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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81章 家书 蔺南星:“?!”他的属下里还有……


    信件和情话的开头始于这短短四字。


    夫郎尊鉴。


    笔墨落下后, 剩下的话语便像开了闸的流水一般,无需多加思索,一笔一划, 自然而然地就顺着情愫倾泻到了纸笺上。


    伴随着幽幽墨香,烙下纸短情长。


    一路上京所发生的事情,蔺南星全都全都绘声绘色地写了上去, 也告诉沐九如他即将赴任去寒州监军的消息。


    他对此告了好长一通罪, 又写下他想为家人改换门楣的热望,紧接着便絮絮叨叨地嘱咐沐九如在竹里村照顾好自身, 还把家里每个人都问候了一遍。


    好大儿是他重点的关照对象,阿芙和风兮这两个新入门的弟子他也没落下, 勤勤恳恳的小奴婢多鱼也没错漏了, 就连小星、小九和榴霞他都没漏。


    写完这些,他又想起了傅逸丹,便告诉沐九如这人要到扬州做镇守太监, 让沐九如若是遇上难解的麻烦, 就去找傅逸丹相帮。


    万一这麻烦有些大,傅逸丹也解决不了的话,就让沐九如直接去吴王府找景致宴处理。


    他字里行间掺杂了许许多多黏黏糊糊的思念,亲亲蜜蜜的爱慕, 但不舍得沐九如的话语,却一字都不敢写下。


    生怕让沐九如也同他一样染了离愁,要遭受相思的苦。


    不过一会,他就洋洋洒洒地写了快七八页纸,却总觉得还有数不尽的话想和沐九如说。


    毕竟,他此行一去千里,要许多年才能和沐九如相见。


    若是可以, 他都想把自己的心挖出来,寄回给沐九如。


    等写到第九页纸时,蔺南星自己都觉得这纸张的数量有些夸张了,这才不情不愿地准备收尾,在书信的最后腆着脸,把自己绝佳的身手和打夷贼时的战功自卖自夸了一通。


    写得天花乱坠的。


    这些英勇战绩他以前没好意思和沐九如说过,怕少爷觉得他骄矜自大,但如今为了能让少爷对他去监军的事放心一些,他还是忍着脑袋冒烟的感觉,一股脑全写了进去。


    虽然……他也没有夸大其词就是了。


    顶多就是报喜不报忧,只写了他怎么骁勇,没说他受了什么伤。


    蔺南星盯着自己写的内容看了一看。


    还是有点没眼看。


    他怎么把自己吹成了这样……


    哪怕并不是吹的,都是真的……也看着有点假。


    什么他当年第一个登上冼城的城楼,为大虞反杀南夷吹响号角,而在此之前战事已焦灼了数月,南军怎么都寻不到收回故城的突破口。


    还有什么他带了几千人马包抄敌军后方,和耿信达合作杀进南夷王庭。


    还有他杀了三个南夷皇子,千万人中一箭将南夷当时的太子射了个对穿。


    ……


    其他大大小小,没那么卓越的战绩,他也写了一点上去。


    真是不害臊。


    虽说……沐九如应当是很喜欢这样,意气风发的自己的。


    蔺南星一直都知道。


    他家祜之喜欢叫他小将军,喜欢看他演武,喜欢他的少年英气,百战不殆。


    喜欢到每每听见、看见那样的他,都会热血沸腾,鼻尖冒出细汗,脸上染了绯红。


    还有那对漂亮的眼里,看着他时,也会像是含了一汪春水,又像是映满了整个世界的星斗。


    那是无法遮掩的,近乎出自于本能的喜欢。


    蔺南星被沐九如喜爱着的同时,也万分喜爱那种时候满眼骄傲倾慕、为他情动不已的沐九如。


    那也是让他心神震荡,愿为之死的喜欢。


    蔺南星垂眸而笑,眼神变得又热又软,他移笔蘸墨,刮去多余的墨水,在信尾最后落下温存、爱慕的祝福语句。


    ——祈君安康,白头相并。


    书信写完,整整九页纸在桌上叠了一摞。


    蔺南星看了几眼这些家书,心里更加柔情。


    他拿出私印,轻轻地落款盖章,随后将信纸重新排序,收入封内,印上火漆。


    一切都收拾得规规整整,保证让沐九如拆阅的每一个体验都心悦神怡。


    装好的信封拿在手里又厚又沉,像是本小册子一般,就用不了飞鸢传书了,只能让人快马加鞭地专程送去。


    虽然要慢上一些,但大抵四五日也能送到。


    蔺南星想到沐九如读完信后的反应,又突然有些心虚了。


    他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想道:少爷看完以后,应当不会骂他或是气恼吧……?


    应当……会为了他去保家卫国而感到自豪的吧?


    那少爷会不会和他一样,也很想念他呢?


    还有……少爷会不会想跟着他,也一起去寒州?


    他是恨不得一刻也不要和沐九如分开的,却也不舍得让沐九如吃苦。


    寒州那地方的条件太艰辛了,且如今正在经历两军对垒,城里百姓的安全也没有保障。


    比起他微不足道的一己私欲,他更不想让沐九如过去受难临危。


    他家少爷就该在住在山温水软的南方,高枕无忧、开开心心地度过每一日……


    直到他凯旋归来,衣锦还乡,他再和少爷一起,过更好的日子。


    幸好他们夫夫之间向来是万事好商量的,哪怕少爷真的想跟来寒州,他只要多回几封信去,向他家少爷好好地阐明了利弊,少爷应该会听他劝的!


    这么一想,蔺南星又淡定了许多,甚至信还未寄出,就开始期待沐九如的回信了。


    他春心荡漾,又强做一本正经地敲了敲桌子,把信封放在逢力桌前,沉声道:“逢力,这信你替咱家送去宅子里,让多贤派专人快马加鞭送给正君。”


    逢力得了令,这才敢抬起头来,动弹之下却是浑身哪儿哪儿都不得劲。


    他连忙揉了揉自己的老腰,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这才缓过气来,拿起了信封,乐颠颠地道:“得嘞!嘿,这信还挺沉的!蔺公您对正君真是一片痴心,嫂夫郎能与您结为夫夫可真是有福气啊,您也有福,娶了这么温柔貌美的夫郎!”


    他拱拱手,总结道:“蔺公和正君天生一对,天作之合。”


    蔺南星嗤了一声,但这马屁确实受用,把他的嘴角都拍得翘起来了。


    不过他也不会应和逢力就是,免得这人被他夸得飘了,等下口无遮拦地发癫。


    蔺南星摆摆手,扬声对屋里其他人道:“全都吃饭去,咱家有事要同逢力公公说。”


    屋内的小宦官们立即喏了一声,放下手里的事务,从房门鱼贯而出。


    房间里顿时变得空空荡荡的,冰盆的作用也终于体现了出来,气温都似乎降不少,不再闷热得慌了。


    逢力在落针可闻的空旷环境下,脸色也严肃了些许,他小声问道:“蔺公,是出什么事了吗?”


    蔺南星摇摇头道:“并非出事了,只是咱家要你秘密地去查一人。那人是建武……”


    他盘算了会儿自己的年龄和家里出事的年份,道:“应当是二十五或是二十六年,一名被抄家斩首的武将,名为岑渊。你将他的身世背景等事无巨细全查一遍,不管是祖上、亲友、旁支、生平又或是逸闻……只要是同他有关的,我都要。查完你就把资料都送往寒州。”


    他补充道:“寻个靠谱之人亲自送信,不要假手他人,到了寒州后信件直接交到咱家的手上,莫要走漏风声,你这头的行事也隐蔽一些。”


    被抄家的官员在大虞历史上多如牛毛,其实没什么好稀奇的,但蔺公既然这么郑重其事地提点了,逢力也就更上了份心,道:“是是,交给小的,小的清楚了。”


    蔺南星交代完这事,便也没什么要忙的了。


    他抿了口小的们给他泡的茶水,懒懒地道:“嗯,那我在这里多留一会,等圣旨和假节钺到了就走。”


    逢力点点头,刚要说什么话,突然腰间一阵剧痛,他“嘶”了一声,皱着张俊脸,一边揉腰,一边苦哈哈地谄媚道:“蔺公您这可折煞小的了,您千万别和咱们客气!您永远是御马监的掌印太监,这儿永远是您的家。”


    蔺南星嘴角微勾,无奈地摇了摇头。


    这逢力腰酸背痛的,竟还不忘记谄媚上峰,也是个人才。


    说一句话能打三个哈气,今日上职还迟了,一看就是昨夜流连花丛的后遗症。


    脖子上还有吻痕呢。


    蔺南星眯了眯眼,这奴婢着实放.荡得人没眼看。


    作为明媒正娶的夫夫,他都没被少爷印过这个小东西呢。


    他也不敢往少爷的身上印……


    嗯……夜里嘬嘬不算,那是坏奴婢南星做的,和他这乖巧正经的小夫君有什么关系!


    ……反正逢力身上有这个,就是有伤风化。


    蔺南星酸溜溜地想了想,又难得关怀地提醒道:“你上次寄给我的那个大力丸,正君说药性太烈,极伤身体,咱家就没用,你也莫要再服用了。”


    他嫌弃道:“年纪轻轻就亏损成这样。”


    逢力一惊,道:“啊?这么伤身体啊?我也没吃过啊,哎呦,回头我告诉会兄去,他可不能再吃了!”


    蔺南星:“……”


    蔺南星:“?!”


    等等……逢力当时寄给他药的时候,还寄了个方子来。


    那方子上有行小字不是写着……亲身体验吗?


    逢力没吃那药,是……怎么个体验法?!


    他离京才一年……


    逢会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吗?


    他的属下里还有正经人吗?


    蔺南星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家中那对共同孵蛋养崽的小力和小会……


    它们和本尊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映照关系!


    那小星和小九必须在一起,它们必须得成为一对!


    不能让那两个畜生影响了他和少爷的夫夫感情!


    蔺小郎君双手握拳,恨不得拆开信封,把这个内容也加进信里,让沐九如帮他督促小星和小九相亲相爱,日久生情。


    蔺南星脸色沉稳,脑内天马行空。


    逢力那边自个儿嘀咕了会儿药效、体验什么的污言秽语,又回过了神来,一拍大腿,道:“唉?不是啊,蔺公!小的真的没有亏损,昨夜……昨夜那是……嗐!”


    逢力话没说完,不知想到什么,脸居然红了。


    那浪荡子居然还会脸红!该是多么可怕的场面,才会让逢力都脸红。


    蔺南星想象不出,也不想知道,他连忙敲了敲桌子,喧宾夺主地赶客道:“信你拿在手里不送作甚,快点给咱家送信去。”


    他强调道:“家书里内容紧要,你亲自送到多贤手上,莫要假手他人。”


    一份家书能有多重要,怕不是缠缠绵绵的酸话担心被别人瞧见了去。


    逢力露出个贼溜溜的笑容,应了一声,又搓搓手道:“那这些公文……”


    蔺南星轻嗤一声,大手一挥,道:“咱家帮你弄,你专心送信去,回来的路上,再顺道把我们两的饭带回来。”


    逢力喏了一声,立即寻了个木匣子,把“内容紧要,堪比机密”的信件严严实实地封好,一整个盒子揣进了怀里。


    他扒着屋子的门扉,笑的露出八颗牙齿,轻快地道:“小的这就给蔺公送家书去咯!”


    第182章 离家 沐九如轻笑:“看不到我的人,你……


    天色刚露了鱼肚白时, 竹里书斋便已是人声鼎沸,人流如织。


    主屋内清清寂寂,一灯如豆, 火光绰绰约约地映照着桌边俊美如玉的郎君。


    沐九如的身上已穿戴整齐,发髻高束得一丝不苟,葱白指尖捏几张信纸, 正对着灯火细细品读。


    纸张在翻阅的动作间发出沙沙轻响, 伴着窗缝透入的蝉鸣,窸窸窣窣得撩人烦躁。


    看信郎君秀丽的柳眉也是越皱越紧。


    虽然这些家书, 他已不是第一次阅读。


    可每看一遍,他总能有新的感悟, 新的欣喜与想念。


    还有新的无奈与气恼。


    如今是立秋时节, 距离他收到第一封家书,时光过去了足有月余。


    小相公的第一封信里告诉了沐九如,他在京城里得到的新机缘, 以及生出了要为自己、为家人挣前程的心思, 也要立刻赶赴边疆,去保家卫国了。


    沐九如得此消息,又是高兴,又是自豪, 更是万分支持蔺南星的决定。


    在他看来,若他家落故幼年不曾遭遇巨变,依旧还是将军府公子的话,这本就是小郎君该拥有的光辉人生。


    蔺南星在他的面前有多温驯柔软,在宫里有多做小低伏,那么这人站在擂台上,手里握着兵刃, 眼里看着对手时,就有多么光彩耀人,志得意满。


    蔺南星是享受战斗的。


    就像沐九如享受学医,享受医人。


    蔺南星的喜好,在深深掩埋的冰川下,绽放着激烈的火花。


    沐九如只是偶尔隔着镜花水月远远看到,就已能想象出这点星火喷发时,将会是怎样地动山摇的壮丽景观。


    因此收到第一封信后,沐九如格外得欢欣雀跃,全家一同用餐时,他第一时间把这喜讯给公布了出来,也顺带把小相公的问候带给了家人们。


    试问少年人们谁不喜欢英雄呢,就连沐九如这样三十多的郎君都是喜欢英雄的。


    阿芙和风兮听了这消息,立马惊叹连连,又有些担忧师娘的安危。


    蔺韶光的小脑袋就想不了那么多了,他一听到自家爹爹要和祖父一样成为将军了,当即兴奋得饭也没心思吃了,直嚷嚷着要去找小爹爹,看小爹爹打坏蛋。


    多鱼对蔺南星上阵杀敌更是有一种难言的情怀,他觉得自己可真是没有跟错主子!


