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祁寻没太多想,他感觉有可能是自己看错了。
这边是郊区,所以射击俱乐部弄得还挺大的。
除了室内外的射击场、马场,还搭了真人CS的活动场。
除却这些,俱乐部内还做了一些搭景,所以散散步、逛起来还是很好看的。
哪怕此时秋风萧瑟,亦有秋时的肃穆美感。
祁寻站定在一棵枫树下,仰着头看着上头摇摇欲坠的树叶,忽然有了些零星的灵感。
萧索的环境和起舞的少女……
这期间他很想给周今逢打电话,他有没有换号码,现在在干什么。
最重要的,这11年有没有交新男友。
离开医院后祁寻在酒店睡了一整天,在第二天挂营养液时,初步检查报告出来了。
胃癌,中期,四个病灶。
恶性。一眉一眼,一侧一廓。
非常精致,非常冲击眼球。
轿厢内壁不仅清晰映出了他的脸,还映出了他所有小动作。
他退得远远的,低头咬着唇珠,头顶那柔软的亚麻微卷在好闻的暖风中乱颤。
不知脑袋瓜在动什么坏心思,睫帘都掩不住那频繁转动的眼珠子。
周今逢心头轻嗤:傻子。
在一片诡秘气氛中,电梯来到负一层车库
祁寻不打算出去,趁电梯门立马会关的间隙飞快说,“我们以后难免会碰到,但是我会安分的,如果你不想看我,我尽量错开你坐电梯的时间。”
电梯阖上了周今逢的“随便你。”
几分钟后祁寻从大厅出来,还在思索随便你是什么意思,连痛都忘了。
遇到也可以吗?祁寻混血外貌非常明显。
东方柔和的皮相完美中和了西方凌厉的骨相。
祁寻愣愣地。
灰色奥迪越来越近,周今逢面无表情的脸也更加清晰。
但C市出租车师傅是谁啊?
就没有我拉漏的客!
一个拐弯强插而入,愣是刹停在祁寻脚边。
“一也~还是混血帅哥。”车窗下降,出租车师父弓身望出,热情道,“走哪儿切?”
与此同时,灰色奥迪一个大幅度的拐弯,驶入车流后消失不见。!!!
如果没看错周今逢是要停车的,红色刹车灯都亮了。
祁寻坐在后排抱怨,“师傅,你差点撞到我了!”
“纳闷可能嘛,我开出租车几十年没出过点儿事,路上一个水瓶瓶都没撞到过。”师傅真性情,“今天就是撞我自己,也不可能撞到纯客一根头发。”
“”
“喂喂喂,汇报汇报,在东门国樾接了个去西门爱佑的纯客。”
疼痛直到晚上才好些,祁寻让跑腿小哥取了玉芝兰的粥,吃了小半碗,睡得很早很早。
第二天,在护士姐姐们的力荐下选了个男护工,又精神焕发了,出门疯狂买买买。
流水般的奢华做派直接让Sales送进国樾家门,还线上定了一辆跟周今逢一模一样的奥迪,又约了定期打扫的保洁阿姨。
晚上十点,祁寻躺在陌生的卧室里。
激动又迷糊,自己现在跟周今逢仅隔着一面地板!
还有,明早六点半之前必须出门,赶去爱佑化疗。
他特意打听了下,市医院上班时间是早上八点。
所以早点走,一定不会跟周今逢碰上,不能让周今逢发现。
怀揣着这个预期他很快进入梦乡。
楼下。闹钟在清晨5:50分准时响,主卧落地窗外还是一片夜色。
祁寻哭丧着脸起床,动作倒是很迅速。
洗澡换衣服,喝水拿卡,关地暖,临到出门刚刚6:30分。
屋内和走廊真是两个天地,电梯摁键摸起来宛如冰块,祁寻划着手机,已经非常熟练地使用国内的打车软件。
门开了,他进去,但又忘记刷卡了。
奇怪的是,电梯又自动往下运行了。
两秒后,如同昨日重现版,电梯再次停在25层。
祁寻简直难以置信真能这么巧吗?
周今逢其实也很意外,不动声色瞟了眼未亮任何键的电梯按钮,淡淡问:“你没电梯卡?”
祁寻结结巴巴,“忘了”
说完他赶紧侧身过去刷卡,袖口无可避免地擦到了周今逢小臂,衣料摩擦出簌簌地响动。
动作带起一阵风,和周今逢一触即分的瞬间,祁寻清清楚楚闻到,风里带着湿意的沐浴露的味道。
祁寻觉得自己很恶心,因为他是故意这样做的。
如果周今逢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那么自己这样的行为跟三没什么两样。
可是,当周今逢出现在电梯门口的第一秒,他就不可控制地想去触碰,也抑制不住心跳的感觉。
这种病入膏肓的阴暗思想简直无药可医。
没办法,无解题。
短暂的下行里,祁寻主动打破尴尬,“你这么早去哪里啊。”
周今逢言简意赅:“上班。”
祁寻自顾自地撒谎,“哦,我去工作室工作。”
周今逢仿佛没听见。
祁寻硬着头皮,小声说;“市院不是八点上班吗。”
说完,他觉得周今逢瞟了自己一眼。
八点上班的医生并不会踩点去,在上班前需要跟夜班交接、整理病例,还要查房。
医生,比想象中辛苦。
周今逢并不解释,反问道:“你有事吗?”
祁寻呐呐说,“没事,你记得吃早饭。”
周今逢很快地侧了头,视线在祁寻苍白的脸颊上停留一秒,“谢谢关心。”
祁寻弯起眉眼,左脸的小酒窝若隐若现,刚想说不要这么客气。
周今逢补充道,“我不需要。”
临近12点,周今逢做了一天手术回家,第一时间便感受到与往日不同的室温。
26层开着地暖,25层不开都是暖的。
猫猫也不睡沙发了,大摇大摆的睡在地板上,见主人回来敷衍地恭迎了下,又重新躺回去。
下午国樾业主群炸了锅,纷纷讨论是不是哪位明星搬进26楼。
怎么各大品牌的Sales都上门送东西,一波又一波,愣是两个小时才送完。
讨论最激烈的时候,恰逢周今逢连台间隙,他看着群消息,冷嗤一声。
败家子。秃头李纳闷呢,回复,你问这个干什么。
一个52岁,一个29岁,都在凌晨秒回。
周今逢:托朋友问。
秃头李笑了,这几天好多小护士都是这副说辞。
渐渐才了解,原来祁寻在国外,准确来说在外网很火,是位明星作家。
不少人打着——我可能认识、我们曾经是校友的幌子。
没想到周医生也不能免俗?
秃头李啧啧啧的同时,周今逢又把姓名问题重复了遍。
首先病人相关信息属于个人隐私,法律规定不得泄露。
其次祁寻本人也格外强调过不想任何知道自己在接受治疗。
所以秃头李随口胡诌了个“张”姓。
凛冽的风从走廊刮进诊室,病例纸页翻飞,周今逢放下手机,抬头从对面窗户望出。
漆黑夜幕坠着稀疏星子,凝望地久了,宛如灰蓝眼眸。
他不知道这一夜自己错过了什么,很多年后回想。
如果当时坚持询问,结果可能会不会不一样?
可惜,没如果。
漫长冬夜过去,黎明燃起。
护士来冲洗留置针祁寻都不知道,醒来接近午时。
佟护工没有住病房套间里的陪护房,而是在墙角搭了一只小床,听到祁寻悉悉索索动静后立马起身。
“要上洗手间吗?”
