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受伤


    是夜。


    极州城多数地方已随着夜色渐深的而逐渐变得安静, 人们沉入梦乡,在美好的梦境中酣眠。


    一片宁静中,整个极州城显得越发祥和, 唯有一个地方不大一样——


    城主府。


    尽管已是深夜, 但城主府里的灯火却仍未熄灭。


    急促的脚步响起,一片混乱嘈杂中, 一道黑影急速从天幕上划过。


    许青墨知道溜进城主府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可他没想到, 城主府的人会来的这么快, 几乎是他前脚刚一踏进城主府, 后脚城主府的人就冲了上来。


    果然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许青墨心中叹息,却不敢太过于分神, 他将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脚下的巨剑上, 控制着巨剑躲过追兵的袭击。


    巨剑在夜幕中仿佛一颗流星, 速度快得吓人, 往往大多数实力不足的追兵只能看见一道白色的残影,等他们回过神时,眼前的敌人早已出现在了远处。


    许青墨曾在一个任务世界里当过赛车手, 如今控制着飞剑横冲直撞, 到让他找回了一丝当初的激情, 只是许青墨是找回了激情,但这巨剑上的其他人可就不好受了。


    阿烛从未乘坐过这般“刺激”的飞剑, 他面色铁青, 头晕脑胀,有几次更是差点压抑不住呕吐的冲动,可偏偏为了躲过敌人的攻击,许青墨御剑的速度异常的快, 别说是吐,阿烛甚至只要一分神,他就能被许青墨直接甩下飞剑。


    又是一次急转弯。


    阿烛一边压着胃里的翻江倒海,一边死死扒拉住飞剑,这才避免了被甩下剑的命运。


    如今的阿烛完全没了刚出场时的“高人”风范。


    比起阿烛,谢惊雪的状态就好多了,不过这人平时就算受了重伤也不会因为疼痛而喊出声,现在虽说面上不显,但仔细观察,还是能发现他的唇色颇为苍白,想来谢惊雪也只是在苦苦忍耐着。


    谢惊雪这副模样,再配上他那张漂亮的脸,看上去倒是惹人生怜。


    许青墨不禁微微侧目,半晌,他出声:“你若担心被甩下去,可先抱住我。”


    如今许青墨几人身处敌人的大本营,若许青墨御剑的速度稍慢一点,恐怕就会有人伺机而动,因此,许青墨根本不可能放慢速度,他唯一能做的,只有让谢惊雪抓紧他。


    谢惊雪没有回应,他眼帘微垂,轻轻抖动了一下。


    但许青墨话音落下,身后便有一双手伸出,缓缓环住了他的腰。


    尽管话是许青墨自己说出来的,但谢惊雪手掌贴住腰身的那一刻,许青墨的身体还是忍不住僵了僵。


    与许青墨本人完全不同的气息从身后袭来,许青墨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好在他并没有在意太久,不过片刻,许青墨的面色便恢复如常,他低声叮嘱谢惊雪:“抱紧了,我要再次加快速度了!”


    谢惊雪心不在焉,此时的他和许青墨离得极近,许青墨身上时常萦绕着的淡淡药香味传来,令谢惊雪心底不合时宜地冒出了一个念头来,他想,许青墨的腰意外的……很软。


    许青墨没有察觉到谢惊雪心底旖旎,没有听到谢惊雪的声音,他便以为是风太大,于是他又把之前的话重复了一次。


    这次谢惊雪终于回过神,他指尖微僵,轻声应道:“嗯。”


    许青墨放了心,他再次加快了速度,甩掉了身后的追兵。


    好不容易稳住身形,却又因为许青墨加速而差点再次被甩下剑的阿烛:@%*&^#!


    等到阿烛好不容易咬牙切齿爬到剑身上后,一抬眼,却又看见了原处抱住许青墨腰身的谢惊雪。


    那两人在前面安然无恙,唯有他一个人重复被甩下剑。


    此时此刻,阿烛终于悟了,他面色古怪,最后还是忍不住在心底恶狠狠骂道,这对狗男男!


    许青墨操控着巨剑在空中甩了七八个弯,好不容易终于甩开了身后的追兵,眼看四下无人,许青墨终于放心地控制着巨剑落了地。


    脚刚一接触到地面,阿烛就忍不住了,他摇摇晃晃走了几步,整张脸异常扭曲,许青墨听他恨恨道:“我以后……要是再上你的剑……我就是……狗!”


    艰难地说完最后一个字,阿烛还是没能忍住胃里的翻江倒海,他捂住嘴,飞速冲入旁边的草丛里。


    看着阿烛火急火燎的背影,许青墨收回巨剑,他似乎笑了一下,可很快,他却又敛起笑意,谢惊雪见他先是用手指揉了揉太阳穴,而后竟是忽然踉跄了一下。


    眼看许青墨就要摔倒在地,好在一双手飞快地从旁边伸出,揽住了许青墨,许青墨微怔,他一抬头,便对上了谢惊雪关切的眼神:“你没事吧?”


    “没事。”许青墨摇了摇头,可谢惊雪的目光却落在他有些苍白的唇上。


    “难不成你刚刚也把自己晃晕了?”谢惊雪无奈,眼中荡开细碎的笑意,他本是打趣许青墨,但这一次,许青墨却没有再回答。


    谢惊雪顿了顿,而后眼中的笑意渐渐散去,他忽然伸手抓住许青墨的手腕,一番探查后,谢惊雪彻底沉下了脸。


    许青墨体内本该极为磅礴的真气此时竟是彻底消失不见!


    难怪谢惊雪方才见许青墨御剑时,额角总有汗水渗出,谢惊雪本以为许青墨是太累了,可如今想来,许青墨那汗分明是冷汗,从一开始,许青墨就一直在苦苦支撑!


    为什么会这样?


    谢惊雪皱眉,他一想到自己竟没发现许青墨于何时起中了招,本就阴沉的眸光便越发幽暗了些。


    阿烛刚从草丛里出来,便看到谢惊雪一反常态沉着一张脸。


    见状,阿烛看了看谢惊雪,又看了看谢惊雪怀里的许青墨,蹙眉上前问道:“他怎么了?”


    “中了招,体内真气全无。”


    谢惊雪不喜欢和许青墨之外的人说话,以前在许青墨身旁时,他还会装装样子,但如今许青墨受了伤,谢惊雪便懒得再应付阿烛,连带着语气都冷淡了不少。


    好在阿烛并不在意,或者他从一开始就看穿了谢惊雪的本性,像谢惊雪这种人,天生薄凉和冷漠刻进了骨子里,就连云溥心那对师兄弟傻成那样,都能本能地隐隐约约察觉到不对劲,不敢太亲近谢惊雪,这天底下,恐怕只有许青墨一人真情实感地认为谢惊雪是个好人。


    “什么时候中的招?”阿烛又多问了一句,谁知道这句话好像踩到了谢惊雪的雷区,让他的神情越发阴郁冷峻。


    半晌,谢惊雪才冷冷答道:“不知道。”


    “可能是刚刚有谁暗暗下了手。”阿烛推测道,他虽不了解“毒”这一块,但先前许青墨在追兵追上来时,替他们挡下了不少攻击,想来最有可能就是在那个时候中的招。


    谢惊雪没有应声,许青墨虚虚阖着眼缓了好一会,他又揉了揉太阳穴,强撑着要从谢惊雪怀里站起来:“抱歉……我没事,比起这个,我们还是先去救人吧。”


    谢惊雪垂眸,许青墨正要站起身,结果谢惊雪一伸手,又把人按进了怀里。


    许青墨:“?”


    许青墨以为谢惊雪是没注意碰了他一下,于是他没在意,便又要站起来,谁知他一动,谢惊雪又伸手按了按他。


    许青墨现在可不像之前,单手就凭武力镇压谢惊雪。


    风水轮流转,说的就是如此,初遇谢惊雪时,许青墨仗着武力值,可劲“欺负”谢惊雪,包括但不限于强迫谢惊雪吃药,没收谢惊雪防身用的小刀,可现在许青墨受了伤,提不上力气,于是这下终于换谢惊雪占了上风,轮到他“欺负”许青墨了。


    来来回回被按了几次后,许青墨不可置信地略微睁大眼睛,似乎没想到谢惊雪会这么对他。


    谢惊雪低笑,胸膛轻轻震动,等许青墨抬眼看他时,他却又是一副无辜模样:“你平时不总和我说要爱惜自己的身体吗?”


    谢惊雪的声音不咸不淡,偏偏许青墨却在里面听出了几分恼意,谢惊雪恼他平时说得一套又一套,可轮到自己时,却又没那么在意了,许青墨明知自己中了招,却又强撑着运行真气,导致受了不轻的内伤。


    许青墨这下终于不动了,在谢惊雪灼灼的目光下,他脸上流露出几分心虚,谢惊雪扬眉,他面上带着几分恼意,可目光却近乎轻柔地落在许青墨没什么血色的面容上。


    许青墨鲜少在谢惊雪面前露出这幅模样。


    从第一次出现时,许青墨在谢惊雪眼中的形象便一直是强大的、无所不能的,他一直挡在谢惊雪面前保护谢惊雪,于是谢惊雪从未想象过,许青墨有一天……也能露出这么脆弱的模样。


    看着这样的许青墨,前几世被称为“冷血魔头”的谢惊雪一颗心竟是前所未有地柔软下来,他忍不住想,也许偶尔换他来保护许青墨也不错。


    “咳咳——”眼看谢惊雪眸光越来越幽深,一旁被视为空气的阿烛终于忍不住假装咳嗽了几声,他打断谢惊雪的妄想,把话题拉回到正轨上,“我先前听人说过,有一种奇毒名为‘散元丹’,这种毒无色无味,却能让中了毒的修者失去体内所有真气,我想,他应该就是中了此毒。”


    说着,阿烛看了许青墨一眼。


    “虽然不知道城主府从哪里弄来了这种奇毒,但说来也巧,城主府的丹阁里正好有能有解此毒的药。”


    “什么药?”谢惊雪追问。


    “散元丹对应的自然就是聚元丹了,喏,丹阁就在哪里,你赶紧带着他过去吧。”


    阿烛伸手遥遥一指,谢惊雪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正好望见了一座颇高的建筑物。


    谢惊雪毫不犹豫,带着许青墨便要过去,然而他走了几步,却发现身后的阿烛没有跟上来,他回头淡淡瞥了一眼。


    似乎察觉到谢惊雪的视线,阿烛抿了下唇,最终还是说:“我就不和你们一起去了,我要去救李叔。”


    许青墨现在是个毫无战斗力的伤患,和伤患一起行动,难免会有所顾忌,打斗时也会碍手碍脚,因此,此时与许青墨一起行动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虽说许青墨先前救了阿烛,但老翁和许青墨之前,阿烛终究还是选择了老翁,毕竟老翁是他唯一剩下的亲人了,而许青墨,阿烛不过只与他相处了几天,并没有多少深厚的感情。


    于是阿烛终究自私地选择独自离开,但也许是心有愧疚,他在离开前,忽然闷闷地别扭道:“等我救出李叔,我就过来和你们会合。”


    谢惊雪并不在意,目送阿烛远去,他淡淡收回视线,对他来说,除许青墨以外,多一个人少一个人并没有太大区别。


    谢惊雪搀着许青墨往前走,结果走不到几步,许是内伤发作,许青墨忽然闷哼了一声。


    谢惊雪立刻蹙起眉头,追问道:“很疼?”


    许青墨没有说话,但额头上已布满了冷汗,谢惊雪眉头皱得更深,但他没有再问许青墨,而是在许青墨面前蹲了下去。


    “上来。”谢惊雪轻声说道。


    许青墨微怔,但等他反应过来后,他却没有上前,毕竟谢惊雪在许青墨面前向来分外“柔弱”,许青墨生怕自己刚一压上去,就能把谢惊雪整个人直接压没了。


    打量着谢惊雪“单薄”的身体,许青墨目露怀疑之色,谢惊雪不知道许青墨满脑子胡思乱想,许青墨不动,谢惊雪干脆拉起许青墨的手,让许青墨的手交叉环住自己的脖子。


    等许青墨回过神时,他整个人已被谢惊雪强行背了起来。


    许青墨怔了怔,这才意识到谢惊雪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脆弱,相反,因为常年的锻炼,谢惊雪的手臂上覆盖着一层薄薄的肌肉。


    虽然平时总在许青墨面前装装样子,但实际上谢惊雪的力气并不比许青墨小,他背着许青墨,每一步却走得极稳。


    许青墨眼帘轻垂,这对他来说是一种奇特的体验,以前在各个任务世界里,他也时常会受伤,受伤后,系统便会分外紧张地关心询问他,可系统终究没有实体,于是许青墨每一次受伤都是自己硬生生忍下来的。


    他几乎对此习以为常,但如今他受了伤,却有一个人二话不说便背起了他。


    许青墨从保护者变成了被保护者,这种角色的调换让他颇为不适应,但他终究没说什么,只是僵硬着身体任由谢惊雪背着。


    两人就这么无声向前,一步步往前走,只可惜,好久不长,不知过了多久,天空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亮的鸣叫声。


    那是属于鸟类的声音。


    紧接着,一只红色的巨鸟飞快地朝着许青墨和谢惊雪二人俯冲而下!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营救(非主视角)……


    昏暗的地牢。


    这是一个常年看不到半点日光的地方。


    幽暗的火光跃动, 在墙上投射出一道长长的影子,守卫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时不时响起,一个又一个牢房依次排列, 直至延伸入黑暗中。


    一片寂静中, 一双眼睛悄无声息地观察着眼前的一切。


    阿烛在等待一个机会。


    海神祭将近,地牢里关了不少人, 有些是普通的平民百姓,有些是来极州城做生意的商人, 还有一些则是没有戒备, 便被城主府的人使计抓入地牢的散修。


    宋凡生性贪婪, 等到海神祭那日,眼前这些人必然会像以往一样化作枯骨, 由活生生的人变成供养宋凡修行的灵气。


    阿烛并不善良, 他一点也不在意眼前这些人的死活, 但……


    阿烛眸光闪了闪, 他知道老翁便在此处地牢里,可要在那么多守卫眼皮子底下将老翁救出,说实话, 阿烛自认自己的修为还没有高深到那个地步。


    不过, 倒也不是没有办法。


    隐藏在黑袍下的嘴角微微勾起, 阿烛抬手,在又一次守卫经过时, 他悄无声息地施法, 隐去自己的身形。


    不多时,阿烛手中多出一串钥匙。


    而与阿烛擦身而过的守卫却半点都没有察觉到腰间的钥匙不见了踪影。


    目送着守卫远去,阿烛掂了掂手里的钥匙,有了这串钥匙, 他想要救人可就轻松多了。


    想着,阿烛再次施法,片刻后,阿烛手中的纸片便被一阵风吹落,纸片洒落在地上时,变成了几个能能走能跳的小纸人。


    纸人身形娇小,更便于隐匿踪迹。


    阿烛将所有钥匙分成好几份,分别交给这几个小纸人,做完这一切,阿烛压低声音,淡淡吩咐这几个小纸人:“去将能打开的牢房都打开。”


    小纸人领命而去,阿烛攥紧最后剩下的那根钥匙,抬手压了压头顶的兜帽,而后悄悄向着牢房更深处走去。


    越往深一点的地方走,周围的光线便越发昏暗,四周寂静无声,就连守卫的脚步声也渐渐远去,这样的景象,无端叫人有些瘆得慌。


    好在阿烛满心只想赶紧找到老翁,他对周围的一切并不在意,一间间牢房找过去,不知走了多久,阿烛绕过一个拐角,他的面前再次出现一排牢房,这排牢房与其他牢房并没有太大区别,但这一次,阿烛顿住了脚步。


    此时地牢里的光线已将近微乎其微,若是换一个普通人在这里,恐怕早已是两手一摸黑,但阿烛不同,他本就是妖族,妖族与人族不同,他们的眼睛更为适应黑暗,凭借着这双与常人不同的眼睛,阿烛看见了关在牢房里的人。


    是老翁!


