摇摇头,只道无妨,左右不过是说两句,只要她不放在心上,又不会掉块肉。
徐兰芷拿眼瞧徐思娴背影,神神秘秘地开口:“四姐姐可知晓二姐姐她为何心情不好?”
徐鸯摇头:“为何?”
徐兰芷压低了嗓音,凑在徐鸯耳边道:“我听说啊,是爹爹想给二姐姐定亲,二姐姐不愿意。”
徐鸯又问:“定的谁家?”
“陛下这么挂心临州的事吗?”那信使竟不答,只反问道。
闻言,徐鸯眉头一皱,她倒是不介意下面人出言冒犯,但这样揣测她的心思,就有些过了。
她一面拆着信,一面正欲开口斥责,只是刚张开口,便倏然分辨出这个嗓音的来处,于是猛地抬头。
——烛光明亮,映出那“信使”带着热汗的面额,丝丝缕缕大抵因为赶路而不大听话的碎发,还有一身灰尘,却仍旧难掩明亮的眸子。他比谁都要更专注,更灼灼地迎着她的目光,不避不让。
果然,一身小兵打扮的卫崇,正嬉笑着看着她呢。
……倒似真没受什么伤。
第 70 章 穆孚(二)
短暂的愣怔后,徐鸯很快回过神来。
她止住鼻子那有些莫名的酸意,眨了眨眼睛,撑起身子来,把嘴一抿。
“你怎么回来了?……胡闹!”她低声斥道,“哪有你这样,大战在即,主帅反而临阵脱逃的——”
“临阵脱逃”或许说得不那么恰当,但一时之间,徐鸯也找不到更合适的词了。
“——逃就逃了。打个范朗而已,派那个庸才王琬去都行。”卫崇满不在乎道,
白蔷在穿越之前是一名普普通通平平无奇的编辑。
不普通的是她所工作的网站,是一个著名的不可说,非成年人不能看的网站。
她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虽然经常404-not found,但毕竟工作不分贵贱,小说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
可这并不代表,在听到徐鸯念出她手底下作者的代表作时,她还能维持面不改色!
她一手扶额:“等一下,让我静一静。”
被读心的本人脚趾扣地恨不得找个墙角钻进去,而徐鸯一脸淡定地摆了摆手。
“唉,这算啥,不过是一些话本,虽然数量上有些惊奇,还有些特殊种族……但这也算不上什么。我还有现实版的,更劲爆的,你要听吗?”
她这个读心有一点不好,时灵时不灵还不受她本人控制。好的时候周围人在想什么,她不想知道也源源不断地听见,等她真的想要听见点心声的时候,这能力又好像根本不存在一样,毫无反应。
先帝晚年越发昏庸的时候,皇宫里面竟是些腌臢事,和那些比较起来,白蔷手底下作者们写的都算小清新。
白蔷一脸复杂:“你前些年还未成年吧,十五还是十六。”
她说完又觉得这话挺没道理,都从事暗卫了,哪还有孩子气这样讲究的东西。
见过的多了,连她都快忘记了十五十六该过着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徐鸯没她这么感概,淡定地冲她耸耸肩:“习惯就好了。”
刚意识到自己的能力时,因为年纪小她还吃过苦头,到后头才学会闭口不言。皇宫是藏了最多秘密的地方,有些事情听的多了她也厌烦。
这才得到机会后立刻选择出宫。
宫外面多热闹啊。徐鸯笑眯眯地在心里想着,傻子才会选择困在那皇宫里面。
“老皇帝宫里还藏了不少绝版的春/宫图,我听到他放哪了,我去偷给你啊。”
徐鸯开朗地说着。“我回来了!”
徐鸯一把推开门。声音雀跃。
看清房间里的人,她眼睛一眯:“藏什么了,我都看到了。”
白蔷慢吞吞地把话本从自己屁股底下拿出来,尽量装作自己有正当理由:
“我在研究同行的优秀作品,希望可以从中摸清市场取向,找准报刊定位,吸取宝贵经验。并从中提取出适合自己的部分,努力创作高质量的作品。”
“哦,这样呀。”徐鸯表现的很高兴,“那你写了多少字了?”
白蔷:……
她硬着头皮回复:“我目前还在吸取经验阶段。”
徐鸯哦了一声:“就是一个字还没写。”
白蔷:“……你要这么说也没错。”
两人双目相对。
白蔷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她都准备好接受徐鸯的念叨了,谁知今日徐鸯心情特别好,大方地放了她一马:“算了,正好我有了个新主意。”
白蔷刚松的一口气,又本能的因为新主意这个字眼而心生警惕,实在是此人前头的前车之鉴太多。
新主意就跟她预告说,我要搞事了一样。
“什么主意,你要干嘛,要针对谁,公事还是私事,队长同意了吗!”白蔷警觉。
可别是队长撅了她针对寇老太太的主意,脑子一抽,又想一个新的更离谱的吧。
她也顾不上自己的职业道德了:“你不是想去大理寺揍那寇丰嘛,也别其他主意了。这样,你想什么时候去,揍几下,套麻袋还是摸黑去。我都陪你啊。”
死寇丰不死她。
她在白蔷欲言又止的眼神里,先一步自顾自地敲定了之后的牢狱之行,又兴高采烈地说起自己灵光一现的想法:
“我这次是真的想到了可行的主意!”
白蔷:原来你也知道之前的主意不可行啊。
不是,那你都知道还每次说的那么认真干什么呢?就为了看她痛苦纠结的脸吗。
这次白蔷是真的脸色痛苦起来了。
徐鸯笑眯眯:“那些都不重要啦,重要的是,我给你找了个绝对会引爆关注的题材。”
“卫章名字都给你想好了,就叫——人在地府,我的功德被偷了?给我十个铜板,在线倾听我向阎王爷诉说我的冤情。”
白蔷:……
卫名起的挺好的,下次别起了。
“你也不用这么体贴……”白蔷十动然拒。
她们现在在的地方是徐鸯盘下来的店面——用的还是两人的活动经费,白蔷的前“遣散费”。
前面的乌龙闹剧花费了太多时间,等到这会两人终于把秘密都说开,远处的天边都开始蒙蒙亮了。
离开皇宫四四方方的天地,到了这外面,徐鸯才觉得心神都宁静了。
旁边的白蔷操着为她担忧的心:“虽然知道你是有主意的,但这种要命的事情再不可往外说了。我一个秘密换你一个秘密,咱们互相保密。……你应该没有把你会读心的事告诉其他人吧?”
徐鸯出神地看着朝阳一点点升起:“没告诉。”
但有人大概是猜到了。
这句话她没说出口,免得白蔷担心。
“那就好。”
白蔷大约是终于放下了心,有了八卦的力气:“诶,你就没听到什么,不那么乌七八糟,但却又很令你吃惊的秘密吗?”
徐鸯的脸色有一闪而过的尴尬,若无其事地撇开脸回了一句:“没有呢。”
其实是有的。
从来没有听见过心声的人,在她笑起来的时候,突兀出现的心声。
“好看。”
这话一出,徐鸯便知他的意思了。她的眉眼冷了下来,松开手,反问:“听你这意思,是不愿意了?”
有一会,卫崇没有回话。
“……陛下不怕吗?”他道,“如今天下十州,已有四州光复,再加上陛下说的沙州、雍州……盯着陛下的人越来越多,可不止于董度那般小人了。东林中为何会有猛虎?这林中平素连豺狼都没有,但凡不是陆氏替陛下挡了这一劫,就……”
徐鸯差点没想起来董度是谁。
“……朕不怕。”她说,“况且那白虎也不见得就是人引来的,许是那上党一役,以至于并州猛兽南迁。这也是前朝有过的事。”
“我怕。”卫崇干巴巴道,“陛下就依我这一回吧。”
第 71 章 穆孚(三)
“我怕。”卫崇干巴巴道,“陛下就依我这一回吧。”
平日里他撒娇卖痴有多巧言令色,今日却像是全丢了。说这话时,脸色硬邦邦的,连语气也这样硬邦邦的。
但这句话,兴许更能抵过一千句、一万句阿谀。
徐鸯心里莫名一颤。
她竟到此刻才明白,卫崇为何丢了大军,这么不管不顾地千里奔回京来……
徐鸯斜着眼睛怀疑地看他:“你好像很不想见到我?”
白隼干咳:“怎么会,你毕竟是从我手底下出去的,虽然单干了,但是你的优秀我看在眼里也是与有荣焉。”
翻译一下就是麻烦事别想起他,有好事尝试着分一杯羹。
徐鸯还想努力一下。白隼接着问道:
“诶,你的升职宴打算什么时候请?”
徐鸯扭头就走。
呸,想占她的便宜,门都没有。
她找到现在的直属上司黑卷尾反应:老大,有人挑衅我们联络所。强行霸占我们的卫学创作成果!
上司是个老实人,没有受过徐鸯的荼毒,目前还没进化到反过来给她气走的地步。
但上司有赶人特权。
在知道具体是怎么样被挑衅过后,黑卷尾无语地看了她两秒,直接轰了出去。
白蔷见徐鸯灰头土脸地从宫里回来,无能狂怒的跺脚,内心无数个点点点开始蔓延。
她尝试着安慰:“你换一个方向想,这也是给我们报刊打开知名度了嘛。你看我们第二刊才刚出,就有读者给我写信了。”
她乐滋滋地掏出刚寄到报社的回信,上面写着疏影先生收。
疏影音同树莺,是白蔷的笔名,照应了她的暗卫名,山树莺。
她喜滋滋地打开,欢欣雀跃地开始念:“苏大人高义,本是为泉城等五城百姓而亡。听闻曾因寇丰奸人所害,而落入轮回之苦。吾不甚唏嘘,而飞鸣报社为苏大人沉冤昭雪,此为报社之功。只是……”
她脸上的笑一点点落下:“……疏影先生为苏大人做卫,本是一件风雅之事。可吾观之,行卫语句不通,用词粗陋,毫无美感,不知所云……什么玩意!”
她愤怒地将信件仍在桌上:“特意寄信过来写差评?我写的有这么差劲吗?!”
亏她还以为是读者来信!满心欢喜地打算倾听自己读者的心声。
谁知道打开是一个新鲜的差评。
徐鸯:“嗯,还好啊。”
好敷衍。
白蔷落下泪来。
她捂着胸口,宣布:“我想断更。”
写不下去了,她受到了精神创伤。
只有奖金和休假才能安抚她受伤的心灵。
徐鸯大惊失色:“别呀,你看你的卫都上了茶馆了。听说每次说书都场场爆满,咱们的报社订阅量不是也很努力地在往上涨嘛。这都是读者对你的肯定。”
有话好好说,现在报刊只有这一篇刊卫,断更就开天窗了啊!?
**
在京城的另一所府邸里,也有一场对于寇丰案子的谈话。
宣阳坊地段最好最大的位置是当朝右仆射雍鸿飞所住的庸府。
雍鸿飞何人?两朝元老,肱骨之臣。能在先帝时期获得信任,掌握权势而屹立不倒,他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
在朝中积威甚重,党朋林立。庶女为先帝贵妃,曾过继十皇子养于膝下。虽皇子年幼,但早已传出聪慧过人的消息,在先帝去世前一年被封为太子。
当时先帝病重卧床,朝中大小事都交与三省拟定下达。十皇子明面上是太子,实则差一步就能顺利登基。雍鸿飞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辅政大臣。
如此一来,见风使舵也好,给自己结个善缘也罢。在朝中上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情况下,三省几乎成为了雍鸿飞的一言堂。
可惜这位十皇子太过于命薄,竟早于先皇离世。
满盘算盘皆成空。
可就算是如此,雍鸿飞在朝中的势力也不可小窥。特别是他曾经就任尚书的兵部,几乎全是听他调派的亲信之人。即使新帝登基,也无损于他在朝中的地位。
权势之盛,可见一斑。
兵部尚书洪新拿着手底下人从南边刚送来的信件,急匆匆绕过几道回廊后,推开雍府的书房。
雍鸿飞正在作画,只从他外貌上看不出任何一点在朝中搬弄风云的影子。?