祁寻撑着病床,“我自己可以的。”
一动全世界都在晃,撑了半天没撑起来。
最后还是被扶着进洗手间,佟护工推着挂液袋的架子,一手扶着他。
生病,病人不仅需要面对身体的苦痛,还需要抛弃心理包袱。
这是一个需要自我克服的情绪,这也是病人性情大变的原因之一。
试想,当医生早晚带着大批实习生、规培生来病房查房,一群人把你的病例翻来覆去的讨论,身体状态和所有用药反应直白地讲出来。
还要掀开被子检查。
这其实是非常难为情的。
心思敏感加上病痛折磨,会觉得自己不是一个人,会觉得自己是一件物品。
医生们见怪不怪,但病人的接受过程总是漫长又难熬。
上完洗手间出来后,玉芝兰的午餐送到了。
头晕目眩稍微好了点,祁寻裹着被子,居然问这是第几天。
“第二天,还有五天。”佟护工细致地调好病床椅背幅度,从床侧边拉开小桌板,摆上温凉的燕窝粥,“吃吧。”
燕窝粥甜软,蒸的野生黄花鱼又香又精致,鸽子汤亮澄澄的。
可是根本没胃口,不过祁寻还是尝试着拿起勺子。
全身无力,手很抖,反复上下左右颠着。
佟护工想说,喂吧,但想了想没提。
——手不稳,勺子滚到被子上。
“对不起我”祁寻想拿起来,腿一动,反而拱到了地上。
四分五裂的勺子迸溅开来,伴随着极为清脆的碎响。
祁寻怔怔看了几秒,突然爆发了。
他捂着脸,先是小声啜泣,然后痛哭起来。
太疼了,到处都疼,太没用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没用。
佟护工默默给他抽纸巾,收拾碎片,重新拿了勺子,又用干净的毛巾隔开汤弄湿的被子,忙完这一切,又给他肩上罩了一条毯子。
要错开吗?
想着想着来到路边等车,没想到还能碰到周今逢从车库出来。
他神情麻木坐在诊室,耳边传来从李医生嘴里讲出的,宛如天方夜谭的词汇。
直到听到了一个熟悉名字。
——市医院消化内科周今逢。
祁寻迷茫一瞬,眼神聚焦起来,“您说周今逢?医生?”
李医生没开过一句玩笑了,很认真地推荐:“我们C市市医院消化内科在全国数一数二,坐镇的周平更是享誉全球的poem手术大拿,周今逢是他最优秀的徒弟,年纪轻轻就当上了消化内科的副主任医师,他们最擅长当治消化道疾病。”
祁寻眨了下眼睛,迟疑问:“是今逢更替,华章日新的今逢?”
“小伙子很有文化水平啊。”李医生竖起大拇指。
也是那天火烧云下,祁寻问周今逢大学想选什么专业,周今逢说当医生,治你动不动就胃痛的臭毛病。
“那混血帅哥是谁?”穆清副驾驶啃汉堡,很八婆,“说说呗。”
周今逢面无表情转动方向盘,启动车子,“没谁。”
“说说嘛,什么人能让我们周医生端不稳可乐啊,咱们周医生拿手术刀的手可是市院,哦不,C市第一稳。”穆清调侃,“洒可乐就算了,还当了回没素质的插队市民。”
深灰哑光的奥迪滑进车流,身后爱佑大楼渐渐远去。
“前男友?”穆清眨眨眼,“旧情人?”
周今逢目光不移,盯着前车不知道在想什么。
穆清开始催促,“说啊兄弟。”
周今逢:“嘴不用来吃东西我可以用7号线给你缝上。”
7号线是最粗的缝线,通常用于缝合手术中最大切口。
因为周今逢打得最狠的那场,祁寻是去看了的,他看了后的第二天,林文宜就直接二话不说把周今逢狠狠训了一顿。
事实就是,这哥说:“我猜到是小寻说的了。”
他们以为这下他俩要闹掰了,结果没想到下午祁寻从舞蹈室回班,周今逢还是屁颠屁颠拿着水杯上去,问祁寻要不要喝水,祁寻说不要,就把自己提前买的小蛋糕递给祁寻,帮祁寻拿了装练舞服的包放好,还小心地揉了揉祁寻不知道是不是练舞的时候扯到了一下所以有点泛红的虎口。
那会儿杨道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
这哥真没救了。
?
32
话说回来,杨道看着周今逢,问出了最重要的问题:“那…祁寻不知道是吗?”
周今逢点了头。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憋在他心里太久,终于有人可以说了,他竟然在此刻感觉到了一丝轻松:“我不敢让他知道。”
杨道:“……”
想也知道,如果祁寻对周今逢不是那方面的意思……
杨道说不好他俩会怎么样,他只知道这么多年,他是看着周今逢对祁寻有多好,亦有多少占有欲。
每次干什么分组,祁寻一定得是他组里的,只要是祁寻要出去玩,那就算还有祁寻的其他朋友,他也一定要在祁寻身边……他们都笑周今逢看祁寻看得太紧,当眼珠子似的护着,也得亏是祁寻性格好、不向往自由什么的,被周今逢那样管着也没脾气。
不然只怕他们天天就是调和两兄弟的冲突矛盾。
回到爱佑后祁寻主动给护士说了情况,护士仔细询问一番后叫来了秃头李。
“你是不是出去乱吃东西了?”
祁寻额头汗濛濛一片,“没,什么都没吃。”
“早饭吃的什么?”
“凉可可。”
“午饭呢?”
“没吃。”笑容消失,祁寻耷拉着肩膀,“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一层到了,大厅灯火通明,那盏唬人的水晶吊灯璀璨耀眼,尾坠在深冬的寒风中泠泠作响。
祁寻孤零零走出去,连很想说的再见都不敢说。
天际尽头有一抹浅淡的白光,专车还有800米。
他站在路边,捏着手机,心里酸胀得不行。
周今逢应该生气的,也不用再理自己的。
祁寻很清楚这个事实,但仍旧控制不住自己。
脚下踩着坚实冷硬的地面,从离开到回来,他走了11年。
如今周今逢不会等他了,也不会陪他踏足更多陌生的地面。
越想,越心酸。
忽地——不远处大灯一闪,车喇叭哔哔两声。
祁寻没抬头,默默退后。
——哔哔,又是一闪。
滚动的轮胎闯进余光,轮毂上有四个交叠的金属圈。
车窗降下,周今逢坐在驾驶位,冷眼道,“需要送你么?”
祁寻怔愣一秒,迅速反应过来。
“不用不用。”
爱佑与市院完全是两个不同方向,他才不会冒着被发现病情的风险。
哪怕他很想坐周今逢的车。
“谢谢。”很遗憾,但是表情控制的很好,“我自己打车。”
本以为周今逢会将车开走。
没想到周今逢解了安全带,直接从车上下来了,绕过车头来到面前,“出租车通常不会到国樾门口来。”
祁寻侧开脸,“嗯,知道了。”
冷风呼啸而过,刺骨的阴冷。
“上车。”周今逢皱了下眉,“送你到打车的地方。”
“你刚刚说让我不要关心你,现在又让我上你的车。”祁寻委屈巴巴地,“我们现在没关系,没关系的人也能上你车吗?”
周今逢眉宇更深,说,“相识一场,应该送一程。”
祁寻固执地问:“可是我上了你的车,上一次就会想上第二次,你每次都愿意载我吗?”
如预料的,周今逢没有回答。
“看吧,不如一次都不上。”祁寻吞了好多冷风,眼眶都冷了,“所以,以后不要说送我,我会误会的。”
闻言,周今逢十分冰冷的笑了。
“误会什么?因为载你这件事?”
祁寻点头:“对。”
“不过是感谢曾经你给了我一段美好的时光,于情于理都应该送一程。”周今逢字字清晰,嗓音如同钢琴清音。
秃头李非常严肃地批评,“每顿饭都要按时吃,多餐少食,你个大小伙子怎么不懂得爱惜自己身体!”
骨子里的认错系统发作,祁寻下意识:“对不起。”
这把秃头李搞无语了。
“你给我说对不起干什么,你对不起的是你自己!”秃头李一顿训,检查完说,“病理性疼痛不能开药,这个是正常现象,忍一忍。”
祁寻蜷缩起来,“谢谢医生。”
“刚出门笑得像朵花,这会子惨得像霜打了,年轻人就是急躁!”秃头李翻起病例,忽地抬头问,“你家人还没从国外回来?”
祁寻抿了抿唇,没说话。
护士很有眼力见的出去了。
孤身看病的患者并非没有,但像祁寻这样脾气好懂礼貌长得好的非常少,几乎可以说没有。
“你给我说实话,你家人能不能来?”秃头李拉过椅子在病床前坐下,大有一番促膝长谈的架势,“是不是遇到了困难?”