    蔺公虽然日日沉迷情爱,不务正业,无理取闹,不分黑白……


    但……依然还是那个杀得了敌将,夺得回城池的宦官英雄!


    而且蔺公这次要保卫的地方还是寒州!是他的家乡!


    多鱼那对杏眼卡里亮起极为崇拜的神采,魂儿更是都快直接飞到寒州去了,小嘴也管控不住,嘀嘀咕咕地附和着蔺韶光,也想亲眼一见蔺公征战四方的英姿。


    孩子们尚且如此,沐九如作为蔺南星的夫郎,自然比他们更想去找蔺南星。


    虽然小郎君在信里写了两三年内就能凯旋而归,也说了寒州的种种不好:又是不安全,又是苦寒,又是时疫……


    但……蔺南星越是说那里不好,沐九如就越是、更是要跟过去了。


    他和蔺南星做了夫夫,感情又那么得好,小郎君舍不得他,他也舍不得小郎君,那两人便合该夫夫一心,团团圆圆地相守在一处。


    没得蔺南星一人在边塞受苦受累,流血流汗,而他这做夫郎的却因贪图安逸,而和夫君相隔两地的道理。


    寒州有战事、不安全,沐九如并不害怕,毕竟北军和蔺南星都会竭力护住城池周全,保护好城内住着的百姓们。


    若真发生什么意外,他们夫夫二人一荣俱荣,一陨具陨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家人们若是不愿过去冒险,那他就把孩子们安置妥当了,自己一人过去。


    剩下的不便因素,如寒州的气候恶劣,还有时疫横行,沐九如也觉得也并不是什么大事。


    天冷无非就是他多穿几件衣服,多烧一些碳火的事情,而时疫他就更不怕了,怕时疫的大夫,还做什么大夫呢。


    总之,寒州那地方多他一人不多,但蔺小郎君少了他一人……


    午夜梦回时,也不知道人前威风凛凛的镇守太监,会不会偷偷地抱着被子,哭红了鼻子。


    沐九如后来问了全家人的意见,让不想去寒州的人留在竹里书斋过安稳日子。


    不过几个小的都是经历过风浪的,性子上也算不得贪生怕死,便想也不想得全都决定是要跟着沐九如一起过去了。


    沐九如整合了家人的意见后,就给蔺南星回了信过去。


    他先是好好地夸了夸小相公这次赶赴边疆的大义与勇敢,然后又表达了全家人团圆的愿望,说他们想要举家搬迁去寒州,让蔺南星安排人给他开过关的路条。


    介于小郎君难得一次在大事上做出主张,沐九如不想打消这人当家做主的积极性,他的用词便不太强硬,是好声好气,有商有量的。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他这边不强硬,蔺南星却是硬气起来了。


    他们之间来去了三封信,用了约摸一个多月的时间,小郎君那头始终不肯松口让沐九如他们去寒州。


    关于开路条的要求,小郎君在回信里也是含含糊糊,装聋作哑,只来来回回地写寒州有多么穷乡僻壤,穷山恶水。


    言辞软乎乎的,字里行间是连哄带劝、低声下气的,油盐是半点不进的。


    甚至沐九如威逼利诱地说起桑召的同心蛊已经养成了,他想去寒州和小郎君种蛊的时候,蔺南星还提出了让沐九如和死士种蛊这样匪夷所思的应对。


    这蛊虽说能种就也就能解,蔺南星凯旋回归后沐九如这头解了蛊,再和蔺南星种上就成。


    但沐九如怎么可能同意平白无故地和别人绑在一起。


    眼见着道理是说不通了,蔺南星现在又在赶赴寒州的路上,飞鸢传书用不了,两人一来一回地写信,每次隔空对话都要耗费十日多的时间。


    哪怕之后蔺南星人到了寒州,飞鸢传书能用了,两地间隔得远,一次书信往来也得一两日,还只能写点蝇头小字在上面。


    索性也就不需要再讲道理了。


    沐九如当即下了决断,书信还是和小郎君继续通着,思想工作也继续做着。


    但行动么,也一并做了起来。


    左右他真去了寒州,蔺南星也不能拿他怎么样。


    沐九如看着信上的一笔笔文字,手指摩挲过蔺南星的小印,屈起手指尖,往上面弹了一下。


    就像是弹在小相公饱满的额头上一样。


    他轻笑着低语道:“看不到我的人,你就胆肥了是吧……小南星。”


    沐九如呢喃一句,便不再翻来覆去地看小相公的家书了。


    他小心翼翼地把书信都折叠整齐,收回各自的信封里。


    三封收好的信叠成了高高的一摞,厚厚重重的,能和块砖一样沉。


    他和蔺南星素来不是话多的人,相处时从不会没话找话说,但仔细想来,好像一日复一日地携手而过,两人之间说的话,其实大多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


    就像这厚厚三封的信一样。


    重点的内容三言两语都能说清,但蔺南星却能写上足足十几张纸,黏糊糊得搁不下笔。


    而他这头呢,看了也觉得意犹未尽。


    就连他自己,回信的时候也东扯西扯的,写了好几页。


    沐九如摇了摇头,心里升起一点柔情蜜意,将信全部拿到了床边。


    炕床上正展着一个块用作打包行李的布头,里面已堆了许许多多的东西:赶路时用的换洗衣物、洗漱用具、一些他最近在看的书册、风兮给他做的寿桃布偶,还有……


    咳咳……压箱底的那些用具……


    毕竟这些玩意似乎放哪个箱子里都不太合适,他也生怕自己胡乱收拾,把小郎君看得和身体快成了一部分似得的角先生给弄丢了。


    沐九如看着那几个小盒子,脸上有些臊,连忙把衣服挪了个位置,完完全全地包裹好盒子们。


    然后他把蔺南星给他写的家书也放了进去,堆到了所有物件的最上方。


    屋里昨夜就已经收拾空了,而布头上的这些,就是他最后要带走的东西了。


    沐九如把包裹仔仔细细地叠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一通折腾,终于打包成了乱七八糟的一团。


    不过至少是不会散架了,算是勉强能用吧。


    他把行囊挂到背上后,包裹里面不知又冒出了个什么硬东西,硌了他一下,还怪痛的。


    沐九如只好把手放到背后,丁零当啷地捣鼓了几下布包的外部,好一会后总算是哪儿都不刺挠了。


    这种时候,他就分外地思念落故,小郎君打得包裹四四方方,可漂亮了,之前却没机会教过他怎么打这么好看的行囊。


    等去寒州以后,他可得好好的学习一下。


    万一之后又个有什么机会,他得再千里追夫一次呢?


    沐九如这么一想,就把自己逗乐了,嘴上挂起了淡淡的笑意。


    他倾身吹息屋里的烛火,推门出了屋子。


    堂屋里人来人往,身强力壮的死士们正一箱又一箱地把东西往村口处般。


    家里的细软等物什,前几日就已经全都装箱封好了,今早只消全搬上车,就能举家出发,前往寒州,去找蔺南星了。


    死士们见了家里的主子,纷纷抱拳行礼。


    沐九如点头应了,又看了看耳房里的两个小的忙得如何了。


    小多鱼素来办事麻利,早就把行李都包好了,正准备带着蔺韶光吃饭去。


    三人在屋门口刚好撞上,就一起摸进灶房里吃了顿便饭。


    吃完饭后,堂屋里已经搬得彻底空了,就连院子里的鸡圈都收拾得一干二净。


    寒州那边虽说是在打仗,但一家人既然过去了,日子就也得好好地过,没得把小家伙们撇在这的道理。


    不然小元宵指不定去了寒州,都要天天哭鼻子,想念这些鹅兵鸡将们。


    三人走到院门口,阿芙和风兮已经等在那儿了,傅逸丹也在,这人脚边放了三个药箱,估计方才就在帮他的两个弟子提东西呢。


    傅逸丹早在几日前,就到了竹里书斋。


    他自从忙完抄家徐威的事后,就有意要登门拜访蔺南星的正君,周全了做下峰的礼数和诚意。


    但他还未启程,倒先是收到了沐九如派人带来的信息,让他帮忙开过关的路条。


    这事儿对傅公公来说,操办起来小菜一碟,轻轻松松。


    蔺公在还未同正君成亲的时候,就已经交代过了他们这些下峰,见正君如见蔺公亲临,不可怠慢正君的任何要求。


    因此傅逸丹当即便置办了路条,快马加鞭亲自将东西送来竹里书斋,也顺道帮忙正君操办了不少搬迁的事宜。


    此刻傅逸丹在院门外刚见到沐九如,就恭敬地行礼道:“见过沐郎君。”


    沐九如笑道:“晨好,傅郎君,你们都收拾完了?”


    阿芙和风兮点了点头,傅逸丹道:“是,车马人手也都准备妥当了。”


    沐九如带着两小的跨出门槛,笑容明媚地道:“那就给咱们的家落上锁,准备启程吧。”


    他从衣袖里摸出院门大锁的钥匙,回头望向院内。


    空荡荡的竹里书斋像是又回到了一年前时,他们刚到此地的模样。


    一砖一瓦都带着江南的温软与清丽,家具陈设依然是崭崭新的。


    但仔细看来,却也有许许多多他们居住在此的痕迹,被存留了下来。


    沐九如行医问诊的小竹棚静静地立着,蔺南星给小星、小九专门搭建的豪华爱巢就在鸡圈的旁边。


    院子一角还放置了个玩蹴鞠用的“风流眼”,即球门。


    而竹棚的后方,支了个油布搭的小棚,是阿芙和风兮自个儿弄的,两人平日里就在那处炮制药材,或是做些清洗备菜的活。


    只一个院子,就已经有了那么多的不同……


    到底也是他们亲力亲为,脚踏实地经营了许许多多个日夜的家宅。


    沐九如看着蓝天白云下的树影幢幢,柳门竹巷,其余几人也在向里看去。


    阿芙双手捏着门扇,问道:“师父,我关门了?”


    沐九如轻轻地“嗯”了一声。


    门扉便在牵拉下,闭合成了一整块。


    只余春联和门神像在门缝两侧,静默地驻守着无人的农家小宅。


    第183章 追夫 他们都给了给足了彼此,能够自由……


    沐九如给院门挂上铁锁, “当啷”几声,竹里书斋的门就彻底地被封住了。


    两个月前,一行人去游历江南的时候, 也有过类似的场景。


    那时的他们全家人在院门外锁上屋子,给门扉挂上省亲的牌子,便欢天喜地地举家出行了。


    如今一去不知何时才回, 牌子是不必再挂了, 气氛也比起上一回来多了几分惆怅。


    就连蔺韶光看着门上的春联与门神像,都生了一些感慨, 脆生生地问道:“爹爹,我们以后还会回来吗?”


    好大儿眼里的不舍明晃晃的, 是个人都能发现。


    沐九如抚了抚他的脑袋, 柔声道:“你若是喜欢这里,便总会回来的。”他笑盈盈地哄道,“以后再回来时, 爹爹们带你去找安安玩, 再到冼城去找你耿哥哥、耿姐姐们玩,好不好?”


    蔺韶光眼睛一亮,立马高兴了起来:“好的大爹爹!”他头头是,手舞足蹈地道, “我们要先去找到小爹爹!等小爹爹成了大将军以后,我们再回来这里,就是荣归故里!”


