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51章
鲜红鸟居将晴朗蓝天劈成了好几块方格。
“欸?狱寺君说约会的时候, 亏我还兴奋了一下,一大早就赶了过来……”我摸了摸因早起而发酸的脖子,诚实吐槽, “好烂的约会地点,你是老头子吗?”
“我从一开始就没说是约会吧!?”少年额角炸开一个硕大的“井”, “只是打电话约你出来而已!”
“那不就是约会么?”
“我们又没有在交往!”说着这可恶的话时,他的脸与十年后冷淡的样子重叠在一起。
“哼, 狱寺君好歹也是归国子女——外国不是也有先约会再交往的传统吗?”
“别胡搅蛮缠了。”他没好气的跨过了鸟居,然后朝我伸出手,“过来吧。”
漂亮修长的、能弹出美妙乐曲的手,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偏偏正好停在鸟居内侧。
我慢吞吞地看了他一眼, 没有动作。见状,狱寺君并不吃惊,只是挑了挑眉, 像在表达“哼,果然如此啊呵哈哈哈哈!”这类让人火大的含义。
“怎么了, 过不来吗?”
“…如果我说是呢?”我歪了歪脑袋。
“那就奇怪了。”少年边说边勾起嘴角,“还从来没听说过谁会被鸟居拦在外面——”
“除非担心会冒犯到里面的主人?毕竟鸟居有神域入口的说法嘛。”我接上他的话, 向着长长的神道张望, “嗯……第一次约会的时候我就和狱寺君介绍过吧?这里面供奉着并盛的守护神明。”
“啊。”狱寺君有点不耐, 一看就是提前做了功课,“名为‘綾奈神(Ayanokami)’的本土神明。传说是一条巨蛇,掌管着黄泉与灾厄。在战国时代还曾化身为人, 阻挡东军西进。”
说到这, 狱寺君似乎是很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目光灼灼地望向我。
“…东军西进是什么?”我一脸茫然。
“笨蛋!就是德川家康攻袭丰臣政权所在的大阪!”他郁闷地大叫, “你会不会抓重点啊!?”
我就回以每次被老师课堂提问时都会露出的纯洁表情。狱寺君嘴角一抽,说:
“黄泉,还有巨蛇……你不觉得有点熟悉吗?”
“狱寺君是想说我们在黄泉见到的那位神明?”
他点点头,脸色臭臭的:“那些故事,又是黄泉又是灾厄的,还有什么现世阻拦德川军,拼接的痕迹太重了。一开始我觉得很不自然,但眼见为实,这大概就是这片土地上神明的存在方式。”
“唔,日本对神明的‘界定’确实很随便啦。”我将手背在身后,“只要有足够的信仰之力,无论什么都能成为神明。动物、亡灵……所以才会有八百万神明的说法嘛。”
狱寺君望向古老肃穆的本殿:
“哪怕最开始只是名不见经传的神明,连名字都是来源于掌管灾厄的‘大綾津日神(ayatsuhinokami)’。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概念被一再更新,权能被一再赋予,不光是灾厄、连黄泉都被一并纳入其管理。嘁……这种特性还真够方便的啊。”
“欸,在鸟居内这么不敬真的不要紧吗?”我试图让他自己出来,“小心被诅咒喔。”
他就看看我,露出一个“我才不会上这种当呢!”的冷笑:
“然后,14年前,那个什么科学神教想要做的就是同样的事吧?我查了他们编造出来的主神,在构成上还真是熟悉啊:掌控亡者世界、灾厄以及诅咒、全知全能……”
我默默移开视线,让它沿着高耸鸟居攀援而上:“所以呢?”
“结论不是显而易见么?”狱寺君说,“那些人想要用自己制造的神明,取代黄泉的神明。”
我沉默一阵,最后道:“狱寺君,好像小学生侦探一样。”短短的时间内就能推理出这么多也太吓人了吧。
“哈啊?你才小学生呢!”少年立即做出了标准的小学生式回击。
我看着他微笑:“但是,这些故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他顿了顿,露出了那种智商在200以上的人会露出的自信眼神。
“哼,这就像拼图一样,只要先把边缘全部拼出来,就等于网罗了所有可能性。想要找出答案不过就是时间上的问题。”
“啊、意思是现在还不能确定吧?”我嘴角勾起邪笑;他额头青筋直跳。
“你依靠火灾的幸存者存在,且被并盛的本土神明制约,至少这2点已经确定了!”狱寺君说,“可恶、早知道这样,就把住处搬到神社来——”
“骗人,你才不会这么做呢。”
“什么!?你给我等着我今晚就搬!”少年受不了一点挑衅,立马撸起袖子气势汹汹。到底是要怎么搬啦?
“不过,狱寺君从没问过我最后一根锁链的事呢。”我歪歪头。即便是我主动提起,他似乎也没什么追问的意思。 舒祠
“啊?你本来也没打算依靠那个吧。”狱寺君拧着眉,一脸酷酷的神情,“既然这样,就和现在的事关系不大了。”
“意思是,因为我讨厌那根锁链,所以狱寺君也不打算让它一直存在吗?”
“这是什么恶心的说法啊!?恶心死了!”他涨红了脸,“别搞错了,我只是遵照最有效的优先级顺序,可不是在为你考虑!”
闻言,我唇边笑意继续加深,“欸?但是,就不担心锁链另一头的人对我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吗?我没办法拒绝喔。”
“说什么呢?你从一开始就不是会落入那种境地的家伙吧。”说完,他又有点不舒服的样子,“嘁,等找出方法就把那根锁链也断掉……”
“啊呀,嫉妒了?”
狱寺君一噎,随即暴跳如雷,像一只脾气很糟糕的鸭子:“你少在那边自作多情了!”
我忽然非常想要撬开那张漂亮又坚硬的嘴巴,于是故意踩着台阶后退两步。
“好啦好啦。来也来过了,想法也印证了,现在可以出来了吧?”
他看看我,犹嫌不够解气似的,忽然说:“你给我等着!”说着就大步往神社里面走。
我下意识想跟上,又在鸟居前止步,把手张开成喇叭的样子朝他喊:“狱寺君要干嘛啦?”
“既然这是你进不来的地方——”他大声道,“我就去向那个什么神祈愿,干脆要求祂来诅咒你好了!”说完又掏着裤兜嘟囔,“是叫什么‘绘马’是吧,哼……”
“连吃饭都抠抠搜搜的家伙,就不要浪费钱在这种地方了啊!”我瞪大了眼睛吐槽,“狱寺君——”
他不理我,只留给我一个气势汹汹、一往无前的背影。
我眼睁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本殿那边,最后不由失笑。
“…算了,干脆每天给他带爱心便当好了。”
正这么盘算着的时候,余光瞥见忽然出现在台阶下的神秘摊位。我瞬移过去,和肥胖到随时可能罹患冠心病的摊主打招呼:
“好久不见啦,占卜头。”
“好久不见~”摊主和气地躬了躬身体。
“闲着也是闲着,来帮我算一卦吧。既然进不去神社求签,只好拜托你帮忙了。”我伸出手。
祂“呀嘞呀嘞”了两声,笑着说:“是这样吗?”然后好脾气的托住我的手,长长的指甲在掌纹处轻轻划过。
“最近,‘门’开始骚动了;最后一根锁链断裂的时间会提前。请务必珍惜光阴。”说着,占卜头冰冷的金色眼瞳一弯,“要小心,今天会是忙碌奔波、见血光的一天。”——
狱寺君出来的时候,我正蹲在鸟居前面数叶子。
看他一脸神清气爽的样子。“许了个好愿望吗?”我问他。
“哼,反正你是没机会知道的。”狱寺君说,“走吧,去学校了。”
“还去学校?最近并盛的学生不是一直遭遇袭击吗?好多人都不去上课了。”我扑过去挽住他的手,结果收到很嫌弃的一瞥。他冷哼着让我抱住了胳膊。
“去约会嘛。”我提议。
“说什么呢笨蛋!只要十代目还在学校,我就必须随同护卫才行。”他毫不犹豫地说出了相当可怕的话,“走了,去上学。”
我“唰”的把手抽了出来:“我拒绝。今天一大早就被狱寺君拉起来……我要回家补觉去了。”
“…哈啊?”他好像很不敢相信的样子。
我傲然回头,深沉道:“我是能不上学就不上学的类型,沢田同学则是面对不上学机会也会既心动又犹豫的类型。正是因为存在这样的差距,他才迟迟无法击溃我,取得年级倒数第一名的宝座啊。”
狱寺君就很震撼地看着我:“你这家伙……还真把这种事情当成骄傲来说啊!?”他无比耿直地吐槽了。
“总之,我要回家待着去了。”我挥挥手,同样留给他一个帅气的背影,“狱寺君也要小心啊。遇到袭击就叫我的名字吧,我会来帮忙的。”
“谁需要你帮忙啊!?”他大叫,“就算宇宙毁灭我也不需要你来帮忙!”
“结果转头就遭遇袭击了……所以说,你是为了守护宇宙才嘴硬的躺在这的吗?”
三小时后,我站在病床旁,弯下腰来凉凉看着少年——原来如此,是中毒了啊。
“……”
恢复意识的狱寺君戴着氧气面罩,很怨恨的瞪着我。
这里并非医院,而是学校的医务室。除了先前见过的校医外,沢田同学、山本同学,还有狱寺君的姐姐碧洋琪小姐也都围在床边。
“你是……?”碧洋琪小姐打量着忽然出现的我,神情尚且还沾染着可怖杀气,大概是“胆敢伤害我弟弟的家伙都去死吧!”的意思。我对她的好感立刻“噌噌”上升。
“她是那个啦——隼人的那个——”白大褂医生边解释边趁机凑近,被碧洋琪小姐一脚踹飞了。
“初次见面。”我老老实实朝她鞠躬,“我是一年B班的回末初,从开学起就一直在追求狱寺君。这次听说他受伤,所以特意来探望。”
在我身后,狱寺君隔着氧气面罩发出了“唔唔唔!?”的叫声,活像一头难产的驴。
碧洋琪小姐看了看我,从一直随身抱着的果篮里掏出一个苹果,很有姐姐风范而又稍显冷淡地招呼道:“初次见面。多谢你过来,不用这么客气,来拿个苹果吃吧。”
在她身后,沢田同学与山本同学拼命用手势示意我“不要拿!”,又在她回头时望着不同的方向吹口哨。
苹果上爬满蜈蚣,颜色是紫色还冒着青烟。像我这样的诅咒专家一眼就懂了。
“啊呀,好特别的颜色。”
我伸手接过,弯起眼睛细细端详。
“这仿佛能够将人杀害的、有如诅咒般罪孽深重的外表,仔细分辨却绝非如此——原来如此,这里面蕴含的是‘爱’啊。”
“……!”
碧洋琪小姐动容了。她看看我,然后扭头对着狱寺君说:“隼人,快点答应她。如今能这么明白爱之真谛的孩子已经不多了。”
狱寺君吐着白沫意识不清,又发出了“唔啊啊啊!”的惨嚎。
之后,心情稍稍平复的碧洋琪小姐开始向大家分发水果。一片热闹中,我正打算悄悄离开房间,就被一把拽住了。
是狱寺君。他直直望了过来,脸色很苍白,氧气面罩上的白雾不断涌现又消退,似乎是想说什么。
“%@*!?”狱寺君开口问道。
“啊、有点事情要处理,我很快就回来。不用担心,一瞬间就会结束了。”我笑眯眯地解释。结果他的眼睛瞪得更圆了,好像一眼就知道我要干什么。
“#*+!”狱寺君说。
“欸?为什么不行?”我鼓起脸。
他很生气:“%¥#^&¥!!!”
“…什么一雪前耻啊,”我凉凉道,“连动都动不了的家伙,还是稍微学着爱惜一下自己怎么样?”
“……&%#!?”
狱寺君目眦欲裂,就好像我刚刚是要求他去吃大便一样。眼看他就像刚上铁板的鱿鱼那样在病床上剧烈弹动了两下,我默默把他按了回去。
“现在还是先好好修养吧。”
“***!”
狱寺君好像快气死了。不知何时,我们身后已是一片安静。
他凌厉的眼刀先是扫向校医,后者懒洋洋地摸了摸脑袋:“老实说,身为医生,我也觉得你现在听从你家小女友的建议,先耐心修养比较好喔?”
狱寺君翻了个白眼,又扫向山本同学;后者眨眨眼睛,露出了让人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装傻的那种爽朗笑容:“哈哈哈,竟然连这种对话都能顺利进行,你们两个完全就是在交往嘛!”
“……”
只见狱寺君脑袋上冒出袅袅青烟,幸亏被关切扑来的碧洋琪小姐及时扶住了。在后者的深情呼唤中,他彻底晕死了过去。
我趁机离开了医务室。
正准备瞬移,却看到了蹲在地上痛苦地揪着脑袋的沢田同学——都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偷溜出来的——和我一经对视,他就“嗖”的一下站了起来,只是脸上的自责与懊恼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
“啊呀,难道说是在为狱寺君受伤的事自责吗?”我眨眨眼睛。明明刚刚在房间里还看不出多少异常,却会偷偷躲起来打自己的头。沢田同学似乎是比想象中更加纤细的人。
“…欸?”沢田同学好像没想到我会和他说话,一脸的无所适从。
“不用担心啦。”我告诉他,“我现在就去把伤害狱寺君的家伙解决掉。”
“是……啊!?”褐发少年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的样子,“不行!连那个云雀学长去了都没能回来——我是说、回末同学,这样做很危险!”
“嗯……”我稍微想了想,然后笑眯眯地竖起一根手指,“我的话不要紧啦。胆敢伤害狱寺君的家伙,还有藏在背后的家伙,我会让他们全员的脑袋爆炸。”
闻言,沢田同学吞了口口水,稍微后退一步,声音细若游丝,“你、你是在开玩笑吧……”
“她可不是在开玩笑。”这时,墙角传来了婴儿般的稚嫩嗓音。是身中诅咒、曾在市集上凭借直觉就对我开枪连射的那个家伙——狱寺君口中的Reborn先生——他淡定地蹦到了沢田同学脚边。
“根据风太制作的排行榜,‘回末初’在‘并盛中学打架实力’的排行很低……”
“嗯,我可是和平主义者,我从不和人打架的。”我严肃认真地点头认同。
“……但在‘并盛町杀人鬼实力’上的排名是第1。”婴儿慢条斯理地说完了。
“你为什么要制作这么恐怖的排行榜啊!?”沢田同学先是对着他大叫,接着又惊恐地看向我,“还有回末同学……说‘杀人’什么的是骗人的吧?”
他被我和婴儿夹在中间,脑袋左右摆动着,十分无辜,就像同时面对狮子与老虎的兔子。
“咦,我看起来像在骗人吗?”我歪了歪脑袋。
“不、不太像……”他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
“假如由她动手,这件事恐怕会以十分凶残的结局告终。”Reborn说。
“谢谢夸奖~”我说。
“不不不这才不是夸奖吧!?”沢田同学说。
“这可是我说的,当然是夸奖。” Reborn说,“所以阿纲,这次你要赶在她出手前打败敌人。”
“什、什么!?”沢田同学发出了烧开的开水壶般的尖锐鸣响,“我怎么可能做得到那种事啊!?”