这些年除了姥姥和小姨,没人问过是不是遇到困难。
祁寻瘪了瘪嘴,尾音一抖,“他们来不了的”
见状,秃头李不再问,温声细语的宽慰从粗嗓门里说出来很别扭。
“孩子,不要怕。”
祁寻眼眶一热,哽咽道:“有点怕。”
怎么不怕呢?
小姨好不容易安定下来要结婚,不能用生病牵绊住她。
不知道还能活多久,不能告诉周今逢,也不能说实情求他原谅。
一个人回到阔别11年的祖国,没有家人朋友,就连住处都是今天才落实的。
怎么不怕?
“现在这类疾病治愈率非常高,我们国家治疗手段也非常先进。”秃头李谆谆善导,“有人把整个胃都切了还活到88,你又不是要切胃,只是切一点点胃组织,你大可以活到99。”
“真的吗?”
“我骗你干什么,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负责。”秃头李拍拍祁寻肩膀,“不过,后天化疗你要请个护工来照顾,一个人不方便。”
祁寻抹了下眼角,乖乖点头。
“我知道了。”
秃头李展开笑容,加重语气,“等你病好了,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能吃火锅吗?”祁寻从床上爬起,眼睛都亮了,“我以前读书的时候最喜欢吃这个,周时——”
“你可以吃清汤。”秃头李笑容凝固,扣扣耳朵,“省什么?”
“没什么。”
“哦对了,李医生,您不要把我的病情告诉别人,就是任何人都不行。”祁寻拿隐私说事,“我不希望别人知道。”
祁寻微抿唇,看着周今逢拎着双皮奶走回来的身影,无声地呼出了口气。
没必要去想。
先过好当下。
等到…等到他哥有喜欢的人再说吧。
祁寻并不觉得周今逢的秘密是他有喜欢的人了,以他哥的性格,如果有喜欢的人,肯定会告诉他的。
作话:
宝啊,喜欢的是你怎么可能告诉你
?
33
假期在家时就可以选课了,祁寻和周今逢专业不一样,必修课自然排不到一起,不过公开选修课可以选一样的。
都不用多说,他们当然是一起选公开课。
祁寻和周今逢都是对上什么课都无所谓,所以也没有想着要抢轻松点的课,就没有在最多人进入校务系统的时候去挤。
而且甚至祁寻还倒靠在周今逢的肩膀上,手搭着桌子,在桌面上用指尖模拟人跳舞。
正在看书的周今逢就没忍住看了他好几眼。
他知道祁寻不是无聊,而是在想编舞的事,但是……
祁寻靠着他的事,对于他们俩来说是很寻常的。从前周今逢看书或者干什么的时候,祁寻也总是会靠着他。
已经到了休息的时间点。
墙角陪护床上,佟护工睡着了。
祁寻躲在被子里,抱着手机,眼睛眨也不眨盯着聊天界面。
自发完“单身和喜欢的人”的问题,S就没有回复。
未知答案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高悬头顶。
审判讯号就是新消息提醒,判定结果或“无罪”或“死刑。”
嗡——周今逢再次一饮而尽。
“留联系方式没有?!得亏每年给他发邮箱,偷偷回来也不说一声!”
周今逢问,“发邮箱干什么?”
郝席:“骂他啊,没良心的坏东西!”
闻言,周今逢重重放下杯子,磕在石英桌面一声脆响。
“以前怎么没说?”
郝席眼神闪躲,“这有什么好说的”
“别发了。”周今逢脸色冷下来。
“凭什么!”郝席为兄弟抱不平,“凭什么不能发!”
四周有人看来。
郝席压着火气和音量,“骂他几句怎么了,凭什么不能发,啊?”
一杯杯烈度极高的威士忌淌进喉头,缄默良久后。
周今逢很轻地啧了声:“凭我自甘堕落。”
“够不够?”
郝席震惊不已,颤巍巍憋出一句,“这11年来,我特么应该发邮箱骂你!!”
S:没有。医疗柜大同小异,长期浸淫在医疗环境一眼认出并不奇怪,但深蓝打底具有特殊涂料的桌柜还常用于装修装饰方面。
他反反复复将图片放大缩小,辨别了会儿。
S:看错,刚刚在手术。
一晃来到黄昏,晚餐送到。
光是坐起来,就花了几分钟,祁寻吃一口饭要停顿许久,脑袋突突地涨,浑身肌肉酸软到发抖。
佟护工不断调整着避光输液管,有利于祁寻手腕活动。
化疗药物具有很强的腐蚀性,护士每次拔针的时候都特别小心。
不能触碰皮肤的药物,反而一点一滴淌进脆弱的血管里,体循环蔓延到全身。
吃晚饭花了整整一小时,半小时后又吃三十多颗药。
胃不疼,涨得慌。
垃圾桶放在病床边,水杯和湿纸巾放在触手可及的医疗柜上,佟护工备好一切,“我去给你拿衣服了,要是不舒服就按呼叫铃。”
已经取了针,祁寻窝在被子下,露出巴掌大、苍白的脸。
孱弱到连鼻音都哼不出来。
新年最后一天,最不缺的就是人和车。
赶着跟家人朋友聚餐的,凑热闹逛街的,比比皆是。
周今逢今天算下班早的。
平常市院到国樾20分钟车程,今天愣是堵了一个小时还没到。
红艳艳的刹车灯在二环高架亮起长龙,中控电话响,周今逢点开蓝牙。
“没有你的陪伴我真的好孤单~。”郝席直接开嚎,“所有的寂寞与我相伴~”
远处大楼巨幅幕布上,闪烁着“新年快乐”。
周今逢扶着方向盘,“什么事。”
“救死扶伤的事能不能先停一停啊!我好寂寞!!”
“已经停了。”周今逢问,“他们呢?”
又想笑,又想流泪,祁寻再问一遍。
Taffy: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S:?
Taffy:我喜欢你,想追求你,当然如果你有喜欢的人我就不追了。
Taffy:虽然听起来很荒谬,但我说的都是真的,如果撒谎我不得好死。
S:
Taffy:周医生,我好喜欢你!!
Taffy:我可以追你吗?!
Taffy:不过我暂时不能追你,或许一年或许半年,如果没有成功,请你不必记得我。
Taffy:在这之前,我可以每天给你发消息吗。
国樾25层,猫猫扒拉裤腿,委屈巴巴地。
换好拖鞋,周今逢一路拎着猫猫颈子,提到沙发上坐下,在没开灯的客厅和周围大楼散射的霓虹中松弛。
猫猫不满。
怎么还不去开地暖!
仰靠着沙发,周今逢良久地盯着天花板,整个身形轮廓都在昏暗的光线里显得模糊,随后缓缓弓起腰身,垂眸静静看着搁在桌上,不断跳动的聊天消息。
Taffy: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Taffy:对不起,我太激动了
Taffy:好吧,要早点休息哦,明天我再给你发好吗?
周今逢拿起手机,回复:成功什么?
Taffy:啊,这个不能告诉你。
Taffy:我需要去做点事情,嗯其余你问什么我都可以回答。
还能成功什么?
跟完美男友分手成功?
S:不必了。
祁寻认真思考。
是信息发的太多吗?
还是自己说话太露骨?
不必什么?
是没必要问,还是没必要发消息。
手背上还埋着留置针,他打得很慢,很认真。
Taffy:对不起,早点休息。
稍微语气重一点,立马就道歉,立马就缩回去。
周今逢不耐烦地啧了一声,起身去开地暖。
直至今日,周今逢才知道祁寻为什么会去跟林文宜告密。
因为祁寻也不是当时才知道他去拳馆玩的事,可只有那一次突然告密了。
不过周今逢也是真的不在意他的告密,所以也从没问过祁寻为什么“背叛”他。
祁寻说了就说了,无所谓。
可当知道是这个理由的时候,周今逢的心就像是被割了一刀,不疼。
因为那一刀割下来,是为了往他空洞的心脏灌满蜂蜜。
祁寻给的。
?
