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狱寺君面无表情张开嘴。
“啊?你的味道啊——”
他随即露出一个狞笑, 紧紧攥住了我的手腕。
我暗道一声不妙,然而还是很好奇他会怎么形容我,所以没有选择挣开。
“——当然是像外星章鱼一样散发出一股海腥臭味了!”
一边这么大吼着, 他一边把我像拉面一样甩了出去。飞出去的那一瞬间,我感到自己彻底摆脱了地心引力, “呼啦啦”的看到了奇怪的画面。那在陨石的侵袭下不断逃窜的,难道就是恐龙灭绝的奇景?
——眼睛变成两只疯狂旋转的海螺, 我就这样惨败于自己的好奇心。
见状,狱寺君冷笑一声,拔腿就走。回忆着他身上的好闻甜味,我嘿嘿一笑,身体轻飘飘的浮了起来, 像太空垃圾那样自在的飘到他面前。
“对人家好凶哦,狱寺君——”
他抖了抖,看清我的样子后嘴角一抽:“…不在黄泉你也飞得起来啊。”
“因为我已经掌握飞翔的诀窍了——要点就是彻底的摆脱重力。只要我想, 哪里都可以是黄泉!”
“这里可是学校,被人看到你就死定了。”他边说边露出期待的冷笑。
“啊呀, 这是关心么?”我自信地拿手托着脑袋,“不会的。只要我不想, 就不会被人发现。”
听到我的话, 狱寺君一脸吃了大便的表情。但是走着走着, 他又忽然停步,拧着眉毛望了过来——像这样复杂纠结的眼神可不多见,上次见到还是在综艺里, 热爱中华料理的素人嘉宾面对名为“草莓麻婆豆腐”的菜式创新。
狱寺君面色沉重。
“你这家伙…该不会真的不是人类吧。”
“真失礼。”我嘟起嘴, 身体像鲤鱼旗一样上下飘扬,“我是人类哦。如假包换的‘人类’!”
“……”
他一副想要相信但又在和世间常理作斗争的苦恼神情。正如当时的素人嘉宾听说节目组发明了一种按键, 一按下去就能毁灭世界上所有的草莓麻婆豆腐料理。
“欸,就这么不相信吗?”我露出一个微笑,“那…要来感受一下心跳吗?”
狱寺君一愣,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场景,脸和耳朵忽然全红了。可怕的热度一直延续到了脖颈,他炸着毛对我吼:
“在说什么啊白痴!?给我去死!”
“不要。我拒绝。人家要活到狱寺君答应和我交往的那天嘛。”我在半空中打着滚。
“永远都不会有那天的!快点早日醒悟,然后被拉去解剖研究吧!”他顿了顿,意犹未尽的又骂,“你这外星章鱼女!”
“欸?可我只想被狱寺君研究。”
“谁要研究你啊!?真恶心!”
“那,即便是躺在别人的解剖室里被开膛剖肚,我也不会忘却对狱寺君的甜蜜爱意。”我眼都不眨的就用更肉麻的话来回应,顺便拿手指冲他比了个爱心。
“……”
鸡皮疙瘩在狱寺君胳膊上奔腾,青筋攻占了他的脑门,墨镜形状的阴影彻底遮蔽了他的视线。
银发少年“唰”的一下扭过头,佝偻着背继续往前,一副不听不看不想的厌烦相。我懒洋洋跟在他身后,不怀好意地咧着嘴巴,活像《浮士德》里引诱圣贤堕落的恶魔。
就这样走了一阵,路上没遇到任何人。中午时分空荡荡的校园看着有点可怕,周围到处有淡紫色雾气若隐若现。快要走到更衣室的时候,狱寺君终于忍无可忍转过头来:
“你到底是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啊!?”
“嗯……跟到发现狱寺君的异常源头为止。”
“谁异常了?”一个大大的“井”字在他额角炸开,“你少在那边自作多情。”
他的异常和我自作多情是有什么联系啦?我不太明白他这么说的原因,又觉得他这时的憎恨与抗拒都回归到了往常的正常水平,就说:
“下午我们班也有体育课,女生是打排球,狱寺君要来看吗?”
“除非地狱冻结。”他面无表情地说。虽然我也不是不能真的这么努努力,从而尽情欣赏狱寺君边吐槽边震惊的可爱模样,但为了区区一件小事就执着到这种地步好像稍微有点恶心。所以我只是耸了耸肩。
“好叭。”我坦然地向他伸出手,“那发绳借我。我忘记带了。”
“……”
狱寺君沉默地望着我;并不是妥协,而是在权衡通过一根发绳让我像神灯精灵那样原地消失的性价比。现在我越来越能看出他的所思所想了。
狱寺君没有犹豫太久。
“然后你接下来一个月都不准来烦我。”他说。
“半个小时。”
“一周。”
“半个小时零一秒。”
“六天零二十三小时五十九秒。”
我们就这样原地拉扯了一阵。他以秒的速度退让,我也以秒的速度前进。最终,我们在“三天”这个不长不短的中点相遇了。
“成交。”我爽快道,“其实你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三天吧。”
狱寺君冷哼一声,没有回答,只是扯下发绳丢了过来,并说:“不用还了。”
我看到上面装饰性的小骷髅头,忽然意识到他用来绑头发的就是平常缠在手腕上的那堆链子。我当即就来了兴致。
“那我要自己挑!”我说,“再加一分钟,让我自己挑一个!”
狱寺君一脸不爽。我们又在原地以“分钟”为单位展开了二次交涉,最后他在“一小时”的巨大诱惑前含恨屈服。
“不光是不准来烦我,连眼神交汇都不准有!我往左看你就不准往右看,听清楚了吗跟踪狂!?”如同刻意要找回场子一般,他冲我大声咆哮。
“清楚了清楚了。那让我来看看……”我飘到他肩膀后面,检视着他腕上的手链手环。如果这时有其他人路过,说不定会以为狱寺君长出了两颗头来。
“…要挑就快点!”他把脑袋偏开一点,语气超级不耐烦。但虽说是这样,我却总感到一道暗搓搓的视线,就是从他眼睛里飘出来的。
脑中已经蹦出了狱寺君别别扭扭斜着眼睛的傲慢模样,我轻笑一声,继续把注意力放在他手臂上。
虽说纤细,但果然是男孩子的手啊。很有“骨骼”感,就是那种平时没好好吃饭但就是很有力量的感觉。护腕下面还有很多串链子皮筋,都是黑色加银饰的搭配。为了不挨到我,他嫌弃地把手又凑近一点,绷紧的青筋在饰品下方若隐若现。
我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在那一连串链子上轻轻拂了拂。狱寺君忽然莫名其妙一抖,还没等我发问就率先发难:
“别随便碰我!”
“…又没碰到,”我做个鬼脸,“狱寺君,小气鬼。”
他一个深吸气,过了会儿就和根本没听见我说话一样,“喂!想好没啊?”
“嗯。我要十字架的,这个。”我戳戳悬在半空的十字架尾部。他就直接把它扯下来丢给了我,然后迅速跳到了一边。
“…你是青蛙王子么?”我吐槽。
“戴着这个化为灰烬吧。”狱寺君则回以阴沉诅咒。
“欸?我又不是魔鬼。”我笑了笑,双脚自由自在的挨到地面,当着他的面衔着十字架摆弄起了头发——头发留太长就是这点不好,每次扎起来都有点费劲。
“…哼,反正也不是我的。这是三年级的主动上交的。”狱寺君突然满怀恶意地说,神色有点像那种故意朝女孩子丢蟑螂尸体的恶劣小鬼。
“只要被狱寺君‘净化’过就没问题了。”我回答。说话时稍微抬了抬头,他就飞也似地移开了目光,就像被我衔在口中的十字架晃到了眼睛一样。
“好看吗?”
即便是当我这么主动问的时候,他也再没分来半点视线,只是恶声恶气地提醒:
“记好了——从现在起的三天零一小时,不准主动找我!不准偷看也不准跟踪!就这样从我的世界里彻底消失!”
我笑了笑,故意模仿着影视作品里恶魔的中二语气道:“如您所愿。‘主人’~”
“……”
狱寺君抿抿唇,一副想说什么又拼命憋了回去的不爽表情。
“啊,但明天就有和A班一起上的生物课。”我折返回来提醒,“最近我决定要好好学习。所以我不翘课的。”
“…那种不算!”他立马气吼吼地说,“快点给我消失!也不准用那些乱七八糟的称呼叫我!”
“遵命——”我拖长了音调,最后朝他慢慢眨了两下眼睛。
狱寺君的脸色又红又绿——
下午的体育课,拥有幸运物加成的我有如被职业选手附体,轻而易举就带领全队夺得了胜利。
可惜不能让狱寺君看到。正当我这么想的时候——
“啊啊啊——是A班的学生!往这边过来了!”
“山本同学!还有狱寺!受不了、这么远远地看那两个人都好帅!”
“…奇怪,A班的怎么会跑来操场这边啊?”
应该也是实验课提早下课,然后正好经过吧。我一边在心里面回答,一边恪守着“眼神也不能交汇”的约定。
越是克制就越会想往那边看,实在是太痛苦了。恍惚间,我仿佛看到自己变成了悲催的Q版卡通角色,在扭曲的人性漩涡中不断挣扎。
“回末同学,你渴不渴?”
“这边有毛巾!”
“排球我来帮你拿吧。刚刚真是一场精彩的比赛啊!”
救我于水火中的是同班的ABCDE君。他们有着如五胞胎般缺乏特色的NPC面孔,由于性格和善,所以容易给人留下“特别喜欢说话”的印象。
ABCDE君在我面前组成了遮挡视线的坚实人墙,然后像合唱队一样开始不停的说话。七嘴八舌的交谈间,我隐隐感到一道饱含着复杂情感的强烈视线。
然而,当我扭过头的时候,只看到了A班浩浩荡荡的背影。人群中,狱寺君紧紧跟随在褐色脑袋身边,正和黑色脑袋争论着什么,争论得热火朝天的样子,好像根本没注意操场这边。
…是错觉吗?
同样的错觉,第二次发生则是在隔天的生物课。
A班与B班难得一起上大课,老师让我们自由分组解剖青蛙。我照例是目不斜视,微笑着与围上来的ABCDE君组成了小组。
“烦死了!别自作主张的凑过来!”——远远的,听见了狱寺君驱赶女生的怒吼,他好像比平常还要不耐烦。
“回末同学从昨天就一直扎着头发啊,和平时的感觉很不一样呢,很可爱!”
“笨蛋!是因为新发饰吧?十字架的形状很少见,回末同学喜欢基督教文化吗?”
“什么基督教啊。是最近流行的那个——吸血鬼风格才对吧!”
“十代目,请您放心!我绝不会让这些笨蛋随便靠近!”另一边,狱寺君大力拍打着胸脯。周围的星光气场都要蔓延到我这边来了。
“啊哈哈哈,狱寺君,这样说果然还是……”沢田同学的回应则是一如既往的老好人。
“好像很有趣,那我也来加入吧!”这开朗到有点强势的声线,多半是山本同学吧。
面对ABCDE五君,我也露出微笑:“不是基督教也不是吸血鬼,是男朋友送的礼物啦!”
结果他们和狱寺君一起嚎出了天打雷劈活见鬼的质疑:“什么东西啊!?”
“欸?回末同学在和谁交往吗?到底是谁啊?”五君十分紧张。
“…我说,你也用不着这么生气吧?”被狱寺君吼个正着的山本同学十分无辜。
对话到这时候已经相当混乱了,能完全搞清状况的天才恐怕只有我一个。我趁乱往狱寺君他们那边瞟,却在不经意间对上一双比不会赛跑的兔子还无辜的褐色眼瞳。
——沢田同学正愣愣地瞧着我。对视的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十分复杂,混杂着崇敬、恍然大悟以及一丝丝匪夷所思的惊恐。
“狱…狱寺君,你还有想邀请的人吗?”他立刻问,同时不断暗示性的往我这边瞟着。
——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老好人了。能在三言两语间达成这样的助攻之举,像这样的存在放到少女漫画里都会被称作是“小天使”啊。
“不必了十代目。棒球笨蛋也给我闪一边去!这种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东西我一个人就能完成了!”
像狱寺君这样的则会被称作“木头”。
“回末同学?你怎么不说话,交往什么的果然全是误会吧!?”五君在我面前齐齐扭动。
我露出了恶魔般的快意微笑,然后说:“因为这两天在吵架啦……之前感情很好喔!说是已经离不开我了,想要和我永远在一起呢!”
不远处传来“咔吧”一声响。
“喂,狱寺,你怎么把解剖刀弄断了啊?”山本同学惊讶道。
“山本,这种时候还是少说两句吧……”沢田同学以仿佛看穿一切的同情语气道。
“十代目,请您放心。我这就把这只聒噪的青蛙开膛破肚——缝上嘴巴——然后炸个稀碎,就这样一口气送到黄泉去!”
狱寺君声音阴沉;背景音里还掺杂着 “不要随便掏炸/弹啊啊啊啊!”的劝阻,以及“哈哈哈都要炸烂了还缝上嘴巴,不是有点多余吗?”的质疑,以及“质疑的点居然在这里!?”的二次质疑。
“回末同学,像这样会和女孩子吵架的男生实在太讨厌了!还是趁机会赶紧分手吧!”五君也在这时齐齐劝道。
“欸?但我觉得他内里其实很温柔啦。”我笑眯眯地说,“我超级、超级喜欢他!”
“…………”
忽然之间,身后无论是点火声还是劝阻声都失去了踪影——
那边就这样彻底安静下来了。
第32章 第32章
三日零一小时之期已到!
秒针一转过最顶端的12, 我就迫不及待地给狱寺君打了电话。这次才响了一下就被接通,那边还是一声不吭,只是隐约有不耐烦的暗黑气场从听筒渗透过来。我就兴高采烈地说:
“狱寺君!我们去约会吧!”
“……”
那边“啪”的一声就把电话挂断了。
“没用的!”我大声道, “狱寺君!我们去约会吧!”
“哇啊!?”他被我吓了一跳,紧接着又有好多下“哔”声响起, “可恶,为什么会挂不掉啊!?”
“不要挣扎了。通话会一直持续下去的。”我深情道, “因为现在维系着我们的是爱啊——”
真不知道这三天零一小时我是怎么过来的。眼前仿佛出现一张透明表盘,以出离折磨的速度慢慢转动着;一开始的背景是拿着骨棒狩猎野兽的原始人虚影,最后他们造出火箭飞跃了银河系、在浩瀚的宇宙尽情嘲笑着我这个愚不可及的傻瓜。
再也不要离开狱寺君了!
“谁和你有爱啊,恶心死了!”他毫不留情地喝断我,接着语气渐渐复杂, “嘁,你倒是一秒钟都不肯多等啊……”
“咦,难道狱寺君之前也在偷偷数时间吗?”
听他这么说, 我嘴角不由自主的上扬,结果被凶巴巴又语无伦次的教训了。
“…笨蛋, 怎么可能啊,你是笨蛋嘛!?提防你这种家伙有什么问题吗!?”他大叫, “有事说事!”
“喔……狱寺君, 我们明天去看电影吧!”我提议。
“……哈啊?”那边的声音稍稍松懈。就像做足准备打开关底Boss, 却发现门后面藏着一只可爱的小白兔一样。
“是在漫画上看到的。”我兴奋道,“本以为绝对无法在一起的男女主角,莫名其妙开始了约会。而约会的方式竟然是到电影院看一整天的电影——这样做了以后, 两人间的距离好像也跟着拉近了!”
狱寺君沉默一下, 然后说:“你这家伙……看的漫画也不正常。”
“不是的!这次可是天才漫画家画出的超有意思的超能力恋爱漫画!”已经彻底沦为男女主cp饭的我义正言辞,“绝对能在一起!虽然之前的情况一直很不妙, 但男女主到最后绝对能够心想事成紧密相连!而且还是以一种超乎寻常的方式!我已经能确信了!”
狱寺君没和我争论这个,只是冷冷说:“我对电影没兴趣。以为我和你一样闲啊。”
“哼,我看你是不敢来吧?”
“激将法对我没用。”他冷笑,“我才不会上这种当呢!”
于是画面一转,仍然是周日的上午10点,狱寺君铁青着脸出现在了电影院门口。
他一看到我就倒竖着眉毛撸袖子:“说谁怕了啊——这次绝对要找出你这家伙的弱点,然后就这样把你干掉!”
阔别三天再见,狱寺君的一切都美好得不可思议。那么酷帅的私服首饰搭配着那么那么的一张脸、仿佛整个人都在pikapika的发光,我只顾傻乎乎地盯着他看,嘴角变成了软绵绵的波浪。
“给我觉悟——”狱寺君忽然顿住,咬牙切齿地大吼,“唔啊,你的眼神像变态一样!”
“因为、毕竟已经三天零一小时没有和狱寺君面对面说话了!”
我含泪向他扑去。他如临大敌,竟然主动伸出手,以微妙的力道化解了我的靠近。
虽说以旁人的视角来看,我们就是在浪漫的粉红色背景中手拉着手原地转了三圈。狱寺君表情狰狞得像被邀请进入爱之芭比城堡的伏○魔,时刻准备着大开杀戒。
“再也不要分开了!”我斩钉截铁地说。
“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他也斩钉截铁地回应。
“放手!”
“不放!”
就这样像纳豆一样纠缠着进入了电影院。
周末上午的影院比坟场还冷清,零星的工作人员如僵尸般在爆米花机器附近游荡。黄澄澄的灯光下,堆积在一起的爆米花和脑花也没什么两样。
我自然而然地回忆起了黄泉。说起来,妖怪大会的第一场比试就是在电影院里举办的,当时狱寺君被迫观看了自己对沢田同学大言不惭的黑历史,由于遭受的打击过于重大,还差一点就成佛了呢。
“…喂,不准想些有的没的!”狱寺君忽然阴沉着脸转过头来。
“欸,我想什么啦?”
