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 302.不要再说虎狼之词!
在雷周周的婚事之前,雷周周生辰之后不久,二月中旬,长宁侯府还有另一件大事,那就是苗玉蕤考秀才的院试。
童生试中的考生不是年龄较小的少年英才,就是较为愚钝之辈,考了数次乃至数十次,才能考上童生。
因此,童生试含金量是文科举中最低的,能考过院试成为秀才,才算正式踏入文人的圈子。
在苗玉蕤拿到童生试第一时,京中有不少人就以此抨击他和长宁侯府,觉得他只不过是侥幸夺得第一,碰上英才更多的院试、乡试铁定露怯。
但很可惜。
苗玉蕤再次以院试第一的成绩脱颖而出,长宁侯府又大出了一次风头,雷栗又走路生风嘚瑟起来。
只是,一风未平一风又起,没等雷栗显摆几天,他的好亲家肃国公府又把长宁侯府送上了京都热谈。
林重和肃国公府分裂了。
谁分了?
确实是林重和肃国公府分了,不是林重和雷周周分了??
京都各家都不可置信,尤其是和肃国公府亲近的一派,一收到这消息就按耐不住,登时偷摸派人去肃国公府确认。
真分了。
不知何故恒环大发雷霆,肃国公一气之下,就将小儿子林重从族谱上除了名,把林重赶出了肃国公府。
肃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看见了,街上的老百姓也看见了。
“那林小公子被赶出来时身上啥也没有,连佩剑都被国公府收了回去,几人高的大门嘭地一声就关上了!”
“林小公子还在大门前跪下叩了三个头,见门也不开没人理他,他就走了,脸色难看得可怕!”
“你说的啥啊?那是磕头感谢他爹娘的养育之恩呢,嗑完这个头,是真的一刀两断回不来喽!”
“我还瞅见他往长宁侯府的方向去了……嗳,你们说,长宁侯府还跟他结亲不?他现在可是啥也没有了,跟咱老百姓差不多。”
“那林重在皇宫里不是有个差事?这差事也丢了?”
当然丢了。
御前侍卫的第一条就得是王公勋臣或宗室贵戚子弟,再不济也是名列前茅的武进士,其次才是对相貌和才干的高要求。
林重如今脱离肃国公府,便不是勋戚子弟,也没有考过武科举不是武进士,按照规矩是不能再担任御前侍卫的,即使他已经是三等正五品的侍卫了。
在林重一穷二白的前提下,长宁侯府还会接纳他、同意他和自家雷周周的的婚事吗?
当然会。
在别人眼中被赶出家门甚是可怜的林重,此时已经美美住进了长宁侯府,就在雷周周住的秋风院旁边。
而且
“爹爹和阿爹问我们,婚事定在三月十八如何?是个诸事皆宜的好日子。”
雷周周来找林重去吃饭,顺道问,“往后还有四月初三,五月初十是芒种,日子也不错,都合我俩的生辰八字。秋天也有几个好日子。”
“我……”
林重脸上微红,他自然是觉得越快越好,但又怕周周觉得自己太心急,“周周和伯父喜欢哪个日子?”
“三月十八吧。”
雷周周不假思索地说,“府里成亲的事宜都备好了,爹爹说好事宜早不宜晚,我也觉得快一点成亲好,拖久了总有点过意不去。”
林重喜欢他八年,期间追他就追了一年多,恋爱又谈了将近四年,让雷周周有点不好意思。
不说京都的世家小姐,就是最开放的西岭府城,拖到二十岁才成亲的哥儿女子也是少之又少,一般都是家里穷困,或者相貌太过丑陋、身患疾病,嫁不出去才会晚成亲。
但雷周周什么病也没有,家庭情况也优越出众。
他阿爹说的二十岁之前不能成亲,后来他又问了才知道,那是爹爹阿爹诓他的,想必林重也意识到了。
他毫无缘由地拖了四年,谣言在京里传得满城风雨,林重却毫无怨言,没催过他一次,雷周周心里自然是感动的,还有点愧疚。
“周周不用过意不去。”
林重闻言连说,语气郑重,又带着心满意足的喜悦,“周周能同我在一起,我便很知足了,早成亲晚成亲与我而言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周周与我心意相通。”
“周周喜欢三月十八,那我们就三月十八成亲,周周喜欢秋天那便秋天成亲,如何我都是愿意的。”
林重什么都不怕,他只怕雷周周会离开他。
“我知道。”
雷周周抿唇笑起来,轻快道,“其实按照我的想法,早成亲晚成亲都成,我们俩心意相通,十七八岁嫁于你,我也是愿意的。”
“不过我先答应了爹爹阿爹,二十岁之后才能成亲,说起来是委屈你了,如今自然是早成亲更好。”
“我不委屈的。”
林重道。
“真不委屈?”
雷周周一双漆黑如墨的眼睛睨他,看了一眼他胯下,语气是平铺直述地认真,“我每回亲你,你身上都有反应,不会忍得很难受吗?”
“……!”
林重登时脸红一片。
他们正在府里的长廊上,林重听见雷周周这话,下意识快速地左右看了看,见附近没人心里才松了口气。
周周的直白有时让人心动,有时真让人心悸害怕……
这种话,怎么能在外面说呢?
林重心里刚这样想,又连忙摇头,觉得自己这么想不对,不管是在哪里说都不应该,他们还没成亲呢!
林重脸红到脖子根,雷周周觉得他脸红的时候很好看,但又有点莫名其妙,“你在想什么?你怎么又脸红了?”
“不是我想什么。”
林重臊赧地捂住脸,声音不自觉放低放轻,“是周周你……你总说这样让人误会的话。”
“?”
雷周周疑惑,“我说了什么话让人误会?”
“就是……”
林重支支吾吾,于情于礼,他都不好意思复述一遍。
雷周周想了想,说,“你是说我刚刚说你忍得难受吗?”
“……”
林重的脸更红了,不太敢看雷周周,只用气音应了声嗯。
余光却见雷周周往他凑近了一步,两人距离瞬间拉进,他不自觉地就有了一点不可言说的反应。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雷周周问,微微歪了歪脑袋,一双湿润澄澈的黑色眼睛注视着他,“我偶尔也会有这种反应,在早上或者晚上做梦的时候,忍着不去碰那里的话,确实会难受啊。”
“难道你不是这样吗?”
“我……”
林重被问得不知所措,虽然雷周周总是语出惊人,但他还是被雷周周的大胆吓到,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不是吗?”
求知欲很强的雷周周追了一步上去,有些步步紧逼的意味,“你有反应的次数应该比我多一些吧?你是汉子,书上说,汉子比哥儿更重欲一些,早晨和晚上有反应的次数比哥儿多许多。”
“而且你有时一看见我,或者我一亲你,你就有反应,感觉欲还挺重的,一直忍着会很难受吧?”
“成亲之前我不能帮你,成亲之后,你要是想要的话,我唔……”
“你别说了……”
林重终于忍不住捂住雷周周的嘴,他被这些虎狼之词说得全身发颤,手指关节都红透了,整个人都臊得不行。
从雷周周追上来的那一步他就预感到很不妙了,偏偏雷周周一直在说,还说成亲之后可以帮他……
这、这跟青天化日之下耍流氓又什么区别?
林重自己都不敢这么想,雷周周就水灵灵地说出来了。
他一想到那些身体起反应的早晨,那些混沌旖旎的深梦,梦里是雷周周的耳语喘息,他就压制不住身体的躁动。
要不是今天穿的袍子比较宽松,这会儿都被雷周周瞧见他的失态了。
“嗯?”
雷周周被捂住嘴,黑漆漆的眼睛眨了眨,目光纯粹茫然,倒看得林重感觉自己罪恶深重。
“抱歉,周周。”
林重低声地说完,松了手,就连忙往自己的院子回去,“我先不吃饭了,周周你帮我同伯父他们说一声……”
“嗯?”
雷周周拉住他的手,“怎么突然不吃饭了?你不饿吗?”
林重现在是饿,但他还有另一个方面的饿,他再看见雷周周他就要忍不住了。
“我就是……不想吃。”
“是不是生病了?”
雷周周问,“你脸好红,应该不只是害羞吧,是发烧了吗?我端点白粥小菜给你吃?”
“不用……”
林重回过头来瞧他,害臊得快冒气,嘴张了张,最后还是很小声地说,“我是想回去冷静一下。”
冷静?
雷周周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冷静是什么意思,“你是要回去洗冷水吗?但是我看书上说,洗冷水忍回去对身体不好,你还是自己疏解一下吧。”
“……”
林重差点被他这句话弄宕机,他猛一咬牙,恨恨又叹气道,“周周……有时我真恨你是根木头。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知道啊。”
雷周周反而觉得林重有点笨笨的,他说话明明很清楚明了。
“你想回去就先回去吧,我会跟爹爹阿爹说的,等会你弄完了,我把饭拿过来给你。”
第302章 303.成亲!夫妻对拜
最后没让雷周周带饭。
因为这种“私事”而缺席吃饭时间,林重很难为情,也怕雷周周又语出惊人,让雷家人误会他唐突浪荡。
饭桌上,雷栗也提起了成婚日子,商议定下了三月十八日。
三月十八。
清明后谷雨前,刚好是一个风和日丽的大晴天,宜结婚、出行、搬家、祈福、求子等等,旺新人八字。
定好婚期之后,长宁侯府就开始热火朝天大张旗鼓地准备成亲事宜了,很快就给京都有头有面的人家都发去了请帖,连肃国公府也发了。
这回是真的正儿八经的成亲请帖。
没再虚晃一枪,请帖上红底黑字写着新人的名字:林重、雷周周。
但这林重刚被赶出来,长宁侯府就如此做派,很难让人不怀疑长宁侯府是在耀武扬威,踩肃国公府一脚。
京都的勋贵望族都在观望肃国公府的反应,但国公府静悄悄的,府中人的行事也没有异样,好似不知道昔日的林小公子将要成亲入赘一般。
而长宁侯府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装扮府内外。
稍有破损的地方都修葺了,陈旧过时的摆件全部换掉,府里的盆栽换成了姹紫嫣红的时令鲜花,水池里的原本拿来钓的鲤鱼卿鱼,也捞了上来,换为水灵斑斓的锦鲤。
府里下人们都发了新衣换上,连门口的两只大石狮子都仔仔细细清洗了一遍再戴上大红花。
大红的灯笼和彩带高高挂,精致的窗花是喜字和祥瑞花纹。
雷周周从凌晨就被拉起来梳妆打扮。
因为他不喜欢太过繁复华丽,就没有按一般哥儿女子大嫁时用的凤冠霞帔妆造,只是稍施粉黛,把头发束起来冠了一个华丽的嵌宝石莲花金冠。
一身大红满绣的喜袍,腰系一条金丝滚边玉带,就勾勒出飒爽挺拔的身姿。
梳妆的嬷嬷瞧了瞧,觉得有些简陋,又给雷周周腰上配了两只容臭流苏,并一条组玉佩腰饰。
这副组玉佩简约而繁丽,长度适中,羊脂白玉做的玉饰与朱红玛瑙石相间,最低端是一对精致的玉凤佩。
行走之间,便是佩环叮当。
雷周周低头瞧了一眼,觉得略有点沉重,也不方便走路,伸手想把这组玉佩解下来。
梳妆的嬷嬷连忙拦住了他,说,“今儿是小公子成亲的大喜日子,喜妆讲究繁复浓丽,寓意是日子和美越过越好,太过朴素让外人瞧见了不好。”
“再者,小公子这一身这么漂亮,让姑爷瞧见了指定喜欢。”
“是吗?”
雷周周对着镜子看了看,觉得自己跟平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头上一贯的木簪子素玉冠变成了大红大金的金冠,腰上重重的,跟佩剑不太一样。
“是啊!”
“小公子今天特别好看!”
“姑爷肯定喜欢!”
“姑爷那身喜服也有组玉佩,跟小公子这套正好相称。”
大佑朝的勋贵世家成亲时,汉子都会佩戴一条繁丽的组玉佩。
玉璧、玉珩、玉琥、管珠串联,间隔红绿的玛瑙松石等做的珠子,最底下的是玉觿,标志已婚成年。
林重的喜服自然也有组玉佩,而且比雷周周佩戴的,要长许多。
“好吧。”
雷周周想了想,把林重送他的双鱼玉佩环在另一边,心想林重瞧见这玉佩,应该会更开心。
婚前三天两个新人不能见面。
由于林重是入赘的,所以在三天前他就搬出了长宁侯府,住到了另一处宅子里,成亲日就早早洗漱打扮好了,等雷周周过来接他。
按照一般的流程,是新郎骑马去到新娘家,将盖着红盖头的新娘接上花轿,再回到新郎家拜堂成亲。
而林重和雷周周一个汉子一个哥儿,还是入赘,不能像一般成亲流程走,所以雷周周来接林重时没带花轿,而是带了林重的爱马。
雷周周骑着戴了朵大红花的阿棉,牵着同样大红花在身的大黑马,领着迎亲队伍,一路吹吹打打大张旗鼓,去到林重所在的宅子。
这时,一身大红华服的林重已经被簇拥着在门口等着了,一见到同样大红喜服衣着华丽的雷周周,他登时呆愣住了,眼里满是惊艳。
“林重。”
雷周周利落地翻身下马,腰上的玉佩叮当作响,大步流星走到林重身前,睨见他脸上绯色一片,平静的心跳就蓦然快了起来。
“我来接你。”
雷周周有点脸热,但毫不避退,直勾勾地注视着林重,目光清澈而诚挚,满眼满心都是眼前人。
他朝林重伸出手。
那只比他更宽大而温热的手就覆盖上来,稳稳地握住了他。
“周周,我一直在等你。”
林重握紧了他的手,眼睛一眨不眨,移不开雷周周。
他看到雷周周不曾戴过的华冠,也瞧见他如玉的面庞上施了淡淡粉黛,泛起的一点桃绯比粉黛更加动人。
但抹了朱红色口脂的嘴唇微微抿起,似害羞似笑,比平常更具诱惑。
雷周周的耳朵上多了一对攒金珍珠耳饰,腰上是一组长玉佩,还有他送的双鱼玉佩,他们俩的定情物。
林重睨见那只双鱼佩,鼓动的心脏就更加热烈,很想就这么拥雷周周进怀里,只是大庭广众之下,让他不得不克制住这个不合礼数的念头。
但他脑子一热,没有上自己的马,而是翻身一跨坐到雷周周身后,从后面环住雷周周时,他还为自己过于大胆的举动面红。
两人同乘一匹马招摇过市。
迎亲队伍吹打热闹,队伍两旁还有撒花和喜糖的人,队伍末尾戴着小红花的半大小子嬉笑着撒出一把把铜板,铜板之中还夹着一些碎银子。
沿街的百姓先是看到了那高头大马上华容焕彩的青年,接着,小孩子们欢呼嬉闹地捡花和喜糖,而后飞出的铜板碎银,就引得百姓们也欢欢喜喜。
迎亲队伍一路吹打撒花。
有些捡到了钱的百姓还不舍地一路跟着,一直跟到了长宁侯府,正畏惧着侯府的权势怕有人来赶,要走时却发现侯府门口在派发红包。
只要说上几句恭喜新人的吉祥话,就能拿到一个红包,一个红包里头就装着整整一两银子。
“祝雷小公子和林小公子白头偕老,早生贵子!”
“喜结良缘百年好合!”
“新婚燕尔,祝福声声送新人;金玉良缘,福禄满满汇佳偶!”
有文化的出口成章;没有文化的就捡着别人说过的说,只要是好话,发红包的嬷嬷也不在意有没有人说过。
而说话生趣的还对了对子出来,听得发红包的嬷嬷高兴,就给了他两个红包,喜得那人又是妙语连珠一顿夸。
长宁侯府里宾客满座。
肃国公府这回倒是来人了,不只是林轻和妻子七,连恒环和肃国公也来了,备的礼倒是一般般,好似只是碍于人际来往走个过场。
雷栗和周毅也不管他们到底是来干嘛,自家周周的大喜日子,夫夫俩都很高兴,不想生事。
到了吉时,雷周周和林重要拜堂了。
坐在高堂之上的是雷栗和周毅,之下是祖父母柳叶儿和雷大叔,然后是苗夫郎和张大强、姑姑姑父雷惊笙和青栀,再就是哥嫂雷生姜和苗玉蕤。
肃国公府众人都坐在客人席,冷眼旁观这场拜堂成亲。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夫妻对拜时由于林重太过紧张,他的头还和雷周周的碰到了一起,四目相对,两人不约而同笑起来。
大大佑朝的礼节中,在夫妻对拜时,新娘的头一般会比新郎的低一点,示意以夫为天。
但如果是低嫁高娶,就是新郎的头要比新娘的低,以显示对新娘和老丈人家的尊敬重视。
林重是入赘的,按礼数他的头应该比雷周周的要低一点,只不过雷家人和雷周周都不在意,两个人的头碰在了一起,还刚好少了一些争端。
京都中的世家对这门亲事的争端,不管林重的头是高还是低了,都会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
拜堂结束了,直接取消了送入洞房这个环节。
雷周周和入赘的林重都没有回去,而是就在前厅招待宾客。
雷周周的酒量不像他阿爹周毅那么差,比爹爹雷栗的酒量还要好一些,而林重的酒量也不错,所以逛一圈下来,两个人都没有醉。
雷栗在一旁笑眯眯的,跟只笑面虎似的盯着,那些客人不管是亲近长宁侯府的,还是对家看不惯雷家的,都没有在敬酒环节使绊子。
敢在这种大喜日子使绊子、恶意灌酒,不就是逼雷栗在这么高兴的日子扇他们巴掌吗?
以雷栗的性格,但凡雷周周今天受了一点委屈,他都不可能隔夜再报仇,直接扇巴掌他是真做得出来。
何况今天还有狗皇帝罩着他。
在喜宴过半时,狗皇帝万俟夏和皇后姗姗来迟,送了新人礼物,还温和亲切地和雷周周林重寒暄了几句。
这表明皇帝支持长宁侯府,在替雷栗雷周周撑腰。
但雷周周和林重敬酒敬到肃国公府时,恒环和肃国公都稍显冷淡,仿佛林重和他们完全无关了。
林轻夫妻俩的态度倒是和以前一样亲切。
第303章 304.解衣宽带,洞房花烛
“兄长,阿嫂。”
林重见到哥哥阿嫂是由衷的开心,眼角眉梢都是喜色。
“兄长,阿嫂。”
雷周周也跟着叫道,见林轻略有意动,他牵过林重的手道,“我和林重成亲,他的兄长和阿嫂便是我的兄长与阿嫂,兄长莫要推辞。”
“好。”
林轻点点头,眼里带着笑。
虽然是他的弟弟入赘给了雷周周,但他并没有一般大家长那种古板的思想,只觉得弟弟喜欢就好。
他的妻子七亦然,还跟雷周周温和地说了好些话,不外乎自家弟弟哪里哪里不好,让雷周周多担待的。
雷周周都一一应下。
长兄如父。
比起板直严肃的肃国公,大了林重十岁的兄长林轻更像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严格而不失温情。
父亲肃国公公务繁忙,陪伴幼时的林重最多的,就是林轻,连母亲恒环陪林重的时间都没他多。
林重也自小就喜欢跟着兄长,跟雷周周小时候一样,很黏着哥哥,是哥哥的小跟屁虫。
林轻练习剑术,小林重也在旁边用小树枝学着比划,林轻跟夫子念书学习,他就趴在窗边看,有时还闹着要跟哥哥一起洗澡睡觉。
后来他长大一些念书习礼了,独立起来知道害臊,就不太黏兄长了,但他的书法、剑术和骑射都是兄长教的,和兄长林轻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同样的。
跟攻于心机、城府深沉的恒环不一样,林轻的妻子七是十分文静温柔的人。
她贵为,对待下人却很温切,从不苛责,她嫁给林轻之后,对林重更是如同亲生弟弟。
肃国公是天性冷淡,恒环生长在宫中,在尔虞我诈的环境中耳濡目染,待孩子也保留一层防备。
所以,林重亲近阿哥阿嫂比父亲母亲更多,甚至他潜意识里,就不太愿意也不能依赖双亲。
在遇到雷周周之前,他看上去是一个非常合格的儿子。
不仅知书识礼恭良孝顺,才学武艺也是出类拔萃,让肃国公夫妻俩很有面子,是“别人家的孩子”。
而在他遇到雷周周之后,他骨子里的执拗倔犟就浮现出来。
由于恒环怕和长宁侯府联姻,会引起皇帝的猜忌,所以总是阻挠他和雷周周相会,母子俩发生了很多争执,直至如今形同陌路。
林重并没有太多伤心。
他早就知道父母重视肃国公府远大于自己,只是今天见到他们如此冷淡,他才终于心死。
要不是长宁侯府实在得圣上青眼,恒环舍不得放弃这门姻亲,又怕被猜忌,才雷声大雨点小,表面上阻挠却没有实质的阻碍。
换句话说,恒环的阻挠实际上是为了将林重推向雷周周,使得满城都知道林重对雷周周情根深种。
这一点,肃国公府和长宁侯府都心知肚明,只是默契地没有戳破。
只是……
雷周周好像没有意识到。
林重略有点不安。
雷周周敏锐地注意到他情绪不对,只是宴上人多眼杂不是时机,两个人回到新房后,他才问了。
“怎么了?你脸色有点不好。”
“是吗?”
林重摸了摸自己的脸,他看向铜镜里的自己,表情很正常,看不出一丝异样,但周周总能发现他的不对劲。
“只是……”
他把自家父母的算计和周周全盘托出,心有愧疚,又道,“抱歉周周,都是我不好……”
“为什么要道歉?”
雷周周不解,歪了歪头道,“不管肃国公和国公夫人有没有阻拦,你不是都会跟我成亲吗?至于他们赞成或是反对,于我而言都没有你的心意重要。”
“你我如今夫夫一体,肃国公府若有难,我自不会坐视不管。”
“但若是长宁侯府出事,我父母亲肯定不会帮衬。”
林重觉得自家实在卑鄙,不管是长宁侯府是好是坏,肃国公府都可以全身而退。
而倘若肃国公府有难,他身为人子肯定不会置之不理,雷周周与他是夫夫,性格又正义直率,也不可能冷眼旁观而是主动帮忙。
林重觉得有点对不起他,低声道,“是我对不起你,周周。”
“你总爱说抱歉和对不起。”
雷周周皱了皱眉头,“其实我不太爱听你说道歉,很多时候明明你又没有错,别人的错你也觉得对不起我。”
“我没有觉得你哪里对不起我,你也不用觉得抱歉。”
“周周……”
林重心里酸甜鼓动,情不自禁抱住了雷周周,抱紧,脑袋搭在他的颈项边,轻嗅他身上的香气。
“周周你真好。”
他的鼻子轻轻耸动,像小仓鼠,他说话时的热气轻打,若有似无,像在蹭雷周周颈项上的皮肤。
雷周周觉得那块皮肤有点痒痒的,心尖也像羽毛飘过般有点酥痒,让他不自觉想说什么话。
“你好像第一次主动与我这般亲近。”
“……”
林重登时脸热一片。
以往他便是借口和雷周周同乘一匹马,身体也是规规矩矩的,不敢有一丝逾越的举动,别说将头搭在雷周周的肩膀,便是抱雷周周的双手也是虚虚合拢,轻得仿佛没有抱到。
雷周周不喜欢擦脂抹粉,他的屋里也不会点熏香,只是今天成亲,他早上洗漱时才擦了一点脂膏。
桃花味的。
他爹爹说这种香膏最好闻,保证汉子闻了都喜欢。
雷周周觉得桃花香略显甜腻,像身处春天的桃花林。只是林重平常也熏香,他的衣服和身上带着一股淡香,清新淡雅的木质冷调,不知道他会不会喜欢这种甜的花香。
想到这里,雷周周不假思索地问了,“你喜欢吗?”