    阿烛先是一喜,可等彻底看清了眼前的景象时,他的脸色却又忽然一变。


    只见老翁倚着墙,双眼紧闭,脸色苍白,一眼看过去,叫人摸不清楚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阿烛一颗心瞬间高悬起来,他连用钥匙打开牢房,走了进去。


    “李叔……李叔?”


    阿烛走到老翁身旁,轻轻晃了晃老翁的身体,许是怕伤了老翁,阿烛的力道一下比一下轻。


    可老翁始终没有睁开眼,阿烛的动作渐渐停了下来,他心底发紧,眼眶忽然便红了,可他没有哭,只艰涩地喃喃自语道:“李叔……难道连您也要离开我了?”


    不知不觉,陪伴着阿烛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到了现在,他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被夺走。


    垂着脑袋,阿烛的眼睛渐渐覆上一层猩红,他攥起拳头,难过的同时,心底却是深深的无力,还有一股压抑了很久的愤怒。


    是的,愤怒。


    阿烛忍不住想,如果他没有那么多想就好了。


    命运总是高高在上,它无情地从阿烛身边夺走了许多东西,许多……他极为珍视的东西,可阿烛却连反抗敌人的力量都没有,他太弱小了。


    愤怒无从发泄。


    深深的无力感像是一条条坚固的锁链,拖着阿烛一点点坠入深渊。


    阿烛开始憎恶一切,命运、天道、宋凡,甚至……他自己,冥冥之中,似乎有一个声音在不断诱惑着阿烛,那个声音告诉他,只要获得力量就好了。


    获得力量,变得强大,最后毁灭所以他所憎恶的一切。


    耳畔不知名的声音越来越响,阿烛的双眼渐渐变得迷离,他眼中的猩红越发浓郁,隐隐约约竟有了些入魔的征兆!直到——


    “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响起,阿烛怔了怔,他扭头望去,便见方才还昏迷不醒的老翁逐渐睁开了眼,而后我重重咳嗽起来。


    “李叔……李叔!”阿烛一慌,眼中的猩红瞬间如潮水般退去,他连忙扶起老翁,着急问道,“李叔,你没事吧?”


    “没、没事。”老翁呼吸急促,虽说好不容易睁开了眼,但他的声音却依旧颇为虚弱。


    捂着胸口艰难地喘了好几下,老翁这才扭头看向阿烛,浑浊的眼睛眯起,老翁不确定的问道:“阿……烛?”


    “对,李叔,是我。”


    阿烛从刚刚起高悬的心终于落地,他二话不说就想背起老翁:“李叔,你放心,我现在就带你去看大夫。”


    得到确定的回答,老翁先是怔然,而后他气得斥道:“糊涂!你来救我做什么!”


    说着,老翁又放软了语气,他按下阿烛的手,不愿让阿烛背他,反而连连把阿烛往外推:“少主,您快走吧!外面那么多人在把守,我一个快死的人了,不值得您用性命来救我。”


    许是见阿烛倔强不肯听,老翁便又加重语气说:“少主,黑蛟一族可只剩下您一人了!”


    因此阿烛说什么都得活下去。


    听懂了老翁言外之意,阿烛眼帘颤了颤,但他什么都没说,只依旧固执地要背起老翁。


    老翁力气不比阿烛,阿烛执意要救他,他自然拒绝不了,见阿烛软硬不吃,老翁急得又要开口,可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却听阿烛忽然出声道:“李叔,现在能陪在我身边的,只剩下你一人了。”


    阿烛的声音很轻,可当话落入老翁耳中时,老翁却怔了怔,半晌,他叹息。


    “可少主,外面那么多人,您救不了我的。”


    “我有办法,您上来便是。”


    阿烛蹲下身,示意老翁趴在他背上。


    这一次,老翁没有再拒绝,但他终究放不下心,便又问道:“真的……有办法么?”


    话音刚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不小的骚乱。


    “不好,关押在牢里的犯人都跑了!”


    “谁把他们放出来的?!”


    “钥匙!我的钥匙呢?怎么不见了?!”


    各种嘈杂的声音接连传来,阿烛清楚时机已到,当即带着老翁出了牢房。


    按理来说,阿烛带着老翁这么大摇大摆地出现,应该很容易引起守卫的注意,但实际上,现在地牢里的守卫忙得脚不沾地,个个心急火燎,恨不得把那些逃走的犯人全都抓回来,如此一来,反倒没有人注意不显眼阿烛和老翁。


    ——这便是阿烛的计划。


    他让小纸人们打开全部牢房,为的就是这一刻的混乱。


    一个犯人逃走,所以守卫自然会集中力量去抓捕那个犯人,可当全部犯人都逃走了呢?


    这里牢房这么多,偏偏守卫的人数却有限,自然会忙不过来,阿烛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带着老翁混入了逃跑的犯人中。


    不得不说,阿烛的计划很简单却又极为有效。


    眼看出口就在前方,阿烛紧绷的身体终于渐渐松弛下来,他松了一口气,不光阿烛,和阿烛一同逃跑的犯人看见出口处的光芒也极为激动。


    “出口!是出口!”


    人群骚动起来,有几名动作快的更是连忙朝着出口跑去。


    就在所有人以为即将逃出生天的时候,一道黑影闪过,紧接着,血光溅起。


    那几名率先朝着出口跑去的人头颅高高抛弃,然后又重重落下。


    血腥味顿时蔓延而开,没了头颅的尸体瞬间软软倒下。


    见状,方才还激动不已的人群瞬间变得安静,有胆子小的更是直接跌坐在地上。


    阿烛刚才还想着,等逃跑成功后,他便去找许青墨和谢惊雪汇合,可眼前血腥的一幕却叫他从畅想中清醒过来,他心中一沉,清楚现在想要救出老翁恐怕没有那么容易了。


    也在这时,那些杀了人的黑影在火光的映照下渐渐显露出身形。


    于是渐渐便有人认出了这些怪物,阿烛听见旁边一名见识不少的修者怔怔道:“魔傀,怎么会是魔傀呢?”


    魔傀生性凶残,却又不知疼痛,是极为难对付的怪物。


    听着周围响起的惨叫声,阿烛抿唇,悄悄将老翁护在身后,他叮嘱道:“李叔,你躲在我身后,不要出来,我一定会带你出去。”


    说着,阿烛的手悄悄摸向腰间的小刀。


    可指尖还未落下,出口处的门却忽然打开。


    一名青年笑吟吟地从外面走进来。


    “今个可真是热闹。”


    眼前鲜血飞溅,可青年的神色却未变,相反,他似乎颇为喜欢眼前的景象。


    因为魔傀的出现,很少有人能够够注意到青年的到来,但阿烛不一样,在看见青年的瞬间,他眼瞳微缩,一颗心更是直接坠入了谷底。


    阿烛认得眼前的青年。


    柳缙。


    城主府的走狗。


    虽说阿烛极为憎恶柳缙,甚至不惜评价他为“城主府的走狗”,可同时,他却又不得不承认柳缙的实力。


    柳缙很强,就算是强者如云的魔域,他也依旧有着一席之地。


    论实力,柳缙甚至能在魔域里排名前十。


    魔域里排名前十的魔修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号,柳缙向来被人称为“笑面罗刹”,在魔域那些怪物里排名第十。


    对阿烛来说,这是一个极难对付的敌人。


    那日许青墨和谢惊雪虽轻轻松松压着柳缙打,可那两人真正实力深不可测,而阿烛不一样,他只是一头未成年的小蛟龙。


    抿了抿唇,阿烛不得不极为慎重起来。


    若说柳缙未出现之前,阿烛还有五成把握能救出老翁,可现在,柳缙出现了,于是阿烛能救出老翁,自己也全身而退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可尽管如此,阿烛还是不想放弃。


    似乎注意到阿烛的视线,柳缙掀起眼帘,看向阿烛。


    当看见阿烛时,柳缙似乎一点也不惊讶,他甚至还笑了笑:“小蛟龙,原来你在这里啊。”


    闻言,阿烛眸光更深,他更为警惕地将老翁护在身后。


    见阿烛如此紧张,柳缙又说:“小蛟龙,那么怕我做什么?今天我可不会对你出手。”


    柳缙脸上带笑,语气又轻飘飘的,柳缙不知道这人又在说什么鬼话,但他绝不可能相信柳缙。


    可等了好半天,柳缙果真没对阿烛出手。


    阿烛皱眉,不知道这人葫芦里又在卖什么药。


    柳缙不出手,对阿烛来说是一件好事,可阿烛却始终没有半点松懈,甚至精神越发紧绷。


    他始终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半晌,阿烛冷冷道:“柳缙,你究竟想干什么?”


    “小蛟龙,我说了,我今天不会对你出手……”说着,柳缙顿了顿,几滴血溅到他脸上,他抬手抹去,盯着指尖上沾着的鲜血,他的唇角扬得越发高了,恶意在他眼中流淌,柳缙缓缓将未说完的话补充完整,“可换了别人,我就不确定了。”


    说罢,柳缙意味深长地看了阿烛一看,半晌,他忽然出了声:“李五,还不动手?”


    李五是老翁的名字。


    阿烛身体微僵,正想冷斥柳缙在说什么胡话,可下一刻,一柄锋利的刀刺入了他的胸膛。


    鲜血涌出的那一刻,阿烛不敢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他耳边嗡嗡作响,视线也越来越模糊,可他始终死死盯着老翁,似乎不敢相信自己拼了命也要救的“亲人”竟背叛了自己。


    老翁……不,李五俯视着阿烛,往日里充满了慈爱的眼神此时却显得异常阴气森森,仿佛渗满了毒液。


    李五笑了笑,他收起了手中的短刀,阿烛看他的嘴唇张张合合,可他什么都听不清了,只能根据唇形依稀判断出几个字:“少主,抱歉,别怪我,要怪只怪……”


    怪?


    怪什么?


    阿烛满心茫然,他无论如何也无法相信陪伴了自己数十年的人竟会背叛自己。


    如果李五背叛了他,那以前那些关爱又算什么呢?


    对了,还有……


    似乎想到了什么,阿烛的唇色越来越苍白,他的指尖不断颤抖,而后忽地猛然抓住李五的衣角,眼睛通红地质问道:“你从一开始就背叛了我们?!”


    不是我,是我们。


    阿烛神态虽极为凶狠,但语气却颇为无力,李五高高在上地俯视阿烛,目带怜悯,但这一丝怜悯也只是虚假的,实际上他似乎颇为喜欢阿烛这幅苦苦挣扎的模样。


    看着阿烛的神色欣赏了好半天,李五这才缓缓道:“是啊,少主,您怎知道才知道呢?”


    您怎么才知道呢?


    阿烛瞳孔一颤,手指无力地松开。


    那缕怪异的腥红再次出现在阿烛眼中,阿烛垂眸,敛去了脸上的神色。


    从很久之前,他便一直觉得奇怪。


    那时他阿姊虽死了,但却还有不少人陪在他身边,护着他。


    可城主府一次又一次搜寻着他的路,那些人也为了救他,被城主抓住,最后……那些人无一不成了魔傀。


    城主府的人次次都能搜寻到他的踪迹,阿烛也不是没有怀疑过身边有叛徒的可能,可他不愿相信,因为他身边每一个人都陪伴了他许久。


    可不愿相信的结果,就是他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越来越少……最后,只剩下了李五。


    一步错,步步错,可笑阿烛却还将李五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哈……他竟是将一个叛徒当成了唯一的亲人。


    阿烛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愚蠢,他早该、他早该——发现李五是叛徒的!


    回想着记忆里一张张消失的笑脸,阿烛的眼珠越来越红,但他依旧没有哭,他一眨不眨地盯着李五。


    李五被阿烛这幅模样盯着背后发凉,他一脚踹开阿烛,而后重重踩在阿烛手背上。


    “咔嚓——”


    似乎有轻响响起,阿烛却一声未吭,他的目光始终落在李五身上。


    此时的阿烛眼珠腥红,宛如深渊里爬出的恶鬼。


    李五被阿烛这幅恐怖的模样吓了一跳,随后他脚下越发用力,阿烛闷哼一声,他额头满是冷汗,嘴上却没有求饶,李五听阿烛阴气森森说:“杀了你,我一定会……杀了你!”


    李五没将这话放在心上,他嗤笑:“杀我?你自己都快死了,你凭什么杀我?”