34
周今逢深呼吸了口气,把怀里的人紧紧抱住,然后贴着祁寻的脑袋点了点头,又在低头嗅了下祁寻身上干净的气味后,松开了祁寻,认真地给他做手语:“我答应你。”
祁寻就轻眨了下眼,看周今逢郑重地跟他承诺:“我以后绝对不随便跟人动手打架了,不会再让你担心害怕了。”
就好像当年周今逢说他会保护他一辈子一样。
祁寻眼睫微动,点点头,又笑起来。
他不会问周今逢真的吗,因为他知道周今逢绝对会做到的。
所以祁寻抱住了周今逢的脖子,全身心依赖着他,那份温暖和信任,让他整个人都轻飘飘的。
周今逢再度环住他的腰身,低着头贴着祁寻的脑袋,发丝微微靠着祁寻的发丝,也隔着头发压住了他那只耳垂有一点痣的左耳。
不管以后怎么样,至少现在周今逢已经满足到生不起半点杂念。
祁寻比他想象的还要在意他。
发完这条消息后祁寻等了很久,都没有等到回复。
成年人的世界不回复就是拒绝,他懂的。
黑夜里裹着被子,睁大眼睛望着病房外的窗外。
直到眼睛发酸,头晕脑胀的感觉愈发明显,才在挫败和失落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秃头李来查房了。
视野里全是秃头李一张一合的嘴,祁寻耳朵自动屏蔽了话音。
思维游走——想周今逢。
“嘿!”郝席——浑水的鱼。
楚子攸——害群的马
徐舟野——儆猴的鸡
许明赫——出头的鸟。
而,周今逢则是那屡试不爽宇宙无敌——挡箭的牌!!
从玩泥巴到工作年纪,长辈只要听说自家混账东西跟周今逢在一块儿,一般都是,“那你们好好玩,早点回来。”
今天也不例外,四个混帐以同样借口逃避家族聚会,去厮混。
“在哪喝。”周今逢答应的非常干脆。
“就老地方,我先去等你。”郝席说,“别开车,今天堵死个人,打车来吧啊。”
“换件衣服就来。”周今逢挂断电话。
国樾喜气洋洋,门厅挂着两个又红又大的灯笼,玻璃窗贴着倒福字。
“周医生新年快乐,您来拿包裹吗?”
从弗医学部毕业后周今逢跟同专业校友或是老师常常交流患者病情。
英国人对书信有种骨子里的执着,不发扫描件就喜欢跨洋寄纸质版。
物业从储物柜取了厚厚的包裹,“下次您私发我,给您送上楼。”
说话间,一名皮肤黝黑的魁梧男性从大门口拐进来,直往电梯口去。
“这位先生,请问您找谁?”
国樾安保非常严密,不允许陌生面孔进出。
周今逢循声看了眼,低头在包裹上签字。
佟护工停住脚步,“帮人拿点东西。”
“好的,请问是哪层住户。”
“26层。”
签到一半,周今逢侧首,不带感情的目光将来到柜台的佟护工审视了个遍。
“需要您登记。”物业推去签字本,微笑着,“稍后我会打电话确认。”
佟护工签完字,跟提着包裹的周今逢一前一后进了电梯。
哔哔两声,又一前一后刷了门禁卡。
电梯开始上行,轿厢静谧。
周今逢主动开口:“帮他拿什么。”
秃头李一声提喝。“我知、道了。”哽下酸意,祁寻吸吸鼻子,“以后不会了。”
“所以不要打电话来了。”周今逢说,“11年了,没谁还在原地等着,明白吗?”
麻木地都不知道说什么了,祁寻揩干眼泪。
然而,周今逢并没有挂断电话。
两个人就这样僵持着。
祁寻知道自己应该表明,不纠缠,不打扰,不再闹了。
什么病好,就算病好周今逢永远也不会原谅自己。
祁寻陡然回神,“啊,是的。”
秃头阴着脸,“我问你什么了?”
“嗯早饭吃了没有?”祁寻摸摸耳朵,实诚道,“不好意思李医生,我走神了。”
“我说今天感觉怎么样,还想不想吐。”秃头李说,“前两天副作用反应那么大,今天有没有好一点。
祁寻答,“吃过镇吐药后好很多,不过总是觉得很冷,没力气。”
秃头李哼哼一声,“这是正常现象,这段时间你的营养要跟上,不要再到处跑了。”
想跑也没力气跑了。
祁寻问,“我现在出院是不是需要您签字才能离开啦?”
“对,不是前几天在爱佑开个房,想回来睡就回来睡。”秃头李非常严肃,“待会还要做几项检查,看血小板和白细胞状况,第一阶段完了还要重新检查肝肾功能。”
正好护士推着药用车进来,在药瓶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开启一天的噩梦。
秃头李交代一番离开后,祁寻半靠在病床上吃早餐,吃了会儿,摸出手机。
Taffy:周医生,早安。
几分钟后,S回复:嗯。
祁寻弯起眼睛。
Taffy:周医生你吃早饭了吗。
S:吃了。
人问都没问,祁寻嘿嘿傻笑,主动说,我也吃过了。
S:嗯。
祁寻更开心了。
Taffy:你现在在忙吗,我会不会打扰到你工作。
S:在等电梯。
等电梯就是不忙,就是可以发消息!
哦耶!
祁寻劈里啪啦打着。
Taffy:周医生,头像是你的猫吗
S:嗯。
Taffy:它好可爱,叫什么名字。
紧跟着一个小猫表情包。
S:没名字,不可爱
好吧。
Taffy:不可爱那为什么要买它。
两秒后。
祁寻笑开:“那我明天去看你训练?”
周今逢支棱了起来:“好啊!”
祁寻可以不用参加社团,但周今逢得参加社团赚学分,他就参加了校篮球队,之后还会参加高校比赛的,这种拿了奖给的学分会更多。
周今逢动了动手指,想抱他,但暂时克制住了,只是用手语跟他说:“正好你下午没课,我还以为你要去舞蹈室练舞呢。”
祁寻弯眼:“想看你打篮球了。”
周今逢打篮球的时候很帅,像头在草原驰骋的猎豹,总是让人移不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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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
第二天上午祁寻有早八,学舞蹈史。
祁寻和许生璟是一个班的,更别说舞蹈史是大课,他们都是在大教室上。
祁寻基本和许生璟坐在一块儿——周今逢还不知道。
两个人都很默契地没有跟周今逢说,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以周今逢的性格和不知道为什么对许生璟有意见的事儿来看,不说是更好的选择。
教授还没开始上课,许生璟就在本子上问祁寻:“你舞团那边不需要去排练吗?”
上周公休日祁寻也没去,他在学校里玩儿,许生璟还遇上他和周今逢了。
祁寻摇摇头,写字告诉他:“老师让我先读完大学。”
11年太久了,确实没有人会在原地等着。
如果这是最后一通电话,为了不留遗憾,不如带着遗憾把话说完。
“我还有话想跟你说。”祁寻鼓起勇气。
电话静了下。
周今逢:“说,我在听。”
一颗心落回原位,祁寻重新回到长椅坐下,“我没有喜欢其他人,从来都没有。”
“回国就想找你给你解释清楚的,但是被一些事情耽误了。”
Taffy也是这样说辞,周今逢打断,“什么事。”
“没什么,我自己可以应对。”祁寻低低说,“我没有不尊重你,我都只喜欢你。”
他讲的尾音都在颤抖。
“我知道没人会等11年,我知道的。”祁寻捏紧手机像握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我好好表现,你还会喜欢我吗。”
周今逢:“不会。”国樾25层。
猫猫揣着爪爪趴在中岛台面上,目不转睛盯着面前这个冰冷的人类喝水。
工作狂为什么还不去上班?因为工作狂今天轮休
按惯例,这时候周今逢要么在查房,要么在电梯里。
通常,Taffy消息也会在这时候来。
不过今天没有,明天大概也不会有。
期待,对周今逢而言不是微妙的暴力,而是显而易见的烦躁。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或许在互相道完新年快乐后就应该挂断,不应多问那一句。
喝完水后,周今逢在对话框里输入几个字,又删掉,果断退出拨通吴律师电话。
才刚到八点,吴律师精神抖擞地打了声招呼:“周先生,新年好啊。”
周今逢开门见山:“查一查X先生的身份。”
“国外调查起来可能会耗费一些时间。”吴律师心里奇怪,以前不调查现在又调查,他问,“如果调查到了,需要联系方式吗?”
