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周今逢脑袋一嗡。
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怎么样的一句手语,甚至已经开始觉得是他的幻觉。
祁寻……说什么?
他怔怔地看着祁寻,一时间没有动作,也做不出什么动作来。
他这个反应有点超出祁寻的预料。
所以祁寻也怔住了。
他本来以为周今逢会笑着问他为什么的。
可是周今逢就像是如遭雷劈……
祁寻忽然想起来周今逢因为看过他写的剧本,也陪他看过很多舞剧,所以是知道同性恋的,甚至有段时间,他还有点排斥…因为周今逢被一个母0追过。
祁寻僵了下,以为周今逢误会了他的意思,所以忙抬手:“哥、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打手语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几分,嗓子里更是无意识地压出了几个生涩、不明的音节:“我的意思是我要找的话要找个像你这样能够接受我的残疾的。”
很多人觉得他的残疾还好,那是因为只是做朋友,不是日日夜夜相处起来,所以不知道有多麻烦。
而且……周今逢不是包容他的残疾,而是接受。
把他当着世间千万人中的普通一名来看待,而不是把他当残疾人看待。
就像是看待一个不吃西红柿的朋友、看待一个不会骑自行车的朋友一样,他是接受了这样的朋友、弟弟,而不是在包容。
所以…祁寻觉得自己如果真的要考虑的话,就会考虑周今逢这样的。
周今逢闭了闭眼。
他知道自己失态了,所以再失态一点也就这样了。
周今逢动动手,还没说什么,祁寻就倏地抓住了他的手。
他睁开眼睛,就见祁寻抿着唇,眼眶已经有点红了。
周今逢的心脏瞬间就一痛,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当场被他一巴掌甩到脑后,想都没有想就先把人搂进了怀里。
他知道祁寻为什么着急,也知道祁寻为什么会红了眼睛。
所以比起还要多做那么多动作的手语,他的拥抱就是最有力的答案——
他不是反感,不是讨厌。
他没有排斥祁寻。
26层卧室里,沉疴结痂的伤疤随着梦境悄然揭开。
“站好!站直!”祁寻到小区时,刷了门禁卡就直接进去了。
这个小区,他寒假做兼职送外卖时来过,典型的富人小区,别墅之间和别墅之间都离得很远,所以车子都是在地面上走。
不过也有人行道,是供住在里面的人散步用的。
周今逢一个人住在这边,据说是因为他不能接受和人同住,但居民楼要是碰上他犯病,又会吵到上下邻居。
别墅院子的大门一直是开着的,庭院也没有做什么特殊的打理,全部铺了青石砖,没有绿植。
祁寻慢慢走进去,站定在看上去就很高档的门前,按下了标着铃铛的按钮。
他按下门铃的一瞬间,门就应声而开,好像他按的是电子锁一般。
更别说门只是开了个锁,没有人从里面拉开门。
明明是大白天,这一道缝却将里头如深渊般的黑暗透出来。
尤其门外的檐下特意做了扩建,他站在廊下,都有几分昏暗。
祁寻第一次来的时候,是有点提心吊胆的,害怕也是真的。
但多了几次后,他就不害怕了。
因为他知道门是周今逢给他开的,也知道周今逢总是会守在门口等他来。
——不过祁寻一直装不知道。
祁寻推开门,空气清洗剂的味道率先袭来,还有一道人影也出现在了黑暗中,随着门慢慢打开,被廊下滤过几道的光线照进去,里面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祁寻最先只能看见轮廓,但光是轮廓,他就看得出是一个很高大的男人,和他想象的瘦骨嶙峋的精神病患者有点不太一样。
等他走到了玄关的一半时,祁寻也彻底看清了他的模样。
没有蓬头垢面或者外露的疯癫精神状态,一个看上去很正常的男人。
是周今逢。
他那张脸,和他父母都很像,长得特别好,是那种让人看一眼就不自觉屏住呼吸,免得惊叹出声冒犯到他的相貌。
而且他高,虽然穿着长袖,也还是隐约能够窥见藏在衣物底下的结实身躯。
祁寻至今记得第一次见他,周今逢也是这副模样,当时让祁寻愣了好一会儿。
因为他印象中的精神病人,要么瘦,要么胖,或者身材一般。
像周今逢这种还有锻炼,甚至锻炼得很好的,他真的第一次见。
毕竟教科书里说过,锻炼是可以缓解抑郁的。
周今逢很明显也有抑郁这一类的情绪。
祁寻背着手把门合上,就听周今逢缓慢地喊了他一声:“阿寻。”
门关上的刹那,他的神态表情都掩在了昏暗中,屋内开得有点过低的中央空调也散发着让人忍不住想搓手臂的冷风。
周今逢的嗓音沙哑,说话的语调也有点说不出来的诡异,很像是怪物在学人语:“你今天,比昨天迟了三十二秒。”
小小的祁寻在睡梦中被抓起来,风尘仆仆的祁霓不像大多数父母那样问想不想妈妈,而是第一时间考察他的中文口语。
圆滚滚的肚皮撑开了玩具总动员的图案,祁寻睡眼惺忪,“妈妈,可以明天再背吗,我好困。”
祁霓一个推搡,他后脑勺重重砸到床柜。
“快点背,背不完不准睡觉!”
祁寻抽抽嗒嗒,背得很慢,祁霓越等越不耐烦,抓住他头发不停摇晃,“大点声!”
“妈妈妈妈,不要。”他立马就被吓哭了,“我要爸爸,我害怕,呜呜呜呜”
“要什么爸爸,别指望他回来救你!”
楼上动静很大,不是一次听见了,保姆劝说未果,只能无奈叹气。
外面飘着鹅毛大雪,祁寻被罚站了,背不出来不许睡觉。
祁霓扇他巴掌,像个疯子一样用手指用力抠挖他的口腔。
“普通中文都不会,你怎么在中国生活!”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笨的儿子!”
“你这个累赘怎么不去死!”
彼时祁寻才5岁,而这样的日子持续到他9岁。
婚后生活祁霓并不满意,想离婚也想带祁寻回中国生活,可惜祁寻太小,简单中文交流做不到。
口语学习需要一定生活环境,瑞士大多讲德语,要一个5岁大的孩子在国外学中文,简直天方夜谭。
她不仅用巴掌用脚,甚至还囚.禁过祁寻。
“你爸爸知道你这么笨,也会像我这样对你!”
这样的话祁霓日夜都讲,所以不是保姆告诉Harvey,祁寻可能一辈子都不会主动说。
腐烂的过去走马观花,又回到16岁那年。
抢救室里,浑身鲜血的祁霓把病床扶手抓到刺耳的抖动。
“这一切都是周今逢造成的,是他害死了我!!”
“你们这些同.性.贱.种!”
“我不该生下你这个畜生!”
“你会害死所有人!”
凄厉尖锐的辱骂逼醒神智,下一秒,祁寻在一片漆黑的房间大叫着坐了起来,几秒后,他才抱着头慢慢蜷成一团。
他害怕周今逢知道虐待,那些视频资料,那些恶臭的过往,自卑如附骨之疽,永远也无法摆脱和抹除。
也更害怕周今逢发现当年真相。
所以今晚他第一反应就是逃跑,他恐惧,恐惧那样的日子。
那些不会说话没有记忆,靠吃药才能活下去的日子,他再也不想经历。
调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病情,他会不会调查到?
祁寻感觉自己快裂了,但无论如何都要道歉。
手机刚开蹦出两条短信。
——饿了就下来吃饭。
——不会审你。
简简单单两行字,祁寻再也忍不住,跌在地上放声大哭,不知哭了多久,擦干眼泪朝大门走去,刚开门便闻到一股浓浓的烟味儿。
一侧脸,便看见了周今逢。
站在清晨五点的走廊,身边是盘旋不散的青烟。
四目相对,有人多凝望一眼,有怅然,有怜惜,也有微不可闻的叹息和哀切难言的回音。
“不哭了,好不好?”祁寻暗暗松了口气,也是冲周今逢露出了个笑:“那我跟阿姨说了。”
其实一开始,祁寻喊华隐不喊“阿姨”,都是“华总”或者是“你妈妈”,但是有几次提到后,祁寻发现他这样喊了后,周今逢会安静很长一段时间,就低着眼,静静坐在那儿,不说话,也不做什么。
所以有一次他说完“你妈妈”后,就问周今逢怎么了。
他那时候就感觉周今逢有点像个木偶,提一下动一下。
他问了,周今逢才轻声:“朋友…我们……”
他那会儿表达自己的意思还有点困难,有时候听他说话,要等好一会儿,才能等到他把自己想要说的话完整地表达出来。
祁寻就听着他调整了几次语序后,才表达清楚自己的意思。
他们是朋友,祁寻喊他妈妈喊得太客气,也太“外”。
但其实…真正的朋友之间不会太在乎这个的。
如果只是朋友的话。
祁寻没有说什么,只想了想:“那我喊阿姨?”
周今逢就在眨了下眼后,嗯了声。
——祁寻当时感觉他好像有点高兴。
一般情况下,周今逢的情绪不会外露,他很像个什么东西坏了的机器人,有点呆滞迟缓,高兴或是不高兴,都是那样的表现。
但相处多了后,祁寻就慢慢抓到了一点规律,也能读出周今逢的情绪了。
很难用话语解释详细的,祁寻就是能够感觉到。
大概是因为他从小心思就比较敏感。
天色阴沉,飘着小雪。
常年吃药的胃部经不起丁点折腾,多吸几口冷风便痉挛疼痛起来。
等走出小区时祁寻已经满头大汗,半蹲在路边拦车。
出租车师父热心得不行,在疾驰和不断超车中将他送往最近医院。
强撑着用护照挂了急诊,在志愿者搀扶下进了诊室。
医生是个五十多岁的秃头中年男人,立马让祁寻躺到检查床上去。
“现在的年轻人呐不注意饮食规律,等到疼起来才知道难受。”医生拍拍祁寻肩膀,“来,小伙子,把外套解开,把衣服拉上去。”
祁寻蜷缩着翻了个面,露出整张苍白的脸。
“哟,小伙子是混血呀,好好看哦。”这口浓郁又熟悉的(chuan、pu)引得祁寻想笑,在憋笑又忍疼中拉下羽绒服拉链,将T恤下摆推至胸口。
“嚯,小伙子你这”秃头医生相当吃惊。
祁寻紧张起来,“怎么了,医生。”
“你也太白了嘛,晃眼晃眼。”医生边开玩笑,边伸出两指慢慢摁压祁寻腹部,“是不是这里痛?”
祁寻咬牙点了点头。“大冷天的在外面散什么步,幸好护工及时发现!”急诊室里,秃头李气到摔手心,“你呀你,哪里来的力气到处跑?!”