    阿烛不说话,李五冷哼,也许是想要给阿烛一点惩罚,他收回脚,倒退几步。


    李五一离开,当即有几只魔傀围上前


    阿烛闭了闭眼,手指死死扣住地面,五指皆是鲜血淋漓。


    眼看着魔傀正要咬住阿烛,这时,一只修长的手出现,阿烛微怔,手的主人却没看他,只自顾自地拾起地上的断剑。


    将剑拿在手里掂了掂,那人语气勉强,喃喃自语道:“算了,能用就行。”


    说话间,又有几只魔傀扑上前,那人毫不犹豫出剑。


    白芒闪过,阿烛竟是从这样一剑里感受到了凛然的剑意,这一剑,宛如天上飘忽不定的云,谁也不知道云从哪里来,也不知道云要去哪里,因此,谁都抓不住这一剑。


    所以,寒光消逝时,阿烛身旁的魔傀,那几只扑上来的魔傀,却齐齐倒下,与此同时,那人手中的断剑承受不住剑意,彻底化成了碎片。


    于是那人轻叹:“唉,要是我的明心在就好了。”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半妖(非主视角)


    云溥心在对付魔傀时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


    此时的他没有了平时的不着调, 只见他目光冷厉,剑招看似轻飘飘,但实则每一次挥出, 便总有敌人应声倒下。


    不多时, 云溥心身旁已七零八落地倒着不少魔傀。


    虽说解决了不少敌人,但云溥心眉头却越皱越紧, 他视线从地上扫过,而后轻声自言自语道:“这是……制作失败的魔傀?”


    魔傀一旦练成, 其杀伤力其高, 就如许青墨之前所遇到的那只。


    而眼前这些魔傀, 统一修为不高,云溥心轻飘飘几招, 便能扫倒一大片, 这样的魔傀, 自然只能是失败作。


    看来制作魔傀的人一开始手法并不成熟, 所以云溥心眼前才有这么多失败品,可……魔傀本就是由活人炼制而成,云溥心隐隐约约听说过, 要制作一个魔傀, 便需要将符合条件的人浸泡在魔气里, 等七七四十九后,才可真正开始炼制。


    活人一旦沾染上魔气, 若不及时去除, 染上魔气的地方便会一点点开始腐烂,这是一个极为痛苦的过程,魔气缓缓向身体内部蔓延,直到那人堕化为魔物, 又或者……死亡。


    染上一丁点魔气都会这般痛苦,更何况是制作魔傀时,要将活人整个身体硬生生浸泡入魔气里。


    云溥心眼前有多少魔傀,便意味着有多少人在痛苦和绝望中死去,几十条鲜活的生命,却被炼制魔傀的幕后之人这般轻贱,云溥心眸光越来越冷,他手掌攥起,心底压抑不住地升起一股强烈的愤怒。


    勉强压下这股愤怒,云溥心垂眼看向倒在地上的人,那人被人刺中要害,从伤口中涌出的血渐渐染红地面。


    云溥心连忙弯腰扶起那人,他不会医术,只好施法暂时替对方止住血,做完这一切,云溥心的视线缓缓往上,他关切道:“你……”


    话只说了一个字,云溥心却猛然顿住,看清阿烛面容的那一刻,他略微睁大眼睛,震惊道:“怎么是你?!”


    也不怪云溥心这般震惊,毕竟阿烛正是是告诉他,他的爱剑就在城主府藏宝阁里的“好心人”。


    除此之外,阿烛甚至还给云溥心指明了藏宝阁的方向。


    见自己的“恩人”竟受了这般严重的伤,云溥心痛心疾首,他心里叹道,真是好人没好报——


    感慨只感慨了一半,云溥心忽然眼神一厉,他快速抓起地上一柄长剑,挡在身前。


    只听“铮”地一声,长剑与一柄短刀相交,摩擦出一朵朵小小的火花。


    云溥心冷冷地审视着柳缙,而后手中长剑用力一挥,勉强将柳缙逼退后,云溥心飞快提身倒退。


    当然,他没有忘记捎上阿烛。


    将受伤的阿烛安置在角落里,云溥心回头时,柳缙的攻击便已至眼前,云溥心只好提剑再度迎上柳缙。


    柳缙走的是邪修的路子,邪修向来下手狠辣,云溥心刚一与这人交手,便察觉到这人招招式式皆直冲着他的要害而来。


    若云溥心稍不小心,恐怕会直接命丧黄泉。


    云溥心不敢大意,好在作为太初仙宗的首席弟子,他的实力并不弱,柳缙的招式虽诡异莫测,但云溥心也并非不能应付,只是……一边是柳缙,一边又是对活人虎视眈眈的魔傀,身后还有个受伤昏迷的阿烛,云溥心再厉害,一时之间也难免有些应接不暇。


    幸好这时唐年和宫遥及时赶到。


    “师兄,我来助你!”


    见云溥心独木难支,唐年连忙提剑加入战局,有了他帮忙驱赶魔傀,云溥心总算轻松了不少,但他依旧不敢松懈,而是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柳缙身上。


    和认真起来的云溥心交数招后,柳缙眉头微微扬起,他唇边带笑,目光却一直在细细审视云溥心,半晌,他忽然问道:“你是谁?”


    说来也怪,原本以柳缙的修为,在魔域里也难逢对手,然而自从他来到极州城后,却屡屡吃瘪,先是冒出两个怪物压着他打,如今又冒出一个年龄不大的小子,与他打成平手。


    要知道柳缙早已修行了数百年,而云溥心却不过二十多岁,这般可怕的天赋,柳缙眸光闪了闪,他微微眯起眼睛,心中杀意更浓。


    先前那两个怪物他打不过也就算了,但云溥心……此人,万万留不得,若任他继续发展下去,将来肯定会成为魔域的一大威胁。


    似乎是察觉到柳缙的杀意,云溥心剑招越发凌厉,只听他淡淡地说:“我可不打算和邪修打好关系。”


    言外之意就是不打算回答柳缙的问题。


    “……呵,既然如此,那你便死在我的刀下吧。”


    柳缙柔柔一笑,他舔了舔手里的短刀,眼里渐渐覆上一缕异样的腥红。


    柳缙和云溥心交手时,唐年便独自对付魔傀,这些魔傀只是失败作,因此杀伤力并不强,唐年对付起来也不算吃力,但他还是郁闷地往后看了看,见宫遥远远站在一边,唐年没好气道:“你就不能来帮一下忙吗?”


    “我才不要,”宫遥眉头都没动一下,他捏着鼻子,小心翼翼地绕过地上不动的魔傀,“这些魔傀臭死了,再说,你又不是打不过,干嘛一定要我帮忙?”


    闻言,唐年嘀咕:“真是大少爷脾气。”


    宫遥凉凉看了唐年一眼:“你说什么?”


    “说你……”唐年也不怕自己说坏话被正主听到,他大大咧咧就要开口。


    结果这时,宫遥挑眉,非笑似笑说道:“我不介意一回去就跟我太爷爷告状。”


    想到那个坏脾气的护短老头,唐年瞬间闭了嘴。


    见唐年一副忿忿不平的模样,宫遥哼笑一声,倒也没再和唐年计较,他抬眼,目光落在与柳缙交手的云溥心身上。


    虽说实力和柳缙不相上下,但云溥心不慎丢失了本命剑,现在他拿在手里的只是一柄随手从地上捡来的凡铁,品质比柳缙的短刀可差远了,不多时,宫遥便看到云溥心手里的长剑出现数道裂纹,显然即将落得个和先前断剑一样的下场。


    柳缙抓住机会,朝云溥心发动猛攻。


    宫遥眯眼,不多时,他手中出现一柄长剑,这柄长剑剑身流光溢彩,虽说看上去花里胡哨了些,但懂剑的人一看,便知这一定是一把好剑。


    “接着!”


    宫遥喝了一声,他将剑抛给云溥心。


    听到破风声,云溥心下意识抬手去接,等他定睛看清手里的东西时,他忍不住赞了一句:“好剑!”


    说罢,云溥心却又忽然反应过来:“这不是你太爷爷给你的剑吗?”


    为了给宫遥打造一柄最好的剑,太初仙宗那位长老可差点将全副身家都投了进去,极寒冰髓、赤月石、沧海灵砂……不知多少好东西加进去,最后才炼制成了这么一柄绝世好剑。


    云溥心记得宫遥平时颇为珍惜这柄剑,而现在,这人却将剑借给了他。


    云溥心微怔,见状,宫遥“好心”提醒:“我借你剑可不是让你发呆的,先说好,你要是因为发呆而死了,我可不会帮你。”


    闻言,云溥心哭笑不得,但他知道宫遥这人向来嘴毒心软,因此他也没有太过在意,由于与柳缙的交手还未结束,云溥心只能匆匆说了句:“谢了。”


    宫遥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有了一柄好剑,云溥心如虎添翼,战力一下子翻倍了不少,但柳缙绝不是好解决的对手,因此,战况一时间有些胶着。


    唐年那边也差不多。


    虽然眼前的魔傀战力不高,但架不住它们数量极多,因此唐年也无法三下五除二就把所有魔傀解决掉。


    正当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魔傀亦或是邪修身上时,宫遥余光却注意到有一道身影正悄悄接近受伤的阿烛。


    宫遥垂眸,不多时,他手心中白光一闪,多出一把扇子。


    没错,扇子。


    尽管远在太初仙宗的曾祖父花了大价钱给宫遥打造了一柄绝世好剑,但宫遥最后却任性地选择了不成为剑修。


    按照宫遥的话来说就是,十个剑修九个穷,只有傻子才会选择成为剑修。


    于是宫遥毅然走了另外一条路——他成了一名器修,从此订单不断,腰间的钱包也越来越鼓,除了偶尔要熬夜炼制法器这一点有些不尽人意,其他方面宫遥还是很满意的。


    扇子“唰”地一下打开,几枚藏在机关里的暗器顿时疾射出去。


    暗器狠狠钉在墙上,震慑了打算暗暗接近阿烛的人。


    李五扭头,目光阴冷地看向宫遥,声音粗哑难听:“怎么,你要阻止我?”


    宫遥懒洋洋地摇了摇扇子:“阻止说不上,只是……趁人之危不太好吧?”


    说着,宫遥手腕微动,扇面挡住他的面容,只露出他那双如湖水一般浅蓝的眼眸。


    又是几枚暗器飞出。


    李五只好侧身躲过暗器,一根巨大的尾巴从他身上冒出来,看得宫遥微怔,半晌,宫遥嗤笑道:“我还道你是个什么东西,原是只半妖。”


    所谓半妖,便是人族和妖族所诞下的后代,他们血脉混杂,因此既有妖族的特征,又有人类的特征,虽然力气比常人大些,但最后却会像人类一样老去。


    大多半妖生来弱小,他们既不被人族所接受,也不被妖族所接受。


    李五向来最恨别人说他是半妖,因此宫遥这一开口,便彻底得罪了他,只听他用苍老的声音阴森森道:“半妖”?很快就不是了?”


    宫遥一时琢磨不出李五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但他余光瞥见李五阴狠朝他袭来。


    宫遥自然不会惧怕一只半妖,两者很快交上手。


    但就在这时,地牢上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而后地面开始剧烈震动起来,不多时,一道巨大的裂缝竟是在地牢上方出现!


    紧接着,又是一声巨响!这一次,无数石块轰然落下,不知从何时起,地牢上方竟被人硬生生砸穿,一个巨大的洞出现在众人眼前。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这怎么可能!”


    冷白色的月光如轻纱般缓缓垂下。


    一声清脆的鸟鸣响起。


    火红色的巨鸟在高空中盘旋了几下, 而后俯身冲入地牢。


    巨鸟羽翼每一次拍动,都会刮起一阵大风,大风扬起满天风沙, 宫遥蹙眉, 他伸手挡了挡,以免风沙吹入眼中。


    巨鸟落地的那一瞬间, 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越发张起来,宫遥隐约看见巨鸟背上端坐着两个模糊的身影, 他微微眯眼, 脑海中瞬间闪过万千思绪。


    宫遥无法确定这两人是敌是友。


    如果是敌……宫遥抬头看了看头顶那用人力砸出来的巨洞, 而后忍不住抿了抿唇。


    真倒霉。


    宫遥想,他懊悔地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心道之前就不该选择来这破地方的。


    如今可好, 不仅人被抓住了, 甚至连性命都变得岌岌可危。


    宫遥正满心后悔时, 巨鸟身上上那两道人影终于跳下鸟背,出现在众人视线中。


    看清眼前两人的面容时,在场的人反应各不相同。


    唐年是眼前一亮, 云溥心是欣喜, 柳缙面色微变, 至于李五……他仿佛见了鬼一样,忍不住倒退了一步, 面上满是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


    闻言, 许青墨微微抬眼,他的目光落在李五身上,随后又看了看角落里受伤昏迷的阿烛,视线在阿烛受伤的手上顿了顿, 许青墨再次看向李五,这一次,他开了口,语气平静却又分外笃定:“果然是你。”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李五的脸色却顿时剧变,他不可思议,苍老的面容逐渐变得扭曲:“难不成你早就知道了?!”


    在场没人没听懂李五和许青墨之间究竟在打什么哑谜,唐年左右看了看,但以他的脑子,无论怎么想估计也想不明白,于是唐年干脆放弃思考,他像撒欢的小狗一样感动地飞奔向许青墨。


    “青墨,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


    然而唐年还没能接近许青墨,便被谢惊雪抬手拦下。


    谢惊雪意味不明地垂眸审视着唐年,唐年忽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但好在片刻后,谢惊雪又收回了目光。


    “抱歉,青墨身体不大舒服。”


    谢惊雪的话让唐年一惊,他顿时便忘了谢惊雪方才那令人发毛的审视,上上下下将许青墨打量了一番,唐年发现许青墨的唇色果真有些发白。


    面色渐渐变得凝重,唐年正想开口询问到底发生了些什么,这时,许青墨却摇了摇头:“我没事。”


    说完,许是觉得谢惊雪不会信,许青墨又哭笑不得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没事,你不用一直扶着我。”


    其实这样的话许青墨刚刚说了不少,但谢惊雪搂在他腰间的手却始终没有放开。


    谢惊雪还未开口说话,李五却忽然厉喝了一声:“不可能,你分明中了……”


    “中了你给我下的毒是吗?”


    听见李五的声音,许青墨侧目,余光从李五脸上淡淡扫过,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将聚元丹磨成粉,加进了给我的食物里。”


    “聚元丹毒性强,又无色无味,你笃定我吃下食物后不会有任何察觉。”


    “待毒性发作后,我体内真气便会消散一空,到时候我自然任由你们宰割,你们算盘打得不错,不过,”许青墨顿了顿,而后轻叹,“你们难不成真以为我是傻子?”