“什么?”
“我身上的香味。”
雷周周以为擦的香膏太少,林重没有闻到,就扯开领子,漏出被他搭脑袋的那一侧肩胛说,
“我身上擦了桃花香的脂膏,你闻到了吗?”
“……”
林重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手指微颤很是无措,不知是继续抱着雷周周还是松开他。
眼前那一点雪色如玉,让他身上倏然臊热起来,赶紧直视前方,不敢往雷周周的肩胛瞟一眼。
“……闻、闻到了。”
雷周周身上突然多出一股甜香,林重自然一早就注意到了。在雷周周来外宅接他,他上了雷周周的马抱住他时,他就闻到了那股桃花香。
很浅。
却异常勾人。
当时林重恨不得立即翻身下去,单独骑自己的马,他怕闻下去自己会有不雅的反应,但这样又有点欲盖弥彰,他就硬生生地忍了下来。
“那你喜欢吗?”
“……喜欢。”
林重臊赧又诚实地点头。
“那就好。”
雷周周点点头,“你喜欢的话,我以后也擦。”
“……好。”
林重感觉自己被撩得要心脏爆炸了,雷周周还夷然自若,见他抱着自己一直不动,还问,“你想一直抱着我吗?还是我们不喝交杯酒洞房?”
“……!”
林重立刻松开了雷周周,他被“洞房”这两个字惊到了,下意识就松手了,却显得他很迫不及待似的。
他张了张嘴,想跟雷周周说抱歉,又想到周周才说不喜欢他总是道歉,才忍住了,可他还是非常害臊,眼观鼻鼻观心,不敢看周周。
“我们喝交杯酒吧。”
雷周周倒了两杯酒,举起一杯,另一杯递给林重。
林重慢了半拍地接过来,红着脸和雷周周喝了这杯交杯酒,就听他说,“先脱发冠吧?”
“好、好。”
林重就连忙点头,不自觉屏息,郑重而小心地帮雷周周取下他的发冠,还有耳朵上的珍珠耳饰。
雷周周的头发散了下来,在朦胧婉约的烛光之中,显得他皮肤白皙如玉,眼瞳漆黑,如同浓郁的墨。
只瞧了一眼那双眼睛,林重就脸红心跳忘其所以。
“呆呆看着我做什么?”
雷周周笑了一声,张开双手,“你要帮我解玉佩和腰带吗?玉佩组带有点重,我自己解怕碎。”
“我帮你。”
林重因害臊而说话有点迟钝,身体却诚实听话得很,雷周周话音未落就伸手去解了。
组玉佩旁边有两只香囊,另一边是双鱼玉佩,加上嵌玉腰带,雷周周自己解的话,难免有点手忙脚乱。
林重帮雷周周把腰带和腰饰解了,雷周周就想帮他去发冠和腰饰,林重一下就不知道怎么动了,有点呆呆笨笨地听雷周周的话,拿着那条玉佩组。
他忽然看到玉佩组上最后一对玉,那是一对缠枝蟠螭玉觹,玉觹……有解衣扣的作用。
衣扣……
林重不自觉地看向雷周周的衣扣,意识到自己在看什么,他倏忽臊赧,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手上的玉佩组随着他的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叮当声。
“怎么了?”
雷周周略微疑惑地抬头,“是我解得太慢了,你心急吗?”
“不……”
林重连忙摇头,脸红得要命,“周周,我、我自己解吧。”
周周再离他这么近,他就忍不住想把周周怎么样了。
“我帮你解不是更快吗?”
雷周周有点疑惑,盯了他片刻,忽然有点诧异好笑,“我们都成亲了,你还这么害羞吗?”
“那待会儿洞房怎么办?”
第304章 305.怎么还这么害羞?
洞、洞房?
林重“噌”地转过了身去背对雷周周,他脸红哑然,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也不敢瞧雷周周一眼。
刚才听见一次洞房他就心跳体热,现在又听见直接让他起了反应,下意识就想躲起来不敢让雷周周看见。
虽然被雷周周发现这种不雅观的局面,不是一次两次了,性格里的内敛和对雷周周的尊重,还是很让林重难为情。
尤其是现在,雷周周闲发素颜,还帮他宽衣解带
很难不让林重心生旖旎。
“?”
雷周周见他一副要逃跑的样子,有点困惑,不加思索问他,“怎么了?我很吓人吗?难不成你不想跟我洞房?”
“当、当然不是!”
林重急忙说道,同时转回身来,可一望见雷周周他又赧然语低了,“我……我自然是愿意与周周……行房的,只是不太习惯听周周讲这些话。”
“……?”
雷周周眨了眨眼睛,目光透出茫然,“我说了什么话了?是你太容易害羞了吧,我阿爹都没你这么害羞的。”
比起他偶尔听到他爹爹调戏阿爹的话,他已经很正经规矩了,只是说了一句“洞房”而已,有什么好害羞的?
他们日后还要洞房好多次呢,总不能每次林重都这样害羞吧?
“你这么害羞,我们俩怎么生小孩子?”
雷周周用一双墨色浓郁的眼瞳,认真而近乎天真地瞧着林重,“我想要一个像小玉珠那么漂亮的孩子,你不想要吗?”
“小、小孩子……?”
这话的跨度太大了,林重赧了好一会儿,才注视着雷周周的眼睛轻声地说,“我想要像周周的小孩子。”
“像我也好。”
雷周周点点头,觉得有个像自己的小孩子也非常不错,他可以带孩子骑大马、用大刀戳水缸玩
阿爹说戳水缸玩不太好,他还是不教小孩子这个了。
“长得像你也好,你好看。”
雷周周看着林重的眼睛,语气严肃认真,像是在发什么誓一样,但实际上他只是在陈述自己的想法,加重了语气表示自己对林重的夸奖。
因为林重长得真的很好看,很符合雷周周的审美,看在这张脸和他们俩的友情上,他当年才会给林重一个追求是机会。
林重被看得五迷三道,脑子一热,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亲上了雷周周的唇,还环紧了雷周周的腰。
“啊……”
林重倏然清醒,刚想松开雷周周并道歉,就对上雷周周略感疑惑的目光,似乎在说为什么不亲了?
紧接着,林重就被雷周周一只手回抱住,另一只手绕到背后扣住他的颈项,继续方才打断的亲吻。
进入林重的唇齿之间已经是轻车熟路。
雷周周闭着眼睛吻他,动作娴熟,而被亲的林重也闭上眼,由紧张和羞涩慢慢适应成深邃投入。
花烛摇曳。
解带宽衣。
总是羞涩内敛的林重第一次展露出攻击性和占有欲,言语神色之间,依然带着他特有的小心翼翼和温柔。
不过……
这应该是林重有史以来最主动的一次了吧。
雷周周心想。
一夜鸾凤颠倒过后。
饶是雷周周的身体健壮也觉浑身酸痛,处处是纵欢过度的后遗症,只是他精力旺盛生物钟准时,醒的如往常一样早。
林重还在睡。
闭着眼睛,眉头舒展,嘴角也微微翘起,似乎在做一个好梦。
只是雷周周被林重枕的胳膊有点酸麻了,他试图抽出来,林重就蹙了蹙眉,含糊地梦呓了一声,旋即又往他的怀里蹭了蹭。
他的手被压得更实了。
“……”
雷周周默默地停顿两秒,目光转移到林重身上。
林重睡相很好。
虽然是侧睡,但没有把腿乱跨的习惯,两只手也乖乖地放在脸旁边,可以维持很久都不会换睡姿。
睡颜相当好看。
眉毛浓密而有型,不用一点修整,眼睛闭着,可以很清晰地数他长密的睫毛,其下是高挺的鼻子,淡红色的嘴唇。
这张看起来有点薄情的唇实际上很软,很好亲,还很容易害臊地微微抿起,或者很容易开心地唇角上翘。
下巴也很好看。
清晰的下颌线。
凸起的喉结,白皙的颈项,上头还有星星点点深浅不一的红紫,是被他弄出来的吻痕牙印。
牙印是林重让他咬的。
他用挺大力气的,雷周周自己觉得应该挺痛的,不过当时林重似乎很喜欢,情绪比没咬之前要激动许多。
好奇而困惑的雷周周让林重也咬一个,让他试试是什么感觉,然后林重舍不得,只亲他没有咬。
不过被亲也有点疼。
虽然这点疼不至于让雷周周皱眉,林重还很仔细地没有亲在脖子、耳根这些明显的地方,都吻在了能被衣裳掩盖之后。
雷周周想着昨夜的事,脸上难得发热,有点儿赧意。
但他很快又疑惑起来,明明林重挺喜欢亲亲的,怎么成亲前都是他主动亲林重,还有好几回不让他亲呢?
“嗯……”
林重忽然轻哼一声,放在枕边的两只手舒展开来,刚好揽住雷周周的腰,整个人还往雷周周怀里又靠了靠。
像在撒娇。
雷周周还是头一回见林重撒娇,有些新奇地盯着他瞧,但林重哼了那一声就没动静了,让他有点可惜。
他伸出一只手指轻戳了戳林重的唇,昨夜亲得太多,不仅是他的,林重的嘴唇也有些红肿,只是不凑近了仔细看并不明显。
雷周周抿了抿自己的唇,唇上肿胀的感觉挺明显的,应该是林重昨夜咬了他吧?
不咬他的肩膀却咬嘴巴,看来真的很喜欢亲亲啊。
想着,雷周周也往林重靠了靠,两个人的额头几乎贴在一起,能瞧见他脸庞上极细小的绒毛。
雷周周的脸上也有这些微小的绒毛,不过昨天成亲梳妆时,嬷嬷用一根线给他绞没了,说是成亲的哥儿姑娘都要绞,叫做绞面也叫净面。
嬷嬷还笑着说有些哥儿姑娘皮肤太嫩,或者比较怕疼,绞面时会绞哭了,小公子的脸儿也嫩,却一点不见疼。
其实是有一点疼。
不过这对雷周周来说就跟蚊子咬一样,没什么感觉,嬷嬷说的绞完之后,他看起来皮肤更光滑洁嫩了,他也没看出来。
倒是林重注意到了,昨夜还问他是不是在脸上做了什么,怎么小绒毛都不见了。
雷周周就说是绞面了,还问他,是绞之前好看还是绞了好看?
“都好看。”
林重说的是真话。
有小绒毛的雷周周在烛光月色下,有一分隐约朦胧的美,瞧得林重心生憧憬,绞了面之后,这份美感就清晰了,仿佛距离更近了让林重有些心猿意马。
雷周周当时听了就想,都好看的话,那他以后就不绞了,总让嬷嬷帮他绞面多少有些麻烦。
而且他觉得林重没有绞面也好看啊。
雷周周摸着林重的脸,想着事情,没注意轻颤的眼睫,偶一抬眼,就对上了一双浅色漂亮的眼瞳。
“刚醒的?”
雷周周边问,吃豆腐的手还留在林重的脸上摸了摸。
“嗯。”
林重刚醒还带着较重的鼻音,听起来有种和平时很不一样的感觉,让雷周周有点脸红心跳。
只是这点脸红还不足以让雷周周害臊,他依然直白地盯着林重瞧,问,“你现在要起床吗?还是再睡一会儿?”
“周周……”
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林重禁不住往后退了一点,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距离太近,难免让他心生躁动。
雷周周注意到他奇怪的举动,低头看了眼他刚才睡过的地方,略微疑惑地问,“怎么了?是压到我头发了吗?”
“没、没……”
林重轻摇了摇头,听到这,又回想起昨夜他确实压到好几次周周的长发,后面只好找了根发带束起来。
“那是不习惯我离这么近?”
雷周周歪了歪头,一双桃花眼微微上挑轻笑,“那你要早点习惯了,日后我们每天都要睡一块的。”
很稀松平常的一句话,听在林重耳朵里却有点调情似的。
“咦……林重,你是不是……果然书上说的没错。”
雷周周眨了眨眼,“汉子果然比哥儿重欲一些,你看我就没你这么有精神。身上还酥酸麻麻的,像剧烈运动了一大场。”
哦,不对。
他确实是剧烈运动了,还消耗了很多能量堆积了很多乳酸,所以手脚才这么酸痛,只不过这跟传统意义的运动不一样,这项运动只能见两个人。
“……”
林重被惊臊得无以复加,跟床上有弹簧似的“噌”地一下,他就坐了起来离雷周周远了一点,从脸一直红到胳膊胸膛。
再往下被被子遮住了,雷周周也不知道红了还是没红,但他露出来的皮肤都红了,像一只熟透的白虾。
“怎么还这么害羞啊?”
雷周周抬眼瞧他,目光疑惑,他也想坐起来,只是他的一只胳膊被林重枕麻了,现在一动就麻麻滋滋的。
“这是怎么了?”
林重见状连忙问,边帮着他扶起来。
听到是自己枕麻的顿时更加赧热,还有些懊恼自己怎么这么不懂事,居然黏着周周枕了他的胳膊这么久。
第305章 306.林重会适应的……
“一会儿就不麻了。”
雷周周动了动酥麻的胳膊,安慰他后又笑着说,“你睡着之后还挺黏人的,比醒的时候黏人好多。”
“我、我吗?”
林重有点讶异又脸热,“我睡着后除了枕周周的胳膊,还做了什么……什么黏人的事?”
“就是喜欢枕我的手臂。”
雷周周说,“我一动,你就往我这边靠,我都抽不出来手,还说了两句梦话不过我没听清,应该是做好梦吧?我看你梦里都在笑。”
“是吗……”
林重想了想,“我不记得梦到什么了,应该是跟周周有关的梦吧,现在最让我开心的,便是和周周在一起了。”
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周周醒很久了吗?”
“没多久。”
“下次我若是还压到周周,可以直接把手抽出来,不用管我的。”
“好。”
“那……”
林重又有点紧张地问,“除了黏周周,我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他睡着后应该挺安静踏实的,只是他第一次与人同眠,尤其是和心上人睡一张床,他也不能保证自己无意识时有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
比如……
林重不自在地动了动手指,攥住被子边缘紧紧遮住下半身,他还想调整一下姿势,但雷周周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让他十分难为情,一动不敢动。
动了总有点欲盖弥彰。
“过分的事?”
雷周周想了想说,“把手放在我的腰上算不算?你睡着了挺乖的,倒是我看着你的睡颜有些想亲。”
“……周周想亲便亲。”
林重脸红地抿了抿唇,知道周周没真亲还有些可惜,同时又庆幸没发生他想的那些事……
不,他什么也没想,不能想,不可以这样亵渎周周!
他在心里默念读过的圣贤文章,感觉心态平和许多,身体的燥热也慢慢消减下去,才没那么紧张了。
“好啊。”
雷周周眨了眨眼睛,漆黑的眼瞳清澈平和,带着一点喜欢餍足的笑意,“你昨晚做得挺好的,虽然是第一次,很不熟练,不过我觉得很舒服……”
“咦,你怎么这么看着我?”
爹爹明明说适当地夸奖对方,尤其是房事上,会让对方觉得开心下次做得更好啊。
“……”
林重臊得说不出话,害羞而震惊地看着雷周周,不明白他怎么突然说起昨夜的事,神色还这么自然。
也是。
周周向来直白大胆,几乎没有害羞过,只有昨晚才见他那么脸红臊赧的样子,实在是漂亮极了……
“它又精神了。”
雷周周视线往下,直勾勾地瞧着林重,惊得林重下意识给自己裹紧了被子,脖子以下只露了两条手臂在外。
反倒是雷周周,被他这么猝不及防地一扯被子过去,几乎全身都暴露在空气中,只剩一只脚还在被窝里。
雷周周:“?”
林重:“!!!”
林重睁大了眼睛。
着急忙慌地给雷周周盖上了被子,边边角角都压实了,脖子以下一点都没露出来,还好被子够大。
他松了口气。
“?”
雷周周歪了歪头,“为什么要把被子盖起来,我不冷啊,你觉得冷吗?”
“……不冷。”
林重莫名有点憋屈,看着他澄清的眼睛坦荡的神情,感觉自己有点以登徒子之心度君子之腹。
“不遮住……周周不觉得害羞吗?”
“是有一点。”
雷周周有点脸热但十分淡定。
他是不太习惯和人坦诚相视,不过林重和他是夫夫,昨夜还做了那般亲密的事情,没必要在他面前遮遮掩掩。
反而林重反应依然这么大,让他有点想逗他。
“昨夜洞房,你不是瞧见我什么样儿,还摸完了,有什么好害羞的?你还敢到处亲我呢,你看……”
说着,他拉下被子给林重看证据,手却被林重握住了。
“不、不用。”
林重磕磕绊绊地说,握住周周纤细的手腕,只觉得掌心发烫脸上发热,连忙收回了手偏过视线。
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一方面他觉得周周说的对,他俩是夫夫还圆房了,他也确实……看过周周,周周也看过他的上下了。
但是昨夜下了床帏,烛光照进来隐隐绰绰的,瞧不太真切,他也没怎么敢仔细地、一寸一寸地看周周。
现在是白天,日光明亮,即使是在屋里床帏内也能将对面人看得一清二楚,何况这么近的距离,连周周的睫毛他都能瞧得清晰,别说身上……
林重实在难为情。
不过雷周周也不在意,林重容易害羞他最是清楚,既然林重还没有适应,他就顺着林重来好了。
“我现在要下去穿衣服了,你要把眼睛闭上吗?还是想看我穿?”
雷周周此时绝对没有一丝勾引调戏人的意思,他只是顺口问了后面一句,偏偏林重反应大得很,不仅立刻闭眼还转过身去了,一副老老实实严阵以待的样子。
好吧。
日子久了林重应该会适应的。
雷周周心想着,就掀开被子下了床榻,掀开床帏,在床沿边穿衣服。
林重紧闭双眼。
但他感知敏锐,即使关闭了视觉,也能清楚地感觉到雷周周是如何踩在床榻上走下去,又是掀开多大的床帏,在床边穿了多久的衣服。
应该只穿了简单的里衣裤。
因为雷周周很快就把床帏拉了起来,明亮了许多,同时叫他,“你可以睁眼了,我穿了衣服。”
林重睁眼一瞧,雷周周果然只穿了一套里衣裤。
柔软的衣料十分轻薄,轻易就显现勾勒出雷周周的身形,凸起的漂亮弧度,隐约的身体曲线,还有衣领边裸露的锁骨和露出些微的白皙肩胛……
欲盖弥彰。
勾人异常。
林重哪里见过这样居家亲昵的雷周周?以往哪一次见到雷周周时,不是穿戴整齐一点春光都无?
林重立时喉咙紧涩,心生燥火。
“……?”
雷周周见他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有点奇怪,说,“我脸上有什么吗?还是你想做什么?”
他已经将床帏挂好了,说着利落地穿上中衣、外衣,然后坐在床边穿靴袜,虽然昨夜闹得他身体有点不爽利,但不足以影响他的行动。
“没、没什么。”
林重慌忙摇了摇头,见雷周周去梳妆台前梳头发,才急忙下床三两下给自己套上衣服,穿袜子靴子。
“周周,我帮你梳头发吧?”
“好啊。”
雷周周把梳子给他,视线一抬,忽而瞧见铜镜里的林重脖子上有小红点,他转头看向林重,才发现那是吻痕。
“这个。”
他指了指说,“你要遮起来吗?”
林重这么害臊的性子,要是被人瞧见了,会很难为情吧?
“啊……”
林重下意识捂住脖子,脸上涨红,一时有点犹豫。
说实话,他私心里不想遮,这是周周留给他,旁人一看,就晓得昨天他和心上人成亲了。
可表露出来又不合他的礼仪规范,他也不愿意让别人通过这些东西,去揣测昨夜周周和他做了什么,这让他觉得十分冒犯周周。
“可以用这些粉擦一擦。”
雷周周从梳妆台上拿起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然后用指尖碰了一点,往林重脖子上的吻痕擦拭,很快那点红色就看不见了。
“这是前天爹爹送来的,说我成亲之后就会用到,不过我不爱擦脂抹粉,当时我想给我也是闲置浪费。”
雷周周把盒子盖上,看着已经消除的那块皮肤,很是满意,“本想过些日子还给爹爹,没想到还挺好用的。”
“……”
林重看向桌子上的盒盒罐罐,心想不会每一个都有这类的妙用吧?
昨晚行事之后,周周从枕头底下摸出来的脂膏,应该也是长宁侯给他的,用完了是不是要跟长宁侯要?
那不就知道他和周周闹了?
想到这里,林重登时臊得无地自容。
这些私房事便是跟周周说,他都觉得害臊,让长辈知道他俩在房里妖精打架,不管是用得慢了快了还是不用,都很……忽然不敢见长辈了。
看见他又兀自害臊的雷周周:“……你又脸红什么?”
他开个小玩笑,“感觉今早上都不用煮鸡蛋了,把生鸡蛋放在你的脸上,没多久就熟了。”
“我……”
林重羞涩嗫嚅,还是把自己的顾虑告诉了雷周周。
“没事的。”
雷周周拍拍他安抚说,“爹爹给了我好多,可以用很久,用完了有人送过来,府里也有人采买这些东西。”
“这些是正常的消耗品,成婚的夫夫都要用的,日后习惯了,你就不会这么害羞了。”
“继续帮我梳头发吧?”
“嗯、嗯好。”
林重愣愣地点头,帮他梳好头发,用一根发带扎起来,扎好了之后,雷周周也说要帮他绑头发。
雷周周三下五除二就绑好了,用一个玉冠绑林重定好,但林重说想要和他一样用发带,他就换了一根和自己颜色相近的莲花纹样发带。
莲花……
林重便想起成亲时周周戴的莲花冠,金光灿灿珠光宝气,衬得他高贵冷艳如天上谪仙。
瞧着换回以往简朴风的雷周周,一派英姿飒爽意气风发,心想周周真是什么模样都好看。
第306章 307.我还想抱抱周周
林重入赘长宁侯府已经三天。
大佑朝有出嫁子女三朝回门的习俗,这也是一种必不可少的礼节,为整个婚礼的正式收尾。
因此第三天早上,雷周周要陪林重回肃国公府,并带上成双成对的“回门礼”和“回门钱”,寓意为夫妻成双,合好百年,若是单数则不吉利。
不过,鉴于林重是被逐出肃国公府还是在族谱上除了名的,回门时情况大概率不太好。
也没想到会这么不好。
“……”
雷周周看了看紧闭的肃国公府大门,又看向脸色冷沉的林重,赶紧安抚说,“没事的,可能公府不知道我们会来,我去敲一下门?”