    小元宵在这儿住了才这么会,就已把这里当成故乡了,可见是真的很喜欢这儿的生活。


    沐九如也不去纠正蔺韶光的用词不当,小家伙如今四岁多,说起话来突然变得有些文绉绉的, 喜欢奶声奶气地咬文嚼字,和个小大人似得,也怪可爱的。


    他再摸了把好大儿发丝柔滑的脑袋,便把院门的钥匙递给了傅逸丹,道:“这宅子就麻烦你寻个仆役来,帮我们打点着。”


    傅逸丹连忙接过钥匙,应道:“自然,我回头就挑两个朴实能干的奴婢住进去,让他们勤快打扫,保管随时回来都能住人。”


    沐九如客套了两声,傅逸丹又操心地道:“路条您可得收好,备用的路条我在多鱼那儿放了一份,不过能直接出塞的路条就只有您这里有,如今战事吃紧,地方官对这种路条的管控会比往昔严格许多。”


    他怕自己说的太严肃了,又补道:“掉了也不打紧的,到了寒州蔺郎君还能再开,他那头操作起来会比我们这些地方要方便上些许。”


    “嗯,我好好收着呢。”沐九如拿出几张纸条给傅逸丹看了看,又弯腰作了一揖,诚心诚意地道,“这些日子,多亏有你帮忙,不然我们这会儿还动不得身。”


    傅逸丹侧身避开,不敢受礼。


    沐九如见这人耳朵都局促得红了,也不好再强行感谢,让人不自在了。


    他直起身子,转而牵着蔺韶光的小手,带着身背包囊的家人们,慢慢地往村口走去。


    村子里的人早些时候就知道了沐家要搬走的消息,如今家家户户得了闲的,都在路边打招呼欢送他们。


    沐家虽在村里只住了一年不到的时光,可沐大夫和他那两个弟子,却救了他们村里不少人的命。


    刘大田,齐家等几日前就带着送别礼,去竹里书斋登门拜访了一遭。


    不过这些礼物沐九如一概没收,他如今在村里人望不低,若是东家送了他家礼,西家却没送,指不定西家就要落人口舌,被指指点点。


    他收个礼,反倒要成了乡亲们的负担,那事情就不美了。


    因此礼物他以不方便带走为由,一家也没收。


    不仅如此,他还额外开放了几日免费的义诊,给手里病患们的治疗收尾,或是留下医案,方便他们去别处问诊。


    这活菩萨般的行为,让村民们恨不得把沐九如永远留在村里。


    可人家那俊俏夫郎要去别处发展了,沐大夫这么爱重夫郎,夫夫俩一床两好的,自然也是要跟过去的。


    村人们再多不舍,也只能心道可惜,并且热情欢送,希望以后沐家人还能偶尔回这村里来小住些时日。


    可不见那竹里书斋还没易主么,证明沐家人也是喜欢这村子的。


    沐九如一路往村口走,一路便是热情的道别声。


    “沐大夫,一路顺风!”


    “沐大夫,别忘了咱们,以后多回来玩玩!”


    “沐大夫,您两个弟子留一个在咱们村里吧……”


    ……


    沐九如对竹里书斋和竹里村虽说也是心有不舍的,可他今日的心情,却有些说不上得明媚踏实,甚至是兴致勃勃,盎然雀跃。


    他一路笑呵呵地应答着,脚步又轻又快,没一会便走到了村口。


    他们一家子从京城搬来湖州时,带的车马一共是四辆,可去寒州的时候,却成了个长长的车队。


    鸡鸭鹰隼装了两车不说,辎重也多了整整一车。


    毕竟也是住了一年的地方,杂物变多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寒州那头如今正是前线,资源未必充足,沐九如便做主多带了一车行李过去。


    还有人手,添了足足三车,四十余人,是傅逸丹做主请来的镖师。


    北方当下又是开战又是时疫,多的是没生路可走的灾民,沐九如这一车队的人,各个都矜贵漂亮,还带着两车可做口粮的鸡鸭,就是队伍里有几个死士,也难保会遇到饿疯了的刁民对他们心生歹意。


    四十个身强力壮,手持兵刃的汉子,足够威慑宵小了。


    沐九如和镖头打了招呼,先去了女眷坐的小香车里,问候了声早就上车等着出发的桑召。


    车里一半的地方已经被她的背篓和蛊虫们占据了,还有一半的地方是给阿芙留的。


    桑召拿了景致宴的钱财,就要把事情办妥,给沐九如把病彻彻底底地看好,因此只要沐九如的同心蛊还未种下,她就会一直跟着沐九如。


    两人在车里闲聊几句,阿芙就拿着她的行李和药箱上了车。


    沐九如便也不打搅女郎们了,他放下马车的帘子,折回自己的车里。


    路上好巧不巧,他还见到了风兮和傅逸丹两人在处树荫下别别扭扭地聊天。


    傅逸丹脸红脖子粗地递出一块帕子,风兮的一张俏脸也红彤彤的,含羞带怯地把帕子拿了过来。


    沐九如探究地看了两眼,也不好意思再多瞧。


    不过那之后过了没一会,傅逸丹和风兮也都上车了。


    傅公公手里还提着风兮的药箱,他寻了个地方把东西放好,收拾得整整齐齐,又同车里人打了声招呼,便目不斜视,沉默着下车了。


    马车的帘子从晃动变得垂顺,风兮还望着那处有些怔愣。


    这两人间之前几日相处时的气氛,就已让人觉得有些暧昧,今日竟还送起了定情信物。


    没想到老实板正的傅公公,追求起人来倒是风风火火,雷厉风行的。


    沐九如笑盈盈地看着风兮,问道:“你同傅公公这是……?有好事了?”


    风兮的脸刚刚退了红,被沐九如这般调侃了一下,瞬间又红成了熟苹果的颜色。


    他卷着手里刚收到的帕子,支支吾吾道:“师父,没有的事,傅公公以前捡了我的手绢,是来还我的……”


    沐九如盯着他瞧了两眼,便收了话头,不打算多说了。


    原来那两人还只是互相有些好感,八字没一撇呢。


    那他就不能多揶揄了,不然可就是他这长辈为老不尊,不知羞了。


    车厢的小床上,多鱼和蔺韶光两人已褪去鞋袜,唧唧喳喳聊了起来。


    小多鱼来时是在车外负责驾马的,夜里睡觉也是同风兮阿芙他们挤一车凑合凑合。


    如今他总算坐进这漂亮舒适的车子里了,这可真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得意得他穿着白袜的小脚都止不住地一翘一翘。


    蔺韶光这头更是兴奋得手舞足蹈,小嘴嘚啵嘚啵地问多鱼寒州的这个那个,又很期待地问,他们能不能在中秋节前到雁城。


    小家伙去年的中秋节是在大牢里度过的,没吃上月饼,也没能看到月亮。


    因此对少过了一年的中秋,便更期待了。


    可惜湖州距离寒州相隔万里,他们的车队又并不赶路,别说是中秋,就是年关能到那里,都已经算不错的了。


    蔺韶光听了多鱼的解释,顿时耷头耷耳,粉嘟嘟的小嘴撅成了两根小红肠。


    沐九如笑着刮了刮好大儿的鼻尖,柔柔地哄道:“好了小宝,中秋节你小爹爹是赶不上了,但是元宵节我们一家子定会团团圆圆地过上,到时候让小爹爹给你买好多生辰贺礼,好不好?”


    蔺韶光立马露出了个明媚的笑来,道:“好!我们快去找小爹爹吧!我要让他给我买好多好多的礼物,给大爹爹也买好多好多的礼物!”


    沐九如轻笑几声,亲了亲好大儿嫩滑的脸蛋,道:“你乖。”


    蔺韶光嘴巴一咧,“咯咯咯”地发出串清脆笑声。


    几人在车上略做休整,坐定之后,沐九如就拉开窗帘,对车外的镖头道:“出发吧。”


    镖头应了一声,十几个站在车外的镖师们在他的指挥下,立时全都动了起来。


    一时间吆喝声,脚步声,车轮声,以及车里鸡鹅的嘎嘎叫唤声不绝于耳,此起彼伏。


    一辆辆马车沿着村口不宽不窄的道路缓缓地向前行进,首尾相衔,隐没进了连绵不断的茂密绿荫里。


    “咯楞”几声后,沐九如所在的这辆车也动了起来。


    接下来的两个月余里,他们的车队会沿着江南的官道一路向北,穿过数个关口,最后进入北寒三州的地界,穿过幽州、凉州,最后抵达寒州和雁城。


    而蔺南星,就在那个城里。


    沐九如昨日晚上就给蔺南星写了封信,告知小郎君他们今日举家搬迁,前往雁城的消息。


    蔺南星那头,多久后才能收到呢……?


    读完以后又会是怎么样的反应?


    大抵是“惊喜”吧。


    沐九如轻轻一笑。


    蔺南星的胆肥了,他的胆也被养肥了。


    他在此前的人生里,不论做出什么决定都得瞻前顾后,思量再三。


    但只要那个选择是和蔺南星相关的,他就能义无反顾,一往无前。


    他们都给了给足了彼此,能够自由任性的底气。


    窗外的景色缓缓倒退,如今虽已立秋,可南边的风貌依然一碧万顷,山水迢迢。


    不过再走上几日,他们就能看见橙黄橘绿,秋色苍茫,然后便是初冬之景,细雪纷飞。


    那银蛾一般细小的雪花会在窗外越下越大,直到岁暮天寒,千里冰封,举目银砌之时——


    雁城,就到了。


    -南下卷完-


    第184章 想你 祜之,我很想你。


    寒州, 雁城。


    积雪齐高城,惊沙蔽寒日。*


    大雪落了半月有余,鹅毛般的雪花伴着刺骨朔风刮落如刀, 堕指裂肤。


    天地褪色成了白茫茫一片。


    城关南门巍然屹立,守城士兵披坚执甲立于城头。


    甲胄厚实,却依然难敌寒风, 被冻得宛如一块铁板。


    凉意渗透压实的棉花侵入肌肤, 让他们只得时不时地跺脚搓脸,以防真被冻掉了耳朵与手指。


    即便耐寒如蔺南星这样的体质, 到了这极寒之地,也扛不住气候的肆虐, 穿上了大氅与皮袄, 头顶也带了风帽,将自己的头脸、双耳罩得严严实实,一丝不漏, 一双大手也插在了手抄里。


    此刻的蔺南星正站在城楼正上方, 只消举目下望,便可轻而易举地看清雁城南门百姓的进出情况。


    不过因为连日大雪,城外又正逢战乱时期,一个上午, 南门口也只往来了寥寥几个商贩,再无其他行人。


    雁城里有些门路的百姓,早已逃离此城,而剩下的百姓大多家境贫寒,或是心有牵挂不愿离去。


    这般冷的气候下,雁城里有家可回,想太太平平过日子的人, 都是窝在炕上闭门不出的。


    南城门外的道路叫南关道,一路南下便可直入中原地区。


    城楼下的那段南关道已积起薄薄的一层雪,巡城官兵的脚印在雪上纵横交错,又或是沿着道路一直南下,消匿于茫茫风雪里。


    蔺南星凤眸微眯,这几日的风雪实在太大,哪怕他目力极广,轻易可见二十里开外,却也看不穿茫茫风雪,望不到从凉州赶赴而来的远行人。


    英挺的剑眉被风霜冻得覆了雪色,纤长的睫毛也成了一缕一缕的冰晶。


    蔺南星嘴边冒出浓浓的白雾,沉声对身侧的兵士道:“你去找些人,再清理一次南关道上的积雪。”


    这一个上午,其实南关道上已清过了足有八次积雪。


    不过这对南门的守城军们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事。


    这一旬来,蔺公但凡得空了,便会守在这城楼上,然后不停地叫人清道。


    听说是这位监军太监的男妻要来到此地了。


    这般大的雪天,其实甚少有人会冒雪赶路,哪怕蔺公的男妻真风雪无阻地出行了,也多半是会被其他地方的积雪堵在路上的。


    不过该劝的话,他们这些小人物都早已劝过了,蔺公依然放不下心来,他们也只能照办。


    被蔺南星吩咐到的小兵应了一声,立刻搓着手下了城楼。


    没一会儿后,裹着统一冬服的街道司差役们便带着铲子扫把等物,在南关道上开始了洒扫。


    数九寒天让城楼下的人事物都显得灰扑扑的,寂寥无声,褪尽色泽。


    自从严冬来临以后,北鞑那头已暂时休战,雁城的北门外没了战火纷飞、地动天摇的金鸣之声,城里的一切都像是静止了,甚至萧萧索索,死气沉沉。


    江南湖州如今兴许还未下雪,又或是刚好年节前夕的气氛正浓,家家户户张灯结彩,走亲访友好不热闹。


    可沐九如却放弃了山温水软、宜居怡情的竹里书斋,逆流北上,前来这处穷山恶水、风刀霜剑的雁城。


    蔺南星上一次与沐九如互通书信,已是十日之前。


    那时沐九如写信给他,说队伍已进入了凉州境内。


    算来就是这几日,他的家人们便会抵达雁城。


    蔺南星本是想要一路南下,亲自去接沐九如的。


    但北军主帅白巡本就因圣上给他了假节钺,他的诸多权利越过了白巡而与他不太对付。


    那白巡听闻蔺南星的妻子要前来此地,更是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没事找事地给他安排了日日出北门巡城的差事,叫他离开不了雁城半步。


    虽说白巡这嫉妒也并非毫无道理,毕竟白巡作为守边的将领,又不得皇帝的信任,因此妻儿是被扣在皇城里,三五年才只能见上一次的。


    而蔺南星作为一个天子的家奴,还是极为受宠的奴婢,却没了这重阻碍,妻儿随随便便地就来了边关。


    白巡眼看着一个阉宦的权利在他之上,比他简在帝心,还将要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举家团聚,和和美美,可不就新仇加旧恨,愣是不与人方便了么。