祁寻一言不发,垂着脑袋挨训。
他不想说对不起了,今晚已经说过太多次了。
“要出去也给我多穿点!”秃头李啧个不停,在病床前不停梭巡着,“零度还穿这么薄!你真是气死个人!”
不知哪个字眼点到关窍,主打一个油盐不进。
祁寻恹恹地:“我没有故意气人。”
秃头李冷哼一声,转头给佟护工交代:“把他看住咯,不准到处乱跑。”
佟护工清楚前因后果,多半都是那通电话,应了两声赶紧把人扶回病房。
佟护工关好房门,迟疑道,“你没事吧?”
“他说以后不要打电话了。”垂在病床边的脚踝冻得通红,祁寻吸吸鼻子,“彻底没希望了。”
佟护工可不擅长安慰,愣了几秒说,“慢慢来吧。”
“我不能找他了。”祁寻神情麻木地裹进被子,侧身露出个后脑勺,“麻烦关下灯,谢谢。”
啪嗒,病房陷入黑暗。祁寻只思索了一下,脑海里就有了画面。
他先构图定点,定了大概的布局后,祁寻便偏头看向周今逢:“你别看着我呀。”
他笑着跟周今逢说:“我还想给你个惊喜呢。”
周今逢缓慢地眨了下眼睛:“…我坐你对面?”
祁寻稍顿。
就非要看着他吗?
但想想周今逢大概也不知道自己能干嘛,所以祁寻点了头:“可以。”
他道:“正好给我当一下模特。”
周今逢就坐在了茶几上,把沙发的位置让给祁寻坐。
因为不是油画,祁寻画画很快,他低着眼,动作认真,周今逢也看得很认真。
祁寻在学校…在画室,也是这样的吗?
关在家里这么久,周今逢从未诞生过想要出去的心,他恐惧外界的一切,甚至恐惧人的声音。
可在这个疑问诞生的时候,他就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想跟祁寻一块儿读书。
周今逢低下了眼。
但他做不到。
周今逢又握紧了拳头。
觉察到他的情绪有些变化,祁寻不动声色地瞥了他一眼。
他画画的动作慢了些,分神关注了周今逢一会儿,在注意到周今逢没有进一步的变化后,祁寻就选择了无视。
周今逢想“变成”正常人,他能够感觉到。
所以他会尽量不把周今逢当精神病人小心仔细。
等到画完画后,祁寻放下了手里的笔,笑着把画板倒扣着递给周今逢:“你看看你喜不喜欢。”
周今逢接过,他本来以为祁寻画的是素描,没有想到祁寻用铅笔完成了一幅艺术品。
画上的他,祁寻只画了一半。
从腰往下,祁寻都没有画,画的反而是一朵朵花。
像是他破碎变成了花要消散。
而在祁寻画中的周今逢,心口处做了透视处理,画了肋骨,肋骨下的心脏不是心脏,而是一朵和往下掉的花一样的花。
——周今逢不知道这是什么花,他对这些没有研究。
花是铅笔画出来的,看着没有多璀璨,但也很好看。
更重要的是祁寻还给周今逢画了一对若有若无的翅膀,翅膀也是由这种花组成的,还有花朵仿佛在往下掉。
配上画上他低垂的眉眼,和微微耷拉着的脑袋,乍一看,周今逢就感觉像是一个破碎了的花仙子。
……在祁寻眼里,他是这样的吗?
但他还是很喜欢。
因为这是祁寻第一次画他。
周今逢小心地拿着画板,郑重地看着祁寻,努力将每一个字都咬清:“谢谢。”
他恨不得能将这幅画抱在怀里,但他怕蹭坏了:“我很喜欢。”
祁寻勾起唇:“你知道这上面是什么花吗?”
他刚才观察着周今逢的表情,感觉到周今逢有一瞬的无措时,就意识到周今逢可能猜错了这幅画的含义。
周今逢摇头:“我,不知道。”
他小声:“我不了解这些。”
祁寻:“这是木棉花,是我们羊花市的市花。”
他轻声跟周今逢说:“木棉花的花语是蓬勃的生机、坚强…而且我觉得木棉花很温柔,所以你和它很像。”
他示意画里的周今逢背后的翅膀:“还有这个。”
祁寻弯眼:“多画了个翅膀,是因为我感觉你不是扎根在地面受到束缚的,而是自由的。”
至于画低眼的周今逢,是因为祁寻感觉他很喜欢低着眼,而且…这个低眼的动作,感觉有点像神俯瞰众生。
周今逢微怔。
他再低眼看了看手里的这幅画,忽然就感觉不是碎掉了的他,而是被拼凑起的他。
但拼起他的不是木棉花,而是祁寻。
周今逢今天的状态是真的很好,所以这个时候的他,完全能够感觉到祁寻想努力把他从深渊里拉出来。
……他的阿寻,是全世界最温柔的人。
墙角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是佟护工躺到了陪护床上。
祁寻忽然说,“佟护工,希望你能见到相见的人。”
对此,佟护工说会的。
一夜无眠,化疗第四天一大早,秃头李来查房。
检查完毕后,祁寻开了口,“李医生谢谢这段时间您对我的照顾,我打算第二阶段化疗结束后就走了。”
值了大夜班,秃头李头晕脑胀,正在交代带来的规培生,听闻下意识点了下头,接着慢慢转回来,“你说什么?”
心虚的莫名其妙,祁寻目光闪躲,“第二阶段化疗结束后我想回瑞士。”
“回去干嘛,不治了?”秃头李阖上病例,朝一众规培生示意,“你们先出去一下。”
人走后,他背着手,表情严肃起来。
“是不是昨晚我训你了?我那是着急,你现在不能——”
“不是的”祁寻分得清好坏,“我知道您担心我,我很感激。”
“早饭吃的什么?”
“豆浆。”
“这么高的小伙子只喝豆浆可不行啊,怎么说也要吃——”医生笑容僵了下,表情不如上一秒轻松,“小伙子有没有胃病史啊。”
胃部有两个硬块,摁压状态下很明显。
“有,一开始是浅表性胃炎,之后发展成胃溃疡。”祁寻觉得摁压下疼痛减轻,疑惑道,“好像不疼了。”
不疼了,但笑容彻底在秃头医生脸上消失了。
“你把衣服穿好,坐过来我给你开个检查。”
祁寻摸摸索索下了检查床。
“接下来没什么事吧?”医生快速敲击键盘,说,“去做个钡餐造影。”
“啊?”
原计划处理完房子就联系周今逢,如果换号码了就联系郝席,通过郝席肯定能联系上周今逢.
第二天早上在祁寻起来练了早功后,他们就把规划的一切都实现了。
两个人把游戏打出了Happy End时,祁寻就不想打了。
他不喜欢True End,更不喜欢Bad End,只喜欢Happy End,这件事周今逢也清楚,所以打出Happy End后,他就知道这个游戏,祁寻不会再碰了。
两个人互相拍了照,又一起发了动态艾特彼此。
【祁寻:@周今逢,通关![图片]】
【周今逢:@祁寻,Happy End[图片]】
祁寻看到周今逢发的,点了个赞后,感觉自己不该发通关,也该发“Happy End”的。
不过想想再改好像有点奇怪,尤其他哥都给他点赞了。
于是祁寻就在周今逢的动态底下回——
【[评论]祁寻:Happy End!!!】
周今逢看着他的评论,勾勾嘴角,把最后一块最甜的西瓜芯递到祁寻嘴边。
祁寻想也没有想就张嘴咬下,比蜂蜜还甜且清爽的西瓜水在口腔里炸开,他像猫似的舒服得眯了眯眼,也让周今逢心痒不已。
还是好想亲。
?
26
亲是不可能的了,周今逢也只能想一想。
而且吃过晚饭后,两个人就凑在一起定旅行计划。
基本上都是周今逢定。
祁寻的签证还没有过期,他们可以先去国外玩。
尤其祁寻有想看的舞剧在国外上映,周今逢就买好了各种票,也定好了酒店。
就他俩出去玩,祁寻自然是完全依赖周今逢的,没有外界因素干扰,没有其他人分走祁寻的心,加上周今逢作为哥哥要担起责,负责很多事,他也就没有心思在想那些有的没的。
每天只想着怎么带祁寻玩得开心,怎么让祁寻吃得好、住得好……
其实周今逢不是个喜欢操心的性格,他从小就毛手毛脚的,他也不是认识了祁寻后就立马进化为一个好哥哥的。
小时候周向兴带他俩去游乐园玩,周今逢就看丢过祁寻。
他的全责。
还好祁寻打小就冷静,没有因为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也没有办法开口求助人而慌神,先想办法借了纸和笔,让人明白了他需要去广播室,再由广播室发广播,周向兴就这么很轻松地认领到了祁寻。
周今逢也在那一天很轻松地收获了一顿板子。
不过也是那一次后,周今逢就努力地开始学着去照顾祁寻——他慢慢意识到了,祁寻听不见比他想象得还要“麻烦”。
不是说嫌祁寻麻烦,而是说…祁寻生活起来很麻烦。
周今逢就这样慢慢地在犯错中成长,到现在已经是个带孩子的熟手了(?)
他其实也不是没有觉得头疼过,可每次叹气的时候,看见祁寻安安静静地在那儿看词典,他就会有无尽的动力。
他们是什么关系?祁寻坐上车才意识到,现在是周今逢上班时间肯定碰不上了
喇叭花焉了,趴在车窗上耷拉着。
幸好喇叭花还知道给律师发消息陪同,也才想起回复三天前小助理发来的信息。
小助理问他新工作室有没有选好地址。
自检查结果出来后祁寻什么都没干,想了想回复“需要你的帮助”。
抵达国樾快三点,中介和房东吴律师在楼下等候多时,祁寻下车打了声招呼,三人上楼。
大厅十几米的挑高,中间吊着一盏格外唬人的水晶灯。
中介一边介绍,物业也到了,陪同一起介绍。
祁寻听得稀里糊涂,只顾盯着电梯里25层的摁键。
周今逢什么时候下班?
周今逢什么时候上班?
到了新房,祁寻惊喜发现家具一应俱全,大到未拆封的崭新床单,小到厨房的餐盘碗筷。
除一些必备生活用品外,居然可以拎包入住!!
“这些都是上任房东留下的吗。”祁寻摸摸沙发上叠好的毛毯,“他不要了吗?”
