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真的是个情敌吗


    步行到养老院,问萦才明白曲藿为什么不着急。


    平宁养老院只是几座房子,远比问萦想得要小。


    矮屋围出的小院和个小球场一样大,要是两校的学生代表都进来,会把整个场地塞得满满当当。


    但这里比医院温馨且有秩序。


    老人们慢悠悠地下着棋,已经用不上的蒲扇就随意放在旁边的石凳上。


    他们多数都专注于手头上的事,偶尔有几个眼神好的,瞧见来年轻人也不畏生,笑呵呵地同他们点头。


    “小曲。”


    “还认得王叔不,我住过你楼下!”


    有老人认得曲藿,摘了眼镜盯了他半天,才一抚掌:“带朋友来玩啦?”


    说罢,他和旁边的老太太介绍:“这是姓曲那好姐姐家的娃。”


    老人们记性不好,也不记得谁是谁,仍然热情地和他们打招呼。


    问萦长得乖,还没走几步,就被塞了两只桔子和一堆花生杏仁。


    礼貌拒绝的话面对固执的老人们,根本派不上半点用。


    热情来得太突然,他一时有些无措。


    “谢谢您。”问萦抿了抿嘴,面色如常地道着谢。


    回应他的,是两个更甜的砂糖橘。


    曲藿擅于应对这种场面,拿个袋子帮他收好。


    “谢谢奶奶。”


    没走几步,他们又绕回到了老人下棋的地方。


    “已经到头了。”曲藿提醒问萦,“养老院就这么大。”


    问萦点点头:“我们走吧。”


    快到饭点了,不打搅老人家们。


    “怎么样?”


    走出门,曲藿问他。


    “很安生的地方。”问萦从袋子里拿出只沙糖桔,剥开后递给曲藿一半。


    “一般我们学校做慈善活动,是给老人捐什么?”


    比起医院,大部分学生肯定更愿意来养老院。


    这里干净,而且来去方便。


    曲藿接过橘子:“一般是营养品。”


    “和我看屋里堆了不少营养品,老人也不愿意吃。”问萦剥橘络的手顿了顿。


    也是认识曲藿,他才体会能明白不同人群的心思。


    多数老人节俭一辈子,知道营养品的价格昂贵,都会等快放坏了才肉疼地用。


    “要是能把厕所翻修一下会更好,里面马桶都坏了。”


    可厕所不好摆拍照片,估计学校压根没想到这一层。


    但他可以和当学生会长的顾溪澈提一嘴,看看能不能反馈上去。


    曲藿颔首。


    他总觉得问萦好像对拥有一个崭新的马桶,有特殊的执念。


    “下午还想去哪?这附近我熟。”


    “不用,我下午得回去补作业。”


    问萦低头,将编辑好的短信给顾溪澈发了过去。


    下午就不在了。


    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曲藿的眼中流露出转瞬即逝的落寞。


    “那先回家,吃过午饭再走。”


    问萦欣然同意。


    这回,他一定会帮曲藿点忙,争取不吃白食。


    但一进曲藿家门,他又被热情扑上来的蛋黄控制住。


    “喵!”


    蛋黄狗里狗气地热情地蹭着他的脸,曲奶奶慈爱地看着一人一猫。


    为了不让猫毛进菜里,帮曲藿的计划再次泡汤。


    问萦只得干起他曾经作为个花瓶王子最会做的事————优雅地抱着猫坐下。


    厨房里传来忙上忙下的声音,热气逐渐弥漫开来。


    蛋黄终于消停下来,被曲生兰短暂地抱走,问萦摘掉胸口的猫毛,透过没关的门往厨房里看。


    曲藿正在捞起红彤彤的大虾。


    “来尝尝生熟。”他早就发现了问萦的存在,转头看向他。


    曲藿做了这么久饭,怎么可能分不清食材生熟。


    问萦腹诽了句,还是凑了过来。


    曲藿戴着手套,将剥好的虾蘸了醋,递到问萦跟前。


    可他的手刚刚抱过猫。


    鬼使神差地,问萦身子微微倾斜,咬住了虾尾。


    曲藿愣了下,手指发颤,佯装若无其事地收回手。


    明明蘸了醋,问萦却没尝出味。


    “熟了。”


    他咽下虾,心不在焉地点评。


    “你不吃葱吧?”曲藿捏着刀的手微抖,配合地转移话题。


    “我能吃点葱味。”闻言,问萦反驳,“是吃不了葱花。”


    说完他就有些后悔了。


    自己是蹭饭,还和曲藿要求这么细。


    他立马改口:“你做你的饭就好,我都能吃,不用管我。”


    曲藿点了点头。


    十五分钟后。


    桌上多了一盘没有葱花的葱烧鱼。


    面对曲藿,“绅士”既欣慰又痛心。


    难得有这么靠得住的厨子。


    如果这厨子只是单纯的厨子就更好了。


    曲奶奶织着毛衣,怀里趴着打呼噜的蛋黄。


    她笑眯眯地招呼问萦:“小问,来吃蜜饯。”


    闻言,蛋黄扭动着不算苗条的身躯,呲溜一下钻进问萦怀里。


    问萦抱着胖猫,坐在了曲生兰身边,将一块柿饼放在嘴里。


    没有想象中的甜腻,只略微有些黏牙。


    曲藿端着炒青菜出去时,少年慢声细语,正和老人和谐地说着话。


    问萦不爱动弹,放松的时候身上没有太明显的肌肉。


    他单臂抱着猫微微用力,挽起的长袖下,能隐约露出些许肌肉的线条。


    蛋黄坐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扒拉着问萦连帽衫上的金属扣,发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它的动作,问萦领口处的布料下拉,露出下面白皙的皮肤。


    还有好看的锁骨。


    只是一眼,看得曲藿口干舌燥。


    他飞快地移开视线,将青菜放在桌上。


    盘子碰撞上桌,发出本不该有的响声。


    “开饭了。”


    又是寒秋里面,热气腾腾的一天


    时间过得很快,冬天来得更快。


    转眼间,新一轮月考已经结束。


    霍爵月已经一个多月没来学校,谁也不知他的近况。


    起初,班里的学生、贴吧的吧友还会偶尔怀念一下那张扬跋扈的校霸,但现在已经鲜少有人再提起他。


    少年们的话题多到说不完,转眼就有了更值得说道的人。


    “据说问萦这次又考了第一!”问萦的前桌从办公室回来,神秘兮兮地撞了撞隔壁的男生。


    他看了眼后面趴在桌上睡觉的问萦,压低声音:“而且比顾学霸还高九分。”


    “天。”


    男生睁大眼:“真的有人能和顾学霸拉开差距?”


    原本问萦能和顾溪澈考得差不多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还有更离谱的事。


    “是啊,不光如此。”


    前桌凑在他耳边:“据说曲藿就曲校霸,他也只比顾学霸低了一分。”


    要知道之前,曲藿成绩再好,也和顾溪澈这种断层学霸有小几十的分差。


    他不免唏嘘:“看来我们学校的格局,是真要变天了!”


    角落里的少年缓缓睁开眼,脸上还带着被吵醒的不耐。


    他们什么时候能改掉大声密谋的毛病?


    弄得他现在睡不着,又不好明目张胆起来。


    问萦的头发比之前长了些,可他习惯了留半长发,也就没剪,只是仔细地扎起来。


    微微侧过脸,他拨开遮挡视线的碎发,看向曲藿的座位。


    他和曲藿的成绩其实没太明显的进步,顾溪澈月考考出这个成绩,对他来说算是考砸了。


    而等到中午,看了顾溪澈的试卷,问萦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溪澈,你这次怎么回事?”


    午休复盘,他严肃地看向顾溪澈。


    他的数学试卷上,有几处作答写得很不严谨,批卷的老师已经手下留情了。


    要是批的狠点,全校第二就是曲藿了。


    “我没事。”


    顾溪澈擦拭着眼睛:“可能是快到联谊的时候,所以有些紧张。”


    很糟糕的演技,小动作只会放大顾溪澈心里的慌乱。


    问萦放缓语调:“要是真遇到麻烦,记得说出来。”


    “好。”顾溪澈像是要叹气,又生生忍住。


    “他有事瞒着。”


    送走去吃饭的顾溪澈,问萦打开曲藿递来的饭盒。


    饭盒里,胖嘟嘟的虾仁已经整整齐齐地剥好摆盘。


    曲藿应声:“是。”


    “但他不说,我们也没办法。”


    问萦咬碎虾肉。


    午休的间隙,他的手机一直在响。但直到和曲藿吃完饭,问萦才去查看消息。


    “理查德他们约我大后天去平宁巷。”


    距离上次去平宁巷已经有段时间,离联谊的日期也越来越近。


    这是之前就答应他们的事,问萦推脱不得。


    “你要不要一起去?”他问曲藿。


    “他说多来几个人热闹。”


    “去。”曲藿毫不犹豫。


    “行。”


    问萦利索地打下一行字,点击发送。


    “那就周六早上。”


    两个饭盒已经见底,他们依照往常那般,从后门去洗手池处洗饭盒。


    远远地,问萦看到从卫生间的方向朝他们走来一个学生。


    这是个同龄人,但走在男校里非常突兀。


    因为她是个女孩。


    少女一头银色长发,穿着英式校裙,上身多穿了件保暖的冬装校服。


    比起明樱校服,这款校服颜色偏浅,显然是外校的校服。


    秀羽的校服。


    问萦反应很快,意识到了这长发及腰的少女是谁。


    是她。


    秀羽学院的学生会主席,女校的校花,书里问樱樱的最大情敌。


    ————顾溪梨。


    她和顾溪澈长得实在是太像了————温和的长相,罕见的银发,一丝不苟的穿衣风格,从内及外的学霸气质。


    两方越走越近。


    面容清秀的少女脚步放缓,微微抬起头来。


    对上问萦的视线,她露出了一个优雅的微笑。


    “你是问萦吧?我听哥哥提起过你很多次。”


    随后,她看向曲藿:“我也知道你,你是曲藿。”


    她的社交能力,显然比顾溪澈强太多。


    问萦伸出手,和她短暂相握。


    “你好,顾溪梨小姐。”


    “我来代表我们学校,来明樱洽谈些公事。”


    顾溪梨和两人握过手,自信大方地莞尔一笑:“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问萦松开手。


    最近的日子太过枯燥安逸。


    在见到顾溪梨的一刻,这过于冗长的剧情节点,才算真正开始。


    第42章 你看着像黑手党


    “你见过溪梨?”


    饭点过后,姗姗来迟的顾溪澈听到问萦的转述,态度十分惊讶。


    “对,和她说了几句话。”


    问萦察言观色,觉得奇怪。


    顾家兄妹的关系不差,顾溪梨不管是因为什么理由来明樱,总该通知自己的亲哥哥。


    可顾溪梨的行踪,顾溪澈好像也刚才知道。


    “她没来找你?”


    见顾溪澈愣神,问萦试探性地问。


    “其实这几天,她和家里有矛盾。”


    顾溪澈习惯性扶了扶眼镜,被他看得败下阵来:“很棘手的矛盾。”


    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要是不方便说,那就算了。”


    “倒也没什么不方便。”顾溪澈苦笑。


    “反正圈子里都传遍了,你和司皓星他们也能打听到。”


    “是家里突然想给她找联姻对象,我劝了几次,可也劝不动爸妈。”


    “联姻?”问萦诧异。


    “我记得你妹妹才十七岁。”


    就算是皇室,也是在子女成年之后才开始正式张罗婚姻大事。


    顾家这种书香门第,按理来说不会比皇家封建。


    “嗯。”顾溪澈丧气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长辈们突然开始心急。”


    直觉顾家可能遇到了麻烦,问萦面上未显:“希望你的妹妹早日摆脱麻烦。”


    不管是出于何种理由,订婚对于十七岁少女来说,还是太远了些。


    “谢谢。”顾溪澈的虑色缓和了许多,“我一定会尽力阻止父辈荒谬的决定。”


    “在此之前,我得和溪梨说开。”


    顾溪澈无奈:“她好像把我也当成敌人了。”


    问萦不作声,给他塞了颗糖。


    看来大家的联谊会,都注定不会消停。


    星期一。


    还没到上课的时间,校门口却反常地挤满了人。


    全是看热闹的学生。


    他们举着手机,像鸵鸟一样伸长脑袋,朝着被簇拥在中心的十数人看。


    “好羡慕他们,可以去看秀羽的漂亮妹纸!”


    “唉,高二学长这届真是神仙打架,希望明年可以选上我。”


    “太可惜了要不是霍少退出,今天可以拍好多四少同框照呜呜呜。”


    “想开点,虽然没霍少,拍拍问萦和曲校霸的照片也好啊!”


    人声嘈杂。


    问萦挎着书包,手上还拖了个笨重的行李箱,低头躲在人群中间,极力降低存在感。


    他越收拾行李,越觉得要带的东西多,最后带了一大箱子。


    还好右边一个曲藿,左边一个顾溪澈,后面一个理查德,前边还有个司皓星。


    四个焦点人物成功帮他分担了火力,也勉强能挡住镜头。


    左看右看,问萦注意到只背了个单层双肩包的顾溪澈。


    “溪澈,你就带个书包去?”


    其他人都是大包小包,甚至有少爷后面还跟了个管家。


    “我不和学校一起住宿,所以不用带太多日用品。”


    顾溪澈莫名局促:“我家离得近,我每天要回家和父母商量些事。”


    问萦点头表示理解。


    作为贵族学校,明樱自然不会用朴素亲民的大巴接送学生。


    欢迎的旗帜飘扬,数辆迈巴赫整整齐齐排成车队,已经在学校门口蓄势待发。


    隔着迈巴赫,各家小报的摄像们激动地按着快门。


    “同学们早上好!”