“嗯。”祁寻自己坐了起来,“其实没多大感觉,就是这几天化疗不舒服。”
周维呆呆看他几秒,孩子般哇地一声哭出来。
祁寻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轻轻拍了拍他肩膀。
“没什么,能治好。”
“你别安慰我了,你才是应该要安慰的那个,呜呜呜呜”
祁寻沉默了,等周维哭过听见他问。
“周今逢知道吗?”
“不知道。”祁寻摇摇头,“没有告诉他。”
大男孩什么都不藏心里,周维恨不公平,“老天爷不开眼,那么难你都过来了,明明只差最后一步了!”
虚弱笑了下,祁寻轻声说:“别哭了。”
“这些天你回消息回得慢,我还以为你跟他和好了。”周维难堪地搓了把脸,“我还以为刚刚那个男的是周今逢。”
“那是佟护工。”
“那医生怎么说,什么时候手术。”
祁寻简略解释了遍病情和回国后与周今逢的种种。
周维听得一头雾水,缓了好一会儿。
“所以国内工作室要拜托你了,到时候我回了瑞士也不影响的。”又开始头晕眼花,祁寻重新躺下,“告诉出版方,签售会就不开了。”
“不要回去,不要回去!”周维急病乱投医,“难道好起来也不追了吗,你都没有试,你要相信自己,或者你告诉周今逢自己生病了,他一定不会拒绝你!”
“不要说。”祁寻豁然扭脸,眼神些许凌厉,“千万不能告诉他,知道吗。”
周维定定看他好一会儿,重重点了下头:“哥,那不说病情,只是说当年为什么走,可以吗?”
祁寻沉默着。
脚步声响起,周今逢去到书房,在电脑旁的抽屉里拿出一份很薄的资料,“再重新调查他父母。”
自传只出现姥姥小姨,却没有任何关于父母只言片语,很奇怪,不是么?
“这个可能有点难度,祁先生父母的政.治.身份过于敏感,当年动用您家里关系也没有调查多少,现在可能更”吴律师顿了下,“不过我会尽力去查。”
当年祁寻一走了之,周今逢想了许多办法,最开始企图通过祁寻父母、姥姥祁舒鹤联系他,因为这对夫妻工作敏感,连带家人信息都高度保密。
就这么薄薄两页,疏通了多少关系才拿到。
母亲——祁霓,随行翻译官,常年跟某领导出席会议。
父亲只查到一个名字“Harvey”,除了知道在瑞士驻华大使馆工作外,其余一概查不出。
刚走那两年,周今逢什么都考虑过,祁寻可能是随着父母升迁、调职离开。
当然,也考虑过祁寻单方面的分手。
对于这两个猜想,明显后者可能性更大。
11年来周今逢联系方式从未变过,如果祁寻被迫离开,难道不找他吗,难道找不到吗?
思绪百转千回通讯才过几秒,周今逢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姥姥祁舒鹤还在瑞士,查一下他为什么独自回来。”
吴律师爽快答:“好的。”
挂断电话后,周今逢盯着祁霓和Harvey的个人资料静坐了许久,又从抽屉最深处拿出自传。
英文原版,一年前在瑞士首发。
电话里说没有喜欢其他人,那完美男友是谁?
连眼见都不能为实,还有什么是真的?
哪怕提前预知答案,也无比令人绝望。
“我会回到瑞士的,我不会再打扰你了。”祁寻痛苦地捂住眼睛,“26层我不会卖的,那是我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处理完我马上就离开,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了。”他一字一句,“不过现在我暂时回不去,可能还是会在电梯遇见。”
电话里,周今逢长久地沉默着。
祁寻继续说:“如果遇见我会出去,我会去坐另一部电梯,如果在其他地方遇见我也会绕开。”
“假如你碰见我,装作没看见就好了,我也不会主动打招呼的。”
“我不会再给你打电话了,我知道这种行为很无理取闹。”
“对不起,今逢。”
“希望你身体健康,活到99岁。”
冷风刮起地面浮动的细小灰尘,他弓腰按着胃,“你是很优秀的医生,你有光明的未来,你值得很多人喜欢,你值得最好的。”
“祝福是真的,希望你每天都高兴。”他忍着细细密密的疼痛,“我说完了。”
周今逢没有挂:“你又在忍着哭?”
祁寻很认真地想了想,不是哭,是痛,倔道,“没有哭,27岁了,我也不是那么爱哭。”
无言半晌,周今逢挂断了电话。
祁寻彻底脱力,歪在了长椅上,大口喘着气。
意识愈发混沌,视野愈发模糊。
最终堕入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不是说出去玩才要提前问周今逢吗……这也算出去玩?
祁寻不是很懂,但他也不是很在意他哥管他管到这个地步,所以他放下了袋子:“我错了,绝对没有下次了。”
他下次保证干什么之前都先问一下周今逢。
祁寻双手合十,抵在自己的鼻尖,歪了一下头,还睁着一双故作可怜的眼睛看着周今逢。
周今逢知道祁寻的意思,这是希望他能原谅他,也是故意让他心软。
……祁寻太懂怎么拿捏他了。
可他偏偏吃这一套:“没有下次了。”
祁寻就又笑起来,那张脸灿烂到让周今逢想要覆上去,藏起来。
藏在自己的掌心里,藏在自己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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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因为这一出,周今逢再回到教练跟前时,教练幽幽地看着他:“你小子,该不会给我搞什么以后比赛祁寻没在观赛台上就不会打篮球了这出吧?”
周今逢:“……”
他语气诚恳:“老师,少看点小说。”
教练:“那你刚才闹哪出?”
周今逢:“我是因为这是训练,不是比赛,是比赛的话,就算他答应了我看完全程结果突然离开了我也不会在意的。”
教练:“……”
——C市好热,不过我却喜欢夏天,因为夏天人们会熟的快一点?
——姥姥说得补数学,可是我更想补脑子。
——下雨了,落在屋檐混着风,像铃铛叮咚。
——妈妈打电话了,又检查我的口语了,很好!过关!
视线停留此处,从前看这句不觉得奇怪,现在方觉突兀。
口语?
瑞士有四种官方语言:德语、法语、意大利语、罗曼语。
口语要求哪一种?
——我用冰淇淋把冰箱装满了,可是没一个人在家。
——人类的可爱和爱总归离不开吃,怎么没人请我吃饭,因为我不可爱嘛?
——新学校听说很不错,希望能碰到好朋友。
——看了一段小河的视频: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
——喜欢猫猫!!猫猫教永存!!
嘴角无意识勾了勾,周今逢垂眸,把猫猫搂在胸口,然后仰躺进宽大的座椅里。
——小区里有只瘸腿流浪狗,我每天都投喂,但是昨天保洁阿姨告诉我,它瘸腿是装的,我不信跟在后面看,果然!!它吃完狗粮风驰电掣地跑了,好可怜的狗东西!!
这里无论再看多少遍,还是会笑出声。
——今天的风,有我卧室的门钥匙。
——坐久了,腿乱七八糟的。——叮,电梯到了。
佟护工无奈苦笑,“就不怕后悔啊。”自言自语这句,他提着袋子进去。
就在电梯门即将关闭的最后一秒,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哐当一声挡进门缝。
金属大门应激退回。“那你突然回瑞士干嘛,第一阶段都还没做完,你是不是看网上瞎说什么啦?不要相信国外治疗手段比国内先进。”秃头李自豪科普,“最好的消化内科就在咱们国家,最好的医生就在咱们本市,市院的周平和他徒弟周今逢穆清他们,能力远大于名气!!”
听闻到这儿,祁寻戚戚然抬了下头,不说话了。
秃头李虽然热心,但到底无权管辖病人治疗自由,他盯着跟自己儿子年纪差不多的祁寻,只觉得可惜又遗憾,最终叹了口气,“行吧,但是一定不能断疗,知道吗!”
祁寻认认真真鞠了个躬,“谢谢李医生。”
药物车总是在清晨8点来,换了新的留置针后,新的一天开始了。
周今逢一脸阴沉,站在门口:“什么后悔?”
