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25章
和狱寺君亲亲了!
…虽然我是很想这么说没错啦。
不顾我“咿咿呀呀”的惨叫, 狱寺君捏住我的下巴,强硬地挤开我的嘴,直接把笔捅了进去。
然后他狠狠扣住我的脑门, 把纸怼到我面前:
“写。不然我现在就把你的头一分为二,一半带在身上一半扔掉。”
……他好恐怖, 我能看出他绝不是在开玩笑。
我都觉得含着的笔不是笔了,而是一柄电钻, 随时会扎穿我的颅骨劈开我的脑袋,我的脑子会像史莱姆那样流到地上。
只剩一颗头不得不低头。我哭哭啼啼地在物种那一栏勾了“亡灵”,在“死因”的空白处用鬼画符般的文字写上“情杀”。
全部填完,狱寺君就抽走了那张混合我泪水汗水与心血的纸张。我可怜巴巴地含着笔看着他,期待一些温柔善后, 谁知他投来一瞥,冷冰冰地说:“自己吐掉。”
我“呸呸呸”的全部吐掉了,泪眼朦胧间对上斋藤老师的复杂目光。
“我是很想同情你没错啦……”老师实事求是地说, “但你真是活该啊。”
我抽抽噎噎着,在心里构思了一百个报复狱寺君的后续方案。
“喂, 眼镜。你刚刚说这里存在三类物种对吧。”狱寺君快速审视着报名表,“为什么表上只有‘亡灵’和‘妖怪’啊?”
“啊啊, 那个啊……”老师推了推眼镜, 镜片上现出一层高深莫测的反光, “因为剩下的第三种,有且只有一位,是绝对不可能来参加这妖怪大会的啦。”
“…什么意思?”狱寺君似乎很反感这种故弄玄虚的说法, 拧眉时的神情充满不屑。
老师指指脑袋上方, 示意我们往天上看。
在现世,商业街位于全町偏西的位置, 在里·并盛却是毋庸置疑的中心。因为它就位于“门”的正下方。
仰起头时,那扇铁索缠身的门便如达摩克利斯之剑般悬于天上,头顶是旋涡般聚集的浓云。
“…啊?”我盯着那个十分朋克的景观看了半天,觉得自己明白了:又没长手又没长脚的,区区一扇门确实是不可能跑来参加什么竞技啦。
“再往上!”老师恨铁不成钢,“看云里面!在动的那个!”
闻言,我拼命地昂起头。
一开始什么也没看见。
然后,看到了。
“唔啊……!”
那个在云中一闪而逝的、蛇形的漆黑巨影。
它似乎只是随意的摆动了一下身体,周围的空间就出现了极光状的扭曲。
——那东西是不可战胜的。
看到的一瞬间,头脑中便会被植入这样的概念,然后不由自主的移开视线、从心底里升起恐惧与抗拒。
就好像一旦看到它的全貌,就再也没办法回到原来的世界里了。
我听见锁链晃荡的声音。
“就是‘那个’。”老师声音深沉,“既非亡灵也非妖怪,从不吐露任何话语,从不踏足低贱的地面,永远傲慢地俯视着这荒唐的死人之国。换句话说,也就是——”
“——塞布尔岛大海蛇!?”狱寺君张大了嘴巴。
“欸?原来那个就是塞布尔岛大海蛇吗!”我也张大了嘴巴。虽说根本不清楚塞布尔岛大海蛇是什么,但比起神秘的“未知”,还是被赋予了名字的“塞布尔岛大海蛇”更让人放松一点。所以我决心相信那就是塞布尔岛大海蛇。
“…很明显不是啊!?”老师也张大了嘴巴,看着我们两个。
“那可是神明大人啊?统治着整个黄泉、在里·并盛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你们看到的时候都不会觉得敬畏啊恐惧啊什么的么?我第一次注意到的时候可是吓得连头皮都掀起来了啊!”
“咦?老师连头皮都掀起来了吗?”我顿时目露关切。
“重点是这个吗!?”老师大叫。
“看起来也不是不能被炸死啊,那玩意儿。”狱寺君一脸无所谓。
“你更是重量级啊!”老师大吼。
就仿佛担心天降巨雷把我们劈死一般,斋藤老师小心翼翼地往天上望了望。望了一阵后,藏在平庸眼镜下的平庸眼睛里的平庸神采慢慢变化,变为了不太平庸的坚定与不太平庸的深远。
“…那是神明啊。无所不能的神明大人。”老师缓声重复一遍,“除了得到鸟居笼子里的珍稀妖怪外,向神明大人诉说心愿——只要在权能允许的范围内,不管什么愿望都能达成——这就是妖怪大会的优胜者能拿到的另一奖赏。”
“我有不得不实现的愿望,这就是我要参加妖怪大会的原因。”
都说一往无前的男人最帅气。在这么说着的时候,老师那远低于成年男性身高平均线的身影好像都变得高大起来了。
“…嘛,虽说你们一路上都没问起,大概是对我的理由一点兴趣都没有啦。”老师的背影又稍微佝偻了一点。
“……”
我和狱寺君静静望着他。老实说,我是到现在才意识到,原来从重逢到现在,还没向老师确认过他想参加妖怪大会的原因。
但是,这并非出于老师以为的漠不关心,而是心底已经有了模糊的答案。
毕竟是那个为人谨慎小心、身高和胆子都比芝麻还小、被狱寺君稍微拎拎衣领就会吓得牙齿和牙龈大分家的斋藤老师嘛。
他会主动沾上妖怪大会这样的麻烦,怎么想都是为了那一个人嘛。
没错,我是如此笃定着的。下意识的,我和狱寺君对视一眼,立即意识到他也是同样的想法。虽说他似乎很不爽和我有了眼神交流,一脸阴沉地把我的脑袋拨开了。
“下一组!”
报名的长队终于轮到我们。负责接待的是一只戴着眼镜的大老鼠,真不愧是妖怪,它看起来能一口气把十只猫塞进嘴巴里吃掉。
斋藤老师率先递出了自己的报名表。大老鼠提提眼镜,把纸张伸到鼻子下方认真审视着。
“物种:亡灵…死因:被货车车轮搅成了肉酱啊……我们那个时代还是牛车呢,根本撞不死人;想用交通工具杀人还得借助马匹和麻绳。现在倒是轻松了。嘎嘎嘎,人类的发展还真是可怕,再这样进化下去迟早连空气都能杀人。”
老鼠边说边露出了欣赏期待、乐不可支的神情。竟然在动物脸上看到这么类人的表情,这多多少少有点恐怖。
“那么,如果在本次竞技中获得优胜,你会向神明大人许下什么愿望呢?”老鼠双爪交叠。
“我的愿望是——”老师面容严肃,话语掷地有声。
我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本来在提着我猛晃的狱寺君也动作一顿。我们共同等待着老师的回答。
“——下辈子,我要转生到异世界去!”
背对着我和狱寺君,斋藤老师斩钉截铁地说道。
我:“……”
狱寺君:“…………”
我们再一次露出了《名侦探○南》里小学生侦探的经典豆豆眼。
啊…啊咧咧???
空气先是寂静了一瞬,接着就像雪碧倒进玻璃杯后涌起的气泡那样迅速坍塌了下去。
“等等啊老师!”我惊道,“你说的异世界,难道是指那种人名长得过分、有魔法有魔王、还有傲娇精灵美少女的那种异世界吗?!”
我拼命晃荡着脑袋,想要再往前凑一点。可以的话真想直接从脖子长出脚来,跑到老师面前看看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这一想法才刚产生,我和老师的距离就真的缩短了一点——是狱寺君,他默默把我往前提了提;尽管没出声,但我同样能用灼热的后脑勺感受到他的质疑。
“…当然不是了。”
斋藤老师侧过来半个头,眼镜镜片闪过深不可测的寒芒。
“比起傲娇精灵美少女……老师我更喜欢的是哥布林战士啊!”他脸上现出陶醉的可怕红晕,像误食同类后中了毒的蘑菇。
“——所以我要向神明许愿:下辈子转生到人名长得过分、有魔法有魔王、还有哥布林战士环绕的异世界去!”老师顿了顿,“啊呀,这是怎么一回事,你们两个的表情怎么都这么惊讶啊?”
“谁和这家伙表情一样啊!?”/“老师你这样说狱寺君会生气的啦。”
则是狱寺君和我的回答。
“启太呢!?启太要怎么办啊!?”还以为老师绝对要许一些像心灵鸡汤一样让人眼睛里进沙子恨不得按快进的俗套又感人的愿望呢!
“…欸?神明大人的权能只能覆盖里·并盛,没办法牵扯到现世,所以我也没办法做什么啦。”斋藤老师的表情有点尴尬。
“胡说!真想做什么也还是可以做到的吧?!啊看!果然是可以的吧!?”老师的目光游移了一瞬,被我果断抓住。
“嗯…该怎么说呢……”老师苦恼地挠挠头,最后叹了口气,“如果我能许100个愿望,那么我会把剩下的99个都用在启太身上…我希望那孩子能得到幸福。”
“…可现实是,我只有1次机会。”他说,“只有1次实现愿望的机会,所以想要留给自己……这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吗?”
最后的那一句,老师并不像是在询问我们,至少他并不期待从我们口中听到答案。他那平庸眼镜下的平庸眼睛里写满的平庸的自我厌恶已经充分说明这点了。
然而,里面的神采仍然是坚定的。
“芜~!经过深思熟虑的自私最是真实、最是美味,堪称是无可指摘啊~”老鼠妖怪陶醉地眯起眼睛,“你通过了!先去后面等吧,后面同组的两个一起上来。”
或许是因为格外中意老师,总觉得我和狱寺君的资质审查一下宽松了许多。
“嗯嗯,都是‘亡灵’……死因,一个是‘为十代目鞠躬尽瘁’,一个是‘迷恋上为十代目鞠躬尽瘁的男人’…原来如此,你们俩的关系还真是一目了然啊……”
老鼠妖怪觑觑我和提着我脑袋的狱寺君。
我没注意听它的奚落。斋藤老师说妖怪是专攻人心的阴险物种,但我觉得和【不在场证明】比还是差远了。在他的信口胡诌中平安长大的我拥有猪笼草般的心之壁垒,随随便便就想寻找缝隙突破的家伙的结局只能是被黏液分解。
“谢谢,你真是个好人。”我对老鼠妖怪说。它捂着心脏翻着白眼,看起来快被气死了。
我望向等在远处的斋藤老师。真奇怪,刚刚离得那么近的时候,总觉得看不清他。现在隔出一段距离,视野反而变得清晰起来了。
我想,我并不是不能理解老师的选择;只是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觉得“难以接受”罢了。
“…唔,狱寺君也觉得这样比较好吗?”我垂下眼睫。
本以为绝对收不到回答的,没想到少年冷淡的嗓音真的从头顶传来,听起来一丝多余的感情都没有。
“这不是常有的事么。”他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自己不后悔就行了。”
潜台词仍然是:不关他的事。
老鼠妖怪的视线本来一直绕着我们打转,见我们没有打起来的意思,它才略失望地收回目光。
“获得优胜的话,你们会向神明大人许下什么愿望?来说说看吧。”
狱寺君说:“动物里我最讨厌的就是老鼠。”
我说:“希望全世界的老鼠都变成米老鼠。”
老鼠妖怪:“……”
“你们俩真奇葩。” 它评价道——
成功与老师会合后,他默默看了我们一眼。很有默契的,大家都没提起刚才的事。
老师有老师要做的事,狱寺君有狱寺君要做的事,至于我……虽然没什么正事要做,但非常想知道事态接下去会如何发展。我们三个各怀鬼胎,反而不会随随便便就停下脚步。
“先说好,妖怪大会是妖怪与亡灵们赌上一切的竞技庆典,这里的‘一切’当然也包含‘性命’,可不是闹着玩的。”斋藤老师缓缓说,“马上就是第一场比试了。你们可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我半是期待半是紧张地点点头;狱寺君“嘁”了一声,但也没说什么反驳的话。
画面一转,我们来到了里·并盛的电影院。
猩红的地毯从屋内一路铺到脚边,给人的感觉黏糊糊滑溜溜的,就像舌头一样。招牌上歪歪扭扭写着“看乐子大赛”几个大字,用坚硬的黄色颗粒物拼成,乍一看是骷髅,结果是巨大的爆米花。
尖锐的爆笑从影院深处响起,那声音让人想到混合着奶油与黄芥末的泰国咖喱;不一会儿,几具盖着白布的担架被工作人员打扮的妖怪抬出。
“又死了两个,妖怪们还真是不经逗啊。亡灵们就很安静了。”
“毕竟人类一向没什么幽默感嘛。这些尸体要怎么处理啊?”