“不。”
林重握住周周的手腕,轻摇了摇头,然后目光沉沉地觑了一眼肃国公府,三朝回门是固定礼节,他母亲不可能不记得。
“周周,我们回去吧。”
“可是……”
雷周周本来想说这不合礼数,林重向来最重礼数,这又是为数不多能合理地光明正大回肃国公府的机会,不进去看一眼他怕林重会后悔。
但看见林重的眼里抗拒,他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那我们先回去,把东西放在门房,改天再来拜访。”
“……嗯。”
林重和雷周周拎着带来的回门礼,想放在门房,没成想门房人一脸为难陪笑地说,府里不准在这放东西,连雷周周塞银子也不能通融。
林重脸色顿时更阴沉。
肃国公府以前根本没有这规矩。
来求肃国公府办事、来拜访的人家众多,但不是每一个都有资格进国公府,带来的礼品拜帖等都是放在门房。
门房问了来人的姓名事由转达给管家,管家再分门别类,看情况是否禀报给公府主母,也就是恒环。
若来的是什么小门小户,门房不认识也不乐意转达,也可能不让放东西,但塞了银子多少会给情面,收下来物交给管家的。
但他和雷周周是什么身份,什么人家,这门房怎么可能不认识?且他被赶出肃国公府那天便是这门房。
母亲
不,恒环就是故意针对他和周周。
回到马车上,来时什么样,回长宁侯府还是一样,精心准备的回门礼和回门钱显得有些可笑,连大门都进不去还什么“回门”。
林重点脸色依旧难看。
“林重……”
雷周周握住他的手,想说点什么安慰他。
林重却先一步开口了,嗓音低软,透出的情绪却低迷,“对不住周周,我让你受委屈了。”
他脸上没有方才那种怒火中烧又极力压抑的冷沉,却变得暗淡愧疚,仿佛他让周周受了天大的委屈。
“我……没受委屈啊。”
雷周周有点茫然,不知道林重为什么会这么说,他反而忧虑林重太过伤心,毕竟是被亲生父母拒之门外。
不过雷周周不怎么会安慰人,绞尽脑汁才想出几句,“俗话说得好,亲母子没有隔夜仇,何况你这么好,国公夫人应该只是一时想不通,等她想通了就好了。”
“最透彻不过的便是她,她怎么会想不通,只是在肃国公府和我之间选了前者,放弃我罢了。”
林重语气中透出一丝轻嘲和薄凉,说起伤心是有,但也没多少,他熟悉母亲的性子也早就猜到这个结果。
雷周周有点难理解他的话。
他爹爹阿爹以前不喜欢他和林重在一起,但也没有阻挠他们,而是教导他怎么在感情里和人相处,怎么相互沟通,慢慢引导他变得更成熟。
当然,要是他看上的是一个不好的人,或者他觉得好但爹爹阿爹觉得不好,爹爹阿爹也会改变策略,从半放养式变为插手调整他的感情。
但不会像恒环这么极端。
若是发现他执迷不悟,硬要跟一个不好的人在一起,他爹爹阿爹在努力劝说过后,就会暂时放弃阻拦,让他自食其果摔跟头了。
赶他出长宁侯府、在族谱上除名字,回门也大门紧闭一面都不见他,在他们家是不可能的。
他爹爹阿爹就是再生气再失望,也绝不会跟他断绝关系,他也不可能伤爹爹阿爹伤到这么生气失望的地步,毕竟他们是血浓于水的亲人。
但对林重可不能说这些。
林重是因为他,才和肃国公府和父母割席断交,林重只有他了。
林重一脸轻嘲又微低着头,眼睫轻颤,像极了被人抛弃,却死要面子嗷呜嗷呜叫唤显示自己很勇敢一点都不怕的小狗,也让他心里酸酸涨涨的。
“你还有我。”
雷周周抱住林重,轻轻地抚拍他的后背。
“我有周周。”
林重也回抱住雷周周,把脑袋埋在他的颈项边,轻轻嗅他身上清浅的桃花香气,嗅着脸忽然有一点热。
雷周周又抹了那盒身体脂膏,还是林重帮着一寸一寸抹上去的。
雷周周说他们是夫夫,擦脂膏时一点儿也没有避着他,擦到后背时有些地方他自己擦不到,又怀疑自己擦不匀,就叫林重帮忙擦,一擦就干脆擦完了全身。
擦完后,皮肤香香滑滑,轻薄的里衣一穿就隐约朦胧了春色,原本就心猿意马禁不起诱惑的林重更是立马就精神了。
雷周周见了就问他,要不要行房。
成亲后,他俩就只有洞房花烛夜行了亲密之事,第一天晚上就是盖着被子纯睡觉,林重怕自己再压到雷周周的胳膊,还特地离远了一点距离。
林重性子内敛容易害臊,即便成了夫夫,心里很想亲近周周,也说不出做不出主动求欢的事。
而雷周周不是重欲喜色的人,除了心血来潮时会亲林重,或者见林重需要帮忙问一问,他也不会想到要做。
书上说了,年轻人纵欲过度伤身体,不能次数太多。
好像他爹爹阿爹挺频繁的?隔三差五就见阿爹脖子上有印儿,可能他们老夫老夫不太讲究次数了吧。
于是第一天晚上啥也没干就纯睡大觉了。
第二天,雷周周沐浴时,发觉身上的香味淡到几乎没有,想起来要擦脂膏,然后见林重想要,他问了一句,接着就自然而然地滚到了一起。
可能是林重天资聪颖,连这方面都学得很快。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林重适应很快,动作娴熟许多,比第一次时更舒服,事后雷周周好好夸了他然后……就不知道为什么又滚了一次。
不过爹爹说的确实对,适当的夸奖确实会让相公开心,雷周周感觉到林重后一次明显比前一次要兴奋许多。
那时的雷周周就想,平时也可以多夸夸林重,……下次试试在过程中夸他,他应该会更开心吧?
不过现在,雷周周正在安慰林重,压根没想到这么明月清风谦谦君子的林重,居然简单地抱了一下,就想到这么多不能为外人道的涩涩事情。
林重偷偷摸摸地深嗅了一下,才恋恋不舍地松开抱周周的手,手指无意识地蜷了蜷,他有点想嗅手指有没有沾上那缕桃花香。
“谢谢你,周周。”
“没事。”
雷周周轻摇了摇头,察觉到抱了后,他心情好了许多,就又问他,“还要我再抱你一会儿吗?离长宁侯府还有些距离,你还伤心的话我可以再抱抱你。”
他阿爹说过,不知道怎么安慰别人时,抱一抱也能让别人感觉好很多。
“我……”
林重下意识想说不用,因为他觉得自己这样有点黏人,也显得有点软弱,让坚强独立惯了的他有些不好意思。
但他又想,他和周周是夫夫,周周也说过夫夫一体,有什么事情、想做什么都可以直接跟周周讲,而且……
周周好像挺喜欢他黏人的。
“我还想抱周周。”
林重轻轻地说,这么吐露心声,让他有些害臊而脸热。
但他话音刚落,雷周周就抱住了他,抱紧紧,轻声温柔地安抚他说,“那我们再抱一会儿吧,感觉不舒服也可以跟我说,我有很多时间听的。”
“我们是夫夫嘛。”
嫁到长宁侯府已经小半个月。
和肃国公府很不一样,肃国公府各人有各人的院子,如果不是给父母亲请安或有事要说,林重几乎不会踏足主院,也不会去兄长阿嫂居住的院子。
其他人也亦然。
虽然同在一个府邸,但各人基本生活在自己的屋檐下。
他父母亲无事也不会来他的院子,兄长是京都卫统领,要驻守京都卫营地,只有休沐日才回家,七是女眷,为了避嫌无事时也不会去找林重。
和父母亲、一家人在一起吃饭也是按照规矩,定时去一趟,平常都是在自己的院子吃,每个院子都有单独的小灶。
而长宁侯府里,每日三餐所有人都是在一起吃的,也没有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想说什么话就说什么话,经常会被彼此逗得大笑。
平时每个人也会互相串院子。
苗玉蕤会带小玉珠来找雷周周玩,雷周周也会经常往主院跑,去跟爹爹阿爹聊天,雷生姜也不会避讳什么弟大避嫌,就不来雷周周的院子。
雷惊笙和青栀喜欢出门旅游,每次出去都会给每个家人带礼物,连府里的每只猫都有小鱼干。
第307章 308.新欢燕尔惨遭……
在长宁侯府的日子好是好,就是有点无所事事。
因为林重失去肃国公府的身份,御前侍卫的职务被永久暂停,或说已经丢了官,回不去皇宫了。
雷周周仍是御前侍卫,成亲有介于两个休沐日之间即总共十一天的婚假,但他似乎被皇帝冷遇了,婚假延长却没有具体回归的日子。
不过雷周周也不在意。
他原本就不喜欢皇宫那种拘束氛围,只是想见林重,才会去做御前侍卫。和阿棉在草地驰骋,爬山钓鱼、野餐远足都更有意思。
看他俩这么悠闲,雷栗就蠢蠢欲动想抓壮丁的手了,怎么说周毅也是他相公,不能老是逮他一个人薅啊。
周毅:“……?”
他听到雷栗打的这个鬼主意,好笑地说,“周周才成亲没多久,你还拉他来干活,我和生姜、玉蕤,不是都在帮你干吗?”
“生姜和玉蕤哪是在帮我干?”
雷栗哼哼道,“生姜有自己的工作要干,玉蕤要温书准备八月的秋闱,周周和林重闲着也是闲着。也不是白让他俩干活,我打算给工资的。”
说着,他故作老气横秋道,“周周都成家娶相公了,不多赚点钱怎么养家?年轻人血气方刚很容易有小宝宝,小孩子花的钱最多了。”
周毅被逗乐了,说,“咱们长宁侯府还要周周这小两口赚钱养孩子啊?而且钱都是从你的口袋出,你舍得让周周和小外孙吃苦?”
雷栗当然舍不得。
他费心费力赞这么大的家业,不就是为了让孩子过好日子吗?但过好日子也不代表不能抓壮丁啊。
不熟悉运流部的业务不要紧,多培训培训就懂了。
于是刚闲下来半个月,这对新欢燕尔就得去运流部帮雷栗做事了。
因为不是由吏部派任的官员,所以雷栗是给了他俩一个相当于“秘书”“助理”的编外职位,工薪从雷栗的私囊中出。
运流部的工作涉及很多信息与数学统计。
好在林重和雷周周记性都很好,算术也是出类拔萃,经过一段时间的适应,他俩都熟悉了在运流部的业务,基本把雷栗从工作中解放了出来。
有需要雷栗签名的折子,都会经过雷周周的手,他拿不准的就给周毅看一眼,雷栗只用无脑签就好。
签一个名儿就几秒钟的事。
有了小两口帮忙,雷栗连每天早上的点卯都懒得去了。
睡到自然醒,打一套军体操神清气爽,然后吃顿香喷喷的早饭,再逗一逗走廊下他爹雷大山养的几只八哥和小雀儿,就慢悠悠地走去运流部。
打卡成功。
看一眼有没有自己要签名的文件,没有,好的下班。
接着,雷栗就开始计划今天要干什么了,喜欢的戏院子新派了一出戏,上回那个听书还没听完,惊笙画的新漫也忘记看了,这几天的日记也要补一补。
是的,雷栗现在这么懒的人,居然还每天坚持写日记。
起初是周毅喜欢看书并做笔记,还会摘抄一些喜欢的段落,写读后感或者评鉴,有些特别喜欢的书他还会写推荐语,放在《大佑周刊》上。
当然。
周毅喜欢看的书种类很多,除了八卦娱乐他都感兴趣,所以他做的读书笔记很多,推荐的书也挺多的。
比如民俗美食《西岭舌尖上的风味》、奇闻异事《前朝诡事录》、科举应试小妙招《应试百解》、中医的《黄氏内经》。
雷栗对看书很挑剔,周毅喜欢的书里十本有一本他感兴趣就不错了,自然也不会写什么读书笔记。
但他见周毅时不时写写画画的,阿妹雷惊笙有很多奇思妙想,也总是画很多有趣的小东西写小故事,他就有点手痒,也想写点什么记录生活。
俗称吃饱了没事干。
周毅见他终于想在赚钱之外的事情上动脑子动笔了,就建议他写日记,把每一天的新鲜事,或者有趣有意义的事记录下来,就算没什么“大事”也可以写一点生活小事。
雷栗觉得这想法不错,就开始写日记了,日期、天气、心情,有时写到兴头上,不知不觉就写了半个时辰好几页纸。
而且雷栗挺自恋的。
闲着没事干时,他还会翻一翻自己的日记本,欣赏自己写的东西多有趣,并且拉着周毅一起欣赏。
雷惊笙知道她哥在写日记,兴致勃勃地想看日记本,“我帮阿哥画成有趣的漫画,出一本漫画集怎么样?”
这提议很不错。
不过雷栗的日记本里有些不能给外人看的东西,事关周毅的清白,被别人看了周毅应该会羞死的。
“我挑一些出来给你画吧。”
雷栗就挑了那些能看的,剩下的用木夹子夹起来,虽然没有他的同意,雷惊笙不会偷看其他部分,但为了周毅的脸面还是以防万一吧。
日记本雷栗已经写了好几本了,还戏说自己死了之后,一定要把这几本日记给烧了,不能让周毅晚节不保。
周毅:“……”
可真是谢谢他温柔体贴的夫郎了。
在雷栗的带动下,长宁侯府里的人也开始写日记,不过没有他这么频繁。
像苗玉蕤就是隔几天才写一写,篇幅也短,只是几句文言,而小玉珠就规律很多,两天写一篇,时而写大白话时而文言,写着写着字还好看了不少。
现在,雷栗工作量大大减少,日记里对狗皇帝的抱怨划掉,对英明神武的圣上的褒奖词也少了不少。
雷栗拉着周毅在京都府里四处逛,还记着小玉珠今早跟他说想吃糖葫芦,就买了十几只糖葫芦,家里人手一根,小与言方玉珠这一根的山楂最大。
日子不紧不慢到了八月。
秋闱乡试。
考试共有三场,八月初九为第一场,十二日第二场,十五日为第三场,每场考题类型不同,最后一场是五道时务策,即结合经学理论对当时的时事政务发表议论或者见解。
每场考三日。
考生进入贡院即考场时,要进行严格的搜身,以防考生的身上藏有“夹带”,即小抄。
当考生进入考棚后,就要锁门,考棚内只有一张板床一套桌椅并一个马桶,而参加考试期间,“吃喝拉撒睡”皆在“号房”内不许出来,直到考试结束。
条件比较艰苦。
不过苗玉蕤心静如水,进入考棚看见如此简陋的环境也处之泰然,十分平和从容地进行了三场考试,每次都是第一批出的考场。
“感觉还不错。”
听到苗玉蕤这么说,长宁侯府众人便不担心了,苗玉蕤已经是连拿县试、府试、院试第一的“小三元”,这次乡试能不能拿到解元都无所谓。
解元只是锦上添花罢了。
八月底,经过评卷官激烈的探讨商议,桂榜之上位列第一的长宁侯府苗玉蕤
出乎意料又意料之中的,长宁侯府苗玉蕤又是第一,连拿四次第一在哪个府城都是足以自矜的成绩,何况是财富资源最强盛的北京都府。
“办!大办!”
雷栗喜滋滋地又办了一场宴庆贺自家玉蕤又得第一。
宴会上,面对众人的吹捧,雷栗一脸得意洋洋又虚伪地说,“哪里哪里,只不过祖坟冒的青烟比别家多一点,小辈比别家出类拔萃一点罢了。”
私下在自家人面前,雷栗拍着苗玉蕤的肩膀,哈哈大笑,“生姜都没能拿四个第一,咱家玉蕤拿到了哈哈哈!看你爹爹阿爹多高兴啊!”
苗夫郎都没料到自家小宝能得第一,榜单刚出那会儿,他都喜极而泣了。
雷栗高兴地又说,“说不定玉蕤拿到‘大三元’,给咱家狠狠争口气呢!”
小三元,即县试、府试、院试皆得第一,大佑朝中人才辈出,小三元并不少见。
但大三元可是秋闱乡试、春闱会试、和殿试都得案首,能得大三元的无一不是才学与运气并重的天之骄子。
要是小三元和大三元落在一个人身上,便是大佑朝开朝以来都屈指可数。
“别听你爹爹的。”
周毅好笑又叹气地拿下雷栗的手,温和地对苗玉蕤说,“尽力而为,能不能拿到大三元都没事,放平心态专心备考明年的春闱,有什么需要尽管跟爹爹阿爹说。”
“谢谢爹爹阿爹。”
苗玉蕤点头,虽然得了像三元和秋闱桂首,但他依然不骄不躁。
反而是小玉珠知道自己爹爹这么厉害,开心坏了,在学堂和夫子学习时,都忍不住臭屁地问夫子知不知道今年秋闱谁得了第一。
夫子还没有说话,小玉珠就挺着小胸膛超级得意地说,“是我爹爹喔!夫子也没有我爹爹厉害吧?”
这位夫子已经是成名已久的大儒了,但确实没有得过小三元,闻言好笑,然后和蔼地鼓励了小玉珠,让她好好学习日后也能像她爹爹这么厉害。
如今哥儿女子都能科举了,小玉珠说不定真的也能取得这么好的成绩,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长宁侯府喜气洋洋,京都中其他各家就心思不一了。
天子脚下,再公平公正的考试都要过皇帝的目。苗玉蕤能得乡试第一,说明皇帝是真的想要扶持他、扶持长宁侯府。
冷遇雷周周和林重,只是先抑后扬罢了。
第308章 309.阴暗主动的林重?【双更,补昨天的】
爆竹声中一岁除。
这是雷栗一家来到北京都的第五个新年,雷生姜和雷周周都成了家,雷栗也快迎来五十岁生辰,周毅更是五十八岁了。
不过日子过得好心情顺畅,这夫夫俩看起来比实际年轻许多,便是周毅看着也才不惑出头罢了。
长宁侯府早在腊月二十九就给府里的下人们派了年礼,发了年终奖,年节到正月十五上月节的工钱还翻倍。
所以每到这时,长宁侯府上下总是一派喜气热闹,丫鬟小厮和婆子们都笑盈盈的,开开心心地贴窗花和挂灯笼彩带,换掉府里卖相不好的盆栽。
雷栗一家都习惯自家人剪窗花。
柳叶儿会剪很多种窗花,简单的鱼跃龙门、双兔送元宝、梅花、文竹映月,复杂精细如的百鸟朝凤、百菊图。
百菊图是多种菊花,其中就有一种叫“鹭鸶羽”的菊花花瓣是一瓣套着一瓣,一瓣勾着一瓣,大小粗细都很讲究,成品宛如鹭鸶的羽毛一样丰满而美丽。
大部分窗花样子都是柳叶儿来了京都之后学的,府里很多小丫鬟和嬷嬷都会剪窗花,各人家乡不同剪的花样子也不同。
还有些是柳叶儿自己琢磨的,比如百菊图就是她观察多种菊花,先在纸上描了设计图,再一点点修剪、修改图样。
平常窗户上的窗花久了,柳叶儿也会剪些新的窗花贴,到了过年时更是大展身手。
慢慢地,年前一起剪窗花过年贴窗花,就变成了长宁侯府的传统,雷栗和周毅他们也聚在柳叶儿身边一起剪窗花贴。
里头最手残的就是雷栗了,每年他剪的窗花要么不成功,要么就是最丑的,今年不是倒数第一了。
因为今年多了一个林重。
林重从没剪过窗花,在长宁侯府是第一次,慢吞吞地很谨慎地剪了半天,只剪一只很简单的小兔子都剪断了。
雷栗瞅见了,当即欣慰地嘲笑他,“还是哥婿懂事,特地剪这么丑给爹爹垫底,不像我家周周剪的个顶个漂亮,一点都不给爹爹面子哈哈哈……”
林重闻言有点儿脸热。
在世家子弟里他算是头角峥嵘,文武双才,偏偏手工上不得台面,绣绣球像打补丁,剪窗花坑坑洼洼,勉强能拿出手的双鱼玉佩也是他精雕细琢,浪费了十几块玉料,才差强人意。
不过林重一点儿也不觉得丢人,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和缺乏的东西,便是圣人神仙也不可能完美无缺。
他坦荡大方地说,“我剪的是不好,周周剪的好看,刚好贴在秋风院。周周,贴窗花时我们一起去贴吧?”
“好。”
雷周周点了点头,手上动作没停,没多会儿,一副精巧的双鱼戏荷花跃然手上,瞧着像是双鱼玉佩的高配版。
大年三十那天,和林重一起把剪的大红窗花贴在了秋风院的窗户上,有双鱼戏荷花、喜上梅梢、马到功成和永结同心。
还有春联。
林重的字遒劲有力,今年长宁侯府的春联都是他,一家十三个人分散去贴,花了半天把府里的大门小门都贴上了。
连给猫猫狗狗住的小木屋、移动靶子用的小耗子住的鼠屋,还有八哥小雀儿的鸟笼子也贴了春联窗花。
只是……
侯府大门贴的那副有点“不堪入目”,依然是最得雷栗钟意的
【没病没痛没烦恼,有金有银有文化】
横批【哈哈哈哈】
“……”
林重写时都沉默了。
京都各个世家勋戚都重脸面,像这么俗气大白话的对联是万不可能贴的,就是在公众场合吟出这种对子,都会惹其他人发笑。
前几年贴的春联是雷生姜或雷周周写的,他俩都是正经人,写的春联也正儿八经文采斐然。
幸好这部分性格随周毅,不然有权有势还有财,又年轻气盛,长宁侯府得再出俩混世魔王搅得京都不得安宁。
“……”
周毅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沉默地瞥了雷栗一眼,替北京都这群官员世族心有余悸,也替林重庆幸。
他一点也不想看到懂事乖巧的周周把林重壁咚在拐角,轻佻地挑起林重下巴,嬉皮笑脸的说:
“喂,给不给亲?”
也不愿意想他家周周把林重按倒在房里,气势汹汹的警告林重,“今年没生下娃娃你就给我死!”
简直是让周毅眼前一黑的程度。
“……?”
林重忽然觉得后背一凉,往后一顾,正看到阿爹周毅略带怜悯庆幸的眼神,让他有点茫然迟疑。
“阿爹,是发生什么事了?”
“没。”
周毅摇了摇头,又轻拍了拍林重的肩膀,语气中不自觉带了一点庆贺,“没什么。还好没发生。”
林重:“?”
林重自己没能想明白,就问了雷周周,雷周周也不太理解。
在旁边贴福字的哥嫂俩倒是懂了,不过雷生姜和苗玉蕤对视一眼,都默默地干活不说话,选择给自家爹爹阿爹留一点面子。
小玉珠也很喜欢贴春联这个环节。
她最喜欢被阿爹他们抱起来,抱得高高的,用力拍几拍,两只小手就红红的,印在白纸上就出现小红手印。
抓住小猫的爪子去拍拍春联,也能在纸上印出小爪印,这让小玉珠觉得特别有趣,能自己玩好久玩得咯咯笑。
府里的对联都贴完了,大年初一一大早,长宁侯府的爆竹就噼里啪啦如雷轰耳,府门前一片红花落英。
雷栗守夜一夜没睡却精神得很,和周毅给府里的小辈挨个发了红包,里头是用二两黄金打的金钞。
林重没想到自己也有,受到时怔愣片刻,慢了半拍,
“谢谢爹爹、阿爹。”
林重入赘近长宁侯府之后就改口了,随雷周周叫爹爹阿爹、阿爷阿奶等,不过这些称呼多少有些亲昵,让他叫人时会有点儿难为情的不习惯。
像他是叫肃国公“父亲”,叫恒环“母亲”这类更书面的称呼,便是最亲的林轻也是叫“兄长”居多,而不是如雷周周叫雷生姜那样叫哥哥、阿哥。
现在他嫁进来了,也要叫“阿哥”,而不是“兄长”了。
“应该的应该的,毕竟我们是你爹爹阿爹嘛哈哈哈~”
雷栗眉开眼笑,心情相当愉悦,每次他听见林重叫他爹爹,他都有种占了肃国公便宜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翘嘴。
那个黑着一张死人脸的肃国公,每次雷栗跟他说话,他都是一问三不知和沉默不语,而且从来没有主动跟雷栗说过话!
朝里哪个大臣像这死人脸一样不把雷栗放在眼里的?
就算是司徒大人、御史大人都主动跟雷栗搭话过呢,虽然都是弹劾他、抵制他的,但好歹态度端正啊。
重点是肃国公府是老牌世家,肃国公也比雷栗大几岁,每次雷栗对上死人脸肃国公都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淡淡憋屈感,不自觉地矮了半头。
但林重这么一叫,还叫得比肃国公亲昵,雷栗就暗爽,不仅跟肃国公一个辈分了,他儿子还更亲他家呢。
上朝下朝时,报复心特别强的雷栗就会超绝不经意地说起林重在自家的事,大夸林重孝顺脾气好,特夸小两口感情好。
瞥见肃国公欲言又止憋着不说话的死样儿,他就更爽了。
叫死人脸肃国公以前每次说话都敷衍他!