佟护工仍摇头,“我要去给他送衣服了。”
周今逢盯着他,直到电梯门重新关闭,完全隔绝视线。
——下午我一个人在家,听见了落叶簇拥时的窸窸窣窣。
——又碰见了一只流浪狗,它在追车,很危险,我想带它回家,但转眼一回头,十字路口什么都没有了。
——为什么买了它们又不养,天杀的,支付宝小鸡我都天天喂!
——原来就是不想要了啊,我还以为是它们跑的不够快。
——嗯,我也是小狗。来之前祁寻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回答25层任何问题,原来如此。
佟护工答,“拿衣服。”
“怎么不自己回来拿?”
“你可以问他。”
25层很快到了,本该出电梯的周今逢上前一步,摁下关门键
两秒后,26层到了。
佟护工想了想,问,“您有事吗?”
周今逢把包裹放在廊柜上,面无表情,“他电话号码是多少。”
佟护工掏出手机倒豆子似的报了串数字。
祁寻才挂断物业电话,以为还有事没说清楚,看也没看接起来。
然而对方却没有说话。
——要跑快一点,一直跑。
——唉,好像怎么也追不上。
怀里的猫猫睡得很香,周今逢久久没有眨眼,手指却焦躁的翻页,急需翻到音乐会那天,企图抚平一些莫名的躁动。
——这个男生真好看,是我回国见到最好看的人。
——哇,好想抓着他的手研究,偷偷拍照构成猥亵吗!
——喂,捡我钱包的男生,请我吃冰淇凌的男生,你在哪个学校,可以当我好朋友吗?
——好想交换联系方式,可恶!!!!快到站了!!!
——算了,他虽然很帅,但很冷漠。
——有缘再见叭。
——祝你度过一个愉快的夏天。
教授进来,两个人的对话也就结束了。
祁寻拿着自己手里的笔,走了点神。
其实……最近周今逢管他已经有点超过以前的范围了。
如果是从前,他去接一下谢漫雨带来的东西,他只会跟他说那他回头请她吃饭,还一下人情,而不是问他为什么不跟他说一声。
还有盯着他进教室…弄得好像他不是来上课的,会偷偷溜走似的。
其实说到底以前周今逢也不会要求他答应去哪儿玩之前要问问他可不可以。
只是祁寻不介意还需要问他,所以没有怎么想过。
可是刚才……祁寻想到了最近周今逢还有一些地方也很奇怪,眉头轻皱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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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
等到下课的时候,祁寻一出教室,就看见了等着的周今逢。
他把包递给周今逢,周今逢接过后,就跟着他往外走。
他们去了那家小火锅,还好这会儿有座,而且还是角落的位置。
吃过饭后,他们回了宿舍,祁寻小小纠结了一路,还是看向了坐下来后就摸了书出来的周今逢,先把许生璟跟他坐一块儿的事跟周今逢说了。
不出预料的,周今逢顿了下,抬眸看向他。
他眉眼里的情绪有点让人读不懂,所以祁寻轻眨了下眼,就见周今逢问他:“你为什么现在才跟我说?”
爱佑单人病房,祁寻肉眼可见的消沉,躺在病床上动也不动,也不说话。
直到午时电话响起,才像活过来般。
小助理,周维。
“亲爱的祁寻哥,我落地了!!!!!”电话里青春洋溢,周维激动万分,“你在哪你在哪,我现在要狂吃特吃,吃火锅!!”
别提火锅了,水都喝不下。
跨年夜吹了冷风,情理之内意料之中,祁寻感冒了,咳嗽不断。
“你感冒啦?吃过药了吗?”周维兴致冲冲,“哥,我你在哪,我现在过来找你。”
祁寻艰难地呼出口气,“爱佑,你来吧。”
一个小时后,走廊旋风般刮进来个人,周维拖着大包小包,直接冲进单人病房。
房门刷地推开——哐当——嘭!
周维呆呆愣在门口,沾满了涂鸦贴纸的行李箱和背包齐齐砸在地上。
“哥,才一个多月没见你怎么了啊。”
祁寻本就属于清瘦体格,短短四天化疗时间,瘦了一大圈不说,脸颊还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和潮红。
周维生怕认错了人!“祁寻,别自我发散,你以为你有多难忘?”
太冷了。
“知道了,以后国樾我会少回来的。”祁寻笑不出来,吸吸鼻子退后一步,拉开一人的距离,赌气般说,“我会把房子卖掉,我会离开的。”
前天是错人出行,今天是错家出行。
周今逢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祁寻又解释,“买的车下周就到了,以后我自己会开车,你走吧,我打的车马上到了。”
专车姗姗来迟,手机应景响起。
周今逢盯着他几秒,一言不发地走了。
直到看到架子上挂着的避光输液袋,一路向下,医用透明胶布将手背皮肤硬生生扯出细细密密的褶皱。
“什么感冒需要输避光的药物啊。”周维在嘴唇颤动中慢慢靠近,“哥,你到底怎么了啊。”
佟护工搬来把椅子,放好地上散落的包和行李箱,关上房门出去了。
“坐,别傻站着。”祁寻勉强弯了弯嘴角,“欢迎回国。”
病床旁医疗柜上摆着焉掉的干枝腊梅,花瓶旁边是止吐药,药旁边是湿纸巾。
挂断电话后病房再次冷清下来,楼下嘈杂的人声便格外清晰。
祁寻走到窗边,看见住院部和行政楼交接的草坪上陆陆续续走过许多白大褂。
他魂不守舍看了两秒,突然想出去转转,同时思忖着得买套房子。
李医生说暂定治疗方案是化疗缩小病灶,达到手术条件后再进行肿瘤切除手术。
不需要化疗的时候,他需要一个家。
祁寻换了厚厚的羽绒服,跟护士打了声招呼后下楼。
爱佑医院作为C市最大的私立医院,为促进医疗水平和医研方向,每年都举办医生交流大会。
距离10点开会还有十几分钟,可容纳两千名的会场座无虚席。
秃头李赶紧赶慢从后门摸进会场,一眼便瞧见人群里,坐在第三排的周今逢。
清冷、松弛,带着淡淡的倦意。
在一群白大褂中鹤立鸡群。
秃头李暗骂周平哪里来的好福气,徒弟强就算了,还这么帅!
他一路寒暄到周今逢所坐的消化内科片区。
周今逢身旁的穆清笑了两声,主动打招呼,“李老师您还是如此矫健啊。”
“你小子少洗刷我。”
周今逢闭目养神,闻言睁开眼睛,秃头李已经到了眼前。
“小周,你老师没来?”
李振外号秃头李,以痴迷钻研消化内科和妻管严出名,不介意大家叫外号,更不介意大家开玩笑说他应该主攻气管炎。
周今逢点点头,“李老师好久不见,周老师他今天连台。”
连台,连台手术。
视线最终落在祁寻手腕上的蓝色手环上,周维急道,“到底是什么病啊!!!”
“胃癌。”
周今逢头皮都麻了,恨不得抽自已一巴掌:“小寻……”
他小心地打着手语,已经有点急了:“对不起。”
周今逢的急切让祁寻稍微回神了些,他动动眼睫,在安静了几秒后看着周今逢狠狠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后,也终于反应了过来:“…没事。”
只是祁寻的脑子还是乱的:“没事。”
他重复做了一遍没事的手语,又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的抬手道:“我知道的。”
他知道什么啊。
祁寻问自己。
你在这儿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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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
在祁寻做完这个手语后,两个人之间又“安静”了会儿,没有什么别的动作或交流。
最后还是周今逢换了话题,才又让他们之间的微妙打破:“明天公休日要去哪儿玩吗?”
虽然雪很大,但是如果祁寻想去滑雪的话,刚好。
祁寻摇摇头,也很自然了。
他示意了一下摆在自己桌子上的DVD:“想看这个。”
与11年前相比,周今逢更高更挺拔,脱了少年时期的校服,一身挺阔利落的黑西装穿在身上,压迫感铺面而来。
特别是居高临下站在面前,面色沉沉盯着人看,这种感觉极其强烈。
背后排队的人群开始抱怨,祁寻反应过来,急忙退开一步。
他根本不敢看周今逢,仓皇失措地低头,随后,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
第一反应——他发现自己生病了吗,他怎么在这里?