    因此蔺南星只能日日吃风吃雪,带队在空无人烟的雁城外转悠一圈后,就等在城楼上,期待少爷能早日到达,他们一家子早日团聚。


    而之前不愿让沐九如前来雁城的人……


    那是谁?反正不是他。


    他自从看到沐九如的家书,说已出发动身前往雁城后,就再也提不起半点劝人打道回府的念头了。


    反倒是满心的期待与雀跃,满心的爱慕与思念,还有被重视,被选择,被坚定奔赴的幸福……


    甚至他在知道沐九如到了凉州后,连睡觉都暂时歇在了城墙的明月楼上,生怕他家少爷的车马脚程快了或是慢了,会让他错过第一时间的重逢与迎接。


    若非城内资源不足,白巡也总是掣肘于他,蔺南星甚至觉得举城挂上红绸,城楼洒花,鞭炮烟火夹道相迎……这样的场景,才勉勉强强能让沐九如感受到他的欢迎与热情。


    毕竟他是舍不得沐九如来吃苦,可沐九如来了,他比谁都比谁都期待、欢喜、感念……


    也满心热望。


    一串脚步声自蔺南星的身后拾阶而上,他回撇了下视线,是一名浑身裘袄的死士。


    景裕赐了他三百亲兵,但那些人是臣属天家的兵士,蔺南星若是想处理些阴私或是小道消息,便不好假手他们。


    因此他又在御马监的死士营里点了十个死士,还有几个小宦官带在身边,让这些人帮他处理一些不能让景裕知道,也不能让北军知道的事务。


    死士靠近了蔺南星,小声地道:“见过蔺公,这是属下今日在城里收集到的情报,请您过目。”言罢,他掏出一叠纸张。


    蔺南星伸手接过,目光却并未游移,依然低垂着,像是想望穿风雪,看见南关道的尽头。


    片刻后,他才挪动步伐,走到城门微侧方的篝火旁,心不在焉地翻看信报。


    看两眼纸,看一会儿楼下,烧一页纸,又看一会儿楼下。


    雁城就这么丁点大的地方,富户、高官都撤离得七七八八了,入冬后鞑子又休了战,这城内城外其实没什么大事。


    现下收集到的信报,无非就是白巡那厮招了妓,又或是白巡背地里骂这人骂那人,还骂他这阉人,再或是哪个官员、将领与谁起了龃龉,或是哪家商铺趁乱抬价,等等……


    全是鸡毛蒜皮的小事。


    蔺南星兴致缺缺,吐出一口气后,将最末的那一页纸也扔进火里烧烬。


    这天实在太冷,即便站在火边都觉得这焰像是冰点燃的一般,烤得人骨子里发寒。


    蔺南星把冻僵的双手用力搓了几下,伸手招来身边的小宦官后,立即又把手塞进了手抄里,问道:“逢雪,岁安大院建得如何了?”


    逢雪是蔺南星从御马监带来的宦官,因其性子温和,办事细致,如今便同曾经的多贤一样,主要处理蔺南星在雁城时宅内宅外的事务。


    逢雪本站在蔺南星的几步之外,被点了名,他便凑上前去禀报道:“回蔺公,小的今早去大院那头监工时,院子里已修葺得差不多了,角楼都已搭完,只差封个顶。炮台和火铳也都搬了进去,地道尚还在挖,工头同我说,如今天冷土冻的,挖道儿的进展是会慢些,估计最迟开春时也能挖通了。”


    蔺南星看着城下,低低“嗯”了一声,斟酌着道:“再挖条河出来,绕着宅院围一圈,你去同工头谈钱,回头我支给你。”


    逢雪略有些讶异地看了眼蔺公,又垂下头道:“蔺公,之前咱们给大院盖角楼时,白将军就已颇为不满,来找了几茬事,但那时我们是在宅子内搭东西,不越规制他管不了我们,可挖水渠是占了城里的地,小的担心哪怕上报申请了,都司卫所也不会批准。”


    都司卫所是隶属于军事体系下的城市规划部门,该部门的职权范围,就包括统筹城内的布局和建筑,使它们能够适应城市的防御作战。


    都司卫所在边关等地的话语权甚至高过知县的工房部,基本就等于是主帅白巡手里的部门。


    蔺南星眉头微皱,嫌烦地道:“不必报给他,咱家和正君只要留在雁城一日,岁安大院便要加固一日,雁城如今空了大半,咱家就是在城里再建个城,白巡也管不着咱家,他的人来了,就让咱们的人打回去,莫闹出人命就行。”


    逢雪得了上司的准信,琢磨了会儿,心里有了主意,沉声应道:“是,蔺公。”


    蔺南星点点头,又问道:“宅子那头修葺得如何了?”


    他最近都睡在明月楼里,已好久没回过监军太监专属的宅第里了,自然也不知道那处的修缮进度。


    逢雪道:“监军太监宅的墙头已全粉刷完了,瓦片都换新了,小公子的玩具小的们目前备了三箱,蹴鞠场也在院子里盖好了,正院里的移栽了梅花、银杏、鸡爪槭,屋里放了水仙,山茶,花匠们说保准院子里一年四季都有花开,一步便是一景,约摸再过上两三天也能布置完毕。”


    北军驻守的地方是极寒之地,因此来北军监军的太监也多是无权无势的奴婢,这样的宦官自然没什么钱财修葺家宅。


    蔺南星刚到雁城时,监军太监宅虽不至于四面漏风,却也瞧着光秃秃的,比不得竹里书斋清贫温馨,竹林飘香,也比不得蔺太监第阶柳庭花,碧瓦朱檐。


    蔺南星自己一个人住时,倒也不觉得这宅子落魄,可知道沐九如也要来后,他便看那空荡荡的宅院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了。


    蔺南星道:“让他们动作再快些,咱家的正君这几日就要到了。”


    逢雪在宫里时没少听大内关于蔺公和正君恩爱伉俪的传闻,也时常听起逢力说蔺公如何爱重正君,甚至还为了家中正君遣散了后院之类的轶事。


    如今他亲自跟随了蔺公,这才知道逢力所言非虚。


    蔺公自从知道正君要来之后,光是修缮两座宅院的银两都花了将近万两,城里好些穷苦人家的经济条件甚至都被这挥金如土的壮举带得微妙得富裕了一些。


    逢雪应道:“是,蔺公,小的……”


    他话未说完,就见面无表情,甚至有些蔫懒的蔺公突然精神一振,腰背瞬间挺直了不少,像是更加顶天立地,魁梧不凡了。


    逢雪眉心一跳,低头往城下看,就见风雪里隐约出现了一人一骑的影子,人影圆滚滚的一个叫人看不清晰,马儿却能看出肩高身阔,毛色微红,像是匹神驹。


    转瞬间那一人一马便冲破了皑皑风霜,那匹好马昂首挺胸,蹄声轻快地载着名郎君,悠悠向南城门走来。


    马儿说不出的气定神闲,马上的人更是缓带轻裘、雍容不迫。


    那郎君头戴风帽,身披火红狐氅,眉间挂着亮晶晶的翠绿叆叇,整个人裹得密不透风,像是个腰阔十围的大汉,只露出一双握着缰绳的素手,和一张素白.精巧的脸来。


    蔺南星凤眸圆睁,像是忽然被城下的郎君焕活了一般,动如脱兔地将脑袋和上半身全都探出了城墙,响亮的呼喊声霎时扩散出去。


    “祜……阿祜!”


    蔺公的声音本在宦官里算是低沉的,如今却硬生生地拔高了好几个调子,好似一只被卡住了嗓子的鸡。


    跟着蔺公上过战场,议过军情的逢雪,只见过蔺南星人五人六,嗜血杀神的模样,哪怕蔺公给正君盖房子时,也是沉着稳重,不苟言笑的。


    何曾见过这样失态的蔺公。


    就是城楼上的其他小兵们,也从未见过蔺南星这般咋咋呼呼的模样。


    城上城下,附近的兵士们不由纷纷侧目,视线来回地打量城头马上的两人。


    城楼下的郎君闻声,也抬起了头来。


    刹那间,被白雪蒙得褪色的天地,洒扫后依然灰暗冻结的道路,都在一抬眸里,被染上了浓墨重彩的色泽。


    郎君眉目如画,肤白如脂,唇色和面颊却艳红如霞,丰腴的唇瓣一开一合,不知在说些什么。


    又似乎这人不论说什么,都已无关紧要。


    只是这惊鸿照影的容色,一行一止都美的天资,就已让人心神震撼,魂不守舍,连那唇齿间飘飞出的白雾,都似仙气一般,不染凡尘,美轮美奂。


    那就是蔺公的正君。


    逢雪想:难怪逢力总说正君容貌倾国,又难怪蔺公为了正君魂不守舍,大兴土木。


    有这样的美人相伴,别说是金屋藏娇,就是烽火戏诸侯都不为过。


    逢雪那头,甚至城下的许多人都没听清沐九如说了什么,蔺南星却是听得一清二楚。


    小郎君的面颊一瞬通红,不知是冻得,还是激动的,他清了清嗓子,让走了调的嗓音恢复低沉,又喊道:“你先去营房里烤火,我马上就过来!”


    城下的郎君嘴角微弯,又说了串话,嘴里仙气飘飘,眉眼柔和地弯着,眼神水亮又缱绻,像是含了汪相思在里面。


    郎君摆了摆手,似乎不想去营房休息,人直接翻身下了马,牵着马儿候在了路边。


    火红毛皮上的薄雪在下马的动作间被抖落,又瞬息就在他的帽顶、肩头积了一片。


    大半个身子都快掉出城外的蔺公,见此立刻离开了原地,三步并两步飞身奔向下城墙的楼梯。


    动作之迅捷,与杀鞑子时相比也不遑多让。


    但没跑两步,蔺公又脚步一顿,头顶的风帽、身上厚重的灰色大氅和皮袄、手抄、毛绒护腿劈头盖脸地向逢雪砸去。


    褪去一堆服装后,他的穿着成了艳红色的四品宦官的蟒袍,整个人在苍茫的雪色中,让人眼前一亮。


    长身玉立,又帅又冷。


    逢雪抱着一大堆衣物,已对这大冷天脱衣服的行为有些摸不着头脑,不想蔺公那头的诡异行径还在继续。


    逢雪一边捡着遍地乱扔的毛料,一边见蔺公摸出枚鸡舌香往嘴里一含,紧接着又拿出了一面小铜镜,掀开镜面,飞快地打点了发髻上的乱发、冻僵的眉毛和有些皱褶的衣领。


    做完这些,蔺公收起铜镜,又摸出了一盒无色的唇脂,往嘴上糊了一圈,这还没完,蔺公最后竟摸出一盒香料,飞快得用火折子点燃了揣进兜里。


    这才头也不回地飞奔下楼了。


    一套动作非常迅捷,让人目不暇接,又有条不紊,宛如一只开屏的孔雀。


    逢雪:“……”


    这人谁啊?


    他好端端得跟了三个月的冷酷上峰,郎君中的郎君,好汉中的好汉,怎么突发恶疾成了情窦初开,涂脂抹粉,娘们唧唧的毛头小子了……?


    逢雪初见这般神志不清状态的蔺公,还不太习惯,有些怀疑人生。


    蔺南星那头却根本无暇顾及他人,已用上最快的脚程一路下楼,往沐九如所在的道边奔去。


    他的嘴边呼出清香的热气,飞扬的眉眼定定望向城楼下,白雪中站立的人影。


    沐九如依然等候在方才的位置上,玉手里牵着榴霞,一人一马的嘴边也冒着呼呼的热气。


    而他家少爷那对漂亮的眼里,笑盈盈得,正一错不错地望向自己。


    蔺南星心跳得飞快,即便他已除了一堆衣物,依旧觉得热血沸腾,整个人都要被眼前的景象点燃。


    他的贵人真的不远千里,跋山涉水地赶来陪他,与他团聚了!


    他最爱的沐九如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像是一盏明亮耀眼的灯火,不论他身在何处,只要远远地瞧见了,都会感受归属与热切。


    他几下跑到沐九如的身前,双脚稳稳地站定在一个亲昵又爱重的距离里,在急促的呼吸中,他低头看着他依然貌美,依然无暇的少爷。


    蔺小郎君的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倾诉,有积了百来个日夜的相思想要告知。


    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沐九如在两两的凝望中先有了动作,他抬起被寒风冻得发红的双手,握住了蔺南星同样冰冷,又微微温热一些的手掌。


    沐九如抬起清丽的眼眸,柔声唤道:“万福,落故。”


    蔺南星眼里透着雪亮的光,不太明显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几回,冻红了的鼻尖更红了些许。


    他紧紧握住沐九如的手掌,像是要暖热这一片冰凉,又像要以手代身,将沐九如拥紧在怀里。


    他的声音低低的,像是风一吹就要散了。


    “万福,祜之。”蔺南星哑声道:“我很想你。”


    第185章 这谁 蔺南星顿时委屈大发了,觉得自己……


    沐九如能感觉到握着他的手掌有些轻颤。


    小郎君的手心一如既往得温暖、炽热, 掌心又粗糙了些许,蹭得人皮肤发痒,又心头煨烫。


    他抬眼看向阔别三月多的蔺南星, 高大郎君的眉眼像是又锋锐硬朗了一些。


    可那对凤眸望向他的时候,里头依然怀着柔软而赤诚的热望,澄澈得一眼就能看清里面满载的喜悦与想念。


    还像是又长高了一点点, 比离开冼城时似乎白了一点点, 身上没有兵戈杀伐的腥气,反倒香香的, 热热的,暖暖的。


    还穿着漂亮的官袍, 傻傻的。


    沐九如眼神不好, 却也看得清方才城楼上和他说话的相公,穿得压根不是这么一身。


    小郎君爱漂亮,要风度, 不要温度。


    沐九如被取悦得绽开了笑颜, 唇红齿白,明眸盼睐。


    他捏捏小相公的手心,温声道:“我也想你,落故。”他眨了眨眼, 揶揄道,“怎么瞧着你又俊了呢?丰容靓饰,锦衣华服,城里最漂亮的小郎君怕不就是我家的吧?”