    李五的计划其实挑不出太多错处,从一开始,他便对许青墨和谢惊雪表露出善意,而后在城主府下令追捕许青墨和谢惊雪二人时,他又及时出现,救下许青墨和谢惊雪,并以此博得二人的信任。


    李五做事极为谨慎,他先是自认赢得了许青墨信任,而后才开始在食物里下毒,谢惊雪防备心较强,他不会吃李五所给的任何食物,就算吃了也不会真的咽下,但许青墨不同,许是对自己的实力有自信,他并不怎么防备陌生人……李五以为自己的计划万无一失,然而,他想错了。


    许青墨并非对人全无防备。


    许青墨是快穿者,他走过许多世界,自然什么样的人都遇到过,满口谎言的、嘴甜心苦的、两面三刀的……并不是所有坏人都会将恶意写在脸上,许青墨看似冷淡,却对许多遇到的人都极好,但这并不是意味着他没有心眼。


    更何况,从一开始,许青墨便不可能吃下散元丹后还一无所觉。


    因为……最初制作出散元丹的人正是许青墨!


    虽是无意间研制出来的毒药,但身为制作者,许青墨自然对散元丹的各种特性了若指掌。


    散元丹虽无色无味,但却并非完全无法辨认。


    许青墨从李五手里接过糕点的那一刻,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只是他无法确认李五到底是不是下毒之人,因此他干脆佯装不知,将计就计,以此让李五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李五脸皮抽了抽,片刻后,他却又忽然笑了:“好、好、好!”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声音宛如淬了毒一样阴冷无比。


    “这次是我看走了眼。”李五声音嘶哑难听,他原以为许青墨只是个不知险恶的傻子,但现在看来,那个傻子分明是李五自己!


    许青墨什么都知道。


    这人看着不知世间险恶,实则却天生一颗七窍玲珑心。


    看着李五眼中的恶意,许青墨眼帘微垂,忽而轻声说道:“你的问题我都回答了,那么现在该轮到我问问你了吧?”


    说着,许青墨余光瞥了阿烛一眼,他话音微顿,然后又继续说道:“阿烛对你那么好,甚至将你当成长辈尊敬,你为什么要背叛他?”


    李五一怔,而后嗤笑:“我还道你想问什么呢?没想到你想问的居然是这个。”


    李五语气不屑,他并不以自己的背叛为耻:“我是背叛了又如何?”


    “人类的命运各不相同,有人生来就是主子,有人则永远只能当一个被主子使唤的小小奴仆,而妖族也差不多。”


    “像我这种弱小的半妖,生来便与修行无缘,只能像凡人一样老去,而且去到哪里都会被其他妖族一亦或是人类驱逐。”


    而上一任镇守此处的黑蛟心地善良,它不光救下了备受欺凌的李五,甚至还给了李五一个容身之地。


    可李五想要的不止于此。


    他不需要旁人的可怜亦或是施舍,当黑蛟挡在李五身前的那一刻,李五率先产生的并不是感激,而是嫉妒。


    他野心勃勃,黑蛟的强大让他产生了贪念,李五忍不住想,如果……他能取代黑蛟就好了。


    只要像黑蛟一样强大,谁不敢再看不起他!


    可像李五这样弱小的半妖天生便无法修行,不过……没关系。


    李五了解到了一种邪术。


    这种邪术能让他脱胎换骨,将别人与生俱来的血脉天赋据为己有。


    不过前任黑蛟太过强大,李五不好下手,直到他接触到了阿烛,在这条还未成年的小蛟龙身上,李五看见了希望。


    李五毫不介意地将自己的贪念和盘托出,许青墨听得眉头微蹙,但这时,他的余光忽然瞥见角落里的阿烛掌心微微攥起。


    许青墨一怔,还没等他回过神,耳边却捕捉到一阵极为轻微的声响,许青墨连忙转过头,但眼前的浓雾却顿时扑过来,盖住他的视线。


    等浓雾散去后,无论李五还是柳缙,便全都不见了踪影。


    原来李五刚才那些话是为了转移许青墨的视线。


    见人逃走,许青墨眉心皱得更紧,但他终究没有追上去,而是走向角落,为阿烛查看伤势。


    阿烛伤得很重,看见阿烛浑身是血的模样,许青墨心口微跳,难免有些担心,但当他替阿烛把脉时,他却又什么都没说,反而沉吟了片刻,而后紧皱的眉头逐渐松开。


    这时,一只手搭在许青墨身上,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如何?看完了么?”


    许青墨想也不想,下意识便回答道:“伤势很重,李五心狠手辣,虽不打算彻底杀了他,下手时也避开了他的要害,但这一刀依旧刺得极深,按理来说,他现在应该处于濒死状态,但……他体内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护住了他。”


    说到最后时,许青墨再度陷入了沉思,于是落下他肩上的那只手再度轻轻拍了拍他。


    许青墨下意识拂开那只手:“别闹,我正在想……”


    话音未落,许青墨猛然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身体一僵,而后微微抬眼,谢惊雪那张似笑非笑的面容映入他眼中。


    凤眸轻弯,谢惊雪垂着眼帘,视线不偏不倚,恰好迎上了许青墨的目光。


    一阵风吹起谢惊雪的衣角,谢惊雪露出一个笑来,柔和的月光落在他侧脸上,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愈发温柔,好像发着光一样。


    可惜许青墨不会相信这种假象,他的身体紧绷得越发厉害,眼神中也隐隐流露出一丝警惕。


    果然,下一刻,谢惊雪便说:“既然看完了,那不妨便同我解释解释,所谓的‘从一开始就没中毒’到底是怎么回事?”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当然是爱情的酸臭味了!……


    谢惊雪脸上还挂着笑, 他眼帘轻垂,幽深的黑色眼眸看似温柔,实则却一眨不眨地盯着许青墨, 许青墨从中察觉到了一丝危险。


    糟了。


    心底似有警报拉响, 许青墨抿了抿苍白的唇,有些心虚地想扭过头, 避开谢惊雪的视线。


    然而下一刻,谢惊雪发了话:“不许把头转过去。”


    “……”


    许青墨身体一僵, 但在谢惊雪晦暗眼神的威胁下, 他挣扎了片刻, 最终还是不情不愿把脑袋又转了回去。


    看着许青墨蔫蔫的模样,谢惊雪凤眼微眯:“你就没有什么想和我说的?”


    “我……抱歉, ”许青墨乖乖认了错, “是我不好。”


    可谢惊雪显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许青墨, 许青墨话音刚一落下, 谢惊雪便又再次开口:“错哪了?”


    许青墨认真想了想,不确定地回答:“不该让你担心?抱歉,下一次我一定不会这么做了。”


    下一次?


    原来还有下一次?


    谢惊雪气笑了, 他眸色渐暗, 忽然说道:“你曾说过我是你的朋友。”


    许青墨不明所以, 但迎着谢惊雪的视线,他还是点了点头。


    “所以这就是你对待朋友的态度?”


    “看着我像傻子一样被蒙在鼓里, 你很高兴?”


    谢惊雪现在心情很差, 虽然他面上并未表露出分毫,但说话间,却不免咄咄逼人了些。


    听着谢惊雪冰冷的语气,许青墨皱眉:“我没有那么想。”


    谢惊雪不说话, 许青墨一时之间有些不知所措,他只好再次道歉:“抱歉,但我真的没那么想,我只是……”


    “只是想将计就计,引出下毒之人?”


    谢惊雪接上了许青墨未说完的话,许青墨松了口气,以为谢惊雪终于理解他了,于是他略微颔首:“对。”


    谁知谢惊雪忽然话锋一转:“你怕我败露你的计划,所以故意不告诉我?”


    许青墨的头点到一半顿住,他抬眸,用余光小心翼翼地观察着谢惊雪脸上的神色。


    此时,谢惊雪脸上笑意不再,那张分外俊美的面容竟隐隐约约覆上了一层冷色。


    谢惊雪在许青墨面前极少这样冷下脸,就算是之前被许青墨那些直男语录气到咬牙切齿,谢惊雪也从未像现在一样句句咄咄逼人。


    许青墨终于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惊雪是真的生气了。


    就连谢惊雪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他明明只是假意接近许青墨。


    许青墨中毒了又如何?这与他何干?


    以谢惊雪往日的性格,就算许青墨真的死了,他也只会冷冷地看上一眼,而后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本该如此。


    可事实却是,当看见许青墨受伤的那一刻,谢惊雪怕了。


    没有由来的恐慌袭上心头,谢惊雪竟难得的有些慌张无措。


    这一幕若是被谢惊雪以前的敌人看到,恐怕会极为不可思议,因为在所有人的认知里,谢惊雪就是个疯子,他连自己的死亡都不会害怕。


    前几世中,曾有一次,各大门派联手要围剿谢惊雪这个“魔头”。


    那是谢惊雪伤得最重的一次,他几乎浑身上下全是血,身上不少伤口亦是深可见骨,明明已经被逼入绝境,谢惊雪却还是在笑,笑得宛如从深渊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叫人胆寒不已。


    就是这样一个疯子,如今却因为另一个人中了毒而感到惊慌。


    这样的事说出去,恐怕都没有几个人会相信。


    谢惊雪自己也不信。


    他嗤笑一声,心道自己那么关心许青墨做什么?许青墨是死是活又与他没什么关系。


    再说,他就算关心许青墨,许青墨自己也未必会领这份情,这人嘴上说是把他当成朋友,可实际上却防着他……


    “你不信我。”


    明明只是猜测,可谢惊雪的语气却异常笃定。


    眼睁睁看着谢惊雪眼里的神色越来越冷,许青墨颇为头疼,他不知第几次道歉:“抱歉……”


    谢惊雪脸上的霜色依旧未退,他正想出声讽刺许青墨的道歉敷衍,可话还没说出口,下一刻,他的衣袖被人轻轻扯了一下。


    谢惊雪一怔,下意识垂眼望去,便看见许青墨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澄澈的眼眸中清楚地倒映出他的身影,谢惊雪视线再往下,发现许青墨手里赫然正是他衣袖的一角。


    “我并非不信你,”许青墨目光真诚,“这一次是我做错了,我向你道歉,所以谢惊雪,你能原谅我吗?”


    这下“敷衍”两个字卡在谢惊雪喉咙里说不出来了。


    见谢惊雪不说话,许青墨抿唇垂下眼帘,他难得有些忐忑:“别生气了好么?”


    许青墨只差把“我很在意你”这几个字刻在脸上。


    许是许青墨的目光太过于真诚,又也许是许青墨难得在他眼前示弱,谢惊雪不知怎的,心底那些阴暗的想法顿时如潮水般退去,纤长的睫毛抖了抖,谢惊雪的耳朵忽然有些发烫。


    半晌,谢惊雪拂开许青墨的手,他依旧看着许青墨,可只要许青墨认真去看,便会发现谢惊雪的眼神有些飘忽。


    “说话便说话,好端端的,扯我的袖子做什么?”谢惊雪训道。


    许青墨乖乖听训,看着许青墨低着头模样,谢惊雪蓦然又心软了,他假装轻描淡写道:“真的知道错了?”


    许青墨连忙点头。


    明明只是几句话,可谢惊雪炸起的毛却一下子便被抚平了。


    他意外地好哄,虽然就连他本人都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干咳了一声,谢惊雪脸上的霜色不知不觉地散去,他偏开视线,轻声道:“下次不许了。”


    许青墨再次点了点头:“好。”


    说罢,许青墨又有些困惑:“你这算是原谅我了吗?”


    “……没有。”


    谢惊雪一点都不想承认自己那么好哄。


    许青墨大失所望,谢惊雪瞥了他一眼,而后在许青墨发现前飞快收回视线:“除非……”


    许青墨眼前一亮:“除非什么?”


    谢惊雪没有开口,可许青墨似乎在谢惊雪的眼神中看懂了某种暗示,他恍然大悟,问谢惊雪:“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我有的,你都可以提。”


    谢惊雪目前并没有什么想要的,他之所以提出要求,也不过只是为了表明自己并非那么好哄,可等到许青墨真的问出来,谢惊雪却又摇了摇头。


    许青墨紧张,以为谢惊雪还在生气。


    不过好在,谢惊雪的目光从许青墨脸上掠过,而后下一句话便是:“我如今没什么想要的,等以后吧。”


    许青墨原本心里悬着块巨石,如今谢惊雪话音落下,许青墨心里那块巨石也便跟着落下,他松了一口气,点点头:“好。”


    许青墨许出了诺言。


    谢惊雪终于满意了,只是,他一侧脸,眸光却又落到许青墨的唇色上,打量半晌后,谢惊雪忽然蹙起眉,问道:“你不是说你没中毒么?怎的脸色如此难看?”


    许青墨下意识回答:“虽说是将计就计,但我不太会骗人。”


    何止是不太会,许青墨那演技,连一惯会吹彩虹屁的系统看了都没办法硬着头皮继续夸。


    谢惊雪眉心微跳,他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半晌,他问道:“难不成你真吃了毒药。”


    “嗯,”许青墨坦率承认,“不过你不用担心,我这里有解药……”


    话说到一半,许青墨的声音蓦然停住——因为谢惊雪的脸色再一次变得很糟糕。


    “……”


    看着远处的两人又开启了新一轮的“吵架”,宫遥忍不住掉了一身鸡皮疙瘩,他晃了晃手里的扇子,悄悄凑到唐年,用扇子略微遮住脸,宫遥见了鬼似的问唐年:“那人真是谢惊雪?”


    宫遥也曾见过谢惊雪几回,但在他的印象里,谢惊雪虽看似光风月霁,但实则却待人分外疏远,似乎没有一个人能真正走进他心里。


    谢惊雪是冷的,在宫遥看来,就连雪山上的万年寒冰都比谢惊雪暖和点。


    可现在……宫遥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


    听见宫遥莫名其妙的问题,唐年疑惑:“他不是谢惊雪还能是谁?”


    说罢,唐年似乎明白了什么:“难道你是连在炼器室里呆了太久,眼睛终于瞎掉了?”


    语气里竟有几分幸灾乐祸,但过了一会,也许是觉得这样不太好,唐年又假模假样地关切道:“平时都跟你说少在炼器室里待着了,不如多出来跟我们一起练剑……”


    话音未落,唐年头上多出一个鼓包。


    看着收回扇子的宫遥,唐年敢怒不敢言,只问:“你打我做什么?”


    “真不想跟傻子聊天,”宫遥摇摇头,他用扇子指了指远去,示意唐年看去,“算了,本少爷心情好,今天就指点你一点。”


    闻言,唐年还真顺着宫遥所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可他眯眼看了半天,却始终只能看见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


    唐年纳闷,而后在某一瞬间恍然大悟:“你也看出来了?”