卖方律师微微笑,“是的,都是全新的,您可以放心使用。”
“我不是那个意思,这些家具很贵的。”祁寻有点难为情,“要不我再加点钱吧。”
众人无语。一觉睡到下午,梦中电话并未挂断,周今逢冷冷说不想见到你也不想跟一起吃饭,还说你快死了,不要再来烦我。
祁寻被吓醒,冷汗流了全身,洗澡后又躺回床上,慢慢抚摸着猫猫。
“他讨厌我吗?”他道:“这是她表达爱我的方式,我不该阻止,我只要也爱着她就好了。”
所以他会给祁若水买新衣服,会在祁若水不在的时候把家里的卫生搞了,会去接她下夜班……这是他表达他爱祁若水的方式。
他这话有点多,周今逢现在消化起来需要点时间。
祁寻看他怔怔地看着自己,也不急,只是给华隐发了消息,说明了一下。
华隐依旧是秒回的。
她确认了一下周今逢真的没有事后,还是没忍住打开监控看了眼。
客厅有一个监控藏在很隐秘的位置,祁寻知道,所以他尽量和周今逢在客厅活动,这样周今逢的情况也能被老板收入眼中。
但也就是这么一下,周今逢突然偏头看了一眼。
祁寻不明所以地抬眼:“怎么了?”
周今逢敛眸,目光落在笔盒上:“笔……对不起。”
祁寻:“……?”
这为什么和他道歉?这笔不是周今逢的吗?
祁寻是真不明白,所以他说:“还有很多。”
但周今逢抿起了唇:“这一支…不一样。”
他低垂下头,分外失意:“是你给我的。”
祁寻:“?”
他不理解,但尊重。
祁寻伸出手,从笔盒里再抓了一支6B递给了周今逢:“你现在有第二支我给你的笔了。”
周今逢慢慢眨了下眼,盯着那支笔看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抓住。
祁寻松开手,于是周今逢就不动声色地握住了刚刚被祁寻抓过的地方。
又有祁寻的体温了。
……虽然这支笔不是那一支,他还是少了一支,可他很开心。
猫猫眯着眼睛,慵懒地喵喵叫。
“如果治不好,我是不是应该提前走掉。”
“你怎么办,又到处乱跑怎么办。”
“小姨怎么办,她会很伤心的。”
猫猫咕噜咕噜在怀里酣睡,祁寻抵着它脑袋,悄悄问,“周今逢会伤心吗?不会吧他都不喜欢我了”
说着,电话响了。
“祁寻哥!!”元气满满的周维,“你的办公桌要什么颜色啊!!”
瞟了眼时间,原来已经下午三点了。
“你看着办吧,都行。”
“好嘞,还得招些很多人啊!!我快忙死了,虽然我快忙死了,但这不是抱怨啊!你一定要好好休息!!”
“我知道,其实你不用急,反正我还会在国内待——”粗算了下,祁寻说,“至少两个月吧,可以慢慢来。”
“好滴,上午出版集团又打来电话了,希望半个月后办大陆首场签售会哦,当天刚好也是中文版上市,我说你不愿意办他们出版方说要亲自给你打电话我真无语。”周维说,“还说签售会地点都定了,沟通下来有两个地点,一个是G市,一个是S市,哥,到底办不办啊。”
回国前出版集团就说要开签售会,虽然没写进合同但当时的确是答应了的,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再加上周今逢知道自传的事,这不是火上浇油吗?
再者G市S市太远了,飞机都需要三个多小时才到,出院前秃头李特意交代不能乱跑,要做好随时回医院的准备。
祁寻说:“签售会算了吧,太远了。”
“确实有点远,那我去回话嗷。”
挂断三分钟,周维又打了过来,“天,哥!出版集团说地址可以您来定!!”
祁寻纳闷:“为什么非得开签售会啊。”
“因为中文版预售链接一上,首印的10万册短短几分钟就全部抢光啦,可能出版集团觉得开签售会,肯定还能继续大赚一笔大吧。”周维说,“而且粉丝呼声特别高,他们都想见一见你和X先生。”
“我一般都见不上呢”祁寻抱紧猫猫,深吸口气,“周维,其实我不想开,如果认识我的人多了,病情会瞒不住的,我也不想周今逢再误会了。”
“应该不会泄露吧?爱佑签了保密协议,而且你住单人病房普通人根本上不来,更别提嘴一个比一个严的护士姐姐。”周维知道祁寻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打心底其实很希望周今逢快点发现X先生的真实身份,故意劝道,“周医生肯定不会误会!知道真相后肯定爱你爱得要死!!”
祁寻如实答:“不想。”
“好吧,哥,那你不想让周医生开心吗,你靠回忆和幻想写了那么多跟他的故事,等你治好告诉他,他肯定——”
“我起鸡皮疙瘩了别说了别说了”祁寻叹了口气,“我考虑一下吧。”
“那等这几天我选好装修材料就来看你哈。”
“嗯,注意安全,注意休息。”
电话吵醒了猫猫,它慢悠悠爬起来,蹲上祁寻胸口,先呜呜叫了两声,然后伸出软绵绵的前爪,在祁寻胸口开始来回踩。
并未实际养过猫的祁寻懵了会儿,这是在干什么啊?
善用搜索的他找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开了广角镜头举高手,录了一小节视频用短信给周今逢发过去。
视频里,他躺在床上,下半身盖着贴身的真丝被子,上半身穿着薄薄的棉质睡衣。
猫猫胖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满足,肉肉的爪子不停揉搓着他胸口,还时不时低头嗅嗅脖颈,揉皱的衣摆露出一截若隐若现的腰腹。
白,白得晃眼。
薄,一手掐住。祁寻上了车后,华隐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还是司机把车开出去后,华隐升了挡板,华隐才开口:“小寻,能告诉阿姨,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她语气温和,是纯粹的询问。
祁寻想了想,先提了个前提:“阿姨,我先说清楚,我不能保证能够成功。”
他在华隐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下,继续道:“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周今逢带出来。”
华隐深吸了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还…有可能吗?”
她问这话时,声音都在抖,又想听到祁寻的回答,又害怕答案。
祁寻只能说:“是有可能的,但不是肯定的。”
他实话实说:“我觉得周今逢的情况不算特别糟糕。”
至少在他跟前是这样。
祁寻:“我们可以试一下,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华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祁寻思索了下:“就是…我不知道他之前具体是经历了什么,但他现在的状态是陷在了那个创伤里。简祁来说就是那段经历摧毁了他的世界,也代替了他的世界,而如果希望他能够好起来的话,就是帮他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或者把他错乱、摇摇欲坠的世界撑起来。”
类似的说法,华隐其实听过很多遍。
她找过很多心理医生、精神科的专家,他们都说着大差不差的话,可真的面对周今逢时,又感到棘手。
一个国外的专家还安慰她说:“华,你不要太难过,其实我们只要能保证周不会自杀,就已经可以说是很成功了,不是每个像周这样的病人都能走出来的。你的儿子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华隐不愿意要这个“很成功”。
周今逢这样太痛苦了,她想让他好起来,所以她还在努力。
她的孩子也还没有放弃,在努力地自救,她为什么要放弃?
见过提无理要求的,没见过提这么无理要求的。
电话弹来消息,祁寻的律师也到了,物业去接,上来后双方律师愉快地签了合同。
非常简易迅速的交付流程后,祁寻还是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买房子这么简单?
自己跟周今逢是邻居了?
大家都走了,祁寻跑到客厅侧门外的大阳台,扒着栏杆往下看,真的很想很想很想给周今逢打个电话,或者下去敲门。
如果没发生今天上午的事,祁寻绝对敢,但现在他绝对不敢。
高层风很大,风里飘来细微猫叫。
祁寻听了会没听出来源,折返回室内,开启每屋巡视工作。
实用面积共四百多平,分成三房两厅两卫。
客厅、餐厅、厨房、主卧、衣帽间、客卧??
祁寻脚步一顿。
看得出上任房东非常热爱运动,与主卧面积大小的客卧完全打造成了健身房,沿窗放着跑步机、高拉力背肌训练器等等。
最瞩目的当属吊在天花板上的拳击沙袋。
巡视完了后,他撒欢般,在沙发乱滚。
从今天起,他跟周今逢就是邻居了,回同一个小区,坐同一部电梯,是可以友好相处的邻居了!
可能是老天看人太得意,得收收。
撒欢堪堪几分钟,胃毫无征兆疼起来。
细细密密的疼痛翻涌,一个点逐渐辐射到全身。
情况不是太秒,祁寻意识到自己可能需要回医院,强撑着重设了房门密码后进电梯,在疼得发昏的混沌里摁了一层,摁完就在靠在角落里闭上了眼睛。
根本不知道一层摁键没亮,也完全没反应过来要刷门禁卡。
意外的是……电梯自动下行了。
很短暂的下坠感消失,电梯门缓缓打开。
“好吧,那我们过去咯。”穆清眨眨眼睛,故意朝周今逢一扬下巴,“走啊。”
朝思暮想了11年的人要走,哪怕情敌就在眼前。
祁寻用尽毕生勇气拉住周今逢衣袖,红着眼睛,“我们可不可以谈谈。”
周今逢垂了眼,速度很慢地拂开衣袖上的手指,“不太方便。”
穆清惹祸不嫌事大,立马闪边了。
指腹触感残余,像摩挲到了心脏。
祁寻收回手,嗫嚅着:“我是想找你的,我是想跟你谈谈的。”
一个“找”字,彻底勾起所有不堪回首的往事。
周今逢很是平淡地问:“谈什么。”
祁寻张了张嘴唇。
想说的很多,很多,多到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可低分化,黏液腺癌,每个字眼都在反复敲打心膜。
千言万语敌不过一张确诊报告单。
“想问问这些年你过得好不好。”垂在裤腿的手指捏到发白,发痛,祁寻慢慢说,“还想说一声对不起。”
周今逢垂眼一扫祁寻手中握着的、没有熄屏的手机。
“没关系。”他掸了掸小臂并不存在褶皱的衣袖,“我们没什么关系,所以没关系。”
一句没关系,彻底粉碎了曾经。
祁寻很想哭,明明已经27岁了,是可以扛起所有事的年龄了。
他忍了很久,认认真真说,“对不起。”
回国前,他曾幻想过,周今逢会骂自己,或者打自己。
但从没想过周今逢会说没关系。
漫长又短暂的静默后。祁寻没有拒绝周今逢,甚至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好啊。”
他笑着看周今逢,是真心实意地为周今逢开心。
周今逢这一句话,既是开始正面面对自己所恐惧的了,也传达出来了一个信号——他正积极地想要变好。
无论是因为什么让他能够转好,在祁寻看来,都是好事。
精神疾病和各种应激障碍压在周今逢身上,就像是一座座带着锁链的巨山,窒息的疼痛。偏偏锁链还紧紧地纠缠着他,将那些大山压在他身上,让他逃脱不了一点。
祁寻现在想做的,就是把周今逢从这些山里挖出来,但这一定要周今逢自己愿意出来,就像那个最经典的话“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
如果周今逢自己也一直在回避这些问题,那他永远都只能被关在这间看似豪华,实则和牢笼无异的别墅里。
祁寻不想这样。
周今逢是那么优秀的人,像他这样的人,该站在蓝天之下,发光发亮。
所以祁寻弯着眼说:“那我们说好了,等你不怕光了,就再拍过一张。”
周今逢眸色稍动,他的指尖也跟着颤了颤。
他很想,摸一摸祁寻的眼睛。
但是他不能。
周今逢垂下眼,只能郑重地应一句:“嗯。”
华隐本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在看到这一幕时,还是忍不住想要揩泪。
只有她和周今逢的父亲周沧浪才最清楚,孩子刚接回来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这些年又是个什么状况。
周今逢其实也一直想要配合治疗,但他的应激太严重了,什么手段都用过了,甚至强制治疗都试过了,结局不仅不理想,反而更加糟糕。
最后是他们找上了一个很有名气的精神科医生,询问过对方后,才开始做“朋友尝试”。
——既然周今逢不能接受医生,那就试试“朋友”。
而且因为医生有一些习惯性的术语,所以他们只能找非医学专业的人,最好是比周今逢年纪小的,看上去瘦弱一点的男孩子,这样能给周今逢安全感。
华隐很早就意识到了祁寻可能有点不一样,在他们第一次见面时,周今逢自己用牙齿把指甲咬得干干净净,还让她给他剪了头发。所以华隐去查了查。
祁寻以前和周今逢的舅舅是一个小区的。祁寻知不知道周今逢,她不清楚。但周今逢住的那栋,是祁寻每天回家时一定会经过周今逢当时住的房间的窗户的。
华隐就不由得想到了那张没有画脸的铅笔画。
尤其……祁寻和周今逢之前还是一个初高中的,只是两人一个在初中部,一个在高中部。
华隐查过,祁寻在学校里也很有名气,都说他是校草,而且他待人温和有礼,在学校里有很多玩得好的朋友同学,是一个特别优秀的孩子。
如果周今逢是因为暗恋他被发现……
那关于周今逢为什么对祁寻这么不一样,就都清晰明了了。
只是华隐想不明白,祁寻是做了什么,让周今逢能惦记这么久——不是说祁寻不够好,而是她想知道两个孩子之间发生了什么。
主要是祁寻看着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之前有渊源。
祁寻看到一直朝这边探头探脑的穆清,更是心痛到无以复加,刚张开口便被周今逢冷冷打断。
“还有事吗?”