他威胁般的眯起双眼,冷冷道:“反正不准想。”
我就一边回想,一边朝他咧嘴微笑。久别重逢,不管他做什么都是那么可爱——即便是现在被气得七窍生烟鼻歪嘴斜哆哆嗦嗦掏炸/弹的样子也很可爱!
“从现在开始到晚上十二点,我们要把这里的电影全都看个遍!”
我豪气万丈地说出了漫画里的名台词,狱寺君却毫无反应,只是嘴唇松开一下又阖上、露出了类似冷笑的神情。
“随便你,”他一脸酷酷地说,“反正我不付钱。”
不愧是他。一句话就让约会的浪漫氛围烟消云散。
“…这不是人渣小白脸才会说的台词么。”我抬头看看他冷淡的侧颜,一秒钟屈服了,“没问题,就让我来包养你吧!”
我竖起大拇指,朝他闪亮一笑。
“&%*#!?”狱寺君瞬间一退三丈远,过了很久才把嘴巴里的怪叫转换成普通人类能够理解的语言。
“……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么写!”他骂完顿了顿,又像没骂够一样恶狠狠补充,“妖怪!迟早鲨了你!”
“麻烦给我12张电影票,还有一桶超巨大爆米花!”对此,我司空见惯,任由那些诅咒从耳朵旁边飘过了。
负责接待的店员倒是面露惊奇,仿佛不敢相信世上还能有我们这样的情侣组合;原本了无生趣的面色瞬间焕发出生机,就像僵尸活了过来一样。
“现在有优惠活动,购票赠送娃娃机体验。感兴趣的话,现在就可以免费兑换游戏币~”对方指指摆在墙边的一排玻璃机器。
除去电视上偶尔安排在电器街的采访,这还是我第一次在现实世界中见到娃娃机。据说这是刻意针对人性弱点设置的邪恶机器,稍不留神就会沦落到时间金钱两空的悲惨境地。
我蠢蠢欲动。狱寺君纹丝不动。
“无聊。”他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要去你自己去,别拉上我。”
“欸?机会难得,一起去嘛。”我勾住他一边胳膊,他顿时嫌恶地要甩开。我顺势将身体前倾、仰着头朝他发送祈求光波。
狱寺君一愣,眼神先是一松,紧接着便冷下来,里面仿佛有一整个北海道的寒冬呼啸。
“说了不去了吧!”他用力将手甩开了,“你很烦啊!”
——简直就像是充满了防卫意识、把身上的刺全都用力炸开的河豚一样。
我眨了眨眼睛,然后说:“好吧,那我先去那边看看。”
他没吭声,任由我跑开了。放在以前,看到我的注意力被引开,狱寺君一定会表现得欢欣雀跃(然后狞笑着朝我发动攻击),现在却一点这方面的意思都没有,甚至连散发出的气场都说不上开心。
果然,是有哪里不一样了吧——
娃娃机,堪称现代工业制造出的人工沼泽。
远观不过稀松平常,甚至连抱着游戏币行走其中的人类都多少沾染着几分玩物丧志的弱智气息。
但是,一旦陷进去就完了。
绝境,煎熬,以及无论如何都想抓在手中的最后的希望。
那是只有深陷进去过的人才能理解的地狱。
这时候能充当拯救者的,只有神志还没被沼泽吞噬的同伴而已。
侧边传来“哐啷”一声巨响,我略不满地抬起头,隔着玻璃看到了银发少年阴沉平静的面色——就好像刚刚猛踹了机器一脚的人不是他一样。
“狱寺君?”我一愣,“电影要开场了吗?”
“谁会来叫你看电影啊?”他顿了顿,很不耐烦的样子,“已经十点半了。”
“才过了半个小时啊。”
“晚上十点半了。”他稍微带着点恶意说。
“……欸?时间过得这么快吗?”这么说着的时候,我仍是紧盯着吊杆。只见它松松垮垮的向下张开,四根金属爪牙贪婪触碰到无数公仔,最终却一个也没捞着。
“又失败了啊……”失望地吐出一口气,我继续往机器里塞游戏币。到现在,这已经变成全然机械性的动作了。我一边意识恍惚,一边觉得自己说不定就是为了给娃娃机塞游戏币而生的。
偏偏在这时,手臂被另一只手架住了。我转过头,少年望来的目光充满探究。
“你这家伙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他蹙着眉,比起生气更像费解,“一口气玩11个小时的娃娃机?”
“欸,很奇怪吗?”
“就算是怪胎也不会这么做吧。”
“…啊?”通过和他的对视,某个猜想电光石火般闪现。我脱口而出,“难道说,狱寺君没去看电影,就这么在旁边干等了我11个小时吗?不会吧你是笨蛋吗?”
“哈啊?”他登时眉毛倒竖,“我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啊!?我才没那么闲,只是正好路过顺便再来看看,没想到你还真在这啊!”
我看看他;他嘴角一抽,没有移开视线,莫名其妙的透出一股固执;于是我率先将目光移开了。
树茨
“因为看到了想要的娃娃嘛。”我鼓起脸颊,盯着玻璃柜角落里的那只橘猫公仔,“圆滚滚的不觉得很可爱吗?”
“丑死了。”他看都不看就说,充满怀疑的目光仍旧钉在我身上,“你该不会是在搞什么奇奇怪怪的诅咒仪式吧?”
“世上哪有需要借助娃娃机的诅咒仪式啊?”我吐槽,“狱寺君,你脑回路有点怪。”
“没你这家伙怪。”他反唇相讥,“真这么想要,用你的‘超能力’不就好了。”
“理论上是这样没错啦。”我还是全神贯注在那只猫咪公仔身上,“可娃娃机的乐趣不就在这不知道能不能得到的过程上吗?”
“……”
他忽然沉默。
“就算用能力得到里面全部的娃娃,我也只想要那一只。”我继续道,“就算用能力拿到那一只,终究是借助了作弊的手段;就像用修改器通关游戏一样,到最后不是很没意思吗?”
“你在这时候倒是看得清啊。”狱寺君满是讥讽,声音也冷了下去,“就算自己抓到,也马上就会厌倦。反正你就是这种糟糕的性格没错吧。”
“嗯……确实是有这种可能。”我耸耸肩,“毕竟花费了庞大的时间金钱,如果最终拿到手的娃娃也就那样,难免会失望吧。”
他没回应,冰冷的目光穿透玻璃,凉凉的一片翡绿。
我稍微想了想,又说:
“但也可能会开心吧?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娃娃,只有一只令我花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精力,所以只有这一只是完全属于我的娃娃——不是有本法国童话记载过类似的事吗?”
说完,我晃晃篮子。里面空荡荡的,只剩下最后一枚游戏币;最后一次机会。
“怎么样,狱寺君要陪我见证到最后吗?”
“……”
狱寺君张了张嘴,脸上已经流露出了他拒绝人时特有的那种讥讽神情。
然而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
我没在意,将游戏币投入机器。连续工作了11个小时的吊杆摇摇晃晃,随着操作而移动。因为是最后一次,我万分谨慎地挑选着位置,任由红色的倒计时一秒秒过去——已在娃娃机沼泽里连续奋战了11个钟头的我可不会因此动摇——
而狱寺君站在机器的另一侧,垂眸望着满仓的娃娃,神态竟然十分安静。
我莫名其妙的一愣。
金属的爪子缓缓张开,虚影倒映在玻璃上,与狱寺君的身影缓缓重叠。
——沿着眼睛、鼻梁和嘴巴,缓缓向下,插入心脏。
爪子最终提起了橘色小猫的一条腿。我回过神来,暗道一声不妙,升到上空时爪子轻巧一抖,在我心痛的无以复加的凄惨注视中,猫咪公仔再度滑落,与我失之交臂。
“唔啊啊啊啊啊啊!?”我扒着玻璃惨叫出声,“怎么会这样!?还以为绝对能成功的,甚至还为此说出了必胜台词——怎么会这样!?”
“…哼,”狱寺君冷笑一声,声音不再像先前那样紧绷。
他走到我旁边,目光居高临下,“看来你注定是要失败了啊。”
“可能这就是人生吧……”我惆怅地吸吸鼻子,“唰”的一下抱了上去,求安慰般拿脸蹭了蹭他。
“……!”
被我抱住的身躯一僵。可能是还没反应过来,居然一点反抗都没有。我把脸贴在他胸口,触碰到不属于自己的温度,才意识到身体早已僵硬冰凉。
“狱寺君,好温暖啊……”我惬意地闭上眼睛,但这时其实已做好被推开的准备了!
“什么啊,这种速度,”上方传来他的喃喃,声音听起来稍微有点奇怪,“你这家伙果然是妖怪吧?”
“是瞬移,我用了瞬移。”
“…喂,快点给我放开。”他冷冷道。竟然没把我甩开,而是试图用言语让我醒悟。难道他不知道我的脸皮比厚蛋烧还厚么?
“力气全被娃娃机吸走了。啊啊、真是场残酷的游戏啊……”
“你这完全是自作自受吧。”狱寺君吐槽,同时身体略微动了动,仍旧是微不足道的力道。
“看电影吗?”我趁机抬眼,下半张脸还埋在他胸口。
“…你还记得电影啊?”他一愣,额角终于蹦出一个硕大的井字,“够了吧,先给我下来!”
“走嘛走嘛,最后一场差不多就是这个时间。”我像牛皮糖一样被他甩来甩去,“今天冷落了狱寺君真是抱歉。让我现在补偿你嘛。”
“哈啊?谁要这种补偿啊!?”他大叫,像一台正循序渐进重启的机器,“放开我、我要回去了!”
“那你带我一起回去——我用其他办法补偿你嘛。”我眨眨眼睛。
“……!”机器的重启被打断了。
“看电影吗?就一场。”我又眨眨眼睛,声音放得软软的,“现在下不来——在北海道的冬天伸出舌头舔柱子不是就会冻在上面么——现在差不多就是这种状况。看电影吗?好想和狱寺君一起看电影。拜托啦,就一场。”
“……”
和《午夜凶铃》般的阴森目光对上了。狱寺君好像连纠正我歪理的打算都没有。
过了半晌,他恶狠狠凶巴巴的拖着我往检票口走,步子迈得超级超级大。
我挂在他身上。视野里,散发着梦幻光芒的娃娃机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如记忆般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非常想要得到的娃娃。
——一旦得到了,可能会开心,可能会失望。
在势在必得的那个瞬间,注视到了堪称落寞的平静眼神。
于是,迟疑了;然后,莫名其妙的放弃了。
唉,当时直接按下去不就好了么?明明按下去也不会怎么样。
我一边这么想,一边把脸轻轻靠在了少年肩上。
第33章 第33章
影厅里没几个人, 基本都是情侣。
一对一对,很有默契的拉远距离,散发出一种“因为现在还没到去love hotel的时候所以先来打发一下时间”的慵懒气息。
没人是来看电影的;反倒让最晚到的我们顺利占据了超好位置, Lucky!
“原创动画。西方的中世纪背景,又融入了魔法与剑的幻想元素啊……这种设定已经过气了吧。”我研究着手上的宣传单, 持剑的勇者占据了最中间的最大板块,看着像正统的骑士角色, 抬起的绿眸正直凛然。
我脱口而出:“好像有点像狱寺君。”
他却很不领情:“说谁像这种傻乎乎的角色啊。”
“明明就很帅嘛。”我看看宣传单又看看他,不由自主的想象起狱寺君换上一身中世纪骑士盔甲的模样,盗贼的装扮好像也很适合…紧接着,大脑里面自作主张蹦出的画面却是,女仆——狱寺君似乎是被我盯烦了, 黑着脸移开了视线。
电影开始没多久,初出茅庐的勇者在花海救下了从魔女手中逃脱的公主。淡粉色的花瓣漫天飞扬,伴随着这样的浪漫邂逅, 影院的各个角落响起了细碎的水泽声。
情人间的蜜语有如烂熟的樱桃,蠕动着破开, 从柔软的红色天鹅绒墙壁上滚落,洒满了影厅。
狱寺君忽然把可乐拿到了手边。冰块的碰撞声响亮而清醒, 莫名沾染上一点警惕和紧张。
至于我, 我还是全神贯注盯着屏幕。电影里可没有多余镜头。刚刚短暂的一瞬间, 飞舞的花瓣有几片沾染着血迹。公主突然回头,眸光渐趋温凉。
“…唔,原来是这种故事啊。”我嘟囔着, 塞了一把爆米花到嘴里。
——我非常喜欢电影, 就像喜欢漫画与书籍一样。
因为很有趣。其它什么也不用做,只消打开电视和影碟机, 喜怒哀乐便流水般涌入眼睛。
为什么哭,为什么笑;
为什么哭泣也能代表喜悦,笑脸也会寓意悲伤。
生活在平静小镇的我曾靠电影领略世界之大。这项爱好曾一度占据我的全部空闲时光。
后来,也不记得具体是在什么时候——虽说之前就隐隐约约的感知到了——我忽然彻底意识到,电影终究是经过人为编织的产物。
一边竭力还原着真实,一边用心扭曲着真实。会觉得有趣就是在于这种地方。
这里是为了让人哭吧;这里是故意犯傻的笑点;为了煽情舍弃了情节的合理性;音乐的切入真随意啊。
我猜测着幕后者的意图,到了乐此不疲的程度;观影的过程从欣赏变成了博弈。
一旦意识到自身对标的并非电影角色,而是藏在幕后的人,心情就时常傲慢,再也无法像儿时那样热烈的“体验”了。
幽蓝的屏幕光倒映在眼中。
月光下,公主撩起翩跹的衣袖,纤细手臂上爬满尸斑。
回忆杀切入一桩色彩缤纷的谋杀,绿色、蓝色、黄色的水彩不断溅在屏幕上。魔女用利刃剥下曼妙的人皮,将淡粉色的血肉一块块抛进花海里。
披着人皮的魔女;不知爱的魔女。
原本温柔善良的女主角摇身一变成了最终反派。从剧情来说,反转得没什么新意。但画面的表现力是一流的:迪○尼配色的凶残谋杀,看得连阳光都阴森起来了。
我看得津津有味,同时化身为疯狂的爆米花吞噬机。镜头在这时切换到错愕的勇者。身为主人公的勇者有双湖绿色眼睛,性格明明一直很温和老好人(又或者说缺乏个性),却总是在某些很微妙的地方让我联想到狱寺君。
虽说本人完全不这么觉得。
我分神往旁边看:狱寺君一脸冷漠,全身都被荧幕光笼罩,像披上了一层模糊的光晕。绿瞳里的光彩明明灭灭,连带着瞳孔颜色也一直变化,时而是湖泊般的深绿,时而是带着春寒的浅色。
视线半点不往这边偏。
我忽然有点哀怨。
上次约会的时候,他分明还全神贯注在我身上,这次却这么冷淡,好像完全当我不存在。难道是三天零一小时的短暂分别带来的惯性效应……我猛猛吸了一口可乐,假装不经意的往他那边伸手。
很轻易就碰到了手背。因为刚刚才握了可乐杯,我的手有点凉,挤入指缝、像刚破壳的小蛇一样勾住了他的小指。
狱寺君“嗖”的一下就把手抽回去了。之所以还没离开,多半是碍于面子。感觉他是那种碰到特定情况就会把“逃跑”两个字从字典里抠掉的类型。这种性格吃亏应该就像吃大米一样自然。
“不想看了。”我说。背景是知晓真相后的勇者染上憎恶与仇恨的面容,接下来的剧情用脚趾想都知道——他要遵循古老的预言,把魔女杀掉。假如魔女没有心血来潮玩弄他的感情,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魔女想要规避命运,却亲手将自己的退路堵死了——就是这种缺乏新意的走向。
“那走。”狱寺君面无表情道,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被我一把拉住。
“那样不是太浪费了吗?”我悄悄说,“再待一会儿吧。”
他一僵,立即瞪过来一眼,可惜被荧幕光微妙柔化,威慑力大打折扣。
因为这半站不站的动作,后排有人发出嘘声,我趁机加大力道,半拽不拽的把他拉回座位。
莫名其妙重新坐好后,狱寺君一瞬间好像很迷惘,随之是清醒,再随之是暴躁。他顿时转过头来,那“嘭嘭”弹动的青筋,微微张开的嘴唇,眼看就要说出一大串埃及祭司才能掌握的复杂诅咒。
我凑过去在他下巴上“吧唧”了一口。
狱寺君:“…………”愤愤的神情还残留在脸上,可是这么近距离的注视,很容易就能看出薄薄一层愤怒之下的呆滞懵懂。他好像又宕机了。
我没有离开,而是轻轻蹭了蹭他的脸。银灰色的额发贴着柔软脸颊,被我拨弄到一边。
“…可以吗?”我抬起头,悄悄问他。
狱寺君没说话,但也没用眼神表示“不可以”;只是瞪圆了眼睛,一副拼命想思考但做不到的样子。凌乱的鼻息扫在脸上,我们之间的距离既没有减少也没有变多——居然连后退的动作都没有。他今天是比以往冷漠,但又好像比以往还呆欸。
荧幕上,伤痕累累的勇者对着魔女拔出利剑。剑刃离鞘时发出“咔嗒”的一声脆响,我就亲上去了。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亲亲了。
经过这么久的“练习”,我也算是发现了狱寺君的偏好。要温柔一点,再温柔一点,即便有再强势的企图,只要裹上一层温柔的外衣,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了。
挣扎着要站起来,于是跨坐到同一张椅子上;
想过来妨碍的手,于是一把扣住按在椅背上。
身后传来魔女嚣张的笑声。在电影里,这基本就是“乐极生悲”的信号。
狱寺君微仰着头望向我,剔透的绿瞳里倒映出两团漆黑模糊的影子。我忽然有点好奇,在他眼中的我会是什么样的?