    宫遥意外,没想到以唐年这脑子当真看出了端倪,他欣然点头,示意唐年说说看。


    于是唐年说:“原来你也看出青墨很有钱了。”


    “……”


    宫遥手中的扇子顿住,而唐年依旧一无所觉,脸上写满了对金钱的渴望,宫遥听他叹息:“可惜青墨不喜欢我这一款的。”


    宫遥忍无可忍,于是不久后,唐年头顶又一个鼓包新鲜出炉。


    “谁问你这个了?”


    唐年捂着脑袋,委屈死了:“难道你不是想让我看这个吗?”


    宫遥深吸一口气,他咬牙指了指前方:“这么明显你看不出来?”


    “能看出来什么?”


    唐年还是不明白。


    “当然是——爱情的酸臭味了!”


    这句话掷地有声。


    于是等宫遥意识到不对劲时,前面那两个人已经齐刷刷地扭头看向他。


    许青墨疑惑:“爱情?”


    谢惊雪似笑非笑:“酸臭味?”


    宫遥:“……”


    妈的,他果然和剑修这群傻子八字不合!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许青墨就那么嫌弃他么?……


    “咳咳咳!”


    像是被呛到一样, 宫遥突然猛地咳嗽了好几声,他漂亮的脸憋得微红,毕竟无论是谁在背后说人“坏话”, 又恰好被正主抓到, 想来多多少少都会有些尴尬。


    好在宫遥并不是寻常人,他暗暗瞪了唐年一眼, 不过片刻,脸色便已恢复如常。


    迎着许青墨和谢惊雪两人质疑的目光, 宫遥“唰”地一下打开扇子, 将自己的脸半藏在扇子后, 做完这一切,宫遥抬手拍了拍唐年的肩膀, 唇角弯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一看就不怀好意。


    唐年瞬间目露警惕, 却听宫遥不紧不慢地对许青墨和谢惊雪说:“两位误会了, 我不是在说两位, 而是我这师弟最近找到了喜欢的姑娘,我与他开玩笑罢了。”


    唐年茫然:“喜欢的姑娘?”


    他怎么不知道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话音刚落,唐年忽然觉得肩膀重了不少, 宫遥脸上带笑, 手掌却死死地按着他的肩膀, 并且力道越来越大,指尖还在许青墨和谢惊雪看不见的地方, 重重掐了唐年一把。


    唐年疼得龇牙咧嘴, 正要骂宫遥发什么疯,结果宫遥稍稍靠近他,在他耳边轻语了一句:“两块精铁。”


    唐年瞬间直起身子,一脸正气凛然:“对, 没错,他说的是我,我有喜欢的姑娘!”


    “原来是这样。”许青墨相信了这种说法,他松了一口气,心道宫遥说的果然不是他和谢惊雪。


    再怎么说,他和谢惊雪……怎么可能会有爱情呢?他们只不过是关系很好的朋友罢了。


    许青墨摸了摸耳垂,他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耳朵有些滚烫,但这并不是因为他在害羞,而是因为旁人误会了他与谢惊雪的关系,他有些尴尬罢了。


    至少许青墨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谢惊雪的余光从许青墨脸上轻轻掠过,他原也想解释自己同许青墨的关系,可当误会解开,看见许青墨这幅如释重负的模样,谢惊雪却又忽然有些不悦。


    许青墨就那么嫌弃他么?


    只是被误会了与他之间的关系,这人便这般着急想要撇开。


    谢惊雪眸光微暗。


    一旁的宫遥目睹了这一切,他微微摇了摇头,有心想再说上几句,但一想到自己旁边便是唐年、云溥心这两个呆子,他瞬间熄了想说话的心思。


    反正呆子是听不明白的。


    宫遥心想,最初听闻谢惊雪修为全失,被卖进合欢宗那会,他还为这位天才惋惜过,但如今,视线从许青墨身上掠过,当看见许青墨身上的合欢宗标识时,宫遥略微顿了顿,他心中嗤笑一声,暗自说道,谢惊雪现在恐怕根本不需要他的同情,毕竟——


    这人显然早已乐在其中。


    宫遥正在感慨时,站在他身旁的唐年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宫遥不耐地抬头望去,就见唐年那双跟奶狗一样的眼睛亮得吓人,他美滋滋地压低声音问宫遥:“说好的两块精铁,你什么时候给我。”


    宫遥嫌弃地拂开唐年那只脏兮兮的手:“我这衣服可是云锦做的,你要是弄脏了,把你那柄破剑卖了都赔不起。”


    “……”


    唐年火速撒开了手,但他的眼睛依旧亮晶晶地注视着宫遥。


    宫遥嗤笑:“出息,行了行了,等我回到宗门就给你总行了吧?”


    唐年咧嘴,笑得连小虎牙都露出来了:“一言为定。”


    “驷马难追。”宫遥懒洋洋的,说得分外敷衍。


    这时,一只手悄悄搭上了唐年的肩膀,唐年一惊,刚一回头,便对上了自家大师兄羞涩的目光。


    云溥心语调温柔:“师弟,你看,能不能分我一块?”


    唐年笑容顿时收敛,没有半分犹豫,他立刻无情拒绝:“不行。”


    见状,云溥心叹息:“师弟,我们以前不是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吗?”


    唐年面无表情:“师兄肯定听错了,当时我说的明明是有福我享,有难你当。”


    “……真的没有半点师兄弟情谊了吗?”


    “没有。”


    看着眼前这对师兄弟为了两块精铁“兄友弟恭”的模样,宫遥翻了个白眼,许是嫌吵得耳朵疼,他略微举起扇子。


    片刻后,唐年和云溥心头上各自多了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宫遥没好气训道:“出去别说你们是太初仙宗的弟子,丢人。”


    唐年和云溥心委屈,异口同声:“可是我们剑修都这样啊。”


    宫遥看向许青墨和谢惊雪。


    唐年理直气壮:“他们是异类。”


    宫遥忍了忍,好不容易才忍住,没再送眼前两人一个白眼。


    “行了行了,吵得我头疼,等回去后我一人给两块总行了吧?”


    话音刚落,宫遥突然感觉周围一下子变安静了,明明之前还像有无数只鸡同时在他耳边吵个不停。


    宫遥疑惑地抬眼看去,顿时不偏不倚地对上两双亮得吓人的眼睛。


    宫遥一顿,手里的扇子差点没能拿稳。


    还没等宫遥回过神来,唐年万分感动道:“宫遥,没想到你是个大好人。”


    云溥心点头:“是我们不对,我们以前不该那么误会你。”


    宫遥脸黑了:“我本来就是个好人……算了,不跟你们两个傻子说话……”


    说到一半,宫遥忽然炸毛:“不许把你们对有钱修士那套用在我身上,除非我瞎,不然我是不会看上你们的!”


    唐年露出惋惜的神色。


    云溥心微微叹气。


    宫遥眼珠子一转,又说:“不过你们要是自愿当我的仆人,那也不是不行……”


    话还没说完,许青墨那边便开始招呼人过去,宫遥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一眨眼,站在他眼前的两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宫遥咬牙,捏紧扇子:“你们好好听我把话说完……算了。”


    深知眼前两人的秉性,宫遥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他轻叹一声,而后抬步向前。


    许青墨四人正围着昏迷的阿烛。


    说来也怪,许青墨一行人今晚在这城主府里可算是大闹了一通,这样的行为无异于踩着城主府的脸面使劲往地上踩。


    然而,对此,城主府一方却没什么反应,虽说他们事先的确设下了陷阱,之后也有放出魔傀、派人追击许青墨一行人,但大多却只是一些小喽啰。


    这很奇怪。


    而且,最关键的一点是,来到极州城这么久,许青墨却始终没能见到传说中那位极州城城主。


    就连现在,对方似乎也根本不打算现身。


    许青墨白皙的手指微抵着下颌,若有所思,这时,唐年忽然开口说话的声音唤回了他的思绪。


    “我怎么……总觉得他有点眼熟。”


    唐年目露疑惑之色,他挠了挠头发,一直盯着昏迷的阿烛打量个不停。


    “他替我们指明了藏宝阁的方向。”云溥心提醒道。


    “不,不是这个,”唐年摇头,“再说那个时候我也没在师兄你身边啊。”


    唐年的视线灼灼地盯着阿烛,半晌,他终于一拍脑袋,颇为欣喜地大声道:“我记起来了!”


    “记起来就记起来,喊那么大声做什么?”宫遥嫌弃。


    唐年难得没有理会宫遥,他分外激动地扯住云溥心的袖子,另一只手指向阿烛:“师兄,就是他!”


    云溥心:“?”


    “就是他偷了你的剑!”


    云溥心:“??”


    云溥心一脸茫然,显然还没搞清楚状况:“可他不是好人吗?是他告诉了我们藏宝阁的方向。”


    “可之前,也是他骗了我,偷了你的剑。”


    师兄弟俩面面相觑,他们各自对了对自己所知道的信息,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们被骗了!


    还被骗了两次!


    难怪那晚去偷……啊,不对,是去把剑拿回来的时候,城主府的人会来得那么快!


    合着原来阿烛前脚刚替他们指明了藏宝阁的方向,后脚便把他们卖给了城主府。


    唐年眼里燃起熊熊火光。


    云溥心成熟一点点,于是他沉吟,思考阿烛为什么要这么做。


    不过云溥心还没来得及想出答案,便被一旁的宫遥不耐打断了思路:“我说,你们还想在这里待上多久?”


    宫遥没有兴趣和一堆散发着恶臭的魔傀尸体呆在一起。


    之前被关在地牢的其他人早已跑得一干二净,如今这被暴力破坏得差不多的地牢里便只剩下许青墨几人。


    许青墨颔首:“确实该离开了。”


    云溥心回过神,连忙道:“我还得去拿回我的明心。”


    “还有我的飞花!”唐年紧随其后。


    本命剑便等同于剑修的生命,因此许青墨也没说什么,只问道:“那你们可还记得藏宝阁的方向?”


    “记得记得!”唐年连连点头。


    他们先前去过藏宝阁一回,大致的路线早已记在了脑海中。


    “好,”许青墨抬眼,看向一旁火红色的巨鸟,巨鸟正蔫蔫地站在一旁,见许青墨看向自己,它庞大的身体顿时一僵,乌黑的眼睛里流露出几分谨慎来,巨鸟愈发一动也不敢动。


    拍了拍巨鸟,许青墨示意云溥心几人坐到鸟背上:“既然你们还记得路线,那便让它帮忙带你们过去吧,这样,会更快一点。”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你对他做了什么?”……


    漆黑的夜幕中, 星河闪烁,一只巨大的火红色飞鸟悄无声息地掠过。


    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飞鸟伸出尖利的爪子勾住瓦片, 而后敛起翅膀, 缓缓降落在藏宝阁之上。


    “总算到了!”


    也许是终于能拿回自己心爱的本命剑,唐年的心情格外的好, 他抬脚,利落地从飞鸟背上跳下。


    云溥心紧随其后。


    “谁?!”


    驻守藏宝阁的守卫听见动静, 警觉地外出查看, 但却很快被唐年和云溥心二人敲晕。


    进入藏宝阁的整个过程异常顺利, 顺利到几乎有些诡异。


    谢惊雪眸色沉了沉,却没有出声。


    藏宝阁丝毫不愧对于它的名字, 刚一踏进门, 里面的奇珍异宝、孤本秘籍, 差点晃瞎了贫穷师兄弟的双眼。


    “哇!”唐年惊呼, 他左看右看,仿佛刚刚进城的乡下人。


    云溥心的视线更是差点黏在那一排排闪烁着金光的宝剑上。


    “……土包子。”宫遥展开扇子,微微挡住脸, 眼中流露出一丝嫌弃, 他拒绝承认与眼前这两个人认识。


    好在师兄弟两人最终还是记起了自己真正的目的, 云溥心艰难地将视线从那排宝剑上“拔”了下来,他用目光四处搜寻着, 终于一处小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本命剑。


    比起那些被放在架子上、保养得极好的宝剑, 云溥心的本命剑却只是被人随意地丢弃在角落里,云溥心将剑从一堆杂物里挖出来时,刀鞘上甚至满是灰尘。


    但俗话说,金窝银窝, 不如自己的狗窝。


    这一点也适用于云溥心对剑的态度,别的剑再好,也比不上他辛辛苦苦才锻造出来的本命剑。


    “明心”当初锻剑的材料,还是他收集十几年,做了无数个任务,一点一点才攒起来的!


    云溥心小心翼翼地抱起剑,满眼心疼,他拂去剑鞘上的灰尘,叹息道:“明心,你受苦了。”


    同样的场景还发生在一旁唐年的身上。


    “……”


    宫遥手中的扇子将脸遮得越发紧了些。


    既然本命剑已经寻回,许青墨一行人本应该就此离开。


    然而就在此时,许青墨却忽然微微停下脚步。


    察觉到许青墨的异常,谢惊雪回眸,侧着脸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许青墨的声音难得有些犹豫,他的视线在周围四处打量着,从刚才开始,他便感受到一阵极为奇异的气息——有什么真在呼唤着他。


    循着这阵气息,许青墨不知不觉来到一堵白墙之前。


    他抬眼观察着眼前的墙壁,单从外观上,眼前这堵墙平平无奇,而墙边则简单放着一张木桌,一个花瓶,大部分人进来时,目光常常会被金光闪闪的宝物所吸引,极少有人会注意到这个不起眼的角落。


    许青墨试着伸手在墙上敲了敲。


    但沉闷的声响过后,周围并没有什么变化。


    许青墨收回手,他的目光在四周巡视着,这一次他的观察细致了许多,最终,许青墨的视线落在了那不起眼的素色花瓶上。


    花瓶上什么图案也没有,整体看上去极为单调,然而许青墨试着拿起这个花瓶时,却发现花瓶的底部紧紧贴在桌面上,任谁来了也无法拿起花瓶。


    许青墨眸光微动,他转动花瓶,一声轻响过后,整个藏宝阁竟是开始震动起来!