“还是运到餐馆去吧。不管什么东西,只要烤一烤撒上孜然都能变成黄泉美味。”
“哈哈,晚上吃自助餐咯~”
我们目送抬担架的妖怪们远去。虽说耳朵确实是听到了那些话,但脑子却拒绝理解深层次的信息。妖怪们的话就是具有这样的特性啊。
斋藤老师一脸沉痛:“这就是大会雷打不动的第一关,每次都会杀死半数以上妖怪参赛者的‘不要笑挑战’。原来屠杀已经开始了吗?真是残酷啊……”
“啊?它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啊!?”/“妖怪们还真是容易死啊!?”
狱寺君和我异口同声。
“毕竟妖怪就是这样的物种嘛,”老师摊开手,“影院里采集了在现世很倒霉的家伙经历的种种闹剧随机放映。也有妖怪为了看乐子专门报名,然后看着看着一不小心就笑死了。”
“…不,所以说到底是怎么死的啊!?”
狱寺君和我继续异口同声。然后他很生气地甩甩我的脑袋,让我不要学他说话。我觉得非常委屈,虽说我的确是故意模仿他说话了。
“这一关对亡灵倒是没什么难度。当然,也不排除会有那种性格像妖怪一样恶劣、平时就爱好看乐子、会对着他人的不幸欣喜若狂的家伙——”
老师边说边和狱寺君一起望向我,两个人的目光竟然都充满怀疑。
而且还是一种很确定的怀疑。
“欸?我才不会呢!”我顿时龇牙咧嘴,“我以监护人下半辈子的桃花运起誓!”
“用‘桃花运’这种东西作担保一听就不靠谱。”老师面无表情,“总之,先来测试一下吧——喂,回末,我被大卡车压成了三截,每一截都在一个红绿灯下面弹跳。”
我:“噗…呜!”不是我想笑的,是老师的说法太犯规了!
“以防万一,还是先把她的嘴巴塞起来再进去吧。”斋藤老师冷酷地说。
我还没来得及表达抗议,就见狱寺君一动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老师瞧。
“喂,你这家伙……”带着惊讶的表情,他缓缓说道,“人还不错嘛?”
我:“……”
“既然要堵住嘴巴,干脆就用这根特制炸/弹——” 狱寺君边说边掏出一根俄罗斯香肠那么粗的炮仗。
“我拒绝!”我义正言辞,“假如非要堵,那我选择狱寺君的嘴——唔唔唔唔唔!?”
趁着某个空当,狱寺君就直接把炸/弹塞进来了!我毫无准备,刚想挣扎,眼前就火光一亮,狱寺君冷酷无情地在我嘴边点燃了打火机。
他的手稳稳当当,摇晃的火苗就停在引线前面一点点的位置。
“你再动一下试试?”他冷声威胁。
“……”
我乖乖不动了,但也不愿什么都不做;于是饱含控诉地抬眸望向他,向他展示眼角憋出的生理性泪花。
银发少年一愣,一瞬间竟然真的露出尴尬神情,就像打架时的本意是击败敌人、却一不小心杀死了对方那样移开了目光。和我对视就这么难吗,到底是为什么啊!?
“有什么好哭的啊?是你自己活该!”狱寺君恶声恶气的,像对待俘虏的脑袋一样提起了我的头。
见状,斋藤老师先是同情地看了我一眼,然后拦下往里冲的狱寺君。
“给我等等,你应该没有什么奇奇怪怪的笑点吧?”
“嘁,你当我是谁啊。”狱寺君对这种质疑嗤之以鼻。
“只是以防万一,”老师的语气温和了一些,“待会儿最好连多余的情绪波动都不要有,一不小心就会被判定失败、然后直接成佛的。”
“这种白痴一样的事才不会发生在我身上。”狱寺君自信满满地说。
闻言,我忽然瞪大了眼睛。这是一种爱好看乐子的人经过经年累月的积累才能锻炼出的直觉:
——我觉得狱寺君要倒霉了!
就这样,我被狱寺君提溜着坐到了座位上。虽然他的本意是看住我,但我毕竟被他紧紧抱在了怀里。我尽情用脖子的断面感受着狱寺君温暖Q弹的大腿。
灯光熄灭的时候,我被抬了起来,有种身在4D影院的错觉。狱寺君低哑的嗓音贴着耳朵响起:
“敢笑的话,就立刻把你炸飞。”
“……”
我脸红了。明明是这么浪漫的场所,为什么我偏偏只剩下一颗头了啊?我恨不得生出八只手依偎在他身旁。
“唔,唔唔唔!”你才是,可别一不小心中招了才好。
我一边出于善心提醒,一边真心祈祷着狱寺君能像我一样倒霉。他应该是听出了我话里话外的意思,从鼻子里响亮的冷哼了一声。
黑暗中,正中的屏幕缓缓亮起,竟然是熟悉的教室景象。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也有点眼熟——等等,这不是狱寺君他们班的班主任么?
【“同学们,今天会有一位从意大利转学过来的插班生——”】
座位上,我忽然感到狱寺君的手一抖。我的脑袋像被丢进海浪里一样上下起伏。
说起来,现在拉开教室门站到讲台上的那个,不就是狱寺君么?
我看着屏幕正中眼神凶恶戴着两条项链的帅哥。其中一条,我还曾在亲亲的时候半开玩笑的绕在手指上把玩过呢。后来就再没见狱寺君戴过,多半是被他炸成灰了。
紧接着,我又看到了面色发青的沢田同学。他多半是被狱寺君吓到了,满脸都写着“这个人好恐怖!”。
这时的我还没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哎哎,不要担心啦沢田同学。这个看起来凶不拉几的家伙可是把你当做十代目来尊敬,将来甚至会愿意为了你只身潜入黄泉——
【狱寺君双手插兜,走向沢田同学的座位,然后一脚把沢田同学连人带桌子踹翻了。】
我:……哇哦。
被带翻在地的沢田同学一脸委屈,但没说什么,一副不想惹麻烦的老好人样。偏偏在下课后,狱寺君又一次主动找上门来。
【“要是让你这种废物当上十代目首领,彭格列家族就要完蛋了。我是不会承认你这种人的!”】
屏幕里的狱寺君是这么说的,边说边是一个狰狞回首——
【“——我才配当彭格列的第十代首领!”】
我:…哇、哇哦!?
屏幕里的狱寺君掏出无数炸/弹。
【“你真的太碍眼了,让我忍无可忍。”】
【“Reborn先生,只要杀了沢田,我就能被内定为第十代首领的继承人。这件事是真的吧?”】
【“哼,永别了!”】
我:哇哦!!!
影院里的笑声此起彼伏。坐在前排的墨鱼妖怪笑得吐尽了墨汁,最后像鱼干一样硬邦邦的,散发出好闻的海鲜味道。像这样变成尸体的妖怪不在少数,更搞笑的是它们还会被同伴的死状戳中笑点,继而引火烧身。
影院里的谋杀是连环性质的,我看到负责扛尸体的妖怪累得大汗淋漓,一不小心被绊倒在地,结果把它的同伴笑死了。
我觉得这一幕既悲惨又好笑,因为不太像真的,所以反而能让人安心欣赏。唯一没发出任何声音的大概就是我们这边——狱寺君出奇安静,这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还以为他一定会在第一时间冲到台上、把自己的黑历史炸个稀巴烂呢。
“……”
这时,托着我脑袋的双手缓缓垂落,我顺势倒转了180度,看到狱寺君口吐白沫,彻底晕死在了座位上。
他周身闪烁着激烈的白光,已经肉眼可见的丧失了求生意志。
我大惊失色。
不好!遭受的打击太大,狱寺君看起来好像快成佛了!——
“没被判定成违规是不错啦。但是第二场比试要怎么办啊?得快点让他清醒过来才行啊。”
“老师!这种时候就该用人工呼吸啊,安全防范意识课上讲过的!”
“…欸?但那是针对溺水的情况吧?”
“相信我啊老师!人生就是一场伟大的航行,现在的狱寺君就是在航行途中不慎翻船了。你快把我放到他的脖子上,让我来拯救他吧!”
“嗯…既然这样的话——”斋藤老师在我纯然善良的目光中屈服了。
狱寺君花瓣般柔软的嘴唇近在咫尺。真不愧是漫画画风的黄泉世界,明明上一秒还是象征意识不清的口吐白沫状态,下一秒就干干净净,变得这么惹人怜爱。
散发着幸福的粉红色泡泡,我深情的向前倾倒——
结果被修长五指一把扣住了脸。手指间隙露出狱寺君勉强清醒的帅脸,右眼还半闭着,残留着懵懂的痛苦。
“你想做什么?”他冷冷问,同时五指缓缓收力,我被夹得嗷嗷直叫。
“你醒啦?”老师指指时间,“还能走么?教训回末的事就路上再说吧,我们得赶快移动到第二场比试地点了。”
“不要把教训我说的这么理所当然啊!实在是太过分了!”我大声抗议,结果被狱寺君一巴掌捂住了嘴。
“…走吧。”他提着我站了起来,并未主动提起刚才晕倒的事,只是在经过漆黑屏幕时散发出了极度扭曲的暗黑气场,让我想到战国电影里噗噗切腹的武士。
表面上是若无其事啦,表面上。
画面一转,我们来到了商业街的露天冷饮店;妖怪大会的第二场比试竟然是在这边举行。
经过刚刚那遭,剩下的参赛者几乎全是亡灵。只有三三两两的妖怪夹在中间,都斜睨着眼,一副嗨过头的邪恶情态。
“第二场比试是shabby沙冰制作。”担当主考官的妖怪背过双手,“主材料是冰块和各位的脑子。”
“妖怪们就用自己的;亡灵是三只一组,为了公平起见,也只能挑选一只脑子。制作沙冰需要的工具都放在手边了。”
我和狱寺君沉默地望向桌上的刑具。该怎么形容呢,这些道具要是同时出现在电影里,要求的年龄限制应该在1000岁以上。
我们这边还没动作,剩余的参赛者已经纷纷拿起工具(电钻和电锯尤为受欢迎),热火朝天地给自己的脑袋开起了洞。
我甚至看到一组亡灵激烈争论起谁的脑子最肥美,最后决定全都拿出来对比看看再决定。
还有一组在取脑方式上产生了争执,有人坚持电钻会破坏脑子的完整性,指着我说“你看他们为了保险连同伴的头都砍下来了!”。
我既无辜又寒冷。
“老师,我好害怕啊。我看不得这种场面的,我还没到18岁。”
我望向斋藤老师,正好看见他动作利落地掀开颅顶,从里面抽出一块黑板擦丢进了榨汁机里。
我:“……”
狱寺君:“…………”
并不是出于尺度考量而用以代称的“黑板擦”,而是一块货真价实的黑板擦。
我看到狱寺君也瞪圆了眼睛。
“没办法,你们两个情况‘特殊’,这种时候只能用我的脑子了吧?”老师说,“也用不着奇怪啦,黄泉就是这样的荒诞世界。这里不存在‘脑袋里装的必须是脑子’的‘概念’,所以每个人脑袋里的东西都不太一样。不过、居然是黑板擦吗……”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才发现,每组榨汁机里出现的东西都不太一样。比如我们隔壁那桌,里面摆放的是一台正在编程的笔记本电脑,脑子的主人一看就是心系工作劳心苦命的社畜。
…糟糕,忽然有点好奇自己脑子里装着什么了。该不会是一个温柔体贴、像少女漫画男二号一样的狱寺君吧?