“所以说,让我动手来杀就行了嘛。”我微笑。
“……”
少年就又不说话了,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对敌人的同情,倒不如说是对“剥夺他人生命”这一行为的本能的不赞同。
老实说我都有点同情他了。一般像这种痛苦的抉择场景,至少也会存在一名天使。但在沢田同学眼中,他现在恐怕是平白无故遭遇到了两只恶魔的夹击。
“九代目亲自向你下达了指令。”Reborn说,“现在是你迈向新阶段的时候了。”
“那就来比赛怎么样?”我说,“看看谁先让敌人的脑袋开花。”
沢田同学的脸扭曲了一下,最后用双手捂住自己的耳朵,破罐子破摔的哇哇大叫起来。
“我听不见!”他相当崩溃,“什么彭格列啊!?和我才没关系!为什么我的生活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的小学同学会忽然变成杀人鬼啊!?”即便崩溃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吐槽。
少年就这样跑远了。
“啊呀,不去追吗?”我扭头望着婴儿。他却并不接话,只是抬起头,眼神状似天真无邪,但我可不会忘记他那恐怖凶暴又让人防不胜防的枪法。
“上次在集市的家伙就是你吧。”婴儿平静道。
“嗯!”我蹲下来与他平视,虚指着他胸前的奶嘴,“因为看到了没见过的诅咒,所以忍不住研究了一下。冒犯到你的话抱歉呐。”
“……”
婴儿没有掏出武器,甚至连杀气都没释放。然而对视时还是会感到深不可测,如同面对临近沸点的平静水面。
“我让风太制作了两份排行榜。第一次是‘并盛町最精通杀人的人’,你榜上无名。第二次是‘并盛町最精通杀人的存在’,你是第一。”他说,“你究竟是什么?”
这次轮到我不接话了。
“沢田同学真的能在我之前打败敌人吗?他看起来明明连战斗的意愿都没有啊。”
“不要小看阿纲,还有聚集在他身边的家族成员。”他顿了顿,一脸的天真无邪,“对了,看在狱寺的份上,再特别告诉你一条情报吧。”
“?”
“今天一早,一名罪犯从东京那边的监狱越狱。他曾在14年前参与并盛山别墅的纵火事件。”婴儿嘴角微勾,“我想你应该会对这件事感兴趣。”
第52章 第52章(小修)
回到医务室, 我看到狱寺君在床上颤巍巍的挣扎,活像一只垂死的蚂蚱。
碧洋琪小姐和山本同学已经各自回去了,说是要为接下来的战斗作准备。这件事多半令狱寺君大受刺激。
穿白大褂的医生靠在对面墙上冷眼旁观, 既不帮忙也不劝阻;看到我进来就大喇喇的指指少年:
“我说小姐,快来帮我翻译翻译这家伙在说什么吧。连话都说不利索的家伙非得去找死, 身为医生可真是为难啊。”
“……”
与我四目相对,狱寺君的眼神先是一软, 随即就变得超凶,好像生怕我会对现在的他做什么坏事一样。
…讨厌,这不是让人更加想对他做点坏事了吗?
我于是向医生申请单独劝告,对方爽快同意,挤眉弄眼的帮忙带上了门。
现在房间里又只剩我们两个人了。
我直勾勾地盯着狱寺君, 脸越来越红;他嘴角一抽一抽,脸逐渐变绿。
“——我来啦!”
双眼闪动着星星形状的光芒,我像张开翅膀的蝙蝠那样扑了上去。少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但是避无可避。
我给了狱寺君一个结结实实的床咚,顺便摘掉了他的氧气面罩。离开医学辅助, 他立即开始呼吸不畅,额角滴下冷汗。
“唔……!”因为痛苦, 那双漂亮的绿色眼瞳微微眯起了, 里面流露出一丝羞耻, 为自身暴露出的软弱。
他好像非常想把脸转过去。
见状,我捏住少年的下巴,在他嘴上飞快的“吧唧”了一口。他开始能够正常呼吸, 望过来的目光惊疑不定。
狱寺君的第一句话是:“你…你去找过那个戴眼镜的了?”
“还没去呢。”我回答, “原来伤害你的家伙戴着眼镜吗?我记下了。”
他立刻露出了后悔的表情,大声道:“你别管这事!那家伙由我自己去收拾!”说完又想起身, 结果因为动作幅度过大,疼得龇牙咧嘴。
我就又在他下巴上亲了亲——他徒劳而烦躁地躲避着——直到我把手伸进他的T-恤下摆。少年愣了愣,一边虚弱地尝试躬身,一边凶巴巴的质问:“唔啊啊你…你突然做什么啊!?”
“欸?以前又不是没这样做过。”我努力向上摸索,手指轻轻划过伤处,“现在还隔着绷带。你慌什么啦?”
“谁、谁慌了啊!?”狱寺君结结巴巴,“笨、笨蛋,现在可不是做这些的时候!”
“我看你才是笨蛋呢……”我说,“我在帮你治伤啦。”
狱寺君:“……”
我:“……”
他干巴巴的“噢”了一声。
我们就这样对视了好一阵。然后我眼睛一弯,甜甜地奚落他:“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啊?”
狱寺君的脸红得像番茄一样,警告性质的瞪过来:“你给我闭嘴!”
他好可爱。我又把头低下一些,少年好像以为我在讨要亲亲,很冷酷地把脸别了过去。
“欸?看看我嘛。”我撒娇。
“要治就治,我才不想看到你那张脸呢!”狱寺君大声道。
“嗯,那大概确实是有段时间要看不到啦。”我说。他一愣,忽然“唰”的把头转了回来。
“…什么意思?”他拧着眉,神情非常认真。
“火灾的幸存者、那个教长的助手越狱了。我帮你治完伤就要去见他。”重新看到钟爱的祖母绿眼瞳,我感到十分满意,于是亲昵地蹭了蹭他的额头。
少年呼吸一顿。
“…总觉得就算现在帮你治完,很快就又会受伤了。”我小声说,“再多爱惜自己一点嘛,以后。”
狱寺君张了张嘴巴,脸上似乎闪过一丝无措,“回——”
“啊、治好了。”我弯起眼睛,“那就bye bye啦,狱寺君。”
瞬移之前,我看到少年双手向前,做了个类似搂抱的动作。可是来不及了。
——他注定只能扑到一片虚无。
瞬移之后,入目是一片纯白——抵达的还是病房。我靠在床尾,看到几个持刀持枪凶神恶煞的家伙,门边还歪倒着一名护士。
“什、什么人!?”
我的闪现似乎把那些人吓住了。我歪了歪脑袋,朝他们微微一笑——
第二次瞬移,看到了鲜红的鸟居,以及熟悉的、久违的面孔。
见到我时,男人的脸扭曲了一下,立即道:“你不可杀死我!”
“…还真谨慎啊。不愧是跟随那位教长多年的人。”我轻轻拧干了校服裙子上的血,“一看就知道了吧?你的尝试失败了。我不杀你,现在可以从鸟居出来了么?”
事实证明,哪怕场景一样,只要面对的人不同,心境还是会有所差别。
早上的时候有多喜悦,现在就有多么厌憎。这么想着,我对男人露出了微笑。
他的眼珠转了转,状似谦卑的凑近了,但双脚仍然稳稳停在鸟居的另一侧。
“请原谅我的无礼,神明大人。我只是想确认——”
“带着刀与枪去确认么?”我歪了歪脑袋,“你只是想变成‘唯一’吧?然后就可以肆无忌惮的对我下达命令了——你是这么想的吧?”
他一阵无言,最后干脆的低下了头:“我很抱歉,神明大人。我只是想为您扫除路途上的潜在障碍,绝没有其它意思……请原谅我的僭越。这样的事不会有下次。”
我看着男人,感到了他与阳明的某些相似。他们都是那种外表无害内里有城府的家伙,且道德感稀薄。区别在于阳明很有趣,男人却很无聊,光是维持对话就让人困得想打哈欠。
“你是那种会给预备方案做预备方案的类型吧?”我说,“为了成为‘唯一’,不惜无视我的警告;然而又考虑到失败的可能,为了不被瞬杀,特意跑到并盛的神社来,寻求‘綾奈神’的庇护。你就是这种人没错吧?”
他谦逊地垂首:“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您——您作为新生神明的存续。”
“…嗯。这样吗。”我故作沉思,“但是,好像还是有一点点失策——”
闻言,男人迅速抬眼又落下。我注意到他暗自咬牙的神态,没有理睬,只是慢慢向前。
一步,两步……学生鞋在鸟居前刻意悬停,血珠沿着鞋带簌簌滚落,污染了地面。
“……!”
他睁大了眼睛,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仓皇后退。在惊恐的注目中,我轻巧地跃过了鸟居,对着他微笑:
“——对我好像不起作用啊,所谓的‘綾奈神’的制约?”——
眼睛上方,我虚虚捏着拇指和食指,像比了一个“C”。男人悬浮在五米高的空中,遥遥看去,小小的脑袋就像被夹在“C”字的缺口里;如同娃娃机里的娃娃,不甘的摇来晃去。
尖叫与求饶逐渐凄厉,恐惧与怨愤灌入耳朵,转化为源源不断的愉悦心情。
我慢慢收紧了拇指和食指间的缺口,满心满眼都是爆裂开的虫子,“啵”的一声从瓶身里弹出的香槟瓶塞。
这时一阵微风吹来,牵动不远处的绘马系绳。木块轻轻碰撞,这样细微的响动叫我回过神来。
“在神社动手好像不太好。”我眨眨眼睛,使用了征询的口吻,“我们不如还是换个地方吧。”
于是画面一转,我们到了满是焦枯树木的林间。男人似乎恢复了理智,一副暗中思索的神态,那种表情令我讨厌,所以无论他说什么都被我无视了。
“很怀念吧?14年前,你们用少女与婴儿作为祭品,举行降灵仪式的地点。”我慢慢地说,“失败了数次、耗费了无数财力物力、献上了诸多生命,好不容易才创造出的‘神明’。在套上锁链的数十年后,竟然主动撕毁了契约。你一定很好奇原因吧?”
“喀……你、不是……喀啊——”
“说反啦。是‘你不是’才对吧?”我稍稍放松了一点手指间的力道,“毕竟最初的计划是让‘我’附身在伟大的教长身上嘛。结果‘我’偏偏选择了‘女性的婴儿’——在那个瞬间你就断绝了信仰——其实自己多少应该能察觉到吧?否则又怎么会躲到并盛的神社里去呢?”
“你、你不是……神明——唔啊啊!”
我微笑着将手重新收紧。一阵液体飞射,喷溅到焦黑的树枝上。
“说什么傻话呢?‘我’是如假包换的神明喔?欸?明明是没能吞噬黄泉神明的失败品,为什么会不受‘綾奈神’的制约?那得问你们自己——只不过是卑贱的虫子,自以为捏造出相似的权能、掌握了降灵的方法,就能够吞吃掉‘我’么?”
黑色的雾气从地底渗出,化为锁链般的扭曲蛇影,在地表森然盘桓。
“你是綾、綾……”
男人耷拉着脑袋飘浮在半空,双瞳充血,嘴巴一张一合,说不出完整的话来。
“嗯……还是不对。”我伸出另一只手,“但‘我’没有和讨厌的人多话的兴趣啦。‘我’的时间很宝贵的。”
他不再挣扎了,像某种认输的兽类,只等着猎人把自己的头砍下来。
“别误会啊,我不打算杀你——我最近在学习养植物。书上说,有些树木可以活几百年之久。你的愿望不就是‘超脱生死,身心自由’么?”我高兴地说,“虽说不是信徒,我也特别来帮你实现一下吧?”
“——从‘人’变成‘树’的诅咒。过程可能有点痛。你忍一忍。”
说着,我将两只手合并到一起,掌心缓缓碾磨。惨叫声转瞬即逝。温热的液体飞溅到四面八方。
“我听猫婆婆说,你们专门吸纳身心绝望的信徒,还会定期举办感恩活动。这样做了心情就会变好么?”我轻声问,“那我也来试试看吧。”
噗嗤。
“感谢你们让‘我’诞生,赋予我全知全能、掌控‘诅咒’的权能。”我说,“令我得以每时每刻每分每秒听见人类的恶念,以此作为力量的源泉。”
噗嗤。
“感谢你们用成堆的尸骸作祭品召唤,让‘我’摆脱‘里·并盛’的桎梏,令‘死’之权能覆盖至‘生’之概念遍及之所。”我说,“令‘我’一分为二,一半在黄泉仰望现世,一半在现世俯瞰黄泉。”
噗嗤、噗嗤。
“感谢你们将‘灾厄’与‘不幸’灌进我的身体,”我说,“让我的感知扭曲,因目睹憎恨而产生喜悦,因目睹喜悦而产生憎恨。感谢你们令我永远无法理解艺术之美,无论是绘画还是钢琴,我都完全——完全搞不懂呢——”
噗嗤。
我缓慢、耐心的碾磨着,直到呈点状四散的血液中心出现一根树苗,枝条细长,叶子青绿;在一众被剥夺生机的枯树间格外明显。
“感谢你们在忏悔的老人与懵懂孩童之余,留下一名无知的幸存者,贪心过头、不知悔改,令我有尽情纾解恶意的机会。”我轻抚过粗粝的表面,“就算变成了树,还是听得懂外界的声音,感官比起以前放大了一千倍。是不是很神奇?”
枝叶轻颤,像是无声的祈求。
“以后每一缕微风,每一滴落雨,每一只虫子,都叫你有同样的感受。你要像这样,活得长长久久。‘超脱生死,身心自由’。”我说。
“小心不要被人砍伐掉啊。”我在离开前告诉它。不过,想必用不了多久,他就会开始祈求那一天的到来吧。
做了一大堆反派才会做的事。准备往黑曜赶的时候,战斗已经结束了。
我稍微想了想,决定先回家洗澡。
蒸腾的水蒸气让干涸的血迹重回黏腻。
脱掉一身腥气的校服,我望着镜子里的人影,发现自己血淋淋的。身体尚且能被长长的黑发遮住,脸上就没办法了,一条条一道道一点点,与赤色的瞳孔相得益彰,十分具备“杀人鬼”的气质。
我眨眨眼睛,镜子里的人也眨眨眼睛。
我绽放出灿烂的笑脸,镜子里的人也跟着笑了;无论唇角如何向上,瞳孔中始终含着冷冷的清光。
“越看越不像人了……”我嘟囔着走到花洒下,闭着眼睛疯狂摸索洗面奶,“算啦算啦,就这样吧!”
又过了很久很久。水流从深红到浅红,再到清澈。
我重新换上干净的校服,不记得第多少次瞬移,回到了医院的病房。
这时已是深夜。房间里没有开灯,朦胧的月光洒下,将床上少女的皮肤衬得更为苍白。
“我把想来打扰你的人都处理掉啦;处理得很干净。”我在床沿托腮观察她十几年如一日的睡颜,汇报了些诸如“坏消息:我已经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外星球排行榜开除了人籍”的琐事,就这么自言自语了一会儿。
“占卜头说,‘门’开始骚动了。我说,是你在挣扎吧?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也差不多该醒了吧……?”
说着,我轻轻垂眸,如同注视着摇篮里安睡的婴儿。
等到离开病房,钟表上的指针已快逼近12点。忙碌奔波、见血光的一天终于要迎来终点。
想做的事只剩下一件。我穿过寂静无人的走廊,来到另一头的集体病房。
即便是在昏睡中,银发少年的眉心还是紧蹙着,像还有什么事亟需他清醒过来去完成。我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本来没想吵醒他,结果在靠近的一刹那,他就像心有所感一样睁开了眼睛。
我:“……”
狱寺君:“…………”
我发现他没瞪我,只是很错愕似的,剔透绿眸中闪动的光彩十分柔软,似乎还带着点不敢置信的意思。
我弯腰凑近,悄悄吐槽他:“…你又戴上氧气面罩啦?”
“!”
狱寺君脑袋上冒出一个大大的感叹号,那些柔软在顷刻间被怒火焚烧殆尽。面罩表面糊上一层白雾,他又开始瞪我了。
我摘掉面罩,在他鼻子上亲了亲。呼吸重回自然,少年长舒了口气,正要发作,我作了个噤声手势,示意他去看沉睡中的沢田同学和山本同学——主要应该是看在前者的面子上——狱寺君顿时一脸憋屈忍耐。
“…你能治好十代目的伤么?”他别别扭扭地问。
我想了想,说:“要亲亲才行。”
我的本意是向狱寺君讨要亲亲,结果他好像误解了什么,面色登时一变:“不要痴心妄想了——你休想靠近十代目!”