而周毅:“……”
他真的很怕雷栗在外头不小心叫出肃国公“死人脸”这个绰号,还有给司徒大人起的“老八哥”、御史大人的“爱发誓那谁”、给皇帝起的“狗皇帝”……
怕真的当众说出“狗皇帝”,也怕私底下蛐蛐被狗皇帝的暗探听到,雷栗后来就改口叫圣上了。
叫惯了之后,雷栗每次说“圣上圣明”时都有种阴阳怪气的感觉……
还有每回,周毅去接雷栗下朝,以听见雷栗跟其他大臣显摆瞎哔哔,他都很想求雷栗别说了,那些大臣都快听红温了,再说下去就要犯众怒了!
说真的,雷栗这两年真的有点飘了,家里孩子个个争气,玉蕤还挣了那么多次风头,没人会忍得住不飘的。
只有周毅在兢兢业业地打工,没有时间飘。
除了府里的小辈们,长宁侯府里的小动物们也有红包,猫猫就是每猫一份小鱼干,狗狗是各狗一份肉干,鱼也有加餐。
而这些小动物也有自己的名字,比如猫猫里的小三花、一撮黑、尾巴短,狗狗里的长毛毛、短毛毛和大胖胖小胖胖,还有锦鲤中的鸡翅包饭。
这么不正经的名字都是雷栗和雷惊笙起的,虽然生动形象,但雷周周一本正经给林重介绍,并给它们喂小鱼干肉干时,林重还是忍俊不禁。
“一撮黑、尾巴短……”
林重学着雷周周的样子摸摸它们的脑袋,喂一条鱼干或肉干,瞧见雷周周手法娴熟地抓住一只大胖猫上下撸毛,并叫它“脑袋大”,顿时又被逗笑了。
幸好周周的名字很正常。
林重心里默默地想,很合礼数地没有在明面上吐槽雷栗的起名,不然周毅听到了肯定要引为知己。
当年雷栗给那俩狗子起的“黑煞”“白煞”跟个非主流中二病似的,让他一度很慌雷栗给孩子起的名字。
雷生姜二十弱冠起表字时,雷栗还跃跃欲试想起,是周毅于心不忍捂住了他的嘴,让苗玉蕤给他起了。
雷生姜的表字是温之,生姜性热,姜皮却微寒,便取温字,温和平善,正如雷生姜这个人。
而雷周周去年二十岁也取了表字,是瑕之,雷瑕之,与“周”相对,意在“周之幸之,而瑕不掩瑜”。
希望雷周周一生周全顺遂,若是有一些风浪波折不如意,也不能影响他的心境,也是希望雷周周对自己不必太严格,容许自己有一些不完美的瑕疵。
雷周周的表字是雷栗起的意、周毅取的,一家人都觉得这名字好。
林重尤是。
他有时候觉得周周太好了,好到他偶尔会患得患失。
特别是他被软禁在肃国公府之时,知道去长宁侯府提亲的人如过江之卿,他整日都提心吊胆的。
因为他并不是雷周周的唯一第一选择,甚至他都不知道周周会不会选他,对他的喜欢有没有比书哥儿多。
书哥儿是雷周周在京都最好的哥儿朋友,有很多次看见雷周周和书哥儿相谈甚欢,林重心底都会泛起一点忮忌。
只是他隐忍内敛惯了,又怕周周知道他善妒会讨厌他,才小心翼翼地藏起来,没有被周周发现。
但敏锐聪慧如书哥儿,自然是发现了林重的这些小心思。
书哥儿性子护短略偏激,觉得林重善妒太小家子气,带着“争风吃醋的妾室风度”,就曾劝过周周找个人品才貌好的人入赘,不要林重。
此处的人品好重点突出“不善妒、不插手周周的交友出行、不暗戳戳地争风吃醋小三做派,排挤周周真正的朋友”这几点。
显而易见。
这几点都很针对林重。
书哥儿和林重大概处于两看两相厌,但在周周面前,勉强维持虚伪的友善。
而成婚之后,林重有了名正言顺的身份,就端起“正宫”的气派来了,一听见书哥儿夹枪带棒,他就大度地笑笑不说话。
不过说到底,林重是入赘到长宁侯府的,在处境上相当于出嫁女出嫁哥儿,所以要是雷周周有纳妾抬平夫的心思,林重是没有资格置喙的,而雷家人当然也是偏帮雷周周,让他想娶就娶。
因此林重心底会有一丝不安,偶尔的偶尔,他甚至卑鄙地希望雷周周不要那么完美,不要那么好,让他有点“用武之地”,然后牢牢霸占周周身边最重要的位置。
……第二重要也行。
周周最重家人,血浓于水,他是怎么也比不过血脉至亲的。
要是……
他和周周有个孩子就好了。
林重心想,目光不自觉地全然落在了雷周周身上。
雷周周正摸的那只母猫肚子鼓鼓的,显然是怀了小猫了,在侯府吃得好睡得好,从头到尾胖了一圈,想来春天就能生下一窝很健康活泼的小猫。
周周喜欢可爱的东西,可爱的小奶猫想必很得他的欢心,要是可爱的小孩子,肯定会更喜欢。
他长得不差,他和周周的孩子应该会很好看,应该不输小玉珠吧。
很想父凭子贵的林重暗戳戳地想,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自己这念头阴暗,连忙打消了念头,但还是略感愧疚。
“怎么了?”
雷周周敏锐地察觉到他的情绪转变,抬起眼眸睨向他,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仅是很平淡地轻撩起也燎人心口得很。
林重觉得心尖微烫,同时更觉自己心思狭隘,羞于启齿。
他眼睫低了低,没敢对上雷周周清澈的眼睛,抿了抿唇,嗓音低软却是道,“周周,可以亲你吗?”
“嗯?”
林重难得这么主动大胆,雷周周轻愣片刻,就很快点头道,“可以啊,不用问你也可以亲我的,我们是夫夫。”
“周周……”
林重倾靠过去,轻撩起雷周周散落在鬓角的发丝,温柔挽到耳朵后,然后捧住他的脸,很轻很珍重地吻了一吻他的嘴唇。
“你真好。”
雷周周眨了眨眼,不懂为什么只是亲了一下就说他好,他又没干什么特别的事,夫夫俩亲吻一下也值得称道吗?
看来他夸人的功夫还是欠了一些火候,没有具体的事衬托,他就想不到要夸一夸林重做得好。
“你也很好。”
被夸了的林重心情愉悦起来,将刚刚的敏感多思扔在脑后,捧着雷周周脸庞的手轻轻地抚摸,专心致志,很爱惜地亲了亲他。
“没有周周好。”
“重舟也好。”
雷周周觉得叫大名似乎不够亲昵,就叫了他的表字,而且林重听了,比刚刚更愉悦了。
重舟。
重周。
“周周。”
林重靠雷周周更近,跟他肩膀贴肩膀贴膝盖挨膝盖地在一起喂小猫小狗,然后,似不经意地提了一句,“小三花好像快生小猫了。”
“没这么快呢。”
雷周周说,“应该要开春,它只是吃得多看起来胖,其实月份还小,就是不知道这一窝有几只小猫。”
“去年它生的那一窝有七个小猫,每只小猫毛色都不一样。阿爹说要么是隐形性状太多,要么是小猫的猫爹不一样。”
“猫爹不一样?”
林重顿了顿,“母猫可以怀上多只公猫的幼崽吗?”
“是啊,这是有可能的。”
林重这次掩饰得好,雷周周没听出他的停顿,点头说,“猫的发情期就在那几个月,府里的猫又多,在短时间内和几只雄性.交.合是正常的。”
“母猫会挑选更强壮的公猫,生下更强壮健康的幼崽,好让幼崽的存活率高一些,这是动物的母性本能。”
“……”
雷周周是一本正经地科普,但听在才多想了的林重耳朵里,除了对他的大胆用词脸热,还有一点儿来自妒忌的敏感。
他眉眼微低,装作很不经意地说,“一只母猫同时面对多只公猫的追求,是会选择最强壮的那一只,还是会跟它们每一只都相处?”
“我不知道。”
雷周周想了想说,“看个猫选择吧,有些猫会跟自己熟悉信赖的猫一直相处,有些猫流浪惯了,居无定数,可能会同时跟多只猫接触发展。”
“就跟人一样,猫有自己的感情和习惯,我也不能猜测猫的想法。”
“周周。”
林重语气很轻,带着点儿不易察觉的酸味和茶气,“要是你同时遇见几个喜欢你又很好的人,你是只选一个,还是都跟他们接触?”
“嗯?”
雷周周一向迟钝的大脑这会儿甚是警觉,只是警觉的方向错了,“你碰见其他很好的人了?”
他一双眼睛冷静如镜,倒映出一个小小的林重,仿佛要将林重看透。
“什么……?”
林重被问得一怔愣,急忙道,“没有,周周你信我,我只会喜欢周周,此生此世绝无二心。”
“但是阿爹说,如果一个汉子问你这样的问题,多半是他有了这个苗头,在试探你。”
雷周周定定地睨着他,然后抿唇笑起来,“阿爹说的也不全对。我自是信你的,何况这些日子你我同吃同进,也没有认识别人的机会。”
“我也不想认识别人,我只要周周就好。”
林重再次重申自己的心意,心里却懊恼怎么脑子一热,问出了这种蠢问题,周周和他生嫌隙了怎么办?
林重生怕再说错话,接下来的日子里谨言慎行,全心全意黏着雷周周,如胶似漆,看得雷栗都有点牙酸。
想想这么些年,都是雷栗在人前黏糊秀恩爱的,头一回有人秀到他跟前比他还黏糊,还不是明晃晃的黏糊,是暗戳戳地润物细无声地黏。
雷栗心里狐疑,不是说京都世家最懂礼数规矩吗?怎么林重这样黏糊,别家最得宠的小妾也没有这样的,一点没有正夫的样子。
醋上心头的林重顾不了这么多,他急着自证清白,讨周周欢心,念得快成了人形挂件。
连雷周周睡前喝多了水去起夜,林重睡梦中察觉到身边空了就猛然惊醒,紧忙起身去寻他,陪他起夜,让向来大胆的雷周周都有点难为情。
夜里林重也热情主动许多。
前几个月,林重还是克己复礼的谦谦君子,就算想要也赧以启齿,从没主动直白地对雷周周求欢过。
真的很想要时,两人睡在一块,林重的怀抱才会黏腻一两分,抱得也更紧一些,总体上却也不明显。
还是雷周周够敏锐,才能发觉他跟平常的不同,然后转过来问他是不是想要,林重闻言就轻轻点头,腼腆而十足期待地承认。
但鉴于林重很能忍,这种异于平常的日子也不多,一个月不过两手之数。
林重的床品也相当好,见雷周周稍有疲惫了,他便加快结束,然后在周周喜欢的范围温存一会儿,才起床抱雷周周去洗澡,最后相拥而眠。
但这几日,林居然主动问雷周周想不想要了,虽然他还是很害臊,说话时眼睫都难为情地轻颤。
第309章 310.吃醋的林重
但这么主动,都有点不像林重了,让雷周周感觉新奇又哪里怪怪的,于是他直接问了林重。
“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你这几天怪主动的。”
“没事啊。”
林重浅色的眼睛睨着雷周周,端详他的表情,语气里带了点紧张,“周周,不喜欢我主动么?”
“喜欢。”
雷周周直白点头,“你之前有些时候太温柔了就有点磨蹭,弄得我有点难受,现在主动了,激烈好多力气也大好多,我更喜欢一些。”
“不过我感觉你转变得有点快,年前还不是这样的,是因为过年心情好,所以格外兴奋吗?”
“……不是。”
林重踌躇了一下,决定实话实话,周周不喜欢被欺骗隐瞒,“我是……想早点和周周有个孩子。”
“我也想有小孩子。”
雷周周了然,又劝慰他说,“不过这事强求不得,顺其自然就会有了,你不要着急,书上说越急越不容易有孩子,放松心态才利于受孕。”
“我知道。”
林重嗓音轻软,一只手轻轻握住雷周周的手,有点小猫用爪子碰主人的撒娇意味,“周周喜欢孩子,早点有孩子周周会开心,我想让周周开心。”
“现在我也开心呀。”
雷周周说,“年关休沐从腊月二十九到初七,九日都不用上班,还能串门聚宴、放爆竹烟花。”
就是有点可惜。
按大佑礼节年初二回娘家,尤其成婚后的第一个新年,除路途太远,相公都要陪妻子或夫郎回娘家拜年,并在娘家留一顿饭。
嫁人不是断亲。
娘家长辈招待新婚夫妻,要设宴好好地款待,并给一份“红包”,表示对小两口的支持和爱护,一般都是礼轻情意重,如贫穷百姓家会包十文钱的红包,寓意十全十美,一百文钱就是百年好合。
当然,小两口回娘家也是要带归宁礼的,是对娘家长辈的敬重孝顺,普通百姓喜欢带肉、糖、酒、糕点之类,两斤猪肉已是一份很有面的回门礼了。
今年年初二,雷周周也打算和林重拜访肃国公府,备了丰厚的回门礼。
只是三朝回门时,被肃国公府落了面子冷待,林重气恨连累雷周周受委屈,年初二不愿意再去就没有去,只让人送了礼去肃国公府。
肃国公这次收了礼,但只收了一小半,把大半退回了,并返了一份薄礼,显然是要跟长宁侯府桥归桥路归路,装个表面和谐罢了。
林重登时怫然不悦,肃国公府一点面子都不给,那他们也没有必要热脸贴冷屁股,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不过那天雷周周哄了林重蛮久的,自那之后林重就变得粘人许多,他就猜想是不是有这层原因。
想到这,雷周周心直口快道,“我还以为你是因为初二归宁的事不高兴,这些天才这么黏我,想多做点开心的事忘掉那些不愉快。”
开心的事……
林重的脑子里倏然就多了一些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脸上微热,心里不由想,确实挺开心的。
“也是……有一点肃国公府的影响。”
林重犹豫了片刻,吐出口气,“其实我有些不安。因为周周人很好,和很多人关系都好,书哥儿、沈七七、公羊诗,还有……很多汉子朋友。”
“看见周周和别人聊天,和别人笑,我就有些吃醋,想霸占周周,只想周周看着我,只同我说话。”
“我就想……”
他抿了抿唇,嗓音渐低,“周周说喜欢孩子,要是周周有了和我的孩子,应该会在意我和孩子多一些,也不会和别的人……发生一些什么。”
“我不是不信周周,我只是……忍不住吃醋。抱歉,周周。”
“没关系。”
雷周周摇了摇头,“爹爹说,在亲密关系里会吃醋是很正常的,譬如我爹爹喜欢好看的人,喜欢去戏院看戏打赏好看的戏伶,这时阿爹也会吃醋。”
“不只是夫夫,在朋友里,也会有很多人因为朋友和别的人关系更好而吃醋,在家庭中,兄弟姐妹之间也会因为父母的某些举动而吃醋。”
“只是你醋味比较重,我和别人说笑你都会吃醋……”
“周周会讨厌么?”
林重心提起来,眼巴巴地瞧着他,有些可怜。
他不愿自己在周周心里落下善妒小心眼的印象,以往善妒的不管女人哥儿还是汉子,都会惹人讨厌,尤其这种不讲道理莫名其妙的醋意。
“不会啊。”
雷周周坦荡正直道,“你只是吃醋,并未不讲道理阻拦我交友,你也是太喜欢我才吃醋的,我当然不会讨厌你。”
“倘若你和别人在一起玩而冷落我,我也会觉得心里不舒服,这样想,我还要跟你道歉。”
“我冷落到了你,也没有给你足够的安全感,让你感到不安而变得黏人,还没有及时发现你的不对劲。”
林重听得心口涨涨暖暖的。
周周分明一点错也没有,是他太敏感善妒,周周却没有怪他,反而安慰他、检讨自己跟他道歉。
“周周……”
林重浅色眼瞳注视他,握着雷周周的手放在自己心口,动容道,“周周,你真好。”
“你也很好。”
雷周周也握住他的手,抿唇笑了笑,忽然灵光一闪,“我想起之前书哥儿说你小心眼,总暗中挤兑他,我还当是他多想,难不成是真的?”
“……是。”
林重迟疑地点头,微垂下头,“对不起,我不该这样,书哥儿是周周的朋友,我不应为了和周周更多待在一起,就故意针对他们。”
“他们?”
雷周周微愣,还有其他受害者?除了书哥儿,沈七七和公羊等也被林重悄悄挤兑了?
但一瞧林重眉眼微垂,一副犯错小狗的模样,便说,“那你以后别这样了。要是我和别人待太久冷落了你,你就跟我说,我会多注意的。”
“周周真好。”
林重情不自禁抱住他,脑袋埋在他的颈项边,轻轻嗅着他身上的桃花清香,“我日后有事都会跟周周说的,不会再小心眼针对别人了。”
“我们慢慢改。”
雷周周回抱住他,顺抚着他后背安抚道,“爹爹说了,日子是夫夫两个人一块过的。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一个人憋在心里会生病的,你也不要总担心我会讨厌你,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
“好。”
林重紧紧抱着他,只觉周周的怀抱好暖,心也暖暖的,寒风从廊外吹过来也不觉得冷了。
“你变得主动,会表达自己想要什么了这一点也很棒。”
雷周周循循善诱,“想亲亲抱抱,还是更亲密的事都好,问了我才能告诉你我想不想。不要把自己忍坏。”
“好。”
林重红着脸点头。
“对了。”
雷周周松开林重,清澈的眼睛对上他的目光,一本正经道,“我有些书是关于房事,我们俩一起研究研究吧?”
“……?!”
林重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好、好的……”
“书上说有时变换一些动作可以让我们俩更舒服、更兴奋,怀上孩子的几率也会变大。”
雷周周正色道,“今晚我们就研究一下吧,要是怀上了,最快秋天就能见到我们的孩子了。”
“……好。”
林重臊赧点头。
他已经努力让自己主动了,但还是比不过天赋型周周,随便一句话就能让他脸热心跳。
正月初七。
运流部恢复运行。长宁侯府有官职的众人都上班了,除了迟到早退无数次的运流尚书。
雷栗本来就不爱上班,入冬变冷后他直接旷工了,都是周毅或雷生姜把他要批的文件拿回家里让他盖章了,第二天再带回运流部。
要是有紧急文件,也是官员急急忙忙送过来,雷栗大致扫一遍没问题,就盖章批准了。
北京都府的冬天太冷。
到正月十五,天官大帝生辰也是上元节时,依然要穿得厚厚的,闹市上的人群个个臃肿,只有花得起银子买锦裘大袄的富贵人家依然华丽端庄。
雷栗一家人去街上逛了一会儿,就冷不住去自家川菜馆吃了一顿热辣滚烫的火锅,又去了茶楼喝茶听曲儿。
正月初一到正月十五,是北京都府难得不宵禁的日子,夜里仍旧熙熙攘攘红飞翠舞,穿城而过的河流上放满花灯,天上的孔明灯如星辰闪烁。
这是雷栗和周毅一起过的第三十个上元节,但还是雷周周和林重的第一个,小两口脱离了家人,手拉着手在街市上随意停逛。
这里不是西岭。
手拉手如此亲昵的夫妻很少见,好在夜市人头攒动,注意到他俩拉手的人不多,但偏被上门提亲过雷周周的人瞧见了。
“在外还如此黏腻,真是不守夫道,让人瞧见成何体统……”
那人说的也不知是针对谁的,毕竟小两口都是夫,一个丈夫,一个夫郎,丈夫还是入赘的。
小两口都没理会他。
雷周周体力好,胃口更好,边走边吃,手里才下一支冰糖葫芦便上一只肉饼,另一只手被林重牵着。
两个人都戴了厚手套、穿了有兜帽的狐裘,两只手紧握在一起,在深冬的夜也一点不冷。
第310章 311.春闱,鹿死谁手
正月十六。
雷周周五十岁生辰,长宁侯府没有大肆宣办,一家人团聚在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了一顿团圆饭。
只是京都里不缺人精,即便雷家人不想高调,也有不少人家早早送来了昂贵的生辰礼。
礼多人不怪。
本身人微言轻的送一份礼,不代表长宁侯府会记这份情,但好歹混个眼熟。而和长宁侯府关系好的自然要维持好人情往来,若是人家不送帖子你就不送礼物,这叫没眼色。
除非是肃国公府这种有底气的,吝于做表面功夫,长宁侯府不说,就当不知道,有人问了再惊讶推锅。
当然。
肃国公府如何,雷家人也不在意,送了礼也还回去,不送刚好省事,林重意料之中却难免有点气恼失望。
自他婚后,肃国公府对长宁侯府越发敷衍,便是闹得最僵将他软禁时,雷栗和雷周周上门拜访,恒环也是当成贵客好好招待,现在简直是仇人。
算了。
他现在是长宁侯府的人了,肃国公府爱如何便如何吧。
林重调节好自己的心态,很快就将注意力投入到运流部的工作中。
这些工作对他来说,繁琐也累人,但也挺新奇有趣的,因为他要跟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打交道。
大小官员、没有官阶的小差吏、办业务的商贾、搬货的力工……其中有蛮不讲理胡搅蛮缠的人,有尖酸刻薄得寸进尺的人,也有市侩圆滑的人、善良朴实的人,还有两面三刀的人。
在林重往常的贵公子生活里,这些都是他没怎么接触过的。
他学过文昌武略,学过规矩礼数,学如何博弈谋划,学军政国是,但与底层中层人民的生活距离很远。
他不懂如何跟不同的人沟通才能让对方听懂自己的意思,也不知道对不同的人如何才能效率地完成自己的任务,遇见矛盾纠纷该怎么处理。
因为现在不是所有人都会忍让他,他只是长宁侯府的赘婿,一个编外人员,连正经官职都没有。
于是有时候办事,林重真觉得自己是在鸡同鸭讲。
他只要结果和损失情况,对方却喋喋不休说自己如何辛苦,或者他这笔订单明明写着发往百洄,却被投诉发错了导致他逾期赔钱,硬要到官府闹。
万俟夏上位以来,对北京都府把控相当严格,导致京都的官方机构中徇私枉法、素位尸餐的情况很少,或说很低调。
京中世家的子弟要是作奸犯科,没有查出来还好,若是被捅出来了,尤其是被弹劾到皇帝耳朵里,那就完了。
轻则,在朝会上其父被皇帝当着百官的面训斥,罚几个月几年的俸禄,再闭门思过,重则降职削权,再重革职查办,卷铺盖“告老还乡”。
因此,就算是雷栗也只是旷工罢了,工作都老老实实完成。
虽然大部分是让周毅和周周、林重帮他干的,但该审阅的文件、该有的视察、接到的投诉全都处理好了。
而在七部之中,被投诉最多、也最容易发生纠纷的就是运流部了。
一般情况而言,民不与官斗,因为民惧怕官的权势怕遭受不公,但北京都府是在天子脚下。
老百姓要真觉得自己所遇不公,一时脑热敲了登闻鼓,告上运流部,那是皇帝来主审的。
雷栗可丢不起这个人。
因此运流部里还有一个客服部门,专门处理客人投诉,客服部拿捏不住,就会请运流部尚书也就是雷栗拿主意,而雷栗嫌这事太麻烦,扔给了周毅。
周毅做人公正无私。
即便是自己部门的人犯了错,也毫不偏袒,若是知错犯错,还会从重处理;真是无理取闹的人,他也会按规矩铁血手段料理。
雷周周就多负责财务、数据方面的工作,每天、每个月都会有汇总表格,他会随即抽出一部分检查,确保没有信息造假、偷税漏税。
林重就是干协调的。
运流部里有大大小小十几个部门,每个部门都要协调统筹,小官员碰上棘手的事情、需要定夺的事情就会层层上报。
林重要管好给尚书的大事,不合理的驳回,合理的留下,驳回后那个部门不满,还要跟他们解释为什么不行。
比如去年,他两次驳回船运部门的一个申请,还引发了一次争执。
船运部那些人不敢去找雷栗和周毅,但作为正经在编员工,对编外的林重是不怕的,一伙人气势汹汹地去找事。
林重也不怕他们。
运流部的船两年前才多造了一批,今年又要办一批货船,当公家钱不是钱?跟户部要钱那么容易?都以为财务部这么神通广大呢!