正在撒谎与如何撒谎中纠结时,头顶传来一道稳定又冷漠的声线。
“好久不见,祁寻。”
余音绕耳,经久不散。他迟疑道,“病人多大年纪?”
通常老年人才不愿挪动医院,周今逢主观代入。
秃头李咧嘴一笑:“27,男性。”
“没问题,药剂方面没什么需要考虑的。”
“治疗方案差不多嘛,谁说爱佑不比市院。”秃头李略显得意,“英雄所见略同嘛。”
大家又开始插科打诨。
在这间隙,秃头李玩笑般:“小周,把这个病人收了呗。”
“床位紧张。”周今逢摇头,“再说,我尊重病人个人意愿。”
明显且礼貌地拒绝。
开完交流会临近中午12点,之后就是大型联谊,周今逢好不容易在介绍介绍,认识认识的会场脱身。
转头被穆清扒了白大褂,说去吃点垃圾
祁寻在爱佑外面这条街瞎逛悠,中途给前两天卖浣花溪别墅的中介打了电话,说要买房。
中介感叹有钱人真会玩,买房子就像买快餐,今天卖明天买。
化疗疗程会随着病情变化调整,不化疗的时候可以回家,住的太远开车得花上很长时间,最好是找个近点的。
祁寻左右划着房源图片,刚好停在麦当劳门口,打算进去买杯热可可。
寒冷的冬天急需热量炸弹。
中午人特别多,麦当劳自主点单机面前排起了长队。
祁寻把手机放回兜里开始排队,随便一扫,长队前面总有一道忽闪忽现的颀长背影,跟记忆里的周今逢好像好像。
正想确认,中介发来几套房源,一个晃神,背影就换成弯腰拖地的阿姨。
祁寻自嘲一笑,重新低头看手机。
中介发来的房源要么地段太差,要么房子太旧。
七八套,怎么看都不满意。
正当这时,忽地,余光闯进一双铮亮崭新的皮鞋。
祁寻没太在意,抬眼一瞟,然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这一刻。
祁寻庆幸没被发现,匆忙抬头,短短的视野里,周今逢熟悉又陌生的轮廓一晃而过。
这下,他话都说不完整了。
“好久不见。”“寻宝,怎么没回信息,在干嘛呀~”
单人病房静悄悄的,祁寻坐在病床上,抠床单,“在发呆。”
确实在发呆,没撒谎。
“见到他了没,有没有凶你,还是旧情复燃呐?”祁萌问的露骨,“是不是已经同居啦?”
祁寻把床单划拉出道道皱褶,低低叫了声:“小姨。”
“嗯?”
祁寻很小声,像说秘密那样,“你自己一个人能过得很好吧。”
“干嘛担心我,你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哈哈哈,最近巡演有个观众一直追求我,我在想要不要答应他。”祁萌没察觉不对,笑嘻嘻的,“他从多伦多追到了悉尼。”
“寻宝,你想不想要个姨父呀?”
祁萌潇洒了半辈子,祁寻见过她许多男朋友,但从没听她提姨父这个词。
所以,这次是认真了。
“等悉尼场结束,如果可以的话,我想安定下来。”祁萌说,“不过不管小姨跟谁在一起,你都是我最爱的寻宝,没有之一噢。”
祁寻开心地笑起来,“小姨我也最爱你,希望你幸福。”
“我也是,宝贝,不说了我先化妆了啊。”
祁萌总是换来换去的叫祁寻,每个肉麻称呼她都叫的很顺口。
穆清提着鼓囊囊的打包袋子过来,没瞧见两人之间的暗涌,礼貌打量了下祁寻,主动问。
“今逢,你朋友吗。”
周今逢听不出喜怒:“不是。”
祁寻呼吸断了一下,期期艾艾地补充:“嗯……不是、朋友。”
穆清很热情:“一起啊?”
周今逢一口回绝:“不用。”
穆清拧眉:“你这人,问你了?”
他转头微笑着问祁寻,“帅哥你好帅,愿意跟我们一起吃点垃圾食品吗?”
祁寻缓缓摇头,心酸得紧。
这名爱笑的先生与周今逢并肩而立,他亲昵地称呼周今逢,还能佯怒斥责周今逢。
在国外改编的那版舞剧中,其中一个男主角将另一个男主角拉起后,是搂着对方的腰将要吻下去,随后落下帷幕。
祁寻其实脑子里不该想这些的,可在此刻,没由来地,他不仅想到了周今逢落在他眼尾的吻,脑子里还一闪而过一个念头——
周今逢的唇,很软。
而且和他人一样,是滚烫的。
这个念头飞速掠过的刹那,祁寻就一僵,脑子也像是被什么炸了似的,嗡嗡的,一片空白。
他不是傻子,他意识到了自己刚才是忽然有点想亲……
所以他也就立马意识到了他对周今逢的感情…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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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
他对周今逢的感情变质了。
可这份感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祁寻有几分茫然。
他看着周今逢松开他的手,用手语问他:“还练舞吗?”
祁寻低垂下眼,和他错开视线,也轻轻地摇了摇头:“我饿了。”
周今逢不疑有他,因为祁寻压根就没露馅。
他帮祁寻收拾了一下东西,又拿起了祁寻的外套,示意祁寻穿上。
——消化内科周今逢
——副主任医师
有路人小声说,“他是周医生。”
手机在响,是律师。
周今逢也一并扔在引擎盖上,慢慢踱步到横肉男身前半米处站定:“记住你现在的嘴脸。”
本以为已经得逞奈何却是羞辱,横肉男布满坑洼的脸部肌肉猛地窜动,但周今逢出拳的速度快到划出残影,仅一拳,直接给横肉男砸扇在地上。
吊在26楼天花板的拳击沙袋,在祁寻没回来前,可不是装饰品。
“你压线30公分,他蹭了你的车,双方都有责任。”鞋尖碾上横肉男脖子,语气阴寒,“给你机会不珍惜。”
喉咙爆出清脆的咯咯咯,横肉男根本连话都说不出,脸直接涨成猪肝色。
“想要精神损失费。”周今逢居高临下俯视着他,“得这样践踏你,才有机会索赔。”
“给老子放开!”横肉男挣扎中蹬掉了鞋,抓着周今逢裤腿企图爬起来,“你他妈知道我是谁吗!”
腿上渐渐加重力道,周今逢置若罔闻:“我都舍不得骂,你算老几?”
祁寻根本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是这样下去得出人命,横肉男显然快窒息了!
管他的,周今逢要生气就生气吧,他从副驾驶爬了出去。
周今逢几乎是立刻就看到他了,踹开横肉男,皱眉望过来,“下来干什么。”
祁寻没见过这样的周今逢,抓住他胳膊,周今逢却反手握住了他,“去车上待着。”祁寻还没开口拒绝就被地上咳得惊天动地的横肉男打断,“你们给老子等着!”
正当这时,横肉男先前叫的几名小弟到了。
“给老子上去打!”被扶起来横肉男仿佛气势完全占领上风,“打死算我的!”
闻言,几名紧身裤小弟凶神恶煞地往前走了两步,“谁他妈撞的车!自己滚出来!”
周今逢厌恶地看着众人,叫了祁寻的英文名,“Lucas,回车上去。”
祁寻紧紧抓着他,“我不。”
事情越闹越大,群众有人在报警,保安带着警棍跑来。
诊室还有挂号患者在等着,周今逢转头,看向怒气冲冲小弟们,“动不动手?”
小弟们本欲上前,看到周今逢忽地愣住了。
方才他们看完被砍伤的大大哥在门诊大厅瞎逛,面前这张脸被挂在表彰墙上。
不出意外,这位姓周的医生是周家长子。
小弟没动静,横肉男推了一把,“给老子上啊!”
小弟犹犹豫豫,附耳说了几句。
“我管他是谁,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横肉男语气依旧横,但俨然没有刚刚冲。
“不是有钱啊老大!”小弟劝,“是住在麓山的周家,他爷爷是西南片区的父母也是”
横肉男根本不信,这么煊赫的背景还出来当医生?
“给老子滚!”他一把搡开小弟,“老子就是要让他赔钱!”