“那,我可以靠近你吗?”我弯起眼睛,小声问他。少年一下语塞,先是张张嘴巴、一副要干脆拒绝的狠心相,最后却没好气的往旁边挪了挪。
我笑了笑,溜到了病床上。被窝里很温暖,消毒水味混合着狱寺君身上的味道,我不由的在枕头上蹭了蹭。见他一直背对着我、散发出受诅咒的木乃伊般的深重怨气,我就伸手戳戳他的背。
“转过来嘛。我帮你治伤啊?”我试图贿赂他。
“不需要!”狱寺君好像很暴躁,“你不是去见什么越狱犯了么?”
“欸,狱寺君的口气好像怨妇喔。”我凉凉呛他。
“哈啊!?”他猛地转过身,如同一捆即将爆开的炸/药。我及时用手指抵在他唇间,令他免于被值夜的护士小姐训斥的悲惨命运。
“……”
狱寺君的嘴唇很柔软。在我触碰到他的一瞬间,他的表情就下意识收敛,只剩下一点点的凶巴巴,像只放松警惕的刺猬。
然后他忽然皱眉,主动把脑袋凑近了一点。我正要快乐迎上,却被他一把捂住嘴巴、靠近侧颈处闻了闻。
“血腥味。”狱寺君很笃定地说,“你干什么去了?”
那双碧泠泠的眼眸看起来十分冷淡,里面并没有特别的好恶,只是很单纯的映照出了我的样子。这让我觉得没必要对他说谎;于是就大致说了说今天做的事,只是隐去了那些矛盾的心理细节。
“……”
狱寺君从眼角抽搐到疲惫麻木,最后一脸复杂:“怪不得十年后,那个什么教会彻底销声匿迹,原来都是你干的啊……”
他好像没有害怕的意思;倒不如说,有一种很诡异的、并不意外的神情。
“噫……狱寺君都不吃惊吗?”
“啊?拼凑出大致背景的时候我就预设过所有可能性了。”他似乎还陷在思考中,只是随口回道,“倒不如说这种事完全是你做得出来的吧?你要是大度原谅了伤害过自己的人,我这边才要觉得意外呢。”
伤害过自己……?
我眨了眨眼睛。
“像这种时候,身心健全的国中生一般会劝女朋友自首喔?”
“什么东西啊?我们可没在交往。”他先是驳斥了这个,然后才不屑地挑眉,“这种事找警察?你以为我是哪里出身啊?”
“…欸,意大利?”
他一噎;脸色臭臭的,但是没反驳,看我的眼神与往常无异。
“这么说,你现在的存在是靠那个昏迷的家伙维系。她才是火灾中的最后一名幸存者。”狱寺君若有所思。
“这就又是另一个故事了。”我打了个哈欠,“改天再告诉你。”
他觑我一眼,或许是看出我困了,所以没有深究。
疲倦在这时后知后觉的涌上。我看着近在咫尺的美少年,不是很愿意就这么把眼睛闭上;忽然想起今天那个叫Reborn的假冒伪劣婴儿问我的问题。
“怎么样,这下狱寺君猜出我的身份了吗?”我问他。
闻言,少年冷哼一声,脸上神情是种聪明人独有的厌倦,就好像我刚刚是问他“1+1”等于几。
“你是教会制造出的伪神,同时也是黄泉的神明。这两种身份在你身上同时存在,是因为一些差错才变成了这样吧?”他以一种笃定而略带不屑的口吻道。
“…嗯。”我悄悄凑近了一点。与我四目相对后,狱寺君忽然像是反应过来什么,翡绿色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不对,不只是这样!你身上也具备人类的特征。以前也一直坚持自己是人类的说法——直到最近……!”
我看到他眼中模糊映照出的人影;于是怀着迷惘更加贴近,想把里面的自己看得更清楚些:“嗯,所以我还应该是谁啊?”
少年眸光微闪,没有后退。我在他嘴角亲了亲,然后钻到他怀里困倦的打哈欠。这时我已经不期待什么回答了,只是抱着他拱来拱去,调整了一个比较舒服的睡姿。
他也伸手把我搂住了,但有种心不在焉、还在思考中的感觉。良久后,低哑确定的嗓音忽然在上方响起:
“——你是回末初,在并盛生活了14年、在这里结下过诸多羁绊的人类。”
第53章 第53章
我被他那种一本正经的口吻逗笑了。
“欸?听起来好老土喔, 像上世纪的少女漫画男主角会说的话。”
狱寺君:“……”
他额角蹦出一个“井”字,最后没好气的说:“睡你的觉吧!”
然后我就睡着了;睡得非常非常熟。
第二天,是被沢田同学嘹亮的惊呼声吵醒的。站在病床前, 褐发少年颤颤巍巍脸红如龙虾壳,满脸都是“噫噫噫原来这样也是可以的吗!?”的那种震惊。
那纯情的姿态, 不禁让人怀疑他自宇宙诞生起就一直维持着单身。我想此刻他应该是有一些空白的知识得到了填补……
总之,在狱寺君手忙脚乱的谢罪声与辩解声中, 他们的Mafia角色扮演小团体似乎是达成了“狱寺君和我在交往”的共识。
无论事后狱寺君如何红着脸大声否认,大家都只会露出一模一样的欣慰神情,好像在说“真是个别扭的家伙啊,你不要再狡辩了。”。
……要不是我一直克制不住自己的幸灾乐祸,有几个瞬间简直都要同情起他来了。
“干脆就这样交往怎么样?”有时我会像这样乘胜追击。
“…谁要和你交往啊。”然而每每都会被如此无情回绝。
升入国二后, 时间像一下被按住了加速键;明明樱花季的开学还仿佛是昨天,转眼就又到了暑假*。
“…庙会?”我眨眨眼睛。坐在对面的少年一脸蛮不在乎的神情,好像刚刚发出邀请的人根本不是他一样。
“下周六。”他有点凶巴巴地补充, “你来不来啊?”
“欸,你们之前不是还弄坏了什么建筑物的墙壁、需要一直打工还债吗?”我好心提醒他, “这么悠闲真的好吗?”
“所以去那边摆摊——只要把东西全卖光就自由了。”狱寺君自信满满,随即视线一偏, 声音越来越小, “对了、晚上好像还有烟花什么的……哼, 要不是十代目让我来邀请你——”
“啊,我不去噢。”我说。
“哈啊?!”他一下瞪圆了眼睛,“为什么啊!?”
“嗯……”我娇弱地扶住额头, “我讨厌人多的地方嘛。上次去集市的创伤到现在还没缓过来……”
“那都是一年以前的事了啊!”狱寺君大叫, “你平时也没少逛街吧!”
“但是人流密集聚集的地方又不一样嘛,吵都吵死了。而且又是在神社, 那里基本算是我的主场地喔?要一边玩耍一边被迫倾听各种愿望,这不就像是带着办公电脑去夏威夷度假一样吗?我可不是会做出这等浪费生命举动的人。”
我振振有词。狱寺君看看我,忽然不说话了。
“…那你那天打算做什么啊?”他问我,语气莫名很柔软;虽说嘴角还是向下耷拉着,有点闷闷不乐的样子。
“在家看100集豪门恩怨狗血剧!”我快乐地朝他飞扑过去。
银发少年嘴角一抽,熟练地摁住我的脑门并吐槽:
“你这才是标准的浪费生命吧!?”
到了庙会那天,全并盛的人好像都涌去了神社。如果把全町当作一块浮空的平面,此刻属于庙会的那一角无疑会热火朝天的向下倾斜。
外面的街道无比安静,早上在家睁开眼睛,就会产生一种“今天连房子都格外空荡”的错觉。
不管其他人,我度过了相当充实的一天:看了早早录下的电视剧;拆了一直想尝试的零食(购买时使用了狱寺君打工所在便利店的员工折扣);点着柚子味的香薰蜡烛把自己洗香香——
泡澡的时候,窗外似乎响起了烟火绽放的声音。我抬头去看,夜空依旧漆黑无垠,只有几颗星星挂在上面,安静而寂寥的闪烁着。
“……”
我把下半张脸埋进水里,“咕嘟咕嘟”的吐着泡泡。
这个时候,一旁的手机忽然铃声大作。我懒洋洋地勾勾手指,它就也歪歪斜斜地飘浮过来,在半空中上下晃悠着。
“喂,狱寺君?”我边问候边把水面的小黄鸭子抓在手中。他那边很安静,只有呼吸声略显急促——或许是才进行过一番青春电影式的狂奔——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若无其事地说:
“…手机一不小心误触了。你在干嘛啊?”
“我在泡澡。”我说。如果我们生活在一部漫画中,此刻手机那边多半会出现一个愤怒的、满脸通红的狱寺君Q版大头,因为他的声音忽然高出了八度不止。
“你洗澡的时候还接什么电话啊!?”
然后他“啪”的一声就把通话挂掉了。
我:“……”什么啊,这家伙。
我一边无语,一边又被奇妙的心情支配着、忍不住的嘴角上扬,完全不知道缘由;忽然间,我再次把头埋进水里,这次泡泡轻快的跃出水面——
重新打过去的时候,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通。
“庙会结束了吗?”我问他。
“…嗯,也就一般般吧。”说是这么说,故作随意的样子,尾音却是微微上扬的。
“啊呀,这话毕竟是从傲娇的狱寺君嘴里说出来,就是玩得很开心的意思嘛。”
我裹着浴巾打开衣橱,选了条超绝无敌可爱的睡裙换上。
“…说谁是傲娇啊!”他相当不满,暴躁的声线几乎要把电话劈成两半。
“狱寺君现在在家吗?”
那边诡异的沉默了一下,声音又蓦地变小了,“当然了!我不在家还会在哪啊?”
“噢…那我现在过来咯?”
“什、等——”
没理会他可疑的劝阻,我直接瞬移了;目标是“狱寺君头顶50厘米”,这样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被身穿睡裙满身柚子香气的我扑倒了。
“要记得接住我噢!”我在电话那头嘱咐。
下一秒,视野中出现了一脸惊慌的银发少年,他站在熟悉的草坪外面——等等,仔细一看,这不就是我家门口的那片草坪么?
“唔啊啊啊!?”狱寺君惨叫着被我扑倒了。老实说,原本我想象的是两个人一起跌进柔软的沙发里这种稍微有点h的画面;现在却被稍微带点腥气的新鲜泥土气息包围。
身下,狱寺君正狠狠瞪视过来,祖母绿的双瞳中充满愤怒。对视的一瞬间,他就飞快的把护在我脑后的手撤开了。
“你是有什么毛病啊!?”他吼我。
“狱寺君才是……明明不在自己家,而是站在我家门口。”我忽然反应过来,“啊、难道说!是因为想见到我,所以庙会一结束就立刻跑过来了吗?”
讨厌、这是什么少女漫情节啊!我的嘴角疯狂上扬。
少年一愣,脸色一瞬间精彩纷呈;用语言来描述的话,就像是经历了“绝对不想承认但找不到借口可供反击的时间越来越少完蛋了要变成默认了!”这样一连串穷极复杂的心理历程。
“什么‘想要见到你’啊!”终于,被他找到了最需要反驳的点,“我只是正好路过——没错!庙会结束人太多所以图清净稍微绕了点路。躲你还来不及,谁会特意跑过来见你啊唔啊啊快点放开你这白痴章鱼女!”
我像动物幼崽那样凑近他脖颈处闻了闻。
“骗人,有烟味……”我学习聪明的小学生侦探口吻,“真相只有一个!因为犹豫,狱寺君还在楼底下抽烟了对吧?烟头有好好扔进垃圾桶里吗?”
“都说是路过了!”狱寺君斩钉截铁、万分严谨地坚守着谎言。
“那…要再顺便路过一下我家客厅吗?”我笑眯眯抓住他的手,放到了脸边轻蹭。
“……!”
少年神情一松,但紧接着就拧起眉,无情地把手抽了出来。
“不要。”他说,“我又不是为了做那种事才过来的。”
“欸?那是为什么才过来的?”我趴在他身上眨眼睛。
“……”
狱寺君沉默了一会儿,多半是在纠结“现在回答的话是不是就承认是专门跑过来的了”这种无关紧要的东西。最后他撇撇嘴、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支起了身。
…好严肃的表情啊。
我猜测着少年接下来要做的事,他则在我的注目中越变越僵硬。就在我开始怀疑他要向我坦白自己的真身其实是假面骑士的时候,狱寺君终于行动了——
只见他点起烟,然后向远方用力的扔出了什么,使其在半空中炸开。烟尘顿时四起,剧烈的狂风吹动了我的裙摆与他的发梢。
我:“……”
狱寺君:“……”
“看,烟花。”他干巴巴地说。
“不,那个是炸/弹吧。”我麻木地纠正;刚刚的动作实在太眼熟了,一年多以前,他还曾把这些玩意儿一股脑的往我身上扔呢。
怎么办,总觉得狱寺君好像变成笨蛋了。
少年一阵语塞,最后像是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似的、露出了有点羞耻的表情,然后一把把我从身上扒拉了下来。
“…吵死了!回去了!”他看起来气鼓鼓的,离开的动作僵硬得像玩具士兵。
这种时候傻瓜才会放他走呢!我顿时模仿着青蛙的灵巧身姿跳到他身上,抱着他的脖子不撒手。
“我没穿鞋。”我可怜巴巴,“你忍心把我留在这里、让我为了回家把脚都磨破吗?”
“你家不是就在旁边吗!”狱寺君十分不解风情,“你飞回去就好了!”
“不要,万一被邻居看到,百分百会被当成怪人的。”
“你不是会‘透明人’的诅咒吗。”他托着我的腿冷笑。我一噎,开始耍赖。
“…我就要你抱我回去!”我大声说,“否则狱寺君就这样带着我走到街上去吧!我要对你施加被我黏住身体整整7天无法分开的诅咒!让你在沢田同学面前丑态毕露!”
“唔啊啊那是什么变/态的东西啊!?”他震惊了,立刻想把我从身上撕扯下来——但我就像胶水一样越黏越紧——最后没办法,只好骂骂咧咧的转过了身。
“把你放到门口我就回去!”狱寺君很是坚定。
“噢……我今天新换了柚子味的香薰和沐浴露。”我紧紧抱着少年,嘴唇贴在他耳边蹭了蹭,“好闻吗?”
“……”
狱寺君呼吸一颤,很久很久都没答话。他走到门边,开了门,然后一动不动,浑身都散发出一股咬牙切齿的气息——他可爱就是可爱在这种顽强嘴硬的时候。
“干嘛不动了?进去嘛……”我贴着他哼哼唧唧,“外面好冷。”
混合着清脆虫鸣,夏夜的热浪一层一层向我们扑来。
狱寺君愤怒的、无可奈何的迈过了门槛。
我张口衔住少年早已一片通红的耳朵,伏在他身上、发出了妖怪般的嚣张轻笑。
第54章 第54章
暑假结束后没多久, 狱寺君忽然开始疯狂的虐待自己。
并盛后山的树林里炸起滚滚烟尘。我挥了挥手,在他即将被波及前抵消了冲击。
“别来干涉我!”——得到了这样的不领情回复。
以及“如果不把自己逼到绝境,是没办法在10天内掌握那一招的!”, 这种只有在国中生的年纪才能毫无羞耻心顺畅说出口的自言自语。
于是我就不管他了;自己找了一处干净的树桩,展开大大的野餐布。岁月何其静好, 有一瞬间我觉得自己简直在拍真人版的《白雪公主》,虽说背景是扶摇直上的浓烟, 还有狱寺君一次次撞树倒地的悲惨身影。
他倒是很擅长避开要害,浑身血淋淋的还能锲而不舍的站起来,重新把自己逼到新一轮的绝境去。
看到这样衣衫残破满身伤痕的狱寺君——虽说良知提醒我此时应该心痛交加——受某种幽微的恶意影响,我还是不可抑制的兴奋了起来。
于是,在他把自己炸得破破烂烂无力起身的某个当口, 我就像逮住猎物暴露弱点时机的蛇那样扑了上去。
“可恶!”他先说,然后才对着我大吼,“走开!”