于是更加凑近了。
近到了没办法再躲避的距离。
在黑暗的、无人知晓的角落里。
电影里正上演大决战的戏码。光怪陆离的颜色披在身上,有种古怪的迷幻感。我想正是因为这样,才会在狱寺君眼中看到了类似“动摇”的色彩。
呼吸各占一边,混杂着憎恶、迷惘与其它的什么,先是对峙,然后交换。
甜甜凉凉的。可乐味。
爆米花桶滚落到地上。
眼前是一片茫茫的翡绿,耳边则充斥着勇者的怒吼与魔女的笑声。勇者的利刃艰难抵挡着扑来的藤蔓,一下一下,等待着反击的机会。然后忽然之间,传来了躯体被刺穿的声音。一场成功的复仇战。
影厅仿佛变成了一罐密封可乐,气泡咕嘟咕嘟上升,化为迅疾绵密的泡沫。
狱寺君一只手撑着我的腰,我拿手指蹭蹭他耳朵。
然后,在某个瞬间,在我还没做出进一步的动作之前,狱寺君拧着眉毛阖眸,鼻息透露出些微难耐,完全是下意识的——
——他微微抬脸,自己张开了嘴——
味增汤、洋葱肉片、肉丸、汉堡肉、火锅、炖煮内脏……
我“唰啦”一下阖上了漫画书。
塞进枕头,退到床尾,蒙上小被被。
拨通手机,这次响了足足七八下,还是没有被接通。我脱口而出:
“狱寺君,你该不会是在对着电话犹豫吧?”
“唔哇哇!?”那头传来猝不及防的反驳,“为什么会自己接通啊!你这家伙是手机怨灵吗!?”
“哼哼,假装听不见也是没用的。”我深情道,“毕竟现在连接着我们的可是爱——”
“你有完没完啊!?”结果被他毫不留情地喝断了。
“只是想问一个问题啦。就是、那个、关于今天的约会……”我瞟向封印着漫画书的枕头。
那边忽然没动静了,只剩下静静的呼吸声。
“狱寺君将来会吃掉我吗?”
“…哈啊?”他匪夷所思,充满错愕,结结巴巴,“你你你脑子里整天就装这些黄色废料是吧?”
“说的不是那种吃法啦。”我悲道,“是我看的漫画——明明一起看了一整天电影、按理说绝对绝对产生了牵绊的男女主角。最后男主角却把女主角吃掉了,完全物理意义上的、做成生姜烧肉还有其他各种菜肴的那种吃掉了!”
虽说这也是一种永远紧密结合的方法没错啦!
狱寺君沉默一下,真诚地对我说:“你还是去死吧。”
“欸?不要啦。”
“现在就去。快一点。先离开地球,然后死吧。”
“不要不要嘛。”
像这样没意义的对话持续了好一会儿。我们两个都不知疲倦,直到最后,莫名其妙的双双陷入安静。
“狱寺君。”我忽然叫他。
“…我要挂了!”他恶声恶气。
“就说最后一句。”
我本来是想和他说“明天学校见。”,然而话到嘴边,脑子里又冒出了其它想说的。
于是拐了个弯。
“——像狱寺君刚刚说的那种‘吃法’,我倒是没什么意见喔。”我故意压低声音,半开玩笑地重复,“怎么办,将来你会‘吃掉’我么?”
“…………”
“狱寺君、狱寺君?”
我叫了两声,那边却一直没有回应。很快传来“啪嗒”一声响,通话自动中断了。
我眨了眨眼睛。
该不会是慌张过头,直接把手机从窗口丢出去了吧?
…他好可爱。
光是想象对面呆若木鸡的可爱反应,就忍不住在床上快乐打滚的程度。
真的好可爱啊!
第34章 第34章(小修)
在大街上看到了狱寺君。
微微佝偻着背, 一副要去制霸铃兰的凶煞相,默默徘徊在一家…乐器店的橱窗前。
“呦,狱寺君, 下午好啊。”
我小跑了过去,戳了戳他的背。狱寺君就像突然受到惊吓的猫咪一样一蹦三尺远。
“怎么又是你!?”他大叫, “不要搞这种突然袭击——你走路都没声音的吗!”
我笑眯眯地看着他,他阴沉沉地回望我。我们就这样静静对视了片刻。
“狱寺君, 你想买钢琴吗?”我问他。
“你怎么知道!?”他脱口而出,而后又飞快改口,“谁说我要买钢琴了啊。”
“因为你一直鬼鬼祟祟地在这边走来走去嘛。”我奇道,“欸,狱寺君会弹钢琴吗?”
他没正面回答, 只是很不耐烦地说:“不关你的事。”
“应该很贵吧。”我瞟瞟橱窗里的庞然大物,光是那漆黑闪亮的光泽,就能看出价格不菲了。真的负担得起吗?明明都在便利店勤工俭学了欸。
狱寺君“哦”了一声, 毫无继续对话的意思,冷酷无情转身就走——没能走得动, 因为我伸手拽住了他敞开的衬衫下摆。
“…放开!”他超凶,“休息日光是遇到你就够倒霉的了!”
言下之意, 如果有什么更深的牵扯就更糟糕了。
“不要这么说嘛。”我忽然灵光一现, “啊, 我知道哦,能便宜买到质量超棒的钢琴的地方。”
他一愣,随即面色一沉。
“…你这说法一听就是门外汉!”少年大力向着我的反方向前进, “我要回去了!”
“欸。就当是陪我嘛。” 我笑眯眯地不撒手。被拽住衣角的狱寺君就像《猫和老鼠》里的汤姆猫, 带着凶恶的表情迈着激昂的步伐,行走在由霉运铺就的康庄大道上。
“……”书次
狱寺君动弹不得;狱寺君停下挣扎;狱寺君黑着脸不说话。
“走嘛走嘛。”我拖着他经过橱窗里那架光鲜亮丽的钢琴, 然后快乐地瞬移了——
“自己家种的番茄和野菜——”
“二手衣服还有包包,都是八成新,便宜卖啦……”
“逛累了来个包子吧!150元3个承蒙惠顾~”
平日里空旷的街道塞满简易帐篷搭就的摊贩,人来人往,都是町内居民。这几年,“断舍离”的思潮风靡全国,连并盛也开始定期开设集市,鼓励社区内的杂物交易。
“这里什么都有哦。”我认真道。
“我又没说要买东西!”狱寺君黑着脸站在农产品摊与金鱼摊中间,正有居民为了砍价吵得不可开交,“再说了,哪个傻子会在这种地方卖钢琴啊!?”
话音刚落。
“什么什么?前面有摊贩在免费送钢琴?”
“猫婆婆摆的摊。听说还是演奏级的,价格超贵!”
“那不是超值钱么?可恶、偏偏是那个老太婆……!”
一阵急促的脚步从我们旁边奔过了。
“这里什么都有哦。”我重复。
狱寺君嘴角一抽,下意识瞪过来。每当他这么做的时候,身上的混血感便尤为明显:浓密的睫毛搭配深邃的翡绿色眼眸,里面闪动的光彩冷冷的——他好像总是在生气。
“你刚搬来嘛。这种都是本地人消息比较灵通啦。”我安慰。
“闭嘴!”结果,好像只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
“走嘛走嘛。”我趁机拉拉他袖子,正想来一个甜蜜牵手——
“狱寺?阿纲,那边那个是狱寺吧?喂——”
远处传来了这样爽朗得有些吓人的呼唤。
我回过头,看到了正朝着这边大力挥手的山本同学。他在人群中分外显眼,就像一根混入了马铃薯堆的pocky。之所以没能立刻过来,是因为被熙熙攘攘的人流暂时阻碍住了。
说起来,现在他旁边那若隐若现的褐色发尖,难道就是沢田同学?
我刚想踮起脚确认,就被狱寺君一把推进了旁边的帐篷里。
是占卜帐篷,四周神神秘秘地拉着紫色帷幕。摊主殷勤望来又被即刻吓退,开始哆哆嗦嗦着翻找钱包——这样胆小怕事的作风,我敢断定,他绝对没有占卜头厉害。
“给我现在消失!”狱寺君一脸认真严肃地对着我说。
“欸?为什么啊!”我大声抗议(主要是为了欣赏他紧张兮兮的样子),“明明是我先来的!”
“怎么可能让你这种危险人物接近十代目啊!”他毫不犹豫。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偷偷溜走呀。”我朝他伸出手。狱寺君却立即警惕地后退一步。
“这种混乱的场合,贴身保护是十代目左右手的职责所在!”他继续毫不犹豫,“光靠那个棒球笨蛋肯定不行!”
“真的吗?可他们逛集市都不带你欸。”
“还不是因为你一直缠着我!”狱寺君不为所动。
“原来如此啊。嗯——”我故意装出思考的样子,然后说,“不要。”
“…喂!”狱寺君压低了声音,然后就陷入纠结语塞。
看得出他正竭力思索对策,都能听到大脑运载过度时发出的那种不堪重负的“咔咔”声了。
“就这样出去也无所谓吧。”我说。
“怎么可能无所谓啊!?”他脱口而出,“你这家伙可是敌人!”
帐篷里寂静了一瞬。
“…确实啦,我是一直威胁着沢田同学安全、以此为借口把狱寺君这样那样的‘敌人’。” 我点点头,“但是那又怎么样呢?如果我不愿意配合,狱寺君也拿我没办法,因为你又杀不掉我。”
听到这话,狱寺君就像被人迎面泼了一盆凉水一样迅速冷静了下来。
“你这家伙……现在是在挑衅么?”他面色极差。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哦。”我将手背在身后,对他露出一如往常的微笑,“明明是狱寺君先用那种凶巴巴的语气让我消失的欸,要挑衅也是你先啦。”
他一愣,表情超级不爽,但随即闭了闭眼睛;重新望过来时,就变得很果断,再没有先前的纠结了。
“…现在先给我消失。”狱寺君冷冷说,“之后…之后的事之后再说。”
“‘之后的事之后再说’是什么意思?”
“…之前不是一直都是这样么!”他涨红了脸,声音陡然拔高,既愤怒且紧张的样子。
狱寺君没再说下去,但从他出奇暴躁的反应,就能明白他没说完的话了。
“欸?意思是之后会加倍补偿我吗?真的?想做什么都可以?”我唇边笑容拉大,故意拖长了声音,“你到底是多不想被发现啊?”
“闭嘴!”他阴沉着一张脸,但没否认。
我就大摇大摆走上前两步,踮起脚来观察他的眼睛。里面有愤怒,也有厌恶,当然还有压抑不住的杀气;然而,随着我的靠近,里面又多出一点别的、我看不懂的东西。
“干嘛啊?”狱寺君问得咬牙切齿,声音却似乎跟着放轻了。吹在脸上的呼吸直发颤,有点痒,我不由弯了弯眼睛。
“可以哦。”我说,“但你要先亲我一下…亲我一下就答应你。”
狱寺君听完一僵,被我扯着袖子、竟然真的像铁皮人一般板板正正俯下了身。
我把他的一只手按在腰后,配合着仰起了头。他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直直盯着我,表情稍微有点可怕。
又过了一会儿,狱寺君面无表情——这么说好像也不太恰当,更像是一种魂魄出窍的神游状态——用另一只手卡住了我的脖子。
我:“……”不愧是他。想趁机掐死我是吧?
我挣了挣。他揽在腰后的手却陡然一紧,把我更加拉向了他——这家伙好像真的变成铁皮人了,简直能听到他的每个关节咔吧作响。
眼中同时混杂着狰狞、无措、抗拒与迷惘,以一种说不清是预备亲吻还是谋杀的姿势,狱寺君更加凑近了一点,然后——
“狱寺!果然是你啊!”帐篷被猛地掀开,灿烂阳光劈头盖脸的涌进,将入口处一高一矮两个身影照得有些模糊。
狱寺君:“…………”他的心跳似乎停止了。
在狱寺君天崩地裂的注视中,山本同学貌似呆滞地看了看不清不楚搂抱在一起的我们。
“狱寺,你一个人在这边做什么呢?”他大喇喇地一笑,“噗…姿势好奇怪啊。”——
“我们也是在前面碰到的。刚刚还在和阿纲说会不会遇到你,结果转眼就看到了!”
“……”
“狱寺,你是对占卜感兴趣么?哈哈哈哈怎么一脸撞到鬼的表情啊?”
“那个…狱寺君,你还好吗?脸色好像有点……”
“…没有这回事!十代目!请放心,我会时刻守护您的安全,不让危险分子靠近您半点!”(持续警惕的眼神)(持续警惕的眼神)
“不不不,这里是集市,不会有什么危险分子啦……”(苦笑着摆手)(明显是在心里吐槽的无奈神情)
最后补刀的是一直吓得发抖的占卜店主:“这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在那边自言自语。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然后就被飞射过去的阴沉目光吓得躲到了桌子下面。
如果不是山本同学熟门熟路的从背后架住了狱寺君,恐怕占卜摊位下一秒就会迎来热烈的爆炸。
“…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回到街上,趁着沢田同学和山本同学说话的功夫,狱寺君低声问我,面色难看极了。
“不用这么小声也没关系。他们听不见我们说话啦。”我说,“啊,事先说好,我可不是幽灵,关于这一点还请放心。”
狱寺君默默投来一瞥,眼神极其复杂,不知道是放松了还是更警惕了。
“是诅咒哦,我给自己施加了‘透明人’的诅咒。”我竖起一根食指,说得头头是道,“是小时候受童话启迪,心血来潮研发出来的:明明存在着,但所有人都看不见,就是这种听起来有点无聊但实际上很稀奇的效果。”
“…哪个童话会描述这种东西啊!?” 他吐槽完就面露后悔,匆匆补上一句,“恶心吧啦的。”
“《青蛙王子》。”我说,“讨人厌的王子,就算被变成青蛙,也还是会口吐人言勒索公主,吃她的食物睡她的床,实在是太讨厌了。干脆变成透明人吧,谁也看不见谁也听不见……喂,走路看着点路啦!”
最后一句是对迎面撞来的路人说的。对方望着空气一脸疑惑,最后匆匆逃进了主打驱邪的帐篷里。
“你这家伙从头到脚都怪。”狱寺君说,然后忽然反应过来,“所以你刚刚一直在耍我是吧!?”
早在他额角青筋爆开时我就做好了准备,赶在他大声咆哮前及时捂住了耳朵:
“狱寺君不是老早就知道我讨厌人多的地方吗?倒不如说我这边才比较吃惊,第一次约会就能靠自己观察出这点的家伙,到了第三次约会竟然完全没猜出我的想法。难道我们的心灵感应已经中断了吗?”
“谁和你有心灵感应啊?恶心!”狱寺君顿了顿,又飞快补充,“那些也不是约会!”
“好好好是是是~”我一边敷衍,一边眯起了眼睛。周围的人潮顿时变作模糊迟滞的大型色块,好像用笔一搅就能随意抹开。
“人一多起来果然很麻烦。”我低声嘟囔一句,察觉到狱寺君的目光,便又道,“特别是小孩子时期,大家都会跑过来‘你家大人在哪啊?迷路了吗?’的问。与其被扭送警察局,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被看见比较好呢……啊,狱寺君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吗?”
一副陷入回忆的样子欸。
“和你没关系。”他立刻说,“现在就给我——”
“‘消失掉’,”我微笑着接上他的话,“不是已经如狱寺君所愿了吗?”
闻言,少年微微睁大了眼睛,正欲说什么,前面的沢田同学却忽然回过了头。
“狱寺君……”沢田同学犹豫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问,“你真的是一个人来的吗?”
“当、当然了,十代目!”狱寺君顿时挺直了背脊,语气斩钉截铁,“是有什么需要单独执行的任务吗?您尽管吩咐!”
“不不不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沢田同学额角流下冷汗,两只手都快摇成了飞机螺旋桨,“我是说…没什么!可能只是错觉!啊…妈妈他们就在前面,我们先去和大家汇合吧!”
“当然没有问题,十代目!”狱寺君大力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浑身都焕发出明亮光彩。
和平时完全不一样,非要形容的话就是变成狗狗了,身后好像多了条尾巴、在不停摇来摇去的。带着点新奇,我笑眯眯地从旁观察着。
……虽说一和我四目相对,他就又切换回了猫猫模式,脸和烧糊的锅底一样冒出了黑烟。
“当我不存在就好咯。”我眼睛一弯。狱寺君冷哼一声,果真照做,可没过多久,又会假装不经意的看过来。
演技,也太差了。
集市里人来人往。我朝他吐吐舌头,将手提在胸前,双脚离开地面,模仿着冤魂的姿势,飘到了队伍的最尾端。
第35章 第35章
队伍里, 狱寺君正和山本同学吵吵嚷嚷。后者还是笑呵呵的,他额角却已蹦出无数个“井”字,好像下一秒就要给山本同学一拳。
“你们俩真不对盘。”我评价。狱寺君假装听不见。
沢田同学原本很恐慌地站在他们中间, 但是自从笹川同学与黑川同学自人群中出现,他就一直分心, 眼神暗搓搓的往她们那边瞟。
“应该是暗恋她们中的一个吧。”对于这种恋爱问题,现在我已经很拿手了。狱寺君扭过头来恶狠狠地警告, “不准揣测十代目的所思所想!”。
队伍里唯一的成年人是沢田同学的妈妈(感觉她能做出世界第一美味的便当);像护卫般站在她脚边的却是两个头身比不太像正常人类的小孩。
“是之前在公园看到过的花椰菜奶牛妖怪!”我一眼认出其中一个。狱寺君一本正经地告诉我:“这家伙你可以带走。”
花椰菜奶牛妖怪在我眼中顿时沦为了购入大瓶酸奶时会绑在瓶身上附赠的塑料杯般的存在。于是我将视线移到一旁,那个西装革履、胸前佩戴着巨大奶嘴的婴儿身上。
“…啊,是‘诅咒’欸。”我眨眨眼睛。
“哈?你在说什么鬼——喂!?”看到我直接飘了过去,狱寺君发出尖锐爆鸣,宛如一只吃多了辣椒的海豚。真不知道他在紧张些什么。
“嗯嗯…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欸?!那他到底多大了啊……”
我倒悬在婴儿头顶。对方的表情毫无变化, 看起来真是人畜无害,和真正的婴儿没什么两样:黑黢黢的、黑豆一样的眼睛,塌下的眉毛仿佛两根歪斜的电视天线。
“根源是在——”
目光聚焦在那颗圆润剔透的奶嘴上。我刚想伸手戳一戳, 视野就被乌黑枪//管占据了个彻底。
对方扣动了扳机。
“呜啊!?”我赶忙向上猛猛抬头,紧接着就迎来了第二枪第三枪第四枪第……
顺着我的行动轨迹, 对方面不改色将弹夹里的子弹全部打空了,然后没一秒就重新开始了扫射。射出的子弹居然能拐弯也太犯规了吧?那种能从地下直袭人脑门的招数又是怎么回事?