我没有手,所以什么都没法做,只能像备用食材一样心安理得地待在桌上。
旁边,斋藤老师熟练地往榨汁机里加满冰块,然后对着狱寺君点点头:“开始榨吧。”他就像签署遗体捐赠协议书一样洒脱。
狱寺君嘴角一抽,然后按下了启动键。他就像彻底放弃了思考般表情空白。
在现世的时候,我就一直觉得榨汁机的声音听起来像谋杀案。原本以为又要听见那样的骇人响动,没想到随着冰块与黑板擦的搅拌——这种组合的冰沙怎么想都只能是粉笔味的——机器什么声音也没发出,反而是黑板擦哼哼唧唧地说起了话。
“哎呀,我的命苦啊……”
是斋藤老师的声音!
我和狱寺君双双望向老师,他本人却面无表情,堵着耳朵望向了远方。
黑板擦继续说道:
“好苦啊,好苦啊,从一出生就蒙上阴影了。每天都在被姐姐暴打。因为是老二,过年的时候亲戚们都只顾着给姐姐压岁钱。每年我都辛辛苦苦的攒钱,想要买《哥布林大战》。但每年都会在还差一点点的时候被姐姐用各种理由骗走。结果《哥布林大战》都出到第7代了,我还是一部都没玩过……”
咕嘟咕嘟。黑板擦榨出来的汁就像冰美式一样漆黑混沌。
“真没意思啊,这种像是黑板擦一样、永远都在帮别人善后的无聊人生,姐姐、外甥、还有学生……说到学生,学生最讨厌了!我可是知道的,班里开设的‘斋藤老师到底35岁了还是40岁’的赌局。为什么会有这种困惑?其实我才25岁啊!是看不出来吗?啊啊原来如此,哈哈哈哈哈哈是看不出来啊!”
突然就激昂起来了。但是听到老师只有25岁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全都是上班的错!人只要上班是不可能不变老的!说起来,原本我也有离开老家的机会啊,会留在并盛完全是追求稳定。什么教书育人啊?青春期的小鬼头最麻烦了!我是为了和小鬼头整天待在一起才当老师的吗?不是啊!我是为了退休以后能够开启自由的人生啊!!!”
“结果现在告诉我25岁就死掉了!?区区25岁!?开什么玩笑啊!?早知是这么个结果,就活得更加随心所欲点了!上班就全按自己的心意来,主任让加班也当面拒绝……啊哈哈哈,怎么会有这么悲惨的人生啊?一次也没有为自己活过的、小心谨慎的、戛然而止的一生!”
狱寺君的手指忽然离开了启动键。但就在他这么做了的下一秒,背对着我们捂住耳朵的斋藤老师就道:“继续。”
狱寺君很响亮的“啧”了一声,就像上课做小动作被抓包那样,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继续了。
“……啊啊,早知这样,高中的时候就和前女友一起去东京闯荡了。这样一来,也就不会突然收到她的婚礼请柬,也不用担心期中考比不过A班而被扣光奖金,只能在前女友的婚礼上自惭形秽痛哭流涕,还要被说‘那家伙果然还爱着她啊’这种话。”
“唔啊啊!听到那种议论我一定会羞愤自尽的!会控制不住的用头撞击婚礼蛋糕而死!”
…老师,这可不是什么体面的死法啊。
我刚想吐槽,就被狱寺君用特制炸/弹糊了一嘴。他随即垂眸,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闭上耳朵”的淡定姿态,我也只好有样学样,装作什么都听不见了。
“说到底,被刹车失灵的大货车撞死又算多体面的死法啊!?只是上班前绕路去渔具店看了一眼而已,为什么就要遭受这种事啊!?可恶,既然都已经遭遇这种事了,为什么没能干脆转生到异世界去啊!?”
“啊啊、这就是我的一生啊——不上不下、不好不坏、永远做着最平庸的选择、戛然而止的一生!”
终于,黑板擦发出一声尖锐的爆鸣,偃旗息鼓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杯咕嘟咕嘟冒着泡泡、散发出深重怨气的漆黑液体。刚一出炉,斋藤老师就立刻转过身,把榨汁机里变得像是破布一样的黑板擦丢回了脑袋。
他看看我们,面容很平和。透过他的身体,我隐约看到了后面的一排参赛者。
老师长吐出一口气:
“…呼,总觉得一下轻松了不少。”
我沉默一下,最后还是没忍住,顾不得还塞在嘴里的炸/弹:“唔唔…唔唔唔唔唔!” 但是老师…你好像变成半透明的了啊!
旁边的狱寺君虽然没说话,但也默默看了过来。
斋藤老师却只是不在意的摆摆手:“被榨取了生前的情感和记忆,所以多多少少会受点影响啦。我还算好的了,因为是横死,所以怨念充足。你们再看其他人。”
我于是看向周围。妖怪们都嘻嘻哈哈,竖着耳朵偷听周围亡灵的惨事,比起淘汰,因为绷不住被笑死的还更多。
亡灵们则截然相反,一个个的表情痛苦,全都大张着嘴巴,可是没有一个发出声音。
榨汁机里的东西在替他们说话。在诉说着、总结着生前事。
在这片起伏不定的嘈杂中,老师低声说:“如果说第一场比试专门克制妖怪,那么现在就是专门针对亡灵的淘汰赛。毕竟生前的情感……是亡灵们仅剩的东西啊。”
我还在琢磨这句话的含义;狱寺君忽然沉着脸追问:“‘仅剩的东西’…是什么意思?”
斋藤老师的目光掠过他,投向各自挣扎着的参赛者们。
“亡灵不像妖怪,黄泉并不是亡灵的终点。之前也和你们提过吧?我们只是在这里‘停留’,最终还是要转生的。”
“忘掉前尘往事、重新开启崭新的生命轮回——在有的人看来应该是好事吧?所以,也有亡灵一到黄泉就迫不及待的选择转生。”老师顿了顿,“但是,对于另外一部分人来说,怎么可能就这样轻易放下啊……那是我们的一生啊!”
“一直努力、一直…努力、一直……努力!然后…累得不行…想在电车上打个盹……结果死掉了——在回家的中途死掉了!!!”
老师话音刚落,旁边那组的声音就出现卡顿——是那台编程中的笔记本电脑。蓝色的屏幕将熄未熄,宛如一台受损的收音机,断断续续的响起又停下。
在它旁边,穿西装的亡灵跪倒在地,没有理会同伴的呼唤,而是继续大张着嘴巴,无神的双眼倒映出漆黑天际。
“但是,再多的情感和记忆,总有消耗光的一天。”斋藤老师平静地说。
“即便不参加妖怪大会,只是最简单的‘存在’于黄泉,也会不断的消耗它们。等到消耗殆尽的那天,就是亡灵不得不转生的日子。”
那台笔记本的屏幕彻底黯淡下去,最终化作近乎流质的淡蓝色光辉,缓缓萦绕在亡灵头顶。在那神秘光辉的笼罩下,亡灵的身体也被慢慢同化、逐渐流散。
一点微弱的蓝色光芒缓缓升起,投入上空那团水镜般的光晕。
“也有怎么都消耗不掉的东西啦。”正检视我们制作出的沙冰的骷髅妖怪纠正道,“爱能被榨取、恨也能被榨取,但不愿转生的亡灵身上总是残留着榨不出来的东西。太细微了,用再精细的滤网都过滤不出;太讨厌了,是绝对不能带着转生的东西!”
就像在唱儿歌一样,它抑扬顿挫地拍着手掌。
“为此神明大人想了很多办法,最后还是只能还给现世。最后的最后都紧紧抓着不肯放弃的,究竟是什么啊?死都死了还这么执着,你们人类还真是奇怪啊。”
我们没一个人理会它,只是默然以对。
“什么也看不到,对吧?但是——”骷髅妖怪狡猾地弯起眼睛,“传说用牛的眼泪抹在额头上,就能看见了不得的东西喔?”
“怎么样?优惠价卖给你们一瓶吧?”骷髅妖怪用劝人考试作弊的恶劣语气鼓动着。
对此,狱寺君只是说:“喂,我们通过没?”
在得到妖怪的肯定答复后,我很有默契地昂起头,让狱寺君抽走了嘴巴里的特制炸/弹。
“那就请你抽根烟吧。”
狱寺君把炸/弹塞到骷髅妖怪手上,然后直接点燃了火苗。
“嘭”的一声响,巨大的冲击波从身后传来。我痴痴望着面无表情并不回头看爆炸的狱寺君(斋藤老师则是冲他比了个大拇指)。银发少年稍显厌烦地拧着眉,狂风令他腰间的银链哐铛作响。
——实在是太帅了啊,狱寺君!
“眼镜,你的时间还剩下多久?”
走出第二场比试的地点一段距离后,狱寺君忽然问道。
彼时的老师重新维持住了实体,只是指尖还有眼镜边缘这样细枝末节的地方偶尔变淡。
“…我也不知道。”斋藤老师推推眼镜,“听妖怪们说,有亡灵在黄泉坚持了两周之久。这就是我知道的最长的时间记录了。”
两周……我一时感到眼皮上挂了好几把锤子,根本抬不起来。
——现在距离老师车祸离世,也已经过去一周多了。
“…哎呀,你们也别露出这么沉重的表情来嘛。”斋藤老师语气很轻快,但我觉得他每句话最后也都挂着一把锤子,半轻不重的,根本轻盈不起来。
“其实我都没想过能顺利度过第一关,”他讪讪地挠挠头,“毕竟我的愿望是‘转生到哥布林战士环绕的异世界去’嘛。像这种烂愿望,总觉得说出口的一瞬间就败北了。其实我一直在等你们吐槽这点,结果你们两个好像都不是很擅长吐槽——”
“老师,你真的不考虑换个愿望吗?”我用力吸吸鼻子,“比如‘不用去转生’、或者干脆‘死而复生’什么的!”
闻言,斋藤老师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展眉:“还真是想都不想就说出了两个了不得的愿望啊……这就是年轻人的进取心么?哎呀哎呀真可怕啊。”
见我们都不吱声,他就又挠挠头,说:“我胆子小,可不敢有这么正经的愿望。毕竟都靠着烂愿望顺利闯过两关了,万一现在改主意了下一关就输掉怎么办?总觉得这种事很可能发生啊!”