我也对狱寺君大叫:“不要!”然后直接跨坐了上去, 期间不可避免的触碰到伤口,他当即发出阵阵惨叫, 绿色的眼瞳紧缩。
我捏住少年的下巴,强迫他看向我。狱寺君露出了很适合被凌//虐的那种表情, 残破倔强的眼神让我想到从前。
“原来还会痛吗?我还以为你已经把自己的痛觉神经剪掉了呢。”我笑眯眯地问他, “到底是在执着什么啦?”
“我必须变强!成为十代目最得力的帮手!然后打败那家伙——”他好像根本没听见我的话, 只是为了宣泄掉此刻心中的焦躁般叫着,“可恶!”
注视着那双充满不甘的碧绿眼瞳,我感到一阵电流从身体深处窜起, 快乐与贪婪的心情占据了大脑。等反应过来的时候, 我已经强迫他和我交换了一个长长的吻。
狱寺君的伤口崩裂出更多鲜血,反抗的手臂被我毫不留情的摁住。我感到他的生命力正以令人绝望的速度源源不断的喷涌出来, 又在下一秒被我统统吞吃。
“唔……!”他用鼻子发出细碎的哼吟,到后来那哼吟也逐渐微弱,只是轻轻拂过脸颊。
我垂眸,理智艰难回笼,最后用力卡着少年的脖子,逼自己和他分开。
狱寺君微微张着嘴巴,喘息声微不可闻,像一块破抹布一样瘫软在地。注意到他涣散的瞳孔,我立刻拍拍他的脸,一口气令他的伤口全部愈合。
“现在的狱寺君就像回到了刚认识的时候一样。”我说,“就这么不想活着吗?”
听到“活着”两个字,他眸光微闪,如同一台缓慢重启的机器。
“我必须为十代目扫除所有敌人……”虽说嘴巴里喃喃的还是这样的话。
“…扫除敌人?”我挑眉,摸了摸他的脸,“那你直接来找我不是更快么?”
闻言,少年呆呆望过来,似乎没明白我的意思。我就把声音放得更低,蓄意蛊惑他似的。
“狱寺君向我祈愿的话,我可以帮你把沢田同学的敌人统统消灭掉。无论数量有多少,反正对我来说也就是一瞬间的事——怎么样?”我顿了顿,望着虚弱无力的少年,“如果狱寺君愿意把一切都交给我。”
“会很开心哦?只有我们两个人,一直一直在一起,直到世界终结为止。”
我的指腹在少年唇边富有暗示性的轻轻蹭过。
他呆住了;过了一会儿脑袋微微动了动。我差点以为那是点头的意思,幸好他只是说:“我不要……不需要你帮忙。”声音还是虚弱。
我就想了想,对他说:“那我可走啦?”
“你要走就走。”狱寺君毫不动摇,继续执拗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研究。我觉得他没懂我的意思。
“嗯……你现在的样子就和在黄泉爬鸟居的时候一样。”我告诉他,“这段时间还是别来找我啦。”
“……!”
他听了一愣,终于从沉思中回过神,错愕地看了过来。
“再继续和这样的狱寺君待下去,我会忍不住把你吃掉的。”我坦白,“刚刚就差点没忍住。这样下去可不行。”
“什——”少年瞪大了眼睛,苍白的脸顿时被羞耻的红晕侵染。
然而,顾不上欣赏他可爱的反应,我直接瞬移了;回到家后就陷入另一种意义的惆怅。
竟然说出让他向我“祈愿”的话。还有什么“一直一直在一起”……
躺在床上,我凝视着蹭过他嘴唇的手,半晌后拉住旁边的小被子盖在头顶双手双脚乱蹬乱踢:
“唔哇哇哇我在想什么啦唔哇哇哇——”
在那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狱寺君,包括在学校里也是。他和沢田同学、山本同学一起缺席了很多天的课。
那段时间,学校的各个场所总是弥漫着古怪的硝烟味。我就稍稍追溯了一下根源,顺便把一位试图跟踪我的可疑石油工人砸得满头包。总之,日子在这些无聊的琐事中慢慢度过。
重新取得联系已经是大半个月后的事了。某天晚上少年主动打过来,背景音很嘈杂,好像有很多人在欢笑着庆祝胜利。
“喂——”狱寺君自己听起来也很兴奋。
“我在睡觉!”我大声说,然后“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晚上手机再没响起……竟然再没响起!
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我脑子里面的第一个想法是:
已经决意要过短暂的、快乐的一生,所以不可以再有“祈愿”,也不可以把时间浪费在犹豫和生气上。说到底这种全是“不可以”的告诫句式本身就够让人不爽的了。
然而,即便是条理如此清晰的逻辑,也丝毫不能阻止我的脸颊变成气鼓鼓的形状。更让人生气的是,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气什么。
本想询问阳明,但是自从发现他在狱寺君的事上给我挖了一个大坑后,我就再没理过他……哼,说到狱寺君……他今天总该来上学了吧。
这么想着,我“唰唰唰”洗漱完换上校服叠好被子给植物浇好水,然后打开门——
看到了站在门口的狱寺君。
他脸上带着不少擦伤,没穿校服,私服的品味照例让人dokidoki,但脏兮兮的,仿佛刚经历过一场恶战。看到我,少年握着手机的手一紧,两只眼睛下面乌青,也不知道是等了多久。
“你是笨蛋吗?”我很是震撼地问他。
他一开始没瞪我,反而有点无措的样子:“你让我这段时间别找你、然后,现在战斗全部结束了……你在睡觉。”然后他开始瞪我,“你才是笨蛋呢!”
“只有笨蛋才会一声不吭的在别人家楼下傻等。”我斜倚在门边。
狱寺君反唇相讥:“只有笨蛋才会开门第一句话就是问候别人‘笨蛋’。”
“哼,那也只有笨蛋才会真的乖乖消失十几天一个电话都不打。恢复状态需要这么久吗?我们明明是在交往中欸。”说到这我恍然大悟,“原来我是在气这个啊!”
“哈啊!?你之前可是直接消失过三个月!”他瞪大眼睛,然后才反应过来,“我什么时候答应和你交往啦!?”
“那就只有笨蛋才会一直嘴硬不答应和我交往。”我边说边走过去,牵住他的手、把他往屋子里拽。
“你需要治疗,洗澡,然后好好睡一觉。今天就别去学校了吧。”我甜甜地说。
狱寺君就像听到要洗澡的小猫咪那样挣扎起来,“放开我——我自己回家洗!喂!听到没有!?”署辞
“没有,禁止,驳回。”我告诉他,“你要快点休息好。然后我要亲亲,要把这段时间欠下的分量全都补回来。”
少年一愣,忽然诡异的停止了挣扎,脸“唰”的红了;嘴上说着“不行!绝对不行!”这类苍白无力的话,实际却踩着软弱犹豫的步子,跟在了我身后。
他一觉睡醒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残阳将印花床单染成了深浅不一的橙色。我懒洋洋趴在美少年身上,结束了一个蓄意温柔的、漫长的亲吻。他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好像恢复精神了嘛……好可爱。”我咬着他耳朵轻笑。狱寺君十分羞愤地瞪了过来,祖母绿的眼眸流光溢彩,像盛着露水。我不理会,继续向他讨要亲亲。
“——不行。”每当他想越界的时候我都会这么告诉他。
“——只可以亲亲。”
“——放开。”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直到窗外太阳沉没、出现黯淡星子,我才稍稍停歇;这时狱寺君已经因为忍耐过头而变得乱七八糟的了;漂亮修长的手横在印花上,好像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少年不肯看我,脸红得要命,失神的翡绿色眼瞳看起来无比艳丽。
“狱寺君好乖。”我微笑着在他唇边印下最后一个吻,这才任他自由。
第55章 第55章
狱寺君在浴室花费了漫长的时间。
一开始我以为他在干坏事, 后来才发现他很早就清洗完毕,只是一直用脑袋抵着磨砂门、双手垂在身侧,仿佛陷入了无欲无求无脸见人的高深境界。这或许就是书上说过的“贤者时间”。
幸好狱寺君不会瞬移, 否则他现在多半已经逃走了。
又因为不会瞬移,所以当我在门外大喊“狱寺君你不小心掉进马桶穿越到异世界了吗?”的时候, 他不得不咬牙回击并破罐子破摔的拧动门把手面对惨淡人生。
“——吃水果吗?家里还有橙子和西瓜……静冈蜜瓜也有哦。”
我没看他,而是在冰箱里翻找着。少年愣了一下, 对我说“静、静冈蜜瓜!?”,听得出他是想吐槽我生活奢侈,但是声音极不自然的高了八度,我差点以为自己是在和米老鼠说话。
“反正是阳明的钱。那家伙稿费很多啦,为人又抠搜人品又低下——好!就做个豪华水果拼盘帮狱寺君庆祝胜利好了。”
我笑眯眯地阖上冰箱门, 余光瞥见他规规矩矩坐到了离我最远的沙发一角。虽说那颗银色的脑袋一动不动的样子,但就是有种正在偷偷摸摸往这边看的感觉。
我还是不看他,怀着愉快的心情挑了一个水晶玻璃盘摆水果。快要摆好的时候, 我听见狱寺君清了清嗓子,好像总算做好了和我正常对话的心理建设。
“我说……”
“切好啦, 过来帮我端。”我把果盘放到小吧台上。他乖乖过来了——虽说根本不看我,只是迈着玩具士兵那样的步伐僵硬前进着——隔着半人高的小吧台, 我专心清理水果的残骸, 少年则以缓慢警惕的动作去够果盘。沉默之中, 空气的温度似乎莫名升高了好几度。
指间还残留着蜜瓜的汁水,气味很香甜,我就抬起手舔了一下。狱寺君忽然像被踩到尾巴的猫咪那样一蹦三尺远。
我疑惑地望向他, 一经对视他就发出凄厉怪叫, 好像恨不得用炸/弹把自己炸死。
“欸——?”我眼睛一弯,故意拖长了声音, “在想什么呢?狱寺君——现在脸好红啊。”
“&*%¥@!”他说,“@%¥#!?&**笨蛋笨蛋笨蛋!!”
“…不,我又不知道一碰就会那样……我是说蜜瓜。”眼看狱寺君即将自发研究出自爆招式,我眨了眨眼睛,向他保证,“以后不会了。”
“@#¥!?没有以后&%#!绝对!!!”说到动情处他涨红了脸,疯狂使用着各种手势,就好像电视里会出现的那种意大利人一样。
“嗯,关于这点我也赞同啦。”我严肃点头,“不等到长大是不行的。所以我可是翘首盼望着狱寺君的成年——”说到这,我忽然一顿,微笑着自我纠正。
“不对……我活不到那时候呢。”我说,“真可惜啊,没办法把这么可爱的狱寺君吃掉了。”
“……”
少年忽然安静下来,连被说“可爱”的事都没深究。沉默中,他端起果盘,趁着间隙静静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间的神态,就好像我说了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一样。
在我的软磨硬泡下,气氛很快重回温馨。水果拼盘被扫荡一空。客厅的地毯上,我靠在狱寺君怀里,一边听他讲最近这段时间的战斗,一边研究他手上的戒指。
“欸?这不就是我在美术课上画过的龙卷风么?”
少年像轻松熊公仔那样环抱着我,他的体温总是比我高上一些,像这样贴近的时候会觉得很温暖。
“造型有点土气吧,好像没有骷髅的帅气。”我又拿他戴在食指的戒指作对比。对此,狱寺君反应十分激烈。
“笨、笨蛋!你知不知道这枚指环背后的含义啊!?”他大声道,仿佛自己的荣耀遭受到了莫大侮辱。
“十代目左右手的象征?”我心不在焉地猜测着,又把他的手拉近一点研究,“嗯…好像还是有点奇怪……啊。”
我眨了眨眼睛。
“怎…怎么了?”狱寺君似乎有点紧张的样子。
“散发出了相似的气息呢……和那只奶嘴。”我仔细看了看,“嗯嗯,但是没有受到诅咒的痕迹——原来如此,是把力量分摊开来了吗……形态上好像还能再进化。要我现在帮你解开来看看吗?”
狱寺君“唰啦”一下就把手抽出来了。
“你可别做多余的事!”他是这么警告我的,“万一被你改造出章鱼触手出来怎么办啊?”虽说警告的方式稍微让人有点火大。
我重新倒回他怀里。他像是早有预料那样,伸手把我托住了。
“不过,原来狱寺君经历了那么惊险的战斗啊。差一点就死掉了欸。”
“我才没这么说吧!?”他反驳完就一阵语塞,只是嘴硬的不肯承认。
“猜也猜出来了。你完全就是那种不惜命的家伙嘛。不过,真死掉的话——”我垂眸喃喃,“现在就会在黄泉了吧……”
“什么?”他没听清。
“…没什么。”我笑眯眯地回过头看他。少年一愣,接着很不自在的将视线挪开了。虽说还是很别扭,但眸中闪动的光彩却很柔软,曾经有过的那些尖刺似乎统统经过了柔化。
“啊呀,好像比之前稍微长进点了嘛。”我弯起眼睛,“听说人死以前,脑子里会闪过走马灯一类的东西。怎么样,狱寺君当时有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吗?”
闻言,他像看白痴那样瞪着我,额角蹦出一个阴恻恻的“井”字:“什么叫‘有趣’啊?”
“嗯——有想到我吗?”我就问得更清楚了点。
“……”
狱寺君顿时不说话了。老实说,我本来以为这里会得到炸毛否定的回应——那绝对就是“有”的意思——结果他竟然不说话了。
“欸?难道说没想到我吗?”我瞪大了眼睛,去扯他的袖子。过了好半天他才有反应,像是避重就轻那样、率先把被我扯得乱七八糟的袖子揪了出来。
“烦…烦死了。”少年用一种又凶又软的矛盾语气说,“这也不是什么多重要的事吧。忘记了!”
“骗人!”我说,“这种事怎么可能忘得掉啊——欸?告诉我嘛!”
“都说了不记得了!”他十分坚持,最后被我纠缠得抵挡不住、就像故意转移话题那样问我,“对了……你这周末有没有空啊?”他主动约人的时候总是凶巴巴的。
“如果是狱寺君约我,无论什么时候我都有空喔?”我笑眯眯道,“是要去哪里玩吗?”
“…海边。”他酷酷地说,“这个时间人应该不多了。到时我来接你。”
“好耶!”我振臂欢呼,“那就要趁现在赶紧购入泳装了!情侣泳装——”
“什么傻气吧啦的东西啊?”狱寺君一脸抵触,“这个季节去海边也穿不了泳装吧!”
“只要对自己施加感受不到温度的诅咒就好了!”我竖起一根食指,“不想被当成怪人的话,还有‘透明人’诅咒可以提供!”
狱寺君沉默片刻,耿直吐槽道:
“…你对诅咒的运用一直怪恶心的!”
见少年一副抵死不从的架势,我索性调转了180度,勾住他的脖子进行快乐亲亲。重新分开的时候,他眼中的坚定意志已是一片松动,变成了不管我说什么都会点头的迷糊相。
“那种乱七八糟的东西,根本只有傻瓜才会穿……”他是这么低声嘟囔的。
“这样吗。那就算了,”我弯起眼睛,再没提情侣泳装的事,“狱寺君来帮我挑泳装好了。”
他愣了愣,似乎想要说什么,不过最后还是憋回去了——
到了周末,我们驱车前往海边(狱寺君坚持“西西里遍地都是未成年驾驶员”的言论,我只好帮忙应付沿途的监控与交警)。一下车就闻到腥咸的海水气息,我刚想顺着路牌指引往前,手就被狱寺君抓住了。
“这边!”他拉着我穿过一小片树林、绕到了一块巨大的礁石后面。那边有一小片干净沙滩。或许是由于位置隐蔽,周围一个人也没有。
“呜哇!”我睁大了眼睛。
“夏天和十代目他们来的时候发现的。”少年有点得意。话还没说完,我已经快乐的蹦跶到沙滩上了。
“好棒!”我极目远眺,大声宣布,“爱上大海了!”