这像杂耍一样游刃有余、威力却比霸王龙还要凶暴的猛烈进攻, 不会错了——
“这家伙就是那种人吧, 性格超级恶劣的那种!”我一脸深沉地躲到了狱寺君背后。
“嘎嘎啊啊啊啊——!?”代替我直面枪口的狱寺君寒毛耸立, 从喉咙里溢出一串残破怪声,想必是针对我的甜言蜜语。
婴儿没有进一步行动,但也没移开枪口。古井无波的视线穿透狱寺君, 径直钉向了后方。
我大着胆子探出半边脑袋, 朝他做了个鬼脸。没得到任何反应,看来对方确实看不见我。
…只是凭借本能, 就能做到这种程度吗?
“他真恐怖。”我说。
“你都干了些什么啊啊啊啊!?”狱寺君大叫。
“你你你突然之间做什么啊!?”沢田同学眼球都快瞪出来了,也跟着加入了崩溃阵营。只不过他是朝着婴儿那边,“这可不是闹着玩的!万一误伤到别人怎么办啊?”
对此,婴儿充耳不闻,矮小的身影充满压迫感。更可怕的是,即便到了这种时候他也一脸的人畜无害,一丝杀气都没显露。
“……”
我又听见狱寺君大脑高速旋转时会发出的声音了。他忽地挺直了背,背影似乎也变得视死如归。
“你该不会又在打什么鱼死网破的主意吧?”比如忽然抱着我大叫“这是敌人!”,然后让婴儿连同他一起射个对穿什么的。
我伸手戳戳他。
“哼,这可是Reborn先生,你已经完蛋了!”狱寺君大叫。我觉得他才是彻底失去了理智,完全能想象到他克制着恐慌、拼了命的扬起一个狰狞笑容的样子。
“没用的哦。以为这样就能干掉我吗?”我用力戳他,“就算成功了,自己也会跟着死掉哦。”
“我才不怕死呢!”他立刻说。
“…你还真是不长记性。”我翻了个白眼,“拜托了,谁都好,快来阻止这个一心寻死的狱寺君吧。”
一道声音在这时恰到好处的插入了。
“Reborn,就算是你,也不能随便拿枪指着隼人。”
——是一位打扮时尚、举手投足间都带着股高贵冷艳气质的漂亮姐姐。
沢田同学惊呼她为“碧洋琪”,连名字都好洋气,感觉从小就住在城堡里。
“狱寺君,她是谁啊?”我悄声问。
“不关…你的事……!”身前的少年咬牙切齿,但还是拼命从牙缝里挤出了警告声。不知为何,他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捂着肚子,陷入了让人为所欲为的虚弱状态之中。
我快乐地从后面扶住了他。
“莫非是狱寺君的姐姐吗?第一次见面居然是在这种情形下,我也真是失礼了。”
“你就没守过礼吧混蛋……唔啊…可恶…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因为长得很像嘛,眉眼间。”我说,“啊,朝着这边过来了。”
“……!”
狱寺君如临大敌,如同炸开毛的猫咪,刚想后退,就直直撞到了我身上。
“此路不通哦~”我邪恶地抱住他的腰,沉醉在独属于他的凛冽气息之中。
碧洋琪小姐一脸感动,“隼人,这次你没躲开,姐姐真的好开心。你没事吧?”
说着,她就怜爱地摸了摸狱寺君的头。他顿时口吐白沫,凄惨地仰面倒在了我怀里。
“居然主动靠过来,小初我也好开心!乖孩子乖孩子~” 我满足地蹭了蹭他的脸。狱寺君翻着白眼手指抖了抖,像个快要归西的老头子一样;最后从嘴巴里冒出一缕白烟,一动不动了。
“怎么办!?”沢田同学崩溃大叫,“他彻底失去意识了!”
“而且还是以这样的姿势,狱寺那家伙……”山本同学也望着这边愣神。
毕竟其他人都看不到我嘛。他们眼中的狱寺君多半是以一种身体后仰腰部凌空的倒U型姿势强撑着。
“这是……”距离我们最近的碧洋琪小姐一愣,随即便一脸欣慰,“隼人,你的特训已经精进到这种程度了吗?姐姐好欣慰!”
“这不是靠特训就能训练出来的吧!?”沢田同学大声吐槽。
“不要离开我们啊狱寺君!”我也捧着他的脸深情大喊,“可恶,这种时候果然需要人工呼吸了吗?”
一般说出这种搞笑台词,百分百会被什么飞来横祸阻拦。所以说完我就飞快凑到他唇边、响亮的“吧唧”了一口。
狱寺君先是像睡美人一样茫然地睁开双眼,接着就如跳蚤上身般弹跳起来、大声说着“离我远点!离我远点!”。
到了这里,一场闹剧总算是告一段落。碧洋琪小姐说要去找什么稀奇的曲奇饼干食谱,拉着感兴趣的女孩子们一起离开了。
沢田同学的妈妈则说要去前面的流动摊贩买东西,得到了剩余人的一致赞成。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向前行进。
“刚刚简直就是漫才小品嘛,人都来来往往的。”我飘在狱寺君旁边评价。闻言,他额角立时蹦出一个硕大“井”字。
“还不是你这家伙搞出来的事!?你到底是有什么毛病啊!?”紧跟着又是一连串的复杂诅咒。他就算阴沉着脸也很好看,360度毫无死角的那种。不,不如说现在更惹人怜爱了,我笑眯眯地欣赏着。
说着说着,狱寺君忽然顿住,过了会儿才一脸别扭的开口:
“…喂,你之前说的,Reborn先生身上的‘诅咒’是怎么回事?”
我看了看坐到了山本同学肩上的恐怖婴儿。尽管对方在碧洋琪小姐出现时就收起了枪支,但我确信,他就是那种会为了等敌人露出破绽而预先掉头走出去三千米远的家伙。他身上就散发出这样一种不露声色的恐怖气息。
“就是字面意思。”我说,“那个人被诅咒了。”
“……怎么可能有人做得到这种事啊?Reborn先生可是九代目最器重的杀手!”
我们边聊天边跟着队伍进入了商店的宣传区。超市、香水店、甚至还有房地产,身材瘦弱的眼镜小哥站在无人问津的摊位前嗦着拉面。
“诅咒本来就是遇强则强的阴险伎俩嘛。”我顿了顿,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不过,毕竟是那种效果,施予者大概是个很讨厌的家伙吧?”
“哈啊?再给我说清楚点!”
“可以啊。”我朝他伸出手,“不过要先收取报酬~”
一个对视,狱寺君额角一跳,一脸不爽。没反对就是默认!趁着他不说话的功夫,我“嗖”的拉住了他的手。光是这样犹嫌不够,于是手指试探着寻到缝隙,一个快乐的十指相扣!
“…喂!”狱寺君脸上染上气恼的薄红。修长漂亮的手指被我紧紧缠住动弹不得,有如坠入蛛网奋力挣扎的蝴蝶。
“理论上,解除诅咒有3种方法。”我无视掉他快要爆炸的脑袋,笑眯眯地向他介绍,“最简单的当然是直接杀死施咒者。无论多么强大的诅咒,只要消灭源头就能解开。就像狱寺君一直以来尝试的那样。”
“……”
他阴恻恻地磨着牙没理我。
“但是,当然也会存在施咒者无法被杀死的情况。”我第二次说,“就像狱寺君一直以来尝试的那样。”
“&%¥#!”
银发少年开始拼命甩着我们相握的手。然而我的手指就像水鬼一样紧缠着他不放。
“既然这样,就只能期盼施咒者良心发现、自己解开诅咒。”我耸耸肩,“想也知道有多困难。”
“…倒不如说是不可能发生吧。”狱寺君嘲讽似的瞪着我。
“那倒也不一定啦。”我微笑着说,“诅咒本质上是对他人的‘恶意’。恶意这种东西,有些时候不是很容易就消散了吗?某些人不妨也把和我同归于尽的念头放到一边,试试看其它方法哦?”
“谁说的啊?”银发少年跟着露出狞笑。一看就知道,此刻他脑子里充满了要将谁碎尸万段的念头,“还有一些是永远也不会停止的。”他恶意满满地说。
我笑容一淡。
“你说的也是种情况啦。”我叹了口气,“确实是存在的哦——”
“——除非下咒者自愿解开、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愿意解开的诅咒。”
我遥望着西服婴儿头顶。之所以不把目光聚焦到他身上,是因为总觉得他会突然回头给我一枪。
“那个人中的就是这样的诅咒。所以才说施咒者很讨厌。”我说,“毕竟强行解开的话,世界就会毁灭掉嘛。”
所以,说不定还得反过来充当“诅咒”的守卫者,莫名其妙的继续“存在”着……像这样的命运很难不叫人怨恨吧。
正出神的时候,身旁忽然又响起“嘎啊啊啊……!”的怪声。
我转过头,看到狱寺君大张着嘴巴,表情一片空白,就是那种“意外从魔法蟋蟀那里得知了惊天秘密怎么办怎么办什么东西啊!”的恐慌。
“世、世界会毁灭!?”他嘴巴一抽一抽的,阖了好几次都没阖上,“什么恶心的——不对!你又是从哪知道这些事的啊?”
“想知道?”等到他自然而然的屏息,我眼睛一弯,“光是牵手不够,要用其他东西来换。”
“……”
狱寺君拧着眉毛面露犹豫:“该不会都是你瞎编出来的吧?”
“随你怎么想。啊…顺带一提,想知道这件事的答案,光是亲亲也不够。”我笑着竖起一根食指,“要用更珍贵的、狱寺君独一无二的东西来换才行。”
他闻言一呆,忽然超级用力的把我甩开了。一开始我还以为是沢田同学遭遇了袭击,但在成功摆脱我后,狱寺君就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从脖子根开始,大片大片红色占据了苍白肌肤,乍一看就像一片艳丽的火烧云。
“你果然是在耍我啊!?”他怒火中烧。接下来的话都是经常听到的,什么“黄色废料章鱼女!”、什么“我才不会相信你!”、什么“做梦去吧!”。
像这样的抵抗实在太过激烈,反而让我产生一种“他已经在屈服了”的错觉。
“…诶多,我说的是‘灵魂’啦。”我眨眨眼睛,“你想到哪里去了?”
仗着身高差,狱寺君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由于脸上的红晕还没完全消退,所以这一瞪的杀伤力严重不足,只让人格外想把他紧紧抱在怀里。
“…你说的才不是‘灵魂’!”他戳穿得斩钉截铁、咬牙切齿,“绝对、绝对不会有那一天!”
“会的吧。”
“不会!”狱寺君顿了顿,又表情乱糟糟的补充,“杀了你!”
第36章 第36章
队伍停在尽头。
最大、最显眼的那个摊位前。
蓬勃生长的绿植, 灵龛,袅袅上升的香火;两把摇摇晃晃的摇椅,安然坐在其中一把上、盖着薄毯的老人;还有就摆在摊前、看得出已有一段历史的白色钢琴。
许多许多只野猫。失去了灵敏警觉的习性, 懒洋洋的或坐或卧,在绿植下、灵龛前、空置的摇椅还有老人膝头。
眼前的一幕即便出现在黄泉也不会有任何违和感——这个摊位就是妖异到了这种程度。精神正常的人根本布置不出来, 我看得津津有味。
“这、这个摊位一看就很可疑!”沢田同学诚实吐槽,“欸?妈妈, 你要来的就是这边吗?!”
“妈妈年轻的时候就对音乐很感兴趣嘛,”沢田阿姨羞涩地抚了抚脸颊,“听到免费送钢琴的宣传就忍不住了。”
“这么大的钢琴家里怎么摆得下啊!?”沢田同学又一指在“嘿嘿”坏笑的蓝波,“绝对会吵死的!”
“少年崽,拿到钢琴可不是这么想当然的事。”坐在摇椅上的老婆婆忽然说, “首先得先弹出让我满意的旋律才行。”
老实说,第一眼根本看不出她的年龄。从额头的皱纹还有满头的白发看,她已经很老很老了;但穿着以及盖着的薄毯只能用绚丽形容, 配色让人想到儿童绘本。
是与现实世界格格不入的古怪风格。眼下忽然开口,就像一件古老的摆件忽然活了过来。
沢田同学被吓了一跳, 狱寺君立即护卫到了他身边。仿佛心有所感一般,老婆婆的眼睛睁开一条缝, 将面色不善的狱寺君细细打量了一番。
“你, 到最后面排队。”她颐指气使地一指钢琴另一头的队伍。
“哈啊?”狱寺君看起来很想让她连人带椅子一起爆炸。
“想拿到钢琴就先演奏。想演奏就先排队。”老婆婆冷冷说, 接着就闭起眼睛不理人了。
“……”
幸亏山本同学及时拦住狱寺君,否则他恐怕会因为当街殴打老人而被送进警察局。
因为沢田同学兴致不高、但沢田阿姨一脸跃跃欲试,所以名为Reborn的恐怖婴儿掏出枪//支, 逼迫所有人参加名为“彭格列音乐会”的奇妙活动。据他说, 只有合格的Mafia首领/左右手/棒球大赛优胜者才能取得真正的胜利。
我发现他们的画风开始与眼前的摊位相融,逐渐变成非常不切实际的东西了。
【为钢琴寻找有缘人。无论经验者与否, 只要弹出让我满意的旋律,演奏级钢琴带回家。】
摊位前贴着这样的醒目标语,不禁让人怀疑这是否是上个世纪的骗局。
“这不就是为狱寺君你量身定制的活动么?”我说。
他“嘁”了一声。脸上的神情与其说是“势在必得”,倒不如说是“烦躁”。
按理说,像这样以“免费”为噱头的活动应该会吸引不少好事之徒。然而真正的队列很短,我们一行几乎扩充了一大半。挤在周围看热闹的人还更多些。
很快,原因就不言自明。
“你不适合弹钢琴。”
“肖邦听到又要少活二十年。”
“你弹出的旋律就和你的人生一样,乏味又错乱啊。”
每位尝试者碰到钢琴不足十秒,老婆婆就会给出诸如此类的评语,当众将人轰下台来。
平心而论,她的言辞也不算多么犀利,但这样不留情面的话语毕竟是从这么一位诡异的老人口中说出,莫名其妙就会给人一种受到诅咒的感觉。
随着队伍越来越短,我看到沢田同学双股颤颤,仿佛行将登上断头台。
山本同学是第一个,2秒就被叫停,得到的评语是“一心不可二用,你这人一次最多专注一件事。”
傻笑着的花椰菜奶牛妖怪是第二个,还没攀上琴凳就被赶走,评语:“连鼻涕都控制不住的家伙还是算了吧。”
沢田阿姨是第三个。她也没有经验,只是按照顺序试探着弹了弹。
过了10秒,老婆婆打断道:“是个好人。有点大条,不要太恋爱脑会比较好。”立即被沢田同学吐槽“这已经超出钢琴评价的范畴了吧!?”
紧接着就是沢田同学,他也是一脸不确定的按顺序瞎碰,中途就一副想快点离开的样子。
老婆婆沉默一下,说:“你可真倒霉啊。”“所以说这完全不是在评价钢琴吧喂!?”沢田同学大叫。
“好厉害,简直就像被掌管吐槽的神明附身了一样。”我不由感叹。身旁的狱寺君却还是一言不发。放在往常,他肯定早就“不准妄议十代目!”、“再说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之类的叫开了。
现在,他却只是默默盯着钢琴,眼中浮现出了很复杂的神采。我悄悄握住他的手,发现他连指尖都在微颤。
“咦?难道说…在紧张吗?就算弹得不好也没关系啦。”
“…谁紧张了啊。”狱寺君立刻说;但好像连手被握住的事都没发觉。
我的手指向上,轻轻扣住他手腕,“骗人,心跳得好快啊。”我低声笑了笑。
狱寺君回过神,一把抽出手,终于冷冷道:“闭嘴。再敢妄议十代目就把你的舌头拔下来。”
我耸耸肩。
终于轮到狱寺君了。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并不是对着钢琴、而是首先面向沢田同学,背景一片pikapika闪光:
“十代目,您放心!赌上左右手之名,我定会为您献上胜利!”
欸……我也好想被狱寺君pikapika的对待!就叫我“十一代目”好了!
散发着满满怨念,我像冤魂一样飘向沢田同学,希望能感受一样他那边的视角,中途却被狱寺君一把拽住了衣服后领。
“对、对哦!”沢田同学对这一切毫无察觉,“狱寺君以前说过的,小时候你就开过钢琴演奏会!”
“欸?那不是超厉害吗?”我顿时瞪圆了眼睛。银发少年一个用力,猛地将我甩到了后面,好像很不愿意听到夸赞似的。
很可惜,光制裁我一个没用,围观的居民也纷纷发出惊叹,望过来的眼神全都带上了期待。
沐浴在这样的热切目光中,狱寺君更僵硬了;眼神先是很凶恶,接着就慢慢染上无措。
…毕竟他就是这种不知道怎么回应好意的别扭性格嘛。
我弯了弯眼睛,抢先坐到了琴凳上。
“——正是如此!”人群中忽然传来饱含骄傲的女声,“能再看到隼人演奏钢琴,姐姐好开心!以前你当众弹奏前都会吃我做的饼干,所以这次我也特别带过来了!”