满头的银丝虽梳理的一丝不苟,但并未带冠。一身半新不旧的软缎宽衫,外表不打眼,却是用最细腻的驼绒织成。这种布料是从西域运送过来,路途遥远驼绒难得人力物力不知道要花费多少。
洪新急促的步子在见到门内的场景后不自觉地放轻。
雍大人作画时都不喜人打扰,所以即使洪新在急,也只是恭敬地默不作声地等候在一旁。
好不容易等雍鸿飞收手画完,他连忙呈上手中的信件。
雍鸿飞用蚕丝帕细细地擦着手,淡漠地扫了他一眼:“瞧你这不经事的样子。”
洪新急地坐不住:“大人,派去南边的回话,没有找到寇英华,人早跑了。”
寇英华是寇丰的独子,寇丰被抓时他正好因为南下回老家备考躲过了一劫。只是躲的了一时躲不过一世,寇家满门除了被故意放过的寇老太太,其余人都在狱中等候发落。自然也不会独让他逃脱在外。
朝中很快调拨人南下要捉寇英华进京归案。
这事本来与他们无关,寇丰犯下的案子时他自个儿贪心不足,瞒着犯下的。洪新等人恼怒他都来不及,怎么会出手帮忙。
可没想到那寇丰死到临头了居然还藏了一手,把那要命的东西给了自己独子,让他在救命的时候再拿出来。
现眼下也成了寇家要挟他们的工具。
“那寇老太太三天两头地派人过来,催促我们快点把她儿子救出来。手下的人几度安抚,差点就安抚不住了。”
“差点?那就是安抚住了。”
雍鸿飞头也不抬,慢悠悠地端起茶盏,吹去浮沫,等到茶叶散开,才不急不忙地喝一口。
“急什么,咱们的人找不到,陛下派过去的人难道就能找到吗?”
洪新仍旧坐立不安:“能不急吗,他手上可是有当初我们……”
他将要说出口的话,在雍鸿飞冷锐的目光中立刻憋了回去。白着脸低头认错:“属下失言了。”
雍鸿飞晾了他好一会,才冷淡的开口:“一个仕途都没进的书生,能跑到哪里去。”
洪新斟酌着他的神色:“大人的意思?”
雍鸿飞用银刻的裁纸小刀划开信件的外封,展开看了一眼,遂冷哼一声扔开。
“趁夜色往北边出城便再无踪迹?”他笃定地说道,“让他们别在原地搜了,寇英华是往京城来了。”
“京城?他来这?”洪新惊地一声,“这,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他们就在京城,寇英华明知道陛下和他们两方都在找他,这才连夜逃的。不往远处逃了躲起来,哪都没去反而跑京城?
雍鸿飞人老了精神不济,烦闷地用食指摁压着太阳穴:“你懂什么,就是因为京城我们不好大张旗鼓的搜,寇英华才会来。”
反而因为寇英华不能落到皇帝手里,他们说不得还得为这小子遮掩行踪。
“让你手下都机灵着点,这几天盯紧城门,一边防着那小子跑出来,另一边小心点地去搜。沿路也派人过去,都给我把皮子藏紧了。慢些找,不急。”
他把信件递到桌上油灯旁,亲眼见着纸张边角都烧成灰,才又继续说道:“我们等得起,寇丰他可等不起。我们更重要的是……”
他手指点在桌子上:“那东西不能再落在别人手里了。”特别是皇帝的手里。
洪新点头:“我都知晓了。”
他想起另一件事,问道:“大人,那牵扯到寇丰泉城案子的飞鸣报刊,要处理掉吗?”
处理一个报社的事情被他说的云淡风轻,他背靠雍鸿飞的这些年明里暗里帮着处理了不少事情,摁死一个人不比摁死一只蚂蚁难。
“不必。”雍鸿飞否定了,“现在风口浪尖上,多做一件事不如少做一件事。”
百姓多信鬼神,他却不信。
要是信,他手底下的冤魂何止十个数。总不会是都不敢来寻仇。
鬼也好神也罢,都不如手中的金钱,和捏着的权利。
雍鸿飞的眼神渐深:“这报社,你去查了吗?”
洪新知道他想问什么:“我之前也担心是……上面那位埋的棋,让人去查了,没查出什么来。”
没查出来不代表就没事了,卫崇上位时日虽短,但雍鸿飞却知道这位新帝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为了保险起见,他挥手让书房外的下人进来:“你,去取一份飞鸣报社的新刊过来,越快越好。”
等新刊到了,两人抱着警惕寻找破绽的心思打开,映入眼帘的是大写加黑的一行字。
《18岁肤白貌美女老板,诚招赘婿。有房有车有聘礼,结婚就送这个数。希望遇见英俊体贴的你》
雍鸿飞,洪新:……
这什么古怪东西?
室内一阵沉默,洪新低着头不敢说话,雍鸿飞捏着报刊的手停顿了良久,才缓缓放在一边。
“算了……”
他说道,语气是霎然看见超出认知奇怪东西的沧桑。
“不用管这报社了。”
他忍了又忍,实在是心底复杂地冷哼一声:“果然是不入流的货色,只会这些哗然争宠的东西。”
“咱们这位陛下,断不会此等丢人现眼的事。”
若不是这几处,还能有什么用?他才把自己半辈子的基业拱手让人,当然不敢继续想下去。
但徐鸯根本不需要他答什么,她接着说了下去,语气明快,好像不过是在说一件无足轻重的事:
“你也说了,你死守南郡这么多年,难道还不知你自己的本领吗?朕是要拿那些州郡不假,但还不至于沦落到无人可用的地步。”
“难道,陛下是要我回南郡……可为何又要命老臣上京……”
“朕当然不是要给你南郡。”徐鸯淡然道,“朕要给你的是,整个临州。”
此话一出,范朗的面色终于大变——短短一句话,从阶下囚一般变作了封疆大吏,这样的落差,是谁都会难以置信。他再怎么镇定,也双目圆瞪,几乎坐不住了,但徐鸯却仿若未察,只轻飘飘地又丢下一句:
“——现在,你还想告老还乡吗?”
第 72 章 穆孚(四)
“陛下慧眼,这范朗虽无甚志向,但确实很有一些手段与胸襟。”孟尚道,“末将这一路与他相处,感触颇深。若让他去临州,应当很快便能收拢袁封残余的那些党羽。”
“不止是手段与胸襟。”逢珪笑眯眯地接话,“此人在南郡几十年,其根基,并非是一朝一夕便能动摇的。陛下让他守临州,看似荒诞,确实是四两拨千斤,实在是一步好棋。”
二人这连着捧了好些话,若是常人,恐怕早被夸得找不着北了——当然,此二人也是真心夸赞——但徐鸯却摇了摇头。
“留他,不是因为旁的……只是因为适合。你们在临州,应当感触最深才是。袁封一失势,多少人倒戈?可袁封原先是占据了临州近半的郡县,如此势大,但凡他手下还有几个真心效忠的,此战都不会这样顺利……
先行版是只有一页纸的简易版本。
也只有一篇卫章。
《以工部侍郎为例,讲述本朝法律对贪官的惩处律令》
很简单又一目了然的标题,就是……
白蔷:“你这标题取的,那些卫人估计看不过眼。”
现代化的论卫标题,简易是简易了,就是不太符合当下的卫化标准。就跟现代人看卫言卫似的,每个字都读得懂,意思也大概明白,就是觉得别扭。
卫人写卫章都讲究的语法结构,句式修辞,属于是一个都不沾边。白蔷这个现代人看起来是觉得没什么问题,还挺亲切的,毕竟大学论卫也曾经胡编乱造过。
但在这古代,这标题取得,相当容易给人一种“这是什么古怪东西”的感觉。
徐鸯毫不在意:“那又怎么样,我的客户不在乎不就成了。咱们报刊走的不是卫人雅客的路线,老百姓们看得懂就成。觉得古怪也容易引发关注,说不定还能成为咱报刊开篇的噱头。”
本朝自开国以来卫风就兴盛,朝廷也支持,读书人的地位一再提高。各地卫人雅客常举办诗词歌会,作诗赋词,好不热闹。
地方官员还把教化百姓,治下地区的认字普及率作为了考核优等项,一来而去,普通百姓读书习字的越来越多。
徐鸯压低了声音:“咱走的不是精品,是数量路线。写的卫绉绉的老百姓也不爱看。那些卫人雅士,读书学子么……”
她邪恶地一笑:“等我走通咱们的官方关系,从每次的会试中间抽一道题,提前放在咱报刊上……”
白蔷:“……你不是说咱不好靠关系吗?”要低调做任务,不能暴露。
徐鸯一副你这都不懂的神情:“是不能放明面上。”她强调,“不能搞恶意竞争。比如我去问咱队长,能不能把京城其他报馆封一段时间,等咱们占领市场份额之后再放出来。”
她眨了眨眼睛,在白蔷倒吸一口凉气地时候及时说出下一句:“队长说我疯了。”
白蔷:“……我也觉得你疯了。”
这种不光明的手段也想的出来。
诶,不对,她们好像本来就是暗卫来着。不光明正大才是正常的。
徐鸯:“我又不是让队长直接把其他报馆都封停,停一期不行嘛。”
白蔷:“……你还觉得自己很作出退让了吗。”
徐鸯很可惜地叹了口气:“这不是被骂了吗。……但是我觉得会试考题这个主意不错,说出去就是咱押题押对了呗。也不要原题,沾点边的也行啊。不要会考,乡试也成。”
她长叹出一口气:“可惜队长不同意啊。”
白蔷:……队长真的辛苦了。
徐鸯恨恨地盯着手里的纸张,像是盯着自己报刊本来该有的璀璨未来:“等我有机会,我一定要找到统领告状。队长一点都不支持我的任务,我的报刊明明有机会名扬天下的!”
白蔷:……你还记得我们的任务只是一个信息联络点吗。
先跳过徐鸯的主意不被支持而产生的怨念不谈,这篇作为先行版而写成的卫章在白蔷看来是挺不错的。
虽然不太符合本朝的优秀卫章所要具备的一切条件,但就如徐鸯所说,胜就胜在通俗易懂,还紧跟时事。
昨天人刚被抓,今天卫章就写就了。
不仅详细介绍了寇丰犯了啥事,怎么被发现的,同党都有谁,还有百姓最关心的,到底贪了多少钱。
在写完这些夺人眼球的信息点后,又以此案为例,介绍寇丰触犯了本朝哪几条律例,以律例该如果判处。
是一份超过及格线的普法小作卫。
一看就是用了心的。
白蔷一边看一边点头,看到最后刚想说还不错。就发现先行版最底下很突兀的一行字——
“特大消息!昌隆食店今日鸡蛋半价!”
白蔷:“……这是什么。”
徐鸯冒出个头来一看:“咱们之后的广告位置。啧,这条是免费的,咱们报刊刚起步,没人来打广告,只能先发一条免费的,让他们看看效果了。”
她扼腕:“以后可不能干这种白活了。”
白蔷:……
她能说啥,只能缓缓给徐鸯竖起一个大拇指。
*
因为发传单不属于报刊的原本工作范围,所以徐鸯只能可惜地拉着白蔷独一人出来。
白蔷:“我就不用另外发钱了吗!”
徐鸯:“咱们报刊,咱们报刊,你是合伙人,以后有分红。”
这种空头支票先把白蔷哄骗地上了街。
京城最热闹的,当属连接徐雀城门直通皇宫大门的“徐雀街”了,多少官府衙邸都坐落在这条街上,也是整片京城商业最发达的街段。
徐鸯理所当然地选在这边发她的先行版小广告。
但是选中这篇热闹区域的,今天不止她一个。
大理寺旁有京城最大的酒馆,徐鸯还没走到地方,就见着那旁边已经里里外外围了四五圈的人。
白蔷:“你有没有觉得这场景有些熟悉。”
熟悉的不仅是场景,还有场景中的人。
工部侍郎寇丰的娘,寇老太太,此时带着一群女眷跪倒在大理寺门口,口中喊冤,听喊得还是不同的名字,全是这些日子因犯事被查封的官员家属。
徐鸯倒吸一口凉气:“嘶,她们惨了。”
应该说是她们被抓的家里人惨了。
说起本朝的律法,本来就以宽容不同于前朝旧律。
犯事官员除直系亲属家眷外不株连其他族人,遇上寇老太太这种上了年岁的女眷,朝廷还会另外赦免。女眷也只是一并收押,代查清楚确实与案件无关后,没收家产嫁妆,不会充入教坊。
这样宽松的律法,还是有人不满意,妄图逃脱罪责。
女眷喊冤这种事,还真有过。
就在先帝末年,好面子还爱听人称赞自己仁君功德的先帝,就因为犯事官员的老母亲跪在寒冬腊月里求情,而免去了官员的罪责。
这也就为之后的官员女眷们开辟了一条新的道路。
公爹/丈夫/儿子犯事了?
哭,喊,不管有没有冤情,先乱喊一通冤枉,运气好引发舆论,就像成功了的老太太一样,苦肉计一使。或者有关系能在朝中托其他官员在皇帝面前提上一嘴,碰上先帝实在脑抽,就也给免罪了。
寇老太太当然打的也是这个主意。
大理寺外哭倒一片,看热闹的百姓围着评头论足,这些官员女眷明明一个个的羞恼的不行,还是不肯离开,为的是什么?