“…你的爱来得还真轻易啊。”狱寺君冷哼,“确定不是外星章鱼思念故土——唔哇哇!?”我瞬移过去踢了他小腿。
“我现在要换泳装了!”我告诉他。
少年顿时后退一大步,面红耳赤、如临大敌的样子:“你好歹去更衣室那边换吧!”
“不用啊。”我说,“只要瞬移回家换好再瞬移回来就行了。”
“哈啊!?”少年好像现在才想起来我会瞬移的事,眼角微微抽搐着,一副很想吐槽的样子;最后却只是说,“那还真方便啊……”
“我马上就回来。”我甜丝丝地说。
狱寺君的品味超级好。原本看他平时饰品上成堆的骷髅头十字架,我还担心他连选泳装都会选那种索马里海盗风的,结果他只是红着脸随便扫了一眼、就直接指出了里面最好看的款式。
货到换上时我都被自己惊艳了:就是那种清新甜美又很时髦的风格。裙罩长长的,是不规则的鱼尾型,露肤度没有特别高,在秋天穿正好,有种奇异的适应时节的感觉。
不过,最里面是比基尼,这一点狱寺君应该不知道。
“好看吗?”我在他面前臭美的转圈圈。
少年只看了一眼,脸就变得像是冬天刚刚剥开的烤红薯一样、热腾腾的往外冒着蒸汽。
“你你你还是换回校服吧!”他凶巴巴地说,“这样子真的不会感冒吗!?”
“欸?但我好像从来没有感冒过。”我认真回想了一下。
“因为你是笨蛋。”他说,“只有笨蛋才不会感冒。”
“唔,难得狱寺君主动提出约会,还安排得这么细致,那我就当一天笨蛋好了。”说着,我踮脚在他侧脸亲了一下,“这个是笨蛋的感谢。”
狱寺君:“……”他一脸呆滞。
现在轮到狱寺君变成笨蛋了。
接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在玩。海浪涌到岸边时,脚下的沙子也会跟着耸动,痒痒的感觉很神奇。于是我花了很多时间踩水,还在沙滩上捡了很多贝壳。
兴致最高的时候,我操控沙子堆了一个一脸自恋扶着额头的沙滩裤版本狱寺君,被旁边暴跳如雷的现实版狱寺君炸毁了。
由于出发的时间迟,没过多久就迎来落日。
无论多么壮丽的景色,只要看过一次,后面再见就只会觉得“也就那样吧”——我就是这样的人。
这次也是一样。分明是浪漫得足以在少女漫画里占据一整面篇幅精心描绘的场景,结果看到一半就开始走神。
我遥望着下沉的日轮,心中仿佛也产生一个相似的黑洞,将快乐静静吞吃掉了。
“…你笑什么啊?”狱寺君很嫌弃地问我,“怪吓人的。”
“想到和猫婆婆一起看的日落了。”我说,“这该不会是什么临终关怀吧?”
他默默瞥我一眼,然后说:“你这样想吗。”
我耸了耸肩,觉得意兴阑珊:“是不是该回去了?”
结果少年道:“再等等。”
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太阳彻底消失后,狱寺君就不让我踩水了,还坚持把身上的外套脱给我。
“可是这样狱寺君会感冒欸。”我歪歪脑袋。
“我又不是笨蛋。”他很记仇的表示,“先给我在这等着!”
然后他就往汽车那边走,应该是要拿什么东西。过了很长时间,我听到上方的礁石那边传来类似拖拽重物的声音。再过不久后,狱寺君就回来了。
我不禁悚然:“你该不会是想把我沉尸海底——”
他冷冷瞪我,故意阴阳怪气地说:“你不是说是临终关怀嘛?”说着就把一沓厚厚的毛毯扔到我头顶。
有两条。于是我愉快地舍弃了其中一条,表示要和他一起盖。结果狱寺君先仔仔细细的把我裹好了,接着又把另一条围到自己身上,才没好气的对我说:“过来。”
我就像海豹一样钻到了少年怀里打滚,并嘴甜的表示以他的细心程度,简直是天生的幼儿园保育员,下辈子转生成专门负责木乃伊制作的古埃及人也不错。狱寺君恶狠狠的让我“滚蛋!”。
没办法踩水,只是静静坐在沙滩上。没过一会儿我就又开始无聊,悄悄和狱寺君咬耳朵。
“我里面穿着比基尼噢?”我试图邀请他做些邪恶的事,反正也不会有人看到。但是对此的回应——狱寺君只是很自然的倾身过来亲了亲我的脸,对我说“不要。”。
我:“……”
分明是很冷淡的语气,但我莫名觉得脸有点烫——多半是被两条厚毯子一起包裹住的原因——直到他拉开距离,那份热度也没消退,我只好干巴巴的“噢”了一声。
等到夜幕彻底降临,天空变成一片漆黑。今晚没有月亮,星星也格外黯淡;远处的海模糊不清,只有海浪声在四周不断响起。气氛安宁得像是墓园一样,我的眼皮子都差点开始打架。
“究竟是在等什么啦?”我小声问。
狱寺君不答,只是默默点烟、接着点燃一根炸/弹一样的东西往后面扔。我觉得他不太可能是想和我殉情,于是继续乖乖等待着。
很快,头顶的礁石上传来引线被点燃的声音。有什么东西“窸窸窣窣”的向着夜空接连冲去,最终爆裂开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光芒,明亮绚烂。
“欸……这是烟花吗?是烟花吧。就和电视上看到的一样。”我仰起头,静静看了一阵,忽然邪笑,“明明刚刚站起来去点就好了,耍什么帅啦。”
“哈啊?这可是我修行掌握的新招式——”少年顿了顿,似乎有点挫败,“那算了,回去吧。”
“看完嘛看完嘛,我还从来没在现场看过烟花呢。”我看得目不转睛,“真好看……”
身后,狱寺君忽然一阵沉默,然后说:“…果然是说谎啊。”
“嗯……?”
“你其实不觉得好看吧,”他说,声音听起来有点闷,“只是知道这种时候应该说‘好看’——应该觉得‘好看’而已。”
“…啊,被发现了。”我只好吐吐舌头,“真是的,在我不知道的时候,狱寺君对我的观察究竟深入到了什么程度啊……”
他丝毫不理会我的插科打诨,很认真地问:“从一出生就是这样?”
“唔……从黄泉回来后稍稍加重了一点。”我回答,“不过想到早晚有一天会结束,其实也还好啦。既然被你发现了,现在可以打消阻止我消失的念头了吗?”
“只要通过诅咒的方式,自愿向你献上一切,然后说出祈愿,你就只能留下来了对吧。”他用很笃定的语气说。
“…欸,连这个都被发现了?”我轻声说。
“是你自己告诉我的,在树林里的时候。”他冷冷道。
“只是随口一说就能推理出来?你当时明明还是那种状态欸。”
我有点吃惊,觉得头脑聪明的家伙恐怖如斯,像他这样的真应该加入隔壁的《小学生侦探》剧组,还在这里当什么左右手啦。
狱寺君没接话。
“…你应该不至于这么做吧?”我就问他,“假如继续延续这样的人生,我说不定会生气到毁灭世界喔?”我顿了顿,觉得光这样说还不够严重,于是又补上一句,“还会因为太喜欢狱寺君而深深的憎恨上你哦?嗯,你应该不会这样做吧。”
其实在重复第二遍的时候,我已经知道他的答案了。
果然。“我做不到。”狱寺君很直白的告诉我,“我没办法做到——放弃现有的一切,把它们全部交给你。”
“嗯,毕竟狱寺君早就决定把最重要的生命献给沢田同学了嘛。这种事我从一开始就知道了。”
靠在他怀里,我仰望着头顶绚烂的焰火。
“用尽全力把喜欢的人留下来——这种剧情是不错啦,但不是有点俗套吗?用力过头的话就像焰火一样,给人的感觉很快就会燃尽嘛。”
我说;边说边努力将眼前的景象刻入脑中,此生第一次见到的、大概率也是最后一次见到的花火。
闻言,狱寺君默默收紧了手臂,气氛似乎变得有点沉重。我们就这样一起静静望着烟花不停绽放又熄灭。看着看着,某个想法跳入脑海,我忽然像偷腥的猫一样笑起来。
“…你又笑什么啊。”他问。
“‘还没有和回末初一起看过烟花’——”我得意地转过头,笑着和他确认,“狱寺君的走马灯里,是不是就出现了这样的念头?”
彼时几簇大大的焰火一齐在头顶盛放。我们坐着的地方顿时一片雪白。
“……”
狱寺君沉默地望着我,花火的光芒在他漂亮的绿眸中明明灭灭。过了一阵,他主动倾身过来,轻轻吻了吻我的眼睛。随后,细碎的亲吻慢慢向下。
我是完全不懂得kiss时要闭眼的道理的。时间那么短暂,怎么舍得闭上眼睛呢?所以除了最开始的那一下,我一直望着狱寺君:他阖着眼眸,眼睫不停轻颤着,神情竟然显得很虔诚。
别扭的、敏锐的、难以学会爱惜自己、却已经开始温柔对待他人的少年。他的脸被花火照亮,看起来多么漂亮。
他到底还是向我献上了什么。我以得意的心情暗自盘算着。
无可替代的地位,已经得到了吧?连带着坚贞也是(虽说这个词用在狱寺君身上有点搞笑),就算我现在消失掉,他也已经没办法再去抱其她的女孩子了。至于身体,那只是早晚的事。可还有什么、还有什么……焦躁与急迫氤氲而生,我捧着他的脸深深回吻,却犹不满足。
然后,在一闪一闪的、亮如白昼的光芒中,凝视着少年漂亮的面容,我想到了。
是啊,光是这样还是不够。
我是如此贪心的渴望着。
像是生命啊忠心啊之类的东西都无所谓,诞生的时候就已经得到过太多太多了;再来也只会觉得讨厌。我才不要那些。
我想要狱寺君的情感,要全部的爱与痛恨;要他生前死后都烙下我的印记,要比锁链与指环的束缚都更为永恒——
——我想要狱寺君的灵魂。
第56章 第56章
——我要永远和爸爸妈妈待在一起!
孩童曾如此向神明宣告——
某个秋风呼啸的夜晚, 我偷偷摸摸来到巷口,揭开了窨井盖——
“呀嘞呀嘞,这么做真的不要紧吗?”
月光刺破云层。肥胖的、气球般的身躯自黑暗中显现。占卜头笑眯眯地看着我。
“不要把我说得像个窨井盖小偷一样嘛。”我严肃道。
听到这话, 祂金色的眼睛一弯,带着不怀好意的笑意补充:“真的不要紧吗?不施加任何‘加护’就前往黄泉。”
“嗯, 没有问题。”我眨了眨眼睛,“毕竟是‘我’嘛。”
“…看样子, 是想做什么了不得的事呢……”占卜头直勾勾地盯着我。
“其实我还没下决心。”我向祂坦白,“这次只是先去看看——我中午还约了狱寺君一起吃饭呢。”他好像是用打工的奖金买了什么京都名产,搞得神神秘秘的。
说完,我就直接跳了下去。与上次一样,下坠感无穷无尽。在某个当口, 身体被重新打散组合,变为了与现世截然不同的“材质”。
接触到黄泉怪异气体的一刹那,我难以克制的深深吸了口气;力量源源不断的从四肢涌入, 那种感觉就好像回归故土。
“神明大人、是神明大人来了!”
妖怪们这样呼喊着,纷纷躲到了暗处, 只露出一双双不安分的眼睛不停窥探。越恐惧也就越快乐,这群不知生也不知死的好事之徒。我随意的走过街道, 它们咧嘴大笑着, 慢慢化作齑粉。
走到商业街时, 我望向高悬于头顶的“门”。
被仅仅一根锁链吊住一角,远远看去,就仿佛一幅歪斜的、摇摇欲坠的画框。
回忆着海边绚烂的焰火, 双脚便离开了黄泉的地面。我向着“门”飞去;那里传来小孩子欢快的笑声。
门已经开了一条缝, 里面透出温馨的暖黄色灯光。餐桌上挂着“Happy Birthday”字样的彩色横幅,带着纸制王冠的小女孩被爸爸从肩上抱下, 一起迎向端着奶油蛋糕的妈妈。
烛光摇曳,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将黄泉的黑夜衬托得更为怪诞。
“欸?看起来很开心嘛……”我将手放在门上,只要稍微用力就能推开。对我这个不速之客,房间里的两个成年人一无所觉,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小女孩倒是心有所感,咬着叉子望了过来,眼神一派天真懵懂。
这么看起来,苏醒的时间大概就在最近吧?
我笑了笑,将门轻轻带上了。
沿着锈迹斑斑的锁链继续往上;铁索的晃动越来越剧烈,金属碰撞的声响如同掉入水面的石子,在脑海深处荡开一圈圈的波纹。
我向着前方伸出手,闪电照亮了深海般的云层,蛇形的巨影森然浮现。
那东西是不可战胜的——像这样的概念再度烙印进脑中。
我们相互接近着,就像隔着镜面的人与人影。我也说不清此刻心头的颤栗是出于激动还是恐惧,杀意与快乐相互转化,源源不绝。我急于摆脱身体的桎梏,就像祂一直试图甩脱身上的锁链。
就在快要触碰到的一刹那,我忽然顿住,目光穿透重重叠叠的云层、望进更上方的现世。
狱寺君的气息忽然不见了。
哪里都没有,无论是现世还是黄泉——
“哪里都找不到……”
我把又一张白纸揉成一团,丢到了身后。动脑子不是我的专长,就算是看《小学生侦探》的时候,我也只是单纯欣赏案件的古怪氛围,一旦到了真相解说环节我就会开始发呆。
但是,已经整整48小时没有和狱寺君贴贴了!偏偏还是在“门”随时都会打开的现在。
想要找到他;不找到就不行。
我有气无力地躺在废纸堆里,在焦躁与空虚的驱使下不断思考。突然间,一道闪电似的光芒穿透了大脑。就像解除封印的僵尸一样,我“腾”的一下坐了起来,两只眼睛都冒着穷凶极恶的绿光。
“既然从横向上行不通——”
眼前仿佛出现一根不断摇晃的钟摆,我慢慢闭上了眼睛。
——那就来拉动纵向的时间轴看看好了!