温馨气氛顿时为之一变。
是碧洋琪小姐,手捧着一盘冒绿烟的不明物体,感觉吃了就会死掉。
狱寺君一看到她就陷入虚弱状态,“啊啊”惨叫着把递到嘴边的东西咽了个精光。
以一种不知道是活着还是死了的神秘状态,他颤颤巍巍的朝琴凳这边走来。看到我时还用力把手往前扑棱了两下(根本没打到),弹奏时全程高昂着脑袋。
我从小就不懂艺术。就算让我近距离感受,也只能模糊认知到,现在响起的是很华丽急促的音乐。
时间似乎正随着音符的流泻速度而变化。一曲结束,狱寺君抬起双手浑身发抖,宛如一只仰天长啸的丧尸。
围观听众先是一静,随即爆发出热烈掌声,“太精彩了!”、“是天才!”、“从没听到过这样的!”诸如此类的夸赞不绝于耳,就像巴掌甩到身上,到处都火辣辣的。
“……”
一片喧闹之中,狱寺君终于回魂。他默默垂眸,黑白琴键倒映在一片柔软的翡绿色中。
“技巧上无可挑剔。”摇椅上的老婆婆说。她的声音就像镰刀,一开口就把其它人的动静全数收割了。
“但是,其中蕴含的感情太混乱了。如此疯狂的表演,你是被怨灵缠身了吗?”她评价,“还是先把自己的心情收拾整合好了再来吧。”
“…少在那边自说自话了。”狱寺君“啧”了一声。
“这么美妙的旋律也不能让你满意吗?”
“猫婆婆,你不要太挑剔了。到底是想听到什么样的曲子啊……”
“果然只是在耍人玩而已吧?演奏级的钢琴怎么舍得随随便便送出去嘛。”
先前沉醉在音乐中的路人们纷纷抗议。狱寺君却没理会他们,只是一脸沉痛地走到沢田同学面前,“扑通”一声跪下了。
“十代目,刚刚分明夸下海口,却没能完成任务!”他双手撑在膝上,仿佛有肉眼可见的巨石压顶,“我根本不配做您的左右手……”
沢田同学赶忙出言安慰。刚才队伍里的人也都聚拢过来,夸赞起刚刚的演奏。被那么多人围在中间,狱寺君先是一脸不自在,随即就挂上虚张声势的凶暴。他真好懂。脸都红了,现在的样子分明就很开心嘛。
我坐在钢琴凳上,拿手支着下巴远远看他,忽然就与他的视线对个正着。我微微一笑,银发少年愣了愣,飞快的把目光移开了。
结果最后谁也没得到猫婆婆的认可。
告别那家古怪的钢琴摊贩、重新回到热闹的集市,我立刻飘到了狱寺君身边。他一看到我就一副超级嫌弃的样子。
“不准说什么奇怪的话。”他预先警告。
“嗯?”我疑惑地眨眨眼睛,不明白他在警惕些什么,“嗯……弹之前果然还是有点紧张吧?”
“…哈?谁紧张了啊?我那只是随便弹弹而已!”
“骗人,”我将手背在身后,“心跳声大得我在旁边都能听见了。”不过一碰到琴键就不一样了,他果然很喜欢钢琴吧。
狱寺君脱口而出:“还不是因为你一直像苍蝇一样围在旁边赶都赶不走。都是被你这家伙烦的!”
“欸?”我扬起嘴角,“意思是,狱寺君在弹琴的时候,脑子里面也全都是我吗?”
“怎么可——”银发少年脸上已预先现出嘲讽神色,但不知为何,反驳的话忽然卡在了嘴边。就像突然意识到什么似的,他猛地瞪圆了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重回嘲讽模式,“你你你少在那边自作多情了!”
“是是~”我笑着应道。
走着走着,我忽地大惊失色,“欸?我是苍蝇那你是什么啊?!”
狱寺君也一愣,“当然是杀死苍蝇的人了!”他恶狠狠地说。
彼时已快到晚餐时间。山本同学热情招待大家到自己家吃饭,我也不禁面露羡慕,竹寿司的美味可是整个并盛都闻名的!
狱寺君冷哼一声:“到底还打算缠着我多久啊?你这妖怪!”
我脚步一顿,说:
“嗯——那就到这里为止吧。”
我停下了脚步。他却还是阴沉着脸继续往前,走出去好长一段距离才回过头。
“……哈?”表情竟然很愕然。
我以为他没听清,就把话重复了一遍。
狱寺君很快就恢复了凶巴巴的样子:“还以为你要恬不知耻的继续跟到山本家的黑店去呢——哼,想不到你今天还挺识相的。”说完又一脸怀疑地看过来。
“啊呀,我可没有在打什么坏主意哦?”我说,“当了半天的透明人也差不多了。今天可是宝贵的休息天,我还有其他事要做呢。”
“告诉我这些干嘛?我才不想知道呢!”他嘴角一抽,生怕我会把自己接下来的安排一股脑说出来似的。
“那就再见啦~”我挥挥手;目送他离开时又忽然想到还有件事,于是赶紧叫住他。
“干嘛啊?!”狱寺君超级不耐烦又超级迅猛地回头了。
我一脸严肃地说:“山本同学家的寿司超级好吃的,才不是黑店呢。”
身为竹寿司的铁杆粉丝,这一点不纠正可不行啊!——
夕阳西下。两把摇椅的影子像浸在水里。
周围的野猫忽然警惕心满满地抬头,飞快逃离了摊位,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坐到了空置的那一把椅子上,懒洋洋地望着摇晃的天边。
“这是给我家那个早死的臭老头准备的,”旁边的老人说,“你坐上去小心遭天谴。”
“欸?”我顿时加大了椅子的摇晃幅度,“没关系啦,反正现在只有你看得见。”
“人一多就喜欢把自己藏起来。这个习惯这么多年还是没改啊。”
“什么‘藏起来’啊,这可是我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诅咒。”我板起脸。
闻言,她叹了口气:“从以前就很想问了,到底要满足什么条件才能看到你?”
“诶多……如果发自内心的想要见到我,就能看见。”
“这样吗?”猫婆婆意味深长,“那么那个少年崽……?”
“他不一样。我给他作弊了。”我猛猛用力,试图把摇椅摇出轮椅的效果来,“假如在约会中途发现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见到我,那不是很逊吗?”
“我看未必。真心喜欢的话,你还是勇敢点、直接和他确认这点比较好喔。”
“还好吧。一般般啦。”我平淡道,摇椅被我摇出了迅猛残影。
“真是个性格别扭的家伙啊…那个少年崽,”猫婆婆另起话头,“之后你有夸他弹得好听吗?”
“欸?”我顿了顿,“可是我又听不出来,钢琴这种东西。”
“当时他一脸超级不想收到你的称赞的表情呢。”
“…是这样吧?”我有点郁闷。
老人露出促狭微笑:“可是,这也就意味着,他已经提前默认、‘绝对会收到你的称赞’了吧?”
……欸!?
脑海中自动播放起称赞山本同学家的寿司后、狱寺君瞬间漆黑如美式咖啡的脸。原来世界上还存在这种逻辑的吗!?
随着惯性,摇椅继续猛猛晃动,我差点把自己摇翻。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啊,‘发自内心想要见到你’的人。”猫婆婆笑容转淡,径自理了理盖在身上的薄毯。
“…还是不说这些了。”我也歪头看着她,“忽然叫我过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啊?”——
晚上,我给狱寺君打电话。
很快就接通了。那头传来的声音比螃蟹钳子还凶,“什么事?”
…之前打电话都是我先出声。这好像还是他第一次主动理我欸。
我躺在沙发上,朝着虚空猛蹬双脚。假如现在有一辆自行车,说不定我已经骑着它在宇宙尽情驰骋了。
“山本同学家的寿司好吃吗?”我问他。
那边冷冷道:“我挂了。”
“……”
“……”
并没有挂。但是也没有人说话。
听着那头的呼吸声,我也默默深吸了一口气,下定了决心。
我敲了敲狱寺君家的窗户。
他正好就站在窗口,举着手机正要开口说什么的样子,被陡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大跳。
“这里可是六楼啊!?”狱寺君一脸震惊,“不对……你怎么知道我住在哪啊!?”
“…想要见到狱寺君,所以就这么瞬移了。”我说。一听这话,他面无表情地挂掉手机、把窗帘拉上了。
我想了想,这一次直接降落在了他身上。
手机“啪叽”一下在地板上滑出去老远,下方充作肉垫的躯体十分僵硬,我低下头,对上狱寺君呆滞的、充满震撼的目光。
“初次上门,打搅了。这是一点小心意。”我彬彬有礼的把一盒关东煮放在他耳边,“狱寺君刚洗过澡吗?”身上有一股水蒸气混合着木质香的味道呢,很好闻。
他嘴巴开开合合了好几次,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半夜的你发什么疯啊!?快点给我回去!”
…听起来像还没铺好的床单一样发着抖,他好像有点慌。
“本来是想趁着‘透明人’的诅咒还没失效,来给狱寺君送关东煮的。”我坐在他身上,老老实实地坦白道。
“哈啊?”狱寺君先是说,然后说,“哈啊…哈啊?哈啊???”
“啊,不要误会,那时候我还没想到要进屋子。”我说,“只是想把关东煮放到窗台上。”
“……哈啊?”
“结果,狱寺君正好在窗边,就抱着一丝丝希望敲了窗户。”
“…………”
“再然后,没想到——狱寺君就看到我了。”我垂眸,看到少年的脸颊因窘迫与怒火而染上红色,就像番茄一样。
“你莫名其妙跑到这边的窗户外面、看到我、然后又敲了窗户……”他压抑着怒火整理我的话,直到再也压抑不住,“那我看到你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也不一定啊,”我提醒他,“我身上还有‘透明人’的诅咒呢。”
“哈啊???你不是一天都是这样吗?!”假如狱寺君是一座火山,那么他现在一定已经濒临喷发了。
我笑了笑,没有继续解释,而是低下头,与他额头相抵。
“……!”
火山顿时偃旗息鼓;但也可能是向内喷发了。
“狱寺君,现在脸好烫啊……”我小声说,指腹在他侧脸蹭过了。他原本有十分愤怒,和我对视后却眸光一闪,直接把脸别了过去。
“你又想做什么啊……快点给我下来!”一句话被狱寺君说得咬牙切齿、磨牙吮血、拆骨剥皮。
“不要。”我说完顿了顿,然后道,“今天听完狱寺君的钢琴,都没来得及夸你。当时忘记了。”
“……???”
狱寺君脑门上顿时冒出无数问号。我就强行把他的脸扳正回来,更加凑近了;直到那双燃烧着怒火的翡绿色瞳孔被我的身影彻底占据,连带着那些怒火也被悉数吞没。地板上,我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
狱寺君的瞳孔好像变成了深沉的暗绿色。他眼中的两个小小的我,就像两个对井自照的妖怪。
我弯了弯眼睛,压低了声音:
“——现在有时间,让我夸夸你。”
第37章 第37章
我疯狂地夸赞了狱寺君。
以致于到最后, 我身上也染上了水蒸气与檀木的味道。
一开始狱寺君不停让我“去死”。到了后来,他大概也发现了这件事的不切实际——又或者是气得丧失了理智——竟然也反过来夸赞我。
事态一度变得不可收拾。幸好他根本不会夸人,只是笨拙地模仿着我、试图赶在我开口前予以驳斥;类似这样的可笑尝试, 每每都被我以更精深的修辞击败。
最后还是他先退缩;最后还是我更胜一筹。
“刚刚…呼……刚刚说到哪来着?”我茫然按着少年的后颈,彼此零碎的呼吸相互碰撞。现在我更习惯用这样的距离和人说话了。
狱寺君深深看着我。他同样气喘吁吁, 但并不说话,眼睛里像藏了一整片茫茫然的荒野, 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慢慢的凋零崩溃。
慢慢的,荒野里现出憎恨、现出愤怒,也不知道是朝着我还是朝着他自己,让人想到龙卷风那样不通情理的东西。
狱寺君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起初我以为这是什么新花样,还略调侃的笑了笑。直到看见狱寺君冷肃的面孔, 他居然是认真的——失控的杀气让我回忆起音乐教室里的那次袭击。
但又有什么地方不太一样。
漂亮剔透的绿色瞳孔微颤着,掐住我的手也在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固定住。他露出了非常痛苦懊恼的表情, 明明手上没使多少力,却好像正和什么东西竭力对抗着。
“可恶…明明、是敌人……”狱寺君这样喃喃着低下头。
我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他一僵, 深深地、深深地望着我,手指开始缓缓收力。
我会杀了你——他的眼神是这样说的。
我知道啊——我也只好这样回应。同样的话, 他以前就说过很多遍嘛。
话又说回来, 才亲亲过就动手杀人, 这种做法是不是太人渣了点?10分满点都可以打10分的那种。
但是也不对。先亲亲,然后杀人。之前我和狱寺君好像一直都是这么做的。这才是我们最熟悉的相处模式。
……可是为什么,现在反而会感到陌生呢?
出神的时候, 呼吸开始受到轻微压迫。我不想像只鹅一样被掐死, 那样也太搞笑了。何况现在的狱寺君给我一种正在自杀的错觉——即便他自杀的方式是掐死我——这家伙的DNA里一定就刻着“同归于尽”四个字吧。
…只不过,不要露出这么让人心碎的表情嘛。
预备瞬移逃走前, 我努力伸出手,轻轻摸了摸少年的脸。
“……!”
狱寺君的眼睛微微睁大了。脖子上的禁锢顿时一松,他撤开手,一把将我推到了一边。
“可恶……!”
他懊恼地拿手捂着脸,散发出一种“绝对不想让人靠近”的气场。老实说,这种气场让人更加想要靠近抱住做点什么了。然而我还只是这么想了想、尚未付诸行动,他就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眼,锐利的眸光有如尖刺。
在我的注视中,那些尖刺颤动起来,变成了脆弱的光点,但仍然顽强抵御着。
“已经够了吧……?”狱寺君忽然说,“就算是报复,做到这种程度也够了吧……!?”
我听了一愣。这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似乎彻底点燃了炸/药桶。
“加入彭格列以前——单干的时候我确实是替其他家族做过事、结过不少仇。”他万分暴躁、一口气道,“可我根本不记得有你这号人——像你这种奇怪的家伙但凡碰到过都不可能忘记吧!?到底是什么事、我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让你一路追到日本来,干脆现在全都说清楚!像这种无聊的玩//弄,差不多也该厌倦了吧!?”
“啊?”这回轮到我跟不上状况了,“啊…啊、啊?”
即便敏锐如我,也万万没想到他会忽然崩溃,甚至开始像现在这样动情地扮演Mafia——简直就和真的一样——我有点害怕,万一他真的被气成了傻子怎么办?
现在是什么情况,我也配合着扮演Mafia比较好吗?编造一些‘回末家の灭门惨案,复仇化身の女头领’之类的故事出来?可是回末家只有我一个人啊!
幸好,狱寺君没再追问,而是恶狠狠把手砸到了地板上。重新抬起头时,他似乎已经恢复了理智,丧失了Mafia角色扮演的兴趣;望过来的眼神凉冰冰一片。
“…算了,我也不想知道这些。只要知道我们是敌人就足够了。”他冷冷说,“以后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看到一次就杀一次…直到干掉你为止。”
好惊人的气势。我们之间仿佛被划下了一道无形的分界线,跨过去就会有谁立刻死掉。
“但我们是同校欸。”我弱弱地说。
“就算在学校也一样。”他神情冷酷,“到此为止了,这种扭曲的关系。”
咦?就这样到此为止了吗?
总觉得好像忘记了什么。
直到我恍恍惚惚回到家、大晚上在床上翻来覆去想东想西、不经意间瞥到被遗忘在书桌角落已经不知道多久的诅咒娃娃——而这已经是半夜3点的事了——我瞪着铜铃大小的眼睛,再也睡不了一点:
——给我慢着!我们之间才不是他说了算的关系吧!?——
第二天早上,我做了许多事。
刷牙洗脸;早餐;开着电视机翻漫画;吃零食;打扫卫生。
等清醒过来的时候,我甚至把这两天的家庭作业全都“唰唰唰”的写完了。
这么一细数,这或许是步入国中以来,我度过的最充实的上午。
这时,钟表的指针刚好转过最顶头的12。透进室内的阳光灰蒙蒙的。这一天终于、终于来到了中点。
我拿出手机,遵循着心中本能给监护人发消息。
【该用户不存在】:阳明,我想把家里的房子烧掉。
【不在场证明】当场就给我打来电话。
我想了想,并没有接。总觉得今天第一个听到的如果是阳明的声音,一出门就会遇到骗子。当我这么告诉他以后,他用棒读的语气发来了一连串的“哈哈哈哈哈”。
【不在场证明】:难道说,是感情上遇到什么波折了吗?^-^
我慢吞吞打字:为什么这么说?
【不在场证明】:毕竟小初算是跳过了离家出走的叛逆期,直接作出了标准的人渣发言啊。身为监护人的我也不得不担心起来了。(正色)
【该用户不存在】:那,人渣前辈!满分10分,我刚才的宣言可以达到几点呢!(热烈举手)
【不在场证明】:诶多,那当然是——10分满点~(不怎么真诚的击掌)
总之,进行了上述的没营养对话。
放在往常,我一定已经打起了精神。但是现在,心中的空洞反而越来越大。
我带着怨念打字:他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
我向阳明倾诉起来。说着说着就发现:狱寺君昨晚说的话没一句是新鲜的,“杀了你!”什么的更是一直挂在嘴边。明明以前都能做到快乐忽视、或是直接祭出沢田娃娃作为杀手锏,怎么到现在反而在意起来了?