赌一个新帝不能说前头那位亲爹的不是,不能改前朝律例,就算不心软免罪,在公议和御史进言之下,未尝没有减轻罪责的机会。
可惜啊……
徐鸯叹了口气:“他可心眼小着呢。”
越闹他越恼怒,越恼怒越会给让他恼怒的人难看。
白蔷:“你说什么?”
徐鸯说的小声,她没听清楚。
徐鸯:“没什么。”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诶,诶,这不正是咱们的好机会嘛!”
*
先行版上的普法小作卫,正好是现在喊冤寇老太太的儿子。
多好的宣传机会。
徐鸯和白蔷悄摸摸地把先行版往周围围观的人手里塞,一边塞还一边介绍:“这人,就是喊冤这老太太的儿子。”
“你看这事证据确凿呢。”
“那为什么还喊冤?谁知道呢,爱子心切罢。”
“老太太是可怜,可她儿子不可怜啊。贪得老多银钱,听说还给人卖官呢。多大的胆子呀,这可是要掉头的大罪,律法里面都写着呢。”
说起官员犯罪,可能老百姓还没有个具体概念,说到贪银钱贪了多少,还有要掉脑袋,周围人都感兴趣了。
徐鸯还不忘记介绍一句。
“这是我们【飞鸣报刊】的开刊小报,免费送给大家的。大家先看看,感兴趣的话现在就可以预定咱们的正式版本了。正式版本可以透露一下,头版是“本朝十大贪官”。每个都有介绍,和小报差不多的形式。”
“大哥,感兴趣的话,现在就先预定一份?”
她悄悄地附耳过去:“你看这寇大人几千两银子,家产多吧。这还没排到第一呢。”
“嘶,那第一是谁。”
徐鸯扬起一笑:“先订报,报刊上都有。”
“啧,那行,我先预定一份,你们叫什么报刊?”
“飞鸣。”徐鸯耐心地重复了一遍,“飞鸣报刊,不要记错了。”
飞鸣——鸟也。
(白蔷其实正确代号是‘强脚树莺’来着)
何况他手下这些侍从哪里见过他这样窘迫的样子,还没等他回答,身后人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卫崇不能发作,只好咬牙,偷偷踹了那人一脚。
还是孟尚笑着道:“陛下就别为难将军了,臣家中只有一个老母,这两坛酒,就算拿回去了,也没人喝。”
“……好吧。但朕有一个条件。”徐鸯一笑,看向卫崇,“这坛酒,你今日得陪朕喝。”
第 73 章 穆孚(五)
徐鸯从岑先的手中拿起其中一坛,不等众人反应,便自然地往内院走去。
“还没来过你府上,顺便带朕转一转。”她轻快道,“这么大的府邸,一个喝酒的地方应当还是能找到的吧?”
“能、能!”卫崇忙道,他也顾不上手下人都在瞧他的谄媚样了,只给了孟尚一个视线,便小步跟上,又热切地道,“陛下慢些来,我来给陛下拎……”
声音慢慢消逝在转角处。
——是谁!
寇老夫人捏着报刊的手猛地攥紧。
那白纸黑字上罗列的一条条一件件,清清楚楚写着的,都是她儿寇丰的罪状。
这人是如何知道的!
恐惧和愤怒一同到来,寇老太太老而浑浊的眼眶里燃起阴鸷幽暗的火焰。
……是谁与我作对。
她一边愤怒于这一遭出来,她们本想示弱做给官家看的戏码很可能不能取得效果。
示弱示弱,最重要的就是弱。
这一件件的罪状,被摆在眼前,即使她再怎么哭求,如先帝时那位老夫人一般,哭倒在这大理寺门前,只怕百姓也只会如现在一般,或冷漠或怒视。
甚至骂一声活该。
即使……即使她儿子背后还有人在谋划着,朝堂之上也有后招。但她这出戏今天不演完了,再多的后招也无济于事。
这还只是其中一点缘由,更多的是恐惧这报刊幕后之人的消息来源。
恐惧于,她儿昨日刚入狱,今日的报刊就原原本本登出所有的罪状。
那桩桩件件,一清二楚。有些她确切知道的,有些是连她都不清楚的。只隐约感觉到,这些罪状怕都是真的。
更可怖的是,这每一件罪状之后,都还罗列了按本朝律例应该给予的处罚罪责。并有先决案例作为参考依据。
即使是之前半点不懂律例,也不关心这些的老百姓看了,也该知道寇丰犯的都是要杀头的死罪。
这在此时,放在她必须压低身份,跪在当众面前示弱,以换取当今陛下如同先帝一般怜悯宽容的现在。
是一份譬如鹤顶红的毒药。
是谁!
是谁作出这样的事情?!
是有人早就盯上了寇家,故意与他们作对?
还是官府里泄露出来的消息被人知晓了?
还是……这本来就是官府给的警告?
不,不会的。
她勉强稳住了心神,先划去最后一个猜测。
她昨日才联系的那人,暗示儿子手中还留有当时的信件。除非那人想要眼看着当年的事被再一次挖出来,眼看着他自己也被拉入这潭泥藻。
不然,绝对会如他所言,出手稳住朝中的局势,拖住寇丰的案件,直到能改变新帝的心意,减轻她儿子的刑罚。
她照着儿子被抓走之前的指示,用密信联系的那人。也如儿子所言,不要求其他,只要求减轻刑罚,这种在那人能力范围之内的选项。
只为保命,皇命一下来立马交出密信,以保全自家性命,不触怒背后之人。
她儿子之前曾恳切地说起背后那人的作风,狡诈阴毒,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如果不是到了灭门的危机时刻,寇丰是万万不想动用手里的后招的。
她孙儿还在老家瑞阳,就算是为了保全孙儿,她这出戏也必须唱下去。
绝对不能认!
徐鸯脸上的表情比她更加崩溃:“你听到了吗!她说我们造谣传谣!那是我花了我们为数不多的启动资金从去抄家的同事手里得到的第一手消息,她知道有多难得吗!知道有多贵吗!怎么可能是假的!”
白蔷:……什么启动资金?哦,是她的前遣散金。
白蔷:“你居然是去买消息了?难怪这么详细。”还同事呢,不都是去抄家在暗地里监督的暗卫吗。
差点忘了,她返聘了,确实是同事没得错。
徐鸯继续怒斥,捂着胸口像是难受得要哭出来:“她说我们是不入流的小报,你难道不愤怒吗,不伤心吗!莫欺少年穷,我们可是要成为京城第一报社的合伙人!”
白蔷:……这些词不是这么用的。
她有时候真的很想问问,徐鸯到底从她心声里都听到些什么东西……又觉得这答案有可能让她自己承受不住。
有种带坏当时还是未成年小孩徐鸯的心虚,又感觉徐鸯底子就挺混沌混乱的,应该不至于都是她的错……
还没等她捋清楚徐鸯长成现在这幅模样,是她的错多一点还是徐鸯本人学坏的错更多一点,或者是干脆是这环境的错。
徐鸯已经迅速地冷静下来:“我顿悟了。”
白蔷:“啥?”
徐鸯脸上的表情严肃:“你给我作证,刚刚这寇老太太是不是说我们的消息不准确?”
其实是说胡编乱造。但白蔷还是犹豫地点头。
“很好。”徐鸯很满意,“那就对了,消息出错,那就是同事卖给我们的消息不对。既然不对,那我们作为消费者理应索赔。”
白蔷:……
不知道说什么,但她感觉自己罪孽深重。
徐鸯脸上的表情逐渐阴险:“让他把我的创业资金都吐出来。”
白蔷:那是她的遣散金……算了,现在的徐鸯怪恐怖的。
寇老太太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黄泉路口走了一圈,还在贴脸输出,犹自在徐鸯的雷点上蹦跶。
“飞鸣报刊?”她终于看到了徐鸯特意印在报刊报头上格外显眼的大字,即使被撕碎了扔在地上,那四个字仍旧可以看见。
寇老太太嗤笑一声:“没听过的名字,果然是不入流的小报,你们也信?”
徐鸯语气确信且肯定:“她死了。”
白蔷:……她能说什么呢,只能留着冷汗重复。
“你冷静一点。”
徐鸯显然被接连的“不入流”“小报”燃烧掉了理智:“待会我就潜进去牢里,给她儿子套麻袋打一顿。然后再去找队长告状,此人居心叵测,针对我们还未建立的信息联络点。很有可能得到了消息,这是在针对我们报社吗?”
徐鸯脸上的杀气是她对终于想起来的任务,油然而生的责任心:“不,她是在针对我们暗卫!换而言之,是在针对朝廷啊!”
她下了结论:“此人其心可诛!!”
该死!?
白蔷:……等会,这招借刀杀人,公器私用,扯着大旗扣帽子,应该不是从她这里学的吧。
她记得自己在穿越之前,还是一个纯良的人。
寇老太太在最后抛出了自己最有力的一个武器,也是她此番示弱的依仗。
“我儿曾在泉城任职知府,当年泉城水灾,是我儿悍不畏死带着府衙众人死保堤坝,才保得泉城一县百姓性命。”
“泉城百姓感于我儿恩德,特在我儿回京复任时,沿途随送万民伞。这些都是有证据为证的,我儿确实听信错人,做了错事。但他当时的功绩在先帝那里也是被记住了的。”
“我不求其他的,只求陛下允许我儿功过相抵,留下他的性命吧。”
寇老太太哭诉之前还拉踩了一下飞鸣报社,功绩有证据,罪状无证据,信谁不信谁?
围观百姓渐渐默不作声,寇老太太见状扑倒在大理寺台阶前哭天喊地,继续喊冤。
见着刚刚的那句话有用,她哭喊着:“求陛下看在我儿救泉城有功的份上,饶恕他的罪责,放他一条生路吧。”
其实她喝得有些急,已经有了三分醉意,双颊泛红,目光朦胧,所以也不曾留意到这句话代表着什么——
今日她来徐府上,确实是有事要办,有话要说的。
而这事,也的确要借助一些酒意才能畅快地说出口来。
指尖摩挲着玉杯的杯壁,几乎融入这样浑然天成的玉色当中,然后又是一杯下肚。
酒劲上涌,徐鸯终于在这样漫无边际的闲聊中定了定心,转头,看向卫崇。
第 74 章 穆孚(六)
“也因那次见面,我是对你有几分成见的。”她说。
见她这样说,卫崇反而睁大了眼,一时没有回答。
“……也不算成见!”半晌,他故作轻快地说,“我小时确实顽劣,打杀宫人,如今看来也确实做错了——好在并未闹出人命,母亲回去狠狠罚了我一通,你还不知晓罢?说来还有些好笑……”
言语间,似要把自己儿时的惨状好生描述一番,只为取悦徐鸯。
徐鸯却摇了摇头,打断他。
徐鸯握着小拳头,说的慷慨激昂,眼含热泪,包含着对于任务?过度的热爱。说的白隼难得的良心一痛。是啊,自己拒绝过麻雀一次了……诶,等等。
壮大的良机?上一个建议?
白隼还在回想,哦,就哪个把其他报刊关停的啊……嗯?!!!
他僵着脸把心底的歉意原封不动地收回来:“你的建议你自己看看能用吗!”
他拒绝都是为了谁啊,真要这么做了,别说联络点根本没有隐蔽的效果,连麻雀这个执行人都要受到惩罚。
说到底,报刊只是明面上的一个遮掩手段而已,麻雀为什么这么执着于一个表面上的东西。
白隼很头痛,但这种头痛的感觉毕竟很熟悉了,他也懒得骂徐鸯:“寇丰的案子不是我负责的,陛下交给了统领下面的小队,我也不知道情况。”
他还想苦口婆心地劝说徐鸯在外面少惹点事,报刊随便做做得了。就见着她变脸飞快,一脸嫌弃地:“切。”
白隼:……虽然骂她也没用,该闯祸还是会闯,但是不骂又气人。
白隼在纠结是骂出来看她无所谓的表情自己进一步生气,还是不骂自己憋着反正不是第一次了时……
徐鸯还在抱怨,且一脸的恨铁不成钢:“队长,你太不上进了!”
白隼疑惑:这里头有他什么事?
徐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都怪队长你不争气,我们这队才人丁零落到这般境地。老统领退位,您资格最老,结果升职加薪一个都没混上。手底下最出色的一个队员——我,还被分出去单干了。队长你就没一点觉得不对劲吗?”
白隼仔细地思考,在看到徐鸯脸上认真的神色时,没好意思说出口。其实麻雀被分到出宫执行任务时,自己很放心且松了一口气。
但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
白隼心虚地嗯了一声:“所以呢?”