就这样,通过模仿上次狱寺君中的那枚时空旅行武器的机能(似乎是被称为“十年后火箭筒”),我成功令自己去到了十年后的世界。
尽管按照24岁的狱寺君的说法,这时的我已经不复存在——从理论上来说,像这样贸然行事或许会导致灾难性的悖论——但我从来搞不清什么理论,只是因为想做,所以就顺应本心的去做了。
好消息是:我立刻见到了十年后的狱寺君,而且还是双眼紧闭毫无意识任人采撷的虚弱状态。
坏消息是:同样状态的不单单是他,还有十年后的山本同学、沢田同学,以及好几个我不怎么熟悉的人……全部都是介于生与死之间的灵魂形态,呈圆形排布着,在黄泉的黑夜中闪烁着格格不入的微光。
在抵达的一瞬间,我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如同被纳入庞大汪洋的水滴,只能像衔尾蛇那样绕着他们缓缓盘旋,似乎是充当着“保护者”一类的角色。
当然,会这么做也并非是出于同学情谊,我能感觉到,他们中间有人与这个时代的“我”签订了“签约”。
虽说不知道是谁,但胆敢与黄泉的神明进行交易,做出这等戏耍生死的行径,对方一定是个走投无路、心机深沉、胆大包天、十分擅长孤注一掷的赌徒。
我就这样被困在了神明的躯壳里,只能日复一日的守着这群沉睡的灵魂,顺便对着成年版的狱寺君垂涎欲滴。
即便在昏睡中,男人的眉头也依旧紧蹙,好像时时刻刻身处噩梦之中。我想要伸手触碰他,然而这具身体根本不具备“手”的概念,也根本不受我的个人意志驱动。
好在现世的情景仍然一览无余。经过一番搜寻,我成功找到了十年前的狱寺君。
果然是跑到十年后的世界去了,而且还变得相当颓废。我看着少年近乎自虐式的训练、对着一桌子的匣子与图纸废寝忘食的钻研。
他每天只花极少的时间休息;久而久之,黑眼圈越来越明显,眉眼间的阴郁更是萦绕不去,和成年后的样子越来越贴近。
“可恶……!到底是在做什么啊,十年后的我——没能保护好十代目、那家伙也消失了……还有这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我曾无数次看到他像这样喃喃自语。
在狱寺君居住的房间,无论墙壁上还是家具上都刻着相同的一排图形,又有恐龙头又有章鱼图案的,我看不懂意思,但狱寺君似乎十分明白——每当他看到时都会变得更加困惑和暴躁,然后开始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空间里不停的兜圈圈。
可恶,这样子不是更加惹人怜爱了吗?好想和狱寺君亲亲!
我绝望地在黄泉打着滚。
另一边,沢田同学他们的Mafia角色扮演似乎越玩越大了。
我看着狱寺君不断战斗,经受着友情与热血的洗礼。敌人的等级也接连提升,先是一个叫“嘎嘛”的男人,然后是一个一看就很宅的眼镜小哥。
到了最后,当发现他们的最终目标竟然是拯救世界的时候,老实说,我已经丝毫不感到意外了。这根本就是从少年Jump里活生生抠出来的一段剧情吧。
总之,狱寺君要凭自己的力量打败敌人对吧?等他拯救完世界、穿越时空回到十年前,我多半也就可以跟着脱困了。
嗯嗯,现在我扮演的就是那种角色吧——上个世纪的热血漫画里常见的那种遭到囚禁的女主角,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被动等待着男主角的营救——
我在黄泉里无聊地画着圈圈。现世的露天营地里,类似小型作战会议的谈话正在进行。
“明天就是最终决战了……”眼镜小哥沉声道——他在中途反水加入了沢田同学这边。
“很抱歉在这时才提及,但是狱寺君,明天的战斗,希望你能以确保自身性命为最优先。”他十分严肃地说道。
“哈啊?”被毫无征兆的忽然点名,狱寺君一脸懵。
接着开口的是那个名叫“嘎嘛”的男人——他也反水加入了沢田同学这边。由于他在先前的战斗中踩过狱寺君的手,所以我决定一回到十年前就诅咒他。
“这么说起来,密鲁菲奥雷内部的确存在一条明确规定……‘无论发生何事,决不可夺去那位彭格列十代目最得力左右手的性命’——”男人若有所思。
我尚且不明所以、还在怀疑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关键线索;狱寺君却似乎有了什么猜测,十分警觉地盯住了他们。
“喂,这话是什么意思?”
“嘎嘛”耸耸肩,一副“白兰是个神经病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别来问我”的潇洒态度;相比起来,眼镜小哥的神情就远没有那么轻松了。
“之前是觉得白兰先生多半会有所顾忌,但既然事情发展到了这一步,一切就都说不准了。”他顿了顿,就如同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坦白道。
“事实上……在诸多被毁灭的平行世界中,有一个并非亡于白兰先…亡于白兰之手。”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纳尼纳尼”的叫开了。唯有狱寺君还保持着镇定,用眼神逼迫着眼镜小哥继续吐露实情。
“在那个世界,密鲁菲奥雷在白兰的带领下飞速扩张,巅峰时期的人员数目甚至已经达到了一亿人之多……”
狱寺君咬牙:“那么那个世界的彭格列——”
“是的,应该是早就在扩张中被消灭了。”眼镜小哥道,“但是,变故正是发生在那个世界的彭格列岚守殒命的时刻。”
我微微一愣。
毕竟是听到自己的死亡,狱寺君下意识流露出了复杂神色;但还是坚持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那个世界的狱寺君死亡后,大概就是数十秒的时间内,密鲁菲奥雷全员——包括白兰在内——这一亿人在顷刻间被消灭殆尽。”眼镜小哥沉声道。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因为没有一种人为力量能解释这种现象,甚至很难断定他们是被‘杀害’的……非要说的话,简直就像是触怒了上天、遭受了天谴一般。”
“——一亿人平白死亡,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这件事在后来引发了各种各样的混乱与灾难,并最终导致了世界的毁灭。”
“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事!?”立刻有人提出质疑,“既然是这样,你又是怎么断定这件事和这小子有关的?”
“…我说了,这只是我的推测。”眼镜小哥推了推眼镜,“因为到了后来,包括在这个世界,密鲁菲奥雷内部都有这么一条不成文的规定:造成永久性的伤害无妨,但无论发生什么,决不可夺去彭格列十代岚守的性命。”
说着,他以探究的目光望向狱寺君。
“提到你的时候,白兰先生总是会露出戏谑的笑容,称你为‘被神明钟爱的人’……看样子,你好像已经有头绪了?”
一时间,银发少年成为了目光的焦点。
“……”
他微微垂着脑袋,上半张脸被银灰色的额发遮住了。嘴唇抿成一条硬挺直线,看不出多少心绪上的变化。
过了很久很久,狱寺君才重新抬眼。
“‘钟爱’?你觉得这是‘钟爱’么?”他神色古怪地重复着眼镜小哥的话,似乎并不苟同,但是也没有继续解释。
“喂,你说的那个世界的毁灭,时间线确实是在十年后没错吧?”
少年只是像这样平静的作着二次确认。经过连番的战斗,他已经成长了不少,甚至还不忘安慰面露担忧的同伴。
“…放心吧。十代目也是,不需要为了这种事而担忧。”狱寺君低声说,“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随随便便就舍弃掉自己的性命了。我一定会为您赢得这场战斗的胜利,然后——”
那双碧绿色的眼眸里燃起一片雪亮的、犹如遭受了严重戏耍般的熊熊怒火。
“——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我还要去找某个家伙好好的算一笔账呢!”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糟糕,狱寺君好像气疯了。
彼时我仍困在十年后的黄泉,犹如旋转门般围着那数十个灵魂不停转圈圈。
原本我已经万分厌倦。
现在,我却开始思考起永远留在这里的可行性了。
第57章 第57章
我比狱寺君早回来那么一点点。
面对一回十年前就气势汹汹往我家这边冲的狱寺君, 我迅速施行了早就想好的应对措施——
“讨厌~这段时间你去哪儿啦?”我甜蜜蜜地伸手,“说好要给人家的京都名产呢?”
——那就是装傻。
十年后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没错,小初我只是一个纯洁又无辜的普通女子国中生罢了!
“演技…好烂。”狱寺君很震撼地看着我, 然后相当耿直的吐槽了。
不过,与其说是由于这份吃惊、他才没有立刻冲我发难, 倒不如说,在我们四目相对的一刹那, 少年高涨的怒火就忽地一滞、再也不复先前激烈了。
“…你应该已经得到了吧,”他移开视线,冷冷说,“十年后的记忆。”
“欸?什么十年后?”我瞪大眼睛,“那时的我不是已经消失了吗?这可是成年版的狱寺君亲口承——”
银发少年面无表情, 一拳打在了我身后的墙壁上。
我:“……”
真是毫不留情的一击。我用余光瞥见簌簌落下的墙灰,嘴角一抽,把没说完的话默默咽了回去。十年前的时间应该是只过去了1周没错……我挤出一个笑脸。
“1周没见, 狱寺君有想我吗?”
“看来是全都知道了啊,十年后发生的事。”
他没有收回拳头, 而是继续维持着这个有点像“壁咚”的姿势;神情嘲讽且笃定。
“真是的,从刚刚开始就在说些什么啊……?”我试图勾住他的脖子, 结果却被抢先一步。
少年的另一只手也撑到了墙上, 同时伏低了身体, 像是决意不放过任何细节变化似的盯紧了我;漂亮的碧眸里闪烁着泠泠的寒光,看起来压迫力十足。
“你不知道是吧。”他冷笑,说话时呼吸落到我脸上, 像棉花糖丝一样痒, “行,那我说给你听。”
他就真的说了;用简洁的、十分概括性的语言, 很快就把这段时间的经历完整复述了一遍。除非我现在把自己的耳朵扎聋,否则装傻这一招恐怕是没用了。
“……你并没有消失,我猜应该是回到了黄泉吧?然后,在平行世界的我死去的一瞬间,你咒杀了一亿人。”说到这时,狱寺君的表情扭曲了一下。
“…欸?我做了这么可怕的事吗?”我说,“但是,既然是为了给狱寺君报仇——”
闻言,少年发出一声响亮的嗤笑,两根手臂朝着我这边收拢,然后抵着我的额头、摆出了类似亲吻前的预备姿势。
“在我面前就不用装了吧?”狱寺君说,“像你这种头脑不清醒的家伙,哪会为了报仇做出这种行径啊?”
“什么意思?”
“哼,那个世界的我死掉以后当然也会落入黄泉。如果那边的你也是在一年后消失,那么对于你来说,就是时隔九年的重逢——”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贴得这么近了。被久违的、熟悉的、最爱的辛辣气息包围了,我稍微有点恍惚,任他把话说完了。
“——你是因为喜悦才那样做的吧?”狱寺君毫不留情地戳穿了我,“是因为开心到控制不住、所以才杀掉了一亿人。就为了我终于落到你手上,从此以后都要像玩具一样任由你为所欲为——”
我张了张嘴,想要辩驳,然而立刻就被他口中描绘的“得到灵魂为所欲为”的情境冲昏头脑。这畅想实在过于美妙,根本连稍微否定一点都是种亵渎嘛。
“为什么不说话了?”少年像是直接看穿了我的所思所想,“该不会是已经沉浸在想象中无法自拔了吧?”
他说完就又开始冷笑,好像在说“别做梦了”。然而事实上,除非人类发明出永生的技术,否则狱寺君的灵魂迟早有一天会落入黄泉。
“…你现在肯定在想,反正我早晚有天要死的。是不是,‘黄泉的神明大人’?”狱寺君用极尽讽刺的语气说道,眼中闪动着愤怒的光彩。
“而且光是死后还不够。你之前说的那些话——全都是为了让我在活着的时候也时时刻刻想着你,就算你消失了也没法把你忘掉。你就是这种自私阴险又恶劣的家伙没错吧——因为没办法留在现世,就想钻进我脑子里面去。”
以往的狱寺君总表现得像只猫咪,时刻警惕着我的靠近。然而,现在的他反倒主动靠近了我,然后露出了遭到戏耍的小狗似的、叫人心碎的表情。
“…所以呢?”我抬眸看着他,歪了歪脑袋,“狱寺君打算怎么做?”
他一愣,怒极反笑,然后说:“是,我阻止不了生死的自然规律。但就算是这样,至少在活着的时候——”
少年猛地顿住,没把话说完,只是深深看了我一眼,而后就摔门而去。
我呆立在原地。偌大的房子忽然变得格外安静。
最终打破沉默的是一声轻轻的“喵”。
难以想象,像猫崽这样的生灵有朝一日也会愿意降临在我家、降临在离我不足五米的地方。
我望着离奇出现在茶几上、懒洋洋舔着爪子的橘猫——虽说尖尖的耳朵里冒着火光,但那毛绒绒的身躯、曼妙迷人的细长尾巴,确实是猫咪没错!
它也立刻注意到了我的目光,并弓起背、做出了我无比熟悉的警惕姿态。
嗯……下一步多半就是惨叫着从我身边逃开吧。
这么想着,我还是不抱希望地蹲了下来,朝它伸出了手。
猫咪看了看我,然后维持着机警的神情、慢慢走了过来。
小心翼翼的,它用柔软的脑袋蹭了蹭我的手心,很快就得意忘形,发出了轻轻的呼噜声,陶醉又亲近的样子。
呜哇哇……
我的心就像史莱姆一样融化了。
“你…你是叫‘瓜’吧?”我结结巴巴地问它,“我在十年后的世界看到过你。”一边这么说着,我一边试探着把它抱到了怀里。它没反抗,甚至又软绵绵的“喵”了一声,像在回应我。
它好轻好软,好像豆腐一样。
“这名字真可爱……”我蹭了蹭瓜的脸,“你和狱寺君有点像。”
它似乎听懂了,颇有威慑力的朝我龇了龇牙。
……说真的,我要融化了——
再次见到狱寺君则是在第二天中午,学校天台。
他推开门,一看见我就愣住,并露出了明显想要离开的那种表情;可惜被跟在身后的同伴拦住了。
“狱寺,你怎么堵在门口啊?”这开朗的声线,是山本同学没错。
“…没什么!”狱寺君恶狠狠地说,双手插着裤兜,只留给我一个极其冷酷的侧颜。
这个时候,山本同学和沢田同学也都看到了我。前者露出一个有点无奈的笑,像在试探着问“又吵架了?”,后者则像是想到了什么,视线犹犹豫豫的在我们之间打转。
“狱、狱寺君……”沢田同学欲言又止。
“十代目!我们就坐在这儿吧!”狱寺君用阳光得过分的声线回应,果不其然是挑了距离我最远的地方。
我深吸一口气,笑眯眯地打开便当盒:“那我们也来吃饭吧~今天特别做了三文鱼喔?瓜喜欢鱼吗?”
橘色的小猫亲昵的挨着我脚边坐下,圆滚滚的眼睛紧盯着便当,对不远处少年的惊呼充耳不闻。
“瓜!?”狱寺君瞠目结舌,立刻去检查自己手上的戒指,“究竟是什么时候跑出来的!?”
“昨天你来我家的时候。”我告诉他,立即得到了“闭嘴!我没有在问你!”的暴躁回复。
“可恶、因为太累到家就直接睡着了……”狱寺君懊恼不已。
“结果竟然到这时才发现……”沢田同学适时的吐槽了一句。
“喂,瓜,还不给我过来!离那家伙远一点!”狱寺君拿出了身为主人的傲然气势。对此,猫咪却只是默默横了他一眼,然后果断选择了三文鱼。
“好吃吗?”我弯起眼睛;趁它沉迷美食的功夫,用手沿着背脊尽情抚摸。
“喵~”瓜发出了餍足的叫声,实在是太可爱了!
“唔啊啊啊你不准摸它!”
远处的狱寺君一脸遭受背叛的表情,半晌后冷哼:“瓜可是匣兵器,才不需要吃什么鱼呢!只有笨蛋才会这样做!”
“欸,但你以前也拿鱼喂过吧?”山本同学正直的拆台,“哈哈哈,要我说,你们两个还真是有默契啊。”
“胡说什么呢你这棒球笨蛋!?”狱寺君就朝他怒吼,接着又遥遥对着我这边,“哼,给我等着吧,等到火焰供给不足,那家伙就只能跑到我这边来摇尾乞怜——”
“…不,那孩子根本不是这样的性格啊。”沢田同学似乎已经预料到了接下来的展开,提前流露出了不忍。
就宛如印证他说的话一般,原本正在大快朵颐的瓜突然从胸腔爆发出怒吼,敏捷地跳到狱寺君脸上一通抓挠。少年根本无从抵抗,只能张着双手、发出长长的惨叫。
“喵~”不久后,瓜重新回到我身边,志得意满地舔了舔爪子。狱寺君坐在不远处的墙角,脸色漆黑,散发出了比伽椰子还要浓重扭曲的气场。
“好像是争夺小孩抚养权的父母一样啊,你们两个。”
山本同学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吐槽道。
“谁要和她有小孩啊!?”狱寺君立刻发难。
“不,我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
很快,山本同学以“阿纲,操场那边好像有个迷路的老奶奶,我们过去帮忙吧!”为由,拉着沢田同学离开了天台。狱寺君破口大骂一路追逐,结果却被紧闭的门拦住了去路。
“打不开的啦,我把门封住了。”我抱着瓜走近他。少年立刻跳过来面向着我,背部紧紧贴着门,肉眼可见的紧张僵硬。
“你是又想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么?”他咬牙切齿,“别过来!”