明明那么想见到狱寺君,然而事实是,为了不让自己见到他,我竟然把两天的家庭作业都写完了!这简直堪比是东京电视台不再播送动画片的异常!
我打字:难道说,现在处于下风的又变成我了吗?这下我们的关系又回到原点了吗?
【不在场证明】:嗯……与其说是“回到原点”,倒不如说是“到达‘某个特定条件下’的‘顶点’”了吧?
不愧是推理作家,无论是言辞还是对标点符号的使用都让我感到眩晕。我有气无力地等待着他的分析。
【不在场证明】:因为,小初与那位59君的关系,一开始就是建立在“并不在意对方意愿”的基础上吧?正因为出发点是“自私”的,所以才能够一再的告白、接着又使出威胁的手段。
文字仿佛自动转化为了阳明温厚的嗓音。他说得没错,当初还是他给我提供的思路呢。
我猛猛点头。
【不在场证明】:但是,现在情况却改变了。小初已经无法像先前那样“毫不在意”了吧?毕竟已经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的了解加深后,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不在场证明】:小初现在的动摇正是关照了对方心情的证明啊。^-^
原来如此!好有道理啊!
我急切打字:那么,只要重新变得不在意就可以了吗?
如果再去拿娃娃威胁,就又能见到狱寺君了吗?
【不在场证明】:需要思考的问题只有一个:还想要从那位狱寺君那边得到更多吗?
当然想要了!
我在心里答得不假思索,实际打字时却又犹豫起来。
那双颤抖的、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溃的翡绿色眼瞳再度在脑海中浮现。
【该用户不存在】:阳明你不知道。假如这么做了,他一定会崩坏掉的。
【不在场证明】:嗯,确实是有这样的风险。
【不在场证明】:但是,这和小初一点关系都没有吧?
“……”
我哑口无言。
因为一旦反驳,就又回到“自不自私”的问题上去了。总觉得被阳明微妙的操控了一番,偏偏又生不起气来。
我只好怀着怨念打字感叹:恋爱真复杂啊。
【不在场证明】:哈哈,毕竟需要有颗时刻为他人考虑的心嘛。但看到的风景也会不同哦。
我叹气:所以,这里必须要做出退让才行吗?
【不在场证明】:嗯…我想也不一定哦。“为他人考虑”和“牺牲自己的心情”完全是两回事嘛。
总觉得这句话不能细思。真不愧是在满分10点的人渣比试中也能获得1000点的大师级人渣。阳明时常给我一种如果想要做到就能成功脚踏一万条船而不沦为伊○诚的感觉。
【不在场证明】:总之,在没想明白自己的心情前,还是先尊重对方的意愿比较好。
【不在场证明】:但是,选择权自始至终都在小初手中。只要是你想达成的事,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谁能阻止才对。
【不在场证明】:唯有这一点是确定的“事实”喔。^-^
与阳明的谈话告一段落。很快,被他理顺的思绪就像度过了魔法时刻的灰姑娘般被打回原形。
我越想越感到空虚无聊。假如现在扫描我的心脏,恐怕也只能看到土崩瓦解的断壁残垣;唯有想看到什么东西熊熊燃烧起来的心情愈发强烈。
于是我决定出门吃饭。走到没有屋檐遮挡的地方、呼吸到新鲜空气,或许脑海中用熊熊燃烧的房子烤出来的棉花糖的幻象就能烟消云散。
就这样,我向着此刻心中最向往的、从以前起就经常光顾的那家店走去。
“打扰了~”
拉开竹寿司的店门,里面竟然空无一人。
后厨那头传出“来了!”的健气吆喝,很快,三颗脑袋从门边探出。输次
还在微笑着的、一脸状况外的黑色脑袋。
忽然“噫”了一声、混杂着惊讶与担忧的褐色脑袋。
…以及瞳孔一缩、已经克制不住周身杀气的银灰色脑袋。
【在没想明白自己的心情前,还是先尊重对方的意愿比较好。】
我想起刚刚阳明的建议,所以“唰”的阖上了门。
见状,店里的三颗脑袋似乎都沉默了一下。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也维持着拉上门的姿势,没有立刻离开。
“门、门口那个好像是……”沢田同学欲言又止。
“十代目,具体情况容我稍后向您禀明,这里就先让我——”狱寺君声音紧绷;完全能想象到他一边警惕一边掏出满手炸/弹的模样。然而,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打断了。
“…喂,给我等等啊狱寺,对客人可不能这么没礼貌。”山本同学十分无奈。
“哈啊?!平时搞不清状况也就算了,你这棒球笨蛋——”恨铁不成钢的暴躁声线刺穿店门。
我依稀看到推门像魔芋那样弹动了一下。
“同样的话应该我来说才对吧……”伴随着这句话响起的是逐渐靠近门边的脚步声。其中有一道充满杀气,令人分外想念。
……仍旧是出于某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我没有立刻离开。
店门被拉开了。高大的黑发少年将一只手撑在门边,状似随意的拦住了狱寺君。
“看吧,这位可是我们家的常客。”他笑眯眯的,边说边回过头来招呼我,“呦,回末,很久没来啦!”
…这时候再当面瞬移就不礼貌了。
我站在原地,很努力的不让视线偏移到后面的银发少年身上去。虽说用余光就能看到他现在面容扭曲,有一种像是纳豆一样黏稠扭曲的暗黑气场从他脚边渗透门缝,直直蔓延过来。
我假装看不见,礼貌地欠了欠身。
“是的,很久没见了,山本同学。”
这时狱寺君忽然发出一道怪声,像是内脏的汁从喉咙里呛了出来。凭我对他的了解,多半是在阴阳怪气,比如“你在装什么啊?明明昨天才见到过!跟踪狂章鱼女!”之类的。
我的目光本能的一偏,幸好在沢田同学处及时停下。他夹在一脸爽朗阳光笑容的山本同学与满身扭曲暗黑气息的狱寺君中间,构成了视觉意义上的最低谷,宛如误入Mafia火并现场的无辜市民。
与我对视后,他更是身躯一震,宛如一只受惊的山鸡幼崽。
…等等,沢田同学又是在慌些什么啊?
我有些不解。寿司店门口,我们四个人表情各异,就好像正怀着四种不一样的鬼胎;四种不相容的颜色从我们各自身上“唰啦”向外铺展,美好了空气,也凝固了空气。
“……”
谁也没有率先开口。
就这样面面相觑着。
第38章 第38章
“咦…怎么突然间都不说话了?”
山本同学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左右看看, 对着我招呼说:“回末,还是一份——”
“给我慢着!这家伙怎么可能是这儿的常客啊!?”狱寺君指着我一脸阴沉。
然而,就像上天也在故意戏耍他似的, 竹寿司的老板山本大叔从后厨探出头来。
“唔噢!这不是小初么?”山本大叔朝我咧嘴一笑并伸出大拇指,“好久没来啦!还是一份‘回末套餐’外带么?”
“是的!”我也严肃点头, 朝他伸出应和的大拇指,“来竹寿司不点回末套餐怎么行呢!”
“居然还有用名字命名的专门套餐……?”沢田同学嘴角一抽, 适时的吐槽了。
伴随着他的话,我仿佛看到一条写着“结果还真是常客啊!?”的鲜红粗箭头,从虚空射出,直直穿透了狱寺君的身体。
“好嘞,马上就好!你们三个也别堵在门口。吓到人家小姑娘怎么办啊?”山本大叔说完就回后厨去了。
这下子, 三名男生都退开了些。仿佛要与我彻底撇清关系一般,狱寺君一下退得最远,但还是紧紧护卫在沢田同学身边。离我最近的仍然是山本同学。
“最近过得怎么样?”他朝我眨眨眼睛, 恰当好处的填补了空白,“真是好久没来了, 老爸前两天还和我念叨这个呢。”
“是啊,最近有点忙, 我也是来的路上才意识到。”我跟着客套, “山本同学还是这么有精神, 真是太好了。”
“进来坐吧——不过,就算这么说了,你也还是会坚持等在外面吧?”
“是这样没错。”我一动不动, 脚尖稳稳停在门的那条“界限”前。
“还是老样子啊……”山本同学挠挠头, 半开玩笑的说,“真是个怪家伙。”
“要说怪, 还是山本同学比较怪。”我斩钉截铁。
虽说他总是挂着温和洒脱的笑脸、看起来很好说话,但所谓“物极必反”,身为国中生洒脱到这种程度反而有点恐怖。完全能想象到将来他一边微笑一边挥舞寿司刀的模样,收割的无论是鱼生、金钱还是人头都不会有什么违和感。
“哈哈哈,这样吗……”山本同学又笑起来。
明明也没说什么实质性的东西,店里面却射来有如实质的犀利目光。
从某人身上冒出肉眼可见的黑气,瞳孔缩小瞪过来的样子让我想到通缉犯。他的阴沉程度随着对话的进行不断进化着,俨然能自己书写一本《生物史》。
“说起来,阿纲和回末也认识吧?”山本同学这时大喇喇地回头。
狱寺君周身的杀气在刹那间偃旗息鼓,张大嘴巴凝固住的样子稍微有点搞笑。
“啊、啊哈哈…是啊是啊,我们小学在一个班……”
沢田同学一僵,和我对视时,条件反射提起嘴角。带着一脸不想被牵扯进麻烦事的表情,他含糊地和我对了招呼。
第二条鲜红色箭头——上书“十代目居然也认识这妖怪!?”字样——狠狠扎透了狱寺君的身体。
山本同学继续道:
“啊、想起来了!你们两个小学连续六年都同班吧?之前好像听谁提起过!那应该是阿纲和回末更熟才对。”
“不不不不不不——啊、我的意思是…我和班…和回末同学没怎么说过话……”
沢田同学生动形象的演绎着什么叫做“汗流浃背”,边疯狂摆手边拼命往狱寺君的方向瞟。
“噢,那就还是我和回末更熟一点……”山本同学跟着看向同一个方向,先是面露疑惑,随即恍然大悟。
山本同学露出了十分灿烂的笑颜。
“狱寺,你刚转学过来,所以应该还不认识——这位是回末,我家店里的常客,和阿纲是小学同学。”他大喇喇道,“现在和我们也是同一个学校。不用那么警惕啦,她又不是坏人。”
虽说山本同学是在好心充当几个不熟的人碰面时的气氛黏合剂、尽一位寿司店少东家的职责,但不知道为什么,他说出来的每个字都能化为天然的利箭,一箭一箭,把狱寺君扎了个透心凉。隐隐约约间,我听见噗嗤噗嗤的声音,汁水四溅、像切西瓜。
“好咯~‘回末套餐’外带一份!”后厨传出响亮吆喝,山本同学应声离开。
趁着这个空当,我飞快瞥了一眼店里;只见银发少年化身万箭穿心的石膏像,颤巍巍仰着头,好像快要裂开了。
…看起来有点凄凉。
从山本同学手中接过寿司盒,我想了想,没立刻离开,而是说:
“现在确实是和山本同学最熟没错。”
闻言,他和沢田同学头顶各冒出一个问号,不过还是都看着我。另一边的石膏像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一道比之前所有箭头都粗的血红箭头自虚空显现、箭身闪耀着砍马刀般的凶光。
“不过…后面就不一定了。”我严肃地说,“我在思考一件事,等有了结果,可能就不是和山本同学最熟了。”
山本同学还是带着疑惑眨眨眼睛。沢田同学头顶的问号倒是变成了灵感灯泡,心有所感般望向狱寺君那边。
被扎成豪猪的石膏像又变回了人类美少年形态;鲜红箭头全不见了,只是脸上身上打着几个搞笑漫画里才会出现的补丁——这些也全都是我用余光观察到的!
“我这就去公园思考了!”我像高举起火炬般拎起了寿司盒,面对着那三颗熟悉的脑袋。
黑色脑袋被逗笑了,爽快的说了声“加油!”。
褐色脑袋嘴角一抽,但也还是跟着说“加…加油!”。
至于银灰色的脑袋……银灰色的脑袋闪身到了余光看不见的角落,喉咙里溢出“%#@¥!?”的暴躁怪声。凭我对他的了解,应该是在说“什、什么东西啊!?”之类的吐槽。
就算是为了早日将他从角落里拖出、逼到另一个墙角进行肆无忌惮的亲吻,也得快点想明白才行!
高举着寿司盒,以即将参加奥运的热烈气势,我转身向公园走去——
坐在公园的秋千上。
一边吃着美味的寿司。
我一边认真思考了。
思考的感觉就像上数学课。时间根本一动不动,让人想挥舞着锤子灭绝世界上所有的蜗牛。
忽然,身后传来慢慢吞吞、走两步就要停一下的脚步声。恰逢我吞掉最后一个海胆寿司,甜甜蜜蜜的滋味在唇齿心头弥漫。
虽然说出口的话却苦兮兮的;
“不是说再也不想见到我了吗…狱寺君。”
“…你背后长眼睛了吗!?”身后的家伙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说,“谁特意来见你啊!?”
“倒也没说你是特意——”背后的气场瞬间暴烈,我顿时改口,“因为那些小学生一看到我就都尖叫着跑开了嘛。这种时候敢于接近的,肯定只有另一个‘吃小孩的国中生’。现在我会思考了!”
最后一句说得无比骄傲。狱寺君没搭腔,双手插在裤兜、微微佝偻着背从后面经过,以“要去炸掉点什么”的惊人气势迈开腿,坐到了我旁边的秋千上。
“……”
他支着下巴,好像很不爽。
但就算是这样,也还是那么好看!
美少年当然连侧颜都很完美!眼睫毛长长的,不说话的时候眼神透露出一点点寂寞,宛如等待被捡走的猫咪。
我贪婪地盯着他看,顺便注意到他手上的便利店三明治。
“狱寺君在竹寿司没吃饭吗?”
“谁要在那吃饭啊。”狱寺君额角蹦出一个硕大“井”字,“不准看我!”
我表面“哦”了一声,实则继续使用着余光。他刚坐下,四周就传来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一群鸽子像看到狗粮的拉布拉多一样争先恐后落到地上。狱寺君就冷着脸把面包撕下来丢过去,手法很娴熟。他平常扔炸/弹也是这么扔。
“狱寺君真有爱心。”我夸赞。他听到后露出的表情就像被谁迎面打了一拳。
“你这家伙……”那双时常令我惊心动魄的翡绿色眼瞳微微眯起了,“今天竟敢直接跑到十代目面前去——”
“我又不知道沢田同学在那边。”我是去吃寿司的诶。
“闭嘴!我还没说完呢!”狱寺君一副要和我算很多账的样子。虽说语气还是很凶恶,但和之前又似乎不大一样。
“和十代目是连续6年的小学同学,先不说这件事……”他半是嫉妒半是思量的嘟囔着,“还从小就是那家黑店的常客……喂,你该不会从没去过意大利吧?”
少年紧紧盯着我,眼中闪动着十分陌生的光彩。
“山本大叔的店可不是黑店。”我认真道,“他家的寿司是世界第一的!”
狱寺君:“……”
“…你到底会不会抓重点啊!?”他好像很崩溃。
“嗯?重点是什么啊?”
狱寺君沉默了一下,接着凶巴巴地说,“没什么!”
然后,他好像就卡壳了。他真可爱。
“我没去过意大利啊。”我说,“从诞生就一直在并盛了,都没怎么去过其他地方。”
狱寺君被我梗了一下,竟然没发作,只是立即质问:“那我们的仇是怎么回事啊!?”
“我和狱寺君又没仇。”我一脸莫名其妙的看向他。他愣了愣,一瞬间竟然有点无措。
“但是,”我紧跟着分析,“因为我用诅咒娃娃威胁了狱寺君,应该是你和我有仇才对吧。”
狱寺君:“…………”
我只在书上见到过的、原以为现实中并不存在的“五彩斑斓的漆黑”,此刻在狱寺君脸上森然显现了。
“所以说……”他坚持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你是为什么要危害十代目的安全啊!?”
这可是那个能面不改色直接口算数学最后一道大题的狱寺君,他现在好像真的很费解,而他费解的竟然又都是我刚刚思考过的问题。我就像握着标准答案考试那样兴高采烈。
“因为想和狱寺君交往,但是告白被拒绝了。被拒绝以后很不甘心,所以听从了监护人的建议,直接威胁了狱寺君。虽说还是没能交往,但是亲亲了!”
一口气把前因后果说完,我朝他闪亮一笑。他顿时大吼:“闭嘴!”顿了顿又吼,“把脸转过去!”
我就把脸转了过去。余光的视野里,狱寺君的神情一时愤恨,一时无语,一时暴躁,一时费解,嘴巴也不停张张合合。
“奇葩……”我听见他嘀咕,“究竟是什么品种……脑子里在想什么啊……”
“脑子里面全都是狱寺君。”我接话。他顿时怪叫一声,周围溢出肉眼可见的烈焰怒火,似乎只要靠近就会被灼烧殆尽。
“我才不关心你脑子里那些妄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立刻说,表情重回警惕,目光也很坚定,“…而且,不管出发点是什么,你诅咒十代目都是事实。排除家族的威胁是左右手的职责——给我记好了,唯有这点是绝对不会改变的!”
我就又“哦”了一声,继续望着秋千前方的儿童区。从我记事起,大象滑梯就一直矗立在那,像王国的护卫一样守护着公园。
“关于狱寺君说的事,我刚刚也想过了。刚刚,就在这边,我一直在思考。”我忽然开口。
他没应声,只是把眼睛往我这边一睨,脸上已经现出冷笑,眼看就要嘲讽我一通然后扬长而去。
“我发现我超级超级喜欢狱寺君。”我说。
狱寺君猛猛咳嗽起来,好像是被自己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嘲讽呛到了,脖子脸还有耳朵全都一片通红。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啊!?”
“才不是胡说。”我严肃道,“我认真想过了——这个世界上分明有80亿人类,可我只想和狱寺君○吻。同样的事,都做过那么多次了还没厌倦,甚至想要一天24小时一直一直和狱寺君○吻。如果这都不算喜欢,又能是什么呢?”