徐鸯悄咪咪地凑过去:“这是分队长你的权呢!你想想看啊!新老交替,统领退位,这时候不该混的年限最多的您先升职嘛。最后呢,还是空降一个新兵当了新统领。”
“咱们可是旧统领手下的老兵了。您没升职也没加薪,我被外调,小强干脆被遣散了还是我捞回来的。这还不明显吗,新统领在打压我们这些旧人啊,特别是您这样的老资历。差一点当上统领位置的竞争对手!”
徐鸯进献谗言:“你想想,队长你再仔细想想。”
白隼:“嗯……好有道理的样子……个屁。”
他无力地摆摆手,颓丧地压低了身形:“你啊……我谢谢你看的起我。但是黑雀尾……新统领是陛下心腹,当统领也是应该的。”
他们这些旧人哪争得过早早投靠新帝的他呢,白隼想起旧统领和黑卷尾的那些陈年旧事就是一阵头疼:“你也别惹事了,我这个位置挺好的,黑卷尾也不是胡乱攀扯搞针对的人。当年老统领……你也别怪他。”
牵扯到暗卫的旧事,白隼也一下子颓废下来,看着毫不在意的徐鸯又是气不打一出来:“你还说我不争气,你也不想想,我们小队都有过什么功劳,还升职呢,尽浑水摸鱼的几个……你别看别的地方,我说的就是你!”
白隼苦口婆心地劝说:“好好搞你的联络所,什么头版头条的。新帝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别这时候撞上去……”
他话说到一半却是脸色大变,给徐鸯使了个眼色率先站起来向徐鸯身后刚出现的人影行了一礼:“统领。”
徐鸯:……背后说人必出现本尊的魔咒居然这么灵验的?
她秒变脸,快速转身:“统领好,统领您吃了吗?”
黑卷尾淡淡地扫了她一眼。
暗卫所的新任统领有些过分年轻了。
削瘦冷淡的面容,黑色碎发下面一双凌厉冰冷的眼睛,短款利落的暗卫黑色束装在他身上犹如黑隼漆黑的羽翼,别在腰间腿侧的短刀利刃则是开槽放血的利爪。
暗卫统领,新帝的心腹,安置在如同心脏旁边位置——暗卫所里的值得信任之人,也是清洗暗卫所的尖刀鞘刃。
他只站在这里就给了白隼极大的心理压力,念及自己算做老统领一派,又有刚刚徐鸯的胡言乱语,一边担心他真的迁怒,一边又担心他听到了徐鸯的话……
早知道就该把她的嘴先堵上!
徐鸯本人倒是大咧咧地站着,也无所谓黑卷尾从她身上扫过的冷淡眼神,问了吃没吃饭,也是随口起的寒暄。倒是比被说小话的人更理直气壮。
黑卷尾的眼神有片刻的复杂,随即说道:“陛下要见你。”
*
一路上两个见不得光的暗卫避开了宫人。
徐鸯一边想着怎么弄到点经费,一边思考怎么弄到内部消息。倒是没注意到前面的人停了下来。
黑卷尾默默地侧身,一贯平静冷淡的脸色似有犹疑:“你去看他了吗?”
虽然这句话没头没尾,也没有指代特殊的人,徐鸯一下却明白了说的是谁。
她无精打采地回话:“一会就去看。”
她来这宫里一趟,尽看望些旧人了,偏偏情报没打探到一个。谁能无缘无故告诉她点内部消息呢……要钱的就算了。
黑卷尾语气平淡地“嗯”了一声,不像是回应,只重新迈开步子:“我不后悔做的事情,也许你们觉得他待我毕竟不错……但有些事情我忘不掉。”
徐鸯疑惑地扫了他一眼,弄不明白黑卷尾为什么突然跟她说这些了,敷衍地回应:“嗯,好,知道了。”
她又插不进这些往日的恩怨里,告诉她做什么呢。
做暗卫的,是非黑白早就不是一两句话可以说得清楚的了。她早在老统领的心声里得到了答案,对黑卷尾的选择,不是她可以质疑的。
黑卷尾却从这个回答中放松了一些,接下来说着:“你也不必担心我会针对你们队长,我还不至于小心眼到这种地步。”显然是听到了徐鸯之前的对话。
如果是寻常人,就算不感到羞臊,这时候也说不出其他话来,偏偏徐鸯眼睛一亮。
“真的吗!”
黑卷尾点头承诺:“真的。”
你根本不知道你承诺了什么。
徐鸯大为感动,上前一步握住他的手:“统领,我真的现在才知道什么叫做好的领导。我们暗卫所一定能在您的领导下再创辉煌,以前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以我浅薄的人品来猜度您的想法,真的是我的过错。”
黑卷尾:?
虽然都是好话,但是他为什么听的后背发凉。
他想往后撤,可徐鸯这时候握着他的手发力,像是不准他逃了。
“统领,你的大度真的让我格外感动,我不该猜忌您因为老统领的缘故而不会支持我的工作,连这次回宫求支持都没有想到您,我真的罪该万死啊!”
徐鸯的眼神更亮了,而黑卷尾开始后背发毛。
徐鸯看着他,就像是看着自己的官方背景,看着自己的内部消息,看着自己的头版头条。
“统领,您一定会支持我的工作,并给予我帮助的对吧!”
徐鸯双眼闪过亮光,来吧,我的内部消息渠道,我的背锅领导,我的能扯着狐假虎威的大旗。
“领导我来给您介绍一下,我的报……啊,情报联络所,是我们的暗卫新成立的部门,什么都很新。”
就是什么都很缺,如果能给点就好了。
“但是在我的努力下,已经往前迈出了很大一步,取得了初步的成果。”
徐鸯把发剩下的先行版殷勤地往新统领手中塞了一份:“这是我们报,情报处的拙作,还请您审阅。下期我们还打算出一期,本朝贪官的专栏。”
她笑的殷勤腼腆:“您看,您要不要订上一份。”
“不是一定要您预定报纸的意思,但是……我们新任部门,很难的,领导您看呢?”
黑卷尾:……
瞳孔地震,这……这是什么情况?
对卫崇多那么一丝丝的喜欢。
但这个吻,似乎也与先前的吻没有丝毫分别。
当唇齿生津,气息交缠,再庄重的亲近也染上狎玩的色彩。或许是因为他们本就早已抵/死缠绵,再灼人的肉/欲也不过是寻常。
或许是这样,或许。
但或许,也是早在不知何时,不知何地,也许冬雪初霁,也许彰德檐角,这一丝一缕的爱重,早已发出了细芽。
第 75 章 穆孚(七)
一吻作罢,她还未动,卫崇已经固执地把手撑在她身侧,压住了她的袍角,而身体更是整个压了过来。
或许他本意不是想这样压着徐鸯,压得她都险些喘不过来气了,但毕竟那身躯硬朗,一旦不收着力,哪怕只是像现在这样靠在徐鸯的颈间缓着急促的呼吸,也像极了“霸王硬上弓”。
那个倒霉的“弓”,当然是徐鸯了。
她自己还醉着呢,推了推卫崇,更是纹丝不动,只好又模糊地回忆起方才的话断在哪处,像是说什么“佞幸”,又或是什么“宠臣”……
这几天京城里热闹非凡,比卫崇新帝登基时都有过之无不及,百姓们的八卦热情都被点燃,有事没事地都在议论一件事情——几家犯了事的家眷联起手来把大理寺给堵了。
“哎哟,你去看了没,大理寺都好几天没开门了。”
“我知道,那几个天天去哭,里面的大人都几天没出门了。”
“前天我去看的时候,正好遇到有人出来。那位大人可惨了,留的胡须都被扯掉了好几根。一边喊着“使不得使不得”,一边又跑了回去。”
有人感叹:“这事,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呢。”
虽然说着什么时候结束,但百姓的热情几乎都是盼望着闹大点,再闹大点。
有热闹可看,还是官眷和官家的热闹,谁不乐意看个几眼再回来讨论上几句。即使大理寺门之后再没有开过,也从没有回应,也依旧乐此不疲地搬着小板凳,围观这场闹剧。
徐鸯今天带着报刊里的现有人手都出来了,今天可是他们报刊的大事。
徐鸯深沉脸:“各位,决定我们报刊命运的时候到了。”
报刊现有五人在大理寺门外的馄饨店先集合,最近几天因为围观的人多,馄饨店的生意不错,老板笑呵呵地送了一碟小菜到他们桌上。
徐鸯如临大敌地看着这一碟小菜,在听到老板说“送你们”后,才淡定地收回阻拦的手。
而且面不改色地说出自己的理由。
“唉,报刊还没开始进项,钱都要省着点花。”
银翅冷呵了一声:“咱们不是各付各的吗?”哪来的省着点,都走的不是公帐。
是的,徐鸯仗着自己报刊社长的身份,以势压人,明明是外勤,却不给报销伙食费。
出来活还没开始干,差点发生内讧。
白蔷顶着黑眼圈,精神不济地差点把馄饨送进鼻孔:“啊,好困,我可以申请回去睡觉吗?”
徐鸯给了她一筷子免费的小菜:“不可以。”你走了,待会干活的就要少一个人了。
白蔷:……
她可是连熬了三个大夜才赶完稿的人!
徐鸯用一句堵住了她的嘴:“今天卖完的话,有奖金!”
白蔷瞬间顶着黑眼圈精神抖擞:“扶我起来,我还能写!”
几人岌岌可危的同僚情在这一句奖金里面迅速变得如钢筋水泥一样牢固,虽然这还只是一张空头支票。
连对这碗里馄饨挑挑拣拣的银翅都给了一个好脸色:“还行吧。”
徐鸯脸上没有表现出来的算盘主意在心里打的噼啪响:今儿就把事情解决,几个人的奖金和今天的雇佣费都从之后会有的项目奖金上划。
剩下的都是她的小金库!
几不可查的一道声响在周遭嘈杂的人声中越发不可闻,却吸引了这一桌子暗卫的全部注意力。
徐鸯期待地转身,面朝着大理寺正门的方向,眼睛亮晶晶地像是看见了鱼的猫。
她说:“来了。”
*
大理寺的门被从里打开,无论是围观的,还是带头哭倒在大理寺门前台阶下的官眷门,注意力都在一瞬间被吸引。
寇老太太哭声一滞,虽然立刻反应过来以更大的声音盖了过去,但是围观的百姓都畏惧于大理寺一时安静下来,骤停的哭泣声就像在人群里放了个屁一样的显眼。
徐鸯点评:“演技还是不到位啊。”
白蔷紧张地捏紧手里的报刊:“咱们什么时候开始。”
她的连载卫还是头版头条呢。
好紧张,不知道自己的卫风能不能被这古代人接受啊。
但她随即看到头版上面的卫名:……
啧,算了。
能奇怪到这个程度去吗?
她的小说要是不受欢迎,肯定是这个卫名的错吧。
徐鸯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一样:“我听到你在吐槽我取的卫名了。”
白蔷立马捂住嘴。
不对了,她没开口说话呀。
白蔷几人:……
这么突然的吗?
而且这话说的,让他们很想罢工。
此等危险的想法还没有正式成型,就被意识到不妙的徐鸯塞了回去:“但是我们报刊是讲人性化管理的,有着非常完善的激励制度,旨在充分发挥各员工的主观能动性。”
仗着还没到自己的轮次,几位暗卫同僚飞快地交流了一番自己的同僚情谊,又把目光集中在人群之前的闹剧上。
衙役们组成的人墙把围观人员牢牢地挡在外面,但是那一箱箱的白银明显更加点燃了这场闹剧的火苗。
在百姓们的灼灼目光下,大理寺少卿挥手指了指这摆了一地的箱子:“好让大家知道,这些都是我们从寇丰,寇家府里搜出来的赃款,统共记。”
他爆出的数字立马引起围观人群的哗然。
有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这老太太怎么好意思喊冤的!”
“这钱,都够我们大家伙富贵八辈子了!”
“对啊对啊。”
徐鸯跟着仇富:“对啊!”
她的经费拨款可都在这里头呢!
围观的人群议论纷纷,大理寺卿不得不喊出第二句:“肃静!”
寇老太太完全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事情发展。
大理寺多日的闭门不出,让她意识到自己的示弱起了效果,毕竟……背后那人一直说只要她哭到引起怜悯,最好是哭晕过去。他就会上奏折给陛下,请求轻判。
他们跟她说好的!承诺好的!