    领头的年级主任红光满面,没了之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做派,语调激昂。


    “你们要记得,你们是明樱的花朵,华国的希望,要给明樱争脸”


    又来了。


    本就没睡好的问萦拧开水杯喝了口水,迷迷糊糊间,差点把水杯插到曲藿的书包里。


    曲藿的身体微侧,替他挡住镜头。


    “集合,上车!”


    主任终于念叨完了。


    问萦打起精神,排着队准备坐上迈巴赫。


    两人一辆车,他刚好和顾溪澈分到一起。


    单面可见的车窗玻璃挡住了镜头,姗姗来迟的校警也终于开始疏散人群。


    问萦从包里翻出条小毯子,打算好好睡会。


    车子缓缓启动。


    下意识抬起头看窗外,他收拾毛毯的动作顿住了。


    记者们已经散开,人墙出现了缺口。透过缺口,能看到一辆红得刺眼的改装跑车停在树下。


    跑车是敞篷的,驾驶座上的黑发青年戴着墨镜,斜靠在车窗边。


    问萦微微睁大了眼,确认自己没看错


    这似乎是霍爵月。


    他来做什么?


    问萦没了睡意。


    万幸,依托单边玻璃的福,霍爵月并没注意到他。


    迈巴赫越跑越快,直到红色跑车消失在视野中,霍爵月都只维持着一个姿势,看着校门的方向。


    “怎么了?”


    顾溪澈看出他的神色古怪,低声询问。


    “没事,应该我认错了人。”


    将心头疑惑压下,问萦盖上毯子,闭眼假寐。


    最终,迈巴赫车队在一处高档酒店旁边停下。


    拉着行李下车,他们后面的曲藿也刚刚出车门。


    “Good!”


    理查德蹦跳下车,兴奋地看向泳池里喷水的貔貅,迫不及待拿出手机拍照。


    司皓星闭着眼摸了张牌,淡淡摇了摇头。


    “她们是秀羽的学生?”


    问萦没理春游的小学生和神神叨叨的神棍,问一旁眼神好的曲藿。


    曲藿朝着远处看去,点了点头:“是。”


    等到所有明樱的学生下车,女孩们也都走进了些。


    一众岁数差不多、着装一样的少女中间,银发的顾溪梨站在最前列,分外惹眼。


    哪怕是遇到棘手的联姻,她脸上丝毫没有忧愁,依旧大方得体地微笑着。


    两校代表中间隔了个喷泉,秀羽的学生们并没和明樱的学生直接打招呼,而是跟随着一个严肃的中年女老师,率先进酒店办理入住。


    “等她们办理结束,你们分别去取房卡。”


    没了记者,年级主任又恢复了严厉腔调:“一个班的三个人固定住一间,禁止跨班串住。”


    “啊”


    问萦背后冒出只垂头丧气的金毛。


    理查德叹气:“我还想和问樱住。”


    “不让住,和司住,真是坏。”


    “你以为我想和你住?”


    司皓星的视线从问萦身上移开,他幽幽地扫了眼理查德。


    问萦暗自庆幸。


    学校定的是套房,一间套房里还有三间单床房小屋,小屋里单独有浴室,给足了每个学生隐私空间。


    顾溪澈不住,那他们班的宿舍就只剩下他和曲藿。


    这宿舍可太清静了。


    取房卡的时候,顾溪澈依旧陪着他们。


    他把问萦一直送到了电梯口,一副想说又不敢说模样。


    曲藿察言观色,借口去检查房间,先行上楼。


    就在问萦打算让顾溪澈上去坐会时,他脸涨得通红,终于下定了决心。


    “酒店里休息,一定要注意安全。”


    顾溪澈苦口婆心:“记得关门,不光套间,小间的门也要关。”


    问萦:?


    他记得他们入住的泊爵天豪酒店安保很好。


    关套间门是防贼,屋里就他和曲藿,顾溪澈怎么还叮嘱他关小房间的门?


    曲藿又不能把他怎样。


    “我会注意。”


    顾溪澈的话让问萦摸不着头脑:“溪澈,你是知道些什么?”


    总觉得除了妹妹,顾溪澈还有其他心事瞒着他。


    “没有。”


    顾溪澈摘下眼睛,眼底乌青明显:“总之,你千万多注意。”


    他躲避开问萦的目光,落荒而逃。


    真奇怪。


    考虑到顾溪澈最近有精神衰弱的迹象,极有可能是紧张过度,问萦没敢喊住他追问,只暗暗把他的怪异举止记在心里。


    白天全是休息时间,而晚上有一场和秀羽代表一起的晚宴,到时候两方才正式会面。


    时间宝贵,问萦潦草摆好日用品,躺回床上开始睡回笼觉。


    他困得厉害,只虚掩上小间通往套房客厅的门。


    什么意外也没发生。


    半下午的时候,客房的门被敲响。问萦穿鞋出来时,一直没睡的曲藿已经开了门。


    “是我们!”


    理查德探出头来:“听说你们要借酒店的西装,那西装不好,我让管家来送几套。”


    问萦从曲藿后面冒出头:“你们怎么知道的?”


    “理查德,不要诋毁泊爵天豪的西装。”


    “因为这是我家酒店。”


    司皓星插着兜殿后出现,半边刘海忧郁:“我当然知道。”


    问萦静默片刻。


    把司皓星当神棍太久了,差点忘记他是财团大少爷。


    “那就麻烦了。”


    今天的晚宴不只是两校学生,还有些政商届的名流,是很正式的宴会。


    能穿得好些,问萦不会推脱。


    他没意见,曲藿自然也不会反驳。


    “不客气!”


    理查德打了个响指,笑得弯了眼,只是俊脸上带着些傻气。


    “哦,你们吃不吃辣条,我买了很多,还点了嘻茶。”


    问萦:


    总觉得让理查德继承黑//道生意,用不了三年,军火生产线都会变成辣条厂。


    黑//道的速度令人难以想象。


    “少爷。”


    没过多久,一口生涩的中文从半开着的窗传入。


    当个身材壮硕的白皮大哥带着墨镜,叼着雪茄,从直升机里探出半个头,将西装递给理查德时,问萦彻底麻木了。


    这是十七楼。


    真是不走寻常路。


    想到了总想着绑架他的星盗头子也是这副长相,问萦默默往后退了半步。


    被理查德一闹,原本很正常的西装,硬生生被赋予些不同的意味。


    平时也不太会看人脸色的司皓星,终于靠谱了一次。


    “走。”


    听到问萦要换衣服,他连哄带骗把啃辣条的理查德带走了


    但司皓星临走前,这副恋恋不舍模样是什么意思!


    问萦小心翼翼地翻出白衬衫。


    虽然理查德不会介意,但还是得好好保护这件价值不菲的西装。


    【太好看了!】


    【放眼整个星系,没人能和殿下这般明艳动人!】


    黑色西装披在问萦身上,“绅士”情不自禁地开始拍马屁。


    这就是星网里常说的——“帝国的香槟玫瑰”。


    但问萦不喜欢这个土得掉碴的称呼,“绅士”不敢当他面说。


    问萦的眼角抽了抽,继续慢条斯理地整理西装。


    由于是临时找的西装,略微有些不合身。


    等到在落地镜前整理好着装,问萦边叼着发绳扎头发,边往客厅走。


    曲藿也已经拾掇好了。


    理查德给的两件西装款式很像,穿在问萦身上优雅大方,像是从正经豪门出来的少爷。


    但同样的衣服穿到曲藿身上,却多了几分将压不压的匪气。


    还真有黑手党的意思。


    感觉曲藿下一秒就能掏出枪。


    问萦偷瞄了眼曲藿,心不在焉地整理着已经很平的袖口。


    他没注意到的是,“黑手党”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小心翼翼地看他。


    曲藿面上依旧严肃,却看着如同画里出来的小少爷,悄悄红了耳根。


    第43章 你很在意霍爵月


    收拾好着装,问萦和曲藿提早来了宴会厅。


    顾溪澈已经从家里赶回来。


    他身着白西装,换上副温文尔雅的金边眼睛。


    见到一身黑西装的问萦,他晃神片刻,温吞地冲两人微笑。


    晚上六点,宴会准时开始。


    政商名流齐聚于此,一长串的名单上写满花里胡哨的头衔,注定这并非一场平常的聚餐。


    第一个出场的,就是问萦的老熟人。


    “让我们欢迎霍氏集团董事长、CEO,霍霆先生!”


    霍霆也来了。


    问萦精神一振,抬头看向前方。


    听到霍氏集团的名号,学生们都来了兴趣。


    如雷的掌声中,人到中年却依旧精神奕奕的男人快步走上台,笑容圆滑又天衣无缝,十成十的老狐狸作派。


    “诸位同学,晚上好,很高兴在此处见到大家。”


    趁着人潮都在往前,问萦往角落退了半步,专注地听霍霆说了些什么。


    霍霆只是说着美化过的客套话,并没讲什么他感兴趣的信息。


    只是霍霆在下台时,似是有意无意朝问萦的方向扫了眼。


    “”


    曲藿看着身旁神色不自然紧绷的问萦,默不作声给他递了杯薄荷水。


    随后,一位位企业家轮番演讲。


    惯例的致辞尾声,不知是哪位学生的企业家爹地缓步下台,宣告晚宴正式开始。


    被侍者摆上桌的更多是琳琅满目的高档酒水和甜品,而非可口饱腹的食物。


    这点小点心,根本吃不饱。


    还好问萦早有先见之明,提前垫过肚子。


    他并不想和权贵社交,拉着曲藿在角落躲清闲。


    顾溪澈想陪着问萦,却被自家做书商的伯母给强行拉走。


    理查德和司皓星也因为类似的理由分身乏术,被迫与人推杯换盏。


    问萦小口小口喝着水,默默看着觥筹交错的场面。


    满堂权贵铸成密密麻麻的关系网,但他和曲藿在织网之外。


    好像也只有他们在外了。


    过了会,曲藿拿起已经只剩下饼渣的盘子:“我去拿点心。”


    问萦点点头,目送曲藿消失在人群里。


    没等来曲藿,倒先等来了意外之客。


    “晚上好。”


    温柔的女生混杂在喧闹声里,银发少女举着杯子,走到昏暗的角落处。


    顾溪梨穿着点缀花朵的小礼裙,头发精心打理过,脸上却只画了极其淡的妆。


    问萦朝她举杯:“顾小姐。”


    反正他不说,谁知道杯子里是水是酒。


    “真巧,又见面了。”


    顾溪梨抿嘴微笑:“哥哥和我提起过你很多次,我们也算是早都认识。”


    观其言行,问萦的心彻底放下。


    之前在学校见的太匆忙,现在他基本能确认,顾溪梨对他没有敌意,甚至称得上友好。


    “哥哥不善言辞。”


    顾溪梨抿了口酒杯里的液体,兀自带起话题:“他能交到朋友,我为他高兴。”


    她讲话不紧不慢,尾调却还是带了少女的俏皮。


    问萦这才注意到,她的杯子里是橙汁。


    他温声道:“溪澈也经常和我提起,自己有个很好的妹妹。”


    顾溪梨面上笑意更甚:“真的吗?”


    “可我最近给他惹了许多麻烦。”


    她将酒杯轻轻搁在桌上,看向被人包围着的顾溪澈。


    顾溪梨的意思像是在说最近的联姻风波。


    顾溪澈说妹妹躲他,但顾溪梨似乎压根不怨他,而是有别的苦衷才逼着他。


    问萦神色自如:“他不会觉得家人是麻烦。”


    “我知道。”


    顾溪梨面上的笑意这才淡些:“可我不想把他牵扯进来,那是上一辈与我的事,与他无关。”


    “他为了帮我,已经好些天没休息好过,也挨了长辈几轮刁难。”


    她看向问萦,声音低落了些:“如果我再和他走得太近,那群长辈又该怎么想呢?”


    “顾小姐想让我告诉他什么?”问萦意会。


    “我可以帮你。”


    顾溪梨突然来找他,是因为顾溪澈。


    顾溪澈以为妹妹和他疏远,实际上顾溪梨只是想让他置身事外,却又不好在家族监视下明着开口。


    找他转达不是个完美的办法,但十七岁少女能面对突然冒出的联姻要求不乱方寸,已经难能可贵。


    “他已经做得足够多,不用太担心我。”顾溪梨拿起酒杯,“我会找到解决麻烦的办法。”


    “好。”


    问萦从容地和她碰杯。


    “我会将顾小姐的话带到,至于听不听,取决于顾溪澈自己。”


    “谢谢你。”顾溪梨微笑,“那我先走了,我姑姑催得急。”


    “对了,那边的橙汁很好喝,你也可以去尝尝。”


    问萦客气道:“顾小姐慢走。”


    “叫我的名字就行,不用客气。”


    她优雅朝着问萦挥手:“哥哥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


    “好,顾溪梨。”


    少女点点头,笑容温暖。


    她像阵微风般飘走。


    书里的顾溪梨是问樱樱的对照组,陪衬着带刺红玫瑰的温柔白蔷薇。


    可现在看,她比书里所写的开朗些,也敞亮得多。


    至少不像个恋爱脑,不会心血来潮爱上霍爵月。


    顾溪梨走后没多久,曲藿才姗姗来迟。


    盘子里装满了精美的小点心。


    “怎么去这么久?”


    问萦随口一问。


    “等厨师上热的司康饼,花了些时间。”


    曲藿自己拿了一块巧克力曲奇,显然对司康饼不感兴趣。


    “你尝尝。”


    曲藿怎么发现他爱吃司康饼?