    灰尘簌簌落下,一道暗门赫然出现在许青墨眼前。


    暗门之中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许青墨只能隐约看见几块往下的石阶。


    许青墨正要往下走,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攥住他的手腕。


    许青墨微怔,回过头便看见谢惊雪淡漠的眉眼。


    谢惊雪凝视着那扇暗门,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眸色越发黑沉了些,许青墨以为谢惊雪会阻止自己,但最终,谢惊雪却只是轻声说:“我陪你一起去。”


    许青墨又是一愣,片刻后,他的唇角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好。”


    *


    最终进入暗室的人只有许青墨和谢惊雪。


    其余人则留在地面上望风,如果有意外发生,留在地面上的人便会弄出声响警示许青墨和谢惊雪。


    潮湿的石阶在黑暗中不断往下延伸,也不知究竟通往多深的地方。


    但谢惊雪此时的心思却全然无法集中在思考上,他眼眸轻抬,目光看似飘忽,却又总忍不住连连撇向许青墨牵住他掌心的手。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谢惊雪无法忽视那份与自己掌心交叠在一起的温暖。


    思绪渐渐飘远,谢惊雪回想起事情变成这样的起因——他在走路过程中,脚底不慎打滑了一下。


    这对谢惊雪来说并不算什么,他表现得并不明显,也可以很快稳住身形继续往下走。


    偏偏许青墨发觉了他的出神,于是这人将手伸过来,牵住了他。


    最后,许青墨还不忘叮嘱他:“石阶很潮湿,你小心一点。”


    许青墨似乎并不觉得这样的举动有什么不对劲,在他眼中,谢惊雪也许比足不出门的大家闺秀还要娇弱上几分。


    只有谢惊雪一人暗暗加快了心跳。


    许青墨走在谢惊雪前面,以谢惊雪的角度,只能借着微亮的火光,瞥见许青墨稍稍露出来的侧脸。


    但能看见侧脸对谢惊雪来说也足够了,他能判断出许青墨此刻的神情——许青墨此时并没有什么神情。


    谢惊雪忽然有些挫败。


    尽管他并不清楚自己因何而感到挫败。


    就在谢惊雪走神时,许青墨走下最后一个石阶。


    “到了。”


    许青墨淡声道,他自然而然地松开了谢惊雪的手。


    掌心中的温暖忽然散去,谢惊雪微愣,明明此时他还极为厌恶触碰许青墨,可到了此时,他心底却又升起几分不舍,他下意识伸手想要去追寻那份温暖。


    然后手刚一伸出的哪一刻,谢惊雪的指尖却又蓦然僵住,他的理智唤醒了他。


    似乎是注意到谢惊雪神色不太对劲,许青墨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谢惊雪飞快地收回手,他捻了捻指尖,眸中神色不明。


    许青墨也便没有再多问,当他收回视线时,谢惊雪没忍住,暗自松了口气。


    用手指捏了捏眉心,谢惊雪眼中浮现出一抹懊恼。


    难道……是受魔气影响的缘故?谢惊雪总觉得自己最近不大对劲,比如——他脑子里总会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


    谢惊雪将所有的绮念都归结为“护理乱想”。


    许青墨并未注意到谢惊雪此时的异样,他举起手中的火把。


    火光摇曳,赤红色的光芒逐渐驱散周围的黑暗。


    当黑暗如潮水一般褪去时,许青墨看清了眼前的一切,他一怔,而一旁的谢惊雪揉捏眉心的动作也随之一顿,他放下手,抬起黑沉的双眸。


    连许青墨也没想到,这藏宝阁之下,竟藏着这样一个地方!


    一道石桥出现在许青墨眼前。


    而石桥之下,是不断翻腾的赤红岩浆,白色的热气涌起,许青墨却目不转睛地盯着石桥尽头。


    石桥尽头,是一处祭坛,一块石碑伫立在祭坛中央,石碑上的红色文字犹如流淌的水光。


    无数条黑色锁链紧紧缠绕在祭坛周围,仿佛将什么永远镇压在地下。


    许青墨起初便觉得这藏宝阁的地理位置有些不同寻常,而且,城主府中的建筑物一座接着一座,却唯独只有这藏宝阁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这未免也太过引人注目。


    但当许青墨看见地下这座祭坛的那一刻,他明白了缘由。


    原来无论是藏宝阁、亦或是藏宝阁中的宝物,皆是掩人耳目的东西,这里真正重要的,只有这座祭坛。


    极州城城主大费周章寻了那么多价值连城的宝物、利器,其目的却只有一个——镇压这座祭坛所散发出来的煞气。


    许青墨蹙眉,他原以为即将现世的鬼王是这极州城目前为止最大的灾祸,可现在见了这座祭坛,许青墨这才明白,在这被封印的怪物面前,鬼王或许根本不算什么。


    先前许青墨便曾猜测过这极州城里封印着一头实力为强大的魔物,而如今眼前的一切,证明了许青墨当初的猜测并没有错。


    不过许青墨的猜测与现实终究存在着一定的出入,比如——这座祭坛之下,只封印着那魔物的一部分本体。


    但仅仅只是一部分,其散发出来的魔气,却已形成了魔脉。


    探查到这里,许青墨本该收手,他应该回去回禀许小谕,而许小谕则与其他门派共同商议。


    以眼前怪物的可怕程度,足以引起整个修真界的重视。


    但……不知为何,进了地底之后,许青墨发觉先前呼唤他的声音越来越强烈、越来越强烈。


    鬼使神差地,许青墨往石桥踏出了一步。


    *


    谢惊雪唇色微白,额头布满了冷汗。


    自从进入地底之后,他便一直不大舒服,只可惜,向来能够第一时间发现他异常的许青墨此时却走了神。


    谢惊雪眼睁睁看着许青墨向石桥的方向走去。


    “许青墨!”


    谢惊雪瞳孔紧缩,可当他想向前时,心脏处却忽然传来一阵悸动,谢惊雪闷哼一声,有些痛苦捂住了胸口。


    看不见的结界出现在他眼前。


    无论谢惊雪怎么呼唤许青墨,许青墨也不曾回头,谢惊雪只能眼睁睁看着许青墨消失在他眼前。


    “许青墨。”


    谢惊雪又唤了一声,但这一次,他的拳头重重落在了结界之上,他一眨不眨地盯着远处,苍白的唇紧抿着。


    谢惊雪忍耐着痛苦,从储物袋里取出一把长剑,他想着就算劈开眼前的结界,也要追上去将许青墨带回来,但这时,角落一道凉凉的声音响起。


    “没用的。”


    谢惊雪动作一顿,他沉着眸色,扫向角落。


    角落里的人缓缓从黑暗中走出。


    但对方自始至终用一顶帽子遮住了面容,谢惊雪看不清对方的长相。


    谢惊雪的神色渐渐冷了下来,他手中的长剑剑锋调转,指向那人,一字一句质问道:“你对他做了什么?”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可当他……知道了你的真……


    尽管被谢惊雪用剑指着, 但那人看上去却没有半点慌张。


    “我什么都没有做。”那人说。


    为了证明自己的说法,他缓步上前,来到结界边, 将手轻轻贴了上去。


    神秘人的手并没有穿过结界。


    他同样被结界阻挡在外。


    “看吧, 我也进不去。”神秘人耸肩,他语调轻柔又缥缈, 就像雾一样,让人捉摸不透。


    明明是在与谢惊雪说话, 但神秘人的目光却自始至终都没有落在谢惊雪身上, 指尖轻抚着看不见的“墙壁”, 神秘人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石桥远去,半晌, 他眸中泛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神色, 谢惊雪听他轻叹道:“没想到他还活着。”


    他?


    是在说许青墨?


    谢惊雪很快抓住了神秘人话中的要点, 他眼中迅速闪过一道深沉的异色。


    但神秘人显然并不想透露太多信息, 似乎是注意到了谢惊雪审视的目光,神秘人侧过脸,他缓缓望向谢惊雪, 眼神似笑非笑, 总算是正眼看了谢惊雪一回。


    “说起来, 这应该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吧?”


    “用剑指着第一次见面的人,你这‘见面礼’可好生别致。”


    谢惊雪神色波澜不惊:“你不也遮遮掩掩, 连脸都不肯露出来么?”


    “不知道的, 还以为是贼呢,既然是贼,又何必以礼相待?”


    被谢惊雪这般讽刺,神秘人却没有半分恼怒, 他恍然大悟,若有所思说道:“是我考虑不周了。”


    说罢,这人当真伸手,作势要摘下头顶的帷帽。


    谢惊雪眯眼,没想到这人竟然真的敢在自己面前露出真容。


    “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谢惊雪的杀意不似作假,但神秘人却不惧他的威胁,反而轻笑道:“你若真能杀了我,又何必受那么多轮回之苦?”


    话音落下,白纱摆动,神秘人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摘下帷帽,一张苍白却又分外漂亮的脸出现在谢惊雪眼前。


    那人如蛇一般狭长的眼眸弯了弯,眼尾处的泪痣越发勾魂摄魄:“如何,我好看么?”


    谢惊雪不说话,他冷冷审视着眼前这人。


    轮回了那么多世,谢惊雪并非不知道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皆是由人精心设计。


    有一只大手一直在背后推波助澜,谢惊雪的命运宛如戏本一般,被眼前这人肆意编排篡改。


    但谢惊雪从来不是一枚听话的棋子,否则他本该在第一世就认命。


    谢惊雪眼前这人博弈了这么多世,也并非一直吃亏,毕竟他向来……睚眦必报。


    “与他相比如何?”


    见谢惊雪不回答,神秘人又问。


    神秘人口中的“他”指的自然是许青墨。


    这一次,谢惊雪终于有了反应,他淡淡抬眸,只吐出几个冰冷的字眼:“凭你也配?”


    闻言,神秘人倒是不恼,他饶有兴趣地笑了笑,银色的小辫子在他耳边轻轻晃动:“看来,你很喜欢他。”


    如深潭一般幽绿色的眼眸映出谢惊雪的影子,神秘人唇边扬起一个讽刺的弧度:“经历过那么多次教训,你还是学不乖。”


    “所有人都会弃你而去……他也不例外。”


    谢惊雪握剑的手微紧,他寒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他现在之所以会在你身边,不过是觉得你可怜罢了,”神秘人没有正面回答谢惊雪的问题,他意味深长地说,“可当他……知道了你的真面目呢?”


    “堂堂魔渊之主,如今也会因为儿女情长而想遮掩自己的本性么?”


    *


    许青墨感觉自己仿佛走进了一片迷雾中。


    四周白茫茫的,连一个人影也没有。


    许青墨不清楚自己究竟在这片迷雾中走了多久,他试着寻找过谢惊雪,但不久前还一直跟在他身旁的人却宛如人间蒸发一样,彻底没了踪影。


    许青墨忍不住有些担忧,但担忧的同时,他的手却不得不一直落在身后的巨剑上,时刻警惕着周围。


    然而,奇怪的是,过了这么久,却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生。


    一切仿佛风平浪静。


    许青墨沉默而冷静地判断着自己目前的处境。


    幻境?


    不,不对……种种思绪在许青墨脑海中掠过,忽然,许青墨微微侧过脸,他凭借着敏锐的听觉捕捉到了一阵打斗声。


    打斗声好像是从远处传来的。


    许青墨加快了脚步,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一直萦绕在他身旁的迷雾开始逐渐散去,景物、声音、画面开始浮现。


    等许青墨回过神时,他已然站在一处华美的宫殿之中。


    说是宫殿,但这处宫殿却有些……不大正经。


    红帘轻舞,价值连城的珍宝被人随意当做装饰品,扔在角落里积了不少灰,许青墨想,若是唐年、云溥心那对师兄弟看见了这一幕,必定会心痛不已。


    不过这念头只在许青墨脑海里转瞬即逝,忽然出现的景象让他本就高度紧张的神经愈发紧绷。


    轻语声从不远处传来。


    许青墨循着声音继续往前,很快,他来到了一处殿落前。


    刚一进门,映入眼帘的奇珍异宝便差点晃瞎了许青墨的眼睛,尽管许青墨并不缺这些,但眼前的一幕,却让他脸上流露出些许异色。


    许青墨原以为那极州城城主所搜罗起来的宝物已算是数不胜数,但比起眼前的景象,那藏宝阁却依旧算不上什么。


    此处宫殿的主人似乎奢靡到了极点,许青墨只抬眼轻轻一扫,琳琅满目的天材地宝便争先恐后地映入他眼帘,想来只要随便丢一件出去,便会引来数以万计的修真者。


    修真者们会犹如闻到肉味的鬣狗一般扑上去,争相抢夺宝物。


    仅仅站在大殿之中,许青墨便感受到了极为充盈的灵力。


    这本该是无数修真者梦寐以求的天国,但宫殿的主人却对此满不在意。


    可锻出极品法宝的珍稀材料被暴殄天物地随意做成酒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天材地宝成了角落里的一盆装饰用的小花……


    许青墨去过无数个世界,也曾见过不少奢靡的景象,但从来没有一幕能让他像现在一样,深深为之震撼。


    也不知这宫殿主人究竟怎样的厉害人物,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拥有眼前这一切。


    许青墨正出神地猜测着,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哗。


    听见声响,许青墨很快反应过来,他握住背后的巨剑,默默望向门口处。


    一个人被魔兵粗/暴推着进了门。


    那人脚带镣铐,面容倒有几分眼熟。


    但许青墨从未见过这人,进门的人和魔兵似乎看不到许青墨。


    那人被魔兵推得踉跄,跌坐在地上,许青墨看他狼狈不堪,身上的血色悄然浸湿了衣袍。


    许青墨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是了,他第一次见谢惊雪时,谢惊雪也是这副模样。


    许青墨终于想起自己为何会觉得眼前这人眼熟了。


    因为这人,面容与谢惊雪有那么三四分相似。


    当然,许青墨觉得谢惊雪要比眼前这人好看许多。


    这人难道是谢惊雪的家人?