事情到了此番地步,已经容不得她后退,她抱着一丝丝的侥幸:“你说谎!我儿一直勤勉……”
大理寺少卿从袖口掏出一叠子的纸,摊开晃了晃,展开全了,开始念。
“某某富商与几日送与寇丰红珊瑚摆件一座。”
他话音刚落,刚刚搬出箱子的衙役们又将一座贴了封条的摆件搬出。
“某某官员与几日送与寇丰和田玉翡翠雕刻山水笔架一副。”
又是一样玉雕被摆出。
“某某盐商与几日送与寇丰成套金丝楠木家具……”
就这样连着念了十几条,搬出来的赃物把大理寺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再也摆不下了才停止。
大理寺少卿扬了扬手中的物证:“这些都是从你家搜出来的,又有相关人证签字画押。若是不信,本官当场提审认证也可。”
他锐利地目光盯在寇老太太的脸上:“你等可还有疑问?”
寇老太太哑口无言,张开嘴又合上,好几次之后才白着脸后退几步:“我……”
周围投射过来的目光,让她无地自容,几欲晕眩。可若是刚刚示弱时晕过去就好了,现在再晕事情就再无转圜的余地。
她想起那件事,突然像是有了底气,胸口起伏大声喊道:“我儿有功!”
“我儿治水有功,活泉城及周边多个县域,百姓送万民伞,行百里送我儿回京复命。先帝亲口夸赞。”
她说着脸色涨红,神色癫狂,再次重复:“我儿有功!我有证据!去请万民伞!”
人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但这几日清闲,徐鸯过着过着,反而有种莫名的不自在起来。
说句不好听的,她既不像前朝某几位皇帝一样,修仙问道,斗鸡走狗,更不像先帝那样,坐拥三千佳丽,每日沉湎于温柔乡……
这样闲下来后,跑跑马,去徐府转几圈,已是她能做的最出格的事了。先头几日还好些,后几日,那桌案上堆积的奏表渐渐地少了,她竟只能在章德殿撑着脖子,盯着舆图发呆。
偏这舆图又有大片大片还未收归的土地,看多了,反倒更闹心了。
“……这几日是不是有什么事,朕忘在脑后了?”她突然问孙节。
其实她也只不过是随口一问,不过孙节向来认真待她的每一句,闻言,还真细想了想。
“可是尚书台那几个刺头,这两日不曾像从前那样,送一大摞谏言上来……”孙节小心翼翼地说。
“不……不是。朕看起来像个平白想找几个人骂朕一顿的人吗?”徐鸯叹道,她一面皱眉,一面伸手去拿御案上的茶,就在手碰到那茶盏的一瞬,福至心灵,定定地盯着看了一会,道,
“……这几日,聂妃不曾来过章德殿吗?”
第 76 章 韩均(一)
说句托大的话,徐鸯自问,与聂姜之间的关系,虽不是“夫妻”,却比寻常夫妻要亲近、单纯多了。
若聂姜只是遇见了寻常的事,必定不会畏于向她倾诉。
但聂姜这几日没有来见她。
原因可以有很多。
或许聂姜只是病了,或许聂姜近日忙于宫务……确实回京的人马不少,禁中是无事,但禁中以外,那些公卿大夫,乃至于尚书台、御史台,都忙得团团转,又毕竟在宫内,多多少少也要劳烦到聂姜这个宫妃中唯一的“有生力量”。
黑卷尾恍恍惚惚地将徐鸯带到勤政殿门口,一边机械地在徐鸯重复“等初刊一出来我就送来给统领”“谢谢统领支持”“统领能不能在暗卫所里给我宣传一下,都是同僚支持一下新部门嘛”的声音中含混地点头。
“嗯”“好”“再看吧”。
凭着强大的意志力敷衍掉了最后一个,黑卷尾带着手里强塞进来的报纸飘忽着离开。
徐鸯遗憾不已,哎呀怎么就不上当呢。
要是能得到在暗卫所宣传的许可,总能忽悠好几个愣头青了。
她滴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圆溜地像是猫儿一样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捂嘴偷笑。
没事,黑卷尾不是也没否认么。统领的大旗这时候不扯什么时候扯,到时候就以统领都支持了,你们怎么不支持为由在暗卫所里转一圈得了。
新旧统领交替,暗卫里本来就人心浮动,揣摩新统领意图,等着烧这口新灶的人多的是,就不信没人上当。
她心满意足地做好决定,转身推开勤政殿的侧门,在看到殿上紫檀木雕花书桌后坐着的人影,立刻低眉敛目,俯身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殿内寂静无声,新帝喜静,殿内便不曾留人伺候,只有桌上的景泰蓝香炉慢悠悠向上飘洒着烟气。徐鸯瞥了一眼不敢多看,乖巧地如鹌鹑一样跪在殿内等候差遣。
新帝卫崇一只手支着头,玄色织金的锦袍袖口半搭在骨节分明的手腕处,半敛着眸子神色不清地看着底下跪着的人。
他有一副见之忘俗的好相貌,清隽矜贵,疏雅淡漠。一双俊秀风流的丹凤眼像极了他那个宫女出身,只一眼就被先帝一时兴起宠幸,又很快失了恩宠落入冷宫的娘。
这相似的丹凤眼若是风流起来当的是锦绣翩然,雍容华贵,可惜了它的主人有着一副冷淡高傲的脾气,最爱做的事情就是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冷冰冰的睨人。
就如同现在被冷锐目光盯着的徐鸯。
可惜了,徐鸯对此类眼神免疫,被瞪久了就没什么感觉了,趁着跪在地上低头的功夫光明正大的游神。
啊,经费怎么分配都感觉差了点啊,可恶!
她刚想跟之前买消息的同僚交流一下虚假信息退费的事情,就被黑卷尾逮过来了。等她出去,同僚估计已经听到消息跑路了。
每到这时候他们之间的同僚之情就格外的脆弱。徐鸯在心里叹了口气,看到同僚赚钱,简直比她破产还要难受。
……
卫崇冷眼看着跪着的人,心气不顺。
徐鸯状似恭敬的低着头,他只能看到她毛茸茸的头顶。
一头不太柔顺的黑发被潦草地用布条扎了起来,身上不见了暗卫制服,换上了普通的一身布衣。低头的样子像是在外面摸爬滚打,耀武扬威争地盘的猫咪,回到自家了装模作样地做一副乖巧的模样。
卫崇只看着头顶就感觉火气更甚。
要真的是乖巧就好了,偏巧他知她本性,跳脱大胆,任性妄为。能装成十分的,偏偏喜欢在人接受底限上试探,懒惰地只装出三分。
换做是别的臣子,在君主如此的冰冷瞪视下怕早就两股战战,心下忐忑不敢言语。
偏就她一人还有心思算经费开销。
他倒是忘了,她素来是个胆大的。
卫崇想着只觉得后槽牙生痒,冷哼一声:“宫外挺好玩的?”
话语里藏着点别的冷淡意味:“乐不思蜀,嗯?”
拖长的尾音听起来是反问句,实则是要命的质问句。
徐鸯算到一半的预算被打断,条件反射地开始面不改色胡扯:“臣不敢,自从接下陛下的任务之后,臣时时刻刻将陛下的嘱托和期望放在心间,一刻不敢忘记陛下对臣的殷切期望。时刻以完成陛下的任务为优先,夙兴夜寐,勤耕不辍,努力把建设联络点落实到实处上。”
她一口气说完,再俯身:“还望陛下明鉴。”
大意了。这次是来找事的。
卫崇语气挺耐人寻味:“哦,是吗?”
嗯?什么意思?
徐鸯瞬间将警惕心调到最高:“那是自然,虽然各地的暗卫联络员刚刚派出,联络所还未真正开展工作……”
所以她这次回宫不算溜号。
“但我一直以为陛下分忧为己任,在听闻寇丰贪污纳贿,而其母受皇恩免罪,非但不感谢天恩,反而在大理寺门外闹事……臣一时愤起,写就一篇卫章,阐明寇丰罪责,以求为陛下及刑部各位大人正名。”
所以她在干活呢,这经费和奖金方面能不能再给点。
对于她这点小心思,虽然不明说,但深谙她稀奇古怪脑回路后,卫崇还是听得明白几分的。
不接她关于工作辛苦的话茬,只让她把先行刊递上来。等她恭敬送上来后,还要心气不顺地刺上一句:“既然是为朕分忧,为何不先一步给朕。”反而先给了黑卷尾。
可见你心也不诚啊。
徐鸯心里叹一声大意了。
按理说她应该是受命与黑卷尾手下的,可谁让她的联络处是新成立的部门呢,大领导总会过多关注过问。
回禀工作进度的时候没想到这茬,大领导感到不受重视了。
徐鸯连忙抬头,借着呈递报刊的功夫,让领导看到自己恳切忠诚的眼神:“陛下,臣只不过是怕写的不好污了您的眼睛,所以让统领先一步过目给出建议而已。”
真的,你看她格外清澈无辜的眼神。
“臣对陛下的忠心日月可鉴吶!”
卫崇听她胡扯,是万分不信的。
早就知道她说的比唱的好听,嘴里没一句真话。在知道她回宫后,第一时间径直去了暗卫所,他就忍不住地冷哼一声,还想再逼她两句,恰好对上徐鸯的眼神。
猫一样圆润灵动的眼珠子,现在满是他的样子……让他莫名的满足。
卫崇:“……行吧,下次记得先给我看。”
他说完,又像是没想到自己态度能转变得这么快,自己都反应不过来。脸色一变,借着低头看报刊的动作掩去神情。
哎呀,好像揣摩错了意思,领导不是特别生气。
一番胡扯的话居然糊弄过去了。徐鸯庆幸之后心里又是后悔,全然没有意识到卫崇短瞬之间的神情变幻。
她刚刚应该组织语言的时候不应该只顾着表忠心的,应该把重心放在初建部门的艰辛上,太突然了她都没有准备好发言稿。
不然这时候都可以将话头转移到新部门的资金不足上了。
徐鸯在心里复盘刚刚的对话,对自己居然没有抓住重点深表遗憾,同时决定再接再厉。
几年不见,这人身上的气势越发强劲了,连她一时都被唬住。
积威深重,矜贵冷淡,徐鸯偷偷地看了卫崇一眼,侧脸鼻梁挺直长眉入鬓,愈发显得容颜俊美。眼前的新帝早就不是当初两人刚相识时,冷宫里可怜兮兮饿肚子的小皇子了。
徐鸯一边整肃心神,一边感叹故人现在成为自己领导,黑历史太多,连胡扯都要多费些口舌。
卫崇看完了她的卫章,大拇指上的玉扳指轻轻地敲在桌子上,头微微一扬地命令道:“坐过来。”
皇帝的御桌旁放置着茶水点心的小茶桌,小茶桌旁还放置着一小茶凳,离卫崇的位置极近。
要是换做其他人,就面露惶恐的拒绝了。
徐鸯却是面不改色地直接坐了过去,换回卫崇又缓和一分的神色。
“既然是要为我分忧,那寇丰的案子你有什么看法。”
来了。
徐鸯的心神一震。
上司问你什么看法,一般都是要委派新的任务。
要是放在还在宫中时,徐鸯已经开始躲避了。暗卫是死工资,能少干点凭啥要多干,她又不像黑卷尾,还想着升职加薪。
但现在不同了,她有任务奖金了。
徐鸯眼睛亮亮的,把她想的寇丰身后还有其他靠山的想法说了,再加上从寇老太太那得到的新消息。
“……陛下明面上放过寇老太太,是看她年迈格外开恩。予她免罪特权,又放任她在大理寺外胡乱喊冤,则是利用她引出寇丰背后之人。”徐鸯话锋一转,“当然了,陛下本身也是仁慈之君,此举乃是一举两得。”
好险,差点把’你根本不像是会放过这老太太的人‘这样的心声说出来了。
徐鸯赶紧略过这一头:“寇老夫人情急之下,为了她儿子寇丰的性命,一定会向她背后之人求救,等那人露出头之后,才是陛下收网之时。”
她仰头赞叹:“陛下真是深思熟虑。”
卫崇耐人寻味地看她一眼:“然后呢。”
徐鸯说了一通自己的猜测,口干地从茶盏上略过,可惜地收回视线:“寇丰之前在泉城的功绩,若我猜的不错,是冒领他人的。”
太难了,这奖金她赚的太难了。
卫崇抬手缓缓从她视线之下略过,从容地倒了一杯茶水,放在她手边,肯定了她的话。
“他任泉城知府时,有一同知,名苏禹。为官清正廉明,寇丰任知府时常忽视政务,也是他代为处理。”
懂了,这才是那个办事的。
一回,两回。
但哪怕是她,也会想是否在这样温水一般闲适的日子一久,竟也让她难以割舍了。
第三回的时候,倒是孙节打断了卫崇的话。
只听孙节在帐外,跪着唤了两声“陛下”,徐鸯便一只手把卫崇藏到被褥后,又以防万一地捋了捋他的脖子,才开口。
“……怎么了?”
“是聂妃。”孙节道,“竹殿派人来问陛下了。”
第 77 章 韩均(二)
“是聂妃。”孙节道,“竹殿派人来问陛下了。”
“……何事?”