我就乖乖停在了三步远的安全距离。这样做了以后,反倒是狱寺君先愣了愣,似乎没料到我会这么听话。
“我只是想和狱寺君说说话。”我垂眸。
“没什么好说的!我不会再上你的当了!”他断然道,同时拿碧绿色的眼眸飞快在我身上一剜,像是要在最短的时间内竭力找寻到进攻的破绽一样。
“虽然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段迷惑了瓜,不过你还是别费功夫了。”(听到这的时候,我怀里的小猫凶狠弓背,似乎是对这一言论多有不满。)狱寺君唇边现出嘲讽笑意,“和我不一样,这家伙可没有‘死’的概念。没办法下到黄泉成为你的玩物——”
“狱寺君真的觉得,回归黄泉的我还是‘我’么?”我打断他。他又是一愣。
“确实,我一早就知道,我最后会作为‘绫奈神’缺失的一部分回归黄泉。但与存在了漫长时间的神明相比,属于‘回末初’的十几年人生,只是相当短暂的一瞬而已。”我说,“我从来没想过自己还能保有意识。”
“……”
狱寺君不说话了。
直到我往前走了一步,他才像是启动了防御机制那样瞪过来。
“那你昨天怎么不说?”
“…因为我不能确定。”我说,“甚至到现在也不确定,十年后的我还能被称作是‘我’么?又或者,只是保留了‘回末初’残余情感的神明。”
我又向前一步。现在和少年间的距离只剩下一步。然后,赶在他开口前——
“我去找你了。”我向他坦白,“模仿了那枚时空旅行武器的机制,去到了十年后。但一去就被困住了,困在了神明的躯壳里。尽管有意识,但什么也做不了,只是像等待被消化的食物那样存在着。直到你们的战斗结束为止。”
“……!”他瞪圆了眼睛。
“我很害怕,当时以为再也见不到狱寺君了。”一边这么说着,我一边又向前磨蹭了半步。
“…骗人,你就算害怕也只会觉得快乐吧?反正你的感官早就扭曲了。”狱寺君咬紧牙关,声音像是从牙缝里一丝丝的挤出来,仿佛是在通过这种方式保存理智。
“嗯。”我点点头,悄悄去拉他的袖子;他一僵,没有躲开。
“但‘恐惧’这种情感仍然是存在的。无论形式多么扭曲,”我轻轻用小指划过他的手背,试探着勾住他的手指,同时抬起眼眸,“想到之后或许要以那样的形式一直存续下去,我很害怕。”
狱寺君喉结滚动了一下,用撞鬼似的震惊目光望着我。在他的注视中,我慢吞吞的、迈了最后小半步。瓜被夹在我们怀中,小小的脑袋向上左看右看了一阵。
“狱寺君刚刚说在等瓜摇尾乞怜……”我小声道,“那,如果我在这里向狱寺君乞怜,你会原谅我吗?”
说着,我托起他的手,先是放到脸边眷恋的轻蹭,接着便让手指划过下巴和脖子,继续向下:“会愿意再把我紧紧抱在怀里面,填补这里的空虚吗?”
“……”
他脸红了。
见状,我露出一个笑,慢慢踮起脚尖凑近;正想把距离变为负数,他忽然一哂,一把捂住了我的嘴。
“…说了这么多,还不是想把之前说谎的事模糊处理掉。”狱寺君咬牙切齿。
我:“……”啊、被发现了。
“我说了的吧,再也不会上你的当了。像你这种满嘴谎话卑鄙阴险的坏女人——”他狠狠捂着我的嘴巴,翡绿色的眼中一片动摇,随即就被怨愤的怒火取代,“不要——不准再跑进我脑子里来!”
说是这么说,少年的脑袋还是越来越低,犹如受到什么致命的吸引一般;话到最后,他的嘴唇已经落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我们四目相对,像隔着一只手用力接吻。我竭力使眼神无辜,同时轻轻咬住了他的掌肉。见状,狱寺君呼吸蓦地重了几分,眼中闪过一丝挣扎。
“嗷呜!”
被夹在中间快要呼吸不畅的瓜忽然暴起,狠狠给了我们一人一爪。
我:“……”
狱寺君:“……”
剧烈的痛似乎一下就令少年清醒过来。他撤开身体,重新审视了一下我们现在的距离和姿势,然后一把将我推开了。
“你这家伙……”狱寺君阴恻恻地磨着牙,脸完全涨红了,“以后少在我面前乱晃!瓜!现在就给我把门炸开!”
然而,猫咪还是端坐在我头顶,根本不理他。狱寺君周身顿时爆发出森然黑气,望着我们冷笑,嘴里嘟哝着“两个都是让人火大的红眼睛……”之类的话,然后掏出了炸/弹。
担心他被风纪委员追杀,我赶在他真的炸门前开了锁。狱寺君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出去,头也不回一下。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原谅你的!哼,你想跟就跟着她好了!”后一句是对瓜说的。
天台上,我和猫咪面面相觑。
“…应该还是会原谅的吧。”我对瓜眨眨眼睛。它懒洋洋地“喵”了一声,像是在说“等着瞧吧!”。
脑中回忆起的是狱寺君刚刚开启匣子后,与十年后的碧洋琪小姐的对话。
【“…这家伙,瓜和猫到底是有什么区别啊?”彼时少年一脸别扭。
“匣兵器只是仿生物。严格意义上说,瓜并不属于猫的范畴喔。”
“…那,”少年更加撇过了脑袋,视线不往姐姐那边偏移一点,声音也越来越小,“假如、假如有个猫嫌狗憎的家伙……瓜肯不肯让她摸?”
碧洋琪小姐微微一愣。
“嘛,匣兵器是主人意志的体现。换句话说,匣兵器的态度也能代表主人内心的真正想法。如果是你想亲近她——”
“啊啊啊不要用那么奇怪的词啊!?”少年立刻大声抗议。
“那你就自己用双眼去见证吧。”年长的姐姐笑着说,“等回到十年前的世界后。”】
“讨厌我吗?”我朝瓜伸出手。它直接跳进我怀里,快乐且懒散的打了个滚。
…可恶,这叫人怎么放得下嘛。
昨天狱寺君摔门而去后,我立刻阅读了大量相关通俗文学作品;老实说,为了挽回他,我已经做好了付出肾脏或是被吊在校门口风干忏悔的准备。
“…结果,好像只要装可怜就行了嘛。”
我托着瓜,模仿着电影里城府高深的mafia角色,慢慢骚弄着猫咪的下巴。它发出了安逸的呼噜声。
刚刚少年通红的耳朵与动摇闪躲的眼神在脑海中不断回放。我忍不住“桀桀”的笑起来。
“不过,还有一件必须要先完成的事就是了……”
我垂眸,轻轻点了点瓜的脑袋,随即下定了决心。
第58章 第58章
“老师, 向你报告一个好消息:经过沢田同学自身的努力,上次考试他和我不分伯仲。虽说最终还是没能击败我得到年级倒数第一的宝座。但我们班的平均分终于超过A班了。”
墓园里,我双手合十, 站在斋藤老师的墓碑前缅怀着。
“对了,我上次在公园看到启太咯?看起来开朗了不少。他们好像在举办‘公园王’的加冕仪式, 登上王座的是一头奶牛妖怪。尖锥头超级不甘,但启太在他身后露出了阴险的笑容——我看多半就是他搞的鬼。啊…谨遵老师的嘱咐, 我可没有上前打扰。”
“好…下一个。”
和斋藤老师说完话,我提着清洗的木桶,平移到了旁边的墓碑。
清理完落叶淋完水,我继续双手合十。
“美咲这个名字看起来还真是陌生啊……还是继续叫你猫婆婆吧。后来帮你把你的宝贝钢琴搬到狱寺君的公寓去了。虽然他不承认,但应该是很爱惜啦。你死掉之后, 又发生了很多事……”我顿了顿,“总之,现在都结束了。”
我摸了摸墓碑, 触感凉凉的。
“你说‘人死以前多少会有预感’,这是真的吗?如果是真的就太好了。”
和猫婆婆说完话, 我继续平移。她旁边的位置现在还空着。
“听十年后的狱寺君说,我以后就会在这儿——虽然里面烧的都是些漫画书和睡衣啦。”我看看手上的莫比乌斯银环。这时, 躺在卫衣帽子里的瓜睡醒了, 轻巧地踩着我的手臂、要伸爪去拨弄手环。
“这可不行啊。”我揉了揉它棉花糖般的脑袋。
阳光明媚的清晨在墓园里面撸猫;这种时候会觉得死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就这样连成一排也不错。”我说, “斋藤老师、猫婆婆、还有我。哈哈,这个画面好像有点搞笑……但总之,届时请多多指教啦。”
我一本正经地说道, 然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带着放松的心情离开了墓园。
午饭去了竹寿司。
“喔,是回末啊!”山本同学正好也在店里, 看到我时立刻迎上来,“还有瓜,好久不见了!”他笑眯眯地和又开始犯瞌睡的猫咪打招呼。
“还是一份‘回末套餐’外带么?”
我想了想,摇摇头:“不,今天要在店里吃!”
说着,我跨过了门槛。
山本同学似乎惊诧了一瞬,但很快就露出了灿烂笑容:“嗯……总觉得你今天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然后他后脑立刻挨了山本大叔一掌。
“阿武,别对客人说奇怪的话!”山本大叔一脸严肃,转头朝我露出一模一样的灿烂笑容,“正好今天上午到了不错的鲷鱼,小初就来了。这就是心有灵犀啊!”
“…老爸,你这话更怪吧……”山本同学露出苦笑。
总之,时隔多年又在竹寿司的店里坐下,摆设与当年相比似乎没什么变化。旧物与旧人散发出安心的气息,那种氛围让人莫名其妙的想要回忆往昔。
山本大叔似乎也是这么想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还是那么点大的小姑娘呢,转眼就上国中了。哎呀,时间过得真快啊……”
“啊、山本大叔还记得那时的事吗?”
“当然了!那么小的小孩子,一个人站在店门口,露出了迷路似的表情,我还以为是哪家孩子走丢了呢。结果一张口就要超豪华寿司套餐——”
他的话当即把我带回到当时的情境里。我不由的弯起眼睛。
“哈哈,第一次吃的时候吓了一跳呢!没想到世界上还存在这么好吃的东西——简直是能让亡灵返生的美味!”
“那是当然了!也不看看是谁的手艺!”山本大叔得意叉腰。
“真不愧是山本大叔!”我猛猛点头,啊呜一口吞掉了一枚海胆寿司,一股鲜甜味在嘴里爆开。
“当时有来竹寿司真是太好了。有时候我会想,这里根本就像是Naruto里的一乐拉面一样嘛……”
“哎呀,这是什么年轻人的新型称赞方式么?大叔我听不懂啦。”山本大叔笑了笑,忽然定睛望向我,向来温和的眼底藏着点深沉。姝慈
“小初最近打算出远门么?”
“…欸?大叔怎么看出来的?”我眨眨眼睛。
“带着告别的表情呢,脸上。”他说,“要去很久么?”
我“嗯”了一声,但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就把筷子叼在嘴里,如同咀嚼难嚼的食物那样慢慢咀嚼着。
“嗯……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我说,“如果是大叔,面对难以打倒的敌人,会怎么做?”
在山本大叔看来,这多半是相当无厘头的问题。但他还是在认真思索一番后答道:
“既然已经认定是敌人了,那就没有逃跑的选项了吧?”
“确实是这样没错。”
“那么,要做的事只剩下一件——努力的、拼尽全力的赢得胜利!”
分明是在低头料理着生鱼,但这一瞬大叔周身爆发出的气势,简直就像经过千锤百炼的剑士一样。这样的大叔即便下一秒出现在忍界大战的战场上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
“欸?完全就是少年漫画里的台词嘛!”我糗他,“大叔你还说自己没看过Naruto!”
“什么Naruto啊,我们那时候还是《明日之丈》的时代呢……”山本大叔一脸怀念惆怅。
“那是什么啊?”我笑起来,慢慢喝着玄米茶,“完全没听说过嘛……”
时间在聊天中慢慢过去,又好像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多谢款待~”我一本正经地将筷子捧在虎口道谢。
“喔!怎么样,偶尔来堂食一次也不错吧?”山本大叔朝我咧嘴一笑。
“超级无敌好吃!”我认真地告诉他,“我会铭记一生的!”
“想吃的时候再来就行了。”他看着我说,“就算是出远门,也总会有回家的一天。有空要再来惠顾大叔我家的生意啊!”
我一愣,“大叔你刚刚是不是说了什么很有哲理的话?”
“啊?”结果他抬头看过来,露出了很天然的表情。
“…没什么。”我笑着朝他竖起大拇指,“谢谢山本大叔了!”
离开竹寿司没多久,身后忽然传来一声短促的呼唤。
“回末!”
我回过头,是完全没想到的人:“…欸,山本同学?”
黑发少年大步跑到我面前,脸上闪过一丝犹豫,似乎是在思索措辞;最后他直接说:“你听狱寺说过了么?十年后的战斗。”
我想了一下要不要装傻,但觉得没什么必要,就直接点了点头。
“十年后,老爸遇到了密鲁菲奥雷的袭击。听说在千钧一发的时刻,敌人忽然全都倒地不起。他才能撑到救援部队赶来。”山本同学的表情很郑重,“总觉得,这件事应该是要向回末你道谢才对。”
“啊……”我惊讶于他的敏锐。这时山本同学已不由分说的朝我鞠了一躬、说了“多谢!”;这么正式的道谢会让空气变得尴尬,然而再抬起头时,他已重新露出了与往日无异的爽朗笑颜,这或许就是山本同学的体贴之处。
“如果将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请一定告诉我。”他说,“我一定会帮忙的。”
我默默点点头,虽然很想作出些“不需要这样只是举手之劳”的潇洒发言,但脸已经自作主张的皱了起来:
“那可以帮我在狱寺君面前说点好话么?他好像这辈子都不打算理我了。”
山本同学愣了愣,继而失笑:
“嘛,虽说这话大概轮不到我说——我觉得狱寺那家伙并没有真的在生气。”
“欸?”
“他这段时间一直抱着一大堆笔记研究,上次走路接连撞了十几根电线杆,还不停说着‘快点从我脑子里出去!’这种话。”带着爽朗又宽纵的神情,山本同学毫不犹豫地出卖了狱寺君,“真是的,就算嘴上不承认,其实根本就是在意得不行嘛。”
“这…这样吗。”我努力压抑着不断上扬的嘴角,“多谢你了,山本同学!”
与他告别后,我沿着河道慢慢向前,遇到了无精打采提着酱油的沢田同学。褐发少年嘴里抱怨着“为什么非要我出门买酱油啊?”之类的话,一脸的懒散相,与拯救世界时的样子判若两人。
一看到我,沢田同学就莫名一抖,眼神游移着,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假装没看见。
“下午好啊,沢田同学。”我主动和他打了招呼,“有时间吗我们来聊聊天吧。”
“欸!?”少年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他不停的左看右看,好像在找附近有没有第二个“沢田同学”。
“面对难以打倒的敌人,沢田同学会怎么做呢?”我直接问道。
他一脸的“这么突然吗!?”,只是因为和我不够熟才没能吐槽出声。
我原本以为他会给我一个十分少年Jump的回答,比如“永不放弃——这就是我的忍道!”。结果沢田同学露出了上数学课被忽然抽问时的那种空白神情,憋了半天最后说:
“逃…逃跑……?”