    许青墨从未听谢惊雪提及过自己的家人,正当他疑惑时,背后的红帘忽然被人轻轻掀开。


    许青墨下意识回头望去,便看见一双熟悉的眼睛。


    ……谢惊雪?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许青墨总觉得眼前这人与自己记忆中的模样不大一样。


    谢惊雪穿着一身红衣,这般鲜艳张扬的颜色称得他容貌越发美如冠玉。


    当刻意伪装出来的温和消散后,谢惊雪眉眼间只剩下了凉薄,他懒洋洋地靠着身后华贵的床榻,修长的手指轻捏着一个犹如白玉般的酒杯。


    酒杯中的酒已经喝完了,于是很快有美人战战兢兢上前,替谢惊雪满上酒。


    “尊、尊上。”


    美人发抖的声音惹人生怜,但谢惊雪却自始至终没有正眼看过她。


    直接撇见被魔兵押进来的人,谢惊雪的唇这才微微弯了弯。


    谢惊雪没有起身,他只是懒散微靠在那里,前后左右便围着无数个美人。


    美人们分工明确,有的给谢惊雪端葡萄、有的为谢惊雪倒酒,还有的给垂首站在一旁等待谢惊雪的吩咐。


    但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敢真的触碰到谢惊雪。


    许青墨:“……”


    许青墨刚微微蹙起眉头,那被魔兵押进来的人便猛地抬起头,许青墨这才发现这人的模样甚是凄凉。


    不仅手筋脚筋俱被挑断,就连牙齿也被打落了数颗,他满面是血,身体因为疼痛而不断颤抖着。


    那人充血的眼球紧紧锁定住谢惊雪,模样极为骇人。


    许青墨又仔细打量了这人一番,越看,他便越是心惊,因为这人经脉俱断,而断他经脉之人手段极其阴狠残酷。


    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许青墨双眉皱得越发紧了些,他抬眼望向谢惊雪。


    不知道是不是意外,谢惊雪也正好在此时掀起眼帘,他的视线与许青墨对上。


    许青墨从未见过这样的谢惊雪。


    他高高在上,却不像神祗一样充满悲悯,许青墨在谢惊雪墨黑的眸中看不到半点光亮。


    那样的纯粹的黑,仿佛一个深不见底的深渊。


    此时的谢惊雪浑身上下都散发出危险的气息,这让许青墨倍感陌生,他无法从谢惊雪身上再寻到半点平时的温润。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你总以他良善可怜,可真……


    许青墨久久伫立在原地。


    这时, 一声轻笑忽然于高处传来。


    谢惊雪单手微托住下颌,墨色的长发肆意倾洒于长塌之上,许青墨见他凤眸含笑, 但那本该如黑曜石一样漂亮的眼珠此时却染成了诡异的猩红色。


    如今的谢惊雪看上去既散漫, 又邪气,像极了……话本里勾魂摄魄的妖精。


    原文也曾这般描述过谢惊雪。


    但那时许青墨却从未相信过, 他原以为是原文用词夸大,直到此刻, 见了谢惊雪这副模样, 许青墨这才发觉原来那小黄文的作者描述得一丝不差, 这世上……当真有男子能漂亮得与“妖精”一样。


    只可惜,如今无人敢直视谢惊雪。


    就连围绕在谢惊雪身旁的侍女们也犹如鹌鹑一般, 自始至终低垂着脑袋。


    在这样的寂静之中, 谢惊雪高高在上地俯视着那无力趴在地上的人, 半晌, 他忽然轻笑一声:“许久未见,兄长过得可还好?”


    没有人能看见许青墨。


    谢惊雪也是。


    许青墨意识到这应该是一段过往,而他只是旁观这段过往的人。


    谢惊雪话音落下, 地上那人本就充血的眼珠越发被怒火烧得通红。


    他剧烈地挣扎起来, 但他的手筋脚筋早已被人狠辣地挑断, 无论他如何挣扎,皆是徒劳, 只会让自己变得更加狼狈可笑。


    ……兄长?


    许青墨终于知道这被魔兵带进来的人究竟是谁。


    原文说谢惊雪的父母只有谢惊雪这么一个独子。


    但谢惊雪的父母因意外而去世之后, 谢惊雪便被自己的叔父收养了。


    眼前这人,应该是谢惊雪叔父的长子,谢明玉。


    谢明玉是谢惊雪的堂兄。


    他原本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小人物,但许青墨却对这人印象颇为深刻, 因为原文里曾说过,这人是谢惊雪“悲惨命运”的开端。


    与被誉为天才的谢惊雪相比,谢明玉从出生起便极为病弱,他没有灵根,根骨也差,每个被谢惊雪叔父请来的医修都摇头断言此子与仙途无缘。


    谢明玉嫉妒着谢惊雪。


    谢惊雪有天赋、有仙骨,生来便被上天所宠爱。


    直到谢惊雪父母出事那年——谢明玉意识到上天终于眷顾了他一回。


    谢惊雪曾以为叔父一家是真心待他好,直到18岁时,仙骨从他身体里被人硬生生剜去时,谢惊雪这才明白,一切的好,都是有代价的。


    如今,曾被谢惊雪万分尊敬过的“兄长”垂死挣扎,而谢惊雪却只是缓缓地从高位上走下,他饶有兴趣地来到谢明玉身边,绕着谢明玉不紧不慢地走了好一圈之后,谢惊雪故意道:“想不到兄长现在还有这样的兴趣。”


    “兄长这是……在学王八么?”


    “那兄长模仿得可真像。”


    谢惊雪目露“欣赏”,他仿佛看猴戏一样的眼神让谢明玉分外难堪,谢明玉渐渐停止了挣扎,愤怒让他的胸膛剧烈地上下起伏,但他什么也做不到,只能恶狠狠地瞪着谢惊雪。


    赤红的眼珠仿佛要从眼里凸出来,谢明玉几乎快将一口白牙咬碎,他发狂似的一字一句怒斥道:“谢惊雪,你这贱种,父亲当初就不该——”


    话还未说话,却戛然而止,谢惊雪半垂着眼帘,鞋尖碾上谢明玉的指尖,他漠然地注视着谢明玉因为痛苦而悲鸣的可怜模样。


    这副狠辣的模样,让一旁的许青墨眉心略微跳了跳。


    谢惊雪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极为过分的事,不过一瞬,戾色便从他眉眼间散去,他眼尾轻挑,眼中漾开一抹笑意:“兄长,慎言。”


    “看来兄长还不清楚自己的处境。”


    站在一旁的魔兵很有眼色地一左一右拖起谢明玉的身体,谢惊雪微俯下身,指尖轻挑起谢明玉的下颌。


    谢明玉被迫抬起头,与那双妖冶的红眸对上视线。


    谢明玉脸皮抖了抖,他试图偏开视线,因为眼前的人早已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子。


    而正常人对上疯子,总归是有些畏惧的。


    可惜谢惊雪似乎一早就猜到了谢明玉的企图,他微勾起唇角,指尖用力,谢明玉便吃痛不已。


    “兄长,你的性命现在掌握在我手里。”


    “你说,我是该杀了你呢,还是该让你继续活着?”


    谢惊雪故作疑惑,询问谢明玉的意见。


    但谢明玉知道谢惊雪不可能那么好心,他咬牙:“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谢惊雪低笑:“可兄长从前对我那么好,我舍不得杀掉兄长。”


    话音落下,谢惊雪恍然大悟:“对了,我这宫殿里还少了一件装饰。”


    谢明玉似乎意识到什么,他倏然睁大眼睛,发出悲鸣:“谢惊雪,你敢?!”


    可谢惊雪却早已转过身,对他的怒骂熟视无睹,他在屋里转了一圈,最后走到一处空荡的角落前,停下脚步:“不如就放在这里?”


    谢惊雪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征求谁的意见,但屋内却没有一个人敢回答他,侍女们将头埋得更低了些。


    谢惊雪沉吟片刻,终于选定了位置。


    他转过身,看着惊惧不已的谢明玉,语调微扬,说出的话却叫人不寒而栗:“拖下去,砍断他的手脚。”


    人彘。


    许青墨心底发凉。


    远处,魔兵们领命,将试图挣扎逃走的谢明玉毫不留情地拖了下去。


    谢明玉的手指死死地扣住地面,深红色的血珠很快将他的十指染红,自始至终,谢明玉都在不断咒骂着谢惊雪:“谢惊雪,你个贱种!!你堕入魔道,背恩忘义,弑亲弑师,灭我谢氏满门,你——不得好死!!!”


    “谢惊雪,我就算做了鬼我也绝不会放过你!”


    灭族。


    弑亲弑师。


    这桩桩件件的恶行触目惊心。


    而谢明玉凄厉的声音也听得人毛骨悚然。


    许青墨抬头,目光下意识落在谢惊雪身上。


    谢惊雪神色淡然,无论谢明玉如何咒骂他,他都好似全然不在意,他一步步登上高处,一旁很快有侍女上前,为他递上一块干净的帕子。


    谢惊雪用帕子擦了擦触碰过谢明玉的那只手。


    谢惊雪的神色看不出端倪。


    但许青墨却眼睁睁看他将自己的手擦了一遍又一遍。


    当最后一次擦拭时,谢惊雪方才极为漠然的神色终于有了变化,他蹙起眉,轻叹道:“真脏。”


    说罢,谢惊雪松手,那块帕子变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


    侍女们战战兢兢,等了好一会,那块扔在地上的帕子才终于等到人上前收拾。


    白纱再一次落下,谢惊雪的身影消失不见。


    许青墨看着一个侍女将那块依旧洁白的帕子当成垃圾一样丢掉。


    这是许青墨看见的最后一幕。


    白雾弥漫,等许青墨回过神时,他已经回到了最初那个白茫茫的空间里。


    但这一次,这个空间里不再只有许青墨一人。


    许青墨凝视着眼前看不清面容的虚影。


    “你是谁?”


    警惕地握住身后的巨剑,许青墨冷冷发问,他清楚应该是凝聚了眼前这道虚影的人动了手脚,他刚刚才回看到那段过往。


    “我是谁并不重要。”


    虚影轻笑,他站在远处,声音轻柔:“重要的是,看了刚刚那一切,你就没有什么想法吗?”


    许青墨抿唇,眸色渐凉,他反问道:“我该有什么想法?”


    这时,虚影终于向许青墨靠近,他的掌心轻轻搭在许青墨的肩膀上,俯身向前,呵气如兰:“他不该那么做的。”


    “明明可以利落地将人杀掉,可他却偏偏要折磨自己的敌人。”


    “你总以他良善可怜,可真正的他真是如此么?”


    “他不值得你同情。”


    许青墨垂眼看着那只落在自己肩上的手,皱眉道:“我无法决定谢惊雪要做什么。”


    “可你讨厌那样的人。”


    虚影竟对许青墨颇为了解。


    “他手段狠辣,残忍阴鸷,你最讨厌这样的人了。”


    虚影慢慢地说着,只要能在许青墨心底埋下厌恶的种子,哪怕只有一点,他的计划就成功了。


    可当他话音落下,许青墨的神色却依旧未变,他抬眸,淡淡询问虚影:“你说完了吗?”


    虚影说话声一滞,他盯着许青墨。


    尽管虚影并没有眼睛,但许青墨能感受到对方一眨不眨地在注视着自己。


    “既然说完了,那我应该可以动手了吧?”


    许青墨缓缓抽出身后的巨剑。


    “你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手段狠辣,残忍阴鸷的人,但我更讨厌……被人算计。”


    许青墨的剑很快,当剑风扫过时,虚影立刻被一分为二。


    虚影惊愕片刻,但在即将消散时,他却又轻笑了一声。


    “我记下了。”


    因为被许青墨强行驱赶出这片迷雾,虚影最后的声音变得极为模糊。


    但许青墨还是听清了,他又抿了下唇,这才面无表情地收回巨剑。


    虚影消散后,眼前的迷雾却没有消散。


    看来许青墨还是多多少少误会了虚影,眼前这片迷雾至少与虚影没有太大关系。


    没有太多犹豫,许青墨背着巨剑再度走入迷雾深处。


    这一次,他看见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过往。


    第50章 第五十章 过往(一)


    太初仙宗。


    演武场。


    今日的演武场分外热闹, 临时搭建出来的比武擂台旁里三层外三层全都围满了人,若是稍微来晚一点,恐怕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就连素日里眼高于顶的内门弟子们, 此时也只能跟他们瞧不起的外门弟子们挤在一处。


    本次比试观者云集, 而前排数量稀少,弟子们想要近距离地观看比试, 就只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有的弟子别的本事没有, 就是钱多。


    俗话说, 有钱能使鬼推磨。


    在修真界, 金银财宝被称为俗世之物,但灵石可不是。


    面色红润的白净小胖子小圆手一挥, 几个箱子顿时被人抬了上来。


    等箱子一打开, 上品灵石流光溢彩的模样几乎快能将人的双眼闪瞎。


    “只要你们肯让个位置给我, 这些就是你们的了。”小胖子豪迈道。


    于是不到片刻, 箱子里的上品灵石空了,而小胖子也舒舒服服地坐在了仆从抬上来的椅子上。


    但像小胖子这么有钱的散财童子终究还是少数,更多的弟子比的是拳头, 谁的拳头硬, 谁就能获得站在前排观看比试的资格。


    除此之外, 还有的弟子只凭一人一剑,其周身散发出来的冷冽气场便逼得其他弟子根本不敢靠近。


    比起苦哈哈挖空心思, 就为了一个前排位置的弟子们, 太初仙宗的长老们和各峰峰主此时倒是分外逍遥自在,他们可以坐在“特定观众席”上,高高在上地观看这场比试。


    宗门内的比试已经持续了整整数天。


    经过无数轮淘汰,此时演武场上只余下了两人——


    分别是逍遥峰大弟子云溥心, 以及清云峰大弟子……谢惊雪!


    没有人会对这个结果感到意外。


    毕竟无论是云溥心还是谢惊雪,都是问世榜上排名前几的绝世天才,相处了这么多年,众人早已对两人的实力心服口服。


    如果比试留到最后的两人不是云溥心和谢惊雪,众人反而才会感到不可思议。


    “今年领队去参加宗门大比的人说不定又是谢师兄。”


    随着时间的流逝,台上的比试已逐渐进入尾声,胜负即将揭晓,台下的弟子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所谓的宗门大比是四年一度的盛会,无论是桃李满天下的大门派,还是籍籍无名的小门派,皆可派出宗门精英弟子参与宗门大比。


    让门下弟子切磋技艺、相互交流学习,这就是各门派联合举办宗门大比的目的。


    不过,虽说友谊第一,输赢第二,但每次宗门大比开启前,各大门派之间相互暗暗较劲也是常有的事。


    想要参与宗门大比,首先需要在宗门内筛选出五名弟子。


    太初仙宗此次的宗内比试目的就在于此。


    如今,前五名精英弟子已经选出,但领队却还没有。


    领队的弟子是每个宗门里最优秀的弟子,也代表宗门的门面。


    而上一届宗门大比,太初仙宗的领队正是谢惊雪。


    先前开口的弟子话刚一出,便引来了不少附和。


    还有的弟子说:“我记得,谢师兄在上一届宗门大比里也是第一!”


    旁边有人目露艳羡之色:“谢师兄可真厉害,若我能与谢师兄一样厉害就好了。”


    话音落下,这名弟子便惹来旁人的无情嘲笑:“谢师兄可是千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天才,像我们这样的凡夫俗子,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永远追赶不上谢师兄,我看你就别做梦了!”


    闻言,那人不服气地嘟囔道:“我就想想还不行吗?”