“老师你刚才还在说没想过能闯过第一关欸!”我立即指出他的虚伪之处。
“人就是这样的嘛。得到了就不会珍惜,只会装着大度的样子一点一点变得更贪心,只想着以后的事。”老师耸耸肩,“所以,我会抱着转生异世界的梦想继续努力的!至于到最后要不要换愿望……”
“说实话,我也不是很清楚。”他干笑两声,“就算现在让我许愿,但只有一次机会,我也只会觉得很茫然。死都死了,却还是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稀里糊涂’说的就是我这种人吧?”
这么说起来,我好像在书上读到过:人身上的尖刺太久不用就会退化个干净,到了那时候,“自私”也是一种需要学习才能掌握的技能。
一生都在为别人考虑的人,就算对他说“去做你想做的事!”,他也只会像个从出生起就被囚禁的囚犯那样茫然以对。
“但是,总觉得有那样一件事情存在——”斋藤老师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不弄个清楚就死也不能瞑目;总觉得等真正站在神明面前的时候、到了那个不得不开口的瞬间,我就会明白了,自己最想要的东西!”
“哪怕只是为了弄清自己最后的愿望,我也必须在这妖怪大会不断赢下去才行!”
“这就是我参加妖怪大会的原因!单纯是为了我自己,而不是为了其他任何人!”
亡灵如是宣称。
路灯下寂静无声。
我、狱寺君还有斋藤老师呈三角形站立着,像一个矗立着的古怪锥体。
说完这样的豪言壮语,见我们还是不吱声,老师周身的气势就如同放置时间过长的舒芙蕾般迅速坍塌了下去。
“嗯…实在不行,还有‘转生异世界’作为保底志愿嘛……?”他弱弱地说。
“但这个愿望真的太烂了。”狱寺君冷不丁道。
我也立即接上他的话:“是啊,总觉得说出口的一瞬间就会败北了。”
斋藤老师愣了愣,随即露出了很浅淡的笑容。
“…嗯,好像确实是太烂了。”他轻声道,缀在话尾的锤子终于消失不见了。
“但是,能拜托你们见证到最后么?”
“——拜托了。”
第26章 第26章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亡灵无声地诘问着——
赢了。
虽然说出来只是简短的两个字, 但我们统共经历了整整十八道关卡。
如果这是一部漫画,现在无疑会出现过场式的回忆杀分镜:我、狱寺君还有斋藤老师一起翻越刀子与电锯还有橡皮糖做的山丘、一起被倒吊在哥布林妖怪煮得沸腾的汤锅下(老师的眼睛冒着红心)、一起换上花魁装扮(我咔嚓咔嚓拍着照片,狱寺君像遭遇色狼一样冲我狂吼)……
在这期间, 如果说还有什么值得特别提及的事——
“终于回来了!我的身体!我的手!还有腿!”
我尽情舒展着失而复得的身体,就像刚刚重生的伏○魔一样神清气爽。
“居然还真能一件件的找回来……”狱寺君面沉如墨汁, 如羊羹,如美式, “可恶,最开始用的分量果然还是太轻了……!”
由于妖怪大会的比试地点遍布黄泉,所以比赛中途,我也顺便捡回了先前被炸飞的四肢,恢复了人类应有的形态。当然, 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狱寺君!现在我终于可以touch you了!”我饱含喜悦地向前飞扑。
“为什么中间要夹英语啊发音好难听你给我离远一点!”狱寺君饱含嫌弃地摁住我的脑袋,额角青筋一跳一跳。
斋藤老师饱含慈爱地看着我们两个:“你们的关系好像也变好了嘛。”
“眼镜,说话给我小心点!”/“老师, 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狱寺君阴恻恻的;我喜滋滋的。
——作为从万千妖怪亡灵中脱颖而出的胜者,我们重新站在了鸟居下。
后方的神道铺着青灰色的地砖, 肃穆威严。尽头的本殿寂静无声,妖怪们说, 那里就是觐见神明许下愿望的地点。
“好了, 就送到这吧。万一你们被神明大人发现什么破绽就糟了。”
“接下来的路, 我自己走。”斋藤老师沉声道,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跨过了鸟居。
在现世,鸟居代表着“界限”, 跨越它则意味着从人间世进入到神明栖居的领域。自从目睹过流浪狗对着鸟居翘腿小便, 我就认为这是古代人编造出来骗人的鬼话。但是此刻,当这扇朱红色的“门”将我们与老师隔开, 注视着老师孤单的背影,阴阳相隔的既视感忽然前所未有的强烈起来。
莫名其妙的,我很想叫住老师,结果还没付诸行动,他就先一步回过头来,眼镜上划过一片自得的闪光:
“怎么样,这台词很帅吧?我一直都很想说一次看看!”
“土掉渣了。”狱寺君评价。我大力点头,感觉像看《北斗○拳》长大的人会说出来的话,但那都是上个世纪的事了。
“欸?等等,这是代沟吧……明明很帅啊!”斋藤老师的气势低落了片刻,随即变得很随便,“那,我走了!”
“老师,你想好自己的愿望了吗?”
斋藤老师脚步一顿。
“不,完全没有。”他严肃道,“虽然回末你先前的建议很不错,但老实说,现在我满脑子都是‘给我一亿日元’、或者‘再让我许100个愿望’这种超级没新意的东西!”
我:“……”
狱寺君:“……”
“愿望什么的随便你。”狱寺君双手插着口袋,表情酷酷的,“但是,要是你胆敢办砸十代目的事,我绝对会让你见识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地狱。”
斋藤老师一愣,然后笑笑:“一起经历了那么多关卡,我也算是有点明白了。这是在说‘想做什么就大胆去做’的意思吧?狱寺同学,你完全就是个别扭的好孩子嘛。”
“哈啊!?”明明是受到夸奖,狱寺君的表情却狰狞得像是看到沢田同学被狗追着咬一样。
“谁准你这么说了啊!?好啊,现在我就让你知道我的厉害……”他阴沉着脸撸起袖子,眼看就要追过鸟居。
可是这样一来,背后露出的破绽就太多了!我找准时机,眼冒桃心眼疾手快地扑了上去。
“唔啊!?你连这种时候都要找死是吧!?这样正好——”狱寺君现在和炸开刺的河豚也没什么两样,周身环绕的杀气则比《大白鲨》还吓人。斋藤老师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还边发出“唔啊啊!”的鬼叫。
他就这样跑远了。
——并不是以胜利者的骄傲姿态,而是落荒而逃、贯彻着胆小怕事原则的狼狈背影。
“…确实啦,总觉得这样才是老师的风格。”我贴在狱寺君腰侧小声嘟囔。他拳打脚踢的动作一顿,随即挣扎得更剧烈了。
“快点给我放开!”
“不要!之前狱寺君对我那么粗暴,现在我就要狠狠报复回来!”
“你这家伙果然是章鱼妖怪吧!?唔——!!!”
诚如狱寺君所愿,我化身人形章鱼,用四肢紧紧缠住了他;闹腾的间隙望向一成不变的神社内部,有种喧闹全被隔绝在鸟居之外的感觉。
老师的身影越来越小。
随着他的行进,道路两旁的石灯笼里逐一燃起淡蓝色的火苗,在风中摇曳残破,宛如人声絮絮低语——
斋藤老师回来的时候,狱寺君正试图把我重新炸死。然而,被他得逞过一次的我暗中提高了警惕,总是在他快要得手时猖狂逃开,把他气得血压猛猛飙升。
“久等了……你们在玩什么呢?”
从本殿归来的老师乍一看毫无变化。既没有多出一亿日元现金,也没有长出哥布林的尖耳朵。但是,对视的时候,总觉得有哪里不太一样了。
“老师!你见到神明了吗?”
“没有……但是通过别的方式交谈了。”说到这,斋藤老师长呼出一口气,有些后怕的样子。
“真是没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和神明交谈什么的…实在是太可怕了。好在愿望顺利许完了——喏,你们要的东西。”
他从身后摸出笼子,里面是安然无恙的画见妖怪与沢田娃娃。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冲上前的狱寺君撞开了。
“十代目!”他一把将笼子护在怀里,同时很警惕地望着我,“就到这里为止!你别想再靠近一步了!”
这样抱着笼子龇牙咧嘴的狱寺君也好可爱。我想也不想,先拿起手机抓拍了一张。明明我也没有上前抢夺的意思,结果他看起来好像更生气了。
“狱寺君想抱着就尽管抱着好了。”我大度地挥挥手,“反正之后想要解除诅咒还是得先交给我。”
“什么!?”他发出一声怪叫,“那你现在就解开!”
“可以啊,那你先把笼子给我。”
我无辜地背过双手,狱寺君则把笼子抱得更紧了。这个对视充满现代工业的诈骗气息,我们就像胖虎和野比大雄一样互相不信任着对方。
“你们两个……该说是关系好还是关系糟糕呢?感觉真扭曲啊。”斋藤老师吐槽,紧接着就被狱寺君的杀气和我的邪笑逼退了小半步。
“好了好了你们在这黄泉要办的事应该都办完了吧?”老师飞速道,“接下来要怎么回现世啊?”
我:“……”
这是一个好问题,我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会儿,我发现大脑一片空白,于是决定把“思考”这种麻烦事丢给狱寺君。反正他肯定会有万全之——
狱寺君面色发白,仍然抱着笼子,半张着嘴巴一动不动,像被美杜莎诅咒过一样石化了。
…咦?
“难不成…你们不知道怎么回现世么?”斋藤老师小心翼翼地问。
在观察了一番我们的反应后,他颤巍巍地伸出手,像看到两个白痴得足以参加世界白痴博览会的白痴时那样叫起来。
“你们两个!居然没搞清回现世的方法就直接跑到黄泉里来了!?你们两个是白痴吗!?”——
“什么,不通过转生回到现世的方法?”
停下捡拾骷髅的动作,老鼠妖怪怀疑地眯起眼睛。我和老师冷汗直流,狱寺君撇过了头。
“不要告诉他们!不要告诉他们!不要告…”之前被我们炸得稀巴烂的骷髅妖怪大叫起来,结果被老鼠妖怪一口咬掉了半个脑袋。
“原来如此,你是向神明大人许愿回到现世了么?”老鼠边大力咀嚼边说。我和狱寺君也恍然大悟似的望向老师。
“啊哈哈哈,是啊是啊……”斋藤老师一阵干笑,“但是忘记问具体方法了。”
闻言,老鼠妖怪眯起的双眼里慢慢现出一个怪笑。
“…怎么样都无所谓,告诉你也无妨。通常情况下,无论亡灵还是妖怪都无法离开里·并盛,所以这个方法只适用于偷偷摸摸以生者身份潜入黄泉的家伙……”
就是这个!
我看到狱寺君默默竖起了耳朵。结果老鼠妖怪被从喉咙里往外爬的骨头呛了一下,猛然加大了咀嚼力度,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
“……但像这种胆大包天的家伙很少啦。百余年来也只有一位。那时候天上还没有‘门’呢……”
眼看狱寺君的表情越来越不耐烦。我暗中扯扯他衣角,他顿时要来把衣服扯开,我们的手以衣片为战场纠缠了好一阵,最终得益于我与他各自不屈的意志,变成了一个勾缠着衣服、死结般的十指相扣。
狱寺君面色铁青,像拔萝卜那样暗中使力,可是根本拔不出来。
这时候,老鼠妖怪也终于说到了重点。
它指了指天。
“里·并盛在地下。如果是瞒天过海的生者,想要回去也很简单,直接往上飞就行了。既然你说得到了神明大人的加护,就也试试这个方法吧。”
“飞……?”狱寺君顿时拧眉,“人类怎么可能飞的起来啊,那不是太怪了吗!?”