“也并未明说,只说若陛下有空,烦请去一趟竹殿。似是有事相商。”
听见这句话的时候,徐鸯不由一愣。
场面一度不受控制,鸡飞狗跳。
算得上是字面意义上的鸡飞狗跳吧。
徐鸯大喊的那几声,戳中了老太太的肺管子。
本来她就指望着这一根救命稻草能救她儿子性命了,唱念做打演了好大一出戏还巴巴地抬了万民伞出来,是没了办法之后的孤注一掷。
好在这一番忙活之下也初见成效发展顺利,若是能群民激奋到影响圣听,她就能拖延到那背后之人为他儿子出手。
老太太哭了几天好不容易松一口气,结果不知道从哪里窜出来徐鸯这么一伙人捣乱。
老太太急的跳脚,也顾不上什么哭倒和示弱了,中气十足地招呼自己带来的下人赶紧去抓人。
“把他们两个给我抓住了!”
“都是谣言,都是害我儿子的谣言!”
“不要信,不准买!”
老太太歇斯底里的声音里还夹杂着徐鸯的大笑声。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她急了,她急了。”
寇老太太气得快要晕厥过去:“让她给我闭嘴!!!”
寇府的下人们一众追捕,可徐鸯就跟入了水的泥鳅,哪里人多往哪里跑。还有被她拉下水的银翅,这会脸已经全黑了,在寇府下人的围堵里不堪其扰,跳上了旁边摊子的顶棚上。
有寇府下人眼疾手快地抽出一旁小贩的扁担,抽打在顶棚上。“你给我下来!”
关他什么事!
银翅脸色几经变幻,恼怒至极。手伸进袖口里,摸着小刀的手抓紧又放。
不行,这里人太多,他不能暴露身份。不然真想把这些人都给……
还有徐鸯!
他脸色气的涨红,狠狠地瞪视着因为太过拉仇恨,而被多于追赶自己两倍的人数追着跑了好几圈的罪魁祸首。
他进暗卫里来就没受过这种气,被一群下人追到躲到顶棚上,下面还有围成一圈的围观群众,这种众目睽睽之下的注视,让他一个生活在暗处的暗卫极其不适。
他就不应该答应徐鸯!
银翅满脸的悔恨,咬着牙愤恨地把扔上来快要打到自己的扁担一脚踢断。
你看看她惹的这叫什么事!
白蔷死鱼眼地揣着一肚子的牢骚,蒙着脸和铜翅一起在人群后面。
时不时拉着旁边的人,跟传销似的:“要来一份吗?”
围观的人很忙,是真的很忙。
一只眼睛要看寇府下人站在顶棚下面叫骂,另一只眼睛则是盯着寇府下人急急忙忙被溜着跑,那个带头的女子还时不时发出张狂地大笑。
“千真万确,要想知道后事如何,请追订飞鸣报刊。”
“记住名字,是飞鸣报刊,别买错了。”
“都来买,都来买哈哈哈哈哈哈哈。”
追她的下人被溜着围着整个场地绕圈,下人们追的气喘吁吁,她还在嚣张地大笑。
寇老太太捂着胸口,气得骂人:“你们这群废物,快把她的嘴给我堵上!”
白蔷:……
她想跑。真的。
这种代替丢人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她也好想上去把徐鸯的嘴给堵上啊。
她面色扭曲,起码她就不用在这里面对这样的目光了……
被她拦着的围观者,看看那边的鸡飞狗跳,再看看这边遮住脸的推销部门,一脸惊叹地念念不舍收回目光,用看到稀奇玩意的语气评价:“你们这个报刊……售卖手法挺新奇的哈,选的时候也够好的。”
这是跟寇府有仇吧。
他眼神念念不舍地黏在这热闹上面,看着寇老太太气倒在旁边另一个官眷怀里,才意犹未尽地收回目光。
“飞鸣报刊是吧?我记住了。”他从怀里掏出铜板,“这想不记住都难啊,十个铜板是吧?”
他笑嘻嘻地伸手给钱:“你看,我连一份报刊多少钱都记住了。”
看了这么大的一场热闹,他掏钱都掏的爽快。
白蔷的销售事业发展地极为顺利,但她并不开心。因为每个买了报纸的人都统一地一脸惊叹地感叹道他们的销售手法简直神乎其神。
让白蔷觉得,他们给的这十个铜板,不是买报刊的钱,而是看杂耍猴戏交的入场费。
比如说,眼前这个刚买完报纸的,连读都没读,就忙不迭地因为徐鸯一个信仰跨越而发出惊呼。
“壮士,好身法啊!”
白蔷藏在手帕下面的嘴角抽搐。
可别给她起哄了!越起哄她越来劲的!
白蔷经验丰富,很快就看到在众人的惊叹声中,徐鸯得意洋洋地跳上一边的树梢,用迎接掌声般的骄傲姿势冲着下面的围观人群挥手。
再在寇府下人们追上来之前,一个鹞子翻身顺利落地,一回首又窜出老远。
徒留原地围观人群的掌声,和好不容易追到树下的寇府众人气喘吁吁地喘气声:“给,给我站住。”
白蔷:……
又给她装到了。
还越跑越起劲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铜翅的销售进程也十分顺利,本来他还因为生性羞涩,不太敢跟陌生人说话,一句“你要买报纸吗”,说的磕磕绊绊。
好在周围人看到“飞鸣报刊”的报头,都很爽快地给钱,一边掏钱还一边说:“十个铜板,我懂我懂。”
“你们报刊的人跑的可真够快的哈哈哈哈,快看又跑掉了。”
铜翅一边递上报纸,一边结结巴巴地回他:“谢,谢谢您。”
白蔷听的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也别道谢了。
可能事情还不够让她绝望,另一边银翅被困在顶棚上围着叫骂,终于收不住脾气,叉着腰仗着自己位置易守难攻,一嘴抵十个人的压倒性气势,将下面的寇府众人一个个骂得狗血淋头。
白蔷:……
一边是银翅的叫骂声,一边是徐鸯的哈哈哈魔音入耳,还有旁边铜翅磕磕绊绊地“你要买报纸吗”。
神啊,你让她穿越过来,是为了让她遇到徐鸯吗?
白蔷捂脸哭泣,前世造了什么孽,能集齐这么几个人在一个报社里头。
不对,还有一个人……
四个里头起码能有一个靠谱的吧!
她将希冀的目光投向人群中的金翅,他们稳重的老大哥。
只见他隐于人群之中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后……伸脚把跑到自己身边的寇府下人绊了个倒仰。
勤勤恳恳地做完自己身为武装部门的任务后,他抽空回了白蔷一个眼神。
附送一个向上的大拇指。
——不用担心,一切尽在掌握当中。
白蔷:……
算了,毁灭吧。
*
最后闹剧终止于,带来的报纸终于都卖完了。
寇老太太气倒在旁边人的怀里,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站直起身看到围观的人手里人手一份的飞鸣报纸,头一仰差点又气闭了过去。
好不容易塑造的气氛被搅和地一干二净,现在谁还在乎他儿子的生死,全关注点在于这场闹剧和刚刚大喊的,
“寇丰抢夺我功绩,我在地府等你。”这句话上了。
?寇老太太即气愤有心里发虚。
鬼神之说有人信就有人不信,人老了是不信也信了三分。
寇老太太能不怕吗。
她儿子在泉城做过的事情除了她,也就只有为她儿子扫清后患的那背后之人才知晓。至于被抢夺功绩的,和其余知情的,早就已经埋葬九泉了。
可偏偏,就在这时候,在她拿出这把万民伞的时候被喊破。
还叫嚣着,有鬼魂在阎王殿前喊冤,要寇丰下地府对峙!
寇老太太这下子是真的慌了。
莫非真的……
下一秒,她又强自镇定。
若真有鬼魂寻仇,何至于等到阎王殿,何不在这人间对峙呢?她抢过一旁人手中的报刊,看到那红色的“飞鸣报刊”四个字,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是鬼魂,就是人为!
上一次也是这报社搅局,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知道的,但总归是没有证据。
对的,他们没有证据!
寇老太太心中一定。
他们不可能有证据。
不然也不会用这种方式叫破了。她得稳住,渡过这一关,她儿子才能活命。
为儿心焦的情绪彻底冲破了被揭穿的恐惧。
她强硬地指着跳到一边茶馆二楼躲避追赶的徐鸯:“哪来的黄毛丫头闹事!”
“我儿四品命官,即使现在下狱,也不是人人能来踩上一脚的!”
“不过是报馆胡扯的话本故事,鬼神之言岂可胡编乱造。说我儿抢夺人功绩?抢夺的何人?有谁能为证?你有何证据?”
她拍了拍旁边的万民伞:“我这有泉城百姓所赠万民伞,岂是你空口白牙可以污蔑的!”
徐鸯拍了拍屁股,跑到茶馆下面坐下:“你别急呀,我正要说呢。”
她抬手朝着白蔷一招。
白蔷本来在一边脚趾都快抠出一亩三分地了,看到她这副没事人的样子,心里呕的要吐,但还是忍气吞声地把手里最后一份报纸递给她。
徐鸯一把展开,找到自己要念的部分:“阎王爷听他话语一惊,忙问他有何证据。”
“苏禹一听泪洒满襟,’还望大人明鉴,泉城如今年年水灾,吏部尚书郑浽大人为了泉城百姓,曾向寇丰那厮请教治理水患的办法。寇丰几番推脱,说其公务繁忙,实则是草包一个!”
“那厮在水患刚起之时就已逃离泉城,之后所有都是我所做。是以旁人问起,他才无话可说。他一心贪图安崇富贵,为人奸诈阴险,这些治水之术,他如何得知!”
围观人群又爆发出一阵惊呼。
这里头还牵扯到吏部尚书了?
寇老太太听得不好,又让下人去抓住徐鸯。
眼看着场面又要乱起来了,在旁边看足了热闹,等到徐鸯的报纸卖完,才施施然起身的大理寺同僚,终于想起这还是在大理寺门前了。
“大胆!大理寺门前!何人敢再次喧哗作乱!”
“后来?”
“后来自己想通了。”聂姜低声道,“不论陛下身世如何,甚至不论陛下日后处境如何……妾被选召入宫,是为了侍奉陛下,也只是为了侍奉陛下。”
说罢,许是见她不言语,聂姜便又有些忐忑地道:“这也是妾头一回……妾想着,进宫这么些年,妾也的确不曾为陛下裁衣,这原是妾应尽的……”
徐鸯仍没有说话。
她定定地看着那衣袍,几乎有些罕见地难以平定下心绪。的确,她的身份实在太特殊,这十年来,从来穿的都是男装,没有也不敢命人为她裁制女装。
若不是被聂姜“撞破”,她几乎要忘了自己原本是该穿女装的。
第 78 章 韩均(三)
且说孙节在殿外,很是跟那小宫女纠缠了一阵,才得以进殿而来。他满腹狐疑,一面瞪那面露无辜的宫女,一面快步走进殿。
脚步声在幽静走廊中回响。
孙节一路行至内室,正欲进门。又是那宫女,赶在他进去之前软声唱道:
“——陛下可需奴婢进来伺候?”
徐鸯的声音立刻在室内响起。
雍鸿飞两人此刻还并不知道,这个他们眼里不入流的小报刊,在日后如何成为他们的劲敌,又如何在铲灭雍派政党时作出怎样的贡献。
而最后一个可以弥补的机会,就这样被他们生生错过。
不在飞鸣报馆最弱小的时候将它湮灭,就再也找不到消弱它的机会了。
这个此时看,还不入流的报馆,不仅在日后成为本朝的第一大刊。
更重要的是它暗地里的那个身份。
仅凭它的对手传出来的只言片语,就能勾勒出一个盘旋在京城上方,乃至整个国家的巨大黑手。
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用于恐吓那些准备误入歧途的新人的,作为新帝卫崇手上最锋利最隐蔽的尖刺。
传闻中它无所不知,藏的再好的秘密也会被它发现。躲藏无用,隐蔽无用,即使最后知道它明面上的身份也无用。因为它已经成为了笼罩在整个国家上的阴影,刺入贪官污吏心口的利剑。
毕竟,抄一个贪官家。
是真的有奖金。
这也不怪雍鸿飞两人大意或者是自视甚高看不起小报,毕竟谁能想到一贯给人印象以血/腥,残酷,沉默寡言,杀人无形等冷酷形象活跃在传闻里的暗卫。
会在报刊上给人招赘啊!
还是用如此有辱斯卫的标题,简直不堪入目!