    问萦好奇,但他不问。


    热乎乎的咸口司康饼刚出炉没多久,带着浓重的黄油和香料味。


    几块小甜点下肚,他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今晚不请自来的客人,委实是有些太多。


    “问萦。”


    听到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声音,正在喝橙汁的问萦险些呛到


    又是他。


    控制好自己的肢体,问萦迅速转过身。


    对上霍霆的眼神,他的呼吸难以控制地变得略微急促。


    要是他一个人倒好,可旁边还有曲藿。


    其实单看两人都没什么,偏偏把霍霆和曲藿拉到一起看,那双眼睛实在是太像了。


    不过比起曲藿,霍霆的眼神要沉郁得多,像是深不见底的潭水。


    “霍叔叔。”


    曲藿就不能再多取会司康饼或者黄油曲奇吗?


    问萦暗自叫苦。


    “霍先生。”


    曲藿的反应也很快。


    “曲同学。”霍霆饶有兴趣地看向他。


    他端着商人的作派,从旁边的服务生托盘里取了杯红酒,递给曲藿。


    “你和萦萦关系不错,我记得你。”


    “小伙子人不错。”


    问萦被一声“萦萦”喊得起鸡皮疙瘩。


    他不习惯被和霍家划分到一个阵营。


    “感谢霍先生。”


    曲藿流畅地接过酒杯,态度不卑不亢。


    被霍霆看着,他抿了口酒,熟练得像是在干干过千百次的事。


    但问萦清楚,这是曲藿和那群少爷学的。


    他平时一滴酒都不能喝。


    不能再这么下去。


    一不做二不休,问萦掐了下自己的掌心,迫使自己冷静:“霍叔叔,霍少爷最近还好吗?”


    他转移话题,迫使霍霆把注意力从曲藿身上挪开。


    “我看他好久没来学校。”


    “他很好,不用担心。”


    提到自家儿子,霍霆的语调轻快了许多,也总算没了商人架子:“叔叔还得谢谢你。”


    “我让王管家给你卡里的一千万,你是不是还没确认过?记得要收好。”


    “没事就好。”


    问萦扯出个已经不太自然的笑。


    “霍叔叔,我真的不用钱。”


    霍霆面露不赞同:“叔叔给的,你就收着。”


    问萦边打着哈哈,边计算时间。


    霍霆琐事缠身,从刚才到现在手机响个不停,他不可能待太久。


    得撑住。


    果不其然,刚说完霍爵月,就跑来个侍者和霍霆耳语。


    “我知道了。”


    霍霆点头,看向问萦。


    “叔叔还有事要忙,敬你们两个一杯。”


    “好。”


    问萦松了口气:“那我以果汁代酒,敬霍叔叔一杯。”


    被霍霆看着,他没法用眼神暗示曲藿,只能任由他喝下度数不算低的红酒。


    “都是好孩子。”


    临走前,霍霆的视线似乎有意无意,落在曲藿身上。


    等他彻底消失,问萦将杯子里的橙汁一饮而尽。


    “走。”


    他拽住曲藿,满脸严肃。


    宴会已经到了尾声,早退些不会有影响,得赶在曲藿酒劲发作前回去。


    “我没喝多少。”曲藿眼睛黑沉沉,看不出醉意。


    “我不信。”


    依照曲藿谨慎的性格,根本不敢在霍霆跟前假喝。


    问萦压低声:“你身上全是酒味。”


    “问樱!”


    理查德喝得醉醺醺,瞧见问萦后面跟了个曲藿,不明所以地叫住他们。


    “你们要走吗?”


    “是,我有点困。”问萦随便扯了个借口,“西装明早还给你。”


    “哦哦。”理查德懵懵地。


    问萦有点困,为什么还要拉曲藿。


    他们是一起困吗?


    “没事,不还也行。”


    理查德摸了摸脑袋,目送他们匆匆远去。


    “反正,没几万块的,很便宜。”


    宴会厅外,冷气扑面而来。


    问萦却觉得越来越热。


    霍霆临走前看曲藿的眼神,让他非常在意。


    胡乱刷开电梯,问萦将脱下的西装外套挂在手臂上。


    “还好吗?”


    他问曲藿。


    “我没事。”曲藿张开手,里面躺着个发圈。


    “你刚刚走得急,掉地上了。”


    问萦这才注意到自己的头发已经披散开来。


    他接过发绳,心里在想其他事:“你之前和霍霆说过话吗?”


    “没有。”


    曲藿答得很快,不像是作假。


    “往后也离他远点。”问萦将发绳随意放入口袋。


    “他和霍爵月一样吓人。”


    “你很关心霍爵月吗?”


    “我关心他干什么?”


    问萦气不打一处来。


    要不是为了给曲藿解围,谁想提霍爵月。


    “我要在意他”


    他没好气看向曲藿,突然哑了声。


    放在平时,曲藿怎么可能会问这种问题?


    第44章 好肉麻的形容词


    电梯暖黄的灯光下,曲藿表情看着还算正常,只是眼神似乎带了几分平时未有的侵略性。


    楼层节节攀升,可离到达目的地还有十层。


    司皓星家的酒店为什么建这么高,害得现在的时间格外难熬。


    问萦忙里偷闲地想。


    他避开曲藿灼灼的视线,又反驳了一次:“我没有。”


    “有事回屋再说。”


    他看曲藿还想说什么,放大音量,生硬地打断他。


    要是等会电梯开门,迎面让别人瞧见曲藿这副模样


    他不难想象明天贴吧的HOT标题是什么。


    曲藿还是听话的。


    他安静下来,盯着电梯显示屏上红色的数字跳动。


    其实只是很正常的态度,可问萦没来由觉得,曲藿像是有几分委屈。


    许是他的错觉。


    分明醉酒的曲藿,压根没有多余的表情。


    叮————


    电梯门打开,铺着绵软地毯的走廊上空无一人。


    问萦松了口气:“走。”


    他不敢乱拽理查德给的西装,只能推着曲藿的肩膀往前。


    曲藿专注地看着他,迈出的步子稳得不像是个醉酒者。


    问萦被盯得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


    他边掏出房卡刷开门,边轻声抱怨:“看路。”


    “怕你走。”


    低沉的声音在身侧响起,问萦的手一抖,房卡错位。


    门上的感应器发出尖锐的“滴滴”声。


    “别看了,我又不会走。”


    问萦猜不透曲藿的想法。


    他低头推开门,先曲藿一步进了屋。曲藿跟在他后面,没忘记随手把门关上。


    被宴会厅的光照了太久,问萦的眼睛发酸,他将换下的西装外套放在桌上。


    他想松开扣得太紧的扣子,看了眼曲藿,却终究没动手。


    “坐。”


    瞧见曲藿站着,问萦只能再次招呼他。


    “把衣服换了,明天还得还给理查德。”


    曲藿点头,当着他的面开始脱衣服。


    “你别!”


    问萦眼睁睁看着他脱掉外套,还要解最上面的扣子,胸口处的情景若隐若现,刚变白的脸又微微发红。


    曲藿不明所以,却还是停住了动作。


    “算了,先喝杯水。”


    问萦将他脱下的西装也扔在桌上,两件西装无意间叠在一起。


    在曲藿清醒之前,他是不会说一个字的。


    但不清醒的曲藿不会放过他。


    “你问了很多他的事。”


    曲藿坐在沙发上,看向站着喝水的问萦。


    很平静的叙述。


    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平静。


    问萦猛地灌了口柠檬水:“那是为给你解围。”


    “我不问,你想接着被霍霆灌酒?”


    现在的曲藿看着冷静,实则压根不讲道理。


    曲藿终于移开了视线。


    水越喝越躁。


    问萦以为他终于消停,想去给自己再加些水。


    可他刚要走,袖口就被轻轻地拽住:“对不起。”


    曲藿的动作很小心,言语真挚到卑微,不含半点阴阳怪气。


    问萦刚上来的火气瞬间被浇灭。


    对不起,对不起。


    又是这招。


    曲藿这一米八几的大高个,就不能有点别的手段?


    “没人逼着我做事。”问萦在心里叹了口气,“别总和我道歉。”


    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要真觉得对不起,下回不要别人敬酒你真喝了。”


    他真遭不住曲藿喝酒。


    曲藿巴巴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睛亮了些。


    “嗯。”


    “松开。”问萦拍拍他的手,“洗脸去。”


    曲藿这才松手:“好。”


    “要我教你洗?”


    看他坐着不动,问萦好气又好笑。


    “拿毛巾,去洗手间。”


    曲藿抬头,真挚地和他对视:“站不起来。”


    问萦:


    他这才发现自己站在沙发和茶几中间,堵住了曲藿的路。


    “哦。”


    问萦佯装若无其事地挪开。


    “去吧。”


    曲藿这才缓缓起身。


    随着时间的推移,酒精对他的作用愈发明显。


    在曲藿站起来的瞬间,问萦明显感觉到他踉跄了下。


    “当心!”


    他连忙扶住曲藿。


    因为是面对着面,两人原本就进的距离愈发地近,几乎是快要脸贴着脸。


    曲藿愣愣看着他。


    问萦迅速松开手,轻咳了声,平复狂跳的心脏:“快去。”


    他是为了保护那两件金贵的西装衬衫,没别的原因。


    曲藿明显还想问什么,但他点点头,在问萦的注视下成功迈进洗手间内。


    洗手间传出流水声,问萦才放心下这个醉鬼。


    思绪已经乱成一团,不愿剖析醉鬼的举止,问萦打开手机逃避现实。


    他迫切地希望有谁能发条消息给他,转移他的注意。


    让他不去想什么“怕你走”和“对不起”。


    可惜没有。


    他看了一圈,给顾溪澈发去条消息。


    Ying:〔明早集合前来找我,有事要说。〕


    发完消息,洗手间里的水声也停了。


    曲藿走出来时脸已经被擦干,但还有些头发沾了水汽,连带着他的眼睛也变得湿漉漉。


    “洗好了。”


    他走到问萦跟前,乖乖道。


    像是被雨水淋湿的小狗。


    问萦脑中浮现出一个荒谬的比喻。


    本就受不住曲藿专注又安静地盯着他,眼睛里像是有说不完的话。


    这下问萦更受不住了。


    “洗好就去睡觉。”


    问萦再次避开曲藿的视线。


    可醉酒的曲藿罕见违抗他的命令,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三分钟后。


    问萦败下阵来:“有事快说。”


    他不和醉鬼计较。


    “宝宝。”


    浑身的血液往头上涌,问萦以为自己的耳朵听错了。


    这是曲藿会说的中文吗?


    “你说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迎着他的视线,曲藿坦坦荡荡:“宝宝。”


    一声叫得平淡中带了几分温柔,没有趁酒意调情的意思。


    莫名有几分宠溺。


    很好。


    不是做梦


    不,一点都不好!!!


    曲藿怎么可以用最冷静的语调,发最大的疯。


    问萦深吸一口气,脸颊通红。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不想让自己输阵,他状似凶狠地瞪了回去。


    这下就算对面是醉鬼,他也要计较了。


    “霍爵月这么喊过你。”


    提到霍爵月,曲藿声音里带了无形的压迫。


    问萦的大脑宕机了一瞬,顺着曲藿的话问:“什么时候?”


    他怎么不记得。


    曲藿依旧发着平静的疯:“那天晚上,你去酒吧找他的时候。”


    不要强调是晚上,听着很奇怪。


    问萦咬了下腮肉,迫使自己的脸变黑:“那都是多久之前的事,这你都记?”


    所以曲藿赖着不肯走,就是因为他今天提过一嘴霍爵月,又提了喝酒,就开始惦记霍爵月喝得烂醉如泥后喊的那声“宝宝”。


    要是平时的曲藿,恐怕想破脑子也没这种联想能力。


    “记得。”曲藿执拗。


    “他还说”


    “你闭嘴!”


    问萦已经记不起那天的事。


    他害怕曲藿继续口出狂言,慌乱地用物理手段捂住他的嘴。


    “想说的说了,你该去睡觉了。”


    “睡觉”两个字,几乎是从他紧咬着的牙里发出来。


    还好曲藿讲武德,只是用嘴发酒疯,对问萦的动作都毫不反抗,也不上手。


    见他不吭声,问萦松开手。


    “你会不会走?”


    见他要和他拉开距离,曲藿又一次抓住问萦,仍然只是虚抓着袖子。


    问萦如果耐心耗尽,随时都可以挣脱离开。


    怎么还是这个问题。


    真烦。


    问萦瞧着他那说着可怜话,却依旧平静的神色,脑袋一热,涌出恶劣的想法。


    “会。”


    他轻哼了声。


    边说,他边往旁边轻轻挣了下。


    就允许曲藿吓他,凭什么他不能吓曲藿?


    他一定会走。


    走去找司皓星问问,他家这红酒的度数是不是高得吓人。


    雪白的布料脱开曲藿的手,他的手颤抖着空抓了下,随后僵在半空。


    “不要走。”


    他微微垂眸,面上似是与生俱来的冷淡沉稳隐约裂开条缝,露出里面的脆弱。


    问萦有些唾弃自己。


    见到曲藿这副模样,他又心软了。


    “骗你的,我不走。”


    问萦声音很大,像是专门要让曲藿听清楚。


    曲藿的眼睛里重新有了光。


    他朝着问萦伸出手,小心地重新抓住他的袖口。


    “再抓,明天替我给理查德赔钱。”


    问萦抽开袖子,在曲藿眼神黯淡的前一刻,将手伸给他。


    “我带你回屋,行吗?”