——这家伙,是认真的!
从拯救了世界的家伙嘴里听到了这等烂话,我有点震惊。他好像立刻察觉到了我的震惊,赶忙摆着双手打起补丁:
“啊…我是说……当然,也有不得不战斗的情况……呃,那就咬紧牙关坚持,拼、拼命努力……”
“你一脸的‘说什么漂亮话呢谁要战斗啊又不是打游戏能逃跑还是快点逃跑’。明明这才是你的真心话吧。”我歪了歪脑袋,“沢田同学就像被罚背校规的小学生一样。”
“你为什么直接吐槽了啊!”他先是大叫,随即耷拉下脑袋承认,“是、是的,这才是我的真心话……”
“但是,只是嘴上这么说,实际上沢田同学一次也没有这么做过吧。”
“欸?”他瞪圆了眼睛,“好、好像是这样……”说着又挠挠脸,“因为有些事……不硬着头皮上的话,呃、会让其他人受伤……?”
潜台词是,与其让别人受伤,还不如自己顶上吗?
我看看他,他看看我。
“沢田同学真是个好人啊。”我说。
“不不不!你明明一脸的‘这家伙已经没救了啊真可怜’啊!?”他指着我吐槽。
我得到了想要的答案,正准备向他告辞,少年却迟疑着叫住了我。
“回末同学……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他顿了顿,目光中带着隐隐的担忧,“如果有我能帮得上忙的地方——”
闻言,我就又看看他。他条件反射的一抖。
“每次沢田同学看到我的时候,好像都是一脸恐惧。”我慢吞吞地说,“可以告诉我原因吗?”
“欸?”他似乎不想承认。但这种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承认了。
老实说,如果是从未来回来后这样,我还能够理解。但沢田同学好像从一开始就不大愿意和我打照面,难道是具备什么小动物似的直觉预警吗?
“事实上——”褐发少年犹豫着、最后试探着望向我,“回末同学……在小学的时候不是当过我们班的班长吗?”
“嗯……?”他意外的提起了十分久远的事。
“那个、就是……有一次我请病假,回末同学来我家送笔记和作业给我。”沢田同学的脸越来越红,却还是滔滔不绝地说着。有的时候就是这样,一旦决定开始坦白,就怎么都停不下来了。
“当时我发着烧,看到积攒几天的作业本从书包里源源不断的涌出来,好像永远没有尽头,内心觉得非常绝望。然后、然后忽然想到了回末同学的传闻——就是‘万能’什么的——再然后……”他小心翼翼地看了我一眼,最后一咬牙,“然后!我问回末同学能不能帮我做作业!你就真的帮我把全部的作业都做掉了!”
我:“……啊?”
“说实话,病好之后我一直在想……我当时是不是霸、霸——”沢田同学脸上现出了无比羞愧的红晕,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闭上了眼睛,“霸凌了回末同学!”
我:“……啊?”
沢田同学也朝我猛鞠一躬:“所以…一直以来都非常想和回末同学道歉——!那个时候真的很对不起!”
沢田同学说的事我已经完全没印象了。小学时我确实经历过一段乐于助人的时期,因此还得到了“什么都答应的回末”——这一说不清是夸赞还是带有恶意的外号。
说到底,只是出于好奇和想要验证的心情就无所顾忌的要求别人帮忙,这一行为本身大概就彰显了人类的某种劣根性。
当时的我只顾着吮吸那些甜美的、转瞬即逝的恶意,完全没想到在同班同学里还会有这么一个家伙,会为了那么一点细枝末节的小事就暗自记挂这么长时间——
“沢田同学真是个奇怪的家伙啊。”我不由自主的说出了老土的台词,一般会这么说的好像只有即将被洗白的反派。
“噫!?刚刚那么说果然很奇怪吗!?”沢田同学双手抱头,十分受打击的样子。
“不过,正因为是个奇怪的家伙,所以才能让狱寺君献上忠诚与性命吧。”我决定将老土进行到底,“你的道歉我确实收到了……那就再见啦,沢田同学。努力的成为年级最后一名吧,这个宝座只有交给你我才放心。”
“不不不不要把倒数第一的事说得那么骄傲啊!”少年立刻道,但很快又一愣,“欸?回末同学刚刚的话……回末同学要离开吗!?”然后就开始下意识掏口袋,我觉得他百分百是想打电话给狱寺君。
“也不算是啦……只是有些必须要去完成的事。”我告诉他,“就像沢田同学说的那样,有些事,不硬着头皮去做是不行的。”
“……!”
褐发少年一惊,立刻露出了很着急却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最后他说:
“我…我不太清楚回末同学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如果可以的话,请至少和狱寺君商量!我觉得他心里是很在意回末同学的,虽然嘴上不说。那个、就算是很麻烦的状况,大家也可以一起——”
“谢谢你愿意这么说。”我微笑着截断了他的话,“认识你很高兴,沢田同学。”
然后我去见了狱寺君。
虽然是白天,他却很难得的在便利店打工。新潮的衣服外面乖乖系着便利店的围裙,有种异样的反差感,让人dokidoki。
狱寺君正在玻璃上贴广告。我快乐地跑过去敲敲玻璃,他叼着烟就像没看到一样,面无表情把海报“啪”的糊到了正对我脸的位置。
我:“……”怒火好像比前几天更高涨了啊。
看了看那张写着“lovelove~用甜蜜陷阱驯服傲娇男友!?”的小说宣传海报,我抬起头,狱寺君正好把自己脸正对着的位置也挡住了——广告上用耸人听闻的字体写着“溃不成军!?挖掘xxx步步沦陷的秘密!”——现在我看不见他,他也看不见我。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在看我,他也不知道我有没有在看他。
这么想着,我轻轻伸出手,隔着玻璃碰了碰他的。少年一秒钟把手背到了身后。
我笑了笑,绕道走进便利店。狱寺君阴森森地看了过来,最后到底还是没有出言驱赶,只是把脸撇到一边,相当响亮的哼了一声。
我买了很多猫零食、罐头还有玩具;结账时也乖乖低着脑袋没看他,只是盯着那双握着扫码枪的手。他的手不管握什么都很好看,看久了……有点涩。
我咽了口口水。
案台上忽然传来“啪!”的一声巨响,狱寺君重重把一罐猫罐头放下了。就算不抬起头,也能感觉到少年冰冷暴躁的视线。他现在好像一秒钟就能洞悉我内心的想法,害得我连打坏主意都没以前方便了。
“你就跟着她吧!”狱寺君冷冰冰地说,是对在我怀里不停打瞌睡的瓜说的。
“它最近一直没精神。”我说。
闻言,对面迟疑了一下,如同兽医一般、怀着单纯对宠物的关切之心似的开口:
“火焰供给不足了就会这样。到时就会自己回来了。”
我“噢”了一声,很自然的抬起头来看着他。少年一下子僵立在那儿,维持着瞪视的神情,让人想到离家出走的幼犬。
“…干嘛啊!?”他恶声恶气地问。
我就恋恋不舍地收回视线,“这个时候应该说‘感谢惠顾’才对吧?”
“你管我说什么。”少年冷笑,“快点从我眼前消失。”
“…嗯。好啊,”我弯起眼睛,“再见啦,狱寺君。”
他愣住了。
小时候我听过“狼来了”的寓言故事,用来教导大家要“为人诚实,不要说谎”。说来惭愧,自打第一次听完我就一直迷惑不解:为什么只是喜欢说谎,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呢?
成年人的器量之小令人惊讶。如果是我,我会在被骗后把那个放羊小孩打得妈都认不出来,骗一次就打一次,但只要他呼救,我就一定会去救他。
我渴望着说谎者能与被骗者和谐相处的世界。但说到底,是因为我不是“被骗者”,并且从一开始就立于“不可能被打”的不败之地。
直到现在,我忽然意识到了那个说谎小孩被杀死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说谎惹怒了大家,而是玩弄了在意他的人的感情;玩弄了太多次,所以被放弃了。
狱寺君脸上就出现了决意放弃时的漠然神情。
“别再说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了。”他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还指望从我这得到什么啊?”
这时,酣睡的瓜无意识地蹭了蹭我的脸。我微微一笑,对他重复了一遍:
“再见啦。”
“……”
离开便利店,我觉得已经把在现世要做的事全都做完了,于是准备就近寻找窨井盖。忽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声的脚步。
我转过头,看到了一脸阴沉的狱寺君。他没看我,只是把手放到瓜身前,一阵红色的火炎撕开空气、进入到猫咪的身体。
瓜立即精神抖擞的站了起来,眼睛像奥特曼一样闪着精光。
我自然的把这个想法告诉给狱寺君,他也自然地嘟哝“什么破烂比喻啊?”,等到这段对话结束,我们才想起来现在还是冷战中的状态。
“我可不是在关心你,”少年很警惕,“我只是放心不下瓜。这家伙在战斗的时候也算出了不少力……唔啊啊!?”话还没说完就被瓜暴起猛挠,他顿时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瓜在狱寺君脑袋上高贵冷艳地舔着爪子。我看看他,张开双手问:“可以抱抱吗?”
狱寺君说:“不可以!”
我就抱上去了,紧紧搂着少年劲瘦的腰。辛辣凛冽的气息扑面而来,有种寒冷的冬夜在刚晒过太阳的被子里打滚的安心感,干燥且舒适。
狱寺君一僵,在我深深吸气时才开始奋力反抗。我任他骂着“变/态!”、“不知羞耻!”一类的话,像尸体一样被他拖过了整整一条街。
似乎是吸引来了不少惊异目光——但大家都觉得是狱寺君精神失常杀了人——最后他气喘吁吁地带着我拐进了安静的小巷。
“要不你还是让我把你炸死吧。”他很真诚地提议,同时以一种冷漠的态度放弃了反抗,让我把脑袋埋在他怀里深呼吸。
他并没有回抱我。
“可以抱抱我吗?就当是最后一次。”
“你觉得我会相信吗。”狱寺君冷冷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抱够了就放开。”
我最后吸了一口气,放开了。瓜也从他的脑袋跳到了我的脑袋上,很难说这是不是猫罐头和玩具的诱惑。
“我会一直记得狱寺君的味道的。”我说。
“方便你将来从亡灵里辨认出我是吧。”他嗤笑。
“对的。”我一本正经地点点头。狱寺君一噎,迈着“谁喊他就炸死谁”的步伐愤愤离开了。
我没追,左看看右看看,目光定格在了不远处的窨井盖上——
我凝视着幽深的洞口;在现世已经没有要做的事了,然而还是陷入某种空虚的犹豫,类似长途旅行前提着行李前往机场的时刻。
瓜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紧紧扒拉着我的衣服。我温柔地把它拉开了。
“你不能去。”
我边说边点了点猫咪的脑袋。它很不满的冲我龇牙,又在阵阵触碰间涌起睡意。
但是……好像还需要什么来推一把才行。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远处有乌鸦振翅,传递来令人惊喜的讯息。
“隼人!刚刚怎么不接电话!?”是那位打过交道的校医,他竟然也在医院走道里,背景是忙里忙外乱成一团的医生护士。
手机听筒里传来少年的低哑嗓音。
“…手机放口袋了没听到。”狱寺君顿了顿,“你那边怎么了?”
“你之前拜托我注意的那个病人,”医生没好气地说,“刚刚醒过来了——喂?隼人!?”
一片忙音。我中断了与乌鸦的通感,果不其然,有脚步声从不远处逐渐逼近,细细碎碎的,好像有点慌乱。
啊,现在没时间犹豫了。
我眨了眨眼睛,赶在少年出现前跃入井中。
黄泉里一派末日景象。
云层深处掀起怒涛,锁链晃来晃去当啷作响,如同拴着陷入狂暴的猛兽。
门彻底打开了,无精打采的定格在半空,像一根奄奄一息的木桩,时常随着锁链的晃荡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哀鸣。
亡灵们或是匆匆忙忙地往生、或是躲藏到神社;妖怪们有的组织避难、有的瞪大了眼睛、迎着天空拍手狂笑。
就像上次一样,我向着风暴的中心飞去;云中的巨兽以更快的速度向我袭来。
不愧是“我”;想法是共通的,这时就已经知晓了我的目的。
锁链一路发出的声响令人牙酸,呼啸的狂风如刀割面,恐惧与快乐的心情随着身体一齐陷入麻痹。
巨蛇冲破云层,血口怒张。被我伸手抵住。
“……”
我默默歪了歪脑袋。
说实话,一旦看到真面目就有点失望,远不如遥遥观望时敬畏了。
“…我说,就让我吃掉你怎么样?”我和祂商量。
神明用一声怒吼回应;长长的尾巴横扫过来,带着万钧之力。
——既然没有逃跑的选项,就只能努力的、拼命的赢得胜利。
——不得不硬着头皮上的情况,为了保护他人而拼死努力。
老实说,无论是山本大叔还是沢田同学的回答,都没让我的内心产生多少波动。
他们是被逼到悬崖也绝不放弃,会选择慨然扑向敌人、对着命运死不低头的那种人,我又不是。
我是连看着“命运”两个字都会嫌弃中二,一边嫌弃一边欣然接受的人。
并不存在什么“未来”、早早在现世消失、回到黄泉、被“我”消化,意识到这条道路的瞬间我就接受了,然后开始心安理得地加倍揉搓起少年那颗柔软的心。
以为自己迟早会厌倦、说服自己永远也不会厌倦,这两种心情混杂在一起,一时也说不清哪个占据上风。于是我戏耍着少年、观察着自己,快乐而肆无忌惮地荒废着所剩不多的时间。
得到了很多,仍然渴望着更多。连自己也说不清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改变的。只是贪婪地、贪婪地期待着,直到某天终于按捺不住,开始设想起未来。
“话又说回来,现在脑子里出现的该不会就是走马灯吧……?”
——结果全部都是狱寺君嘛。
一边这么喃喃着,我一边撕开了巨蛇的尾巴。它尖啸起来,伤口里爆出无数黑粒,在半空中凝结成雾状,铺天盖地地袭来。
我欣然接受了那些黑雾,任它们钻进毛孔,像虫子一样到处乱窜,在皮肤表层凸出、又向更深处生根抓挠;忍着剧烈的疼痛,我向着虚空处伸出手,引出更多的漆黑粒子。
在无数人的祈愿下诞生,所以决意今后只为了自己而活。
像我这样的人决心去挑战胜算渺茫的敌人,动机归根结底也只是为了自己。
“要是什么都不做,最后狱寺君的灵魂不就落到‘你’手上了么?”
我对着黄泉的神明说。祂在这时放弃了攻击,仰起身体化为黑雾,遮天蔽日的怨气与污秽顿时将我吞没。
一瞬间就像回到母亲的肚子里一样温暖。
我们相互吞噬着,谁也不会停止,直到一方彻底消失。
与存在了数百年的神明相比,我拥有的仅仅是短暂的一瞬。
拥有“回末初”记忆的神明还算不算是回末初?谁要去思考这种哲学问题啊!
就算同样会去救山本大叔,就算同样会为了得到狱寺君的灵魂而狂喜——
周身全是翻腾不息的黑雾,我继续贪婪地、贪婪地吞噬着;身体痛得让人想到沿着纹理裂开的木头;眼前一阵阵发黑,从眼角流下了腥甜的液体。
“假如不是现在的我,不管怎么想最后都是令人火大的NTR展开嘛——”
被久远漫长的记忆裹挟了,在汹涌的浪潮中抱着仅有的一根浮木沉浮。
我所拥有的就是这么短暂的一瞬而已。
谁要把这一瞬拱手交出去啊?
我睁开眼睛,令黑雾如丝线般收束。
好像是错觉。看到了赤色的箭矢破空而来,带着狂澜般的气势,气急败坏的,无可奈何的,每每都将最深重的黑暗驱散。
我慢慢的露出一个得逞似的微笑。
“——我和狱寺君,我们可是纯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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