何况管户部的是肃国公府,这种不合理要求运流部要不到一分钱,雷栗还容易被弹劾。
“不造船,那修船可以了吧?都是船运的,凭什么后进来的人是两年前的新船,就我们是五年前的旧船,风里雨里跑了一千多天,甲板都有破的了!”
放屁!
大船哪儿有这么容易坏!
林重去那些船上看过,结实得很,每年都有检修,还能再用十几年,哪像他们说的甲板破了桅杆摇晃?
林重坚决不通过,船运部的人也坚决要换船要么就大修船,两相争执,最后有人叫来了周毅才偃旗息鼓的。
“那些船确实还好。”
周毅当时解决了,事后跟林重说,“去年秋天我和雷栗才去巡查过一次,问了船上的水手,各方面运行都正常。用了几年磨损是有,但用不上大修。”
“近两年我们的单子也相对饱和,建新船没必要,是应该驳回他们的申请,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你的态度可以委婉迂回一点,打个棒子再给个甜枣,先驳回申请,再适当增加一些他们今年的奖金。”
“是。”
林重顿了顿,说,“官员俸禄是朝廷决定的,运流部的财务归丰侍郎管,我私自增加他们的奖金……”
“这时你就要和丰侍郎协商了。”
周毅谆谆教导,“你现在是帮忙管理尚书的职务,是尚书的助理,但没有尚书的职权,不能直接增减某人的奖金俸禄,这是越俎代庖。”
“但你可以提前和丰侍郎商量,增多少银子合适、以什么形式增,再驳回他们的申请然后涨奖金。”
“这事他们其实也不占理,一时上头才来跟你吵闹。态度委婉一点,他们也会退一步接受的。”
“我知道了。”
林重受教地点点头,“谢谢阿爹。我日后会灵活变通一些。”
他总是遵规守矩,一是一,二是二,不能逾越改变。
他觉得这个要求不合理,上峰根本不会同意于是驳回,但其实变通一下,各退一步,这样就不会闹到上司那里让自己也丢脸。
原则上他不能给那些人涨奖金,但可以去找有职权的人,从中周旋,不给上司添麻烦,也不会寒底下人的心。
这就是职场。
当然,这是想往上升的人才干的,要是不想升职又是底层,就拿什么工资办什么事,有问题就甩给领导,领导不问就不说,问了就惊讶装傻。
林重在运流部干到如今已熟能生巧,如鱼得水。
年后复职时,因为不安心情不好,气势又涨几分,引得底下的小官员都老老实实的,他的工作十分顺利。
和周周开解后,林重心情愉悦,待人也温和许多,那群本来有点怕他的小官员胆子就大了,在正月十六雷栗生辰的前几天,还有来托他帮送礼的。
雷栗年后几乎没来过运流部,这些小官员位卑言微,不太敢直接去长宁侯府拜访送礼。
而林重和雷周周如胶似漆、情场官场双丰收时,哥嫂那对还在紧张地温习呢,主要是雷生姜紧张。
苗玉蕤对自己的实力有信心,自从决定参加科举之后,他就加倍用功,跟着爹爹、阿爹和夫子学习。
这位老夫子曾是翰林院的一把手,学生众多,教出了不少大官,司徒大人就曾拜在他的门下,后来厌倦了官场琐事就辞官了,住到了京都郊外的庄子里。
雷栗听闻他的名气,就三顾茅庐去请回来当夫子了。
也是苗玉蕤自己争气。
这位老夫子听说有哥儿参与科举还得了秋闱头名,就对这位年轻人来了兴致,见到苗玉蕤之后又考校了一番,颇为满意便当了他的夫子。
为了不辜负家人的希望,给侯府争气,苗玉蕤相当用功,有名师指导加上天道酬勤,他做的文章愈发好了。
书哥儿、沈七七、公羊诗常来长宁侯府蹭课,他们也考中了举人,想在春闱里拿到好名次。
只要春闱中了,殿试也必中,只是名次高低不同,分为一甲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和三甲同进士出身。
有时雷生姜、林重和雷周周也来和苗玉蕤等人比试切磋文章,互相学习,都有了不小进步。
二月春闱终于来了。
苗玉蕤和书哥儿几人都进了考场。
春闱也是考三场,每场三天,考场条件比秋闱好一点,但连续九天的脑力劳动,十分耗心累人。
二月底。
春闱金榜出了。
第311章 312.新科状元、大六元苗玉蕤!
春闱录取300人。
不出所料,苗玉蕤夺得第一,成为会元,之后不久就是殿试。
殿试又称“廷试”、“御试”等,在贡生们进入殿试前,还需经过复试,复试难度中等,一般都可以顺利通过,然后便是进宫面圣参与殿试定名次。
苗玉蕤、书哥儿和堪堪入选的沈七七都是贡生,而公羊诗落选,不能和他们进宫了。
殿试是最主观、出名次最快的考试了,早上考到下午,在申时正便出分,二十位最具资历的阅卷官按心意打分并按总分排名,最后由皇帝定夺最终名次。
苗玉蕤的文章无疑是出类拔萃,但基于种种原因,在阅卷官递交上来的卷子排名中,仅位于中上。
而皇帝无疑是偏袒长宁侯府的。
于是
“新科状元苗玉蕤”
宣读出名次时,苗玉蕤坦荡大方从贡生之中出走,恭恭敬敬地面圣行礼,脸上不骄不躁,语气是不卑不亢:
“谢圣上。”
“免礼。”
皇帝万俟夏抬了下手,面上带着一丝温和的笑,寥寥几句,尽是欣赏满意。
新科状元、榜眼、探花以及二、三甲进士皆出了,便是锦袍红花骑马穿街,接受京都百姓们的迎祝了。
每每这时,规矩众多被束之高阁的小姐哥儿们都得以出来瞧望新科进士的风采,他们多在街市二楼,以团扇、面纱遮面,露出一双眼睛轻睨街上的进士们。
而朝中有适龄孩子的官员,也会在放榜之后观察这些新科进士,有瞧中的潜力股,日后也可能成为新婿。
这便是三年一度的盛事榜下捉婿。
若是有个娘家给力的妻子帮扶仕途,对这些新进士来说,无异于大助力,尤其是能傍上大世家大官员做岳家,更是少努力二十年。
因此,自信能考中的学子一般都不会早早成亲,过早成亲,还可能被扣上“耽溺于色”“沉迷小情小爱”“不上进”的帽子,所以成亲过早的雷生姜之前风评颇低。
而今年,却是有些不同。
一马当先之人,面容是不同于其他进士的俊俏秀气,一身状元红袍大红花,更衬得他容貌如月风姿竹腰。
“今年的状元郎比探花还好看!”
“不知成亲了没?”
“这状元郎好生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
“笨!这是长宁侯府家的世子夫人,你家消息这么迟钝?”
“这是去年院试第一乡试第一的那个?”
“大六元……建朝以来都没出过几个六元呢,若他是儿郎就好了。”
楼上勋贵家的小姐哥儿们窃窃私语,街上百姓家的寻常哥儿姑娘没想这么多,见如此俊俏神武的状元郎,手中的鲜花便一朵朵一簇簇地抛过去了。
花儿砸到苗玉蕤的身上,有一朵粉色桃花正正好落在他的鬓角,顿时人面桃花相映红,桃花却不如人面艳,将街上好些女子哥儿都瞧呆了。
如此重要时刻,雷家人,尤其是雷生姜万不可能缺席。
雷生姜笃定苗玉蕤能拿到好名次,苗玉蕤刚骑马来到街市上,他一眼就看到了,见到是状元,他比本人还高兴,兴奋地朝苗玉蕤招手喊他的名字。
“玉蕤!”
“玉蕤你太棒了!”
“你是咱家第一个状元郎呢!”
街市喧闹。
雷生姜叫嚷招手好一会儿,苗玉蕤才喧闹中捕捉到他的声音,下意识低头看去,便见那一张熟悉的笑脸。
“玉蕤!”
“生姜……”
苗玉蕤也朝他笑了笑,他面容文雅秀气,笑起来如春风扶花,平添几分昳丽,甚是捉人眼球。
雷生姜手里提了满满一篮子的鲜花,使劲朝苗玉蕤抛去,见旁人比自己扔得多,他扔得更多了,像在跟人较劲,有点幼稚。
苗玉蕤忍俊不禁,目光一直追着雷生姜的身影,雷生姜也一路跟着他,篮子里的花儿都扔完了他也跟着。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此时正是春花烂漫的时刻,京都中栽种花儿的人家不少,现在都敞开了大门,等待新科进士之中能采走一只自家的花儿,沾一沾新科进士的喜气福气。
穿街打马毕。
苗玉蕤还不能回长宁侯府,因为晚上还有庆贺新科进士的鹿鸣宴。
鹿鸣宴是皇帝宴请科举学子以“鹿”为主脯的宫廷御膳,表示皇恩浩荡和对人才的器重。
鹿一直来被崇为仙兽,意象为难得之才;皇帝贵为天子,“鸣”意为天赐,故皇帝为东,才子为客的这一御膳被名为“鹿鸣宴”,意指天子觅才、重才之宴。
而在鹿鸣宴上,不仅皇帝会出席宴会,朝中一些大臣们也会出席,这也是新科进士选择站队的时候,若是被某个大官看中,能拜入门下,就等于多了一份助力。
长宁侯府长宁侯自然要去。
鹿鸣宴上,皇帝简单说了几句鼓励的话,待了一会儿就走了。
新科进士们各自去拜访相中的大人,长宁侯在京都中风评好坏参半,以坏偏多,谨慎的进士们不会轻易地选择在雷栗面前露面,以防被其他大人针对。
“爹爹。”
苗玉蕤自然毫不犹豫,等皇帝一走,就到了雷栗面前。
“乖,过来坐。”
雷栗笑眯眯地看着苗玉蕤,朝他招了招手,“感觉怎么样?玉蕤今天可是大出风头了,穿一身状元红袍,那叫一个俊俏非凡。”
“可惜了,爹爹要是年轻二十岁,肯定也喜欢玉蕤。”
“爹爹……”
苗玉蕤被逗得有点脸热,说,“感觉还好,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平时苗玉蕤也会代表长宁侯府去参加一些宴会,也会在众人面前露面,所以今天当街打马时虽然认多了点,也热情了点,他心里也无动于衷。
被那么多人喜欢追捧,还不如累生姜的那一个笑让他动容。
“今日之后吏部就该给你安排职位了,一般是放到翰林院或者正六品、正五品的好职位,也有外放出京的。”
雷栗说,“吏部都是圣上的人,我去跟圣上把你要过来,你想跟雷生姜一起当差也好,只挂个闲职也行。”
“我想和生姜一样替爹爹分忧。”
苗玉蕤说。
虽然他不喜欢进官场与人交际,但自家的处境他清楚,他要是挂个闲职什么都不干,肯定会有人说圣上是偏袒他们长宁侯府,才把这个状元给他的。
而他要是以自己的名义做出实事来,旁人就不会瞧轻他、瞧轻长宁侯府,爹爹点处境也会好很多。
“我也想在侯爷底下当差。”
书哥儿和沈七七也说。
他俩和苗玉蕤一起过来的,他们是雷周周的朋友,当然站长宁侯府,不让长宁侯在这时候被冷场。
而他俩确实很敬仰长宁侯,也十分佩服长宁侯能在这汉子当官当帝的时代里杀出一条路来,不仅把生意做大做强,还凭自己的本事被皇帝赏识,一步登天成为超一品的长宁侯。
古往今来,便是汉子,有几个能做到长宁侯这般顶天立地?
“好啊。”
雷栗自然高兴,俩人脾气合他胃口,能力也相当不错,他早就想把人弄来给自己打工了,只是到底是周周的朋友,他不太好意思压榨小辈。
既然他俩诚心诚意地开口了,那他就“大发慈悲”地答应他吧!
“过两天我给你们安个好位置,保证能让你们发光发热。”忙得不可开交。
“多谢侯爷。”
沈七七高兴地嘻嘻笑,书哥儿也带上一丝笑。
沈七七年纪尚小,才十八未嫁,她还带着一份少年人的天真烂漫。而书哥儿已经成婚了,参加县试是护短替周周撑腰,但如今他是真的想当官,以官为板跳出相夫教子的高墙。
没有他厉害,没有他官大,即使是他的相公,也得老老实实回家看孩子,不然他就休了他!
书哥儿心里盘算着,他家世高,便是离合了,带着孩子也能过很好,名声如何就随旁人说去吧。
鹿鸣宴上也有些进士想搏一搏,不能在更稳健一些的大人面前露面,在长宁侯跟前得了眼熟也好,总比啥也没有强。
于是在短暂地观望过后,也有几个进士来拜访雷栗。
雷栗脾气好,性子和善,还喜欢扮猪吃老虎,比起其他官威深重的大人,他是最平易近人的了。
但他不考校他们的功课才学,而是八卦起了他们的感情。
“家中可有妻室夫郎?”
“有没有心上人?”
“读书的时候也没有喜欢过什么人?这么多哥儿姑娘都没入你的眼,那你喜欢什么样儿的?”
但这些问题对这几个进士来说,可比考才学难多了。
众所周知,读书人儿女情长是会被笑话的,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感情问题,但问的可是他们的做人处事,他们可得三思过才行!
单纯八卦的雷栗:“……?”
他的问题很难回答吗?
没过太久,几个进士都表达了自己的见解,有大义凛然以国为重的,也有知道长宁侯府世子的情况,回答保守的,只有一个老老实实地扣题。
“家中有一个与我青梅竹马的妻子,还有两个可爱的孩子。”
第312章 313.狗皇帝又搞事!
“我家玉蕤也是青梅竹马成亲的。”
雷栗一听就来兴致了,和那小进士聊了起来,旁的几个进士一听他似乎真是八卦,也犹犹豫豫地讲起家长里短。
只是他们要么未娶亲,要么对家中妻儿并不了解,也说不上几句在点的话,没一会儿就沉默下来了。
反而是沈七七被当成大家闺秀培养,一开始有些矜持不怎么说话,听着便不自觉问了起来,然后相谈甚欢。
雷栗、沈七七、那个小进士叽叽喳喳,成了鹿鸣宴中一道靓丽的风景线,书哥儿和苗玉蕤尚静,但因为也成婚了,他俩也时不时会被雷栗问到。
有个胖进士原本碍于长宁侯府好坏参半的赫赫名声,知道此时亲近长宁侯,肯定会被众人注意,但他性格活脱,按耐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来搭话了。
“小人家中也有妻儿,不过贱内泼辣,小儿顽皮,三天不打便上房揭瓦,有时还合起伙来跟小人干仗,实在把小人气得够呛……”
这胖进士真的受了许多苦的样子,话匣子开起来就滔滔不绝,说到激动处还手舞足蹈的,还原场景简直活灵活现,而且专注得很,连其他进士频频侧目过来都没发现。
雷栗被逗得哈哈大笑,觉得这人挺有趣的,记下了这人名字。
鹿鸣宴上人人心思浮动,但总体来说还算热闹和谐。
宴近尾声,官职高的大人率先离席 ,其他大人也慢慢地离开,没官没阶的进士们最后才走。各人都多少有些收货,或好或坏。
雷栗是走得比较早的那一批,顺道把苗玉蕤、书哥儿和沈七七也带走了,他们仨不用攀附那些大人,自然不用碍于礼节留到最后。
而雷栗也在宴上瞧中了几个人才,琢磨着怎么挖过来给自己打工。
运流部的人才是多,但每两年都会放一些去其他城府磨炼,干得好的再提拔回来,干不好就继续呆着老实磨炼。而今年刚好要放一批人出去。
那个老实的小进士一板一眼的,可以放到船运部;胖进士活泼话多,可以和客人交接;有个高瘦进士算术不错……
还有苗玉蕤、书哥儿、沈七七,雷栗也想好了要把他们放到哪里。
但人算不如天算,雷栗刚想跟吏部要人,皇帝亲提的任命就下来了
【命雷生姜为运流部侍郎,苗玉蕤作为雷生姜的下手,任正五品官。书哥儿和沈七七入翰林院。】
还有
【任雷栗为巡抚大臣出行百洄。任命雷周周为百洄府城司海司司长,林重作为副官随行,即刻起前往百洄上任】
不止整个北京都的勋戚震惊,连长宁侯府都没想到,雷栗接到这个圣旨的第一反应,就是在心里骂一声狗皇帝。
当年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让他当长宁侯府累死累活到现在,居然连他家两个孩子都要压榨,一个在京都当牛,一个在百洄做马。
真他爹的有病吧!
难怪他把周周和林重忽悠进运流部干活,狗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原来早想好了让他俩在运流部攒经验,就外放出去给他打工!
“太圣明了!”
雷栗在颁发圣旨的老太监走的后一脚,就愤愤不平地在府里夸起来,“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圣明的皇帝!咱家里除了老的小的,都有工作有银子挣了!”
真是满门忠烈!
周毅也无言以对。
他读过那么多史书也不是没见过荒唐的皇帝,人家荒唐是一直荒唐,要不就是老了放纵了突然荒唐,而万俟夏是一惊一乍地荒唐。
五年前突然让雷栗当长宁侯府,一下子成为整个京都的眼中钉。
前年突然说自己和皇帝有个小哥儿,要搞平权,要用哥儿女子汉子都能科考铺垫他家哥儿太子当皇帝,让雷栗出头,一下子又成为京都老勋贵的肉中刺。
现在更好,一家除了老小,都成眼中钉肉中刺了。
“先帝在世时,百洄官商勾结严重,可以说民不聊生。”
周毅说,“圣上登基后就杀了一批贪官,抄了一批大富贾的家,不仅杀鸡儆猴,还充实了国库,有银子能发给将士们拖欠的粮饷,也用这些钱干了不少实事。”
“之后就成立了司海司,管理百洄的海上贸易不让海商独大,并帮朝廷催税缴税,每年都是一大笔银子。”
“而百洄在安定十几年后,百洄官员的心思又活泛起来,海上贸易是一块肥肉,官府自上而下连小差小吏都想咬海商一口,更别说司海司里是如何腐败。”
“这些事我也知道。”
雷栗接话说,长吁短叹道,“司海司从监督者变成同流合污甚至剥削者,不仅剥削那些海商,还剥削到了渔民,多收税乱收税,还有重复收税。”
“司海司变成一个鼠窝,都是鱼肉百姓的硕鼠。”
“但这也不是把我们周周派过去收拾烂摊子的理由啊,司海司司长,空降一个白身哥儿过去,就算周周是长宁侯府家的,也难以服众。”
“狗……圣上到底是怎么想的?”
“圣上应该原本是想让玉蕤去。”
周毅猜测地说,他的眉头也紧皱起来,显然不赞同狗皇帝这次的决策。
“玉蕤虽是今年的新科状元,一来就是正三品的司海司,越级擢升太多不是问题,问题是玉蕤偏文静柔和,难以镇压司海司的官员和百姓。”
“且,玉蕤去了百洄,生姜势必要跟着过去,他向来黏玉蕤得很,而生姜一过去,圣上就少了一个可用的人。”
“圣上太偏袒咱们家,导致朝里很多大臣都对圣上不满,尤其是那些老勋戚。”
“圣上若决心要整治司海司和百洄,派其他人肯定不行,别人都没有咱们家这么高的权势,也不能豁出去,冒着得罪京都众多勋贵的风险治理百洄。”
“而有这个胆子和魄力的,也没有咱们家的效率。”
百洄靠海吃海,是大佑十大府城中海岸线最长的府城,海上贸易格外发达,身家过亿的大海商就超过双手之数,连中川都不如百洄的家底强大。
而如此一块大肥肉,说朝廷中没人眼红是不可能的,就连司徒大人如此清高,都在公开场合忿忿不平地抨击过海商肆虐,是在吸百姓的血肉
有时抨击也是一种眼红嘛。
这也间接说明了海商是如何富有,而按耐不住的朝中人往下一勾手,百洄的官民会意地上钩。
一个上供求庇护,一个收礼做保护伞。上下其手,瞒天过海,便是连狗皇帝也瞒过去了,不然他不会现在才出手整治。
“啧。”
雷栗不满道,“我懂你的意思,就是看不爽狗……圣上老是压榨我们家,生姜和玉蕤留在京都,周周和林重去百洄,以后我的活儿谁干啊?”
“……?”
周毅顿了一下,一脸震惊无言又意料之中地看着他,摇了摇头才说,“也是咱家周周太出挑了。周周虽然是哥儿,但武艺高超,要不是他不想参加武科举不喜出风头,说不定能拿个武状元。”
这样他们家就是文曲星、武曲星,文武状元双全了。
而周毅会这么说也是有依据的,雷周周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
一两岁时看见阿爹练拳,就很可爱地跟着挥舞小胳膊小腿,也是早早就学完了阿爹的拳法,又跟着阿爹锻炼,跑步、蛙跳、俯卧撑、仰卧起坐、单杠双杠等等。
别的哥儿小时候喜欢好看的花儿、漂亮的蝴蝶,打扮得美美的。
雷周周小时候喜欢威武的大刀、凶猛的大老虎,还想学他爹爹上山打野猪,可惜山上一直没见有野猪来了,他只好退而求其次,捉蛇捉兔子。
他也不喜欢好看的鲜艳的衣服,因为很容易弄脏,而灰的黑的之类深色衣服就很耐穿,头发也是一个木簪子一根发带,随便一弄就好了。
后来他还跟了不同的武艺师傅学武艺,尤其是一手骑射,在马背上驰骋,他也能百步穿杨,便是林重都不上他好。
他还会耍大刀、长枪、长鞭、匕首、短弓,会一手炫酷的飞刀飞镖,武力值是长宁侯府之最。
周毅一度担心雷周周长成高大威猛的那种,要是身高一米八就九,一身腱子肉,出于哥儿的天性他还嫁人的话,那可就难找夫婿了,就是入赘也难啊。
幸好,雷周周这方面也随雷栗。
虽然确实长得挺高的,比一般的汉子都高,但他的骨架不算大,于是看起来只是高挑腿长,不算威猛壮硕。
而雷周周的性格再正直不过了,又出自长宁侯府,在当上司海司司长后,绝对不可能跟朝廷中人勾结。
“虽然说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但是……”
周毅瞟了雷栗一眼,但是雷栗最是记仇,名下又有一堆生金蛋还合法的生意,他会和这些勋贵勾结才怪。
毕竟金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
“话是这么说。”
雷栗撇了撇嘴,道,“要是不让周周去这些累活脏活,我还不如让别人干呢,而且我也不想出差。”
第313章 314.退休!退休!
雷栗要是年轻个二三十岁,尤其在他最穷那会儿,别说出几个月差,只要银子到位要他出几年都成啊。
那时候,他穿着一双草鞋翻山越岭,一年能穿坏好几双草鞋,只有进县城时才舍得把阿娘做的布鞋穿上。
他边挖草药,边采野菜野果给家里添到菜,挖的草药又是洗切又是炮制晾晒,再租牛车跑十几公里山路去县城上卖,路上碰见条蛇都舍不得放过。
现在他不缺银子,又家庭美满,是夫妻和睦子孙争气,正是享清福的年纪,干嘛要在外奔波劳累给别人打白工?