    弟子们吵吵嚷嚷,大多都表达了对谢惊雪的崇拜、羡慕之意,但也有弟子持不同意见。


    方才一直冷冷抱剑站在前排的弟子冷哼一声:“这次宗门大比的领队为何不能是云师兄?在我看来,云师兄丝毫不比谢师兄差。”


    看来这位冷酷的剑修弟子是云溥心的忠实追随者,在旁人大多选择支持谢惊雪时,这名弟子却选择支持云溥心。


    台下的弟子们议论纷纷,每个人都有着各自支持的人选。


    当比试进入高/潮时,台下也随之设起了赌局。


    不过,好奇期待比试结果的却并不只有弟子们,远处,坐在高台之上的长老、峰主们也正在密切关注着这场比试。


    凭借着修真者卓越的视力,台下比试的每一个细节皆落入这些上位者眼中。


    位于首位的老者童颜鹤发,身边还跟着一只白鹤,看见台上的云溥心挥出一剑,老者脸上先是浮现出一缕讶然,不过这缕惊讶转瞬即逝,老者抚了抚长须,轻笑道:“云鹿,你这徒弟可真了不得,刚刚我观这一剑,竟已有了剑意的雏形。”


    能在这个年纪就悟出剑意的修真者可不多。


    云溥心的未来必定不可限量。


    掌门发了话,逍遥峰峰主林云鹿终于在角落里懒洋洋地抬起头。


    单论长相,这位峰主绝对是美人之中的美人,其容貌之艳丽,就算是女子见了,也要自愧不如。


    可惜美则美矣,但林云鹿却是个众所周知的病秧子,只见他神色恹恹,眼眶之下还有两抹浓厚的青黑。


    除此之外,林云鹿的脾气还是一等一的糟糕,每次说话都能噎死人不偿命。


    林云鹿朝着比试台上瞥了一眼,随后飞快收回视线,众人听他恹恹说道:“了不得有什么用,这不都快输了。”


    说罢,林云鹿轻叹一声,嘟嘟囔囔道:“又拿不到灵石了,这些呆子,怎么每次都领回来一把不能卖的破铜烂铁!”


    “……”


    众所周知,某些剑修因为贫穷已经彻底掉进了钱眼里。


    还好众人与林云鹿相处甚久,早已摸清了林云鹿的秉性,唯有一名女修不打赞同地蹙起黛眉,冷冷道:“话也不能这么说。”


    女修是雾敛峰的峰主,习炼丹之道,为人看似苛刻不好相处,但实则却也最为弟子们着想:“你的弟子已经尽力了,你万万不可在他面前说这话。”


    所有峰主中,女修似乎最看不惯林云鹿的作派,两人平日里有不少冲突。


    说是冲突,实则也不过是女修单方面训斥林云鹿,她身为太初仙宗的教习长老,林云鹿这副没个正形的模样总是让她免不得多说几句。


    不过这次林云鹿还没应声,一旁炼器峰的峰主便笑呵呵地出来打圆场。


    炼器峰峰主是个黑壮的汉子,其貌不扬,声音则颇为憨厚。


    “好了,月瑶,你别和云鹿一般见识,他说话向来不怎么好听。”


    汉子和女修曾是林云鹿的同窗,三人关系甚笃,是至交好友,因此说起话来也毫不客气。


    闻言,女修冷哼一声:“他哪是说话不好听,我看他是直接掉进钱眼里了!”


    听见这话,林云鹿慢吞吞伸出手:“毕竟你们也知道我逍遥峰很穷,不如你们先接济接济我,等我有钱了再还给你们。”


    话音落下,林云鹿身边的峰主、长老瞬间作鸟兽散。


    女修白了林云鹿一眼:“你哪次说还钱是真的还上了?你还不如说让我直接白给你钱。”


    林云鹿无辜眨眼:“那给吗?”


    “……想得美。”


    见两位昔日同窗又开始拌嘴,壮汉依旧是笑呵呵和稀泥。


    其他人懒得掺合进他们之中,便将注意力再次放到了比试上。


    林云鹿话虽说得难听,但有一个地方他倒是没有说错——


    云溥心的确快输了。


    尽管方才那一剑已有了剑意的雏形,但云溥心最终还是敌不过真正的剑意。


    天边捉摸不定的云最终却被漫天寒冷的冰雪所冻住。


    当劲风拂过的那一刻,云溥心的剑势被强硬地击碎,一柄闪烁着寒光的长剑直逼云溥心咽喉。


    而剑的另一端,却是面如桃花、英姿飒爽的少年郎。


    谢惊雪双眸含笑,等裁判宣布比试结果后,他手腕一转,收回长剑,而后朝云溥心抱拳:“云师兄,承让。”


    等云溥心回过神时,败局已经注定,他无奈,也只好回礼:“师弟过谦了。”


    台下响起一大片欢呼。


    而高台那边,太初仙宗的峰主、长老们也颇为满意。


    掌门颔首,抚着白须笑着连道了三声“好”。


    其余众人起身向清云峰峰主道喜,就连掌门也连声夸赞了清云峰峰主以及谢惊雪。


    清云峰在太初仙宗十二主峰中排名最末。


    而清云峰峰主流千明的实力中规中矩,在一众峰主中,他并不是惹眼的那个,相反,他的存在感极低。


    可这样一个人,却偏偏教出了谢惊雪这般优秀的弟子。


    其他峰主看得眼馋,忍不住向流千明请教一些教徒弟的经验。


    难得被同僚们众星捧月般地围起来,流千明脸上却没有太多喜色,听着耳边接连不断的阿谀奉承,流千明神色淡淡,他一一回礼,而后远远向坐在主位上的掌门拱手说道:“掌门过誉了。”


    另一边,正当流千明忙着应付同僚时,谢惊雪收起长剑,掀起衣袍利落地跳下比试台,青色的玉佩在他腰间轻轻晃动。


    下了比试台,谢惊雪敛起了在台上的锋芒,刚刚获胜的喜悦还未消散,他眼中噙着一抹淡笑。


    此时的谢惊雪还不过只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收起长剑的他仿佛富贵闲散人家养出来的贵公子,温润俊雅,风度翩翩。


    谢惊雪一下比试台,不少弟子立刻将他团团围住。


    这些人里,既有谢惊雪的爱慕者,也有谢惊雪的崇拜者。


    各种七嘴八舌的声音顿时将谢惊雪淹没。


    “谢师兄,你刚刚比试的时候好厉害!”这是一个爱慕谢惊雪的女弟子。


    “谢惊雪,你刚刚用的剑招是玄天剑法?玄天剑法也能这么厉害吗?谢师兄,你能不能教教我?”


    这是另外一个剑痴女弟子。


    谢惊雪身旁仿佛有几千只鸭子在同时说话,然而面对师弟师妹们的“热情”,谢惊雪却没有丝毫不耐,他不慌不忙地逐一回答着。


    这时,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嘈杂,弟子相互你推我挤,一不留神,一个外门弟子脚下一滑,被挤出人群。


    外门弟子慌张不已,眼看他就要彻底摔倒在地上,这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从一旁身来,稳稳地扶住了他的身体。


    外门弟子怔怔抬头,就对上了谢惊雪含笑的目光:“小心。”


    见外门弟子没反应,谢惊雪又有些担忧地问道:“师弟,你没事吧?”


    外门弟子这才回过神,谢惊雪温和的声音让他的耳尖一下子变得通红,他慌张着摇了摇头,结结巴巴的,仿佛连舌头都差点打结:“谢、谢师兄,我……我没事。”


    “谢谢。”片刻后,外门弟子后知后觉地急忙道谢。


    “师弟没事就好。”谢惊雪轻弯了下眉眼。


    这下外门弟子不止是舌头打结了,他连话都差一点不会说了。


    好半晌,外门弟子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句:“谢师兄,我在修行上一直有一个问题,您能、能不能指点一下我?”


    外门弟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如果换了其他内门弟子,此时必定会讥讽或是无视这名外门弟子,毕竟一个既没天赋、又没背景的弟子根本不值得他们浪费时间去解疑,有这时间,还不如多修炼修炼,精进自己的修为。


    然而谢惊雪却与那些内门弟子都不一样,他自始至终都既耐心又认真地倾听着这名弟子的问题,等弟子问完后,他很快给出了解决办法。


    谢惊雪讲道时并不枯燥乏味,不知从何时起,伴随着谢惊雪不急不缓的声音,周围吵闹的人群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开始细细琢磨起谢惊雪通俗易通的话语来。


    弟子们或沉吟、或深思,而最初问出问题的那名弟子更是如获至宝。


    时间缓缓流逝,等到应付完所有弟子,谢惊雪这才惊觉时间早已过去了大半。


    他加快脚步向高台的方向走去。


    直到来到流千明身边,谢惊雪这才停下脚步,垂首恭敬地行了一礼:“师父,弟子来晚了。”


    “……无妨。”流千明的目光落在谢惊雪身上,眸中神色难辨,他坐在高台上,刚刚谢惊雪为师弟师妹们解惑的场面他全都收入眼底,此时他自然不会责怪谢惊雪。


    主位上的掌门越看谢惊雪越觉得满意,他笑呵呵说道:“千明,你可真是收了个好弟子。”


    “掌门谬赞了。”


    流千明垂眸拱手,再然后,他看向谢惊雪。


    方才被无数弟子团团围住却依旧从容的谢惊雪,此时却显得有些紧张,他垂下的后背微微紧绷。


    “师父,弟子……”


    “你做得很好。”流千明不辨情绪地说。


    谢惊雪眸终于光亮了起来,就算在其他人面前显得再稳重,但说到底,此时的他也不过只是一个希望获得长辈认可的少年人。


    “谢师父夸奖。”


    谢惊雪眸中浮现出一抹笑。


    “但……”流千明话锋一转,“虽然你在这次宗内比试中胜出了,但接下来的宗门大比里你还会对上跟多实力更强劲的对手,切莫得意忘形,要戒骄戒躁……”


    流千明说了许多,其中心意思无非是叮嘱谢惊雪不要得意忘形,要戒骄戒躁,领队参与宗门大比时要照顾好同宗弟子,不要丢太初仙宗的脸,谢惊雪一一答应并虚心记了下来。


    等到流千明好不容易将话说完,谢惊雪便恭敬地双手递上一个盒子。


    流千明微怔:“……这是?”


    “听闻师父前些日子驱逐妖兽时受了伤,这是弟子为您寻来的伤药。”


    谢惊雪似乎做什么都很完美,在旁人眼中,他太初仙宗这一届最优秀的弟子,在师弟师妹眼中,他耐心又温柔的好师兄,而在流千明眼前,他也是一个极好的徒弟。


    看着眼前的木盒,流千明淡淡伸手接过,当木盒打开时,一道金光乍现,只见一株仙草正安安静静地躺在木盒里。


    这株仙草周围萦绕着极为浓烈的灵气,让人一看便知道这株仙草品阶不低。


    “这是……落蝉草!”


    其他峰主围过来凑热闹,很快有眼尖的峰主看出这株仙草的来历。


    落蝉草只生长于千年寒潭周围,是一种极为难找的灵植,它虽是疗伤圣物,但想要得到它,却需要先击败一种名为“落蝉”的妖兽。


    这种妖兽极为特殊,实力也格外强大,它会用自己的性命守护“落蝉草”,因为落蝉草在不久之后将会孵化出下一只落蝉。


    而谢惊雪如今不过元婴中期,对上这种妖兽仍旧有些勉强,流千明细细打量着谢惊雪,这才发现谢惊雪身上竟是受了伤!


    谢惊雪明明受了伤,却依旧在宗内比试中斩获头筹。


    流千明盒上木盒,在所有峰主艳羡的目光中轻声道:“多谢,你有心了。”


    “这是弟子应该做的。”


    谢惊雪不卑不亢的话引来了更多峰主对流千明的羡慕。


    一位峰主忽然轻咳:“咳,千明啊,你这徒弟家里还有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若是天赋不错,我也可以将其……”


    “收为弟子,”那峰主话还没说完,另一旁一个峰主立刻接上,完了还不忘记抹黑老对手一把,“他说得这么不情愿,不如我来吧。”


    “诶,你!”见老对手这般不要脸,一开始话说的峰主立刻急眼了,两人顿时开始吵起架来。


    峰主们吵吵嚷嚷,身为话题中心的谢惊雪却自始至终神色淡然,见流千明对自己的礼物颇为满意,谢惊雪压下即将弯起的唇角,尽量镇定说道:“师父若没有其他事情,那弟子便先行告退。”


    “嗯,去收拾行李吧,队伍明日便要出发。”流千明说道。


    “是。”


    谢惊雪行礼后退下。


    从演武场离开后,谢惊雪下山来到了谢家。


    这几日要去参加宗门大比的事情须得与叔父叔母说上一声,免得记挂担心,谢惊雪想着,不知不觉早已一路来到了谢家门前。


    谢家也是修仙世家,家族底蕴并不弱。


    谢家门口处的护卫不想认识谢惊雪也难,见谢惊雪一来,两人连忙向谢惊雪问好:“三少爷。”


    谢惊雪笑吟吟摆手,示意护卫不必多礼。


    他问护卫:“叔父叔母呢?”


    “家主和家主夫人都在膳厅,他们已经听说了三少爷要去参与宗门大比的消息,家主下午便吩咐了人准备好一大桌子菜,说是要为三少爷庆祝一番。”


    闻言,谢惊雪眼中笑意更浓:“那我这便去找叔父叔母。”


    谢惊雪踏入门槛,谢家占地极大,但谢惊雪自幼就在这里长大,这里每一条路他都熟记于心。


    然而,谢惊雪正走过一个拐角时,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却出现在眼前。


    “兄长。”


    谢惊雪恭敬地向眼前的人行礼。


    谢明玉不怎么想搭理谢惊雪的问好,他阴阳怪气道:“听说你今日又是第一?”


    “是,托兄长的福。”


    谢惊雪神色未变,反而依旧敬谢明玉为兄长。


    谢明玉冷哼一声,就在谢惊雪以为他会继续为难自己时,谢明玉却没有再说话。


    谢惊雪微怔,他抬起头,对上谢明玉的视线。


    今天谢明玉的视线似乎有种说不出来的古怪感。


    谢惊雪正有些疑惑,却听谢明玉意味深长道:“哼,那你就好好高兴吧,过了今天,你可就没这机会了。”


    说罢,谢明玉转身就走,似乎多看谢惊雪一眼,他都觉得厌烦。


    谢惊雪又愣了愣,但最终,他并没有将这个小小的插曲放在心上。


    谢明玉的性格向来如此,谢惊雪以谢明玉只是在暗指他最多只能参加两届宗门大比。


    谢惊雪一路来到了膳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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