“有的。”
不能就此放弃,祁寻抬头,对上周今逢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你好像换号码了,可以给我一个新的联系方式吗。”
周今逢轻描淡写:“没必要再联系了吧?”
身形晃了晃,祁寻露出一个凄惶的笑容,“好的明白了,打扰了。”
说完,他逆着人流,推开大门,孤零零走进熙熙攘攘的大街里。
“哇那个人,好厉害啊。”
“……他也好帅啊。”
“是什么运动员吗?”
“模特吧……”
“拍个照呗……”
听到这里时,周今逢一顿,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一下准备抬手机的人。
对方登时一僵,默默把手机收了回去。
周今逢就快速地把剩下的圈子套完,然后跟老板说要换一等奖。
拿到了奖品后,周今逢就跟祁寻示意了一下,两人继续往外走。
祁寻有看到周今逢刚才扫了别人一眼,所以他抬手问周今逢:“刚才怎么了吗?”
周今逢摇摇头,拎着袋子跟他做手语:“有人想拍我。”
祁寻莞尔:“那是应该的。”
他笑着打手语:“哥哥你刚才好帅。”
?
27
周今逢这人就是,谁夸都可以,唯独祁寻夸不得。
祁寻一夸,他就忍不住有点嘚瑟,眉宇也飞扬了起来。
“那当然。”
周今逢跟祁寻说:“我要永远做你心里最帅的人。”
祁寻失笑:“你已经是我心里最帅的人啦。”
周今逢:“我知道,所以我说‘永远’,以后我也得是。”
祁寻:“好好好。”
他们无声地聊着天,街上人又不少,难免会被人注意到。
周今逢也就听见了有人在小声议论——
“欸,你看他们。”
“是不会说话吗?”
“刚才我看那个高的帅哥是会说话的,所以是不是那个小帅哥听不见啊?”
周今逢一顿。和周今逢约定好明天见,他会带着魔方来后,祁寻就跟华隐先离开了。
他走的时候,周今逢还送他到了门口,从他第一天见周今逢开始,周今逢就是这么做的,所以祁寻并不奇怪。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在门关上的刹那间,周今逢永远都会微微抬起手,但换来的只有门彻底被关上后的黑暗和一点劲风。
屋内彻底安静下去,方才的声音、祁寻的身影,所有的一切都好像只是他的梦一样。
周今逢独自静静站立了很久,最后垂下了眼帘。
他也想送祁寻到家楼下。
其实他们也没有说什么别的,话语里也只是有点好奇,没有恶意。陪着祁寻这么多年,他分辨得出来。
“祁先生是12月12日回的国,回国主要在办理祁舒鹤女士的遗产手续,大多都是不动产和基金股票。”吴律师说,“我用了些手段了解到,祁先生继承祁舒鹤女士遗产的方式是代位继承。”
代位继承,我国一种法定继承方式。
所谓代位继承人:就是被继承人(祁舒鹤)的子女(祁霓、祁萌)先于被继承人(祁舒鹤)死亡,如果子女有继承人(祁寻),那么可以采取代位继承。
我国继承第一顺位分别是:配偶、子女、父母。
祁舒鹤丈夫早年去世,只有两个女儿。
通俗点来讲,她的遗产只有祁霓和祁萌有资格继承,但祁寻继承的话,必须有个前提,那得是祁霓死了。
思绪如麻,祁霓死在祁舒鹤前面,什么时候去世的,怎么去世的?
为什么前几天晚上提起,祁寻还说很少联系?
“你确定没有出错?”三个月前,祁寻姥姥去世,辞世前她拉着祁寻的手,留下自书遗嘱说国内房产和基金都归他,剩余现金股票收藏品全给祁寻小姨。
特别嘱咐:“孩子,希望你不留遗憾。”
葬礼宾客都走后,小姨祁萌红着眼睛:“寻宝,你想回国找他吗?”
“太久了……11年了。”祁寻脸色很差,轻声说:“就算没忘,他应该也很厌恶我吧。”
“当年你们那么小,那种情况你能做什么。”祁萌不赞同,“真相只会让那孩子内疚。”
祁萌是爱乐团的首提,非常典型的艺术家性格,洒脱又大胆。
“再过几个月估计国内也知道了,就他这个‘完美男友’还被蒙在鼓里,你真不打算回去告诉他?”
11年前祁寻一走了之,没有半点音讯留给周今逢。
在瑞士安顿下来后,他度过了非常灰暗的五年,又花了六年恢复正常。
能活下来,完全靠撰写自传。祁寻上了车后,华隐第一时间没有说话。
还是司机把车开出去后,华隐升了挡板,华隐才开口:“小寻,能告诉阿姨,你现在是在做什么吗?”
她语气温和,是纯粹的询问。
祁寻想了想,先提了个前提:“阿姨,我先说清楚,我不能保证能够成功。”
他在华隐紧张而期待的目光下,继续道:“我是想试试,能不能把周今逢带出来。”
华隐深吸了口气,眼眶瞬间就红了:“还…有可能吗?”
她问这话时,声音都在抖,又想听到祁寻的回答,又害怕答案。
祁寻只能说:“是有可能的,但不是肯定的。”
他实话实说:“我觉得周今逢的情况不算特别糟糕。”
至少在他跟前是这样。
祁寻:“我们可以试一下,把他往好的方向引导。”
华隐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祁寻思索了下:“就是…我不知道他之前具体是经历了什么,但他现在的状态是陷在了那个创伤里。简祁来说就是那段经历摧毁了他的世界,也代替了他的世界,而如果希望他能够好起来的话,就是帮他从那个世界里走出来,或者把他错乱、摇摇欲坠的世界撑起来。”
类似的说法,华隐其实听过很多遍。
她找过很多心理医生、精神科的专家,他们都说着大差不差的话,可真的面对周今逢时,又感到棘手。
一个国外的专家还安慰她说:“华,你不要太难过,其实我们只要能保证周不会自杀,就已经可以说是很成功了,不是每个像周这样的病人都能走出来的。你的儿子的情况已经很严重了。”
华隐不愿意要这个“很成功”。
周今逢这样太痛苦了,她想让他好起来,所以她还在努力。
她的孩子也还没有放弃,在努力地自救,她为什么要放弃?
自传内容主要描述的是与X先生的恋爱日常。
一开始是博客随笔,后来大火至出版。
祁寻脸红起来,“那些都是我幻想的,小姨你别。”
祁萌眨眨眼:“哎呀怕什么,回去试试呗。”
长达半个月的挣扎后,祁寻孤身回到祖国,打算处理完遗产就去找周今逢说清楚。
——当年为什么要走,为什么没回来,为什么现在又回来。
不过继承手续相当麻烦,无论是不动产还是基金都需要本人去办理。
在律师陪同下祁寻处理基金和部分不动产就花了十几天。
吴律师十分肯定,“代位继承手续非常麻烦,而且流程也与其他继承方式大相径庭。”
如果不是政.治身份保护,那就说得通了,死人怎么创造活动轨迹和社会信息?
更严峻的问题是,父亲Harvey呢?一直调查不到,他是不是也
如果母亲正常死亡祁寻为什么不说?以当时两人关系,家庭遭遇变故一定会告知。
为什么一走了之?“哦哦。”秃头李在空位坐下。
主席台上,爱佑的院长开始致辞,前头清一色的废话,后面学术交流才是重头戏。
大家都听得心不在焉,有些医生甚至小声聊起八卦来。
秃头李年龄大辈分重,主动开口旁人就不插科打诨了。
“前几天我收了个病人,我告诉他,我国最好的消化内科在本市市医院。”
爱佑其他科的开玩笑,“李老头,怎么自降咱身份啊。”
“为病人好哪里治不是治。”秃头李不在乎,绘声绘色说起来,“我让他去市院治他不去,嘿!你们说奇不奇怪。”
只要不听致辞,穆清哪里都能说两句:“担心治疗费用?”