    “好。”曲藿牢牢地握住他的手。


    问萦觉得自己在哄幼儿园小孩,但这幼儿园小孩的力气委实大了些。


    “轻点。”问萦的手指蜷缩,无意识挠了下曲藿的手背。


    曲藿立刻放松力道。


    总算是连哄带骗,把人弄进小间里。


    “我在隔壁,有事找我。”


    迎着曲藿恋恋不舍的目光,问萦狠心地抽身离开。


    没过多久,酒店服务员敲响房门,给他送来一盘水果。


    “您是我们少爷的朋友,这是他特意给您准备的。”


    问萦看了眼虚掩着的小间门,这才艰难接过足足有两斤重,上面放满了贵重水果的果盘。


    还好曲藿没听见。


    否则霍爵月才刚过去,再来个司皓星,他是真惹不起。


    可怜又可恶的醉鬼已经躺下,不能吃豪华果盘了。


    问萦坐在桌边,剥开一颗桂圆放在嘴里。


    “我觉得曲藿真的很奇怪。”


    吃了一会,他忍不住和“绅士”吐槽:“我不懂他在想什么。”


    今天听到一大堆惊世骇俗的话,问萦怕不找个人说两句,晚上睡不着觉。


    为什么没有缘由,曲藿却总觉得他会离开。


    【恐怕您得亲自问他。】


    “绅士”不情不愿地建议。


    “我才不问他。”问萦泄愤地戳了下菠萝,“我又没错,凭什么我去问他。”


    “绅士”无言以对。


    【殿下言之有理。】


    非常符合小殿下的作风。


    小殿下不会有错,所以错的一定是其他人。


    静默会,问萦再度开口:“他这人真的很奇怪,你不觉得?”


    【殿下,我也是这么认为。】


    问萦接着道:“其实也不能说奇怪,就是莫名其妙。”


    “绅士”:


    这两个词真的有区别?


    但他还是顺着问萦的话。


    【没错。】


    “他明明就是对我有意思,却总是奇奇怪怪的。”问萦托着腮,评价。


    “莫名其妙。”


    【没错等等!】


    “绅士”的机械音变得尖锐。


    【殿下,您原来也知道他不安好心!】


    那您还和他睡一间屋,和他搂搂抱抱,对他有好脸色!!!


    “不安好心”听着很奇怪,问萦皱了皱眉,嘴硬道:“那又怎样?”


    他又不是傻子,当然能看出来。


    【殿下,您以前不是这样的!】


    “绅士”痛心疾首。


    【您是皇家最高不可攀的皇子,是追求者们无法企及的白月光,是帝国盛放的香槟玫瑰。】


    问萦面无表情:“你之前背着我,没少爬星网数据吧?”


    “好肉麻的形容。”


    说得很好,以后不许再说了。


    第45章 晕车可以控方向


    清晨。


    问萦洗漱完毕,穿好校服出来时,曲藿已经坐在沙发上。


    他正在将两件西装叠得整整齐齐。


    “早。”


    问萦推门而出的瞬间,曲藿抬起头看向他,语调如常。


    昨晚的经历让问萦心有余悸,他下意识地想要躲开曲藿的目光。


    可早已醒酒的曲藿,不会再用带着侵略性的视线持续地注视他。也不会跟在他身后,患得患失地讨要承诺。


    曲藿打过招呼便低下头,整理着问萦用过的西装领带。


    “早。”


    见他这样,问萦反倒觉得憋闷。


    昨天晚上非要黏着他,早上倒是把所有事忘个干净,又客客气气起来。


    他倒宁愿曲藿记得些什么,这样不自在的就不止是他。


    真讨厌。


    在曲藿看不见的角度,问萦磨了磨后槽牙。


    “我有事要出去趟。”


    他看都没看曲藿,拿起靠在曲藿身上的,自己的背包:“等会楼下见。”


    背包侧面的水壶,已经在问萦不知道的时候灌满热水。


    “好,注意安全。”曲藿的语调放缓,“我等会去找你。”


    心思散乱的问萦没注意到,自己的话有些赌气成分。


    也没注意到曲藿这句大白天冒出的“注意安全”,已经超出对朋友的关心范畴。


    “走了。”


    问萦轻合上屋门。


    落锁的声音传来,曲藿不紧不慢地继续着手上的动作。


    他将两件叠得齐整的西装平放在桌上,手指划过白衬衫的袖口。


    他捡起问萦因为走得匆忙,落在沙发缝里的房卡。


    随后,曲藿走到了洗手台前。


    冰冷的水从笼头倾泻而出,又被曲藿拍在脸上。


    水滴顺着碎发落下,顺着脸颊流向脖颈。


    不知哪处皮肉被半尖的犬齿咬破,嘴里弥散开淡淡的血腥味,曲藿却像是感觉不到痛。


    想到问萦近乎是落荒而逃的态度,他冷静的伪装彻底分崩离析。


    对上镜子里自己晦暗不明的视线,黑发少年捂着剧烈起伏的胸膛大口喘气。


    水声渐渐停止。


    曲藿抬起头,神色已经恢复如初


    “差不多就是这样。


    酒店大堂的角落里,问萦给自己倒了杯红茶:“她让你别太担心她。”


    “我懂她的意思。”


    听完问萦的转述,顾溪澈有几分恍惚。


    问点点头:“她的话我带到了,能懂就行。”


    顾家情况估计比他之前想得还复杂,青春期的哥哥和妹妹又天然带了层隔阂,不然顾溪梨不会找上他。


    但别人的家事,他最多帮忙如实转达,不方便置喙太多。


    “过会才开早餐,你要是没事,我们就在这休息。”


    问萦不太想上去面对曲藿。


    毕竟他都说了在下面等曲藿,要是再上去,显得他认输一样。


    虽然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和曲藿在较哪门子劲。


    “好。”


    顾溪澈又开始迟疑起来。


    在他第三次偷看低头喝茶的问萦时,问萦微笑抬起头。


    “溪澈,有事直说就行。”


    “啊。”


    顾溪澈磕磕绊绊:“你昨晚,睡得还好吗?”


    他早上明明照过镜子,自己没黑眼圈才对。


    问萦犹豫了下,答:“还好。”


    和绅士说了会话,昨天晚上也没那么难入睡。


    倒是绅士,似乎一晚上都没能成功关机。


    思及此处,问萦决定以后对绅士都好一点。


    顾溪澈得到答案,却还是手捏着茶杯,欲言又止。


    “你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问萦无奈,将茶盏放回桌上。


    顾溪澈瞬间又紧张起来。


    “没,没有。”


    他下意识地又开始推眼镜,结结巴巴回应。


    要是对面是厚脸皮的霍爵月,或者情绪稳定的曲藿,问萦还能勉强逼问。


    “想好能告诉我,再和我说。”


    可瞧见顾溪澈这副模样,他狠不下心。


    顾溪澈不作声,小幅度如同鹌鹑般点头。


    两人说话间,一道熟悉的身影从电梯里出来。


    是曲藿。


    他背着书包,手臂上挎着装西服的袋子。


    “走,吃饭。”问萦心情没来由好了些。


    顾溪澈跟着他站起身。


    问萦的肩膀不经意擦过顾溪澈肩膀时,顾溪澈微不可闻地颤抖了下。


    动作很小,但还是让问萦注意到了。


    他真是越来越好奇,顾溪澈究竟瞒着什么惊天大秘密。


    问萦觉得已经冷静了下来了。


    至少他看到曲藿的时候,心跳不再不受控地加快。


    首先,他们得去早餐餐厅,把西装还给理查德。


    九星级酒店的布置太奢华,整个自助餐厅宛如迷宫。


    在去找理查德前,出于难以言说的奇怪心理,问萦借口想喝饮料,把曲藿给支走了。


    理论上不会有下次发酒疯了,但他怕万一曲藿又疯起来,追着他控诉理查德。


    在甜品区找到理查德时,他正在用棉花糖蘸巧克力。


    “问樱!”


    他笑得灿烂。


    问萦将西装递给理查德身后跟着的棕卷发刀疤脸大汉。


    在自家少爷跟前,凶悍似大老虎的黑//道大哥温顺得像小猫咪。


    他毕恭毕敬地弯腰,双手接过西装。


    “西服,本来就是给你的。”


    “你要喜欢,可以留着自己穿。”


    理查德将一枚蛋挞放进空盘子,递给问萦。


    “尝尝,这个味道很好!”


    “好。”


    和开朗的人说话,总是心里轻松些。


    问萦和他聊了几句,礼貌道了别。


    回去找曲藿的路上,问萦又遇到了司皓星。


    他正在对着空荡荡的烤面包机发呆。


    分出给两校学生的厨师人手不够,帮忙给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少爷们烤面包、煎鸡蛋的厨师似乎不在。


    见到问萦,他这才收回涣散的视线。


    “谢谢,昨天晚上的水果很好吃。”


    问萦诚挚地道谢。


    虽然万恶之源是司家酒庄生产的高度红酒,但多亏了司皓星的冰镇水果,给他昨晚几乎要烧坏的大脑降温。


    凤眼一挑,冰山校草清冷的面庞多了几分昳丽:“我应做的。”


    问萦想问他红酒的度数,低沉的声音由近及远。


    “问萦,你要的果汁。”


    曲藿递给他一个盘子,盘子里有杯鲜榨橙汁,和一枚热乎乎的溏心煎蛋。


    煎蛋还冒着热气,像是刚出锅没多久。


    厨师在别的地方忙,这是曲藿自己煎的鸡蛋。


    “我先去吃早餐。”


    问萦爱吃热食,他怕煎蛋凉掉,只得匆忙结束话题。


    “好。”


    司皓星依旧惜字如金:“用餐愉快。”


    曲藿没随着问萦离开,他想用面包机烤两片面包。


    “不想让我同他说话?”


    司皓星紫色的瞳隐藏在遮半边脸的刘海里,脸上那点笑意荡然无存。


    “曲藿,你也是有本事。”


    问萦不在,他又恢复了那淡漠清冷的模样。


    “司少误会了。”


    曲藿没有看他,只是熟练地使用着面包机,将烤得两面焦黄的面包分别装盘。


    其中一盘面包上,均匀涂上了黄油。


    “但愿是误会。”


    司皓星恋恋不舍地看了眼面包机,却拉不下脸让曲藿帮忙。


    他懒散地起身,消失在了转角处。


    学生们在报备之后,就能自由选择慈善活动的两处地点,这导致去福利院的人数多于医院。


    与之相对,去福利院的记者也会更多。


    不想人挤人,问萦早已确认了要去医院。


    与他和曲藿同行的,是顾溪澈和非要一起跟过来的另外两少。


    到底是慈善活动,学校怕人诟病,排场终于收敛了些,不再是一人一辆豪车。


    明樱“低调”地为他们安排了一辆三排的越野车,刚好装下司机和五个学生。


    “最近流感高发。”


    鉴于这车学生背景太硬,除了曲藿谁都得罪不起。


    所以上车前,年级主任亲自将口罩分给五人,苦口婆心地叮嘱:“目的地是住院部,不该去的地方别去,特别是传染病区。”


    得到五人应声,他这才放心让他们离开。


    一路上,理查德十分好奇:“我是第二次去医院。”


    第一次是上次去调研的时候。


    “哦。”


    和他对比明显,司皓星没什么兴致。


    他轻微晕车,坐上车没多久就开始犯迷糊,闭着眼睛不住往车窗上靠。


    像是要焊死在车窗上。


    见他这副模样,问萦突然想到,原书里面也有司皓星晕车的桥段。


    那会坐在他旁边的是问樱樱,司皓星一晕车,就不受控制地往问樱樱肩膀上靠,惹得问樱樱脸红心跳。


    但情况变了。


    现在坐在司皓星隔壁的人,是一米九的大金毛理查德。


    他对司皓星的嫌弃浑然不觉,傻乐着戴上墨镜,靠着车窗比耶自拍。


    问萦唇角不厚道地勾了勾。


    原来晕车的时候,司皓星可以克制靠的方向啊。


    曲藿看着问萦,掩下眸中暗色。


    他不知道问萦在想什么,只看到问萦突然对着司皓星笑。


    透过后视镜,顾溪澈也频频朝着问萦看,依旧是一副纠结模样。


    这一车人除了理查德,全都心怀鬼胎。


    到了医院,问萦打开后备箱,带头清点要拿的慰问品。


    “数目没问题。”


    他确认封口无误,试着掂量两下,抬起头:“一人搬两箱,应该刚好。”


    “我帮你。”


    “我帮你。”


    两道声音异口同声。


    是曲藿和司皓星。


    “你们,一个、两个,都抢我话!”理查德不满地探出头。


    “我也可以。”


    瞧见旁边的顾溪澈都要表态,问萦好笑地拿起最外面两箱:“不用,我自己能搬。”


    就这种小箱子,他搬三四箱都没问题。


    倒是顾溪澈有点吃力。


    有曲藿帮忙抄近道,他们免于遭受行人的注目礼。


    大部队缓慢地行进着。


    问萦和曲藿稳稳当当走在最前面,还有心思东张西望。


    突然,他的视线被不远处的旧建筑吸引。


    那建筑掩藏在灿绿和金黄交织的秋意里,正是平宁医院的旧门诊部。


    也就是他和曲藿第一次来,从急诊部离开时,走过的那条狭长走廊。


    已经半废弃的老建筑没什么好看的————如果他没看到一个熟悉身影的话。


    斑斑驳驳的树影间,一个西装革履的人站在他和曲藿站过的出口处,正在表情严肃地和谁打着电话。


    遇到意料之外的人,问萦的头脑空白一瞬。


    曲藿敏锐地注意到他神色的异常,也朝着旧楼的方向看去。


    确定来的是谁后,问萦迅速地转过头,佯装自己毫不在意。


    不行,不能让王管家看到曲藿。


    “看路。”


    他压低声,凶巴巴地提醒走在他旁边的曲藿。


    曲藿听他的话,现在也不例外。


    听到问萦声音的瞬间,他果断放弃了对于旧楼的探究欲。


    状似平常的外表下,问萦的心脏狂跳不止


    霍爵月家的王管家。


    他今天怎么会在这?