就狗皇帝给的那点俸禄,跟白工没什么区别,月俸还不如他在京都的一个店面一个月交的税多。
不过周毅有一点说服他了。
“百洄靠海吃海,各类海鲜最多,你喜欢吃海鲜,到了百洄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也许是少时穷怕了,吃的东西太贫乏,发达之后雷栗就下意识补偿自己,加上周毅手艺越来越好,新鲜上等的食材在他手里滋味能翻一倍。
因此,雷栗人生的一大爱好就是满足口腹之欲。
他爱吃各类美食,尤其是甜的,从一开始有就吃,到后面周毅都要盯着他控糖,以免甜食太多患上牙病或糖尿病。
虽然现在船运发达,雷栗又是运流部的一把手,想吃海鲜可以加急送,但到底没有刚出海时鲜美。
没当长宁侯府不用久居北京都之前,雷栗一家子在大佑境内到处跑,吃遍各大府城美食,其中百洄的海鲜就深得他的心。
也是雷栗没有海鲜过敏,不然又美食近在眼前又不能吃,可真是磨煞人了,毕竟过敏严重可是会死人的。
雷栗一边心里嘀咕对狗皇帝的不满,一边怀着对海鲜的期待,威风凛凛地站在大船甲板上,迎着江风去上任了。
和他同行的自然少不了周毅、新任司海司司长雷周周及林重,还有雷栗带的一批忠心耿耿野望勃勃的小官员。
“圣上让我去百洄坐这个巡抚,想来又要拉一批人下马了。”
雷栗眺望奔流的江水,从江上吹来的风带着一股潮湿,说,“这是想大洗牌的节奏啊,把百洄替换成自己的人,再洗一洗京都的官僚朋党。”
“撸一波人下去,提一波人上来,顶头的空了中层补上,中层缺了底层补上。这几届闲着的进士终于能替补上了。”
不是每一届的新科进士都像苗玉蕤和书哥儿这么好运,一个进运流部,一个入翰林院,都是有前途的地方。
很多人以为考上进士就能升官发财,平步青云了。
其实不是。
当你好不容易考上了进士,有两个选择,外放要或留在京都,不管哪一个对寒门学子都不轻松。
外放到地方当知县,多是偏远贫瘠或民风彪悍难搞的县城,难以做出政绩,一辈子做个籍籍无名的小知县,做得不好过不了审查还会被下调,甚至革职。
留在京都当小官,没有人脉背景很难往上爬,大多数碌碌无为默默无闻,逢年过节还得给上司送礼打点,没有点家底都撑不过北京都的高物价。
而皇帝大洗牌,与百洄贪污腐化有牵扯到都被洗掉,朝中势力被打乱,老一派勋贵的触手不得不收尽甚至如壁虎断尾求生,有真才实学的就有机会填补上来了。
而这一步填补的新人,势必都是对皇帝忠心的人,皇帝就能进一步收拢权力,集权中央巩固独裁。
只是……
每次狗皇帝想洗牌都让长宁侯府当出头鸟,要是目光能杀死人,雷栗肯定死了成百上千次了。
“别想太多。”
周毅握住雷栗的手,说,“再过几年,圣上应该就会立太子,到时我们就引退回三里河村吧。”
“爹娘岁数渐大,愈发思乡想外阿公外阿婆他们,只是舍不得我们才留在北京都,正好接爹娘回去颐养天年。”
“好。”
雷栗点点头,“到时候生姜和周周已经也能站稳脚跟,不用我们撑着,送爹娘回三路河村陪他们住一段时日,我们就去其他府城逛逛看看。”
“自从来了京都,不是四处奔波,就是闷在北京都,我都快忘了旅游是什么感觉了。”
“也好多年没见花儿姐了,她的两个孩子应该也长大成家了。去青原时我俩就在花儿姐那儿住几天,再去中川看看蒙络在不在,然后去……”
雷栗念叨着自己的退休旅游计划,越想越觉得在被京都这几年,和那些世家老头吵架简直是浪费光阴。
吵赢了有个屁用,要是不来北京都给狗皇帝打工,他根本就不用费嘴皮子吵架。
这个长宁侯的位子雷栗也不想做,他要是贪慕虚荣的人,当初跟蒙家合作有了本钱之后 ,他就应该自己单干做大做强,而不是每年领个分成就算了。
在家躺着就日进斗金,比出去抛头露面累死累活强多了,更别说在北京都尔虞我诈,真让雷栗心累。
从北京都乘船入百洄是顺水流,不到半个月巡抚的船就抵达了百洄。
雷栗急着退休心里烦躁,懒得跟百洄这些官员废话,开局就是一个狠狠的下马威,把巡抚的威风立了个十成十。
百洄的官员都知道来了个不好惹的,但雷栗是个哥儿,总有几个因为他的性别而心生轻视,这就是雷栗的突破口。
雷栗和周毅已经是老搭档了,有周毅的知识库加雷栗的阴险,稍施小计就挑拨离间成功,然后逐个击破。
对容易动摇的,他就私下威逼利诱;对嚣张跋扈的,他就让人走街寻访,暗中收集证据。
对行事谨慎的,他就对对方掩盖好的政务一概不理,仿佛是来旅游的,天天吃喝玩乐,还和周毅美滋滋地野营烧烤。
绚烂美丽的落日,波光粼粼的海面,带着咸味的海风徐徐吹起雷栗的发,又被他挽在耳朵后,惬意地躺在躺椅上喝椰汁,等周毅烤好海鲜送到他嘴边。
夜晚的海也是静谧美好的。
深蓝色的天空星辰灿烂,月辉皎洁,海上倒映一轮明月,海浪一阵一阵地拍来,卷出雪堆似的浪花。
夜里凉爽。
雷栗和周毅在海边搭了个棚子,就着海浪的白噪音睡了一夜。
翌日一早,俩人连官衙也不去了,隐瞒身份说自己是外地人没出过海,水灵灵地跟着海边的渔民打渔去了。
最后收货不少,还买了个好价钱,高兴的渔民邀请俩人来家里吃饭,雷栗夫夫俩就真的去人家里吃了。
慢半拍收到消息的当地知县姗姗来迎,那户渔民才知道他俩一个是巡抚大人,一个是巡抚夫人。
“汉子才是夫人啊……”
那被吓傻了的老渔民连忙跪下磕头,他年轻的儿子还愣愣的,看着周毅那高头大马的魁梧身形,下意识嘀咕出这句。
吓得他爹娘魂儿都快没了,急忙拉扯他跪下边连连求饶,生怕得罪贵人把他们一家子都拉去砍头。
“快请起快请起。”
雷栗说着,和周毅一人扶起一个人,“我是微服私访,你们不知情是不知者无罪。我夫人也确实是汉子,如今哥儿女子皆能同汉子一般科举,日后汉子为妻为妾应该也不成什么稀罕事。”
这话科可把这家渔户都吓到了,连知县和带来的官差都冒出冷汗,心想这位巡抚说话真是大胆,难怪不招京都大人们待见。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雷栗当上巡抚大臣来百洄的路上,百洄官员就暗中收集他许多的信息,他在北京都的事迹在百洄的官僚圈子简直是人尽皆知。
当然。
这个人尽皆知肯定有“艺术加工”,以讹传讹的部分,反正都不是正面形象。
还有人心态特别好地阴谋论,觉得雷栗夫夫是在北京都得罪太多人,待不下去了,才被皇帝以巡抚大人的名义派来百洄避风头。
毕竟雷栗这吃喝玩乐游戏人间的样子,在某种层面上,也有点像苦中作乐,比如被贬到哪里就吃到哪里,还吃出经验吃出自创菜的苏东坡。
雷栗可不管这些官员怎么想的,反正只要他们贪了一个子儿,被他找到证据就一个不少地撸下来。
此时,雷栗就笑眯眯的,很是亲切和蔼又带了点儿显摆,“不瞒你们说,今科的状元便是一个哥儿,也是我家祖坟冒青烟了,这为哥儿状元”
“便是我家的。”
“我家玉蕤已经成亲多年,没想到随随便便考了一下,就拿了大六元,你们知道大六元是什么吗?”
“不、不知道……”
这户渔家愣愣的,在村里,考上秀才就是一等一的好了,哪里知道秀才上头还有什么考试、大六元是什么意思。
“就是去考童生、考秀才、考举人,在圣上面前考进士,都是第一!”
雷栗见这户渔家和官差都震惊住了,颇有点洋洋得意,又故作谦虚。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我家玉蕤只不过是比天底下读书的汉子都强一些罢了。”
又说,“我瞧你家小孙女聪明伶俐,若是有条件念书学字,日后考科举,说不准就出一个女子状元呢!”
第314章 315.会教坏人的是雷栗吧?
“我、我家孙女没这福气……”
老渔户连连摆手惶恐,腰首是低了又低,他老伴儿和儿子儿媳也是这般,只有才五六岁的小姑娘神色茫然。
不怪他们这反应,考状元岂是口花花那么容易的?
胖知县听了雷栗带着显摆的话,都不由轻怠他几分,心想,这北京都来的巡抚大人真是何不食肉糜。
不说如渔户这般普通人家的哥儿女子,便是寒门士子,要拿状元都不易,不仅是才学时运,更多是念书科举的费用。
胖知县从县城来这小破渔村是坐的马车,马不停蹄的,也要个把时辰才到这,要不是他皮糙肉厚都能把他颠簸死,换了老百姓的牛车得走一上午。
而这县试是在本县城里考,府试要到府城去考,路费食宿费便是一笔不轻的开销,成为童生后要继续念书,再考院试,也要去到府城里。
成为秀才进入县城的县学,有官府的补贴才稍好一些,但最多只能呆九年,三次乡试还没中举就收拾铺盖麻利滚蛋吧。
这之后不但没了补贴食宿自理,也没有夫子教导,只能自学或者去私塾交束脩上学。
举人的束脩一月少也得几两,一年就是几十两银子,加上笔墨纸砚书本,不是一般百姓能负担得起的。
不是胖知县狗眼看人低,实在是这老渔户家徒四壁,最值钱的物什大概便是家里那口大铁锅了,院里晒的咸鱼海货,便是白送都不一定有人要。
实在是这些玩意儿在海岸线绵长的百洄随处可见,只有每日新鲜打捞的鱼获,赶着早市才卖得上几分价。
而这些胖知县并不打算说出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巡抚大人玩够了拍拍屁股就走了,要捅出什么烂摊子,倒霉的可是他。
虽然心里多有轻视,明面上胖知县还是伏低做小,好话连篇地捧着雷栗,直把苗玉蕤比作天上文曲星。
“也是。”
雷栗乐呵呵地说,“也不是谁都能跟我家一样祖坟冒青烟,出海打渔平平安安回来就不错了,识字念书这事着实远了些。”
他那双富贵漂亮的桃花眼被捧得笑眯起来,睨向胖知县的目光都带了一些满意,显然胖知县马屁拍得上道。
他又自持巡抚高高在上的身份,假惺惺地劝和说,“不过老人家你也不必自相形愧,你家孙女儿就是没条件念书,去念了说不准能考上个秀才童生什么的。”
刚才还说能考上女子状元,现在又改了口风变成童生了。
自觉心里明镜似的胖知县暗中翻了个白眼,对这巡抚大人的轻视又重了几分,还有几分不忿。
这巡抚还是超一品的长宁侯呢,却是这么不食人间烟火的傻白甜,真是有些人走路都能捡到金子,他怎么没这么好运能得圣上喜欢呢?
雷栗又想了想似的,口吻里又带着一丝炫耀似的怜悯,像是对老渔户的孙女能否考上童生存疑。
“我这有十两银子,给你孙女儿买几本书去学堂念念,就是日后考不成,识些字也是好的嘛。”
雷栗笑眯眯地说着,却并不动作,而他话音刚落,周毅就拿出一锭十两的银子放到老渔户的手中。
“这可使不得、使不得……”
老渔户一家皆惶恐战战,银子握在手里跟烫手山芋一般,连忙跪下来想把银子捧上,还给这位大人。
他们一家都是老实渔民,看不出雷栗和胖知县之间的交锋,只觉雷栗现在的神色语气有点怪,又说不出哪里怪。
今早雷栗两人很是和蔼健谈,看不出一点官样子,现在……似乎是有点知县大人的感觉了?
出于动物般的直觉,他们并不觉得雷栗这些话是瞧不起自己,相反,手上沉甸甸的十两让他们感激又不安,觉得不能白拿这么多钱。
他们家靠打渔一年才攒个一两多,年景不好时一家人齐全就很不错了。
雷栗似乎是面子被驳了,有点不虞,胖知县见状,连忙呵斥老渔户一家,“让你拿着就拿着,还不快谢谢巡抚大人?”
“多谢、多谢巡抚大人……”
这下雷栗的面色就又好看了,笑意盈盈地请老鱼户一家起来,然后就在胖知县热情相邀下,和周毅坐着舒坦的马车回去县城。
在县城受了几天被人追捧、众星拱月的日子,雷栗便索然无味了。
他装模作样地说自己是微服私巡,不要这么多人跟着,他可是作为巡抚来办正事的,这么兴师动众的还怎么办事?
胖知县:“?!”
他刚跟上司说这巡抚不足为惧,巡抚大人就要办正事了?
他心里一惊,面上热情地挽留雷栗,见挽留不过就给他备了最宽敞豪华的马车,带着一众官差送他。
雷栗嘴上说着不用送不用送,脸色却满意得不行,高高兴兴地上马车,头也不回地跟周毅离开了县城。
看到这,胖知县心里就踏实了,真办事的人哪儿会这么贪迷享乐?只是口花花罢了,亏他还提心吊胆好几天。
而雷栗一上马车,关了帘子,笑的神色就冷了下来。
马车的车把式是胖知县的人,他没有和周毅说些什么,但夫夫多年,一个眼神就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了。
朝廷推行万家学堂多年,本意是福泽百姓,降低文盲,就算是偏远贫瘠的县城也应有设立才对,教学水平如何另说,学堂不能没有。
像百洄这种富得流油的大府城,光是本府城的财政就足以支撑教育,用不着跟朝廷户部伸手要钱,但百洄不但每年都要钱,还索要不小。
而雷栗这些天“微服私访”,看似是任性地吃喝玩乐,却在和老百姓的聊天中得知了不少信息。
比如,百洄很多地方的万家学堂形如虚设,只在朝廷派人来查政绩时,才会临时找个地方和找些孩子充当门面,或者干脆贿赂检查的官员,让他们知情谎报。
用于基础教育这部分的钱基本被吞了,一层层剥削下来,当地知县就算不吞,剩的钱也难以支撑四方学堂运转。
“这就是近些年万家学堂的情况。”
雷栗寻了个理由赶走车夫,自己和周毅架着马车照着地图换了方向,往另一个县城去。
“而在早些年,当地官府为了政绩或是真的心系百姓,确实有好好地开办万家学堂,招聘夫子并免费发放启蒙书本,只收取低廉的学费招收老百姓的孩子。”
“上下齐心,确实开蒙了不少老百姓家的还孩子,百洄的经济也有所上升,一派生机勃勃的景象。”
“不过”
“不过好景不长,各级官府开始腐败,先是吞掉一部分用于万家学堂的教育资金,再增加学费,使老百姓无力于高昂的学费不得不让孩子退学。”
周毅接着他的话说,“再压下夫子的工资,延迟发放或少发、甚至不发薪酬,使得夫子难以维持生计不得不辞退跑路。”
“久而久之,学堂无人来学、无人来教,万家学堂也荒废下来或被挪做他用、充当某人的私产。”
“北京都中关于哥儿女子可以科举的发条也没有传到村镇上。”
雷栗拧眉道,“玉蕤都已经考上了状元,而这里的渔民却不知道制度已经改了,刚刚我说哥儿状元、女子状元时,那户渔家的表情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而那个胖知县表情之下却是惊慌,生怕我突然发问,在发现我没有这个意向之后,他就立马放松下来。”
说着,雷栗记仇地眯起眼睛,“他还以为我没有看见他眼里的轻蔑呢,要不是要演戏,我早一巴掌刚抽过去了。”
他的鞭子这次也带了过来,就等一个时机大展身手呢。
可惜寻访任务还没有完成,他要和周毅再多跑几个地方做民调,好早点把百洄这些贪官污吏拉下马。
雷栗眼里燃起一丝躁动,他最喜欢这个环节了,早上判刑,下午抄家,带人去那些酒囊饭袋家里,把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搜刮出来。
雷栗曾经有一个铁蝗虫的名号,就算是一个铜板,他都要抄干净,一个人就能抵一群蝗虫。
“应该其他人信息也收集得差不多,过几天回到府城再看看。”
周毅顿了顿,略微担心道,“就是周周那边,希望一切顺利。司海司里商贾官员勾结甚多,盘根错节,是一块难啃的硬骨头。”
“放心吧。”
雷栗轻笑道,“周周的武力值你还不清楚?就算周周镇压不了其他人,也不可能有人欺负得了他,何况有林重跟着。”
“林重挺正直的一个小孩,在运流部这几个月都被你带坏了,鬼主意一套一套的,也不知以后周周能不能镇得住他。”
周毅倒是不担心这个,“林重对周周死心塌地,用不着镇住,他就屁颠屁颠跟在周周后头了。”
还是多担心林重吧,万一以后周周也像雷栗变懒了,公务可都是林重干了,比如他现在这样。
不过……
“我什么时候教坏林重了?”
周毅偷看了眼雷栗,会教坏人的明明是雷栗吧?
第315章 316.亲一口雷栗就被毒死
雷周周的处境比雷栗还遭。
司海司明面上是朝廷的,但实际上已经被海商联盟把持了,司海司内除开新上任的雷周周和林重,几乎都是海商的人。
要么是海商扶持上来的,要么和海商暗通曲款,要么就是海商的亲族子弟,而司海司与百洄运流部密不可分,运流部也被海商联盟影响颇深。
这几乎是五年前的翻版。
那时雷栗没成立运流部也没整顿百洄,百洄镖局完全被海商们管控,就连当地官差也不敢与海商掰手腕。
而现在,海商联盟死灰复燃,又依靠强大的钞能力打通百洄官员,由官官相护转变为官商相护,交易和联系转入地下,人情网却更加密切交错。
如同一张密密麻麻的蜘蛛网,几乎将整个百洄牢牢盘覆网下,将百洄百姓和小商户黏踞网上,成为蜘蛛巢穴的供养。
强龙不压地头蛇。
空降的雷周周在百洄毫无势力,仅仅有一个“不着调”的巡抚依靠,在官商勾结的百洄势力眼里,根本算不上过江强龙。
雷周周确实不是强龙,他还是条二十一岁的小龙呢,真正的过江龙在微服私访,在百洄的各大港口探查敌情。
“五年前我还是太仁慈了。”
雷栗慢悠悠地在码头走着,一双眼轻飘飘地睨向港口各处。
这里是百洄最繁荣的港口之一,拥有最多的海船和最大的人潮,光是能乘坐上千人的大海船就有上百艘,鳞次栉比,一眼望去壮观极了。
而在大海船之间,货船、粮船、大小不一的渔船等等,星罗棋布,形形色色的人群如海浪般涌退起伏。
喊着号子搬运货物的力工、用绳子拉穿船的纤夫、刻薄催促的管事,还有悠闲漫步收取贿赂的差吏,以及来往买卖的百姓和晒得黝黑的渔民。
也有富贵人家往来其中,他们身着绫罗,头戴金翠,神色从容气度不迫,连大户人家的丫鬟都神采飞扬。
雷栗作为巡抚,他的画像会被一层层传达各个县城官差,保不齐就有人认出他,所以他和周毅特地乔装打扮了一番
一个装成富贵人家的阔气老爷,一个扮成老爷的黑面保镖,打着来码头租船的幌子光明正大地逛。
“之前我见海商经营不易,只是要回了镖局的所有权建立运流部,敲打了几家出头的大海商,连海商联盟都没有让他们解散,现在倒是蹬鼻子上脸了。”
雷栗皮笑肉不笑,边儿上一个小捕快经过看了他一眼,他还佯装惶恐地低头,快步往前边走去。
别看官府的官员差吏对海商退敬三分,但仅限于海商联盟里的大海商,对于一般的商贾仍是一副狗眼看人低。
“原先成立司海司,就是为了接管海商联盟,瓦解海商势力,现在倒成了海商制约朝廷的利器。”
周毅也压低声音道,“如今海商联盟还是惧怕朝廷重兵压境,不敢明目张胆地勾连,只敢私相授受,这对我们很有利。”
“你是巡抚,官阶比司海司、知府都大,周周又是司海司司长,虽然只是光杆司令,但官大一阶压死人,明面上他们也不敢不听我们的。”
“在京都要勾心斗角,在百洄分明我最大了,还要玩脑筋。”
雷栗表示无语。
夫夫俩说话间就听见不远处在起争执,两人赶过去一瞧,却见一个管事模样的人带着几个家仆,在对峙一对渔民父女。
“如今就是这个价!”
那管事叫嚣道,“这鱼你卖不卖?不卖我们朴家,便是庆家莫家西门家也是这个数!”
“这……”
那对父女里的老渔民犹豫再三,姑娘却年轻气盛,愤愤然道,“这海鱼难得,原本能卖二十文钱一斤,你们一而再再而三压价,压到如今五文钱一斤!这是不让我们活了!”
围观的百姓也是窃窃私语,也有气不过的叫嚷起来:
“就是!海鱼海贝是不值钱,但也没有你们这么欺负人的!价钱一年比一年低,这么点钱怎么让我们活?”
“我听说珍珠的价也被压得老低了!指甲盖打的珍珠连一两银子都买不上,这可是会死人的活计!”
“出海哪儿有不死人的?”
“这话怎么说的?!出海是看老天爷脸色吃饭,好歹能吃上,看庆家这几家扒皮鱼的脸色,早晚饿死!”
百洄靠海吃海。
渔民一家老小的命都拴在了海上,而海货价格低,他们就不得不增加出海时间和次数,以此打捞更多的鱼获,但贬值的速度还是比赚的快太多。
加上官府时不时增加的出海税、鱼粮税、船税……有些渔户实在过不下去,就只能卖掉船,放弃打渔转做力工,甚至有的渔户因为太过穷困而卖儿卖女。
这可是和平年代,而不是饥荒战乱的年岁,竟然还能被逼得卖儿卖女,实在是骇人听闻!而这些,却是雷栗和周毅亲眼所见。
“这些鱼我家老爷买了。”
周毅忽然出声,拨开众人,大步流星走到那管事和渔民父女面前,对那姑娘递上二两银子边道,
“这些够不够买你们的鱼?”
“这太多了……”
姑娘连忙摆手,说,“半两银子就够了,我们的鱼不值这么多钱。”
“无妨。”
周毅把二两银子塞她手里,一把提起装着鱼获的两个篮子,利落地转身就走,耳朵却听到那姑娘颇有气势地对那管事道,
“瞧见没?咱们的鱼哪儿有你们出的那么低价?不说五文钱,好歹十五文钱一斤吧?你们这是良心被狗吃了,也不怕半夜死了,找大夫来摸不到脉!”
好伶俐的嘴。
周毅有点惊讶地回头瞧了一眼,那姑娘发觉他的目光,登时脸热一片,因为自己狐假虎威而有点羞窘。
周毅拎着两篮子鱼获走到雷栗身后,尽职尽责地装作保镖,面无表情,小声跟雷栗说,“这姑娘口齿伶俐,有几分你年轻时的样子。”
“年轻时?”
雷栗挑了挑眉,徉怒地轻哼了声,“你是说我现在老了?”