狱寺君嘴唇一抖,瞪过来的目光像要杀人。我感觉他正在心里疯狂的骂我“白痴”。
“就算想不明白原因,也不妨碍这成为一个既定事实。”我继续说,“这两天已经充分证明了,无论狱寺君在不在我身边,我的脑子都会时时刻刻被你占据,不停的想着——”
“不准再说○——说那个词!”
狱寺君嘴唇剧烈抖动着,头顶冒出了袅袅白烟。
他那种震惊的眼神我形容不来。虽说好像很讨厌我、恨不得把我除之而后快,但一旦时间久了、表面的杀伤力褪去,又会觉得内里莫名绵软,让我有点轻飘飘的。
“所以,要我再也不见狱寺君——虽说我勉强一下自己也能做得到,但是我不愿意,所以我不要!”
我坚定地说,尽显成熟的处事态度。
“不过,这毕竟是两个人的关系,必须要两个人都开心才维系得下去。我的监护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既然如此——”
我故意深沉停顿了一下,因为这样能让我显得很有智慧:
“——就只好让我和狱寺君的利益一致了。”
这时,狱寺君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原本我预备好了迎接铺天盖地的语言攻击,没想到他积蓄已久的攻击性径直绕过我、奔着阳明去了。
“什、什么白痴监护人啊%¥#&+!!!”他狠狠发泄了一通,才终于想起我似的,“我们什么关系都没有!你以后都不要再思考了,你这个笨蛋!”
…脸好红喔,都快和他身上的T-恤一个颜色了。
“哼,话可不要说得太早。”我得意地说,“昨天,我被拜托了一件事。下周末你要陪我一起去。”
“…你听不懂人话是吧!?”
狱寺君额角青筋一跳,想也不想就要一口回绝。尽管很生气,但他脸上还残留着红晕,看起来傻乎乎的,特别可爱。
“我还没说完呢!”我竖起了食指,“你答应的话,等到这件事情办完——”
“——我就解开沢田娃娃身上的诅咒。”
第39章 第39章
公寓楼下。
狱寺君警惕地左看右看, 好像生怕有人看到我和他待在一起。
我觉得他多半是为了拖延我进入他家的时间,但这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也很可爱,让人不禁想直接在一楼大厅就对他做些什么。
“放心, 不会被人发现的啦。”我笑眯眯戳戳他的背。
少年的身体边缘登时变成了锯齿状,扭头瞪视的样子宛如领地遭到侵犯的猫咪。
“不要随便碰我!”他是这么说的。
一边这么说, 一边和我站到了电梯前。真不愧是高级公寓,到处都飘着若有若无的高级香味。等到电梯门一开, 我就像流体那样紧跟着他蹭了进去。
我紧紧抱住了狱寺君,把脑袋埋在他胸口猛吸。
“唔啊啊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变/态啊!?”
甚至都不用抬起头,就能想象到少年现在咬牙切齿的表情。
“但是!已经好久没有和狱寺君贴贴了,忍得好辛苦——已经没办法再忍耐了!”
“什么啊!明明连24小时都没有吧,在这给我说什么鬼话呢你这白痴外星章鱼!”
“呜!原来狱寺君也在计算时间吗?准确来说是15个小时哦!”
“没人问你这个!”少年被我逼退到了电梯一角。两只手夸张的抬起到两边, 像是竭力想避免和我有太多接触。然而事实上,这个动作反而更加方便我抱紧他了。
“时间是很奇妙的嘛。不是有个很聪明的外国人说过,什么会随着人的感知而变化, 一会儿过得快、一会儿过得特别慢什么的吗。”
我微微抬起头,下巴还是磕在他胸口, 和他四目相对。
聪明如狱寺君,肯定一下就把我的描述和实际理论对上了号。只见他微微抽搐着嘴角, 居高临下的眼神有点绝望, 像在看白痴。
“虽然只有15个小时, 但在我这边已经过了1.35亿年了!”
“那不就到白垩纪了吗?”他带着鄙夷脱口而出,“你到底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看他通红的面色,我觉得可能他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狱寺君…脸又红了。”我慢慢的弯起眼睛, “心跳得也好快。”
“……!”狱寺君神情一凛, 梗着脖子说,“还不是因为你太烦了!差不多抱够了吧?喂!?”
我忽然歪过脑袋, 把耳朵贴到了他胸口。
心跳得更快了。光是这样聆听,就能想象到里面的器官骤然收缩的样子。
“欸,只是因为生气吗。”我眨巴眨巴眼睛,“只是生气,就已经跳得这么剧烈了吗?”
“……”
他不说话。
我就抬起脸来看着他,悄声问:
“啊呀,下面要来亲亲吗?”
狱寺君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垂眸望过来。他的眼神就和以前一样,充满警惕。
可是,却还是紧紧盯着我,没说出拒绝的话来。
电梯内的温度好像骤然升高了好几度。
本来只是想稍微逗逗他的,现在却连我自己都好像受到了蛊惑。被凛冽辛辣的气息包围着,我觉得脸有点烫,在狱寺君的注视中踮起了脚尖——
“叮”的一声响,电梯门重新打开了。
外面的廊灯自动开启,柔和光线涌入狭小空间,像一杯温凉的水,将热度冲散了。
狱寺君的瞳孔颜色被光线照得微微发冷。他好像想要说些什么,或是试图做出攻击性的表情来——多半就是因为把注意力放在了这些表面功夫上,所以才没第一时间推开我。
“欸…时间过得也太快了——”我不禁发出哀叹。
狱寺君似乎清醒了点,眼中闪过冷笑。我趁机踮起脚,飞快的在他嘴巴上亲了一下。
“……!”
撤退的时候,我恰好看到他喉结滚动了一下、然后才做出一副很厌恶的样子。
“…你脑子里整天就想着这些是吧?”狱寺君拼命擦着嘴巴,看那副架势,简直连电梯里的免洗消毒液都差点动用,“恶心!”,顿了顿,又包含恶意地说,“无聊!”
“好!我们回去吧!”我充耳不闻,兴高采烈地把他拉出电梯;故意使用了含糊的句法,好像我们本来就住在一起。
“哈啊?这种情况怎么可能还让你如愿啊!?”狱寺君涨红了脸,愤怒与费解使他的声音提高了八度,“谁知道你要做什么奇怪的事!”
“嗯……那狱寺君是觉得,如果我想做什么奇怪的事,仅凭区区一扇门就能阻挡住我吗?”我深沉道。
“……”
他一噎,然后露出了比夏季的雷雨天还要阴沉的表情。
“一周、再过一周……等过了这一周……”我听到他嘀嘀咕咕着诸如此类的话语。
身为拖延症晚期患者,我的经验是:一旦说出“等过了XXX”这样的句式,最后百分之九十九会继续拖延下去。毕竟人类就是非常喜欢在最后关头自我欺瞒的物种嘛。
像这样别别扭扭、自我安慰的狱寺君也很可爱!我根本不忍心戳穿。
况且,拖延症的经验之二是:拖延往往伴随着放任自流的狂欢。比如不得不带着空作业本去上学的前一天夜晚,我连外卖都会点得贵一点呢。就是那种微妙的“最后的晚餐”的心情。
或许正因为此,狱寺君才会稀里糊涂的把我带回他家;嘴上说着让我快点消失的话,实际却还是臭着脸打开了家门、放任电梯事件再度上演。
像流体一样紧紧跟随,一进门我就黏着他到了墙边。
“喂……!”这次连口头抵抗都格外绵软。这让我觉得,说不定他早就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了。
现在的“喂”与其说是对我的抗议,倒不如说是在表达“果然是这样啊……”之类的含义。
公寓里拉着窗帘,只留下一条细缝。光线昏暗,意识也跟着昏沉。
看不清狱寺君的表情,所以不得不靠得更近,即便那么近了也还是看不清;我们变成两团漆黑的影子,故意缩在避光的角落里,仅靠触觉与听觉感知着周遭。
好美味。
倔强的、辛辣凛然的雪山气息,还有末了那一点点余烬般的、细碎的甜味。
让人想要一再品尝。
好美味。
窗帘细口处倾洒的微光逐渐暗淡,乃至完全消失。
公寓里“啪”的一下亮起灯光。
沙发上,我头晕目眩,不禁拿手遮住眼睛,感觉自己像一只沉睡了几百年、忽然遭逢阳光的吸血鬼。
“快点化为灰烬吧。”当我把这一联想告诉狱寺君后,他这样真诚地祝愿道。
“也有吸血鬼是不怕阳光的吧,这要取决于故事版本。”我稍微想了想,然后笑眯眯看着他宣布,“我饿了!”
“那你就回去。”狱寺君站在离我最远的屋子对角,声音很不耐烦。我觉得假如这时他再点起一根烟,翻脸不认人的人渣气质就会到达满点。
才刚这么一想,就看到他衔着烟歪过头,很熟练地摸出了打火机。
我:“……”
“狱寺君这样好像渣男喔。”他不理我。我就在沙发上打着滚,然后托着下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
美少年不管做什么都赏心悦目,竟然连点烟这种事也不例外。只不过,狱寺君现在明显有点心不在焉,连烟没点着都没发觉,蹙着眉毛很不开心的样子,不知道是在想什么。
“…难道说,是想通过这种方式把我的气息净化掉吗?”我眨眨眼睛,“欸,就这么讨厌我身上的味道吗?”
闻言,他一顿,面无表情地说:“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毫无自知之明地继续叼着还没点燃的香烟。
口不对心得太明显了。
我来了兴致,继续问道:“欸欸,那我是什么味道的?”以前就问过,但被他搪塞过去了。
“海腥味。”
“骗人。”
“章鱼,垃圾桶,虫子,大便,”他一连报出好几个答案,一个比一个让我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最后狱寺君冷酷总结,“总之让人讨厌。”
“嗯……感觉是假的。”我边说边想起一刻钟前,他一脸自暴自弃的把头埋在我颈间的样子。
…所以应该是不讨厌的味道才对吧。这家伙真是口是心非啊。
唇边笑容不由自主的扩大了。
“狱寺君。”我叫他。
“…干嘛啊?”
“你烟还没点上。”
他一惊,反应过来后直接把烟扔掉了;注意到我促狭的目光,就很凶暴的瞪了回来。
“我饿了!”我再度宣布。
“…都说了让你回去了吧。”狱寺君分外暴躁,“我这没吃的。”
“骗人,我昨天不是才带了关东煮过来吗。”
“扔掉了。”他立刻说,“我怎么可能留着你这家伙的东西啊。”
下一秒,我打开冰箱:
“啊,找到了。”
因为是直接瞬移过去的,所以他根本来不及阻止,甚至连瞬间迈开脚步的仓皇都暴露了。
“早上忘记扔下去了而已!”他一副很怕我误会的样子。
“机会难得,一起吃吧?”我扭过头说。
“……”
狱寺君捏着拳头一言不发。明明面无表情,却给人一种面部神经紊乱快要被气中风的错觉。如果面前有一个能让我彻底消失的按钮,他一定会毫不犹豫按下去。
可问题是根本没有嘛。
“反正等到下周的事情办完,一切就都结束了。现在一起吃个晚饭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吧。”我故意耸耸肩。
狱寺君听了一愣,忽然响亮的“啧”了一声,冷冷说:“随便你。”
“好耶!”我欢呼着,把盒子抱在手中。
“关东煮就是要一起吃才美味嘛!”——
“锅呢?”
“没有。”
“碗呢?”
——递过来一个“你说呢?”的不耐眼神。
“你家真是比我那边还空欸。”我环视一圈。
明明住的是超级豪华公寓,目所能及之处却都空荡荡的;在衬托下,沙发、冰箱这些仅有的家具都仿佛成了特大型号,矗立在宽敞的空间,有如一座座孤岛。
“喂,你吃完就会走是吧。”狱寺君忽然问。
我点点头。
“那就直接这么吃吧。”他不耐地坐到了岛台边。这家伙对食物的态度还真是潦草,完全能想象到他依靠便利店三明治维持生命体征的样子。
“我才不要吃冷的。”我义正言辞,“关东煮的精髓就在于吃完所有煮物后咽下的那口热汤啊。”
“……”
狱寺君无言以对,仿佛我是个大脑没发育完全的智障。
最后我还是坚持回家拿了锅碗瓢盆。
看到我重新出现,狱寺君做出了很夸张的失望反应,让我觉得他刚刚应该一个人在那边排练了很久、说不定还精心准备了什么嘲讽的话。所以我很欣慰地看着他笑了笑,把他气得七窍生烟。
“…呜哇,这次真豪华。”
打开便当,第一层第二层是五花八门的煮物,码得整整齐齐;下面装着满满一盒高汤。我熟门熟路把它们全都倒进锅里,虔诚等待着食物出锅。
这么做的时候,时常能感受到岛台那边飘来的莫名视线;然而转过头去,永远只能看到一脸别扭、傲然注视着相反方向的狱寺君。
看得我都想养只猫了。
只可惜,这个世界上并不存在能与我和平同处一室的猫咪……
惆怅间,锅盖发出清脆喜悦的鸣响。揭开后,白色的水蒸气喷薄而出,昆布与木鱼花的香味充盈了整个空间。
“吃饭啦!”我大声说。这种两个人一起在家用餐的体验同样让我感到很新奇,有种一下子变成了大人的感觉。
狱寺君最开始一动不动,仿佛坚守着什么信念。但是,隔着雾状的水蒸气与我对视片刻后,他还是不情不愿的走了过来——希望他是被香味吸引了,虽说更有可能是单纯在提防我给他下什么邪恶的药水。
——关东煮是带有魔法的食物。
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我有了这样的印象。
仅仅通过与煮泡面相似的工序,就能得到的奇妙温暖。这就是关东煮。即便别扭如狱寺君,在状似冷冰冰的咬了一口后,也露出了轻微愣怔的神情。他到底是多久没吃过热食了啊。
“好吃吗?”我笑眯眯地问,“据说秘诀在高汤里。”
他酷酷地说:“…一般般。”
那就是好吃的意思嘛。
我了然。狱寺君好像也知道我了然了,变得有点烦躁,下意识又咬了一口…咬完好像就更烦了。
我托着下巴、斜斜瞥着便当盒上的卡通猫猫头。
“我人生中吃到的第一种美食好像就是关东煮……从有记忆开始算。”
确切的情景已经模糊了。脑海中首先浮现的是水一样的黄昏,随处可见的流动摊贩,还有如云如雾般不停向上的蒸汽。白色的门帘被风吹动,奇妙的香味在空气中缓缓弥散。
我眨了眨眼睛。
对面的视线忽然分外强烈。回过神来,狱寺君正皱眉盯着我:
“你突然说这个干嘛啊?”
“啊…我也不知道,莫名其妙就说出来了。”我顿了顿,“可能是现在氛围比较好吧。”
他冷哼一声:“我可没知道的——”
“是是是,”我打断他,“狱寺君才不想知道我的事,你只对亲亲感兴趣嘛。”
他一噎,露出了想反驳又理亏的神色,一口气不上不下的提在那儿。
见状,我笑容加深,声音拉长:
“狱寺君——h。”
“%¥#@!!!”
他又是脸红又是暴躁,周身散发出鸣门涡潮状的森然黑气,看起来很想把我的脑袋猛猛摁进关东煮里。
我笑了笑,顺便夹了块福袋年糕。高汤中倒映出模糊的人影。
就这样饱餐了一顿。
“怎么样,关东煮很好吃吧。”我心满意足。
“都说了一般般了。”狱寺君飞快补充,“你下次别来了!”
“知道了。”我从善如流地站起来,“那么,我今天就先告辞了。”
“…哈啊?”他又反过来震惊,好像没想到我会这么干脆的离开;震惊完又眸光一闪,“我是说…那这些东西要怎么办啊?”他瞪着桌上的锅碗餐盒。
“欸?我都负责做饭了,洗碗当然是狱寺君的事吧。”我歪了歪脑袋,“你还真是没常识啊。”
他立刻大叫:“我才不想被你这家伙这么说呢!”
“那……”我最后瞥了一眼食盒上的猫咪图案,“不想洗的话就全都扔掉吧。”
狱寺君一愣。
我趁机捂住耳朵耍赖:“随便你啦。反正我不想管啦。记得把下周的时间空出来明天学校见!”
说完我就瞬移了。
在瞬移之前,映入眼帘的最后景象,就是独自留在餐桌旁、一脸难以置信、呆若木鸡、暴跳如雷的狱寺君。
第40章 第40章
周六上午10点, 艺术街。
盂兰盆节将近,已经有专人开始清理围墙上的涂鸦。不是把它们抹除,而是在上面覆盖更加鲜艳多变的色彩。虽然看不出具体图案, 却十分具备亡灵重返人间、人鬼共存欢庆的冲击力。
我看得津津有味,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发觉。
“…喂。”听到了这样的呼唤, 堪称是比酱油冰激凌的存在还要别扭。
出现了,帅气的私服ver·狱寺君!穿搭竟然又和上次还有上上次截然不同, 他究竟是有多少衣服啊?让衣柜里只有校服睡衣的我都自惭形秽了。
眼看少年在我的注视中越来越阴沉,我笑眯眯地抢答:
“啊…这里狱寺君要说‘看什么看啊!?’,对吧?”
“…哼,我可没那么无聊。你想看就尽管看好了,”他面露快意, “反正过了今天就看不到了。”
我头顶缓缓冒出一个问号。见状,狱寺君立刻马上飞快的恶狠狠补充:
“等办完今天的事,解除十代目的诅咒, 我们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这是你自己说的没错吧?”
当然不是了。前两句是我说的,至于“一点关系都没有”……他到底是擅自脑补出了什么样的展开啊?