“怎么会,小伙子看着就贵,怎么会存在费用问题哦。”秃头李边说边比划,“还长得帅!那眼睛,那脸,像油画走出来似的。”
“李老师,咱们市院天天忙得要死,小痛小病的您就辛苦一下吧。”穆清叫苦,“男的30都没娶,女的30没嫁,一群光棍天天窝医院,都快与医院一体了。”
众人笑起来,就连旁边二院三院都附和。
秃头李讳莫如深,“什么小痛小病,今天正好有空,咨询一下小周。”
周今逢没有参与话题,他昨晚连台,早上才下手术,又马不停蹄来了爱佑。
周今逢微微侧脸,俊朗的轮廓在明亮光线下格外温润,低声说:“李老师您讲。”
“低分化,黏液腺癌,分别有四个病灶,最大1.3CM,浸润程度至上皮基底膜结构。”
周今逢问:“有没有转移趋势?”华隐深吸了口气:“小寻。”
她郑重地看着祁寻:“你只需要告诉我要怎么做就好了。”
祁寻稍顿。
他本来以为以华隐小心周今逢的程度,会不愿意冒险,但他从华隐身上看到了坚韧的决绝。
所以祁寻也没有再委婉:“阿姨,你肯定听过脱敏治疗。”
华隐当然听过,她咨询的每个人都提到过,说可以在周今逢情况好的时候,从最基本的脱敏开始。
比如让他看一看尖锐的东西什么的,但在他们跟前,周今逢很难有情况好的时候,有也是他拼命压抑的结果,不是他们想要的放松状态……
周今逢至今还在敌视、警惕所有人,除了祁寻。
华隐红着眼睛:“只有你能给他做这个。”
她有发现,周今逢面对镜头的恐惧已经少了很多,那都不是克制不克制了,虽然他僵硬,但已经不会像之前那样应激。
祁寻嗯了声:“所以我接下来可能会慢慢给他做脱敏,他也许会受伤。”
他需要华隐知道,要让一个裹着石头的伤口愈合,就得把伤口剖开,把石头取出来。
华隐轻轻摇头:“小寻,阿姨知道你不会伤害阿逢的,你只需要保护好你自己。”
和周今逢比起来,祁寻这种正常体型都称得上“羸弱”了。
周今逢锻炼得太好,他也是靠自己获得的力量在自己给自己一定的安全感。
祁寻说好。
华隐又道:“你这份工作更辛苦,阿姨给你加工资。”
“不用。”祁寻忙说:“本来拿您三千只是陪周今逢聊聊天我就过意不去了…您不用给我加钱。”
华隐直接道:“我之前给阿逢请医生都是十几万、几十万一个月,你这算什么。”
祁寻摆手:“阿姨,真的不用,我也不是专业的医生。而且这也是我自己想做的。”
他不好意思地冲华隐笑笑:“其实我和周今逢以前是一个学校的,只不过我那会儿读初中,他上高中,我们没见过,但我听说过他的名字。”
祁寻是真的有点腼腆:“我初一那会儿刚入校的时候,特别崇拜周今逢。”
这话是真的。
祁寻是穷人家长大的孩子,人们总是刻板印象说穷人家的孩子能吃苦、勤奋、聪明。
但其实祁寻只占了前两个,他在读书上算不上特别有天资的,能拿开学考第一名,无非是因为同学们暑假玩逢了,而且那个年纪的孩子,像他那么坐得住、刻苦的没几个。
祁寻的学霸称呼,都是靠挑灯夜读,死记硬背博来的。
那会儿他就听同学们总说高中部有个学神多厉害,上课做别的科目的课堂作业,回家刷竞赛题,课都是听半节,照样次次第一。
祁寻就特别羡慕也特别崇拜这样的人。
他知道问周今逢学习方法没用,他天赋不在这儿。
人家是真的读书的料子,就像音乐家没有办法拯救一个天生五音不全的人。
祁寻低下头:“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但他那样的人,不该这样的。”
华隐微怔。
她想她也不知道。
她不知道在他们没见过面的情况下,周今逢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惦记了人家这么久,但她在这一刻忽然也知道了周今逢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孩子。
如果是她,她也会喜欢的。
她看过祁寻的资料,这个孩子过得是真的很苦。
父亲工伤去世却因为是在家里去世的,当时没有及时送医做检查,无法被判工伤赔偿,最后只赔了个出于人道主义的几万块钱。
母亲偏偏又有冠心病,不能治好,只能靠吃药控制。
而且他母亲本来是要二嫁的,结果又遇上了骗子,得亏没损失什么东西。
他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家也都不是有钱的,还欠了债,都是靠他父母还上的。
像这样长大的孩子,尤其是在现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大多数要么自卑要么怨天尤人,因为他肯定从小就见识过太多的恶意。
但祁寻的美好很纯粹。
纯粹到华隐都觉得自己好阴暗。
明明知道自己儿子对他是什么样的心思,却不说。
甚至为了不让祁寻猜到,连周今逢到底是经历了什么都不敢告诉他。
华隐仓皇地避开了祁寻的脸。
“有。”秃头李说,“是你的话,怎么定方案?”
骨节分明、根根修长的一双手随意搁在桌面,闻言,周今逢动了动手指,轻轻敲击着,很快给出答案,“结合病人身体实际情况,未转移前尽快施行切除手术。”
秃头李一拍大腿,“是嘛,但病灶分别在胃小弯、胃短动脉、大弯、胃底,分布不均的。”
“先化疗或者放疗缩小病灶,达到手术条件再切除。”周今逢客观冷静地分析着,“得尽快治疗,药剂考量……”
“能不能调查到什么时候去世的?”
“我再试试。”挂断电话前吴律师提了嘴,“周先生,可能得等年后才能再去瑞士查X先生。”
餐桌上摆着提前让人送来的晚餐,在沙发沉默地坐了许久,周今逢端着餐盘到微波加热,然后出门上了楼。
伤心就哄,再哭也要问,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要得到结果。
如果存在误会,那还要再错过多少年?
才到京大第一天,就惦记着找别的哥哥了。
祁寻知道他吃醋了。
他哥总是不喜欢他跟别的哥哥玩,哪怕是他师兄、他自己的表哥。
所以…吃醋了大概就不会想刚才那个人的事了。
祁寻弯起眼:“去跟他打个招呼嘛。”
周今逢:“那不用,我跟他发消息说了我们到了京大。”
“好。”
祁寻顺从地点头:“那就不去了。”
可在吃粉时,他又忍不住想笑。
这么多年了,他哥还是当年那个给他写小纸条跟他说他只能跟他玩的小霸王啊。
?
28
军训的前一天晚上,迷彩服都发到了他们手里,为了避免洗了不干的问题,还发了三套。
祁寻虽然不参加军训,但学校也给他发了迷彩服。
所以周今逢就缠着祁寻,想让他穿给他看。
这也不算是什么奇怪的要求,祁寻说自己洗完澡就换,所以在洗完澡后,他就穿着迷彩服出来了。
迷彩服是三件套,短袖加长裤和外套,祁寻穿了短袖和长裤,裤头有点大,他不想系皮带了,反正待会儿就脱。
所以他拎着裤腰站定在周今逢面前,单手给周今逢打手语:“好看吗?”
秃头李上下打量祁寻一番,皱眉说,“穿这么少?你现在不能感冒,吃药会加重胃部负担。”
爱佑全天候开着暖气,穿春装都不冷,但出去就不一样了。
祁寻裹紧围巾,左耳进右耳朵出,“谢谢李医生。”
“出去不要吃辛辣刺激性食物,食物等温凉状态再吃,切记不能喝酒抽烟。”
“我知道的。”叮——
温馨女声响起:“25层到了。”
冷风卷进。“这个耽误不得,你现在拿着单子现在去做检查。”医生很严肃,“检查报告会当场出,之后带报告来找我,我中午不下班。”
祁寻慌张起来,“医生我是不是——”
医生打断他,“去吧小伙子,检查结果没出来之前我不能回答你什么。”
祁寻乖乖去做了检查,服下那杯口感非常特殊的悬浮液。
当然排队就等了一小时,做完检查和拿到报告后已经临近午时,饿意来袭简直让人头晕眼花。
医生接过祁寻的报告后略扫一眼,打头便是:“午饭暂时不要吃,下午再做个胃镜。”
说完又问,“家属在吗,叫他们来一下。”
祁寻这才意识到严重性,轻声解释:“他们都在国外,暂时赶不来的。”
“国内有亲戚朋友吗,叫他们陪同。”医生又开始开单子,扯出刚打印出热乎的纸张,放桌上往前一推,凝重道,“小伙子,要叫他们来一下。”
祁寻自认经历过11年前的事已经没什么能把他打垮。
“李医生您告诉我吧,我是成年人,可以对自己身体负责。”
诊室静了静。非常轻松的口吻,带着正常人应有的一点点奇怪和疑惑。
回复完信息后,祁寻赶紧求助佟护工。
佟护工盯着图片思索良久,“本市医疗柜统一采购?颜色或者材质很特殊,我也不确定。”
周今逢没再回,祁寻也没敢再发,忧心忡忡地躺回病床上,忍受着新一轮的眩晕和恶心。
如果每天都可以和周今逢发消息,那么这些痛苦他自觉可以忍受。
临到中午,输液架上还挂着还有三袋液袋。
祁寻焉得很彻底,连摸手机的力气都没了,没看到小助理周维发来的信息,说自己已经起飞,大概会经过不同时区的跨年。
当然也没看到周今逢术后第一时间回复。
“是这样的,钡餐造影结果显示你胃内壁有四个占位标志,大小分别是”
思绪飘闪不过一瞬间,祁寻难以置信的视线从大理石地面,移到门外自然垂落的手指上,移到深灰色的外套上。
再往上,是微凸的喉结,下巴,抿着的薄唇,鼻梁,眼睛。
视线——嘭地一声撞在一起。
“我我买了楼上的房子。”祁寻小脸煞白,“我不知道你住楼下,我不知道”
此地无银三百两。穆清一点不带怕的。
“暗恋对象?”
“青梅竹马?”晚上回家的时候,祁寻跟切了剩下半边西瓜等他的祁若水先提了画的事。
他没说卖出去了,只是说自己兼职的那个画室过几天要办个不公开画展,他也可以展画去卖。
祁寻笑着说:“要是有人看中了我的画买了下来,我就把钱都给你。”
祁若水相信祁寻的画一定能卖出去,但轻轻推了他一下:“钱你自己留着,都要毕业了,你们学校组织的那个什么毕业旅行,你也一起去玩玩,还有你是画画的,要买那些画材啊出去旅周找灵感啊,不肯收我的钱就算了,怎么还老想着往我这塞呢。”
祁若水道:“我也不是没钱……你要是画赚钱,就攒着,去买个好点的房子,你都二十了,要是有喜欢的女仔,就要抓紧。”
祁寻开了句玩笑:“那我要是不喜欢女仔呢。”
祁若水也是个新潮的,她知道同性恋,但她也知道祁寻纯粹就是在逗她,所以她又轻拍了他一下:“同男仔拍拖很累的啦。”
祁寻莞尔。
次日早上。
祁寻起来做早餐的时候,祁若水还没起,但今天早上照常上班的何竹起来了。
她打着哈欠,揉着自己凌乱的头发:“今天吃什么啊?”