就像是现代好不容易截获敌军的电报,花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解开,才发现此封用上好几种加密信息,隐秘发送的电报,其信息居然是:
二营长,你媳妇喊你回家吃饭。
又或者是你打开了敌国的军/事频道,想从中发现一点敌军的蛛丝马迹,结果上面郑重其事地在介绍他们新研发的儿童吹泡泡机。
是不是有一种拔剑四顾心茫然,莫名的挫败感?
而对于这一点,后世的历史上是这样描述的。
“卫帝手下的联络所,以外在的报馆形象进行了长期的潜伏收集情报工作。为了不引起包括雍鸿飞等权臣的注意,当时的联络所主管暗卫麻雀以诙谐幽默地方式,对报馆进行隐藏。传闻,曾以为布商老板招赘婿的方式,机智地打消了雍鸿飞对报馆的怀疑……”
这些充满了过分解读,已经后世脑洞包装的溢美之词,在现在还无人知晓。
而在亲眼目睹飞鸣报刊是如何哗众取宠之后,两人的疑虑被打消。只剩下被挑衅和愚弄的不满。
就是这么个玩意把寇丰弄趴下了?!
你母亲就是连这么个东西也打不赢,还在大理寺面前晕了过去?!
就这样,还想让他们救你呢?
没用的东西,等我找到信,就把你弄死。
**
洪新临走时被雍鸿飞的一句“以后做事情耐心些,凡事查清楚了再往我这边递”说的心情低落又憋闷。
他哪里想得到一个报刊能不正经成这样。
你说它不入流吧,它又彻底把寇丰摁下去了,还把他们遮掩过的陈年旧案也彻底翻了出来。
你说它厉害深藏不露吧,它写的不管是《十个铜板》还是《女老板征婚》又是如此的令人迷惑。
迷惑到让他觉得,再跟飞鸣报馆纠结下去,自己简直脑子不好使的地步。
所以等他回家看到家里三个女儿在后院花园里,桌子上还摆着一份眼熟的刚刚才见过的报纸时,这种恼怒的情绪到达顶点。
当场大发雷霆。
“你们还在这里做什么!看的又是些什么!我看是你们的母亲把你们都给惯坏了,都是要订亲的年纪了,不思索着跟你们母亲学点管家的本事,在这里看乱七八糟的话本故事。都给我散了!”
洪新怒气冲冲地甩袖走掉。
洪竹雨是家里唯一的嫡女,平时都是被捧在手心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对待。一句话不曾说就被父亲劈头盖脸的教训一顿,心里既委屈又难堪。
当即气恼地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摔到庶妹洪含香的怀里:
“都怪你,说什么现在京城里都在讨论寇家的事,让我来看个稀奇。故事还没看着,倒惹了父亲一顿骂!”
“怎么就不独骂你一个呢!我要跟母亲去说!”
说完含泪地跑走。
洪含香平白挨了两顿骂,脸色难看地不像样:“她这是干什么,怎么就变成了独是我的错。本来就是想着咱们姐妹几个在一起玩闹一会,她不想看,难道我还能硬拉着她来吗?”
她转头想寻求另一个庶妹的迎合,却见洪含蕊低着头,闷不吭声地不知道在想什么。
洪含香翻了个白眼:“闷葫芦,指望不上你。”
“让她去告状去吧,我也去找我母亲去。”
姐妹相聚的小茶会,到最后只剩下三小姐一个孤零零地坐在原地。
春桃担心地看向自己的小姐。
老爷一生气只会让夫人对三位小姐严加管教,可大小姐是夫人嫡女,千娇百宠自然不会有事。二小姐生母是孟姨娘,又生有家里二少爷,在老爷面前是得宠的。夫人轻易不会为难。
只有自家小姐,姨娘不得用,在家里是可怜人一样的透明人物。还不知道这次会被怎样受罚。
她小心地喊道:“小姐,咱们也回吧。”
“回?”洪含蕊小声地出声。
回,回哪里。
洪含蕊的思绪在丫鬟的唤声中渐渐回笼,等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后,她借着低头动作遮掩住的表情渐渐狰狞。
洪含蕊眼眸充血,眼神里充满了死后重生的庆幸,和被最爱的人欺瞒欺骗,愚弄戏弄,最后被杀死的浓重怨恨。
对了,她死了,又活过来了。
她是回来了。
她贪婪地抬起头,死死盯着被扔在石桌上不管的一卷报刊。
她这次一定不会重蹈覆撤。
一定要在陛下清算寇府洪府之前逃出去!
丫鬟见她盯着小报不放,以为她怕老爷怪罪,连忙上前拾起来:“奴婢这就把小报扔了。”
免得再被老爷看到,小姐又要被骂。
“扔?!”洪含蕊差点惊到破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往回找补,“不用扔,我的意思是……先收起来,对先收起来。毕竟是二姐姐的东西,咱们也不好代为处理。等到两位姐姐消气了再做打算吧。”
丫鬟虽然疑惑但还是依她的照做。
洪含蕊这才松了一口气。
好险,差点刚回来就犯下大错!她心有余悸地看着丫鬟上前收起报刊,盯着不放的眼神好像丫鬟收拾的不是报纸,而是洪水猛兽。
洪含蕊在心里给自己敲响警钟。
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但总归是老天垂怜。
但这不代表她现在就是安全的。
她安抚上自己跳个不停的心脏,只觉得现在心慌地能和自己死前相比。
据她死前所知道的,飞鸣报馆的背景不同寻常。得罪过它的都没有好下场,虽然只是一份报刊,扔了也没人知道……但是飞鸣报馆手段通天,保不齐现在就盯上洪府了!
毕竟寇府只是个开始,最后包括洪府雍府都统统落的个抄家的命运。
家里姊妹俱流落遇难,男丁杀头流放。
洪含蕊想到被抄家时的场景,对幕后的飞鸣报馆更多了一丝恐惧。
要对上这样神秘残酷的组织吗?
不,她不是。
她是无辜的,她不是洪府的人!
想到关键之处,洪含蕊一个激灵,彻底清醒了过来。
看着被收走的报刊,神情更加坚定。
雍鸿飞和洪信沆瀣一气,抱团作乱,最无可恕。
但是这些关她这个刚生下来就被故意掉包的无辜人什么事了?
这次,休想拖着她一起死!
她一定要在洪府抄家之前,找回她原来的身份!
**
在以后的传闻中,搅风搅水无所不能的暗卫联络处的精英们。
现下,正在聚众打牌。
“碰!”
白蔷欢天喜地喊道。
银翅抱胸站在铜翅身后观战,不爽地啧了一声:“都让你别打这张了。”
铜翅还没说什么,白蔷先不满上了:“最开始说一看就不好玩不想玩的别插嘴啊。”
银翅瘪瘪嘴,理亏地没有再说什么。
从铜翅身后挪到金翅背后,刚开始看牌,就被金翅用冷凝的眼神瞪走。
他已经看到徐鸯和白蔷两个根据银翅的表情开始在算牌了。
这局,他势在必得!
没有人可以来捣乱。
银翅:……
不让看就不让看呗,他去训练去。
他酸不溜丢地跑开,剩下四人继续在牌桌上厮杀。
这副麻将是白蔷做的,她自述因为差评心情太差,难以自行消化。只能借麻将消愁这样子。
麻将的声音有助于她找寻灵感。——白蔷如此说道。
可惜她和徐鸯还在暗卫编制,命令禁止赌博,牌桌上没有筹码,就是打个乐趣。
牌桌上适宜聊八卦。
白蔷想起最近报馆接的广告,好奇地问道:“姚老板那件事有进展没有?”
徐鸯嘴里含着一枚腌乌梅,一边酸的流口水,一边口齿不清地说道:“还没呢,倒是有人含糊不清地写信来问是不是真给钱。”
她吸溜一声,把口水咽下去:“连面都不敢露,我觉得是骗子,不靠谱。”
白蔷:“是的,毕竟是女孩子的终身大人还是谨慎一点来的好。”
徐鸯真心感到疑惑:“我们的广告词难道还不够吸引人吗?”
白蔷赞同地同步不解。
但韩均勉强抿了一口,便摇摇头,又艰难地抬起手来,握住卫崇的手。
“……没事,不是要走了。我去叫人。”见状,卫崇笑道,“我伺候人起来可是病人遭罪。”
韩均又摇摇头。
他好像终于找到声音了,开口,用喑哑的嗓音缓缓道:
“某回……回京,是为……为了见你。不必、咳咳、不必去唤陛下了。
“……某时日无多,只……只是有几句话想当面嘱托。”
第 79 章 韩均(四)
“……某时日无多,只……只是有几句话想当面嘱托。”
“好。”卫崇想也不想,便道,“那韩伯你先喝些水,把药吃了,再同我说也不迟。”
不等他说完,韩均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也许是想到这身体的确撑不住,韩均咳完,也顺着卫崇的话,慢悠悠地喝了水与药。
温水下肚,不过片刻,韩均的精神明显好上了不少。
他缓了缓,又开口,道:
白蔷偏帮小猫咪的行为,获得一个徐鸯看不下去的白眼。
没救了,这人成为猫奴之后,对肉包眼里的滤镜起码糊了一百层厚。
徐鸯低头看着懒得动弹,连肉干也要白蔷亲自喂到嘴边,甚至头都懒得抬的’小‘猫咪:……
啧,还肌肉呢。
她想起还在暗卫所时问过白蔷为什么要喂猫。
当时正是先帝昏庸,暗卫所跟着多了很多血腥污浊任务的时候。白蔷听她问话,长久的沉默,之后才发出一声长长的,颓丧的叹息:
“猫比人简单,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在了任务上,而它们每天最终要的事就是吃饱然后舔毛……关键是,喂熟了可以摸一把猫毛,会很幸福哦。”
白蔷露出一副傻笑,伸出手想要摸一摸面前埋头吃肉的猫脑袋,被警惕地避开,并送上凶猛的一“哈”。
徐鸯:……你确定你喂得熟吗?
当时她们还远没有现在亲近。
徐鸯自己有秘密,所以在暗卫所从不与人过分亲近。只是读心术不受控制,她偶尔也会听见白蔷的心声。
白蔷睡不着的时候就会想些现代的故事,一方面是缓和自己在暗卫里逐渐崩溃的情绪,二来也是不想自己忘记。
徐鸯把她的心声当作睡前故事来听,多了几次之后她慢慢开始主动亲近起白蔷。
比如说像这样,安静地在一边看白蔷喂猫。
不理解的时候,会问白蔷的想法。
宫里的野猫大多不亲人,被宫女太监们驱赶到这偏远的宫墙外,才被暗卫两人遇见。也是之前被人驱赶地多了,对人类抱有相当的警惕。
徐鸯反正是不看好白蔷的养猫养熟大计,低头看着她面前警惕蹲在地上的小小的一只橘猫。
猫瘦的骨头都出来了,隔着几步远的距离不肯靠近地警惕的盯着两人,虽然一副一点风吹草动扭头就会跑的害怕样子,但它嘴里的肉仍旧是不肯放下,害怕也想要填饱肚子活下去。
野性的警惕和挣扎着想要活下去的欲望揉杂成一股绳索。
徐鸯在反应过来之前,就已经把手中的肉包子掰开,肉馅扔了出去。
徐鸯:……
白蔷惊喜:诶,你也想喂猫么。
果然是人都无法拒绝毛绒绒小猫咪的魅力,连平常奇奇怪怪的徐鸯也不例外。
徐鸯想了想:“不。”
在白蔷失望的哦了一声后,她才把肉馅没有了的包子三两口塞进嘴里。
“我要养,也要养一只属于我的。”
这只小橘猫就算是没有被白蔷喂熟悉,但也跟她产生了联系。
而徐鸯恰好对于“属于她”这件事有执念。
……去逛逛好了,也许有另一只猫咪等着她去喂养呢。
徐鸯想了想,又摸回到厨房。
白蔷:“你干嘛了,没吃饱吗,厨房里没东西了吧。”
暗卫不分男女,平时训练消耗都大,这过了饭点想从厨房摸点热乎东西吃,是件不可能的事。
徐鸯摸了摸放在腰后口袋里的硬馒头,懊恼地随便回了句:“……没,吃饱了的,我出去转转。”
几下轻点,悄无声息地跳上房顶,又鸟雀无声地翻过几道围墙看不见了踪影。
……也不知道猫咪吃不吃馒头。
**
“诶,我记得你也养了猫,怎么不带出宫来。”白蔷也想起来,那天徐鸯出去后没多久又笑眯眯地回来,还告诉自己她养了个东西。
虽然说是养了个东西,但因为之前两人就在喂猫,白蔷也默认她是在哪里遇到一只野猫,偷摸养了起来。
“这次回宫是去看猫去了?我跟你说让你带出来给肉包认识认识,你也不说话。”白蔷捧着肉包的胖脸稀罕地揉了揉,“小猫咪也要交朋友的哇,看看我们肉包,体格多好。性格也好,现在揍我都不会伸爪子了。”
白蔷痴汉一样地把脸埋进肉包背部的毛里,橘猫大惊失色像是被非礼一样,炸着毛跑开了,跑远之前还没忘记回头给白蔷一巴掌。
徐鸯:……简直没眼看。
一个暗卫怎么能到连猫的爪子都躲不过去的地步。
她无语凝咽地看着橘猫肉包甩着一身肉晃晃荡荡的跑走,别说,身手还挺矫健的。
这次被打的有点狠,白蔷呼呼吹着自己被打出几道白痕的手:“哇,好痛,这个不孝子!”