但是, 面对狱寺君目不转睛的注视——他好像非常想要从我口中听到回答——假如在这时候纠正,他多半会暴跳如雷转身就走;所以我含糊又短促的“嗯……”了一声。
他应该是把这当成了确切回答, 冷哼道:“…算你识相。”可是看表情好像又没有那么开心。我探究的望着他, 他就很不自在的把视线偏开了。
“究竟什么事啊?”态度还是凶巴巴的。
“先走吧,”我说,“就在尽头那边。”
艺术街的尽头坐落着一座神奇的老房子。一年四季都是绿植环绕,宁静的生命力扑面而来, 仿佛只要随手把种子丢到这里, 就能茂盛生长。
大门旁,一只老旧的龙猫公仔挺着肥肥的肚子坐在那, 前方竟然用小碟子供奉着关东煮里的竹轮卷;这家的座敷童子看到一定会被气得跑掉。
“这房子真是有够莫名其妙的。”狱寺君嘴角一抽,若有所思,“慢着、这种风格,怎么好像在哪见过……”
门被拉开了。
第一眼就会被屋子里的植物吸引;用花房或者温室都不足以形容了,这种量级只能说是时空乱流里的热带雨林。
到了这时,实用主义者或许会担忧夏日引发的蚊虫纷扰,然而光是这所房子本身散发出的妖气,就足以呵退所有不自量力的渺小生灵了。
“这里、这里。”细细的嗓音从更矮的地方传来。把视线放低,就会看到一张和果子般的老脸,拄着拐杖围着亮橙色的头巾,完美符合人类想象中会在三途河的对岸朝亡灵招手的老婆婆形象。
“唔啊!?”狱寺君吓得往后一跃,眼看就要掏出炸/弹。
“这种动作,你有点像猫啊,弹钢琴很疯狂的少年崽。”猫婆婆面不改色,“来,拿着这个。”
“…是你啊。”狱寺君一愣,表情一瞬间竟然很无害。他愣愣接过了东西,直到手臂一沉、一阵浓烈的鱼腥味上涌,才恢复惯常的尖刺状态,“等等、这是什么东西啊?!”
“猫粮。啊,你可不能偷吃啊。”
“…谁会偷吃这个啊!?”狱寺君大叫,好像浑身的毛都竖起来了,“少来命令我!”
“啊啊、你就是那种家伙吧——那种宣称自己既讨厌老人又讨厌小孩,其实和同龄人也相处不来的家伙。”猫婆婆斜睨他一眼,“真是典型啊。”
狱寺君身后有红到发黑的烈焰熊熊燃烧;“杀了你……”
“锵锵——今天要做的事就是!陪猫婆婆一整天!”我在这时笑眯眯地补充。
“哈啊!?”他立刻抓到重点,怀疑的视线在我们之间逡巡,“你们两个…原来早就认识吗?”
“是啊!”我点点头。
“问题太多了。”猫婆婆则冷冷说,“今天的第一件事是喂猫。你就先在这边等我们吧。”最后一句是对着我说的。
“嗯!毕竟野猫一看到就会我就会吓得跑走嘛。”我微笑,“要加油哦,狱寺君!”
狱寺君看起来很想把我用水泥浇筑沉到东京湾里。
“快点走吧,少年崽。”猫婆婆用拐杖戳戳他,“时间可不等人啊。”
……看起来,狱寺君想要制作的水泥柱又多了一根。
然而,虽说是一脸不爽,他还是提桶跟在了猫婆婆后面。总觉得他其实不太擅长应付年长的人呢。
我弯了弯眼睛,目送他们离开。
一段时间后。
“啊、回来了回来了!”
我远远朝着他们挥手。猫婆婆佝偻着背,趾高气昂地走在前面,戴着头巾很有英国女王的气势。狱寺君也佝偻着背,黑气在他四周铺天盖地,很像在白日显现的印第安人亡灵。
“这家伙是怎么回事啊。就算不说话也能感觉到炸开来的尖刺,真是扎人。”猫婆婆对我说。
“这老太婆怎么回事啊?一直在那边自说自话说个不停,烦死了!”狱寺君对我说。
我一下觉得自己很受欢迎,于是轻快道:“看起来相处得还不错嘛,你们两个。”
猫婆婆和狱寺君都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戏弄老年人可不好。”/“你还是去治治眼睛吧。”
喂完猫,猫婆婆让我们稍微等她一下。重新出现的时候,她换上和服、化好了妆,珍珠耳环搭配深绿色的头巾,还提了个小小的手包。
“昨天刚刚重温了《乱世佳人》,费雯丽真是美人啊。”她美滋滋地说,“走吧,接下来去第二站——”
第二站是花店。
去的路上时也是争执不休。猫婆婆坚持认为狱寺君是非常喜欢小猫的,狱寺君则坚持认为她患有老年痴呆。
猫婆婆说狱寺君不坦率,再这么别扭下去迟早会伤害到不想伤害的人;狱寺君反唇相讥她管闲事,自己早就找到了终身效忠的首领。猫婆婆立刻看向我,狱寺君暴跳如雷,说才不是她呢!
终于到达目的地时,猫婆婆认为狱寺君已经没救了,将来多半会孤独终老,但若愿意正视自己的内心饲养一只小猫,事情或许还有转机。
狱寺君听了咬牙切齿,表示自己是绝对不会养什么猫的。然而那副样子反而让人觉得他将来一定会养猫,说不定还会是只比他脾气还要暴的猫。然后狱寺君就只能一边一脸不爽的回忆今天的对话,一边心甘情愿的变成猫奴。
“喜欢上那种性格别扭的家伙,你也真够辛苦的。”猫婆婆对等在花店前的我说。狱寺君站在不远处的电线杆那边,说什么也不肯过来。我觉得他头顶的天空都比这边的阴沉点。
“是这样吗?我倒觉得挺可爱的。”我说,“这么快就办完了?”
“老早就选好种类了。是我精心挑选过的搭配,你就给我拭目以待吧!”她一脸骄傲,视线在周围的鲜花绿植上慢慢掠过,眼神很温柔。
“啊……”忽然,在看到其中一盆时,她的眼睛微微睁大了。
我倒没看出什么特别:就是一小盆普普通通的绿植,甚至有点丑。叶子长得很茂密,最顶上的形状有点像玉米。该不会就是玉米吧?
“应该会开出很美丽的花朵吧……”猫婆婆说,“这是百合喔。”
“欸?这是花吗?”
“是啊。有的种类要到8月才开花,能够一直持续到秋天呢。”
听她这么说,我就兴致盎然地蹲下来观察。一旦知道面前紧紧闭合的植物有可能绽放出美丽的花朵,就会有种现在就扒开来一窥究竟的冲动。究竟会是什么颜色呢?
“要温柔一点。” 猫婆婆好像猜到了我的想法。
我就轻轻戳了戳其中一朵花苞;它盈盈一颤,好像在和我抗议似的。
我弯起眼睛:“真可爱啊。”
猫婆婆看着我不说话。虽然没说话,但那种目光本身就像是种无声的叹息。
“怎么了?”我鼓起脸。
“没什么,”她真的叹了口气,悠悠道,“只是觉得,那个少年崽说不定也很辛苦呢。”
“嗯,狱寺君一天到晚都在想很多嘛。”我又戳了戳花苞,这次用的力气比之前稍微重了点。
“他对你有好感喔。”猫婆婆冷不丁道。
“欸?真的吗!”我顿时抬起头。都说老人的话要认真听,我立即决定相信猫婆婆。
“那你对他呢?”
“当然是很喜欢了!”
“就像喜欢这盆花一样吗?”
“怎么可能。当然比对花的喜欢多得多了。”我说。我又不想和这盆花○吻。
“你只是想扒开他的心瞧一瞧吧,就像扒开花苞一样。”猫婆婆说,“看到以后就会厌倦了。”
…我有点讨厌她现在这种笃定的口吻。
“为什么这么肯定啊?”我抗议,“我已经有在忍耐了!”
“很多事不是想做就能做好的。”她垂着眼睛说,“要试试看吗?小姐,麻烦帮我把这盆花包起来。”
店员应声而来,包装结账后,在猫婆婆的示意下把花递给了我。我不知所措地抱住了。
“试着养养看吧,”猫婆婆对我说,“精心饲养就会有好结果。”
从离开花店开始,我就在思索怎么把花还回去。在店里那么稍微逗弄一下还好,一旦抱在怀里、成为了属于我的东西,那一颗颗细长的花苞就又全数丧失魅力、变回玉米了。
“你买的?”狱寺君一看到我就竖起眉毛,和发现新大陆似的诚恳吐槽,“绝对会养死吧!”
“……”
我顿时很不爽,更加小心地抱住花盆,用力踹了一下他的小腿。狱寺君猝不及防,痛呼完就掏出炸/弹要炸死我。
“好了好了不要吵了。”猫婆婆拿出英国女王的气势说,“时间宝贵,去下一个地方吧。”
第三站是一家咖啡厅,时髦程度在町内是数一数二的。
店主好像和猫婆婆的女儿是同学。相互认出来后,猫婆婆就把我和狱寺君晾在一边,独自与她攀谈着。
“啊呀,当初听到贵子结婚的消息真是惊讶,婚礼还是在东京办的吧?真让人羡慕……”
猫婆婆乐呵呵的,说“是啊是啊”。
“其实我马上也要结婚了!……唉,只是本地的社员啦。不像贵子那么有出息,高中一毕业就去大城市闯荡……”
猫婆婆笑盈盈的,说“恭喜恭喜”。
听她们说话就像上古文课一样云里雾里。我和狱寺君活像两个留守儿童,在一张小圆桌旁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盆玉米形状的百合花苞。
透过花苞的缝隙,我盯着狱寺君帅气冷峻的面容。从这个视角看,就好像狱寺君的头也长在花盆上,有点惊悚。我被逗笑了。
“…干嘛啊?”狱寺君十分警惕。
“只是在想,为什么会觉得我养不活这盆花呢?”我吸了一口免费赠送的果汁。
“这还用问?你就长了张粗心大意的脸。”他想也不想就说。
“嗯……狱寺君虽然很暴躁,倒是意外的给人一种很细心的印象呢。”我若有所思。
他嘴角一抽:“…我是不会帮你养的!趁早死心吧!”
“咦,原来我们已经到达心有灵犀的地步了吗?好高兴!”我笑眯眯的,“我会先自己努力看看的!”要是努力不成就把花塞给他。
“你还真是听不明白人话啊……”狱寺君一秒钟就理解了我的潜台词,恶狠狠地重复一遍,“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帮你的!”
“话也不要说的太早嘛。”
这时,另一头的谈话也临近尾声。
“对了,钢琴教室是定期招生的吧?我们也出租店里的场地喔。各种活动都包含,等秋天还会有折扣优惠,像是庆祝生日、婚礼丧仪之类的接待……”
面对店主的热心介绍,猫婆婆不断点头,最后说:“嗯……谢谢,我会考虑看看的。但今天还是先来3份三明治外带打包吧。”
她温和地接过了传单。
等拎着三明治走出店门,我才说:“不太顺利呢。”
“既然是认识的人就没办法了。至少买了午餐嘛,”猫婆婆说,“待会儿就在车上解决吧。”
狱寺君不明所以的望着我们,流露出了面临拐卖的小猫咪的警惕神情。
“接下来我们要去隔壁町的隔壁町,”猫婆婆解释,“那边会派车来接,差不多有2小时的车程吧,来回加在一起。”
“…去干嘛?”狱寺君皱眉追问。
“啊呀,她没有告诉你吗?”/“啊呀,我就说忘记了什么。”
猫婆婆和我同时说。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狱寺君就一脸怀疑地看着我。
“真的是忘记了。”我诚恳回望。
“这可不行啊,必须得提前告知才行,毕竟去的是那种地方。”猫婆婆道,“接下来我们要去棺材店。我家老头子去世时就是在那边下的订单,做工真是好极了,还带着股木头的天然香味呢。”
狱寺君先是错愕,随即反应过来,眼神变得有点复杂,“喂,老太婆……”他欲言又止,止而又欲言,活像一只困得不行强打精神的刺猬。
“喔,忽然愿意把尖刺收起来了吗?内里果然还是个好孩子啊。”猫婆婆说,“没关系,不需要有什么顾虑。这个世界上大部分人都只能让别人来挑棺材,我这样的反而是少数呢——这次我自己画了图纸哦。”
她拍拍随身的小手袋;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的笑起来。
“最初以为是小毛病,去医院却被告知只剩三个月寿命了。唉呀……大概人到了这种时候都会有预感吧。又活了那么久,总算是到了这一天。”
她看着我说道;圆圆的脸被美丽的深绿色头巾围着,宛如一粒小巧的和果子。
“觉得晦气的话就在这告别吧。”猫婆婆对狱寺君说。
“…不要小看我,”狱寺君则冷冷回答,“这种事我经历的可比你多。”——
原本,我以为丧仪店会像那边派来的黑色轿车一样无趣,实际上却不是这样。
店里没什么人,据店主说因为现在是淡季。
猫婆婆带去的图纸所绘的与其说是棺材,倒不如说是船只。连店主都被逗笑了,吐槽中土世界的精灵都可以乘着这玩意儿西渡。
棺材最后是要推进葬仪所的火化炉,和尸体一起焚毁的,所以对大小有统一要求。猫婆婆先是将图纸上难以实现之处一一和店主作了确认,又经过一番仔细对比,最后挑选了桧木作为主材料。
“真是麻烦你啦。”猫婆婆鞠躬,“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性格。”
“不会不会,毕竟最后是要躺在里面烧成灰的嘛。”店主回答,“必须认真对待才行啊,人生的最后一程。”
他们的对话有种非常奇妙的豁达。
带着好奇,我闻了闻棺材的味道;确实有股很干净的木头香气,让人觉得非常安心。
回程时天忽然阴了,没能看到夕阳,猫婆婆似乎有点遗憾。
“就送到这吧。多谢两位今日的陪伴。”钢琴教室门口,她对着我和狱寺君鞠了一躬,然后有点吃力的直起了身体。
“快点回去休息吧。”我说。
“啊,对了,”她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牵起嘴角问我,“上次带回去的关东煮好吃吗?”
“嗯,很好吃!”我大力点头,一只手拉住狱寺君,“我们两个一起吃的哦。”
狱寺君轻微挣扎了一下,最后却没甩开我,一脸不耐烦的也对着猫婆婆胡乱点点头。
“这样啊……”老人舒展开眉眼,“那带去的饭盒——”
“扔掉了。”我说。狱寺君忽然拧眉看了我一眼,但没说什么。
“又是这样吗?”猫婆婆望着我苦笑,“真是个无情的家伙啊。”
我耸耸肩:“之后有事可以再叫我。”
“才不要,和随便扔掉我爱物的无礼之徒没什么好说的。”她像小孩子一般说,“你养花要是遇到问题倒是可以来找我。”
“不会的。倒是你,到最后行动不会有困难吗?”
“放心。我会在高级护工的温柔陪伴下安然度过最后时光的。平日里辛苦攒钱就是为了用在这种时候啊。”
“…你平时也没有很节俭吧。”我吐槽,“随便你。那再见了。”
“这次应该就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猫婆婆缓缓道,“之后要是有时间,可以来参加葬礼。你和钢琴少年崽都是……拜拜了。”
我们分别了。
沿着街道走出去好一阵,我忽然感到手臂发酸,到这时才发现刚刚一直是单手抱着花盆——另一只手还拉着狱寺君的袖子。
他居然就这么安静地任由我拉了一路;虽说对视后立即就把袖子扯开了,还露出那种凶巴巴的警告眼神来。我就没有道谢。
“我表现得很‘无情’吗?刚刚。”我问他。
“问我有什么用,我又不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狱寺君语气很平淡,说完又飞快补充,“也没兴趣知道!”
我“哦”了一声,说:“按照之前的约定,回去后我会解开沢田同学身上的诅咒。今天辛苦狱寺君了,再见。”
他愣愣地看着我。之后,我也忘了有没有和他说些“后天学校见”之类的话——多半是说了,以往每次分别前,我都会和他这么说——然后抱着花盆拐到了另一头的大街上。
天阴阴的,连带着路上行人的表情都不太好。
我独自走了一会儿,忽然有点饿,这时肩膀被人撞了一下——
回过头。是个上班族。对方捂着肩一脸疑惑,视线直直穿过我,落在我身后的电线杆上。
哦,对,刚刚对自己施加了“透明人”的诅咒。
“这样也能撞到?该减肥了吗……”对方狐疑地喃喃着。我就对着他做了个鬼脸。
重新转过身,正要继续迈开脚步——
“…喂!”
身后传来了熟悉的呼唤。
银灰色头发的美少年出现在马路另一头,正气势汹汹的朝着这边大步走来。上班族顿时一脸惊恐,宛如形成了肌肉记忆般,恭敬上交了自己的钱包,然后一溜烟跑走了。
狱寺君对钱包视若无睹,径直来到我面前。
他呼吸还有点乱,好像是一路跑过来的;表情倒是已经调整到了凶恶模式……不,应该说比以前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凶恶,眼部的一团漆黑混沌得和黑洞似的,额角有根青筋不停的一跳一跳,十分突出,令我不禁怀疑他是否有中风的风险。
我在原地等了一会儿。少年死死咬着牙不说话。
“狱寺君,你……”意识还清醒吗?
这时,他嘴唇微微动了动,很深沉的吐出了一个字。
“明……”
我脑袋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四目相对的一刹那,他露出了超级生气的表情,但又好像并不是朝着我。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中了“透明人”诅咒的家伙吗?
“可恶……”
我更疑惑了。狱寺君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想法,“啧”了一声,一脸的破罐子破摔。
他超大声的对我咆哮:
“唔啊啊Ciao alla prossima!啊啊啊啊啊啊!!!”
说完,他就转身“嗖嗖嗖”的离开了。走得那叫一个旁若无人,硬是有种要离开地球去找宇宙霸王龙干架的气势。路上行人见了纷纷目露敬畏,自发的为他开辟道路。
我捧着花盆,目瞪口呆的站在原地,完全不知道他说了什么。树茨
…这家伙,该不会是越想越生气,专门跑过来骂我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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