老鼠妖怪听了就嘻嘻的笑:“小哥,在这里·并盛,太较真是没法生存下去的。想要离开地面还不简单,只要想一些让你觉得稀里糊涂轻飘飘的事就好咯~”
说完,它就闭上了嘴巴,只是在那儿歪着眼睛笑,看着就让人很不舒服。见状,斋藤老师严肃地点点头,然后狠狠给了老鼠妖怪一拳。
妖怪被打翻在地,发出猝不及防的惨叫。
“快跑!”
老师掉头就跑。我和狱寺君还有点没反应过来,愣愣跟上了他的脚步。
“呜哇哇!这还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打人呢!”
斋藤老师激动得满脸通红。
“报名的时候就看那个妖怪不爽了!叽叽歪歪一些怪话,表情还那么可恶!还有同类相食什么的,世界上怎么会存在这么怪异的物种啊!?呜哇…原来打人就是这种感觉啊!”
他边说边发出一阵畅快的笑声。每一声到最后都飘忽不定,夹杂着稍许畏惧的虚弱。
这种做完就怂的风格,果然是斋藤老师啊……
边这么想着,我边望向狱寺君,结果发现他也正看着我,似乎也在想着同样的事——完全是种下意识的、寻求认同的反应。在对视的一瞬间,少年就像被滚水浇头一样黑着脸挪开了目光。
“再跑快点吧!”
斋藤老师大声说。因为他是领头的那个,所以我和狱寺君看到的只有一个逆着光拼命狂奔、远远低于成年男性平均身高的普通背影。
“要、要跑、跑得快一点!谁都、都、不能阻止!然后——”
老师很快就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坚持说着话。到最后,那些话语就像用尽全力、被迫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一样,每一个字都带着艰涩凄惶的破音。
“——就这样回到现世去!”
第27章 第27章
从一出生就是半吊子。
到最后还是半吊子——
“老师, 你想到什么轻飘飘的事了吗?”
我扭头问斋藤老师,得到的却是相当敷衍的回答。
“嗯…喔……有还是没有呢?”
视角拉远再拉远,我们一直跑到了里·并盛的并中操场才停下。偌大的操场只有我们师生三人——这里似乎不大受妖怪们欢迎——对我们来说, 却是与黄泉告别的最佳地点。
“什么轻飘飘的事啊。想要飞起来,首先要制造出空气压差……”狱寺君在一旁念叨个不停, 看他拧眉深思的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全世界人类的重担都压在他一个人肩上呢。
我看了看狱寺君。然后, 我的双脚就离开了地面。
“唔哇哇!?”
接触到了混杂着惊奇与不爽的注目,我有点羞耻,但十分舒爽;班上的第一名被老师当众表扬的时候,说不定就会是我现在这种心情。
“可恶——”
面对我的领先,狱寺君一副想问又非常不想问的古怪表情。老师倒是主动帮忙解了围。
“回末!你是想到了什么啊?”
“就是、一些让人轻飘飘的事啊……”
说着, 我的视线棉花糖般飘向狱寺君。他先是一愣,随即面色煞白。
我斜着眼睛笑。
他咬着牙大骂。
“…不准说出来!给我闭嘴!你这个妖怪!”
斋藤老师看看我又看看他,最后一脸恍然大悟, “噢…噢—噢~”
“噢你个头啊混蛋眼镜!”狱寺君又转过脑袋对着老师吼。可是这样一来,通红的耳尖就在我的视野中暴露无遗了。
“你们也快点跟上啦!狱寺君, 要是掌握不到诀窍你就想——我们在音乐教室的时候——”
“谁会想那种东西啊!?”
“诶多…又或者,约会的那天晚上, 在巷子里——”
“什么东西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唔啊啊啊啊!?”
狱寺君边否定边腾空而起了。他的身影就像炮弹一样, “嗖”的一下超越了我。
“……”
半空中, 狱寺君默然抱住手臂,把笼子移到了离我更远的一边;耳朵和脸的颜色加起来就是世界名著《红与黑》。
好超然的姿态。我上下打量着他与地面间的距离,说:“哎呀, 就这么轻飘飘吗~”
狱寺君面部又出现了墨镜状的阴影:“杀了你……”
我对他甜甜一笑。他周围的气场瞬间变得比纳豆还混沌。
现在掉队的只剩老师了!我望向下方, 却见斋藤老师一个人站在光秃秃的操场上,既没有焦急也没有恐慌, 只是拼命仰着头,对着我们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那是告别时才会有的神情。
我睁大了眼睛:“…老师,你不和我们一起吗!?”
“哈哈哈是啊!毕竟我许的愿望不是回现世嘛。”老师挥了挥手,模样很洒脱,“那只老鼠就算了,原来你也被我骗过啦?”
“欸?那老师许了什么愿啊?”
“保密!”他做了个很滑稽的鬼脸。
这种时候是为什么忽然奉行保密原则啦!?
我像游泳那样使劲扑棱着手臂,希望能重新靠近地面,可是一点用都没有。眼看与斋藤老师的距离越来越远——狱寺君也是一言不发——在越来越膨胀酸涩的空气中,我忽然意识到,这就是离别了。
…欸?这就是离别了?这种时刻都没有提前预警的么!
喉咙里像被注入了一整罐七味粉,呛得人根本说不出话。最后我只好从纷杂的思绪中拖出零碎的关键词:
“老师——启太呢!启太要怎么办啊!?”
“啊?”老师的反应却相当大条,“那孩子很坚强的,嫌我做的东西难吃就自己学会了点外卖。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不像小学生。就算没有我,他也一定能顺顺当当的活到90岁啦。”
…点外卖也不是多健康的生活方式吧!?
“我是说、有没有什么要带给启太的话啦!”我大喊。
“嗯……”斋藤老师摸摸后脑勺,“但是话语这种东西,不是自己说的就没什么意义吧?以前就被那孩子这么教训过呢,啊哈哈哈。”
看他这么大喇喇的样子,反倒让我搞不清现在嘴角该上扬还是下拉了。这时,一直默不作声的狱寺君忽然道:
“眼镜,你还有没有其他心愿?”
“…别误会!”接触到斋藤老师惊讶的目光,他又立即炸着毛恶声恶气地补充,“那个怪物大会你也算出了力,我只是讨厌欠别人人情!”
老师就真的想了想,然后说:“那倒还真有一个——前女友婚礼的请柬,其实我勾了缺席,把礼金邮寄给她了。但是啊,收到死去前男友的祝福什么的,好像稍微有点恶心……如果可以,你们能潜入邮局帮我把礼金偷回来么,可能需要跑一趟东京。”
“…结果说了件超级麻烦的事啊!?”
狱寺君瞪圆了眼睛大声吐槽。
我赶忙接着他的话道:“知道了老师!绝对一定帮忙办到!你放心,启太我们也会帮忙照看的!”
“什么!?”斋藤老师轰然变色,甚至激动地破了个音,“你们还想要照看启太!?”
我看了一眼酷酷的狱寺君,拍着胸脯打包票,“是啊,就放心的交给我们吧!”
“快住手!”
“老师你不用客气——”
“我并没有在客气!”地面上,老师朝着我们一个猛鞠躬,“拜托你们离启太远点!这是我一生的请求,拜托了!超能力者还有mafia什么的,无论哪个我们家都惹不起啊啊啊啊啊——!”
类似这样的无聊争执持续了很长时间,占据了大半的交谈。操场上,老师的身影越来越小,上空传来的吸力也越来越强。我直觉剩下的时间不多了。尽管好像还有很多话想说,实际上却再也找不到多少话题。
最后,我把手张开成喇叭的样子,对着斋藤老师大喊:
“老师——最后的时候——你许了一个好愿望吗——!?”
明明已经看不清老师的表情了,可我总觉得他露出了开怀的笑容。
隔着遥远的距离,斋藤老师大声道:
“是啊——我许的愿望,可比回到现世好上一千倍呢——!”
也是在这时,我忽然明白了从神社回来后、老师身上发生的变化。
既没有多上一亿日元现金,也没有长出哥布林的尖耳朵。
老师他只是,变轻松了。
就像解开了什么经年的死结,又或是心头的一块巨石轰然落地——
“回末!”
最后的最后,我又听见了斋藤老师的呼唤。我慌忙向下望去,他似乎是停顿了一下,然后用与平常找我谈话时无异的、1年B组班主任老师的正经语气说:
“记得要好好学习啊!学生的主业就是学习!”
我张了张嘴。上方的空间忽然一阵扭曲,撕开的裂口将我和狱寺君一口吞没。
一瞬间像被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一阵疯狂旋转,连脑浆都要被摇出雪白的泡沫来。
白云在蓝天上悠悠浮动。
天气晴朗。
像这样稀松平常的景象,再见到却仿佛已经过去了一万年。
嘴边还不上不下地噎着句话,我也说不清这句话究竟是“老师,我一定好好学习!”,还是“老师,我一点也不想学习!”;犹豫了片刻,我把它当作一口气轻轻呼掉了。从黄泉带回的残留气息就这样消散在了现世清新的空气里。
占卜头已不见踪影。我扭头去看狱寺君,目光相触的一刹那,他就警惕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将妖怪大会的战利品牢牢护住。
“你想干嘛啊!?”
“老师他……究竟许了个什么愿望啊?”
我们的声音同时响起。听清我的话,狱寺君一愣,眼神似乎也软了几分,但立即被另一种怪异的强硬取代了(我也说不清具体怪在哪里,只觉得和平时不太一样)。
“不知道!”他冷冷道,“你还是多关心关心自己吧。没有了十代目的诅咒牵制,我可不会再对你客气!”
一开始,或许是因为妖怪大会残留下的队友情,他的杀气还没完全跟上。但到后面,他就越说越快乐,挂在脸上的表情让人联想到尼禄·克劳狄乌斯那样天才又俊美的暴君,脑袋里时刻运转着一千种凶残酷刑。
说起来,类似的话他先前也说过,结果被我摁在音乐教室猛猛亲了8次呢。
我想了想,说:“那个、狱寺君……”
“闭嘴!你说什么鬼话我都不会信的!”狱寺君提着眼角狞笑,“你已经完蛋了!”
“欸?什么都不能说吗……?”我望着他装可怜。他愣了愣,断然道:
“不行!”
我就不说话了,默默看着他身后那个正慢慢溶解消散的笼子。画见妖怪已叼着沢田娃娃蓄势待发,如同斗兽场里等待开闸的野兽。
被仇恨蒙蔽双眼的狱寺君对这一切毫无察觉。一开始我只是想稍微逗逗他,后面却开始好奇他会迟钝到什么时候,干脆配合着做出了害怕被报复的慌张相。狱寺君看起来更高兴了。
三秒后,他的怒吼响彻天际:
“——怎么又跑了啊!?”
接着又恨恨瞪我,“你为什么不早说!?”
我无辜地睁着双眼,指指闭起的嘴巴——是你不让我说啊。
狱寺君沉默,头顶一瞬间肉眼可见的飘过无数暗黑诅咒。然而,面对带着沢田娃娃飞奔远去的画见妖怪,纵有一千种把我碎尸万段的想法,他也只能暂且统统放下。
狱寺君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巷口。
我没有跟出去。因为不想跑步,而且他也没有叫我。
长长的巷子里,我独自站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寂寞。可将这份寂寞表现出来,居然又变成一个渗着坏水的微笑:
“…那就‘终点’再见啦,狱寺君。”
第28章 第28章
“终点”的景象与离开前别无二致。
“呦!我回来啦!”