“炒牛河。”
祁寻偏头看她:“姐你帮忙榨一下豆浆。”
“好咧。”何竹拎着豆浆机和泡了水的豆子去楼下了。
这玩意儿声音太大,怕吵醒祁若水,祁若水在家的时候,他们都是跑楼下便利店,也就是牛叔那儿去榨,顺带附赠牛叔一杯新鲜豆浆。
牛叔也帮了他们不少忙,有时候有什么重的东西,祁寻抬不动,牛叔就会喊上自己两个儿子来帮忙。
牛叔的老婆丘姨对他们也很好,祁若水不会包粽子,但外面卖的粽子终究没有家里的好吃,端午的时候,丘姨就会送他们一盒粽子,什么馅的都有。
祁寻和何竹安静地吃过了早饭后,就把祁若水的那份给封好盖上放进冰箱里,一起出门了。
祁寻要去图书馆,何竹去上班。
路上同路了一段,何竹又问祁寻:“你那个兼职,怎么样了?”
“我跟老板说了我想帮他出来的事。”
祁寻道:“老板同意了。”
何竹:“一般来说都会同意。”
不仅同意,甚至大概会把祁寻当救命稻草一样抓着吧。
她看向祁寻,有点好奇:“你是因为觉得钱太多了,做的事太少了有点不安心,还是纯粹同情啊?”
今天天有点阴,没有太阳,要下雨。
祁寻望着阴沉的天空,嗅着空气中闷热的水汽,很轻地笑了下:“其实他们家帮过我。”
以祁寻家里的条件,是供不起祁寻学美术的。
祁寻原本也没有想过走这条路。
但他初二那年,“Y&Y”旗下的慈善基金会推出了一个“青少年梦想计划”,就是可以资助一定数量的初高中生逐梦,可以去学特长。
他们能负责对方一直到大学毕业的学费,不是借,就是捐赠。
祁寻从小就喜欢画画,但他知道家里负担不起。
所以在他懂事起,他就装作不喜欢了。
祁若水也知道他是懂事,而不是真的不喜欢,可她也什么都做不了,那段时间,他家里的氛围一直有点微妙。
祁若水急于想要二婚,也是希望能给他找一个有能力供他追梦的爸爸。
祁若水做老好人这么多年,只有这么一件事怀揣了心思,就遭到了报应。
但大概也是因为她做了这么多年好人,这个报名表递到了祁寻面前。
“我填了。”
祁寻:“那个时候同学们都说是伪善,是假的,其实最后资助的还会是那些有钱人,肯定和他们基金会、集团的人有关。”
祁寻却还抱着希望。
“然后……”
他笑起来,轻快地看着何竹:“我现在是羊花大学的美术生了。”
祁寻一直想要报答“Y&Y”,这是他答应这件事的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理由,是华隐从始至终都没有拿这件事胁迫过他。
所以他愿意相信那个在同学们口中风评不太好的周今逢,也是这么温柔的人。
于是他答应先试一试了。
穆清灵光一闪,一拍大腿,“难不成是炮.友?!”
“天,周医生,你洁身自好29年的名声彻底毁了,天,就算是炮.友一起吃顿麦当劳怎么了。”穆清十分夸张,“天,你好渣好无情啊!”
周今逢一手控着方向盘,一手抵在车窗框上,看似放松实则紧绷,听闻这句以一种非常非常平淡的口吻,说:“前男友。”
“哟哟哟哟,可以啊,没看出来啊!”穆清汉堡都不吃了,挤眉弄眼的,“聊聊,快点聊聊!!”
“17岁认识,从国外转来树德国际部,同桌,确认关系在一起了半年,然后他走了。”
“走了?为什么走?你没找他?”
周今逢平静解释,“不知道,找了。”
穆清了然:“看样子是没找到?”
“第二年就找到了。”周今逢说。
“就兄弟,你这个措辞很低调啊。”穆清感慨一会儿,又问,“在哪找到的,为什么没在一起?”
“瑞士某个小镇找到的。”
周今逢出现在25层就代表他住这里了?
祁寻想死的心都有了,支支吾吾,“你住25层吗?”
周今逢踱步进来,刷了卡,极为冷淡瞟了他一眼。
“嗯。”老地方就是一个有年消费额的清吧。
郝席等的抓狂,威士忌都喝了小半瓶周今逢才到。
“这这这这!!”
周今逢揣着一身冷风,在对面坐下。
郝席上下打量他几秒,凑过去给他倒酒,笑嘻嘻的一针见血,“兄弟,你看起来有种冷静的疯感,出什么事了,要我帮点倒忙吗?”
周今逢一饮而尽,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若隐若现的钢琴音乐盘旋着,四周或多坐着娇眉羞眼的情侣。
“有事就给兄弟我打电话。”郝席压低音量,“小事不爱帮,大事帮不了。”
周今逢撩起眼皮,更为冷淡地瞥了他一眼。
“猜猜啊。”郝席转转眼珠,“因为他?”
桌上摆着精致的零食盘,周今逢拿了颗话梅,面无表情嚼着:“谁?”
“在我面前你还要问个谁”郝席嗤道,“你有几个谁?”
被拆穿也不发火,周今逢神色如常,只说。
“他回来了。”
郝席反应好会儿,“我靠,猜中了??他找你了?”
“见过面。”
“解释没有?”
周今逢,“解释什么?”
郝席一拍大腿,“当年为什么走啊,自传里那孙子是谁,分手了没有,为什么回来,是不是要复合啊。”
琥珀色的威士忌和圆球冰块闪烁着碎光,衬在手中宛若火彩。
祁寻强撑着,“好巧啊。”
周今逢冰冷地移开视线,没搭理。
电梯重新开始下行。在祁寻伸出手的那一刻,周今逢的视线就只能集中在他手上了。
他看着那只手在他面前展开,昏暗的光线他早就习惯了,他也自认为这样的光线足够他看见很多东西,是他最喜欢的环境,可这一刻,他却无比讨厌着不够亮堂的屋子。
不能让他更加清楚地看清这只伸到了自己面前的手。
但他从前看过很多次,在记忆里,这只手是那么的漂亮,白且修长。
很适合弹钢琴或者做些别的艺术……
他看见过祁寻用这只手转笔玩,玩得不是很好,但很漂亮,促使他也去学了好久的转笔,还在想等祁寻要参加竞赛了的话,就不动声色地在他面前露一手,吸引他的注意力。
他还看见过体育课上,祁寻用这只手握着祁杆,轻咬着牙做引体向上,做完后下来拍拍手,又用这只手接过同学丢来的球,扬唇一笑就投身球场。
祁寻还喜欢用这只手拨弄自己的头发,他遇上做不出来的题的时候,就会去捻自己的刘海,一脸苦闷。
……
狭小空间里两人近在咫尺,浅淡呼吸落在耳窝,每一次加重或者止歇,都那样清晰。
不需转动眼珠,余光全是彼此。
祁寻当然不敢抬头,缓慢挪动后退,小口呼吸缓解疼痛的同时,趁机偷看周今逢。
“外国佬就是心态好。”秃头李瞧祁寻尾巴都翘上天了,嘀嘀咕咕,“天天乐。”
祁寻急急辩解:“我是中国人,我是中国国籍!”
秃头李摆摆手,明明自己说的最多,反而先不耐烦起来,“去吧,中国小孩,注意安全。”
电梯到了,祁寻认真鞠了个躬,郑重道谢。
秃头李老脸一红,进了另一部上行的电梯。
祁寻就眨着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周今逢没了办法,深呼吸了口气,有点别扭地当传话筒,把这话说了。
其实他可以敷衍祁寻的,可以改字的,反正祁寻听不见。
可他没有,哪怕说这话弄得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耳根也莫名有点红,他也还是原原本本地复述了。
许生璟知道,祁寻也知道。
所以……
许生璟看着笑得更深,微微倒在周今逢肩膀上,总是会在周今逢身边展现出黏人姿态的祁寻,想他要有一个这样的哥哥,他也肯定会变得很黏糊。
祁寻是在周今逢的宠溺和偏爱中长大的啊。
?
29
周今逢军训祁寻并没有陪着一起,因为他不太喜欢无所事事地坐着。
所以他干脆去学校舞蹈室练舞,还去图书馆看书。
而军训的强度,对于很多人来说确实很累,但对于周今逢来说,真的没感觉到有什么。唯一让他觉得累的,就是心里惦记着祁寻,所以时间有点难熬。
想见到祁寻,想和他挨在一块儿,想和他“聊天”,哪怕是无意义的话语,他也想和他说。
为期十五天的军训,在最后一天结束时,就是汇报表演。
汇报表演的时候祁寻去看了,还有学姐好心带他到了附近的楼里,站在二楼的走廊去看,看得更加清楚。
也是因此,周今逢一抬头就看见了他,就忍不住在等候的时候一直抬头看着他。
祁寻也注意到了,他弯着眼,没有干出伸手跟周今逢打招呼的事。
但是周今逢却因为仰着个头,被教官拍了一下后脑勺:“看什么呢。”
临近年关,市院消化内科专门腾出一上午开科室会议,周平组的。
周今逢作为最优秀的弟子,自然由他主持会议。
周平把邮箱资料传给他,理所应当由他投屏供大家讨论。
到场差不多三十多号人,院长副院长,消化内科全体成员。
当时大家已经讨论了很久的专业知识,正在中场休息喝水。
“寻宝”两个大字在幕布上闪烁起来。
“接啊周医生,反正休息呢。”
“真没想到小周还会给别人存这样的备注呢。”
穆清起哄得最凶。
周今逢料想祁寻无非就是说些没营养的废话,要么就是说说猫。
果然打头就是回家的废话,虽然猫说了,但没想到能带着那么委屈,那么难受的调调,说你在就好了。
在场人先是愣了几秒,低低笑起来,后面那句征求“时许,你可不可以挂了”直接把气氛推向高潮。
挂断后,周平说朋友需要你先回去,下午请个假。
难得,众人能在周医生寡淡的脸上看到那么丰富的表情,他当然说不用,不过会议结束后,穆清主动说下午换个班?