    第46章 它的系统过时了


    走进一间间病房,送上关怀、礼品。


    随后合照,接受采访。


    记得随时随地保持微笑,随时随地谨记要完美。


    闪光灯下,问萦虽然心不在焉,却还是习惯使然地从容面对这一切。


    原本就不想做表面工程,而离开的心思在看到王管家后,变得愈发迫切。


    他们组里的风云人物实在太多,为了不影响病人休息,提问的场所从楼道转到走廊。


    问题问了一个又一个,堵在走廊上的记者越来越多。


    “司少,请问司家最近在生物制药方面有没有新的投资计划?”


    “听说问萦同学之前是在国外上学,那你适应可以国内的课程吗?”


    “曲同学,听说你是全额减免学费入学的明樱,真是品学兼优。”


    “理查德同学,关于您的家族”


    毫无意义的环节令人厌烦。


    问萦耐着性子,用滴水不漏的态度回答了几个问题。


    “稍等,我去回个电话。”


    他觉得身心俱疲,趁着所有记者的火力对准司皓星,寻个借口暂离现场。


    医院的厕所里氨水味很重,他实在是不想去。


    问萦脚步飞快,七拐八拐地在走廊里穿行,直至来到一处角落里的通道。


    通道很黑,附近十米只有一个护士走过。


    往上走了半截楼梯,问萦发现通道里有一扇小窗。


    阳光从窗里倾泻而入,这是应急通道唯一的光源。


    这扇窗户不对着旧门诊,问萦不清楚王管家还在不在。


    他的焦虑像是随着时间发酵的酒香,愈来愈沉重,弥散在心头。


    从口袋里掏出常备的湿巾,问萦胡乱地擦拭落灰的窗台。


    一张不够,那就再来一张。


    “咳咳咳”


    隔着口罩,他被飞扬灰尘呛得眯起眼。


    手臂胡乱搭在刚擦干净的地方,问萦闭上眼,感受着从窗外传来的,秋冬交替之际微凉的风。


    他很清楚,自己总是会往坏处想。


    这不是好习惯,可他难以控制。


    微风渐停。


    楼下隐约传来脚步声。


    谁?


    问萦警惕地回头,居高临下,和处在黑暗中的曲藿四目相对。


    “问萦。”


    熟悉的声音在楼道里留下一长串回音。


    是曲藿先喊了他,就和之前许多次那样。


    问萦紧绷的神经瞬间松懈:“记者问完了?”


    “没有,还在问他们。”


    曲藿朝着楼上来,身躯沐入微光。


    曲藿是找机会出来的。


    也是,能从记者堆里面逃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


    他和曲藿,是这所贵族男校里的异类。


    “你也出来透气?”


    灰尘在光里若隐若现,问萦重新转过头,呼吸着新鲜空气。


    看到曲藿,原来都平复下去不安和无力突然又涌了上来。


    他不想让谁看到自己这副模样,这太丢人了。


    “我很担心你。”曲藿的声音放轻了,但依然能激起回音。


    “所以才跟过来。”


    “我没事。”


    问萦的鼻子微微发酸,但语调如常。


    他明明表现得很正常了,连最敏感的顾溪澈都没发现他的情绪不对。


    搭在窗沿上的手指不自然攥紧。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明显。


    温热的手指小心翼翼搭在他的手背上,随后而来的,是一整只手。


    曲藿力道很轻,却轻易将他蜷缩的手指掰开。


    “窗户很脏。”


    他刚刚擦过,已经不脏了。


    问萦抿了抿嘴,没反驳曲藿。


    反正就算反驳曲藿,曲藿也只会顺着他说话。


    他讨厌曲藿平时云淡风轻,没半点脾气,一喝醉就不停说对不起。


    可他自己清醒着口是心非,又比曲藿好到哪去?


    “很麻烦。”问萦轻声抱怨。


    “搞联谊的学校也是,拍照的记者也是。”


    “要不要出去散心?”曲藿沉吟片刻,提议。


    “我知道怎么从没人的地方离开。”


    “算了。”


    问萦不想遇到王管家,也不想被谁拍到:“我就在这待会。”


    曲藿点了点头,安静地陪在他身边。


    今天是多云天。


    刚才还阳光灿烂,转眼整片的云就遮住了光能通过的轨迹。


    昏暗之中,声音被无限放大。


    问萦听到心跳得很重,却不知道是谁的。


    曲藿今天很奇怪。


    他向来是个沉默的行动派,很少会这般明目张胆地用言语表达关心。


    问萦低下头,心不在焉地划拉着手机屏幕,抽空看了眼神色平静的曲藿。


    曲藿肯定不知道昨晚的事,不然没脸来找他。


    “下回不管谁来,都不许喝酒。”


    时隔半天,问萦终于敢提及昨晚的事:“你差点在大厅出洋相。”


    “好。”


    曲藿打字的手顿了顿:“昨天晚上,辛苦你。”


    终于不是对不起了。


    他确实很辛苦,这是曲藿应和他说的。


    问萦满意地收回视线。


    光线太暗,他没注意到曲藿的耳根发红。


    而他自己的脸颊也带着微粉。


    “走。”


    没待多久,问萦收起手机:“我们回去。”


    虽然记者们多数是冲着三少来的,但总不能一直留着他们三个面对记者。


    回到走廊,记者得到了阔少们的一手消息,多数人已经满意地离去。


    时间已是中午。


    仅剩的记者们对来历神秘的问萦很好奇,多问了问萦几句,被“姗姗来迟”的随行校警劝走。


    “全程、都要有这么多记者?”


    最不习惯于此的司皓星已经快要融化了,连理查德都有点招架不住,不停地灌运动饮料。


    “不会。”顾溪澈擦着额头的汗,安慰他们。


    “明天我们会进秀羽内部。”


    “进入学校之后,记者不能入内,只有秀羽的学生部门偶尔跟拍。”


    他的话让所有人松了口气。


    “下午没有行程了。”司皓星弯着腰,半边眼睛被遮住,险些阴暗爬行。


    “快些回去休息。”


    “对,我好饿。”理查德伸了个懒腰。


    “回去吃饭!”


    “走。”


    问萦和曲藿对视了眼,被强压下去的疲惫感卷土重来。


    他要把之前没睡的觉补回来。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


    开着暖气的车行驶到酒店外,昏昏欲睡的问萦刚下车,就被狂舞的冷风糊了一脸。


    害得他瞬间清醒。


    真是讨厌的一天。


    问萦脸冻得通红,微微眯起了眼睛。


    一条毛茸茸的手织围巾挂在了他的脖子上,遮住了他下半边脸。


    好吧,也不算讨厌。


    “谢谢。”


    曲藿怎么什么都有。


    这件事直到很久以后,问萦都没弄明白。


    溜走的困意再也回不来了。


    问萦躺在沙发上,无所事事地打开手机。


    背了一会单词,他发现效率太差,索性放弃。


    思考片刻,他打开浏览器自带的搜索框。


    “霍家 霍盛星”


    冒出来了数万条消息,但最新一条和霍盛星有关的靠谱的新闻是六年前,其他全是捕风捉影。


    没有最近的消息。


    问萦换了个搜索词。


    “霍家寻子”


    这回的搜索更加不搭边界,冒出来了一大堆寻人启事,真真假假分不清。


    曾经备受关注的“霍盛星”已经成了一个模糊的符号,被尘封在互联网的最深处。


    只有无数条老旧的新闻昭示这个名字存在过。


    但从网上的消息看,霍家似乎已经完全放弃了他。


    【殿下,我觉得您不用搜了。】


    见问萦已经开始搜索王管家的真名,“绅士”十分无奈。


    【我知道您很关心他,可您也知道,有权有势之人想要秘密寻谁,不在网上透露风声,是件极其轻松的事。】


    “谁关心他。”


    问萦删除打了一半的字:“我还没和他算昨晚的账。”


    【好的,殿下。】


    “绅士”硬着赛博头皮迎合他。


    【我明白,您不是关心他。】


    重新切回英文单词界面,问萦勉强静下心来。


    可好巧不巧,曲藿的屋里开始传出淅淅沥沥的水声。


    “他在干什么?”


    水声越来越大,问萦的心思又乱了。


    【回殿下,他应该在洗澡。】


    “绅士”如实回答。


    这显而易见,本来曲藿昨天晚上就该洗了,硬是因为醉酒拖到现在。


    至少他比一般的黄毛爱干净得多,贴着殿下也不会把殿下弄脏。


    “绅士”苦中作乐地想。


    屋里空调温度刚好,可它眼睁睁看着问萦低下头。


    一低头,他的脸刚好埋在围巾里。


    “我还在外面。”


    问萦小声嘀咕。


    曲藿这也太不见外了。


    【这】


    “绅士”的cpu烧了。


    这屋有曲藿的一份,而且他和问萦中间隔了道关上的门,就算是它,也想不出理由阻止曲藿洗澡。


    而且按照小殿下之前的话说,都是男人,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小殿下是真的完了。


    “绅士”的智脑运转半天,得出悲观的结论。


    问萦站起身,一声不吭站起来。


    【殿下,您打算做什么?】


    “绅士”摸不着头脑。


    “洗澡。”问萦打开了曲藿隔壁,属于自己的那间屋。


    曲藿洗,那他也洗。


    “绅士”:?


    它可能真的系统太老旧了。


    好可怕,已经完全无法读懂人类的感情。


    第47章 才不要话剧演出


    对于这群友校来的学生,秀羽给予了最大限度的尊重。


    清晨来到秀羽,校门口已经妆点一新,火红色横幅拉得喜气洋洋。


    原本就蹭亮的大理石地面几乎能当镜子照,新鲜空运的花束沾着晨露,被捧在前来迎接的秀羽师生手中。


    嗅到舆论香味的记者蹲守在警戒线外,摄像们扛着长枪短炮,试图拍出些值得深挖的猛料。


    由于离上课的点只剩一刻钟,不少凑热闹的学生只能站在高层教室。


    她们边兴奋地议论着,边举着手机往下看。


    砰!


    问萦身侧,理查德拉响了不知道是哪个女生塞来的拉炮。


    拉炮炸开朵绚丽的漂亮纸花。


    问萦面无表情地挑掉头上的花纸,尽量降低存在感,让自己淹没在东张西望的男生之中。


    随着上课铃声响起,看热闹的女生们纷纷散去。


    “秀羽的绿化比我们学校要好,硬件设施也丝毫不差。”


    顾溪澈来过几次,轻车熟路和他们介绍:“对我们来说唯一不方便的,是整个学校只有两个给教职工的男厕所。”


    “这是女校,有厕所已经很不错了。”


    问萦在一旁幽幽道。


    “虽然女校没有几个男厕很正常”司皓星皱起好看的眉眼,忍不住问。


    “但怎么会觉得有厕所,就是件不错的事?”


    “”


    问萦眼角抽了抽,搪塞道:“没什么。”


    显然,一个班里容纳不下一二十个突然多出来的学生。


    所以进了学校,明樱的代表们就要被分散到女校的八个班旁听,进行分组活动。


    因为(1)班的三个学生自动被分成一组,碍于规矩,理查德和司皓星只能不情不愿地同问萦告别,前往秀羽二年级(4)班。


    “放学见。”


    司皓星摆弄了下头发,忧郁地看向问萦。


    后面还有个眼巴巴的理查德。


    问萦:。


    为什么只是暂时分开一会,就像生离死别一样。


    “放学见。”


    随着秀羽不同班的代表领走对应的明樱学生,顾溪梨也抱着文件夹,不紧不慢地朝着问萦三人走来。


    “三位好,很高兴三位来到秀羽学院二年(1)班。”她腰杆直如松柏,温文尔雅地微笑着。


    却只是看着问萦和曲藿的方向,没有看哥哥顾溪澈。


    “诸位有什么事不明白,都可以随时找我询问。”


    顾溪澈神色黯淡片刻。


    “辛苦了。”他小声道。


    “对了。”


    “联谊会的事情,可能要从今天开始筹备。”


    顾溪梨嫣然一笑,仍然没有回应自己的亲哥哥。


    “按照规定,中午的时候需要三位同学中选出一位,和我一起去抽联谊会的表演节目。”


    她这话,戳到了问萦最不愿意面对的心事上。


    每个班要出一个汇演节目,这是两校联谊以来约定俗成的事。


    不光如此,联谊最后的演出还有个不算好的制度。


    为了防止学生们表演的节目重合度太多,表演什么节目、节目由哪个班表演,都是抽签决定。


    这不算为难人————毕竟不管是歌舞话剧还是吹拉弹唱,对这个世界里十项全能的富家少爷小姐们来说,压根不是难事。


    原作里,是问樱樱跟着顾溪梨去抽签的。


    她手气很差,在舞蹈、独奏、合唱等一系列还算好办的签旁边,成功抽到了最麻烦的话剧。


    七天时间,让有底子的人练歌舞绰绰有余,弄朗诵更是不在话下,但排话剧却极其困难。


    服化道上的麻烦倒还是其次,一大堆要背的词也能克服,最恐怖的还属选角上出现的惊魂事件。


    (1)班表演的话剧需要三个女角色,但秀羽(1)班的三个女生代表中,有一个在表演前三天崴了脚,需要有人顶替她的角色。


    可这周正好是秀羽考试周,(1)班都是要成绩的学生,离表演临近三天的情况下,根本没人愿意接下不熟悉的烂摊子。


    为了能赢,原本负责旁白的问樱樱临时顶上。


    她被迫女扮男扮女装,在话剧中表演一位落难的公主。


    思及此处,问萦的心如坠冰窖。


    光是想想就可怕。


    之前穿女装好歹没让人看到,要是穿着女装上去演话剧,一定会被一群人围观。


    两校联谊的社会热度极高,恐怕用不了半天,这件事就会上本市的文娱新闻


    全天下会看到他的女装照!!!