我微笑着打了招呼。
沙坑旁, 抱着钓竿的孩童头也不回,声音冷淡。
“又来了。国中生放学了都像你一样闲么。”
“也不是啦。只是我们学校有个让校园生活无比紧绷的暴力组织,所以大家都决定在课后悠闲度日。时间一长已经形成风气了。”
“…那个风纪委员会?”
“是啊。老师告诉你的么, 他是不是让你以后绝对不要进并中?”我边说边蹲到他旁边,一屁股坐下了。
启太没回答, 只是斜睨过来一眼,然后换了话题:“你不会要告诉我, 你是从‘黄泉’回来了吧。”
“对的。换成‘轮回的尽头’会更酷么?”
“傻透了。”他评价。
“好吧。”我耸耸肩,“我从黄泉回来了。那边正在举办名叫‘妖怪大会’的竞技庆典,我画出来的画还有用来威胁男朋友的重要道具都变成了大会的最终奖品,胜者还可以向黄泉的神明许一个愿望——只要是神明权能内的事,什么都可以办到——据说是这样的。”
启太:“……”他一副很无语的样子, 最后“哦”了一声,像躲避精神病人那样把屁股往旁边挪了挪。
“这些情报都是老师告诉我的,我在那边见到斋藤老师了。”
“你编故事的水平提高了。”
“不是编的啦。老师说你很坚强, 嫌他做的东西难吃就自己学会了点外卖,有时候他都觉得你不像个小学生。”
“这三句话有哪怕一丁点的逻辑性么?”启太带着鄙夷脱口而出。但是, 才刚说完,他就忽地紧紧抿住了嘴唇。
我瞥他一眼:“你现在的表情就很坚强欸。”
他“嗯”了声, 还是不说话;过了好一会儿才含含糊糊地开口:“你学他学得有点像。”
声音平静……但眼圈红了。我决定不戳穿这点, 没想到启太吸吸鼻子, 若无其事地主动说:
“都怪你。又想起那家伙做的牛肉饼三明治了,湿哒哒的就和呕吐物一样,一回忆起这个我想哭都哭不出了。”
是真的。泛红的眼圈迅速恢复正常了……到底是有多难吃啊?
“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啊?”
“和外婆一起。她身体不好, 我们可以互相照顾。”启太顿了顿, 又小声补充,“挺好的, 再也不用吃呕吐物三明治了。”
“骗人,其实你也有点怀念吧。”
“谁会怀念那种恶心吧啦的东西啊。”
“……”
一阵沉默。我继续道:
“刚刚说到哪儿来着……哦,老师告诉了我们妖怪大会的情报,然后拉着我们一起去报名了。是很恐怖危险的比赛,不过现在回想起来又有点搞笑。”
“不可能。”启太冷冷道,“那家伙胆子小,从不做出格的事。麻烦你编故事也编得稍微像样点吧。”
“是啊,胆子小倒是真的,一边哇哇大叫着一边闯过了妖怪大会的十八道关卡,得到了向神明许愿的机会呢。老师不肯告诉我他最后许的愿望。你觉得是什么啊?”
启太“啧”了一声,用阴沉沉的诅咒目光瞪了我一阵,似乎是想用意念让我的脑袋爆炸;我当然不会让他成功。这一注定是我胜利的比赛进行到最后,他就像是发条转完的玩具士兵一样忽然松懈了。
“…那家伙就是个普通人,多半会一边窃喜一边盘算怎么许愿最划算吧。就算想着要复活什么的,肯定又会觉得原来的生活没意思,还不如带着记忆转生到有权有势的家庭里去。”他没好气地回答。
我:“…你猜得真准。” 除了哥布林和异世界。
“什么猜得真准啊。你现在一定在心里想,‘怎么可能是这样?老师明明是那么好的人!’。”启太故意模仿娇俏的女子国中生口吻,看起来稍微有点讨厌。
“很抱歉要让你失望了,那家伙才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教师,充其量就是个半吊子的好人。当初纯粹是一时热血上头才收养我的,后来才发现多个小孩有多麻烦,所以很快就后悔了。还非要装出一副无怨无悔的样子,看了就恶心——”
他边说边拼命瞪大了眼睛,声音像浸了白醋一样,末尾紧紧绷着。
我看看他,然后说:
“老师一开始说,要转生到哥布林环绕的异世界去。”
启太的表情空白了一瞬,“…哈啊?”
“后来又说,要向神明索要一亿日元,或者再让他许一百个愿望。”
“……”
“最后许愿是一个人去的,出来的时候肉眼可见的变轻松了,却嚷嚷着说要‘保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我猜一定是个像心灵鸡汤一样让人眼睛里进沙子恨不得按快进的俗套又感人的愿望。”
启太还是不说话。
之后的一段时间,他默默握着钓竿,眼观鼻鼻观心,打定主意不再理会我。
于是我也闭嘴了。
沙坑周围一个人都没有。偶尔有小学生靠近,与我一经对视便惨叫着跑开,嘴里还发出诸如“打小孩的妖怪又来了!”的怪声,这些我一个字也没听。
只是在沉寂的等待中,回想着黄泉的事。
明明已经成功离开了。可是脱离的前一瞬,有什么东西像压缩饼干一样挤进了脑子里。
我感到脑袋变成了一瓶过载的黄芥末酱,只消轻轻一挤,黄泉的景象便会在眼前铺开。
是十分令人惶恐的、从天上俯视的视角,居高临下,里·并盛的每一个角落都一览无余。
关于“门”的事。
关于“妖怪大会”的事。
还有神社本殿中发生的事。
望着黄澄澄的沙坑,我托着腮发起呆来。
恍惚间又看见了。
怀抱着“一切都是为了自己!”的信念,成功闯过了十八道关卡,作为当之无愧的“胜者”进入殿中的那只亡灵。
…最先迈进来的不是脚,而是怯生生探着的脑袋。
——等真正站到神明面前、到了不得不开口的那个瞬间,最想要的东西就会自动从脑子里蹦出来。
亡灵是如此坚信着。
忐忑的,激动的,怀揣着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期待,慢慢走近了与神明交流的铜镜。
一步一步的,越来越不安。
如同煮沸的汤锅,冒出了无数想法。
——给我一亿日元。
——让我转生到哥布林环绕的异世界,成为有权有势的恶魔贵族。
——让那个在学校作威作福的风纪委员长从此成为我的小弟。
——让讨厌的校长和教导主任每天在操场上互相用开水浇头。
然而,当那面镜子真正映照出自己的身影,大脑忽然一片空白。
明明怀揣着巨大的、如野草般野蛮生长的野心,脱口而出的却是:
“——让我回去。”
想到了因一时热血上头才收养的、投水自尽的姐姐的孩子。
在姐姐的葬礼上不哭不闹。继承了姐姐的古怪脾气,一点都不讨喜。接回家的第三天就后悔了,完全不知道如何相处。
小孩子不能随便拿便利店的便当应付吧。尝试自己做饭却做出了呕吐物一样的东西。小孩子自己点外卖吃了。可外卖也不健康吧?舅舅做出什么就乖乖吃掉!这么强硬地要求了,结果两个人一起被送进医院挂水。
嘲讽同学、又被同学反过来围着殴打;抱着姐姐生前送的钓竿不撒手,偏偏会在游泳课的时候忘情尖叫。明知他的阴影,想要安慰,却不小心使用了“假如姐姐还在,一定会怎样怎样”的糟糕句式。果不其然被刻毒的嘲讽了。说什么舅舅的角色只是半吊子,在那充什么爸爸妈妈啊?
骂得真难听。
…可确实是半吊子没错啦。
想要做一个负责的大人;但周末的时间也想去约会。
照顾小孩实在太辛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难看地坚持了下去。
经过了诸多努力,花费了漫长时间,终于等来了那孩子松口。答应了带他去钓鱼,想象着两人一起坐在真正的水边,吃依然难吃但不会把人送进医院的三明治。
这样一来,时间一长或许会有变化,或许能开启不一样的未来。
为什么偏偏在这种时候死掉了啊?在确定了行程、怀揣着喜悦与希望绕路去渔具店的清晨。
到底是要让那孩子怎么想啊?
——拜托了,请让我回去。回到那孩子身边去。
神明默然不语。
亡灵在殿中哭泣着、哀嚎着、难看地挣扎并祈求着。
——我不可以死在这里。
——让我复活。拜托了!我还有没来得及说的话,没来得及做完的事。
——哪怕只有一小时也可以。其他的什么也不要,请让我回到那孩子身边去!
可是,被拒绝了。
统领着妖怪、俯瞰着黄泉的神明,权能覆盖整个里·并盛,唯独拒绝了逆转生死的祈愿。
亡灵大口喘息着。即便是在这种关头,仍会没出息的感到释然——没办法了,只能痛痛快快顺理成章地许个和自己有关的愿望了。那样的愿望要多少有多少,早就盘算好了足足一千种呢。
到头来,半吊子的张开嘴巴,想到是唯一的一次机会,又半吊子的停下。
——到底要怎么做才好?
——怎么做才是正确的?
亡灵拼尽全力的思索着。
神明静静等待。
“喂,国中生。你到底是在这等什么呢?”
忽然间,启太的呼唤将我的思绪拉回。他看起来有点焦躁,我想了想,说:
“在等我喜欢的人。他在追逐一只妖怪,这会儿多半正在心里面不停的诅咒我。”
启太:“……”
“是一只从画里面跑出来的、浑身散发着白光的妖怪。”我试图比划,“去黄泉之前和你提过的吧?”
此刻,那个漂亮暴躁的银发少年一定气喘吁吁地追逐着它,上演着堪比京○尼动画演出的青春场面。
就凭他对沢田同学的执着,说不定中途会有好几次差点得手。
但是不可能追上的。我都能想象到狱寺君因此而气急败坏的样子了。
“世界上不存在妖怪。”孩童冷冷道。
“…存在哦。老师还和它说过话呢。”我稍微带着点怨念说。
【“再跑快点吧!”】
黄泉的漫漫长夜下,亡灵曾一边奔跑一边这样大吼。我也是现在才发现,那句话也许并不是对我们的嘱托。
所以狱寺君是不可能追上的。
那只妖怪会拼了命的狂奔,奔过现世神社鲜红的鸟居、奔过摆着零星摊贩的长街、沿着寂寥的坡道一路向下。
现在正是初夏,现世的阳光灿烂,道路旁会有数不胜数的紫藤花怒放。就这样无尽的、无尽的向前延伸出去。
【“要、要跑、跑得快一点!谁都、都、不能阻止!然后——”】
“喂,差不多说够了吧?”启太握着钓竿,忍无可忍地转过头来,“我应该也告诉过你,我早就不相信这种无聊的童话故事了。”
“嗯,关于那段对话,我也一见面就一五一十地告诉老师了。”我耷拉着眼皮,无精打采地望着沙坑,“本以为他绝对会气得变成恶灵向你托梦,结果当时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别说了!”
“很快啦,还有一点点就说完了。”
面对着统领妖怪、在黄泉无所不能的神明,亡灵的一千个愿望全堵在嘴边。都不是真心也好、被一时上头的情绪焚毁也罢。
到最后唯一剩下的,竟然就只有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来自胆大包天超不省心的、从现世下到黄泉来的古怪学生。
于是笑了,想到了最想做的事。
号啕着,许下了最后的愿望。
不远处响起凌乱的脚步声,朝着我和启太的方向不断逼近。
浑身闪耀着白光的妖怪闪电般出现在公园门口,狱寺君紧随其后,和反派一样双眼冒光、拼尽全力的朝它扑去。
在这宛如电影慢镜头的一瞬中,他与我遥遥相望,祖母绿的眼瞳微微睁大,似乎是明白过来什么,向前的身影忽地一滞。
堪堪擦过他指尖,画见妖怪高高跃起,然后一头栽进了沙坑。
白光大盛。
灼目的光芒中,似乎又听见了斋藤老师的声音。嘶哑着愤怒的、混杂着恐惧和不甘、笑意与泪意的——
“——小孩子就给我乖乖去信童话故事啊!!!”