    蔺南星被夸得脸上冒出了酡红,脑袋顶真升起了热烟来,像是块热腾腾的烤肉一般,小汗珠也从他的鼻尖沁了出来。


    他垂下眼眸, 羞涩又认真地道:“祜之,才是最漂亮的……”


    小郎君说话时薄唇亮晶晶的,还有些淡淡的清香味飘出来,惑得沐九如看迷了眼,有些心旌摇曳。


    只可惜这处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古人云:食色性也,果真性.欲与食欲都是人之本能。


    沐九如曾以为自己欲求寡淡,也不过是因为那时他的心里还未住进意中人罢了。


    两人边上的榴霞又见到了另一个主人,十分高兴,伸出舌头在蔺南星的脸上狠狠地舔了一口。


    小郎君嫌弃地擦了把被舔得黏黏糊糊的脸蛋,心里也是有些想念他的爱骑的。


    他伸手拍了拍榴霞的脖子,温声笑道:“等下带你见见新伙伴,以往你总是自视甚高,不愿与其他马儿玩在一起,这次我从御马监里骑了匹不输你好马回来,想必它总能入你的眼了。”


    他话是对榴霞说的,但一对眼睛早就看向沐九如了,凤眸扑闪扑闪的,深情凝望的同时,还暗藏了献宝一样的光芒,道:“那新马儿浑身漆黑,四蹄踏雪,比榴霞还大上一圈,我给它取名乌追,追风的追,如今它就在营房的马棚里,我带你去看看它?”


    榴霞听明白了蔺南星所言,率先打了个大大的响鼻,耳朵向外不满地翻起,嘴唇皮都翘得老高的了,像是在骂人:啐!难怪刚才在主人身上闻到了别的马味,他竟是有新马了!好个负心人!


    沐九如轻轻一笑。


    他家小郎君骑了榴霞足有三年也未想到取名,如今新得的马儿却直接给了个名字。


    蔺南星的世界里,如今也多了不少牵绊,不再是只围着他一个人在转了。


    沐九如眷爱地轻轻摩挲的手心里的大手,很是为小郎君的成长而高兴。


    他轻声道:“先不急着带榴霞去见乌追,我们等下再去营房。车队应该不过一会就要到了,元宵想你得紧,中秋节那会儿吃桂花酒还哭了,吵着要小爹爹呢。”


    蔺南星立马应了下来,轻轻嗤笑道:“那小讨债的,喝了酒就爱闹人。”话语虽有些嫌弃,实则透着亲昵。


    哪个做爹爹的不爱听到儿子想自己呢。


    况且蔺南星这头,也十分想念他乖巧聪慧的好大儿。


    他在还不知道沐九如举家北上时,就已经给蔺韶光做了好几个小玩具了,只打算等攒上一箱子,就差人一同送去竹里书斋。


    他可太担心那小小一个人儿,日长天久地见不到他,就把他这小爹爹给忘在脑后了。


    如今他亲手制的玩具已攒了满满的一箱,保管好大儿收到后喜欢得眉开眼笑。


    蔺南星带着沐九如走到城门边的篝火下等待车马,也稍微遮蔽些风雪,烤去寒意。


    站在那头的兵士们压根不敢和沐九如那样的天仙站得太近,齐刷刷地换了个地方站岗,顺道也给蔺公夫夫腾出了个说体己话的地方来。


    沐九如感谢地露出个笑颜,又是把附近的小兵们看得面红耳赤,快要和蔺公一样昏头昏脑。


    蔺南星暗暗把他家漂亮的夫郎挡在自己身前,隔绝别人窥探的视线,嘴里低低柔柔地说着家长里短的小话。


    沐九如笑着低声回应,夫夫俩一个抬头一个低头,脸上被暖融融的火堆烤的通红一片,眼里也燃着一捧星火,似乎眼中只容得下对方的身影。


    真是羡煞旁人。


    看得一群形单影只的守城兵们不由聚在火堆边顾影自怜,只觉得这天气像是更加得冷了,连吸进鼻子里的凉气都似乎带了些酸意。


    夫夫两人话没说多久,远处便传来了车马的声响以及不少汉子的吆喝声。


    白茫茫的风雪里透出人影幢幢和宽大的车厢。


    那些黑洞洞的影子像是映在白纸后的皮影似得,随着声音渐响,而越发清晰鲜明。


    最后靓丽的车马破纸而出,停了一串在城门前,“吁”声接连响起。


    最靠近城门口的马车自然是主家乘坐的那辆,车厢宽阔崭新,车顶上积了厚厚的一层雪,微启的窗口处冒着绒绒白烟,一看便知车子里碳火充足,温度宜人。


    那车窗“哐”得一声大开,里头帘幔晃动发出嗖嗖布帛声,窗口的热烟也骤然变大。


    一颗粉雕玉琢的小脑袋从车窗处冒了出来,蔺韶光笑脸红扑扑地望着车外,兴奋地喊道:“爹爹!!小爹爹!”


    蔺南星见到他的好大儿,也立即露出了个大大笑脸,他遥遥挥了挥手,与沐九如并肩靠近了车厢,抬手捏了捏元宵粉糯糯的小鼻子,笑着道:“小元宵,听你大爹爹说,你想小爹爹了?”


    蔺韶光被蔺南星凉凉的大手捏得鼻子一皱,脖子一缩,但心里的思念还是让他把双手都伸了出去,挥舞着道:“元宵想爹爹了,好想好想的!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爹爹抱抱!”


    那顽皮的姿态,大有让蔺南星直接把他从窗口薅出去的意思。


    蔺南星搓了把好大儿的脑袋,把小小的人儿搓得直喊“冷”。


    蔺小爹爹这才忍笑把小家伙往车厢里塞了点,道:“知道外头冷了?让你多鱼哥哥给你加几件衣服再出来,乖,穿暖了爹爹抱你去城里逛一圈。”


    蔺韶光是个听劝的乖宝宝,闻言立刻自己缩回了车里,车帘一拉,只露出个脑袋,笑嘻嘻地道:“我加件衣服就下来!爹爹你们等等我啊!”


    蔺南星和沐九如应了一声,蔺韶光就乖乖地缩进去了,车厢里坐着的其他人也纷纷露了脸,和蔺南星打了招呼。


    估计因为已是最后一程,大伙就都聚在了一辆马车里,风兮和阿芙叫了声“师丈”,桑召面无表情地点点头,道了声“落故,久违”。


    多鱼则是睁着对大眼睛,笑得酒窝深深的,吉祥话往外冒了一串,又是夸蔺公威风堂堂,又是说大伙好生想念蔺公,直到蔺韶光发出不满的哼唧声了,小多鱼这才收起话头,专心伺候他家祖宗去了。


    还有一人也从车窗里伸出了个脑袋来,但……


    这是谁?


    蔺南星眼见自家车厢里冒出了个他全然不认识的男子,一时呆呆地愣住了。


    那男子生得浓眉大眼,五官立体,颇为英俊,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用一种奇怪的口音,抑扬顿挫地道:“祜祜,他就是你夫啊,好大一个啊!”


    蔺南星瞬间炸毛,这坐在他家马车里的陌生人,不止说话口音怪异,语调也阴阳怪气的……


    还叫他家少爷祜祜!


    他都没叫过少爷祜祜!


    蔺南星脸上不动声色,声音已委屈了起来,很轻很轻地问道:“祜之,这位是?”


    沐九如笑眯眯地道:“这是路上遇到的西洋大夫,乔脉植,我同你说过的。一路北上我们相交甚欢……”他抬眸眨眨眼睛,笑得更加明艳,嘴里冒出一团泡泡般的白雾,“前些日子便互通了字号,结为知己了。”


    “知己?”蔺南星表情一顿。


    他家少爷怎么就突然多了个知己?


    蓝颜知己吗?!


    乔脉植这人,蔺南星确实是知道的,沐九如北上没一个月,就写了信来,告诉他车队在路过一处闹瘟疫的地方时,捡到了个逃荒的西洋大夫,后来沐九如和桑召便带着这人一路同行,顺带切磋交流医术了。


    可……少爷从来没和他说过这乔脉植的长相外貌,脾气性格,也没说过这人居然这么叫他家祜之……


    蔺南星一直以为乔脉植的长相,兴许和他在宫里见过的西洋大使们差不多,都是金发碧眼,身上全是毛发,还有些体味的那种。


    但这乔脉植,明明是虞人的长相,还生得有些……俊,有些年轻,看这人扒在车窗外的手掌,也细细长长的,估计这人的身高也不矮……


    这人和自己有点像。


    蔺南星顿时委屈大发了,觉得自己好像被人偷了家一样。


    他才离开少爷没几个月,少爷的身边竟突然多了这么一号人!


    一个比他年轻的,长得不错的,说话黏黏糊糊的,还和少爷一样是个大夫,是少爷知己的……没有残疾的郎君!


    蔺南星如遭雷劈,才一个照面,就仿佛已经预见了自己成为下堂妻的未来。


    他家少爷生得那么好看,性格也那么好,多的是人喜欢他家少爷。


    就算突然冒出个谁谁谁来,也根本怪不得他家少爷,只怪……


    他不能一直陪在少爷身边。


    蔺小郎君俊朗的眉眼瞬间低垂了下来,脸上笑容一收,对那被他认定为男狐狸精的乔脉植道:“乔兄,幸会。”


    乔脉植又露出个灿烂友好的笑容,把脑袋收了回去。


    蔺南星面对乔脉植挑衅一般的笑容,差点控制不住表情,直接龇牙甩眼刀子过去。


    他告诫自己,一定要按兵不动,展现出自己的大度,之后……


    等之后,他再看看少爷的态度,想办法把这人排挤走。


    他家少爷只能是他一个人的。


    沐九如听到蔺南星委屈的声音时,已抿着嘴在艰难地憋笑了。


    他的心思向来细腻,自然瞬间就看穿了小郎君吃醋的心态。


    只是他故意不去点破,也没给他的小相公安慰,佯装对此一无所知,又挑了个话头,和蔺南星聊起天来。


    蔺南星便也将这点酸味压了下去,神态自若地同心上人闲话家常,脚底却是偷偷地挪动了好几下,彰显主权一般,贴得离沐九如越来越近了。


    没一会后,马车的车门终于打开,蔺韶光人未到,声先至,欢快的声音从车里传了出来:“小爹爹!我来啦!抱抱!”


    蔺南星扬起笑容,往车头一看,差点一口银牙咬碎。


    又是那乔脉植!抱着他和少爷的儿子出来了!


    多鱼是死了吗!为什么让个外人抱着他的好大儿!


    第186章 归家 沐九如看着蔺南星,心里有些温热……


    蔺南星凤眸微眯, 眼见着乔脉植弯着腰,抱着他的儿子亲亲热热出了车厢。


    那长得和汉人没区别的洋人刚一落地,就站直了身子, 身高腿长的,像是快能和他比肩。


    蔺南星暗自屏息,把腰背挺得更加笔直, 甚至有点想暗戳戳地踮起脚来。


    他虽向来嫌弃自己的身高过于出挑, 却并不想在这个时候矮了这男狐狸精一头。


    还好他来了雁城后,有仔细保养皮肤, 下城楼前还脱了衣服,点了熏香!


    他此刻一定哪儿哪儿都比这乔脉植俊!


    沐九如已快被小相公如临大敌的状态给逗得憋不住笑了, 乔脉植下车后三两步走到蔺南星的身前, 把蔺韶光递了过去。


    蔺南星瞥了这人一眼,确认自己的视线是微微下垂的之后,就再也不看这人, 直接接过自家好大儿, 一把抱进怀里,格外亲热地拥在他和沐九如中间。


    然后他又低头亲了亲蔺韶光的脸蛋,借着和儿子亲昵的幌子与沐九如贴得更加靠近。


    蔺韶光被拥在两个爹爹的怀里,格外得幸福, 嘴里冒出一串白雾还有咯咯的笑声。


    乔脉植在一边笑眯眯地伸出了个手来,道:“幸会啊,落落。”


    蔺南星动作一僵,脖子一梗,落……落落?


    小郎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又重新打量起了这个乔脉植来。


    也许这人,只是大虞话说得不好, 所以叫他家少爷祜祜的?