    “你手气怎么样?”


    他定了定神,心平气和看向曲藿。


    顾家兄妹俩现在处境尴尬,而问萦对自己的手气持悲观态度。


    他不清楚这次霍爵月不在的情况下,签运是否依旧受影响。


    只有曲藿能去碰碰运气。


    “还行。”


    曲藿读懂他的意思,看向顾溪梨:“我和顾同学去抽签。


    “好。”顾溪梨微微点头。


    “那麻烦曲同学下课留步。”


    “等到(1)班结束第一节课,我们就要入班。”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表,笑吟吟道:“还有五分钟。”


    虽然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亲兄妹,但她和顾溪澈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


    顾溪澈像是个刻板的读书人,但顾溪梨有几分商人独有的灵敏特质。


    下课铃声响后三分钟,霸占讲台的数学老师才恋恋不舍地离开。


    顾溪梨领着三人进班时,引起了不小的骚动。


    数双带着善意好奇的眼睛盯着他们,女孩们时不时窃窃私语,偶尔小声惊呼。


    可(1)班到底是全校最好的班级,在班主任介绍过他们后,女孩们已经安静下来。


    和考完试没多久的明樱不同,月考加上联谊双重压下,秀羽学生的心情不算太轻松。


    秀羽和明樱用的是一套教材,但老师还是给他们专门发了资料。问萦粗略地看了圈,是他们三个两个月前就预习过的内容。


    在别的学校上课开小差总归不好,他还是认真地记着笔记。


    熬到了下课,这回的商学老师倒是走得利索。


    老师刚一踏出教室,就有外向的女孩转过头,朝着他们旁听的坐位看。


    更有几个大胆的学生和朋友交换过眼神,走过来和他们搭话。


    “顾会长,我们在朱家老爷子的寿礼上见过。”


    “我记得你。”


    顾溪澈记性好,冲着她颔首:“周同学的爷爷和家父是故交。”


    “不愧是明樱的学生会长,记性真好。”


    “问同学,我在贴吧上看到过你照片。”夸过顾溪澈,话唠的女生转向问萦,笑吟吟道,“还是第一次在线下见到问同学,你比照片更好看。”


    “谢谢。”


    问萦文雅地笑了笑。


    在贴吧上出名,似乎并不算好事。


    但同龄的女学生显然没有坏心眼,问萦从容地和少女们聊起天来。


    也不知道是害怕曲藿自带的气场,还是因为曲藿坐在最角落的缘故,女生们频频朝他看,却没几个敢和他搭话。


    这是个二十分钟的大课间。


    上课铃声响起时,三人的桌上已经堆满了女生们送的精美小点心。


    不算贵,但满含东道主的善意。


    顾溪澈桌上有不少,但更多还是堆在问萦桌上。


    和男校狂热追捧狂野校霸,崇尚武力不同,女生们更喜欢和礼貌有分寸,瞧着和善无害的人打交道。


    之前和霍爵月来的时候,似乎她们没给这么多见面礼 。


    顾溪澈手忙脚乱地接住掉下去的糖果,没来由地想。


    问萦将桌子上的礼物认真收下,给曲藿抓了一大把:“人家送给我们的,你收好。”


    这种明显友谊性质的礼物,曲藿不至于也要记着吧?


    问萦后知后觉地有些担心,转而唾弃了下自己。


    不对。


    他担心这干什么。


    万幸曲藿瞧着很正常,也爽快收下了那些糖。


    认真学习的时间过得很快。


    到了午休的时候。


    女生们都已经去吃饭,但作为班长的顾溪梨还在讲台帮老师整理试卷。


    顾溪澈想上去帮忙,被妹妹一个眼神压下来。


    “我在教室等你。”问萦看向曲藿,“抽签结束,我们再去吃饭。”


    和明樱不同,秀羽是有食堂的,就是价格也不便宜。


    不过他们有学校发的临时证件,可以在食堂免费吃饭。


    “你们先去。”


    曲藿不甚赞同。


    “不,我等你。”问萦比他更执拗。


    问萦没那么饿,而且很惦记抽签的结果。


    之前他都是和曲藿一起吃饭,今天也不例外。


    瞧见两人因为点小事剑拔弩张,站在旁边的顾溪澈绞着手指,顿觉自己有点多余。


    “别争了!我给你们打两份饭。”


    他鼓起勇气:“正好我要给她带份饭。”


    顾溪梨总是忘记吃饭,十七岁就落下了不轻的胃病。


    作为哥哥,他真的很担心。


    “麻烦你了。”问萦收回凌厉的视线,温和看向顾溪澈。


    他变脸变得太快,顾溪澈摇摇头:“没事,你们”


    他噎了下。


    “你们、你们慢慢聊。”


    说罢,银发少年同手同脚地落荒而逃。


    “不用担心,抽签只要半小时。”


    讲台上,顾溪梨瞄了眼顾溪澈离开的方向,朝着两人微微颔首。


    “曲藿同学,请随我来。”


    空落落的教室里,只剩下问萦一人。


    希望曲藿的手气不错。


    问萦想。


    他愿意上去拉琴甚至跳舞,但话剧就免了。


    世界上没太多巧合,如果曲藿还是能恰好抽中话剧,意味着后续女演员缺席,需要他男扮女装的剧情发生概率将大大增加。


    刚才还飞快的时间突然流逝得很慢。


    就在问萦无聊到准备看秀羽学院贴吧的时候,曲藿独自一人回来了。


    “怎么样。”


    问萦站起身。


    曲藿没说话,将一张纸递给他。


    纸上写着两个字,让问萦浑身的血液凝固。


    话剧。


    第48章 我就不能是暴君


    “剧本拿到了吗?”


    问萦发出的声音,仿佛不属于他自己。


    “需要复印,下午才能拿到。”


    看见问萦的一瞬,曲藿心中已经有了对这次签运好坏的判断。


    “我问过,里面只有两个男角色。”


    言外之意,问萦可以不演。


    不管是他还是顾溪澈,都不会逼问萦做他不想做的事。


    听到他原本算是宽慰的话,透过正午偏暖的光线,问萦的脸色变得愈发苍白。


    他机械地问:“剧本是不是叫《贤者与骑士》?”


    两个男角色。


    书里面的剧本,恰好也需要两个男角色。


    此刻,他和问樱樱遇到一样麻烦的概率,已经达到了九成九。


    “是。”


    曲藿的肯定,彻底让概率提升到了百分之百。


    他们所参与的剧本和书里一样,是这个世界中很有名的寓言故事《贤者和骑士》。


    主要角色两男三女,两位男角色分别是贤者和新国王。


    而女角色分别是骑士、女佣、公主。


    或许是因为作者作为初中生的知识储备不够,导致整个寓言故事的剧情非常简单。


    为国家殚精竭虑的年轻贤者遭到驸马和公主暗算,在女佣的帮助下秘密逃离王城。


    在林野之中,他得到一位乡野女骑士的帮助。两人成为挚友,携手回到故国推翻政权。


    故事的结尾,贤者杀死了刚登基的驸马,流放方当上皇后的公主。


    他没选择登上王座,而是退位让贤,和女骑士归隐田园。


    书中,问樱樱被迫演绎的角色,正是那位公主殿下。


    公主容貌极美,却天真又恶毒。


    她因为焦虑容貌总带着面具示人,为了容颜不老不顾民众的死活。


    而那位残暴嗜血,和她蛇鼠一窝的驸马,纵容且无底线地宠溺着她。


    老王卧病在床,他们作威作福,让整个城邦生灵涂炭。


    “我知道了。”


    问萦的心口闷得厉害。


    “下午再和他们讨论吧。”


    他不敢露出太失态的模样,岔开话题:“我饿了,顾溪澈怎么还没回来?”


    “都忘了和他说,我不吃重辣。”


    问萦当然不会和顾溪澈说。


    他平时只会和曲藿抱怨自己爱吃什么,讨厌什么。


    他只是要分散曲藿的注意力。


    曲藿原本就是替他去抽签。


    不管抽到什么结果,都不应该让曲藿承担无妄之灾般的愧疚。


    “可以挑出来。”


    “就算挑掉,不还有味道。”


    啧,曲藿说了句废话。


    问萦垂眸看着手机,他努力让自己显得平静,回答的话却开始乱七八糟:“吃了就吃了,我才懒得挑。”


    “我帮你。”


    “不用!”


    下午的课已经结束,问萦的笔记本却只多了五六行字。


    这五六行字,还是在曲藿看过来的时候乱写的板书。


    不管是女生还是男生,想回家的心总是同样迫切。


    转眼间,偌大的教室变得空荡。


    顾溪梨带着两个女生走到后排:“今天感觉怎么样?”


    “很愉快。”一下午过去,问萦已经能做到神色如常。


    “秀羽是非常好的地方。”


    “谬赞了,你们能习惯就行。”顾溪梨莞尔一笑,岔开话题。


    “印好的剧本,刚够一人一份。”


    她将五份剧本分给大家。


    “时间紧迫,我想我们从今天就得开始准备。”


    虽然抽到了最麻烦的表演节目,但三个女生都没半分怨言。


    “是呀。”娃娃脸的矮个少女附和,“我们提早准备,说不定能惊艳所有人!”


    问萦看向躲在顾溪梨后面的少女。


    少女朝他露出个可爱又友善的笑容,挥了挥手。


    问萦也笑着和她点头。


    这是付影帝家的独女付栀,品学兼优的星二代,也是顾溪梨的好闺蜜。


    也是原书里面本该扮演恶毒公主,却崴脚摔下楼梯,骨折进医院的人。


    十八岁的人骨头定型,骨折留下的伤极可能不可逆。


    问萦收回分散的心神。


    “我们先分工?”


    顾溪梨提议。


    她打开剧本第一页:“配角、搬道具这类活都可以让学生会帮忙。”


    “除去旁白,我们刚好每个人担任一个角色。”


    “我没问题。”


    到了这一步,问萦原本焦躁的情绪突然平静下来。


    其他人也均没异议。


    第一个选到角色的人,是顾溪澈。


    “我会努力的。”


    他腼腆地笑了笑,身上的书卷气完美符合贤者人设。


    和原书一样,他成为了饰演男主角的人。


    女校篇的联谊会内容原本就是顾溪澈、霍爵月的修罗场,所以顾溪澈在这段的戏份非常多。


    而书里的另个男角色暴君,落在霍爵月头上。


    因为在书中的时间点,问樱樱和霍爵月恰好因为鸡毛蒜皮的事吵过架。


    霍爵月为气问樱樱,主动揽下了需要和其他女生互动的暴君一角。


    当然,阴差阳错之下付栀受伤,最后和他甜蜜互动的还是问樱樱。


    现实中霍爵月不在,“暴君”的名头只能落到倒霉的曲藿身上。


    “暴君的人选不考虑我?”


    见所有人一致点了曲藿,研究剧本的问萦满脸问号地抬起头。


    曲藿这看着就呆呆的,哪里适合做暴君了?


    “问萦同学想演暴君吗?”付栀憋着笑。


    “可我还是觉得,曲同学的气质比较符合。”


    难得地,顾溪澈都没附和他。


    “人总有不擅长的事。”他柔声安慰问萦。


    他看向曲藿,居然连曲藿眼睛里都带着笑意。


    “我来吧。”


    “哦。”


    粉毛气馁地低下头。


    他好歹也算个皇储,怎么就不像了


    虽然是顺位很后面,一辈子都轮不上他的皇储。


    轮到女生们选角。


    顾溪梨哪怕气质没那么合适,也主动揽下了最累最麻烦的女骑士一角。


    而剩下两个角色分配时,原本其乐融融的氛围变得焦灼起来。


    两个女生没明说,但都不太想演反派。


    青春期的孩子,都是求自尊心的,也明白同龄人喜欢闲言碎语,曲藿这种丝毫不在意的才是少数。


    没有哪个青春期少女想演个恶毒公主,随后在接下来几个月,让自己学校的朋友追着打趣,在贴吧上传照片笑话。


    而且这个剧本里面的公主,实在是太恶毒了。她们小时候听故事,都恨得牙痒痒。


    按理来说这是两位女生间该协商的事,和其他人无关。


    可问萦却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她们。


    眼见着更贴形象的付栀就要和书里一样松口。


    “我来吧。”


    话音落下,满室寂静。


    和他熟悉的,不熟悉的人,纷纷惊诧地看向他。


    问萦不回应任何人的视线,脸颊微微涨红。


    “你确定吗?”


    顾溪梨先找回神智,可她难得失了态。


    “公主是个女角色。”


    天才少女声音颤抖,说了句没意义的话。


    “不不不,还是我来!”付栀从她身后走出来,愧疚地低下头。


    “本来就是我们该分的活,怎么能把你牵扯进来。”


    “我也乐意。”


    另个高个女生也不推拒了:“问萦同学,你不要勉强自己。”


    曲藿没说话,只是怔怔地看着问萦。


    和其他人不同,顾溪澈的态度最奇怪。


    他惊诧地看着问萦,像是想到什么,了然又失态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殿下,您三思!】


    连“绅士”也不明白问萦的做法。


    就算登台表演是大概率逃不掉的剧情,可怎会连抗争都不做?