见状还要动手,周今逢强行把祁寻送回车上,用车钥匙把车门从外面锁了,去后备箱拿了跟棒球棍,他径直来到兰博车前,讥讽道,“你可能不太明白有钱的定义。”
说毕他扬手起落。
哗啦一声,玻璃四溅。
围观群众有人在尖叫,有人在鼓掌,“爽!”
棒球棍抵着碎大灯,周今逢轻描淡写侧过脸,“有些时候,钱并不拿来用。”
目眦欲裂的横肉男被几个小弟紧紧拉着。
巨大的爆响依次落在轮毂、尾翼、AB柱,最后是引擎盖,在青烟四起中周今逢哐当一声把棒球棍扔地上,眼神轻蔑:“有钱人一般这样玩,学到了么?”
横肉男不停往上冲,挣脱不了只能重复,“老子要弄死你!!”
周今逢耐心耗尽,对不敢怒也不敢言的小弟扬了扬下巴,“去把车停正。”
小弟硬着头皮从横肉男坤包摸出车钥匙,当真把快报废的兰博跟A6错开。
同时A6哔哔两声,周今逢在众目睽睽下上车,往前开一点,然后稳稳倒进标准的线框内接着下车绕到副驾驶,把祁寻带出来,离开前扔了句,“在这儿等着律师来,100万,我答应了。”
等祁寻回过神已经在周今逢诊室里,周今逢塞给他只保温杯,说这是我的可以喝,等病人看完就回家。
其间挂号患者陆陆续续进来,周今逢对每个人都认真说了抱歉。
肩上拢着周今逢的外套,祁寻脑子很乱,周今逢不仅没有骂自己,还把自己保护的好好的。
思绪刚刚跑马灯,警察和几位头发花白的白大褂来了,那位爱笑先生也在。
周今逢回头看了眼:“稍等,还有两位病人。”
门口众人表情严肃,穆清站在他们身后,无声比了个口型。
“寻宝?”
辨认出来,祁寻呆呆点了下头。
接着,他便看到穆清了然般笑开。
没太关注过,知道的他也送不起。
不是车就是很贵的科技产品。
虽然朋友们间开玩笑会喊他“小周总”,但是周今逢作为一个学生,手里的钱还是被他爸妈把控着,只能领领生活费。
而且周今逢物欲也不算高,生活费也足够了。
祁寻不是很意外,但又在此刻忍不住在心里感叹。
周今逢真的满心思都在他身上啊。
他怎么就没有早点发现呢。
?
40
说是说去给杨道买礼物,但第二天一早,周今逢就打开手机看了看有没有新上映的不错的电影,还顺便规划了一下去其他地方玩儿。
今天是公休日,之前的公休日不是祁寻练舞就是他篮球队要训练,好不容易今天两个人都得空了,祁寻也答应出去了,那当然要好好玩一天。
周今逢忽然很感谢杨道的生日邀约。
不然祁寻可能又是去舞蹈室泡着,或者窝在寝室里看舞剧。
祁寻其实大部分时候都是偏宅的,周今逢也不是说一定要让他出去玩玩,他只是单纯地想跟祁寻出去玩,就他们两个的那种。
而且说到这儿,周今逢还有点懊恼自己以前开窍太晚,错过了好多可以和祁寻两人约会的时机,每次到最后都演变成了一大帮人一起玩。
而今天!“哥,哪怕什么都不说,你重新追追吧,重新开始,试试看。”
新年第一天下雪了,高在16楼都能听到楼下的欢呼。
“他不喜欢我了,怎么追也没用的。”眼底落寞被长睫所覆盖,祁寻轻声说,“也许未来某一天他会知道全部真相。”
周维追着:“那他肯定后悔!”
“是啊,不过我可能已经死了。”天花板一片雪白,祁寻空洞地盯着,似有若无地笑了下,“到那时候,他应该早忘了我吧?”
小札到此结束。晚八点,刚查完房,周今逢习惯性摸出手机。
整整六天,一万块的手机响都不响?
点开与Taffy的聊天对话框,S:不联系就删了。
消息刚发出,对方秒回。
“对方开启了好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好友,请先发送好友验证请求。”
周今逢慢慢收回手,将小札盖在自己脸上,轻嗅着上面残余的笔墨气息。
直到天光大亮,他关上台灯,洗漱完后提着猫猫后颈子,开门,走到楼梯口,指着楼上。
“回你老家去。”看了看号码,混沌的大脑瞬间清醒,他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翼翼地喊了句,“今逢?”
两秒后,周今逢稳定冷淡的声线从听筒里传来,“是我。”
佟护工望天花板,好似没听见。
周今逢把手机贴在耳边,“是不是让人回家给你拿衣服了?”
任何细微动静都在寂静的走廊放大。
电话里祁寻小小地“啊”了声,听得出来很吃惊。
“啊,是的。”
不知哪句是导火索,周今逢竟突然发难,斥道,“不回来买什么房子?”
斥完不等祁寻回答,朝佟护工一扬下巴,示意可以开门。
佟护工没挡着输密码,周今逢也没避开。
127810。
还是11年前的密码,两人的生日组合。
“最近有点忙。”祁寻唯唯诺诺,“过几天会回来的。”
房门弹开,周今逢冷着脸率先进去,在没开灯的玄关处熟门熟路打开鞋柜,借着屋内昏暗光线,拿出这个家里唯一一双拖鞋。
以主人般姿态穿上,站在门内拍开灯,又以一种非常有“礼貌”的口吻,“只有鞋套,麻烦你自行穿戴。”
佟护工弯腰穿鞋套。
接着,才拿起一直未挂断的手机,听筒恰好传来祁寻小声嘟囔。
“原来你没有换号码啊。”
11年没有换过号码,当然也没有等到一通电话。
给佟护工指衣帽间的方向,周今逢一路准确无误地开了沿途的灯,停在衣帽间门口。
“他是我助理,我让他回来帮我拿换洗衣服。”祁寻撒完谎,顿了顿,“其实你们不用换鞋套,明天保洁阿姨就会去打扫的。”
周今逢沉着脸,没搭腔。
佟护工收拾衣服很利索,也很细致,大到棉衣外套,小到内裤袜子。
周今逢像个苛刻的监工,眉宇越拧越深。
“这是你的事,不用跟我解释。”
“噢。”祁寻知道如何面对周今逢的冷漠,主动说,“今天是新年最后一天,希望新的一年你快乐,往后每一年都快乐。”
周今逢冷笑一声,“你现在很快乐吧?”
问完,直接挂了电话。
换洗衣物整整装了三大袋,佟护工两手提着出来,等电梯,周今逢走应急通道下楼。
见人已经推门,佟护工罕见叫停,措辞说,“你应该跟他好好谈谈。”
周今逢回眸凝视他几秒,高高在上的扬起下巴,“他给你说了什么。”
佟护工摇头,“你们现在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好好谈谈。”
陌生人的劝诫让人窝火,更别提那三大袋贴身衣物。
谈什么?怎么谈?
人都不回来,跨年还在忙什么?跟谁在一起过?
周今逢不想多说,径直离开。
猫猫熟门熟路地往上。
第一化疗阶段结束后祁寻继续在爱佑住了两天,这是回家休息的第一天,精神状态已经好了很多。
这一周漫长得像一年。
周维忙工作室装修去了,吃住都在西门上。
小姨打来很多电话,问距离过年还剩20天,今年想在哪里过。
祁寻用工作室装修当幌子,实则秃头李让回来等通知,关于第二阶段的化疗时间。
正在厨房喝水,客厅里忽然传来一阵微弱的挠门声,起初以为听错了,没想到断断续续没停歇。
走到视控器一看,嗯?!
祁寻立刻开了门。
大门口,一身亚麻色的卷毛猫猫,正乖巧地揣着小手手蹲在地上,眨着灰蓝色的大眼睛。
张嘴轻叫:“喵~”
祁寻抬起手,周今逢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他不是要说什么,于是果断低下头。
祁寻的手就穿过他的发丝,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周今逢是真的很喜欢祁寻摸他的头。没有为什么的那种,从小就这样了。
所以虽然没有抱到祁寻,但他的冲动和那些欲念多少还是得到了点缓解。
就好像是什么抑制药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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