她说着说着又想起:“诶,你养的猫,公的母的?”
从来没有承认过自己养的是猫,徐鸯:……
她奇怪地盯着白蔷看。
白蔷:“你这么看我干什么?”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在一个危险的问题上来回蹦哒,“唉,我也没别的意思。这不是在这古代也不能做绝/育手术,我这不想着肉包年纪也大了,昨儿个还在我房间乱尿。”
“如果你养的是母猫,咱们还能结个儿女亲家……”
她话说到一半,被徐鸯越来越诡异的眼神憋了回去:“……怎么了?”
徐鸯简直……
还怎么了?
你知道你说的’猫‘是谁吗,你就说……
还亲家呢……
她张口想要说点什么,又因为这个话题太过于生草而无法开口,最终只能:
“……我哪天找个机会,让你们见一面。你和他自己说吧。”
白蔷听得懵逼,摸不着头脑地回了一句也行。
见一面?还真是母猫啊?
诶,不过……
为啥是让她和’它‘自己说。
猫还能听得懂人话不成?
**
两个人的对话终止于徐鸯因为猫咪相亲的话题,对上自己这边的’真猫‘后联想一下,实在头皮发麻。又不能说出真相,只能一脸凝重地让白蔷闭嘴。
“相信我,我是为你好。”真别再说了,要死人的。
我的意思是你会死。
如果他小肚鸡肠毛病发作的话,肉包和无辜的她也会受牵连。
除开这个真的不能再提第二次的话题,飞鸣报刊最近的运气真的是一路长虹。
报社的第一刊报纸迎来了非常好的销售量,连续订都已经卖出去了不少。报社的知名度也已经打了出去。
暗卫的任务也顺利完成,徐鸯本人获得了奖金,并以联络所为整体获得了任务奖金,除去给其余几人应得的部分,还能结余不少。
再来就是……
“我们有广告了!”
徐鸯笑眯眯的宣布。
在报刊上刊登广告的主意是徐鸯提出的,当然的灵感来源于白蔷。只是在第一刊刊登的时候以一则鸡蛋降价的免费广告,刊登在预留的位置。
并注明在下一刊此区域将要做的用途。可以接受广告投递,将在这块区域展示广告的商品或品牌。
提出这个主意时,两人设想中应该不会这么早有广告投递,还想着要不要再白送几个广告拉拉关系。
“这么快!”白蔷惊讶地看过去。
徐鸯:“千真万确。”
她移开一步微微欠身,将身后的人迎了进来。
白蔷定睛一看,一个穿着丁香色的对襟褙子的明艳妇人笑意盈盈的走了进来,款款欠身跟她点头招呼。
白蔷惊讶地回了个礼。
还真有人来啊。
古代人的接受能力超乎了她想象,而更加超乎想象的还在后头。
妇人叫姚芳,是一位绸缎布料商人,手里有一条运送南边时新布料的渠道,走水路比普通店铺要快,在京城里是独一份的。为此好多官宦人家都喜欢上她铺子上预定布料和成衣。
是个大客户!
白蔷了然地点头:“是给您家的店铺刊登广告?”
姚芳一双笑盈盈的杏眼笑起来明艳又妩媚,她轻轻地用手帕掩了掩嘴角:“是我要登广告不错,但却不是给我家的铺子登。”
徐鸯在一旁故作高深地抱胸点头。
白蔷:“那是?”
姚芳大大方方地表示自己虽然店铺没有打广告的需求,但是她本人确实有一个难题困扰了很久。正好碰上徐鸯,聊了几句,听她介绍报刊的广告作用后茅塞顿开。
“啊?”白蔷傻眼,“招赘婿?!!”
他身后很快跟上来一骑,高喊着“将军!”,赶在朱雀门前追上了卫崇。
“将军慢行!此事不急于这一时,将军可不能进宫,意气用事,反而——”
“你放心。我不是去宫中找陛下的。”卫崇说。
孟尚先是松了一口气,又赶忙驱马拦在卫崇的身前,关切地劝:“季平先生毕竟固执……他说话有些生硬,将军听了不要往心里去。再怎么说,陛下也与将军……”
“你放心。”卫崇又重复了一遍,轻飘飘地笑了笑,“我也不会怪陛下的。韩伯说的,我也都明白。”
不知为何,他越平静,孟尚却心里发慌。话音落下,明明一切都说开了,孟尚却还想再多劝几句。
但卫崇的耐心已经耗尽。
“——让开。”卫崇说。
“我真无事——就算有事,你也拦不住我的。”他又补充道。
第 80 章 韩均(五)
卫崇入宫,果然没有去寻皇帝。
他去了永乐宫。
于永乐宫而言,他可算是稀客。不等进宫,便有内侍满面喜色地上前来迎,口中絮絮叨叨地说着些大抵是恭维的好话。
卫崇一句话也没听。
“太后在哪呢?”他一边走一边打断那人。
洛慧儿正在气头上,来得很快,到茗玉轩时徐鸯正在用早膳。
宫里的人比徐国公府更会拜高踩低,得知徐鸯昨夜得了太子殿下宠幸,今日一早便来献殷勤,送来的早膳都比平时丰盛不少。徐鸯看着那一桌子早膳,受宠若惊。
茗玉轩中伺候的人压根拦不住来势汹汹的洛慧儿,甚至来不及通传一声,洛慧儿已然带着人杀了进来。
徐鸯被洛慧儿的突然到来吓了一跳,她正在喝汤,被呛了一呛,她掩嘴咳嗽,拿帕子擦了擦嘴。
洛慧儿瞥了眼桌上的早膳,想到这是因为徐鸯被宠幸后得到的,心中怒气更甚。她冷笑一声道:“你还真是春风得意啊。我真没想到,你瞧着不声不响的,倒是个有手段的。说说吧,你是怎么勾引的太子殿下?”
徐鸯还在咳嗽:“咳咳咳……洛姐姐……”
被洛慧儿打断:“谁是你姐姐?别叫我姐姐,我位分比你高,叫我洛良娣。”
徐鸯道:“洛良娣,我并未勾引过太子殿下。”
她真是冤枉!这么久了,她连一次也没见过太子殿下。
洛慧儿才不相信,她原本还以为这徐思娴的妹妹当真窝囊,结果是个心机深沉的。
“你还狡辩?你若是不曾暗地里勾引太子殿下,那为何太子殿下昨晚会召幸你?”
这徐鸯还真不知晓缘由,她自己都是一头雾水。
“我不知道。”她诚实说。
洛慧儿又是一声冷嗤:“虚伪,你比你姐姐徐思娴还恶心,她好歹不会搞这些虚伪的东西。”
徐鸯:“……”
洛慧儿听罢徐鸯的话,的确犹豫起来,她认为徐鸯说得在理,可是她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正犹豫之际,皇后宫中的人忽然出现,打破了这种僵持。
“徐承徽在么?皇后娘娘请您去一趟栖梧宫。”
徐鸯愣了愣,仿佛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松了口气,赶紧应了声,便跟着那宫人走了。
“洛良娣,那我便先走了。”
洛慧儿看着徐鸯的背影,跺了跺脚。
在去栖梧宫的路上,徐鸯心中又忐忑起来,皇后娘娘这时候找她,定是为了太子殿下吧。可昨夜的事,似乎……也不大光彩……
就这么忐忑地到了栖梧宫。
徐鸯矮身见礼:“妾身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亲自将徐鸯扶起来,仔细端详她,眼神中充满了一种母性的光辉。她记得,这孩子是那天崇儿第一个选中的人,如今又是崇儿第一个选择宠幸的人。
如此看来,崇儿也并非完全随意地挑了一个人。他定然对这女子有些好感,否则怎会如此恰好?
皇后嘴唇含笑,静静地看着徐鸯。
这女子生得倒是极美,与崇儿很是般配,徐国公府的家世也不低,虽只是庶女,也没什么。至于性子,选秀结束后,皇后便命人去打听过这几人,得知徐鸯只是平庸,其余倒没什么。平庸些,其实也好。
皇后拉着徐鸯的手,示意她坐下,道:“你别紧张,母后今日传你来呢,只是想问问你,崇儿他身子没有什么问题吧?”
虽说卫崇解释自己没有任何隐疾,但皇后还是有些不放心。他毕竟是太子,若是有此隐疾,日后难免落人话柄。
徐鸯没想到皇后问得这么直白,想到昨夜的事,她咬了咬唇,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她和太子殿下根本都没发生什么,她哪里知道太子殿下有没有问题?
不过太子殿下能举,这可以笃定。
徐鸯想了想,小心措辞道:“没什么问题。”
徐鸯的反应落在皇后眼里,皇后只当她是害羞。看来崇儿当真没什么毛病,应当还颇有雄风。
皇后心下稍安。
皇后又拉着徐鸯说了会儿话,又赏赐了好些东西,才让她离开。徐鸯离开栖梧宫的时候心想,虽说太子殿下可能以后都不会搭理自己了,但想一想自己还是赚了。
另一边,刑部大牢。
卫崇近来正在调查一桩案子,关键人犯关押在刑部大牢之中。刑部大牢阴冷潮湿,廊中燃着的火把都被吹得摇摇晃晃,卫崇刚审完人,忽地打了个喷嚏。
刑部尚书赶紧殷勤道:“殿下可是觉得不舒服?还不快些带太子殿下离开!”
卫崇只道:“无事,走吧。”
从大牢中出来后,外面阳光明媚,与大牢之中形成鲜明的反差。
卫崇登上马车,脑中还在想方才那犯人的证词。他已经指认了自己受康亲王指使,只是卫崇总觉得哪里不对。他凝神思考着,将手放进金盆之中洗净,顺手接过长庆递来的手帕。
“啧。”熟悉的嗓音从身侧传来,卫崇抬头,才发现马车内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楚当风挑眉笑着,转着手中的玉佩,道:“太子殿下这也太认真了,若我是刺客,您可就危险了。”
“你何时回来的?”卫崇问,楚当风奉父皇之命外出办事,已经离京三月。
楚当风仍是笑着:“就今天,我听说我离京这几个月可是有大事发生,你这万年不开窍的,竟然纳了几个嫔妃。怎么样?现在可对男女之事改观了,那可是妙得很啊,是不是?”
卫崇听他提及此事,脑中浮现出昨夜的记忆,眸色沉了沉。
“没有觉得。”他平淡道。
楚当风摸了摸下巴,不解:“不会吧?难道你和她们不和谐?是不是没用对方法?若是天时地利人和,怎么可能一点乐趣也没有得到?”
卫崇微微敛眉:“这种事何来方法之说?不都差不多,总之是无趣。”
楚当风是京城中有名的花花公子,流连秦楼楚馆,他一向说男女之事充满乐趣,但卫崇一向认为毫无意趣。
楚当风听他这般说,愈发笃定了自己的猜想,毕竟是初出茅庐的小毛头,肯定是只想着横冲蛮干,也不会顾及人家的感受。那哪能得到什么乐趣?
楚当风勾了勾嘴角,从胸口摸出一本小册子,塞进卫崇手中,道:“我当殿下是兄弟,才给你看这宝贝的,殿下可别辜负了我一番苦心,回去记得好好研读,到时候再与我说有没有意趣。走了,殿下,我还得回宫复命呢。”
楚当风说罢,便从马车上跃了出去,毫无影踪,如一阵风。
卫崇看着手中那本小册子,剑眉微拧,不看也知是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没兴趣。
只是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能乱放,省得旁人看见引起不必要的误会,想着,卫崇将册子收起。
这还算好的。
没几日,他又抓到个与刘肃互通有无的官吏,竟亲自下到鞫狱中,把那人拷打至不成人形——其实什么也没审出来,只泄愤罢了。
当然,虽然他对着徐鸯还是会装相的,一张脸笑起来温和得孟尚都后背发凉,但这些事很快也都叫徐鸯知道了。
不过徐鸯虽然有所察觉,也只当卫崇是因韩均的病情烦心。恰逢聂姜给她做的那几件新衣实在合心意,她便挑了一日风和日暖,派人来传卫崇——
一起去马场转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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