“不是。”
周毅瞟了眼那张浅绯色格外柔软,却舔一口就能把自己毒死的嘴唇,说,“你年轻时攻击力没有现在强,人小姑娘才十几岁,哪有你一张嘴就把人气死的功力。”
“我就当你是在夸我了。”
雷栗眯起眼笑,一双桃花眼光彩熠熠,就算乔装打扮后把容貌掩盖了,颜色只有原来的四五分,还是好看得让周毅移不开眼。
“……”
周毅没有接话,心里却想,他现在要是亲雷栗一口,应该不会被他毒死吧。
雷栗和周毅离开热闹的港口,找了一家渔户给了一点加工费,让他们帮自己处理那两篮子鱼获。
篮子里有海鱼也有海贝,还有一些不值钱的海带,渔户家里也没有什么调味料,只是加足了油盐上锅清蒸,但它们本身的鲜味依然让人好吃得掉舌头。
雷栗夫夫俩一边吃饭,一边不经意似的说一些家长里短,打听自己想知道的消息。
这一处港口是属于附近的海兴县城,县城里有四家大海商,都属于海商联盟,他们把控着这片海域的海货出产,一旦有渔民出海回来就会被他们的人第一时间收购。
但四家狼狈为奸,统一了收购价,以非常低廉的价格逼迫渔民卖给他们。
要是不卖,就会受到四家的联合打压,很大可能会沦落到什么也卖不出去,只能转投其他生路的下场。
“县城也有一家给钱比较公道的,姓曹,但曹家势力不如其他四家,能出海的船也比四家的少,只能跟在他们后头吃剩的。”
那家收钱做饭的渔民说,“曹家人良善,碰到比四家打压的人,就会偷偷把他们的鱼获买下,我们这儿很多人都很感激曹家,要是曹家能压过其他四家就好咯。”
其实曹家给的价钱也没有很高,比正常价还低一点,但靠同行衬托,就显得曹家人品格外高尚了。
而且曹家也不能给价太高了。
现在四家还没有把他当回事,要是给的太高破坏市场,遭到四家的联手围剿,曹家也落不着好。
雷栗和周毅对视一眼,他们都明白为什么庆家等四家不狠狠打压曹家,让这里变成他们的一言堂。
四家互相合作也互为掣肘,曹家势力小,但也是相对而言,要是谁对曹家出手融合了其势力,那都不是其他三家想看到的,若是想瓜分曹家,曹家拼死反扑也能咬下四家一块肉。
而留下一个曹家也能让这里的渔民看到一点希望,不至于被逼得太狠,出现什么难以控制的局面。
雷栗和周毅没有呆太久,吃了饭他们走了,也不打算继续装了,老虎不发威,百洄这群官员海商还当他是病猫呢。
雷栗和周毅快马加鞭回到了百洄府城,第一时间和部下汇合,搜看他们找到的证据证人,十拿九稳了,便带着人气势汹汹地往百洄府衙去。
“人呢?都给我滚出来!”
雷栗金刀阔斧往堂上一坐,向来带笑的桃花眼微微眯起,自成一派巡抚大人的不怒自威。
第316章 317.开胃前菜
“来人!把他们给我抓起来!”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雷栗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难,在百洄知府等一众官吏没反应过来时,就已然有几个官员被抓了。
这几个官员中最高的是同知,是知府的佐贰官,协助知府处理公务,最小的是司长,包括宣课司、税课司、司狱司等,如此举动让众官员是又惊慌心虚又怫然。
“巡抚大人!”
作为一把手的百洄知府一副道貌岸然,看似恭敬行礼,却暗含叱责,“您这是何意?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您虽贵为巡抚,也不可无故抓人罢!”
“你问我为什么?”
雷栗冷笑一声,一双眼不紧不慢地环视众官员,“我倒要问问你们都做了什么!身为朝廷命官,竟知法犯法,不仅阿党比周,还藏贼引盗鱼肉百姓!”
“一桩桩,一件件,该当何罪?!”
“巡抚大人何出此言?”
百洄知府不愧是老谋深算的狐狸,面对雷栗如此咄咄逼人、胸有成竹的苛问,他面色不改,反问道,
“若无确凿证据,还请巡抚大人放了下官这些下属,我等为朝廷治理百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不得巡抚大人如此污蔑!”
“污蔑?”
雷栗倏忽觑向百洄知府,冷眼如电,“来人,将知府大人所要的罪证带上来,让知府大人听听,他这些所谓无功劳也有苦劳的下属是如何行事、又是如何做派!”
“是,大人。”
几名七八品的小官从雷栗身后站出,异口同声声如洪钟,他们均身高八尺膀大腰圆,双目如炬,齐齐看向百洄知府,手中皆拿着一本厚厚的“罪证书”。
从左起第一个高大汉子官员道,“胥甫昌胥同知,私下收受贿赂,挪用府衙公款,侵占百姓私产,纵容家眷闹市纵马伤人,与商贾暗中勾结非法手段竞争。”
“……府邸超出正五品官员规章等,所犯二十三条朝廷律法。”
他话音刚落,第二个络腮胡熊脸官员便粗声粗气道,
“税课司司长,私下收受贿赂,贪污府衙所收税款;私增船税、鱼粮税、出海税、人丁税、过关税等多项税目,其中鱼粮税等增税百分之三到十出一不等。”
“另有治下不严,欺上瞒下,值班期间公然嫖娼淫乐等十七条罪名。”
紧接着,是第三个说话了,“宣课司司长,枉视朝廷律令,未及时传达新立条例,如哥儿女子皆可参加科举;在任期间敷衍塞责,行事草率……”
被抓的每一个百洄官员都有一大堆罪名,从大到小,连宠妾灭妻、残害子嗣都查到并算上了。
“谁还有何话要说?”
雷栗冷冷道,那双向来带笑多情的桃花眼此时如同地狱罗刹,每一道目光都像钉子,死死钉在百洄官员们的三经六脉。
谁还有话说?
谁还敢说话?
这一字一句是清清楚楚,一桩一件是如雷劈顶。
被抓的几个是听得六神无主心如死灰,没被抓但心里有鬼的,也是双腿打颤冷汗直冒,更有甚者,直接被吓得瘫软在地,连眼都不敢抬起。
百洄知府也汗流浃背,但他立马反应过来,今天巡抚大人这一出不是为了抓人,而是来恐吓他们呢。
这一长串的罪名怕是真真假假,掺在一起听着是吓人,但有些应该是夸大其词,有些是无中生有。
就算是真的有这么多,现在也绝对不能认,认了就是自寻死路!
胥同知不愧是知府的贰手,他率先回神连忙为自己辩白,“巡抚大人冤枉啊!下官并未侵占百姓私产,更不敢纵容家眷当街纵马伤人啊!至于私相授受中饱私囊之列,更是子虚无有之事!”
“下官的府宅确实超了规矩,但大人有所不知,这宅子乃是上任同知所建,下官就任时图了个方便……”
“下官一心扑在公务上,不在意金银住宅等身外之物,一时不察,让巡抚大人看了笑话,真是……”
胥同知边说边涕泗横流,哭嚎得仿佛真是雷栗污蔑了他,恨不得能以死证清白。
“既然胥同知说自己是清白的……”
雷栗忽然眯起眼,猛拍桌案站起,豪云壮志道,“那好!就请胥同知撞死在这堂中大柱上,以死证清白吧!”
“本巡抚之后若是查明,不是污蔑了胥同知,便向朝廷、向圣上禀告胥同知的清白忠义天地可鉴。”
“再请圣上赐下一副‘清白之臣’的匾额,本巡抚会亲自送到胥同知家,并在胥同知出殡时到场吊唁。”
“这……”
胥同知立时如同被架到火上烤,撞真怕自己撞死了,不撞又欲盖弥彰,真的是清白的也不清白了。
在他收到百洄知府暗投来的眼色后,胥同知心一横牙一咬,真想撞去柱子,便听第一个说话的高大官员高声道,
“禀报大人!下官忽然想起方才已请了百洄最有名的大夫在堂外,只要胥同知未立即歇气,保证妙手回春!”
“好!”
雷栗大笑一声,拍着手表扬了他,再鼓励道,“胥同知就放心大胆地撞吧,带伤进了大牢本官也会通融一二,让大夫每日进牢里为胥同知把脉,绝不会让胥同知惨死在牢里,无人收尸。”
“毕竟这案子还没查清楚,抄家还是砍头都得给胥同知一个说法……”
“哦不对,胥同知还是死了好,不然就拿不到朝廷发的匾额了,胥同知在九泉之下好祖宗们会面,也能挺直腰板了。”
这话说的,仿佛一把把刀插在胥同知的心坎上,戳得他千疮百孔,一口气提上来差点把自己背过气去。
……真背过气了。
“胥同知!胥同知……”
“哎,不会真死了吧,这死法也好,省得撞了柱子血溅三尺还要擦血。”
这是胥同知昏厥前听见的最后一句话,顿时把自己气得更昏了。
当然。
这只是前菜。
百洄上层官员没有一个是好的,抓的这几个只是小虾米,还要钓出他们背后的大鱼,藏在朝廷里的大鱼。
不过雷栗这一手几乎搞崩了百洄所有官员的心态,而抓的胥同知那几个,雷栗也把他们分开关了,准备挑拨离间,逐个击破。
在税课司司长这里,雷栗的手下一边语言蛊惑他,一边对他用刑。
“胥同知已经把黑锅甩给你了,说是你骗了他,你欺上瞒下,私自增加税收假公济私,送贿赂的商贾也是你牵线搭桥……”
税课司司长常年淫浸在金银酒色之中,听惯了阿谀奉承,容易得意忘形,耳根子也软得很,意志更是被抓的这几人里最薄弱的。
刚被抓时,听到那些罪名后反应最大的便是他,所以给他用的是水刑。
把他仰面绑在长凳上,用水滴一滴滴在他的额头上,在寂静的空间里,只有滴答、滴答、滴答的水滴声,连水滴在额头上的轻微震颤都清晰可察。
被这么关了两天,再加上几句语言挑拨,都不用威逼利诱他就急忙招了,全秃噜干净了。
而宣课司司长就比较犟了,他的罪名其实是最少最轻的,说来说去,就是收钱和不管事罢了。
但再犟的脾气再硬的骨头,也硬不过斩首的刀,何况不只砍他一个人的头。
“宣课司司长,其实我们也不想为难你,只是朝廷和圣上那边抓教育抓得严重,百洄的基础教育搞成这样,连学堂都没有,不拉个人出来背锅,巡抚大人和知府大人也不好交代啊……”
“胥同知是知府的人,知府大人在朝廷那边有大人物撑腰,就是巡抚大人也得给三分薄面。”
“你啊,就安安心心和家里人一同上路吧!”
而司狱司司长……
“司狱司……”
提审的人装模作样地摸了摸下巴,随意说,“没什么用,直接杀了吧。”
司狱司司长:“???”
他大惊失色,宣课司司长和税课司司长就住在他隔壁,这大牢里可不隔音,他们对这俩司长的威逼利诱,他都听见了,怎么轮到他就不诱不逼了???
他可不想自己一个人死啊!
“反正死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有什么区别?”
提审的人叹了口气,轻描淡写道,“巡抚大人性子急,不爱查案子,这些事情都是让底下人做,反正你也是板上钉钉的死罪,何必浪费我们的力气。”
“你说胥同知?胥同知的侄子是在闹市纵马伤人,可下令把他放了的,是你不是胥同知啊。”
“我不想死!”
司狱司司长立马道,“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们,能不能让胥同知一起死?他收的钱可是我们这里面最多的,连知府都没有他多!”
“这怎么可能?”
提审的人故作惊讶,徉怒说,“说谎话也不打草稿!知府大人可跟我们家巡抚大人通气了,他收了几千万两银子,那可是几千万两!”
“胥同知连府邸都是捡上一任的住,怎么可能这么有钱?”
“是真的!”
司狱司司长急了,说,“我这里有一本账册!记的都是我们这几个收的贿赂,胥同知真是最多的,他才该第一个死啊!”
第317章 318.他们的表情肯定很有趣
挑拨离间、声东击西、无中生有、远交近攻。
雷栗和周毅先是抓了胥同知几个,威逼利诱他们反水,同时用一些半真半假的证据,说他们之中有人检举了其他人,于是又抓了一批人关进大牢。
抓的这些都是百洄知府剩下的心腹,连他惯用的几个幕僚都蹲局子了,百洄知府成了光杆司令。
不过,百洄知府不愧是老狐狸,这时候他依然沉得住气,既没有暗中接触胥同知等人,也没有向他的背后人求援,老神在在地喝茶吃饭干公务。
他也确实滴水不漏。
司狱司司长掌握了一部分胥同知等人收受贿赂的证据,却没有关于知府的,而知府大人对家眷管束颇为严格,家中是出了名的妻贤子孝。
雷栗和他的下属们在暗中探访时,也没有挖出百洄知府的黑料,现有的证据顶多告他一个治下不严,罚几年俸禄、降一官半职就能轻松揭过。
“三十六计之胜战计。”
雷栗缓缓道,脸上尽是势在必得,“声东击西,攻其不意。在府衙找不出知府大人的犯罪证据,那咱们就去司海司、运流部看看。”
“正好司海司晾得够久了,那群司海司的官员知道咱们抓了府衙这么多人,再在司海司看见我俩,肯定跟老鼠见猫一样好玩。”
瞧见雷栗迫不及待看戏的表情,周毅有些好笑地摇了摇头,才道,
“百洄府衙和司海司关系密切,原司海司司长肯定有他的罪证,只是现在他被调回京城,鞭长莫及,倒是有点可惜。”
“不过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咱们周周新任司长,司里的官吏都以为他是光杆司令,等着看周周笑话,却不知道周周却在司海司的档案里找出了什么好东西。”
雷周周在北京都运流总部的信息处不是白干的,经过几个月的“特训”替不负责任的爹爹加班工作,早就能独当一面了。
而他这些天也没闲着,那些下属刁难他,想要架空他的权力让他当光杆司令,他也不发作吭声,假装没事干,去看以前的档案熟悉司长的公务。
那些下属还以为他好欺负,私底下嘲弄雷周周就是个哥儿,骨子里就逆来顺受,却不知道雷周周看过一遍档案,就凭直觉找出哪些不对劲。
雷周周把觉得古怪的档案带出来,再和林重、雷栗带来的人一一对照,查漏补缺,终于揪出了司海司偷税漏税的证据。
做得再精细的假账也是假的,再粗糙的真账本也是真的。
海上贸易是高风险,也是暴利行业,在大海对岸一文不值的东西倒卖到大佑,可能就价值千金。
如琉璃,就是海外传入大佑又被海商手下的工匠破解的奢侈品。
而今大佑朝中,琉璃制法仅掌握在一家大海商手中,这家海商与北京都的某些勋贵交情匪浅。
又如番茄,就是外来的茄子,因为叶和生果实中含有毒的生物碱,传入大佑后原是作为观赏植物售卖,像蒙络这种不缺钱的大傻子才会买。
在周毅将番茄作为菜肴出售后,其他商人就如闻腥而动的鲨鱼,很快也将番茄大量栽培起来,争夺“一家川菜馆”等系列的生意。
为了抢占更多市场份额,番茄新菜式层出不穷,有些商人还自发研制番茄新品种,谋求更高产更美观的番茄。
在海外一文不值的“狐狸果实”,成了大佑的农业新星,因为番茄好吃好看又容易种植,经济价值较高,一度超过主食替代物番薯的地位。
而司海司作为朝廷管理海外贸易的国家机关,油水可以说是最丰富的,从司长手里漏出去的一点点,就能让底下人盆满锅满。
千金万两手里过,便是佛陀也心动。
一心动,就不得不做假账了,不然就是拿项上人头当靶子,一家老小也要在黄泉相见。
但雷周周和林重等人顺藤摸瓜,最后发现
司海司的档案库里全他爹的都是假账!
就没一本是真账!雷周周觉得不对劲的那几本账目是做得实在太粗糙了,糙到他一眼就觉得不对劲。
雷栗本来还想把司海司放在最后抓,毕竟准备一大批装银子的大箱子,也需要时间,大牢里也不够关这么多人。
但现在嘛
“知府大人在百洄五年,我不信一点破绽都没有。要是证据都销毁了,他拿什么跟背后的人打擂台?”
雷栗哼哼道,“知府大人和前任司海司司长表面上公事公办互不搭理,私底下指不定睡一个被窝呢。司海司肯定有知府大人的罪证,司海司那群人铁定也知道点什么。”
“而且他们居然敢晾着我们家周周,还阳奉阴违”
说着,雷栗微微眯起眼睛,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我要把他们都抓进牢里,统统打上几十个板子,再跟他们说,哦,抓错人了,对不住各位”
“他们表情肯定很有趣。”
“然后,我们杀百洄知府一个回马枪,让胥同知几个和司海司的人指认他,让他们对簿公堂互相栽赃陷害。”
“啧啧。”
雷栗眼里闪着玩味而兴奋的光,很有些迫不及待,“那肯定很有趣!我不信大难临头了,知府大人还不肯联系他背后的人,甘心给北京都那些人卖命去死。”
“嗳,相公你说,我们顺便脏肃国公府一把怎么样?”
“肃国公府?”
周毅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想给周周报仇?因为上次三朝回门,肃国公府给周周吃了闭门羹?”
他忍俊不禁,又对他的小气和记仇无奈,“你不是因为这事阴阳怪气肃国公好几次了吗?来了百洄,还要再阴肃国公府一把?”
“什么叫阴阳怪气?”
雷栗皮笑肉不笑,“我那是和肃国公进行友好亲切的会晤,只是中间有点意见不和,问候了他几句,哪有阴阳怪气这么严重?”
如果说
雷栗一脸亲切和善地问肃国公,“别人家是多了一个儿子,您家怎么少了一个儿子,难不成是祖坟冒黑烟,把儿子呛死了?还是关门时不小心把儿子关在外面,把儿子气死了?”
这不是阴阳怪气,那就真有鬼了。
雷栗问肃国公的时候,还是司徒大人家刚刚添丁,朝里大臣恭喜司徒大人,他前一句跟着恭喜后一句就阴阳上了。
肃国公当时:“……”
朝中大臣们:“……”
而雷栗嬉皮笑脸地又对司徒大人说,“您可得把儿子看好喽,别跟国公爷家似的,好不容易养大了倒把人弄丢了,这跟祖宗牌前哭也不管用了。”
司徒大人:“……”我谢谢你。
所以周毅担心雷栗会被朝中的大臣们群殴,也不无道理。
雷栗作为巡抚,司海司的好戏当然不能错过,他和周毅第一时间赶到现场,坐在主位饶有兴趣地看雷周周大显威风。
他既是来看戏,也是来撑腰的,谁要是不服气,他就一鞭子抽过去,抽到不得不服周周。
就一个上午,司海司的所有高层、绝大部分中层以及不少底层都进牢里了,连没有官阶的小差吏也有蹲局子的。
司海司一下成了空壳。
而下午,雷栗带头,周毅随行,雷周周和林重动手把司海司犯事的官员家都抄了,银子是一箱一箱地往外搬。
银子多到司海司的库房都放不下,府衙的库房也满了,又租了个宅子专门放银锭金锭。
雷栗不放心,门窗都锁上了,钥匙自己揣着,又让手下人日夜守着宅子和两个库房,想了想,还是运回北京好,于是他就把百洄运流部也抄了。
百洄官府、运流部、司海司,三家息息相关,谁犯事了另外两家也跑不了。
雷栗接连几天,一口气抄了三方,他还兴致勃勃,打算把百洄的各个县衙都走一遍,也去抄那些知县的家。
有没有犯事贪污,抄了就知道了,银子多的就是贪官,少的就是清官,小老婆多但不贪的也要教育几句,罚个大款,没有小老婆的就算了。
尊重纯爱党。
闝倡、去青楼、养外室通房的不算,这个也得罚!偷偷摸摸地搞跟光明正大半斤八两。
不过周毅阻止了雷栗,“先把这些银子运回北京都,那些县城离得远,去治理也不急于一时。”
“也行。”
雷栗想了想就点头,“有的是时间,后面再抄那些知县吧,先把牢里的砍一批,不然不够住,几个人挤一起住也影响坐牢质量。”
他故意传出口风,说要砍人头,看谁犯的罪最多,犯的罪最重,就先砍谁的头攒一笔业绩给皇帝交差。
牢里的官员倏然争相举报对方,谁都不想第一个死,且死道友不死贫道,巡抚大人说了,当污点证人算戴罪立功,不用死!
雷栗也不知道他们谁说的是真是假,于是把他们都放在一个屋子里,让他们互相对质,这伙人就吵起来了,舌战群儒又变成大打出手。
要不是雷栗带的人够多够强壮,都拉不开他们,而在他们吵架打架互相揭短时,记录官也奋笔疾书。
第318章 319.光天化日之下
犯事官员自己秃噜出来的,加上雷栗手下查到的证据,足以将他们逐个定罪,最差的都是十年以上有期徒刑。
“安静。”
雷栗倏一拍醒木,哄闹的众人骤然安静,齐齐看向他,他的目光一一掠过众人,不紧不慢道,
“举报有奖。谁能提供知府大人的犯罪罪证,不管是十恶这类大罪,还是玩忽职守、宠妾灭妻这种小罪,都可以举报。”
“要言之有实言必有中,倘若给本巡抚东扯西扯胡说一堆,不但别想减不了刑,本巡抚还要抽他大嘴巴子。”
话音未落,他右手边一个虎背熊腰的下官就扬起了砖头厚的巴掌,一双眼睛瞪如铜铃,凶神恶煞地盯着堂中众罪官。
众罪官:“……”
这一个砖头巴掌抽下来,别说嘴巴子,脑仁都能抽出来。
他们面面相觑,因为捉摸不透雷栗的脾性,一时间都不敢轻举妄动,还是最有胆色的胥同知先发问:
“您真给我们减刑?”
“当然。”
雷栗温和地笑眯眯道,“本巡抚一向说一不二,只要能帮本巡抚扳倒知府,尤其是找出知府在北京都的幕后人,本巡抚就酌量给他减刑。”
“像胥同知,你犯下如此大罪,你的的脑袋是铁定要落地了,但你的爹娘说不准还能安享晚年,妻儿也不必日日担惊受怕。”
“但你要是执迷不悟,那就不好意思了,按大佑律,数罪并罚从重判,不止要将你当众处斩并吊尸曝晒三日,你爹娘妻儿并一众族亲都要流放边塞。”
听到雷栗如此说,其他犯事官员皆面露惊惧之色,而胥同知倒心松一口气,要是巡抚给他打包票说将他全家都保下来,那肯定是骗人的不可信。
宽进严出是诈骗。
胥同知深谙此事。
胥同知作为百洄知府的副手,很多事情都要经过他的手,虽然知府大人做事滴水不露,交代的一些事情也让他摸不着头脑,但他也是道行高深的老狐狸,想要挖肯定能挖出一些东西来。
他将自己搜集到的关于知府罪证的藏匿地点,还有对知府幕后之人的猜测,一一告知雷栗等人。
雷栗派人去他说的地点拿,果然找到了一本薄薄的账目,这账目之中的金额不算巨大,按贪污罪定只能让知府贬职远调,但也不是没用。
雷栗将抄家搜查出的金银以玉石字画等奢侈品送回北京都,以及犯罪官员的名单,并写了折子将胥同知的猜测告知皇帝,让在北京都的皇帝去查。
他都大老远来百洄出差了,皇帝也别想坐收渔翁之利。
而在折子的最后,雷栗还催了一句,赶快派人来百洄补齐空缺的官位,他人手都快不够用了!