    是他冤枉了这个傻大个?


    对于西洋的礼节,蔺南星也略通些许,他伸出手去和乔脉植松松地握了一握。


    乔脉植借着握手的动作,靠近了蔺南星一些,笑容灿烂地道:“落落,召召说我很适合种同心蛊,和祜祜一起,你放心把祜祜交给我吧。”


    蔺南星手上顿时一个用力,吱嘎吱嘎的声音从乔脉植的手上响起。


    这个男狐狸精,果然对他家少爷图谋不轨!


    乔脉植被捏得面目扭曲,眼泪都飚了出来,道:“痛痛痛,祜祜,祜祜,痛,落落力气太大了!”


    蔺南星皮笑肉不笑地松开手,道:“啊,失礼了,咱家在关外一手就能捏碎个外族人的头颅,手劲确实是大了一些,并非有意伤到内子的友人。”


    乔脉植的手背上赫然是五个发白的手指印,他泫然欲泣地对沐九如道:“祜祜……”


    沐九如看了两眼乔脉植的手,抱歉道:“你回头让桑召用蛊帮你治一治。”


    乔脉植眼睛顿时一亮,露出个花痴的笑容来。


    蔺南星目光微动,对乔脉植的反应有些狐疑,却见这姓乔的摆着这样的笑容,又对他家少爷抛了媚眼,献殷勤道:“祜祜,同心蛊,和我种,你考虑一下!”


    沐九如眨了眨眼,轻声道:“嗯,我过几日再回复你。”


    蔺南星看着这两人在他面前眉来眼去,一颗心已经碎成了八瓣儿,大有继续丁零当啷破碎的势头。


    他家少爷……居然没有拒绝这个乔脉植,还说考虑一下!


    少爷要是和别的死士种同心蛊,那也就算了,毕竟死士都是他们的奴婢……


    可和这个男狐狸精种算什么事?


    他对少爷来说已经不是最重要,最特殊的那个人了吗?


    蔺南星失魂落魄,连醋都生不起要吃的心思了。


    乔脉植又和沐九如挤眉弄眼了几下,这才挥挥手重新上了马车。


    蔺南星抱着蔺韶光,小心翼翼地扯了扯沐九如的袖子,道:“祜之……”


    沐九如看着神色憋闷不已,眼眶都红了些许的小相公,扬起清丽的笑颜,牵着榴霞的缰绳,故意不搭话,而是向城内走去。


    他边走边道:“落故,你不是要带我去看乌追么?我们快去取了它,然后回家去吧。连日赶路,我和元宵都累得骨头快散了。”


    蔺韶光不懂大人们打的机锋,却知道他大爹爹身体不好,要多多休养,连忙帮腔道:“元宵不累,大爹爹累,大爹爹这个月总是睡觉,在马车里白天睡,晚上睡的,很累很累的,要好好休息!”


    蔺南星闻言立刻消了那些有的没的争宠的想法,只想快点带沐九如回家休息。


    沐九如虽是说了想要回家,其实只是故意晾着小相公,想看他的小相公吃瘪,并不是真的感到疲累。


    相反,他今日因为马上就要见到蔺南星,兴致十分高昂,精神也有些亢奋。


    不然他也不会在车里坐不住,独自一人提前打马来雁城了。


    但是……该让小相公长的教训,也不能因为两人重逢,高兴喜悦就免去了。


    这小南星,当初为了不让他北上,写信叫他去和别人种同心蛊时,不是很大度的么?


    他收到信时差点没被气得半死。


    合该让这人吃点醋,长长记性。


    -


    蔺南星和妻儿商议过后,决定带着两人先在城里小逛一圈,再回到宅第里歇下。


    一家三口告别了车上的其他亲朋们,便离开了车队,去了营房取蔺南星的马儿。


    见不到了那碍眼的乔脉植后,蔺小郎君的心态又回归的平和,与沐九如和蔺韶光相处时,也恢复成了满心爱意的好相公、好爹爹。


    毕竟再烦人的家伙,再恼人的事情,也不能让它们扰到一家团圆的时光。


    营房马厩里的乌追果真如蔺南星所言一般,是匹英姿飒爽的好马,通身黑得如上好的绸缎一般,四蹄洁白,宛如踏雪,不愧乌追之名。


    蔺韶光爱极了小爹爹的这匹新马儿,蹦蹦跶跶地想要骑上去。


    乌追外形看着桀骜不驯,脾气倒是不错,也不认生,温顺地蹭了蹭沐九如和蔺韶光,还同榴霞亲密地挨了过去,结果被醋意大发的榴霞狠狠咬了一口。


    乌追委屈,蹬蹬蹄子跑远了些,很快又被蔺南星带着蔺韶光骑了上去,与榴霞并驾齐驱了。


    夫夫两人骑着他们的高头大马,走在寂寂落雪的边关城镇里,沿途多是门扉紧闭的住宅与商铺,街道萧萧条条,许久也见不到一个行人,偶有几家店铺开着,卖的也都是米面粮油等生活必须品。


    不过这里的百姓看着个头都高,不论男女全是圆墩墩的,十分强壮健硕的模样。


    沐九如的身材在湖州算是高挑的了,到了这儿却似乎连女郎都不如,路上随便找个人来,都好似能把他扛了就走。


    北地民风彪悍,由此可见一斑。


    他们将要入住的监军太监宅,方位在接近北城门那块,与一众官员们的府第凑做一堆,从南门过去几乎要跨越一整个雁城。


    三人走了一段路,在路过一栋遮天蔽日的建筑时,蔺南星让沐九如栓了马,他自个儿抱上好大儿,阖家一同进去游览了一圈。


    这个建筑便是蔺南星知道沐九如要来雁城后,特地买下的一个原先富户弃置的大院,并改名为岁安大院,讨个吉祥的兆头。


    岁安大院地处雁城中央靠西边的一块高岭上,依山而建,比其他建筑天然得要高出一截来,正处在一个易守难攻的好地形上。


    蔺南星看中了这块地,买下大院后,一通修修补补,院墙用石头垒高了,四面建了角楼,安了火炮,院门口还建了个城墙配置的翁城。


    如今说它是个巍峨的城中之城,也并不为过。


    不过因为院墙造得太高,整个大院里阴森森的,不太适合住人。


    蔺南星也不想让妻儿住在这种冷清磕碜的地方,因此这大院造好了,也就是做个应急的作用,以防雁城有什么万一,到时候家人们来不及撤离,还能在这大院里撤守一时片刻。


    从院里通往城外的地道如今还正在挖掘,等到开春后就能造好,到时候这大院就真能成为沐九如和他的家人们万无一失的退路了。


    蔺南星带着妻儿到处都看了一遍,蔺韶光对威武不凡的大炮和帅气的火铳惊叹了好半天,东摸摸西碰碰的,眼睛亮晶晶,嘴里叽叽咕咕,就差把小爹爹夸得鼻子冲天翘,嘴角笑歪了。


    三人离开全副武装的岁安大院后,又路过了两家名为“陵光”的商铺,铺子的记号是个红色的小鸟,是张宁祥他们开到雁城来的分店。


    陵光为朱雀化形为人后的名号,而朱雀主南方星斗,给铺子取这商号,也算是夏月、张家兄妹三人对蔺南星恩情的铭感于心了。


    如今陵光号的铺子在举国各地都有分店,沐九如一路北上,路过自家的铺面就能取用钱财,十分方便。


    蔺南星大兴土木,翻修岁安大院和监军太监宅时,用的也都是陵光那两个商铺里的钱。


    反正铺子的掌柜缺钱了,自然会和附近城池的其他铺面周转协调,用不着蔺南星这真正的东家操心。


    蔺小郎君每每路过此地,都不由得心里感慨:还是他家少爷高瞻远瞩,有先见之明,如今他们家是再也不缺钱花了,万两白银就是扔进水里都半点不会觉得心疼。


    等以后他成了白身,有了自由,还有钱有权,他们一家可不是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了么。


    美滋滋的好日子,可长着呢。


    蔺小郎君人逢喜事精神爽,带着仙人下凡一般的妻儿,数九寒天里都走出了春风得意马蹄疾的轻快来。


    没一会,就到了监军太监宅的门口。


    这处宅第同样也是被翻修了一新,乍一看去,除了门头小了些之外,到处都精巧万分,连门口的石狮子都光洁得如玉一般,门柱的漆面根根透着油光,门额上的字龙飞凤舞,一看就是蔺南星亲自题的——


    蔺太监宅。


    这里以后便是他们一家子,在雁城的家了。


    宅子里已提前买好了伺候人的奴婢,蔺南星和沐九如刚下马,门房便迎了上来,同老爷、正君还有小少爷打了招呼,将两匹马儿牵去了侧门的马厩里。


    这处宅子统共只有二进,比起京城的蔺太监第小了足有三倍。


    但比起湖州的陋室几间,却也大了不少。


    更别说小郎君提前布置过了宅院,虽说还有不少地方的植物没来得及种上,但满园的梅花在风雪中争芳斗艳,依然让人瞧着赏心悦目,暗香疏影。


    夫夫二人住的主院,名字依然和京城里一样,叫做鹿韭苑,主屋也依旧叫枝叶居,同个院落里的侧屋则是留给了三个小辈住,题名“鹿鸣居”。


    三个小的被分配了新居,各有各的满足。


    蔺韶光高兴于他有了专属于自己的屋子,阿芙和风兮则是高兴于他们和蔺韶光待遇同等,真被师父师娘当成了亲子来对待。


    师姐弟三人乐得眉飞色舞,一下午全都忙进忙出地在搬行李,相互串门着把彼此的小屋子装点得漂漂亮亮。


    蔺南星和沐九如这边也没闲着,两人把鸡鹅们全都堆进了专门搭建的棚子里,棚里日夜燃着碳火,免得南方的小家伙们到了北边来水土不服,给冻死了。


    从竹里书斋带来的行礼也一箱箱地往枝叶居里搬,由蔺南星做主,沐九如打副手,夫夫俩一起收拾得妥妥帖帖。


    一直到晚饭过后,家里才算初步收拾完了了,大大小小的一家子也都过了兴奋劲,各自成组回了自己的屋里,该休息的休息,该沐浴的沐浴。


    -


    枝叶居里碳火燃得旺盛,屋里的木桶也装满了热水。


    蔺南星将整个蔺太监宅都收拾得阶柳庭花,步步成景,他和沐九如日日要住的主屋自然不可能反倒马虎对待。


    整个屋子都被翻修成了蔺太监第那间新房的模样,处处装点得素雅又不失温馨,更别提在这贫寒的北地,他们的屋子里还绽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博古架上摆放了的诸多古玩、装饰,书架也被塞的满满当当……


    这些全都是蔺南星用心掇拾的证明。


    疲累一天的沐九如,此时就身处在这安逸的卧房中,窝在热气腾腾的浴盆里。


    水汽氤氲。


    素白纤长的胳膊搭在木盆边缘,沐九如秀美的脸侧靠在自己的臂肉上,一对明眸微眯,被热气蒸得昏昏欲睡,乌黑的长发蜿蜒在身上,顺着肩背没入水里。


    屋门“吱呀”一声从外部被开启。


    蔺南星端着药碗入内,走到浴盆边时,沐九如睁了睁眼,懒懒地笑道:“落故?”


    蔺南星应了一声,道:“祜之,药熬好了,现在喝了吧?”