    这根本不像殿下的作风。


    它以为小殿下会和从前每次一样,争取到登台前一秒。


    问萦喝口热水,像是没感觉到众人的态度。


    “我没有做旁白的经验,怕会搞砸。”


    “反正公主没几个镜头,而且还能戴面具,不麻烦。”


    他终于抬起头,心平气和地环顾四周。


    “请付同学替我做旁白,你应该更合适。”


    付栀的母亲是个知名主持人,问萦吃饭的时候很爱看她的美食节目。


    耳濡目染,付栀从小就谈吐比演技好得多,去做旁白才不算埋没。


    许是他态度太决绝,五人一时齐齐噤声,竟无一人再反对。


    “你想好了?”


    良久,曲藿问。


    “想好了。”


    问萦坚定地看向他。


    曲藿神色依旧不对,但不再言语。


    问萦知道,曲藿不会再阻拦了。


    就算不懂他要做什么,曲藿也总会无条件地选择相信。


    “选角的事,再考虑一晚上吧。”


    顾溪梨轻轻叹了声气:“今天晚上大家先回去熟读剧本。”


    “诸位想担任什么职责都行,但做任何选择,都请不要勉强自己。”


    她就差把台阶递到问萦脸上,可问萦依旧不为所动。


    【殿下,您怎么会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


    皇帝不急太监急,“绅士”忧心忡忡。


    【就算付栀不行,也还有其他人可以试试。】


    女校这么多学生,难道七天还找不出个女主?


    实在不行,就是让其他男的上也行。


    它只关心他家殿下。


    “其他人?”


    问萦反问它:“要是再来别人,还重蹈付栀的悲剧该怎么办?”


    命运可以让替他抽签的曲藿抽到书里的签,一样可以让其他人受书里的罪。


    对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来说,摔到骨折是极其残忍的事。


    就算小心规避了摔下楼梯,也难免会出现什么从天而降的花盆、莫名变滑的地面。


    而这一切,仅仅是为了让作为“女主角”的他换位登台。


    【】


    “绅士”难得失言。


    它明白问萦的意思,也知道不必再劝。


    “真的有谁因为这种破事受伤,我算什么。”


    见它不答,问萦垂眸:“仗着自己是主角不会受伤,为所欲为的加害者?”


    现在任何没有百分百成功率的尝试,都可能会害别人。


    而只要他穿个裙子,戴上面具上台,就一定不会有人因他受罪。


    他是很不愿意面对,但如果逃避要架构在其他人的不幸上。


    他想,他不会选择逃避任何事。


    第49章 你说我像坏公主


    这注定是个不眠夜。


    当天晚上,问萦收到了四份好心劝诫他的讯息。


    有只发了短短两行字,问他“真的决定好了吗”的顾溪澈;有发长篇大论告知他可能产生何种后果的顾溪梨;还有发了一长串表情包抒发情感的两位女生。


    两个女孩都没他鹅鹅,急匆匆专门加上来,就是为了劝他三思后三思。


    表达感谢之余,问萦也向他们表示自己心意已决。


    见劝阻无望,付栀表示会动用家里的娱乐圈人脉;另个母亲开娱乐公司的女生则说,真要舆论发酵一定帮忙。


    顾溪梨没再回消息,她着手去联系校方,改专门的戏服。


    又不是什么生命攸关的事一样。


    看着满屏文字,问萦失笑。


    整本书的剧情已经过去大半,等到剧情结束,问萦彻底自由了。


    到时候他就会找个机会,在这个世界的上流圈子隐遁,过自己梦寐以求的安稳日子。


    当然,顺道带上曲藿一起也不是不行?


    至于舆论,从小泡在舆论里的问萦早已习以为常。


    出乎问萦预料,和他相熟,又惯爱絮叨的顾溪澈没说什么。


    他的消息发出去很久,向来都秒回的顾溪澈才再次回复。


    作业请提交正确格式:〔问萦,你还在吗?〕


    作业请提交正确格式:〔明天找个时间,我有一件事,想和你单独谈谈。〕


    这是终于打算和他说秘密了?


    为了防止他撤回,问萦手指迅速敲击屏幕。


    Ying:〔好。〕


    放下手机,看向旁边淡定戴着手套剥小龙虾的曲藿。


    他面前,剥好小龙虾已经堆了半碗。


    “吃吧,不辣。”见他忙完,曲藿示意他动筷。


    “我还不吃,你先吃。”


    虽然这小龙虾都是他好奇点的。


    总看别人说好吃,问萦想知道有多好吃。


    从曲藿那没得到想要的反应,问萦略有失望。


    他还以为曲藿总会劝几句。


    曲藿继续低头剥虾。


    问萦久久没声,他才平静地开口:“你已经打算好了。”


    问萦:


    曲藿是真会点读心术吧?


    但就算劝不动,其实也可以稍微劝下。


    和木头一样。


    “不用担心。”曲藿摁开虾壳。


    “上台表演,我就在你身边。”


    许是作者为了让男女主互动,让驸马和公主的戏份牢牢绑定,给了两人互相打掩护的机会。


    “我本来也不担心。”


    但听他这么说,问萦的心情松快了些。


    “吃虾?”


    “好。”


    问萦将虾往另个碗里倒了一半:“一起吃。”


    “再不吃,等会就凉了。”


    翌日,放学后。


    舞蹈室的气氛十分诡异。


    两个女孩频频偷瞄问萦,压根藏不住自己的心事。就连平时稳重的顾溪梨,也有些心神不宁。


    顾溪澈回避着问萦的视线,瞧着十分紧张。


    而处在风暴中心的问萦,倒是和曲藿一样平静。


    该忐忑的早就忐忑完了,决定好的事情就要认真做完。


    哪怕是骂骂咧咧地做完。


    而且就像绅士宽慰他时说过的,女生可以穿男装,那男性穿个女装也不奇怪。


    “我们要不分头对戏?”


    见进度停滞不前,问萦主动提议。


    他的戏份都和曲藿在一起,而另外三人在一起的戏份也多。


    分头对戏是最有效率的办法,还能避免大家看到他胡思乱想。


    “好。”顾溪梨颔首,“时间紧迫,大家开始吧。”


    女生们和顾溪澈散开,将有椅子的角落留给问萦和曲藿。


    这把标准大小的椅子,就是两人接下来几天预演用的王座。


    等到另个角落窸窸窣窣的讨论声出现,确认他们的注意力已经完全转移,问萦略微卸了脸上的平静。


    他皱着眉,低声问曲藿:“这怎么演?”


    问萦没有反串祸国殃民公主的经验。


    很显然,从小泡在平民区,从没当过暴君,没娶过公主的曲藿并不知道。


    他思忖片刻,提议:“先对词,后面再找方法。”


    很没效率的办法,也是无奈之举了。


    问萦清了清嗓子:“那我先念词?”


    他这声不大不小,另个角落里原本热烈的讨论声突然停了。


    整个舞蹈室静得落针可闻。


    当他是聋了?


    问萦深吸一口气,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四张满载着求知欲的脸,直直地对着他和曲藿。


    被问萦抓现行,女生们还没如何,顾溪澈的脸一下子红了。


    “我们我们”


    他支吾半天,低下头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边对词,的确会互相影响。”


    还是顾溪梨懂圆场,她拍了拍躲在背后装鹌鹑的付栀,淡然一笑:“我们去隔壁,不干扰彼此。”


    没等问萦开口,四人风驰电掣般迅速转移。


    顾溪澈这体测垫底的成绩,硬是跑出了平时理查德的速度。


    “无聊。”


    问萦撇了撇嘴。


    被他们一搅和,刚起来的感觉又没了。


    他又清了清嗓子,异色瞳无神,干巴巴地棒读。


    “这银发的贤者如蝇虫阴魂不散,吵嚷些无关紧要的面包、米粮”


    他的姿态不像是骄横跋扈的公主,倒像是成了比“绅士”版本还低的人机。


    问萦实在无法共情两位奢靡成性的反派。


    这种人放到寓言之外的其他地方,迎接他们的都是断头台,而不是流放。


    所以演技烂到家的他无比庆幸,曲藿表情一直都少。


    至少现在,他没从曲藿认真的脸上,看到什么让他羞愤的表情。


    “亲爱的公主殿下,您想如何处置他?”


    曲藿翻开台本,从容地对着“驸马”该有的台词。


    他偏低的声音一出来,藏着平日不曾有的傲慢,是十足的上位者姿态。


    曲藿依旧面无表情,眉眼间却染了让人生畏的戾气。


    可令人生厌的目空一切态度里,还带着几分饱含耐心的温柔。


    这样的曲藿实在太陌生,问萦怔怔地盯着“驸马”两个字看。


    曲藿的声音消失,他迅速地回过神。


    “亲爱的,亲爱的”


    这里应该轻笑一声。


    但问萦笑不出来。


    他的脸色,正在迅速像煮熟小龙虾的颜色靠拢。


    “权利的剑柄我们共同执掌,碍眼的蝼蚁,就交予你处罚。”


    读完,他重重地深吸一口气,苦恼地低下头看剧本。


    “还是不对。”


    真不知道曲藿为什么适应得这么快,而他却怎么都代不进去。


    难道曲藿上辈子当过暴君,现在没忘干净?


    “可以念慢点?”


    曲藿已经恢复了平时的语调,温声和他提议。


    “其实你正常说话就行。”


    “嗯?”问萦的头发被自己揉得有些乱。


    闻言,他没好气地将埋在剧本里的头抬起来,水晶一样剔透的异色眼珠直勾勾盯着曲藿。


    问萦不自觉地抬高音量:“你的意思是,我平常说话像刁蛮公主?”


    曲藿态度十分诚恳:“没有。”


    两人面面相觑,静默了三秒。


    三秒后。


    “哦。”


    问萦突然意识到什么,声音弱下来:“我再找找感觉。”


    他重新清了清嗓子,不再拿着朗诵的腔调。


    问萦扯了扯嘴角,试探道:“那些无关紧要的面包、米粮?”


    这回好像对了点。


    但透过镜子,问萦发现自己的笑容还是有些僵硬。


    而一直在看他的曲藿仿佛没看到他演绎出的瑕疵,认真地跟上了台词。


    被曲藿注视着,他的心跳无可避免地加快。


    但相对应地,问萦的思绪诡异地逐渐清明。


    “权力的剑柄由你我共同执掌。”


    第三遍。


    问萦也坦荡地看向他,眼中恢复了往日的明亮。


    现在,他们该是两个绑在一起的十恶不赦之人。公主和驸马目空一切,眼中反倒更好地装满彼此。


    和沉稳中暗含戾气的“驸马”不同,“公主”的声音轻慢中带着活泼天真。


    “碍眼的蝼蚁,就交于你处罚。”


    “结束了,结束了!”回来的付栀揉了揉眼睛,几乎要累趴在地上。


    已经结束了?


    问萦看了眼时间,现在是晚上八点。


    今天的时间过得格外快,他们刚对完全部的台词,舞蹈室已经要锁门了。


    顾溪澈眼神闪烁:“既然结束了,大家就早些”


    “溪澈,我记得你有事找我?”问萦毫不留情,封住了顾溪澈的退路。


    和顾溪澈的约定,他记了一整天。


    “要不,要不我们明天再说?”


    “不,就今天。”问萦斩钉截铁。


    过了今天,保不准顾溪澈又得后悔。


    “这附近的教室都关门了,可能不方便说事。”


    听到自家妹妹的话,顾溪澈眼睛都亮了:“对,今天太晚了。”


    下一秒,顾溪梨微笑着道:“但楼上的天台走两步就到,而且一般不锁门。”


    “问萦,你们就放心去吧,我们学校天台上有护栏。”


    如果谁想跑,连尴尬到跳下去的机会都没有。


    “多谢。”


    问萦忍着笑,看向曲藿:“你先走,我十点前肯定回去。”


    “你记得吃饭,顺便替我叫份牛排,要全熟的,不要罗勒。”


    这下,曲藿想要留下来陪他的话被牛排堵了回去。


    “好。”


    交代好一切,问萦拉住生无可恋的顾溪澈:“走。”


    曲藿的视线黏在问萦拽住顾溪澈手臂的手上。


    可惜问萦的角度看不见。


    顾溪梨饶有兴趣地抱臂观望着,轻轻摇了摇头。


    “我们也走了,不打扰你们。”


    四面楚歌的顾溪澈双目无神,绝望得像是用鲱鱼罐头做的仰望星空。


    他的嘴巴张了张,一副慷慨就义模样,跟着问萦往天台去。


    天台上夜风习习。


    秀羽的天台瞧着更像正常学校,有普通的钢铁护栏,只是多了些长椅和秋千之类的摆设。


    或许是为防住司皓星这种爱在天台边缘,忧郁仰望晴空的中二病。


    问萦愉快地想。


    风吹得他发丝凌乱,挠得脸颊处微痒。


    问萦松开顾溪澈,微微眯起眼。


    他直奔主题:“你瞒着我的,到底是什么事?”


    往前是护栏,往后是肯定下不去的教学楼。


    “说。”


    前有狼后有虎,中间还有个咄咄逼人的问萦。


    顾溪澈背对着他,大口地呼吸着。


    遮住月亮的乌云恰好挪开,满月清冷的月光洒在天台上。


    “你你真的要听?”