一片寂静。
“……”
水波滚动,倒映出了孩童的小小身影。
启太呆呆地握着玩具钓竿。四周只剩下絮絮风声。
画见妖怪将污浊的沙坑化作了一池碧波。
钓竿上的红色浮漂先是缓缓下沉,然后被清澈的水流轻盈托起。
第29章 第29章
快日落了。
太阳像一颗溏心荷包蛋, 在云彩上颤啊颤的,随时都可能“哗啦”一下破开。
站在坡道最顶端的台阶上,注视着这样普通祥和的景象, 我不由的脱口而出:
“总觉得,今天根本什么都没做嘛。”
“…¥#*…!”
身后的喘息声蓦地加重了。我扭过头, 看到了扶着栏杆气喘吁吁的狱寺君。
他大汗淋漓,像刚刚才沿着赤道跑了一场马拉松;一双碧瞳缩小成针眼大小, 阴恻恻地瞪着这边。我觉得他随时会抄起手边的炸/弹,像开椰子一样把我的后脑勺猛猛砸开。
“狱寺君,你不开心吗?”我问。
“%¥#*@!!”他说。使用的是我完全搞不懂的复杂语言,表现成文字就是一堆稀奇古怪的象形文字,且每个字最后面都缀着个铅球般的巨大惊叹号。
我平时连看到古文都会陷入昏睡, 所以对这种外星人文字也是敬而远之,毫无深究打算。
“你不要不开心嘛。”我说,“你看, 这是什么!?”
我从兜里掏出完好无损的沢田娃娃。在看到它的一瞬间,狱寺君就摆出了《呐喊》般的扭曲表情, 简直连呼吸都直接凝固了。
“是在画见妖怪掉进沙坑的前一秒拿到的!”我兴高采烈,“真是好险啊, 要是沉到水里就麻烦了……呜哇, 狱寺君, 你的脸色怎么乌漆嘛黑的?”
狱寺君说:“#@%…*!!!”
这就是天才的语言吗,实在是太深奥了。我嘟嘴,挥挥手中的沢田娃娃。他的视线立即追随着娃娃从左边移到了右边。
“用我听得懂的话说嘛。”
他不说话, 嘴巴闭得比银行的保险柜还要严丝合缝。
我挑挑眉。
狱寺君猛猛深吸一口气, 面无表情拖长了声音、阴阳怪气地回答说:“因为正和妖怪待在一起呢。”
“谁是妖怪啊。”我说,看看太阳再看看他, 又感到一阵心满意足,就说,“那就等到落日再回去吧。”
说着,我就坐到了坡道前面的倒U型护栏上,悠闲晃荡着双腿。狱寺君臭着一张脸站在后头,周身环绕着怨灵般的凶气。如果人类的思考能发出声音,现在他的脑子多半是在嘶吼“快把她推下去!”、“让她死oh~~death!”一类的歌词,并伴随着雄壮疯狂的重金属摇滚乐曲。
但是,撇去这点不谈,我觉得这一幕超级无敌少女漫!
假如画出来就该占据足足两面篇幅,成为津津乐道的名场面,被制作成各种海报与立牌,一经发售就被一抢而空,二手倒卖都要被炒出天价;既有着《我,夕阳,美少年》这样正经的名号,也拥有“夕阳图”这样外行人不明所以内行人一看就“啊啊啊啊~!”的曼妙简称。
高高的坡道上,惨绿色的狱寺君和满面红光的我一站一坐,双双面向着前方。
——我们前方就是沐浴在日光下的一整个并盛町。
天边的荷包蛋摇摇晃晃着濒临破裂了。最后刺穿云层的光线绚丽夺目,带着一往无前的惊人气势。
一天之中,我一直觉得傍晚前的太阳最厉害。明明那么耀眼,看久了却让人觉得无端悲伤,仿佛那是“光”在消失前发出的最后悲鸣。
我把这一发现告诉给狱寺君。他一开始一言不发,只是背景音爆发出了更为强劲漆黑的摇滚乐曲。后来,我只好握着沢田娃娃发出幽幽的叹息,终于得到了“Baka!那是因为你盯着太阳看太久——不,不不不,没什么!你还是继续看吧,多看看,再看久一点!”的阴险回答。
“你只是想让我瞎掉吧。”我戳穿他。他就又不说话了。
“什么看久了就会眼睛酸啊,我觉得才没有这么简单。”
我就像个哲学家一样唉声叹气,紧接着又冒出奇思妙想:
“说不定就是因为‘光’不想消失,所以才偷偷跑进人的眼睛里来了。只要愿意收留离家出走的光线、并到达足够多的程度,眼睛就能发射出太阳激光,让所有你看不爽的东西灰飞烟灭。说不定这才是世界的真相。”
狱寺君十分直接:“什么鬼东西?”
与此同时,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扎在后背的视线又变灼热了一点,充满着真诚强烈的祈愿。
“又或者,是眼球感受到了‘光’的悲鸣——‘不想消失’,‘不想被忘记’——所以才用尽全力的想要记住它,所以才会感到痛苦…嗯,好像这个解释还更少年Jump一点。”
我呆呆望着天上的那颗溏心蛋;看得久了,眼球稍稍酸涩,是刚刚好、听闻一个相识相处三个月的人的死讯时会有的那种程度。
于是想到了,相识相处了三个月、然后死掉的人。
“就算现在重新回去黄泉,应该也找不到老师了吧。”我忽然说。
狱寺君:“……”
像是被我跳跃的思维无语到了,他还是不说话。但周身铿锵的暗黑重金属摇滚乐稍微收敛,变成了没那么喧嚣的蓝调摇滚。
“狱寺君也看到了吗?最后启太身上出现的、淡蓝色的光芒。”
身后传来一声嘟囔,听起来蛮不在乎、充满了酷哥风范。狱寺君冷冷说:“我又不瞎。”
“都是淡蓝色,但和第二场比试时看到的又不太一样呢。”我说。
在榨汁机比赛中途倒下的那个浑身散发出悲惨社畜气息的西装亡灵,连同那台不断运作的笔记本电脑,一起化为了流散的光点。
妖怪说,如果把牛的眼泪抹在额头上,就能看到不一样的东西。
所以,在那个时候看到了。狱寺君应该同样如此。
水镜般的光晕中呈现出的现世景象。模糊的、柔和的、跪坐在灵龛前的背影,一大一小,佝偻着身体的女人与懵懂的孩子,小小的手掌,在柔韧的单薄背脊上轻轻拍着。
景象出现的一瞬间,亡灵空洞的双眼恢复了神采,充斥着难以看懂的复杂情感——不甘地痛苦地温柔地喃喃着“对不起”,就这样彻底消散前的最后一眼。
一点光芒从亡灵身上投入水镜,回到了女人与孩子身边。
同样的情景,在后面的关卡中又遇见过多次。在转生消失前,亡灵们留恋地凝视着水镜,把什么返还给了现世。
“最后启太身上亮起的光芒,就是从老师那边来的吧。”我低声嘟囔。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自己,那么拼命的努力了那么久,到头来还是为启太放弃了一切,让画见妖怪传了个莫名其妙的信息就痛痛快快转生去了,害得我想找人算账都没处算……好老土的剧情哦。”
实在是太老土了;根本土得让人想撇嘴嘛。
我望着缓缓沉没的太阳,感到眼球的酸涩在表面一点点扩大。在转变成眼泪以前,就被灼热的光线直接蒸发了。
…除了一点微弱的光芒,什么痕迹也没留下。
“不是爱也不是恨,而是细微的、怎么都榨取不掉的东西,是绝对绝对不能带着转生的东西。”我一边回忆着妖怪说过的话,一边继续注视着夕阳,无论是夺目的美景还是酸涩的眼球都令我感到困惑。
“真是的…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啊?”
“……”
身后无比寂静,狱寺君好像根本没在听我说话。我扭过头,发现他双手插兜、正漠无表情地凝望着天边。
在彻底安静下来后,他身上总是带着点没精打采惹人怜爱的孤单,像被遗弃了的小狗。
然而,一和我对视,狱寺君就又变回了苦大仇深、仿佛贞//操正遭受迫切威胁的悲惨美少年。
“…看什么看啊!?”他暴躁呵斥。
我歪着眼睛嘿嘿一笑。他登时像被人握住尾巴的猫咪一样弓起了背炸开了毛。
“——我看到了哦。”我在这时慢悠悠地说。
“哈啊?”狱寺君完全不在状态,只是条件反射地质疑了一声,宝石般的绿瞳中充满敌意。
见状,我“笃笃笃”的把身体转过了180度,背对着夕阳,望着他、告诉他:
“是银白色的。”
狱寺君愣住了。
“…果然,自己是看不到的啊。”我眨眨眼睛。
“……!”
聪明如他,立即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并在刹那间,露出了做错事的小孩子才会露出的那种无措表情。
狱寺君的悲伤比小猫咪的肚子还要柔软,只向我展露了短短一瞬,便被激烈的怒火取代。
“闭嘴!”他说,表情前所未有的阴沉可怖;骤然爆发出的杀气让我怀疑他连诅咒娃娃的事都抛到了脑后、正准备不管不顾地朝我发动自杀式袭击。
我想了想,继续形容:“不是那种刺眼的荧光,而是很柔和的、像月光一样的银白。”
所以应该是很温柔、很温柔的亡灵吧。
现在的狱寺君看起来恨不得一铁锹把我的脑袋砸烂,又或是干脆把自己炸死。
他的愤怒也像炸/弹一样,简单纯粹,“轰”的一下,什么也剩不下来。
“闭嘴,转过去!”他低喝,“否则杀了你、现在就把你的眼睛挖出来!”