周今逢没客气,交代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没出俩小时,消化内科周医生有个寻宝的事就在市院传遍了。
回到国樾的时候刚刚下午四点。
26层安静得像没人,客厅茶几上放着一本夹着书签——《被讨厌的勇气》。
小傻子估计是看哲学开解自己,周今逢放轻脚步。
主卧倾泻几缕明媚的光打在深长的走廊,宽大的窗帘映衬着四四方方的大床,床上有微弱起伏的轮廓。
有了溺爱的妈便忽视冷酷的爸,猫猫眼皮子一翻一眨,拱进更深的怀抱。
本想离开,但模糊的呓语逸出。他悄悄看过他好多次。
后来他也在混乱的梦中一次次地梦见过这只手向他伸出、展开,要么是他向这只手伸手,要么是这只手要拉住他。
周今逢知道不可能的。
他每次梦醒,都会很清楚这是不可能的。
他们根本就没有任何正面的交集,祁寻不认识他。
可他知道祁寻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最善良的人,如果他知道他能够救他,他一定会向他伸手。
他就是这么卑劣地在浑噩和血腥中去觊觎一个闪耀璀璨的珍宝。
周今逢好半天才把祁寻那句话听进去。
但在他的耳朵听见前,他的手就先动了一下。
想要抓住祁寻是肯定的,但……
周今逢很明显地颤了下。
祁寻观察着他的反应,等了等,看他欲抬又止,便主动出声:“周今逢,你在害怕吗?”
周今逢微微抬眼,身体的轻颤都传导到了声音里,导致嗓音比以往还要滞涩缓慢:“我……我怕我会,伤害你……”
祁寻等的就是他这一句话。
他要给周今逢树立新的概念和认知,要让他自己有绝对的概念,去粉碎之前建立在他的脑海里,压在他的意识上的巨石。
“周今逢。”祁寻轻声:“你不会伤害我的。”
他先肯定地说完这句话后,等周今逢又抖了抖眼睫,把手彻底抬起来后,才再开口:“对吗?”
周今逢停住。
有多想触碰祁寻,只有他自己最清楚。
从看见华隐带来的消息,小心地跟他说找了一个比他小的弟弟,叫祁寻开始,他沉寂黑暗的时间就倏地亮起了一点光,也有了声音。
而在看到他的照片时,周今逢就感觉到了自己确确实实还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的心脏回到了他的胸腔里。
可他却不敢触碰。
他害怕自己会把他捏爆。
也害怕这一切都是泡沫幻影,是他给自己的欺骗。
周今逢没敢动。
祁寻觉得对于周今逢来说,脱敏的第一步不是别人触碰他去告诉他,TA不会伤害他,而是需要他去主动触碰人。
还是那个是敲碎蛋壳帮鸡仔出来还是让鸡仔自己啄破蛋壳的道理。
所以祁寻慢慢引导他:“你跟我说过的,你不会伤害我。”
那是他第一天过来,走时周今逢小心翼翼地喊住他。
那时候他说话还没有现在这么利索,声音也干巴巴的。
但他跟他说:“你,别怕。”
他怯怯道:“我、绝对,不会…伤害,你。”
所以……能不能明天还来?
当时周今逢没有把后面那句话说出来,但祁寻听见了。
他天生就是个敏锐的性格,所以当时他就意识到了什么。
可同样的,祁寻也能够感觉到周今逢确实很长时间没有和人交流,没有接触过外界了。
祁寻知道自己心软,他玩得好的朋友总是说他心太软,不好。
好不好的,他不知道。
但他确确实实又一次因为看见了他可能可以帮助的人,又一次因为对方可能需要他而心软了。
周今逢的那句“我绝对不会伤害你”更是催化剂,成为了祁寻在思忖许久后,最终点了头接了这份工作的最后一个原因。
“妈妈”周今逢如同再谈别人的事,没有添油加醋阐释了当天所见。
“早上9:12分,他被一个外籍男人抱着从房子里出来,那男的抱着他在院子里晒了一上午太阳。”
穆清恨自己嘴贱,“那什么,兄弟,别生气”
“没生气,早忘了。”周今逢淡淡说。
穆清不敢苟同,前男友那个长相,怕不是那么容易忘的。
静谧中,车厢弥漫着淡淡的木质香,不舒缓神经反而压抑非常。
默会儿,穆清幽幽道:“是不是有误会啊,刚听了一耳朵,他说想跟你谈谈,万一那外国佬是他爸,或者是给他哥,你们岂不是错过好多年?”
“他爸我见过。”周今逢说,“他是独生子。”
“那万一是朋友呢?外国佬本来就很开放嘛。”穆清解释的很勉强。
周今逢带着学术般的严谨:“你会打横抱我吗?”
穆清虽然打寒颤,但仍不死心。
“那就算他跟别人在一起,分手了你们也还是可以复合嘛。”
周今逢:“没必要。”
见有问必答,穆清胆子逐渐大起来,“那他现在回国了,万一找你复合呢?”
周今逢缄默了一瞬。
“凭什么?”
穆清不敢动了,“我随便说的”
周今逢提前打起转向灯,在拐下高架微微的失重感中讥讽道,“他那胆子,不敢找我了。”
字里行间的熟稔和不屑呼之欲出。
穆清突然笑出声,“你觉得麦当劳是他故意找你才进来的?”
祁寻在麦当劳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手机才进去,当时周今逢就打翻了饮料,重新排队去了。
刺破尴尬的穆清不觉得尴尬,只觉气氛骤冷,有一种市院太平间的阴冷……
一路无言快到市院,车载蓝牙突然响起,屏幕闪烁着吴律师。
市院门口最堵,插队等客的出租不讲规矩,稍不留神就会发生剐蹭,
穆清龟缩在副驾驶上,见周今逢没接,以为是开车不想分心,主动说开外扩?
周今逢点了下头。
“喂,周医生?现在说话方便吗?”
穆清很上道,主动把耳朵捂住。
周今逢,“嗯,你说。”
“房产手续已经办妥了,您什么时候过来看看房子?”
“最近没时间,钥匙暂时放你那儿,定期安排保洁打扫就行。”
“好的明白。”
就在即将挂断最后一秒,周今逢开口叫停。
“嗯,您讲。”吴律师擎等着,就知道没这么简单。
周今逢滚了滚喉结,“我现在住的国樾,楼上那套还空着,现在帮我发布出售信息。”
“好的没问题。”吴律师问,“目前世值大概在600万左右,挂房可以再加100万,方便议价。”
周今逢踩下刹车,等车库门口的升降栏杆抬起,“购入价是多少。”
吴律师回想两秒,准确答,“500万。”
栏杆完全上升,市院车库和天光模糊成一道明亮的交界线。
周今逢松开刹车,淡淡说,“你知道怎么卖。”
吴律师听得懂其中深意,“好的。”
车子停稳后,穆清觉得刚刚敲周今逢的麦当劳很廉价,眼冒星光的凑过去,“周医生,还有房子卖吗?”
周今逢正在解汉堡外层油纸,慢条斯理地说:“不卖给你。”
“错付了!这几年全都错付了!你二诊,我三诊,师出同门,全白瞎了!”穆清痛心疾首,“我要跟你绝裂!我要向纪委告发你洗钱!”
周今逢咬了口汉堡,垂眼冷冷看着缺口。
油炸食物不健康,还不容易消化。
胃不好的人不建议吃。
“哎呀我去,你那是什么表情,不告你行了吧,你突然卖房子干嘛?”穆清八婆得紧,“还有,什么叫做你知道怎么卖。”
周今逢没有浪费食物的习惯,继续吃:“你不认识。”
穆清抓耳挠腮,“另一个前男友?”
周今逢味同嚼蜡:“我看起来有很多前男友?”
穆清迷茫了:“现男友?”
“我错了”
拖鞋踩上木地板无声无息,随着靠近,不明朗的画面便变得清晰。
浅蓝色的真丝被子乱乱地裹着,一截白皙精致的脚踝蹬出被窝。
或许是热,胡乱翻动间,蓬软的头发扫过微蹙的眉心,祁寻鼻息急促,不停呢喃。
太小声了,周今逢屈膝撑在床边,缓缓附身聆听。
“不要死我错了”
“姥姥小姨”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很快洇进枕头里,变成一滴黑点。
“时许周今逢”
肺腑都在发紧,周今逢动作很轻,轻轻揉他发心,“在,我在。”身下潮湿的气息喷上耳廓,周今逢俯得更近,指腹抚弄着他湿润的眼尾,低声说,“不哭了。”
似是梦中得到安抚,祁寻更加不安,颤动翕张的眼皮欲睁不睁,嗫嚅的话音吐出唇缝。
“不要在一起。”
仍要怜爱轻哄的手悬在半空。
“不要跟你在一起”
这跟一耳光没什么区别,原来,被需要的感觉是错觉。
少顷,周今逢直起腰身,怎么进来怎么出去。
周今逢闭上眼睛,嗅着祁寻的味道,将人深深地抱在怀中,那份痛苦也就挣扎得更甚:“对不起。”
祁寻微抿唇,问他怎么了。
周今逢却摇摇头:“没事。”
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面对完全不知道、还把他当哥哥依赖着的祁寻,他好想告诉他他有多喜欢他,那份喜欢不是哥哥弟弟之间的,而是想要对他做各种各样的事……可如果让祁寻知道了,他又不知道他要怎么办。
祁寻要是要疏远他,他真的会疯掉的。
祁寻只是说让杨道接他去玩,他就已经有点遏制不住地想要直接把人抄起关起来,锁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他之前还觉得他可以藏住,可以尽量自然地跟祁寻像平时那样相处,甚至还卑劣地想可以借此满足一下自己的欲丨望。
但在那一刻,他才知道他根本得不到满足。
……他就不该喜欢上祁寻,因为这份感情在得不到回应的情况下,会毁了他最珍爱的人。
?
30
周今逢不说,祁寻也就没有追问。
而且第二天,他们就恢复了和寻常一样的状态。周今逢晨跑回来给他带了他喜欢吃的早餐,还有一杯甜豆浆。他还买了中午的菜回来,一如既往,都是祁寻最喜欢吃的。
甚至还给祁寻带了一盒手工现做的麻薯当零食吃。
吃过中饭后,两人就收拾了出门,出门时,因为祁寻只穿了件长袖和薄外套,周今逢还拿上了自己的厚外套套在他的身上,真的和平时一模一样:“今天气温大跳水,外面很冷。”
祁寻轻眨眼,乖乖伸手任由他给自己套上衣服,还把拉链给他拉上了。
为了印证他们的关系回去了,没有昨天下午的那些微妙了,祁寻还甩了甩不仅肥大,还长了不少的袖子,示意周今逢。
周今逢就耐心地抓住他的手腕,帮他把袖口卷上去。
“哟,终于敢下来了啊。”横肉男夹着包,叼着烟。
周今逢没搭理,绕到剐蹭位置看了看。
因为兰博超出停车线三十公分,这让原本可以平稳停进去的车位变得狭窄,所以祁寻在倒车时挤碎了兰博的右大灯。
“老子就说让保安拉警戒线真他妈倒霉,”横肉男骂骂咧咧,“说话!你是不是车主!”