    沐九如拖着调子轻轻“嗯”了下,抬手接过碗来,整个人沉进水里,只露出一张皎洁的脸庞,和一双白里透红的手掌。


    俊美郎君像是个可爱的小水妖一样,三两下喝完了碗中漆黑的汤药,嘴唇红润润的,眼睛乌溜溜的,把碗递了回去。


    蔺南星被水里的心上人看得脸热心热,他接过碗来,又回递了枚提前准备好的蜜饯过去,轻轻地投入郎君柔软丰润的嘴里。


    沐九如衔过果脯,拌进嘴中,艳红的舌尖一闪即逝,腮帮鼓起一点。


    蔺南星眸色微暗,被那节丁香小舌勾去了全副心神,但少爷正好好得吃着蜜饯呢,他去打搅就显得太不识趣了。


    小郎君收敛起遐思,走到沐九如的后方,绑起身上的衣袖,露出一双精壮有力的手臂,开始低眉敛目地伺候心上人沐浴洗漱。


    足有四个月未曾触碰到的长发依然柔软顺滑,宛若一捧上好的丝绸,玉润冰清,芳香暗涌,令他爱不释手,怎么都伺候不够。


    蔺南星捏着水瓢,避开沐九如的面部将长发打湿,随后用自家陵光铺研发出的养发油兑开澡豆,轻轻搓揉上沐九如的头皮。


    沐少爷被伺候得喟叹连连,鼻尖发出若有似无的哼声,轻快地道:“还是落故的手艺好,我这头发自己一个人打理时总是弄得手忙脚乱,应接不暇。”


    蔺南星被夸得嘴角微翘,手上动作更是仔细轻柔,低声回道:“我的手艺就是为了伺候少爷练的,以后这些事都有我来做,不会让少爷再为此烦着了。”


    他垂下脑袋,靠近了水汽氤氲处,在沐九如光洁细腻的脸上印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你一路北上,辛苦了。”


    沐九如的耳畔被温软的气流吹得有些酥痒,他抬起头来,看着蔺南星,心里有些温热,又有些小小的气恼。


    他从水里伸出一只手,举到小相公的面前,触上这人俊朗的眉眼、脸庞还有唇角,把他的小郎君沾得哪里都水灵灵,像是淋了雨,又像是浸了汗。


    看起来有些狼狈,也有些性感。


    蔺南星一如既往得温驯,不论沐九如的手如何作怪都甘之如饴,甚至在水流打到眼睛时,他还闭上眼帘,眷爱地蹭了蹭沐九如的手掌。


    沐九如轻叹一声,指尖划过蔺南星唇瓣,葱白的手指将小郎君微红的唇瓣分开,露出一点粉红。


    他叆叇后的神色逐渐幽深,声音又低又柔,飘飘忽忽地道:“我是辛苦了,你这个……”他几近气声,吐息道,“坏奴婢。”


    蔺南星被控诉得呼吸一滞,然而他还未来得及辩解,就听水声一阵淅沥乱响,他的后颈缠了上一对灼烫的柔夷,拖着他直直往下。


    蔺南星六神无主,芳心大乱,嘴唇却被水中的心上人噙住,还泄愤似得咬了一口。


    蜜饯的芳香顿时弥漫在他的口腔之中,刺痛的感觉对他而言与情.欲本身毫无差别。


    只要是沐九如给他的,都让他心神震荡。


    第187章 床头 九如想与你共同进退的心意不比你……


    不论是亲吻, 还是疼痛,或是坏奴婢的指责,对蔺南星而言, 都是心上人赐予他独特的恩赏。


    沐九如在蔺南星反客为主的亲吻中逐渐气息急促,招架不住,他轻轻抬起小相公的下巴, 蔺南星立刻松了嘴, 乖顺地仰起头来。


    沐九如此刻躺在水中,黝黑的长发铺满了水面, 水平线伴随着热烟在他精致地耳畔时沉时浮。


    叆叇早就沉进了水池底,但水中人的一双明眸依然亮如星辰, 仿若能洞察灵台, 荡魂摄魄。


    他来回抚摸蔺南星被他咬红了的那片唇瓣,将那处搓揉得更加艳红,轻喘道:“小南星, 你这个坏相公。”


    蔺南星眨了眨眼, 大抵是察觉出沐九如有些不高兴了。


    但他家少爷即便是生气了,语调也是柔柔的,不骂人也不恼人,就是咬他都是轻轻的, 甜甜的。


    蔺南星立马道:“少爷,我错了。”


    沐九如闻言“嗯”了长长的一声,眼眸微撩,流光溢彩,直把蔺南星审视得汗毛倒竖,像是做错了事儿的熊孩子,要被家长秋后算账, 打屁股了似得。


    沐九如好半会儿才收了声,露出一个好看温柔的笑颜,轻轻问道:“你哪里错了?”


    蔺南星咽了咽口水,干巴巴地反省道:“我……不该把少爷留在湖州……也不该不让少爷来雁城,我错了,少爷。”


    沐九如把放在蔺南星脸庞上的手收了回来,泡进了热乎乎的水里,脑袋撇了撇,靠在木桶的边上,温和地道:“你没错,落故担心我来雁城会受苦,一片诚心为我考虑,哪来的错?”


    蔺南星焦头烂额,他确实没想明白自己错在哪里了,少爷身体不好,又那么金贵,只要是长眼睛、有良心的人,都不舍得让这么好的郎君来雁城这种鬼地方吃苦。


    可沐九如又像是真的不高兴了……


    蔺南星头皮发麻,脑子里思绪流转,又仿佛全然卡壳了,他放软了调子,撒娇道:“……少爷。”他把手伸进水里,轻轻揽住沐九如的后背,憋了半天,又道,“少爷,我错了。”


    沐九如骤然起身,离开了蔺南星的触碰,水面晃动,发出一阵清脆的浪声,水底也因肢体的动弹,而在木板底摩挲出一串“搁楞”的声响。


    沐九如摸出叆叇挂在脸上,伸手抹去镜片上的水痕,语调淡淡道:“小相公哪儿来的错,明日我就找乔脉植种同心蛊去。”


    蔺南星手里空空的,心里也像是空了一大片,他喉结滚了好半会儿,委屈得心头到牙缝都发酸。


    他无助地望着与他相隔一臂的沐九如,都不敢抬手去触碰,只是从喉咙里发出嗡嗡的呜咽声,音调细细地道:“祜之,我真的错了……你别……宠信他。”


    他垂下眼眸,红彤彤的凤眸里悄无声息地挂下了两串泪花,晶莹剔透地落进了浴盆里。


    他也不去擦,浑身都僵着不敢动,生怕沐九如离他越来越远:“求你了祜之,少爷,我以后再也不自作主张了……你别疼其他人,少爷。”


    他牙关轻颤,哽咽道:“我是少爷的南星,我是……独一无二的。”


    沐九如被那说来就来的眼泪吓得心跳骤停,他方才确实是有心要给人吃点教训,可哪想得到他家小奴婢这么不禁唬,一个回合都没有,就委屈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了。


    他连忙凑上前去,双手捧住蔺南星湿漉漉的脸庞,给这人轻轻地抹去泪水,温声道:“怎么又把你弄哭了呢,你这泪做的人儿,最会招人疼了。”


    蔺南星低低抽泣一声,小声道:“……要少爷疼。”


    沐九如的一颗心立即软了,化了,再也生不起气来了。


    他抬起身子,亲了亲大可人儿的眼皮,尝到一嘴咸咸苦苦的味道。


    他与他高大又柔软的小奴婢脸颊贴着脸颊,温温柔柔地道:“疼你,我最疼你,只疼你,也只喜欢你一个。”


    他看着蔺南星,认认真真地道:“落故,九如这辈子只喜欢他的小夫君一人,少爷也只喜欢他的小奴婢,他的小南星,我的心尖尖上此生此世都只有你这么一个人儿,听见了吗?”


    蔺南星心里还是有点委屈的,可沐九如这么说了,他又经不住地欢喜,眼眸又亮晶晶地落了串泪滴下来。


    他躲羞一般低下头,埋首在沐九如的肩窝里,手臂试探着环上少爷的脊背,这下他没被推开了,与少爷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他又高兴了,心里甜蜜蜜的,也酸溜溜的,低声道:“嗯……听见了,少爷你真好,我也……最喜欢少爷,只喜欢少爷……”


    沐九如拿这天上派来克他的人儿没办法,脾气也发不出,拿捏也拿不住,他摸上蔺南星的后脑勺,爱怜地摩挲:“小傻子。”


    蔺南星立马“嗯”了一声,回应沐九如。


    沐九如止不住地叹息,他手指游移,又捧住了小相公的脑袋,将人轻轻托起,与自己两两相望。


    蔺南星眼里的泪水一时半会还收不住累,他不好意思让少爷多看自己哭鼻子的丢脸模样,视线低低垂落着,不敢与尊如神祇,喜怒淡泊的心上人对视。


    沐九如却不让他的小相公回避自己,柔柔地命令道:“你看着我。”


    蔺南星听话地抬起了自己红宝石般的眼睛,盈润的眸子里满满得映着烛火下的心上人。


    这是他这此生此世的贵人,也是他这辈子的追寻与顺从,他最爱最爱的人。


    这灼灼的眼神看得沐九如心头微动,又似乎让他的小心思在这份赤诚的凝望中无所遁形。


    他不该去吓唬蔺南星的。


    分明他是年长的那个人,怎的还任性地闹脾气了,想让小郎君来猜他的想法呢?


    他们夫夫两个,一路风风雨雨都过来了,有什么话是不能掰碎了,揉开了,好好说清楚的。


    沐九如也回望向蔺南星,看着他所钟情的少年,看向那对清澈动人的凤眸,慢慢地,一点点地道:“落故,我向你道歉,我也有错,今次是我不够耐心,同你任性了。”


    蔺南星立刻摇了摇头,鼻音嗡嗡的,真心诚意道:“少爷没有错,少爷永远都不会犯错。”


    沐九如轻笑一声,顶顶可人儿的鼻尖,道:“傻,我有错,我错了,把我心尖尖上的小相公惹哭了。”他好声好气地解释道,“我没有不让你做主的意思,我喜欢你做决定,喜欢我们有商有量的,这才是夫夫,对不对?”


    蔺南星点了点头,嘴唇动了动,手指尖轻轻蹭着沐九如的腰窝,犹犹豫豫道:“那……祜之,你是为什么不高兴?”


    沐九如展颜轻笑,鼓励一般地吻了吻小相公的唇瓣,道:“没有生气,或者说,只有一点点地恼你,你不让我来雁城,还让我和别人种同心蛊……”


    蔺南星立马道:“少爷,对……”


    沐九如又亲了一口小相公的嘴,打断了这人的话语,道:“你听我说完。我不是想让你道歉,落故,我就是……希望你也能明白,你的九如想与你共同进退的心意不比你少一星半点。”


    他一字一顿道:“我不怕冷,不怕危险,也不怕死,我们不是早就说好的么,以后再也不分开了?”


    他声音柔柔的,像是陈述,又像是在探寻一个答案,手指也摸索到了自己的腰间,与揽着他的大手相携相握,最后变成十指相扣。


    沐九如坚定地道:“不管是作为主仆,还是夫夫,九如和落故不论生死都要永远在一起。”


    蔺南星心跳骤响,眼里酸涩一片,却和方才委屈落泪的感受截然不同,他仿若被注入了很多很多的爱意,很多很多的勇气,快要满胀,快要炸开。


    他的心里突然有花灯千盏,明月一轮,春风无限,而所有的景象,都归结成了心尖上住着的这人。


    他反手牢牢地扣住沐九如的手掌,把捧着的指节奉到自己的唇边,轻轻地,虔诚地亲吻,又仿佛只是在贴着,想要从中汲取更多的属于沐九如的一切。


    蔺南星亲密地依附着他的爱人,声音哑哑的,却不再哭泣了,他也坚定地回应沐九如,道:“是,少爷,祜之,我们永远也不会分开,是我的错,是我想差了,辱没了少爷的心意。”


    他低着脑袋,认真地道:“我不该这样的,我该相信少爷也很爱重我,很舍不得我。”他亲吻沐九如的指节,心里很安定,又满是眷爱, “抱歉,对不起,祜之。”


    沐九如笑得眼睛眯了缝,成了两弯亮亮的月牙,他柔声道:“九如原谅你了,落故,你也原谅你的夫郎好不好?对不起,我把你吓哭了。”


    蔺南星面颊红了一片,羞臊不已,他用发烫的面皮蹭了蹭沐九如的手背,嘀嘀咕咕道:“少爷……怎么吓唬我,都可以,我不生气,我永远不生少爷的气。”


    沐九如被逗得哼笑个不停,花枝乱颤道:“傻南星,小傻子。”他问道,“那我之前说要和乔脉植去种同心蛊,你也不生气?”