“嗯,可以哦。”我满口答应,松松垮垮地等待着被挖眼被杀害,同时继续盯着他看。
眼前仿佛出现了一只龇牙咧嘴的猫咪,一遍又一遍地重申着界限;好像一旦越过,它的世界就会彻底崩塌掉一样。
于是怀着怜爱的心情留出空间。但也不想一步都不靠近。
我现在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心情。
“就这么不想听吗?但是,总觉得必须告诉给你听才行——”我一边轻声说着,一边慢慢向他伸出了手。
注视着我的动作,愤怒着、但更多是慌张,狱寺君彻底僵住了,如同面对着乌黑的枪//口那样一动不动。
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我轻轻指在他胸口,朝他微微一笑:
“——狱寺君也曾被谁注视过。被寄托了很重要的东西,就在这里。”
“……”
在对视时,那双祖母绿的漂亮眼瞳微微震动着;光华绚烂的夕阳下,我们的影子彻底融在了一起,显现出被灼烧过的漆黑印记,有如野火过境。
面对着我,狱寺君露出了类似万念俱灰的神情。
我模糊地感到:在一刻,有什么东西被彻底的焚毁了。
焚烧殆尽,变成飞灰,成为永恒。
当时的我对这件事并无察觉。
被狱寺君深深地敌视和憎恶着、日后也注定会被继续敌视和憎恶着——偏偏是这样的我。
我跨过了“界限”。
第30章 第30章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公园儿童区的沙坑忽然变作池塘的事引发了一番热议, 还在并盛的报纸头版占据了小小一角。风头最盛的时候,甚至引来了东京某家电视台的采访报道,并被收录在记载城市怪谈的特别节目中。
节目在黄金时间播出, 邀请当红偶像、某某大学的地质学教授、以及据说远近闻名但谁也没听说过的靈能者作为嘉宾,一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
至于最后的调查结果究竟如何, 由于急着换台去看“死神小学生”的最新放送,所以我彻彻底底地错过了。
但总之, 在面容严肃的地质学家与姓名刁钻的靈能者的勘探中,在并盛居民神神秘秘五花八门的口口相传中,在依然来公园玩耍的小学生们的嬉闹中——
日子一天天过去。
渐渐的,一年B班的大家都习惯了更换班主任老师后的校园生活。这其中也包括我,一切都如常继续着。
只是偶尔, 在路过公园的时候,远远看到粼粼的波光,脑子里会蹦出那么一个模糊的人影——
普普通通的师范学校毕业。
一毕业就回到老家, 成为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学老师。
对哥布林有着非比寻常引人担忧的热爱。
享年25岁。死后参加妖怪大会,与胆大包天下到黄泉的超能力学生以及自称mafia的中二病学生为伍。
自我评价是有着黑板擦一样帮人善后的人生, 所以想在最后任性一回。最终的心愿却是“借画见妖怪向某个人传达某件事” ——好像直到最后,都在老老实实做着黑板擦一样帮忙善后的事。
贯彻着胆小怕事的原则、却毅然决然的做出了抉择。
——就是这么一个有点奇怪的人。
现在的我已经不会再说“对斋藤老师的死没有实感”之类的话。
虽说工作状态时, 热血教师的设定还有与高中前女友的病床约定全都是假话。人生最大的梦想是拿到退休金, 过上自由自在的生活……说是这么说, 实际却还是努力当着培育学生的热血教师;
在黄泉的时候打过妖怪、也放肆奔跑过,闯过了整整一十八道关卡,赢得了觐见神明、许下愿望的机会, 甚至道别的时候都不忘嘱托学生好好学习;
转生之前明明吓得要死, 却还是通过水镜寄托了灵魂残留的最后一点思念、引导画见妖怪顺利寻觅到目标。以牺牲自己、以及无辜又可爱的超能力学生的美术成绩为代价,成功守护了外甥的心。
他曾活过。
时间像书页一样哗哗翻过, 我继续向前走着。
被留在身后的池塘清澈见底。紫藤花瓣轻轻落在水面,波纹一圈圈荡开,犹如无声证明。
他曾活过啊——
鼠词
“A班在上体育课,男生那边是打篮球!”
“山本和狱寺分在了不同组,两个人在一对一PK!”
“呀——快去快去!”
每次的化学实验课都会提早一点结束。才刚走出实验室,就听到了同班女生的兴奋议论。
毕竟是注重他人隐私的我,可万万做不出这等近似偷听的恶事!只不过是耳朵自作主张捕捉到了狱寺君的名字、大脑又擅自勾画出了他在篮球场上风驰电掣用炸/弹炸飞所有敌人的英姿罢了。
我的脚在地上生了根。
然后,一个立定转身!我大踏步向着体育馆瞬移!
等我到的时候,篮球场边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兴奋的尖叫声把屋顶震得像果冻一样发颤。
我想了想,觉得黄泉的飞翔法则在现世说不定也能生效,于是绕到了体育馆外面。
只是想象着打篮球的狱寺君,身体就变得轻飘飘的。被“呼噜噜”散开的紫色烟雾掩护着,我顺利飞到了二层,透过窗户窥视着下方的球场。
一眼就看到了穿着暗红色篮球服、扎起头发的狱寺君。
平常他总给我一种对除了沢田同学、炸/弹还有UMA外的一切都不感兴趣的专注印象。所以我想当然的以为他在篮球场上也会用这三样人事物来击败对手。
现在看到他那么干脆利落的带球过人,帅气程度是想象中的三倍!
无袖又宽松的篮球服什么的真好啊……我眼冒桃心,“biubiubiu”的射向狱寺君。忽然间,他像是心有所感般抬起了头,视线和我撞了个正着。
彼此间都是一愣。我快乐地朝他挥了挥手,狱寺君踉跄一下,然后摔倒了。
我:“……”
狱寺君:“…………”
本以为绝对会被狠狠瞪视的。结果他就和没看到我一样若无其事地站了起来。
一颗黑色的脑袋和一颗褐色的脑袋朝着他的方向跑来,他凶巴巴地对着黑色脑袋、又亮闪闪地对着褐色脑袋,唯独再也没有理会我这颗飘在二层窗外、深情又可爱的脑袋。
他好奇怪啊。
我疑惑地歪了歪脑袋——
“狱、狱寺同学!我喜欢——”
“走开。”
在体育馆外面,遇到了狱寺君被其他班的女生告白。这种时候上前打扰会遭雷劈,所以我躲到了一边,默默扒着墙角、只露出上半张脸来偷看。
结果,再一次的,原本一脸冷漠的银发少年立即望向了这边,与我四目相对。
“……!”
狱寺君面色微变。
…咦?难道说,继“沢田同学”雷达之后,他又在自己身上安装了“回末同学”雷达吗?
我眨眨眼睛,看到狱寺君铁青着一张脸掉头就走,于是干脆瞬移到了他要经过的下个拐角。
“锵锵~小初参上!”我模仿着昨天电视节目里以元气著称的偶像营业。
狱寺君:“唔啊啊啊啊啊!?”他身体边缘被我吓成了锯齿状。
我也跟着:“哇啊啊啊啊啊!”纯粹是被他惊到的连锁反应。
见状,狱寺君又立刻镇定下来,皱着眉毛、眼神像在看白痴;哼,就好像现在行为古怪的人是我一样。
“这次雷达没有报警吗?”我问他。
他恶声恶气地回答:“…你脑子有毛病啊。”
这时候又觉得狱寺君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了。可是——我怀疑地眯起眼睛上下打量他,立即得到一个混杂着警惕与憎恶的后退。
“干嘛啊!?”
“你是不是在躲我。”我伤心地问。
“嘎啊!?”他发出一声怪叫,像开车时看到极端古怪的路边交通标识那样看着我,“我不躲着你才奇怪吧!?”
“不是的。”我说,“和之前的躲法不一样。狱寺君是有什么心事吗?”
“有我也不会告诉你!”他炸着毛说。果然是变奇怪了,放在以前,绝对会斩钉截铁地说“没有!”、或者“不关你的事!”的。
自从那天一起看完日落,他就怪怪的,一看到我就平地摔或发出怪声,仿佛活在《猫和老鼠》的世界里。可当时我也没对他做什么啊……应该是没有吧?
我斜着眼睛觑觑他。他额角顿时蹦出一连串青筋,像钢琴音符一样上下弹动着。
“…走了!”狱寺君看也不看我就准备离开。我当机立断,猛猛拽住了他篮球服的衣角;也是这时才发现,他脚步其实虚浮得可以,被我忽然拽住,差点又是一个踉跄。
“少来烦我!”
今天的狱寺君格外暴躁,转头冲我发出了霸王龙般的响亮咆哮。幸好我早有防备,直接一巴掌撑在他耳朵旁边,给了他一个结结实实的壁咚。
狱寺君:“……”他瞬间瞪圆了眼睛,眸光微微一颤,好像有点慌乱,连反抗都忘记了。
老实说,原本我做好了被汗臭味包围的准备。毕竟他刚上完体育课,又在篮球场上和黑色脑袋进行了一番激烈角逐,具备汗腺的人类在这种情况下是不可能不散发出人肉味的。
然而,出乎意料的,充盈在鼻尖的气息仍然凛冽辛辣;除此之外,又比平常多出了一丝丝甜味,一点也不讨厌。
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我的注意力被转移了。带着好奇,我踮起了脚尖,刚想凑近一点,就被猛猛摁住了脑门。
“你在做什么?”狱寺君瞪着我,脸色十分难看。
“不要用这种看内衣小偷的眼神看着我嘛。”我严肃道,“只是想确认一下狱寺君身上的气味。不会对你做什么奇怪的事的。”
狱寺君嘴角剧烈一抽。
“这就已经够奇怪的了,你这变态!”他边说边加紧了扣住我脑门的力道。我觉得我的脑袋好像也变成了一颗篮球。如果面前有个篮筐,他会毫不犹豫地把它拔出来投进去。可那样就太可怕了,这里可不是黄泉啊。
“让我闻一下嘛,就一下!”
“不行!”他斩钉截铁,看来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我就撇过头指着光明处:“啊看,是沢田同学!”
狱寺君顿时一惊,等发现那边空空如也时已经中了我的奸计。
我找准空档,邪笑着扑进了他怀里。这是何等极乐的世界啊,我万分陶醉,有如扑进猫薄荷丛里尽情打滚的猫咪。
被抱住的躯体猛地一颤。或许是刚运动完的缘故,狱寺君的心跳极为猛烈,仿佛正在他体内掀起轰轰烈烈的工业革命。
在他重振旗鼓、预备把我撕扯下来前,我抓紧时机猛吸一口,上扬的嘴角顿时变成了波浪形。
“辣辣的。”我评价,“像雪山。”树辞
“……”
狱寺君一动不动了;尽管他还抓着我的手腕,但竟然一点把我甩出去的意思都没有。
原来如此,我想这就是传说中的“呆若木鸡”——这种时刻可比游戏随机掉落的bonus关卡还珍贵,傻子才会松手呢。
我趁机踮起脚尖,把脸埋在了他脖颈处:“还有一点点甜味,像是高级甜品店的草莓圣代。”
闻言,狱寺君稍微动了动,我能感到他体内奔涌的澎湃的针对“高级甜品店的草莓圣代”这一言论的吐槽反驳。如果放在平时,他早就哇哇叫开了。
但是此刻,狱寺君还是一言不发。假如沉默真的是金,他绝对能成为百万富翁。
太异常了。
太稀奇了。
我抱着他不撒手。呼吸之间,脑海中出现了盛夏屋檐下摇晃的风铃,一边吹着电风扇一边吃西瓜,在烈日下暴走一万步后,从开着冷气的便利店冰柜里拿出的冰镇乌龙茶,沿着杯壁慢慢淌下来的冰凉水珠。
究竟是什么味道呢?
我晕乎乎的,说:“喜欢。”
狱寺君抓着我的手蓦地一紧。滚烫热度在手腕缠绕一圈,让我有种溺水的错觉。
我抬起头,发现他并没有像想象中那样陷入石化,又或是口吐白沫失去知觉。恰恰相反,狱寺君十分清醒,且一脸不爽,眼底凉冰冰一片。
“…喂,你差不多闹够了吧。”他低声道,声音比平常嘶哑。
明明是那么冰冷憎恶的眼神。可是一个垂眸一个抬首,我们的距离已经近得连呼吸都相互缠绕了。
“…唔,知道啦。”我盯着他的眼睛,慢慢地说。
“现在的气息……像淋了草莓酱的雪山。”
狱寺君嘴唇微抿,形成一条很轻蔑的直线;然而,当我仰头凑近时,那双状似冷淡的翡绿色瞳孔却微微放大了。
我的手避开微微凸起的喉结,继续向上;一缕没扎好的银灰色头发垂落到手背,有点痒痒的。
我迎上他充满杀意的目光。比起退缩,心头的颤栗完全是另一种性质的;就像沿着马路上的黄线行走时、身体忽然摇晃起来的那个瞬间。
“狱寺君,”我无视掉他的警告,弯起了眼睛悄悄问他,“那我呢?我是什么味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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