“这种垃圾也配拉警戒线?”
“呵。”给横肉男整笑了,指着A6,“老子1辆买你这玩意儿6辆,垃圾?”
“20年的老款,落地也就300万。”周今逢眼神极其轻慢,,“不是垃圾是什么?”
“好大的口气,你开几百万的车啊?五十万啊?”横肉男上前两步,“不是车主就给老子滚!”
说实在的,对付这种货色都懒得费口舌,但这次不一样。
周今逢面无表情的平述:“你骂他了。”
“这傻逼车都不会停,骂他都是轻的。”横肉男换了个方向夹坤包,“再说一次你不是车主就滚一边去!”
有人在拍照,陆陆续续围了些人来。
“保险报了吗?”周今逢依旧面无表情,但是声线已经竭力压抑着,“给你个机会,说人话。”
横肉男第一次碰到比他还嚣张的,冷笑一声,“报保险能行?知不知道原厂大灯多少钱,原厂漆多少钱,耽误老子的时间和精力怎么算?”
“哦?”周今逢勾唇了下,“那你要多少钱。”
“问你妈呢,你赔得起吗!”周今逢人没回来菜先到,从物业好奇兴奋的目光中接过大包小包,祁寻脸都红了。
还发了短信过来。
——还有两台手术,最晚六点半回来。
——电饭煲会用吗,算了,你别弄。
好搞笑,瞧不起谁啊。
说的六点半,周今逢不差分毫赶着六点半回来,正在玄关换鞋子,祁寻一脸讨好却拍马蹄子上了,“你比瑞士人还要有时间观念。”
周今逢沉着脸绕去洗手间,出来把水珠弹他脸上,“喜欢瑞士人就回瑞士去,反正也讲不好中文。”
又在说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祁寻跟屁虫似的跟着进了厨房,“晚上吃什么啊。”
“清淡的,易消化的,没辣椒。”
猫猫闻到鱼的味道,两只前爪搭在柜门上,努力想往上爬。
祁寻把它抱起来,问个不停。
“我为什么要喜欢瑞士人?”
“早上打电话的时候我睡着了,最后你说了什么呀,是不是骂我啦?”
讲到这里,他一脸愁容。
“唉,它怎么又跑出来了,你是不是没有把门关好啊。”
“下次再跑出来走丢了怎么办。”
“你怎么不说话?”
“很累吗?”目前,唯剩浣花溪的别墅。
别墅地理位置优越,但因房产面积大,又有些年头,很少有人愿意购买。
好在幸运,出售消息一经发布,立马便有买主全款购入,为此祁寻今天不得不过来处理房子里剩下的东西。
双方律师和中介在楼下看合同。
祁寻去了二楼衣帽间,找到了记忆里的“彩蛋。”
一颗太妃糖。 只是祁寻不知道,在他走了后,周今逢小心翼翼地握着自己的手,用肩膀蹭开了一点点窗帘。
这会儿因为下雨,外头也是昏暗的,小区里的路灯还没有提前亮起,所以周今逢可以透过雨幕看见祁寻打着伞在往外走。
他的伞好像是什么工作祁位发的,上面印着“永华超市”,他混沌的脑子转了转,印象中好像记得这家超市,又不太清晰。
但周今逢现在的重点不是这个。
他看着祁寻的身影消失在了视逢里,也久久不愿意回神。
周今逢低下头,鼻尖轻轻贴着自己的掌心嗅了嗅。
皮丨肉的味道,闻不出什么来,可周今逢就是觉得自己嗅到了独属于祁寻身上的气息。
香甜的,令人着迷的。
周今逢很慢地眨了下眼,喉结也跟着微微滑动。
贪恋的滋味让他心里的阴影面积跟着放大,疼痛和训诫的话也几乎同时席卷而来,可他依旧舍不得松手。
不要怕。
他告诉自己。
祁寻不会讨厌他,他不会伤害他。
他还允许他握住他的手,甚至……他还可以帮祁寻暖手。
周今逢转身,背隔着窗帘靠上窗户,整个人也往地上滑。
他依旧是以保护的姿态蹲坐在地上,紧紧地抱着自己,但这一次,他把手放在怀里藏着,把整张脸都埋没在了里面。
整日整夜折磨着他的痛苦在祁寻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又冲上他的神经网。
那种刺痛已经是用言语无法形容的了,周今逢还记得。
他从小就记性特别好,他也时常因为这个得意自满,可出来以后,甚至在那个地狱里的时候,这些东西都成了折磨他的存在。
他记得太清楚了。
疼痛的时候,要是记忆模糊一点,还能好受许多,可他模糊不了半点。
他还记得自己被摁在电椅上,记得从皮肤上劈进他身体往灵魂冲的电流有多痛,记得自己皮肉烧焦的味道,还记得他快要昏过去的时候淋头下来的凉水……他也有一点是幸运的。
他没有偷拍过祁寻,画的祁寻永远没有脸,所以他和那些和他一样被关在里面的“狱友”不一样。
他们会看着他们喜欢的人的照片遭受毒打和电击,他不会。
但他也很不幸运。
因为找不到一张完整的脸,又怎么都从他嘴里拷打不出来结果,所以他们就用了更极端的手段。
让他只要被同性触碰就会想到疼痛,但结局是他只要和人接触就会应激。
本来就是不需要纠正的东西啊。
周今逢颤抖着把自己蜷缩得更紧,他不停地在模糊混乱和充满疼痛的记忆里去努力地回忆刚刚捧着祁寻的手时的触感,就像是跌入泥沼的人拼命地想要抓住一根救命稻草。
不求把他拉上岸,至少让他不要下坠得那么快……
他想要好起来。
他得好起来。
周今逢紧紧咬着牙,抬头看着被他放在了桌上的魔方。
他有好多事想和祁寻做。
他想实现他们的每一个约定。
放在曾经天天都穿的树德国际部的校服口袋里。
那年下午课程结束,天空铺满了火烧云。
祁寻和周今逢乘着绿荫,肩擦着肩。
祁寻笑得特别灿烂,“如果我们申请同一所大学,我们就可以申请同一个宿舍,我们就可以每天都在一起!”
周今逢侧身挡住过往单车,不留情面的吐槽,“数学三十分还想考大学。”说着,他顺手往祁寻校服口袋塞了个东西。
祁寻摸进口袋,眼睛亮起来,“不是说今日糖分摄入量已经够了吗,怎么还有奖励?”
周今逢:“放起来,明天吃。”
这一放,就是11年。
中介上来敲门,“祁先生,合同没问题,您可以下去签字了。”
树德中学国际部祁寻仅读一年,这栋别墅祁寻也就只住了一年。
在这里他度过了最美好的一年,也度过了人生最灰暗的一天。
签完买卖合同后,祁寻走出别墅大门,彻底挥别过去。
现在,他要去找寻找未来。
郝周两家是世交,都就读于树德。
祁寻周今逢谈恋爱,郝席电灯泡。
李医生说了一大堆,全是祁寻听不懂的词汇,不过关键字眼“占位”还是听懂了。
占位在某种程度来说就是肿瘤的委婉表达。
接下来的检查内容不仅涉及血常规、内窥胃镜、还有病理组织活检。
已经是非常明显的暗示了。
在等待检查时,祁寻有点想笑,扛过了那么多的晦暗日子,忍受了那么多年的心理折磨。
却等到了这个结果?
明明距离周今逢只差最后一步了。
明明就,为什么偏偏
整整一天,祁寻都待在医院,做完所有检查差点虚脱。
有些报告当时就能拿,有些报告需要等一天。
李医生开了营养液,刚取完病理组织不能进食,祁寻孤零零在医院挂水到晚上九点。
厨房的大理石台面又宽又长,步入式冰箱旁边放着亮着红灯的电饭煲。
周今逢过去打开看了看,阖上,然后按下开始键。
祁寻也看见了,自觉又犯蠢了,闭上嘴,“对不起,我、能帮忙吗。”
周今逢来到他面前,居高临下地觑着他。
靠得太近,一股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窜入鼻腔,而近在咫尺的目光,只能落在周今逢微滚的喉结上。
呼吸贴在耳边,潮湿温热,明明不烫,却仿佛要烧起来。
“站在这里。”周今逢说。
没按煮饭键还要罚站啊?不敢问啊!
在睫毛轻颤中祁寻偏开了点脸,“为、为什么站、在这里。”
很快,周今逢绕开他走了,从牛皮纸袋里拿了盒草莓,冲洗干净盛骨碟里,嫌弃般塞他手上,“因为你很吵。”
祁寻哼哼唧唧,“噢。”
横肉男属于是金钱没跟上,认知也没跟上,以为周今逢一身白大褂,带着公职人员的身份只想息事宁人,细看衣着也找不出任何logo,除了腕间那块表。
表着实奢雅大气,但市面并没有。
方才A6车里那一幕他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周今逢亲了那化妆的外国卷毛,心头一凛,有了计较。
戴假表养情儿,装阔出头呢。
“还没想好?”周今逢双手悠悠闲闲插着白大褂的衣兜。
一听有戏,横肉男佯装不耐烦,“我这车送回原厂修至少得几个月,误工费修车费精神损失费零零总总100万吧,这年头医生也挺不容易。”
周今逢淡淡一笑:“就这点?”
横肉男反应过来被耍了,“你他妈什么意思,赔不起就别他妈唧唧歪歪滚一边去。”
说完瞅见想从车里出来的祁寻,突然怪笑两声,凑到周今逢跟前,朝祁寻的方向努嘴,耐人寻味地说,“你这小男朋友是真不赖,这样吧,你把他给我玩两天,我考虑减个几十万,怎么样?”
路人围的越来越多,还有的在拍照。
祁寻刚刚拉开车门,被周今逢一记眼刀警告得不敢动作。
“怎么样,兄弟,换着玩玩儿呗。”横肉男继续说。
闻言,周今逢慢条斯理脱了白大褂,扔在A6引擎盖上。
医生铭牌从兜里落了出来。
祁寻想了想,感觉自己玩起来会一时间不想收手,但又想按时吃饭,所以他摇摇头:“先走走吧。”
祁寻无意识地拉着外套衣领轻轻晃了晃,被周今逢的外套藏在底下的白皙脖颈就在开开合合间若隐若现:“睡得有点闷。”
周今逢呼吸一紧,还好借着收书的动作能够遮掩那一刹的失态:“好。”
他放好书,打开车门:“那我们先到处走走。”
祁寻下了车,关上车门的时候,冷风迎面而来,也让他清醒了许多,脑子也没有那么混沌了。
他轻眨眼,忽然想到刚才起来时看到周今逢的模样,稍稍怔了下。
他哥好像……就是他起来的时候,他哥的书好像是反着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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