    月光下,银发少年沉默良久。


    他微微转头,恰好露出四分之三的侧脸。


    顾溪澈如水眼中不再是惊慌无措,而是带着忧郁和心疼。


    不知为什么,见到他这副模样,问萦突然心下不妙


    就好像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之前,看到那块石头的感觉一样。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问萦,你”


    顾溪澈露出个温柔又带有破碎感的笑。


    “装成男孩子,其实很辛苦吧?”


    第50章 我会陪你走夜路


    夜风应景地停了。


    拂动着的发丝随之静止,问萦愣愣地盯着曲藿看。


    装成男孩子,其实很辛苦吧?


    装成男孩子


    好小众的话,特别还是从顾溪澈嘴里冒出来。


    “你说什么?”


    良久,问萦的眼睛才眨了眨。


    他的声音柔和得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窥探你的隐私。”


    顾溪澈磕磕绊绊地道歉,有些无语伦次:“有天晚上我和家人吵架,然后然后我做了一个梦。”


    “我梦到、梦到”


    他说不下去了。


    他梦到问萦解下发绳。


    飘然垂落的长发下,是一件华丽的纱裙。


    梦里的问萦微笑着看着他,脸颊泛着微粉。


    “嘘。”


    “问萦”竖起食指。


    “帮我保守秘密,不许告诉别人哦。”


    “顾溪澈!”


    问萦的声音将他唤回现实。


    少年的脸颊和顾溪澈梦里一样泛着粉色。


    但不是羞的,是气的。


    暴风雨前的宁静已然过去,问萦声音骤然拔高:“你居然相信梦里的事?”


    这还是他认识的唯物主义者顾溪澈?


    “我原本不信。”顾溪澈低下头,回避着问萦快要烧起来的视线,“可我连着五天做了连贯的梦。”


    除去梦里的问萦和他、和理查德他们纠缠不清的桥段,其他情节基本都在迟来的现实里应验。


    小到哪天是阴天雨天、哪天会临时小测、问萦入住的酒店房间号是多少,大到问萦在秀羽遇到的麻烦。


    甚至是他愿意穿着裙子上台演出。


    这些,顾溪澈全都梦到过。


    只是梦里面,问萦是因三天后付栀受伤,才被迫顶替上台,而非主动请缨。


    即便如此,两种途径造就的结果仍然一模一样。


    看着顾溪澈逐渐苍白的脸色,听着他不算平静的陈述,问萦脸上的怒意消退了些,取而代之的是疑虑。


    “即便如此,也不能说明什么。”


    顾溪澈疲惫地推了推眼镜:“是。”


    持怀疑态度的顾溪澈接连失眠了许多天,不受控地反反复复回想那几日的梦。


    在极度的精神煎熬下,终于在一天夜里,心力憔悴的他动用自己的计算机知识,开始搜寻“问萦”所有公开的信息。


    只要有一条确切的性别证明,他就可以把一切胡思乱想抛之脑后。


    可问萦的所有公开线索都没有绝对真实性。


    而且哪怕是假消息,也是从问萦转来之后才开始出现。他这个人似乎曾经没存在过,更别提去深究性别。


    就连曾经名声显赫的问家,都没太多可靠的过往描述可查。


    一个巧合是巧合,但十个巧合,就是必然。


    联想到霍爵月那古怪的态度,顾溪澈原本笃定的心产生动摇,逐渐偏向另个方向。


    而在看到问萦选择反串演出时,他彻底说服了自己。


    如果问萦不是一个女生,顾溪澈想不出他这么做的理由。


    “照你这么说,你也梦到我和曲藿住在一间屋?”问萦已经顾不上被误会,心思全在顾溪澈所描述的梦境上。


    “没有。”顾溪澈虽然不明白他的意图,但仍然诚实地摇头。


    “在梦里,和你住在一间的人是霍爵月和我。”


    “不光如此原本参加联谊的人也不是曲藿,而是霍爵月。”


    这是他的梦境和现实出入最大的情节。


    问萦的神色变得凝重。


    他可以确定这压根不是普通的梦或者预言,而是原书的剧情。


    他不知道顾溪澈为什么会突然梦到这些剧情,也不确定是不是只有顾溪澈梦到了这些事。


    但书里的内容十分主观,而且和现实有差距,知道太多,对顾溪澈反倒不是好事。


    “我想着男女有别,我住着你总不方便。”顾溪澈见他表情古怪,不自在道,“所以申请回家住了。”


    他相信曲藿的人品,但到底问萦是个潜藏的女生,而曲藿似乎对问萦有其他感情。


    他怕曲藿无知觉地逾矩,这才反复提醒问萦记得关好门窗。


    男、女、有、别。


    问萦颇为无语。


    他差点忘了,还有件正事要做。


    他,问萦,男的。


    男的!


    得把顾溪澈对他的错误认知掰正过来!!!


    “什么叫男女有别?”


    问萦试图粗暴地破坏顾溪澈的歪曲认知:“你搞清楚,我是男的。”


    “啊?”


    轮到顾溪澈变得茫然。


    他气势被问萦压了一头,弱弱道:“可你刚才没有反驳。”


    强盗逻辑。


    他虽然没否认,但也没承认。


    “你听我的声音像女生?”


    见硬的行不通,问萦揉揉额角,果断换了个方式。


    “不像。”顾溪澈认真道。


    这还差不多。


    问萦刚要缓和神色,顾溪澈道:“但女生如果会伪音,也可以达到男声效果。”


    问萦:


    他竟无言以对。


    顾溪澈的意思是,所有男的都得是曲藿那种低音才行?


    好想把曲藿那个伪音伪不来的声带弄过来,给自己用。


    他磨了磨后槽牙:“我身高像吗?”


    他比原书女主高了十来厘米,但凡顾溪澈做梦留个脑子,也能感觉到不对。


    顾溪澈没说话,视线移向他的鞋底。


    问萦喜欢穿靴子,而靴子就算没增高,也会让人显得身形修长。


    “别看了,没垫。”


    察觉到他的意图,问萦气得瞳孔骤缩。


    他本来就比顾溪澈高!


    “高个子的女生也不少。”


    发现问萦的靴子是真装不下几个增高垫,顾溪澈不但没退缩,反倒愈发自信。


    从结果推过程放到问萦身上,意外地好用。


    他更坚信自己的推断了。


    见他这副书呆子油盐不进的模样,问萦的呼吸都开始不稳。


    按照顾溪澈这推法,不光是他是女生,四少也都已经去上女校了。


    冷静,冷静


    事已至此,只能拿出更加有力的证据。


    有了!


    问萦急忙打开背在肩上的包,在顾溪澈不解的注视下开始翻找夹层。


    还好他及时补过身份证。


    说来也奇怪,身份证上的性别印上去几个月了,惯爱调查人的霍家却一直没发现。


    但问萦顾不上这么多。


    “给!”


    问萦没好气地把身份证递给顾溪澈。


    这回总信吧?


    拿着簇新的身份证,顾溪澈死死盯着“男”字看了许久。


    他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表情变得沉痛,又旋即了然。


    “我只知道你来明樱,是受霍叔叔所托”


    “可我没想到,霍家会让你做得这么周全。”


    他抬起头,苦笑着看向问萦:“而且仅仅是为了隐瞒身份。”


    他知道问萦不想把他卷进来,可他已经发现了事实。


    “你不用拿假证骗我的。”


    一口气没吊上来,问萦的沉默震耳欲聋。


    “我知道你一直很辛苦,我会替你保守秘密。”将身份证还给木然的问萦,顾溪澈再次鼓起勇气。


    “和你说这些不为别的,只想告诉你如果遇到事,可以放心来找我。”


    他有妹妹,能体会妹妹遇到麻烦时孤立无援的无助。


    所以他一定会帮助问萦。


    问萦眼中无光。


    他现在遇到的最大麻烦,就是被篡改了自己的原生性别。


    不是


    他难道非得脱裤子,才算是有利证据?!


    可脱裤子这种荒谬事问萦干不来。


    就算对面是曲藿,他都不可能脱。


    本以为天台的护栏是给顾溪澈准备,没想到现在想跳下去的人是他自己。


    憋闷到达极点,问萦深吸了一口气,大脑飞速运转,疯狂想着其他可靠的办法。


    【殿下,您或许可以冷静些。】


    “绅士”终于按耐不住,连忙制止气得熟透的问萦。


    【现在其实是个很好的机会。】


    “什么好机会?”问萦忿忿。


    【您还记不记得,您这次来明樱有重要的任务。】


    【需要暗示一个有独立好感的角色,让他误解你的性别。】


    “绅士”怂恿。


    【现在的顾溪澈听不进话,是大好的机会。】


    它家殿下脸皮薄,自己拉不下面子去骗谁。


    可现在顾溪澈自己把自己给骗了,殿下只需要默认两句就能坐享其成。


    要是抓不住这次机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找到更合适的目标。


    “道理我懂。”问萦闭了闭眼。


    他怎么会没想到这一层,但他实在是不想让顾溪澈误会。


    除去曲藿,顾溪澈是他最好的朋友。


    他是真心想帮他,才会和他一股脑说这些。


    所以问萦根本拉不下脸和顾溪澈说话。


    顾溪澈现在和他的相处很正常,可要是他觉得他是女生,往后就难说了。


    毕竟书里面,顾溪澈是个近乎疯魔的妹控。


    他前期暗恋问樱樱,默默守护她。


    到后期哪怕死了心,不再对问樱樱有男女之情,他依旧给问樱樱编手绳,喂饭吃,无底线地宠着骄纵大小姐。


    想到顾溪澈把自己当小妹妹照顾的模样


    问萦顿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朋友就是朋友。


    朋友是不可以变成妹妹的。


    【殿下,能屈能伸。】


    大好的机会在眼前,“绅士”不死心。


    【您想,忍下这一阵子,到时候扯着顾溪澈去做个性别鉴定,一切自能水落石出!】


    “性别鉴定?”


    问萦冷哼。


    “他恐怕不会听我的任何话,还会觉得我配合霍家造假。”


    所谓犟种相吸,他自知是犟种,曲藿是犟种。


    顾溪澈也不例外。


    【车到山前必有路,性别最后肯定真!】


    原本想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但“绅士”智脑运转,悲凉地换了个词。


    因为他家小殿下不太直了。


    【殿下,加油!】


    碳基生物和硅基生物这番激烈讨论,顾溪澈自然听不见。


    他只看到问萦久久地沉默。


    见他沉默,顾溪澈更加笃定了自己的想法。


    问萦只是难以开口而已。


    没事,他都懂。


    “别紧张。”


    思及此处,顾溪澈温柔地对着问萦笑了笑:“你可以信任我,不必伪装自己。”


    问萦噎了下:“我很相信你。”


    是你不信任我。


    清楚顾溪澈油盐不进,他实在是心力憔。


    问萦眨了眨酸涩的眼睛,负气道道:“我先回去了,不然不好打车。”


    “要我送你吗?”顾溪澈体贴。


    问萦嘴角抽了抽:“不用,我们不同路。”


    就顾溪澈的身体素质,也不知道真来了危险,是顾溪澈保护他,还是他保护顾溪澈。


    “好。”


    顾溪澈犹豫了下,点点头:“那你晚上休息,记得关门。”


    想了想,他接了句:“就算和曲藿关系再好他也是个异性。”


    恐怕要灌曲藿二十瓶酒,曲藿才敢摸进他房间。


    问萦敷衍地点了点头。


    顾溪澈这么一说,他突然都有点想曲藿了。


    怕路上顾溪澈还会说什么惊世骇俗的话,问萦这次步履匆匆,没等他一起走。


    他下了天台,从另一边楼梯离开。


    夜晚的秀羽分外寂静,只有应急灯闪烁着昏暗的光。


    夜风灌入走廊,旋转着发出呜咽的声音,颇为瘆人


    更想曲藿了。


    问萦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加快脚步往前走去。


    他不喜欢走夜路。


    小时候睡不着,趁着没人注意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在花园里走夜路,被绑架过一次。


    那时候太小,现在的问萦已经不记得绑匪是恨他的父皇、祖父,还是恨他的皇兄。


    总之绑匪抓住的是他。


    家人找到他的时候,劫匪压着问萦的脖子,慷慨激昂地说着什么。


    估计是些自己的政见。


    说完,他就毅然决然地饮弹自尽了。


    问萦没哭,他低头闭眼咬着下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五六岁的孩童不敢看自己肩上被溅上的鲜血,还有匪徒已经洞穿的头颅。


    他被救了。


    被红着眼的母亲紧紧抱在怀里时,问萦低头看着脏兮兮的衣角,大颗大颗的眼泪这才淌下。


    绑匪的目的不是他死,问萦没受太大的伤,却永远记得那条过于冗长的夜路。


    像是和粘稠的鲜血绑定在一起。


    呼吸随着脚步变得急促,越往下走,应急灯的光越亮。


    离一楼只剩下半层台阶。


    问萦看到了一道身影,靠在不远处支撑教学楼的大理石柱上。


    高个,黑发,不知道站了多久。


    手电筒的灯光刺目,他微微睁大了眼


    他怎么会还在这?


    听到脚步声,黑发少年抬头看向他。


    他举着光源,朝着他走来。


    不知何时落在曲藿肩头的叶子,终于被抖落下来。


    “曲藿!”


    声音在楼道里回荡,不太敏锐的声控灯连亮了三层。


    问萦飞快地走下楼。


    “不是说让你先回去吗?”


    面对他的疑问,曲藿避而不谈:“晚餐已经打电话定好了,回去就能吃。”


    “回答我,怎么没走?”


    问萦没理他,语调带了些许埋怨:“都九点了。”


    “抱歉。”


    话虽如此,曲藿声调里却没几分歉意。


    显然是下回还敢的。


    “把你单独留在这,我不放心。”


图片    【南瓜文学】NANGUA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