此次前来百洄,为了以防万一,雷栗带了不少人来。
北京都运流部的精英骨干们,还从其他部门撬了一些人来,并带了两百京都卫精英,一共浩浩荡荡的三百人。
原以为够够的,没想到现在全填进百洄府衙、司海司和百洄运流部了。
因为要运银子回京,府衙的差人不够,两百京都卫也调了一百五十个护送,雷栗身边能用的只有五十几个人,还包括周毅。
雷栗:“……”
真是人到用时方恨少。
不过把知府关进大牢也够用了。
雷栗一边在百洄挖知府的黑料,一边想办法海商联盟,海商联盟依靠的当地官员全军覆没,但他们和其他府城的官员,尤其是和北京都的勋戚仍然有着坚定的合作关系。
海商需要权势保护,官吏需要金钱开路,两者合作到现在,盘根错节,几乎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共生关系。
彻底瓦解海商联盟,比更换一批百洄官员还要棘手。
好在皇帝给力。
在收到雷栗的折子之后,皇帝就发了一道密旨,给他调动百洄及周边府城军队的权力,同时从北京都派了一批官员就任百洄空缺的职务,确保百洄权力顺利地过渡。
从海商过渡到朝廷手中。
短短数月,百洄府城就天翻地覆,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
自府城到县,每一级官员阶层斗大换血,从贪污腐败的旧官僚老爷变成年轻有干劲的新新官员。
几乎是三十岁以下的年轻人,都是最近这几届科举上来的进士,寒门子弟出身,应该更能了解熟悉底层百姓的艰辛,成为真心为民的好官清官。
也有世家出身的。
如原本进入翰林院的书哥儿以及沈七七也被派来了百洄,成了两个相邻大县的知县。
司海司、百洄最大最繁华的港口之一都设在两个县城内,书哥儿、沈七七和雷周周这三个好朋友又能在一起了,林重又能明争暗抢地吃醋了。
真是皆大欢喜。
由于百洄官员阶级大换血,百洄知府也被远谪,唇亡齿寒,原本依附他们兴风作浪的中低层商贾也逃不了法律的制裁,被抓了砍了一大批。只剩下洁身自好或者犯法较轻的,都心有余悸老老实实做人做事了。
被官员和商贾侵占的田产都还给了百姓,海边也不会出现垄断恶意压价的事,巡逻的捕快差吏也不敢乱收贿赂,小混混们更不敢在这档口收保护费。
渔民的生活得到保障,不用卖船另寻出路了,也不用卖儿卖女维持生计了,街上、海边都是欣欣向荣的热闹景象,百姓脸上都是有盼头的神情。
海商联盟里的大海商们被抓的抓,被抄家的抄家,剩下一批根基稳固或者顶上有人的,只是重重拿起轻轻放下,但这也是相对而言的“轻轻”。
虽然动不了根本,雷栗却是狠狠剥削敲诈了他们一笔,让他们伤筋动骨,不好好经营几年是恢复不过来了。
当然。
雷栗又不是那种鱼肉百姓的大恶官,大海商再有钱也是百姓的一员,如果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就算跟北京都的世家有牵连,雷栗也不会无缘无故搞他们。
“有些官员是寒门出身,或者为人迂腐,觉着商人都坏,都是奸商恶商,尤其是家有巨财的大商贾。”
雷栗说,“但其实不然,商贾里也有好有坏,有和官吏勾结欺压百姓的坏人,也有童叟无欺诚信经营的好人。”
“无奸不商,无尖不商。这个词儿发音虽然一样,但不同的字却是相反的意思,不以貌取人,不以家世地位看人,才是一个正直的人一个正直的官员。”
“确实。”
周毅点头赞同他的说法。
夕阳西下的海边,他们漫步在沙滩上,眺望波光粼粼海浪叠叠的海面,橙红的太阳如同一只腌蛋黄,方才还躺在厚实洁白的云山中,再一眨眼底端就没入海平线上了。
夕阳慢慢地潜入海。
夫夫慢慢地散着步。
沙滩上摆摊买卖的百姓多如牛毛,有刚刚出海回来的,鱼儿活蹦乱跳,卖价也比较贵,有卖了好一会儿的,鱼篓里的鱼虾已经死了大半,想买的婆子夫郎正跟卖家讨价还价。
除了卖海货的也有买其他东西的,比如青皮脑袋大的椰子,自制的渔家糕点,精密的鱼篓渔网,还有卖小狗小猫的,卖成衣、布料和头花的。
一片和乐景象。
“上回我们来的时候,都没有现在一半热闹。”
雷栗看着往来叫卖的人们,不自觉地翘起一个笑,“我们又做了一件大好事,可惜不能让他们知道我就是巡抚大人,不然听到的就是数不尽的赞美了。”
“忠言逆耳利于行,听太多赞美容易迷失本心啊。”
他装模作样地叹气,但神采奕奕,还有几分蠢蠢欲动,显然真的很想在这里暴露身份看这些百姓是何反应。
做了好事不留名,这不是有病吗?
他一辈子行善积德,只吃了几条蛇几头猪和数不尽的鸡鸭鹅和不会说话的蔬菜水果,阴阳了几个人,坏事是一点没干,再多的夸奖美名都是他应得的。
知雷栗者如周毅。
听到他这么说,周毅就顺着道,“没事,你是确实做了天大的好事,百洄有如今的面貌都是你的功劳,被人夸奖是你的命运,挡也挡不住的。”
“确实。”
雷栗一双桃花眼睨向周毅,轻笑道,“不愧被我调.教这么久的相公,现在夸人都能张口就来了,比前几年的木头样讨人喜欢多了。”
调.教……
周毅顿了顿,然后面不改色点头,“确实是夫郎调.教得好。”
雷栗意味深长地上下扫了他一眼,拍了拍他结实宽阔的胸膛,说,“我们现在回去吧,买点新鲜的鱼啊虾啊,吃饱了干正事。”
正事……
感觉不太正啊。
周毅默默地跟上去,心想,刚刚说自己正直的人,现在好像不太正直啊,正直的人会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说这种色.情内容吗?
“老爷!”
一个渔家姑娘一见到雷栗两人就惊喜地叫起来,夫夫俩也认出了她,是上次他们解围的那对父女。
“今天又来买鱼啊?”
这姑娘特别热情,还带着一点羞窘,她还记得上次当着他们的面狐假虎威,说着话就把一个鱼篓塞给他们,“新鲜的鱼虾,送给你们!”
第319章 320.好消息好消息!
那篮子鱼虾最后还是收下了。
渔家姑娘热情得很,好说歹说硬要周毅和雷栗拿着,海带海蜇也捎了一把进去,有点不好意思地摆手道,
“上回您给的银子太多了,这点鱼虾不算什么,老爷您还想吃鱼虾就来我们这儿买,保准把最新鲜好吃的留给您。”
“您要不方便来,让人捎个信儿,我送到您府上也成!”
雷栗就笑着说好。
他瞧这篮子里的鱼虾活蹦乱跳的,被草绳绑起来的大磅蟹眼睛骨碌碌地转悠,一看就是刚从海里抓上来的,便知道渔家父女都是实诚人。
他忽然起了一个捉弄人的坏主意,一双桃花眼轻抬起来,笑意盈盈,神色温和有礼,倒是让小姑娘倏忽红了脸。
雷栗心想这小姑娘看起来挺泼辣大胆的,也挺害羞的,边笑着说,“上回我吃这鱼虾味道确实比旁家的好,明儿早上,就劳烦姑娘给我送了?”
“我家在百花东路交口南行一百三十步,门口有两个大狮子的,就跟看大门的说是雷老爷让你来的。”
“哎!”
渔家姑娘脆生生地应了,脸庞被风吹日晒而现出健康的黝黑色,带了点不明显的红,一双大眼睛却是明亮。
“您和其他有钱人家的老爷真不一样,我还是头一回见老爷亲自出来买菜的,只带个保镖也没有带丫鬟小厮。”
很多富贵人家的后厨都是厨娘夫郎多,日常采买的是丫鬟婆子,或者小厮。
而雷栗和周毅这对组合,一个是面若桃李春风和煦的富贵老爷,一个是五大三粗的汉子保镖,看着都不像会买菜的。
这会买菜可不是记住几个食材的名字,全部买完就行的。
蔬菜什么样的才新鲜,鱼虾猪肉什么样的才是好的,当季是什么水果又怎么挑才甜,什么价格是正常的,怎样买才省钱又省力,这都是学问。
雷栗听了哈哈大笑,拍拍周毅的肩膀,对这姑娘说,“其实我不会买菜,这位高高大大的黑面神才是厨艺高手,什么菜好不好瞅一眼他就知道了。”
“他?”
渔家姑娘短促地“啊”了一声,惊讶地瞪圆了眼看周毅,无论如何她也想象不出来,这样魁梧高大的汉子挤在小灶房里洗手作羹汤的样子。
也不对,有钱人家的灶房应该大多了,不像她家的灶房窄窄小小的,便是几个高大汉子做饭也周旋得开。
“倒是我以貌看人了……”
渔家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又爽朗起来,两手抓起一把青口用大叶子包起来,塞给他们,说青口煮汤好喝,送他们一把忘了她丢人的事。
雷栗觉得这小姑娘特别有趣,乐不可支地半倚在周毅肩上,周毅也有些忍俊不禁,忍着笑认真道了谢。
别了渔家姑娘的摊位,雷栗和周毅又在这片沙滩上逛了一会儿,买了些东西,就打道回府了。
刚到府里,就收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雷栗登时拍桌子站了起来。
“周周有喜了?”
“是的。”
林重抿着唇也压不住往上翘的唇角,眼尾眉梢都是笑意,“这几天周周时常觉得困乏,胃口也不太好,我担心周周生病,便请了大夫来府里。”
“大夫说周周是有喜两个月,觉着困乏身子疲累是正常的,吃些开胃的东西,好好休息就成了。”
“好啊!”
雷栗喜不自胜,“还有七个月我又有小孙儿可以玩了!不知这回是小姑娘小哥儿,还是小汉子,得好好想名字!”
是得好好想。
名字可是跟人一辈子的,有个好名字就是开了个好头。
周毅心里这么想着,面上也喜气洋洋的,家里又快有一个血脉相连的新成员了,当阿爷的都高兴得想连放三天炮。
“对了!”
又喜当阿爷的雷栗迫不及待见周周,进府一路都不见他,就问了,“周周呢?我们宝贝周周在哪儿?”
“在房里歇着。”
林重说,“两刻钟前大夫走了,周周吃了些开胃的山楂片,又吃了一碗肉丝鸡蛋面,觉得困就睡下了。”
“我听到下人说爹爹阿爹回来了,赶忙把这好消息告诉你们。”
“做得好。”
雷栗点头夸奖他道,“周周在歇息那确实不能打扰,有孕的哥儿姑娘比平常嗜睡,一天睡六七个时辰都是有的,只要面色脉搏正常就别打搅周周。”
说着,他又忍不住翘唇得意,“哎呀,我们雷家的风水就是好啊,玉蕤生了小玉珠还没几年呢,周周就也怀上了孩子,人丁兴旺阖家欢乐。”
林重闻言也忍不住点头。
雷家的子嗣确实比肃国公府兴旺一些,他兄长林重和长嫂成婚多年,也才有十七一个人孩子,这么多年发展下来府里的旁支也比其他公卿世家少。
而家庭氛围自不必说,雷家比肃国公府融洽多得多。
隔天一早,那渔家姑娘送鱼虾来了,看见门口那俩威武的大石狮子,她还有点不敢敲门,发现这竟然是巡抚大人的府邸,惊吓之余还有些兴奋。
她居然能认识巡抚大人呢!
巡抚大人还让她天天都来送鱼虾,给钱的那种!
这鱼虾当然是给雷周周准备的。
雷周周有喜后就成了雷家的一号重点保护人物。
雷栗和周毅还好。
雷栗是有孕过两次的人,知道各人体质不同,怀了孩子后并不是每个人都很脆弱的,他怀孕时就壮得跟头牛一样,吃嘛嘛香身体倍棒,一点都不耽误睡周毅。
而周毅第一次照顾有孕的雷栗时,是事事小心时时谨慎,因为第一次当爹没有经验,自然而然会焦虑很多事情。
比如孩子出生后怎么照顾、孩子生病了怎么办、孩子怎么教育,还有孩子和夫郎吵架了他要帮谁,不偏帮雷栗他就死定了,不帮孩子又伤害幼小的心灵。
孩子出生之后,比周毅想象的问题还要多而麻烦。
他只能一点点学习怎么和孩子相处,怎么平衡孩子和夫郎,也幸好雷生姜和雷周周都是相当好照顾的天使宝贝,不然喜欢亲力亲为的周毅真得抑郁了。
在某种程度上,心大的雷栗更适合照顾孩子,因为孩子会更早独立,不会被这个不太负责任的爹给饿死。
苗玉蕤前几年有孕的时候,全府上下把他照顾得事无巨细,雷栗和周毅的经验丰富,而作为相公的雷生姜更是事必躬亲,把他照顾得滴水不漏。
后面苗玉蕤生小玉珠时也非常顺利,被请来以防万一的老大夫,在长宁侯府好吃好喝地住了几天,最后拿着红包,喜滋滋地回去了。
一身手艺压根无用武之地。
现在雷周周也有孕,雷栗和周毅就完全是高兴了,担忧也是有一点点的,毕竟孕期之中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不过雷周周的身体素质比一般人好太多了,很多汉子都比不上他健壮,怀孕了也不用过于担心。
只是林重是第一回经历这种事,第一次当爹他高兴得好几个晚上都睡不着,也有点不敢睡着,生怕自己睡着后不小心压到周周的肚子,有个什么万一。
在林重眼里,雷周周简直成了易碎品,恨不得连饭都能替雷周周吃,这样他就不用费力气嚼了。
雷周周:“……”
他觉得林重有点关心则乱了,很多时候也有点多此一举,比如水果切成小小块送到他嘴边,西瓜块都要全部去籽。
想他以前吃苹果都是洗了直接啃的,西瓜也是一拳砸开直接吃,什么时候还切小小块、去籽这么精细,仿佛他能被那颗小小的西瓜籽噎死。
不过……
看林重好像乐在其中的样子,雷周周还是把话咽回去了。
行吧。
林重喜欢照顾他就照顾吧。
也不用太照顾。
看着一脸担忧谨慎的林重,雷周周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我只是耍一下大刀而已,不会有事的,我都好几天没活动活动了,手脚都要生锈了。”
搁以前,雷周周的拳是天天打的,弓箭也是天天摸的,大刀是隔三差五就耍的,马更不用说,他出门基本不坐轿子马车都是骑马。
但林重一用那双漂亮的浅色眼睛巴巴地看着他,俊俏的脸蛋跟小猫一样,很有几分可怜,他就不忍心了。
威风凛凛的军体拳慢得像太极,刀没有耍过了,弓箭不摸了,出门也是好好地坐马车。
实在是憋死他了。
“可是……”
林重止言又欲,最后还是说,“周周如今怀了孩子,大刀看着就很危险……我听闻有怀孕的妇人夫郎扭了一下腰,孩子就没了,很伤身体。”
林重不太看重子嗣,但他听大夫说过,流产对孕夫的身子也不好,很伤精血,得养很久才能养回来。
“大夫也说过我身体健壮,日常活动不碍事。”
雷周周说,“这刀我都练过成百上千次了,我仔细些,不会有闪失的。”
林重还是很担心,但雷周周这没说了,也不好不听,就犹豫地点点头,在场边一眨不眨地盯着雷周周,一有点不对劲他就马上上去。
无事发生。
雷周周顺利地耍了一边大刀,活动了筋骨整个人都舒坦了。
第320章 321.大女子志在四方
雷周周有孕,雷栗和周毅也不急着回北京都复命了,等百洄恢复得差不多,雷周周胎相也稳定了再回去。
百洄自上到下的官员都清算了一遍,新鲜血液换上了,正处于百废俱兴的状态,尤其是基础教育这一块。
荒废的万家学堂选址重建,由各级官府出钱雇佣当地百姓建造,并公开招聘夫子。
这夫子不固囿于汉子和有功名者,无功名的哥儿女子或是夫郎妇人,只要识字或者会算数、有教书育人的心都可以成为夫子,下到十二岁上到六十岁均可。
若是女子或哥儿夫子,无论福利工薪都与汉子夫子,同工同酬,挑选的要求也一致,不能因是女子哥儿就要高标准,让更次一等远不如她们的汉子选上。
由于这是利国利民的大事,百洄百姓都欢欣鼓舞非常支持,甚至不要工钱都想来帮建学堂。
轰轰烈烈的造学堂运动结束,夫子选好了,学生也都招收完毕,只要是五岁以上儿童都可入学,只是有官府补贴,女子哥儿的学费会比汉子少两成。
这自然造成了一些百姓的不满,有些百洄官员囿于成见,也不能理解,合众写了帖子申请退回这项条例。
但巡抚大人雷栗向来说一不二。
当即就把帖子打了回去,扯出皇帝的旗子,叱责他们以下犯上公然违逆圣上的命令,统统罚俸半年闭门思过一个月,并加快落实学堂事宜,如有差错就唯他们项上人头是问。
经此一役,百洄大小官员屁都不敢放,马不停蹄地落实巡抚大人下达的各项指令,办事效率是前所未有的迅速。
“我就说棍棒底下出孝官。”
雷栗又又又偷摸微服私访了,这次来的下治县小渔村就是上次他和周毅海边露营烧烤,看了日落日出,又水灵灵跟着渔民出海打渔的那个。
瞧见县城里欣欣向荣,这个小渔村中也有学堂读书声琅琅,他满意地点了点头。
“虽然这个万家学堂是小了点,也仅有一位女夫子教学,但附近几个村的孩子好歹有书能读,有字能识了。”
“不过这位女夫子的安全也得让县城里注意点,要是闹出什么猥亵夫子的事来,我让这里的知县镇长,十里八乡的村长都吃不了兜着走。”
说着,他那双多情含笑的桃花眼中寒光一闪,阴恻恻道,
“要是敢因为我回了京,就以为天高皇帝远阳奉阴违了,看我怎么收拾他们。干不好这个官儿,有的是人想干。”
“阳奉阴违这一点确实难以根治。”
周毅也觉得他思虑的在理,想了想就说,“朝里多的是清正的言官,不如就让提议圣上让那些言官轮流当监察使监察四方?”
“每年抽选三到四个府城检查,干得好的升官加爵,干不好的就收拾铺盖滚蛋。”
“最好让纯官纯言官来干,他们脾性虽有些迂腐,但最重规矩,而且很会挑刺,住宅规格不合都要上折子弹劾。”
省得他们在北京都没事干,老是挑长宁侯府的刺,尤指司徒大人。
“这个好!”
雷栗眼前一亮,心念一转,又冒出了一堆坏主意,“我之前就觉得朝廷五年一次的监察评官不好,就该年年都查,省得他们松懈下来就想从百姓手里抠挖点什么。”
“最好派两个有仇的监察使让他们互相监督,避免官官相护。”
“等这俩监察使都检查过没问题了,我再打个回马枪,三个府城选一个私访,看他俩有没有跟当地官员串供。我俩既能公费旅游还能看好戏。”
雷栗越说越觉得这点子好,要是无事发生就当旅游,要真给他查出点什么来,嘿嘿,那可有好戏看了。
这些戏里他最喜欢的就是演正义威武巡抚判斩贪官!
在公堂上,啪,醒木一拍,将大喊冤枉的贪官打三十大板再拖下去,然后他带人去贪官家里抄家。
抄出来的家当要是有他喜欢的,他就可以收入小金库了!跟寻宝一样嘻嘻!
而且他这可不是中饱私囊,是狗皇帝给他出差的小福利,只要是抄家抄出来的,只要是他看上就可以拿走,不然他干嘛每回抄家都在现场监督?
真当他雷栗是什么铁面无私的正义使者?累死累活一分钱都不进口袋,他又没病,还不如回家睡觉呢!
“你啊你……”
周毅一瞧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摇头道,“虽然是圣上许诺给我们的,但让北京都那群言官知道了,肯定又要闹了。”
“闹闹闹!”
雷栗一听这个就来气,“他们天天就知道在朝廷上闹,怪不得家里子嗣单薄,也不担心闹下去连带小的也开始闹,断子绝孙就知道完蛋了。”
“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多生几个。”
周毅闻言就乐了,说,“孩子多了也没工夫闹了。”
要是生出个混世魔王来,一个的闹腾程度就顶人家两三个,就是司徒大人再看不惯他们家,也没空挑刺了吧?
等等
司徒大人家确实有新生儿!若是个离经叛道的大魔王……
夫夫俩不约而同想到这一点,对视一眼,都扑哧一笑。
俩人在村野小路上哈哈笑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个老人家略眼呆地看着他们,才堪堪停下笑意。
“嗯?”
雷栗定睛一看,这老人家还是熟人,他便温笑起来,“老伯,你还记得我们么?”
“你们是……”
老人家仔细地瞧了瞧雷栗,又瞧周毅,再仔细想了想,恍然大悟,“你、你是巡抚大人!”
紧接着就是惶恐不安,连忙要给巡抚大人跪下磕头,膝盖刚一弯,就被眼疾手快的周毅扶住了。
“巡、巡抚大人……”
老人家依旧战战兢兢的,巡抚大人越亲切他越是惶恐不安。
以他贫瘠的认知,他并不知道巡抚大人到底是多大的官,在此之前,他觉得最大的就是知县大人了,而知县大人在巡抚面前都毕恭毕敬的,巡抚肯定大到不得了了。
短短一瞬间,这老人家就把这辈子做过的所有坏事都想了一遍,但怎么想,都不觉得有什么是能惊动到巡抚大人的。
除了上次巡抚大人给的那十两银子。
“巡抚大人……”
老人家惊悚出了冷汗,颤巍巍道,“那、那十两银子放在家里,都、都没动……”
“别怕。”
雷栗笑眯眯地说,“我们并不是来找老伯要银子的,银子给了便全由老伯处置,哪有要回来的道理。”
他觉得自己已经够平易近人了,但这老人家看他的眼神就跟见了妖怪,腿软得仿佛时时刻就要跪下来。
雷栗:笑容僵硬
上次那胖知县在时这老人家也不这样啊,难道是上次没反应过来?
“老伯。”
周毅清咳了声,“你就当我们是普通的富贵人家,这次来只是路过,顺便问老伯几个小问题。”
老人家见他们面容和善,态度亲切,慢慢地也缓过来了,局促了下才试探地请他们到家里坐坐。
按理说有贵客到,是要请家里坐坐的,喝杯水吃一顿饭,但这是巡抚大人,他家徒四壁只有一些海鱼海带,实在怕怠慢了巡抚大人治个什么罪。
雷栗和周毅都不是在意这些身外物的人,自然不觉得粗茶淡饭是怠慢,就是这些也是老人一家最好的东西了。
雷栗从上次出海打渔的事情说起,边问一些海上事,缓解老人家的紧张,渐渐地打开老人家的话匣子。
然后不动声色地问到近来发生的事,比如新上任的知县如何啊,万家学堂怎么样啊,有没有送小孙女上学,夫子教得好不好。
这些都是老人家熟悉的事情,自然而然地就滔滔不绝了,到家时,都是他熟悉而信赖的环境,他的局促感就更少了些,轮到他的家里人紧张不安了。
雷栗和周毅就跟局促的一家人吃了一顿平常的渔家饭菜,走前笑眯眯的,很是和蔼可亲,让这家人心里踏实了不少。
幸好没有得罪这位大人。
“阿公!”
小孙女忽然脆生生叫起来,指着饭桌上的锦袋,好奇道,“阿公,那是什么呀?是那位大人留下的么?”
“哎呀!”
“那位大人走远了!”
“咱们追上去?”
“先打开看看里头是啥,万一是那位大人特意留下的哩?”
“我瞧着鼓鼓的,不能是给咱的吧?咱看了会不会……”
一家人犹豫不决,都看着老人家,老人家心一横,拿过那个锦囊打开一看就豁然一惊,竟然有五十两银子!
整整五十两!
一家人面面相觑,都是老实人,谁也不敢开口说贪下这五十两银子,何况是巡抚大人留下的银子。
“这里头还有张纸!”
眼尖的小孙女又说,她拿出纸来打开,瞧见有几行字,但她只认得一两个,只能茫然看着阿公。
“对了!村长识字!”
一家人就连忙去村长家,请村长一看,才知道上写了
【小姑娘喜欢念书便让她念,告诉她好好念书慢慢长大,大女子志在四方,别早早嫁人了耽误她】
【愿我大佑再多一位女状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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