    蔺南星抿起嘴来,唇部微微撅起,道:“不生气……就是有点……委屈。”


    沐九如忍俊不禁,点点小郎君的鼻子,喜爱地道:“别委屈,我和乔脉植是之前特意串通好了,故意激你的,让你叫我去和别人种蛊。”


    他拧了拧蔺南星的鼻子,把可人儿说的眼神游移,神色心虚,这才又笑着坦白道:“我只喜欢你一个人,这辈子也不会招惹其他的郎君和女郎。乔脉植已有喜欢的人了,他很喜欢桑召,成日里粘着桑召,过几日你一看就知道了,我与他的关系也还未到知己的程度,目前只算是志同道合吧。”


    蔺南星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尤其是听到乔脉植还喜欢桑召,危机感顿时消减了大半。


    他嘴角微勾,总算露出了个清甜的笑来,哼哼唧唧道:“少爷,你就是……”他持宠而娇,很小声地控诉,“故意的,你欺负我。”


    沐九如笑个不停,抖着肩膀道:“嗯,对,就是欺负你,欺负我的傻相公。”


    蔺南星被这么说了,心里反倒是更加高兴,只要沐九如看着他,只对他一个人这样,不管是欺负他,还是说他傻,哪怕是他打骂他,他都喜欢,都欢欣。


    而且沐九如的笑脸,真的好好看。


    蔺南星心动不已,笑着凑了过去,慢吞吞地往那张艳红微翘的唇瓣里送上唇舌。


    沐九如的笑声渐收,缠绵的水声从两人的唇齿间溢出。


    蔺南星含含糊糊,高高兴兴地道:“少爷只欺负我,不欺负别人,少爷最疼我了,我喜欢被少爷欺负。”


    沐九如捏着小相公的一对耳朵,在黏黏糊糊的亲吻里,无奈地道:“你真是……招人疼。”他浅浅地啄吻了几下,微微后撤一点,怜爱地道,“小南星,等沐浴完了,我们就去种下同心蛊吧。”


    蔺南星微微一愣,喉结一阵翻滚,牙齿磕碰了几下,低低地应道:“好。”


    那声音有一丝的颤抖,更多的是坚定与决心。


    沐九如听到了想要的答复,心中胀满了怜惜与爱意,唇边也再次绽开妍丽的笑容。


    他勾着蔺南星在水中缓缓地后靠,轻抚着小相公的后颈与发丝,鼓励般地道:“真勇敢,落故,别怕,这是九如的所求,是我想要的,是你成全了我。”


    蔺南星几乎要被沐九如拉进水里,他伸手支住木桶的边缘,胸口却被沐九如的话语和氤氲的水面撩得心弦晃荡,悸动不已。


    他此前在家书中不愿让沐九如北上,还反悔不想和沐九如种下同心蛊,让沐九如去和死士种,并非是他胡搅蛮缠不讲理。


    他是真的害怕,若是他有万一,沐九如也会因此遭遇不测。


    毕竟种下同心蛊后,两个蛊虫的宿主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一方心脉断绝,另一方也难逃一死。


    战场上面刀剑无眼,哪怕他的功夫再好,也不能保证自己真就次次都能全身而退。


    若是他不幸在随军时出了什么意外,种蛊之后,便是他带累了沐九如,非但不能让沐九如活得更好,反而会害得心上人丢掉性命。


    就在沐浴之前,他依然觉得,自己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与沐九如种下同心蛊。


    但现在,他已不再这么想了。


    他虽害怕自己会间接害死沐九如,却再不敢看低心上人一往无前的勇敢与爱意。


    蔺南星的身体止不住地轻轻颤抖着,他用尽力气想要控制这种与心上人生死相随的兴奋,又或是恐惧带来的战栗,却不得其法,整个木桶都似被他带动着在轻轻地震颤。


    蔺南星从自己的嗓子里,挤出颤抖而迫切的回应:“祜之,我也想的,此后我们同生共死,生死不离。”


    沐九如沉静如水地望着他,应道:“好,生死不离。”


    他抬起身子,再次吻住水上的小郎君。


    这一次的亲吻,比起之前的更加火热、激烈,他像是奖励又或是痴缠一般攀附住身上的郎君,勾着人越沉越低。


    蔺南星的衣襟已湿了大片,黏黏糊糊地粘在两人身上,沐九如轻轻拂过澡盆边坚如磐石的手臂,轻轻道:“放松,落故。”


    蔺南星在沐九如的触碰下,毫不抵抗地卸了力气。


    下一瞬,他整个人被地扯进了浴盆里,水花四溅,暗潮汹涌。


    热水如落玉盘一般淅淅沥沥地溢出,洒落在石板地上,一直漫过浴盆边那双歪倒的木屐,漫过屏风……再漫向更远的地方。


    第188章 流水 这是独属于蔺南星的桃花流水,活……


    一池春水晃乱。


    沐九如搂着他跌入浴盆的小相公, 乌黑的长发缠了两人一身,他擦去蔺南星脸上的水痕,轻笑道:“真乖。”


    蔺南星脸色通红, 为自己突然的失态,脑中一片空白就发疯地进了浴盆,也为身下郎君艳如水妖一般的绮色, 让他色授魂与, 无暇他顾。


    蔺南星无措地、呆呆地趴在水盆里,稍微换了个动作, 和个害羞的小媳妇一样,规规矩矩地抱膝蹲好, 羞窘道:“……少爷。”


    沐九如对小南星这乖巧的姿态喜爱非常, 他凑过去,拍了拍蔺南星的膝盖,道:“放松些, 寻个舒服的姿势坐好, 浴盆很大,容得下我们两人。”


    蔺南星立刻乖乖地照做了,长腿放松地撑开,绕开沐九如的身子, 正好顶住另一头的盆壁。


    他犹犹豫豫,昏头昏脑地思考自己是不是要脱衣服,毕竟沐九如并没有让他宽衣,也没说让他进浴盆是不是要一起洗澡。


    他刚想询问一声,沐九如已经先动了起来,那双温软细腻的手掌在水里探了一探,寻到了小郎君衣料上的扣子与系带, 三两下除了,又触碰上了水中坚实柔韧,随着呼吸急促鼓动的腹肌。


    蔺南星被摸得心旌摇曳,但到底他还有一丝神智尚存,在沐九如的手越发作怪的时候,他连忙拦了一栏,轻喘着道:“少爷,你长途跋涉刚到雁城,已经很操劳了,不必这样……”


    他摩挲了下沐九如的手背,羞涩又感念地道:“我们过几天再……亲昵。”


    沐九如捏住蔺南星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又啃了一下,惹得身前人的呼吸越发凌乱。


    他抬起微红的眼眸,看向他人高马大,威武不凡,又温驯可人的小夫君,水中的手指勾勾连连,四处撩拨,道:“落故,现在是我想要碰你,并非只有你一人为我色授魂与,我也是一样的。”


    他微微停顿,含笑又强调道:“是我想要疼你,想抚摸你,想在此刻看你动情的模样。”


    蔺南星在沐九如的话语下,立刻浑身颤抖了起来,甚至他都没被沐九如怎么触碰,都差点溢出呻.吟。


    心上人的主动渴求,不亚于世上最为强力的催.情.药物。


    更何况他已与沐九如分别了这么长的时间,他已许久没有抚摸沐九如,没有感受到沐九如的芬芳与柔软。


    他也无比地渴求着沐九如,想要疼爱沐九如,也想被沐九如予取予求。


    蔺南星立即放松了肢体,一错不错地看着心上人幽深的眸色,艳红靡丽的唇瓣,颈项上滑落的细汗……


    这是独属于他的桃花流水,活色生香。


    蔺南星为沐九如的每一次触碰而喘息、颤抖、低吟,似乎他的郎君不论触摸哪里,都会在他的身上点燃一把熊熊的欲.火,又或是插上一把绵绵的细针。


    突然他的腰腹上感觉一变,竟是有什么颤动不止的东西触了上去。


    那感觉和沐九如柔软的手掌相差甚大,蔺南星眼神迷蒙,伸手摸了一把。


    率先摸到的是沐九如的手背,那只手也轻轻地颤动着,里面抓着一把圆滚滚的小球,正压在他的肌肤上,把他的灵魂都震得有些酥麻。


    蔺南星愣了一愣,随即震惊道:“祜之……这……”


    沐九如轻轻一笑,手掌微动,道:“我今日骑马累着腿了,就拿这个来松快了一下肌肉。”他侧眸问道,“是不是还挺好使的?”


    蔺南星本就红润的脸庞,瞬间色泽更红,他臊得不行,支支吾吾地道:“这东西,这不是……这么使的。”


    沐九如道:“我知道,它和角先生是放在一起的,是闺房的用具,我特地研究了一下,发现它放在水里就不吵了,很适合用来解乏。”他一本正经,又使坏地带着东西游移,问道,“你觉得如何呢,身上舒坦么?”


    蔺南星的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这该如何说?


    少爷弄得自然是舒坦的,可这声舒坦,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沐九如爱惨了小郎君无从招架的模样,他凑上去亲了亲这人的唇瓣,呢喃道:“真是个大可人儿。”


    他的手指缓缓抽拉,松开小郎君裤子的系带腰带,带着那串东西继续向下。


    蔺南星浑身一震,残缺的部位被不停地招惹,让他情难自禁。


    可……这东西也不是这么用的……


    蔺南星想要说些什么,但身上的感觉越发得鲜明,让他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躲闪,又想要沐九如给予他更多。


    在难言的欢愉与羞臊中,小郎君呜咽一声,垂下脑袋,轻轻地叼起沐九如肩膀上的皮肉。


    …………


    …………


    一场沐浴,把枝叶居的里间弄得水漫金山。


    蔺南星打扫了好一会,又多烧了几炉碳,这才把哪哪儿都收拾得干爽整洁了。


    两人打点完了卧房,又收拾好了自己的穿着,就去客人住的嘉鱼院中,敲开了桑召的屋门。


    桑召的屋里一如既往得阴森昏暗,到处都是一框框的蛊虫蛄蛹蠕动,看得人头皮发麻。


    两人进了屋中,乔脉植竟也在桑召的屋里。


    孤单寡女共处一室,蔺南星看得万分满意,对乔脉植的敌意也瞬间就消失了。


    倒是桑召对乔脉植依然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人看不出两人是否郎有情,妾有意。


    桑召听闻蔺南星和沐九如的来意后,二话不说拿出了养成后的蛊虫。


    用来服用的同心蛊和母蛊的模样全然不同,是圆圆小小的两枚,就是个黑乎乎的蚕茧模样。


    除了会偶尔脉动一下之外,和个药丸没什么区别,种下的方式也是兑水吞服。


    沐九如对蛊虫了解日渐加深,已没了什么排斥的心里,蔺南星那头也相信沐九如的判断,以及沐九如的友人。


    夫夫二人面不改色地就着温水服下蛊虫,随后桑召拿起虫笛吹了半晌,同心蛊便种成了。


    一点实感也没有。


    不过这种东西,若是会明显感觉到什么,反倒是种蛊失败的表现。


    因此蔺南星和沐九如二人捧了会儿心,和客人们聊了会儿天,就拜别了桑召还有黏糊在房里不愿出来的乔脉植,回了他们自己的枝叶居里。


    夫夫俩人蛊也种完了,澡也早就洗完了,这会儿便该睡了。


    不过今日发生了诸多事情,又是重逢,又是搬家,又是床头吵架床尾和,还由沐九如主导欢.好了一场。


    两人窝在床上,都睁着一对亮晶晶的眼睛,谁也睡不着。


    屋内的烛火已熄灭了,床帐层层叠叠地拢起,让炕床内的空间温热又密闭。


    彼此的呼吸浅浅交融着,几盆碳火静静燃烧,发出轻如雪落般的声响。


    蔺南星动了动他坚实有力的手臂,把靠在他臂弯上的沐九如捞到了自己的身上,胸口贴着胸口,稳稳地抱好。


    沐九如也很是喜欢这个姿势,柔顺地趴伏在小郎君的胸膛上,随着心上人的呼吸缓缓起伏。


    洗过的头发柔软蓬松,散发着让人难以忽视的清香,蔺南星鬼鬼祟祟地把鼻尖拱了上去,细细地闻嗅,阔别数月的香味让他心头满足,又有些心猿意马。


    他一边轻轻的拍哄着少爷的脊背,一边回想起了方才浴桶里的缠绵厮磨。


    欢.好的那会儿他十分害羞,也十分羞臊,什么都来不及欣赏,也来不及反应。


    如今细细一想,他却哪儿哪儿都觉得兴奋和鼓噪。


    少爷强势的姿态别有韵味,求索的模样也十分性感。


    令他目成心许,怦然心动。


    安静的床上突然传来沐九如轻轻的笑声,两人贴的很近,沐九如一笑,胸腔的共鸣就也带动了小郎君的胸膛一同发颤,酥酥麻麻的。


    沐九如伸出一只手,抚上蔺南星的胸口,隔着衣料放在那人的心头上,揶揄地道:“你在想什么呢?心跳都加速了。”


    蔺南星的心头做贼心虚地又重重蹦跶了几下,惹得沐九如再次轻笑出声,他拉起环在自己腰上的大手,放到自己的心口上,道:“感觉到了么,落故,我的心跳也因为你加速了。”


    蔺南星手掌微动,隔着衣物贴合住了那片柔韧的肌肤。


    沐九如的胸膛此时此刻就在他的手下,强烈地呼应着他的触碰,与他的心脉律动成一样的频率。


    就好像他们是因为依存着彼此,而存活于世的一般。


    这种认知激得蔺南星心跳越发激烈,耳旁也涌起了汩汩血流的轰鸣。


    他音色微哑,低声坦诚道:“祜之,我在想……方才沐浴时,你对我做的那些。”


    沐九如脸色“腾”得一红,心跳越发得快了,也不知是他自己悸动了,还是蔺南星那头也心动了。


    他把自己的脸埋在蔺南星的胸膛上,有些羞涩地哄道:“这么喜欢啊?下次我再给你用那个。”


    近似调.情的话语,旖旎密闭的空间,让蔺南星的体温升高,喉咙发干,他音色越来越低,道:“祜之,那个……不是这么用的。”


    沐九如眨了眨眼,问道:“嗯……?那是怎么使的?”他被好奇勾走了注意力,思索了下,又道,“是该听那个响么?下次我拿到床上来用?”


    沐九如之前在浴桶里时,那么对蔺南星用这东西的时候,蔺南星就猜到沐九如不认识勉铃了。


    他家少爷虽说没他那么容易害羞,在床上却自有一套规矩,妻该做什么,夫该做什么,什么东西该有什么用处,都安排的明明白白的,一点都不能错乱。


    若是沐九如认识勉铃,绝对会等着他来用,而非拿出来对他使。


    虽然这么用也……不错。


    蔺南星犹豫了一会儿,还是低下头去,在沐九如的耳边轻声地说出了那物件的真正用法,又道:“……这个是逢力送我的颤声娇,也叫勉铃。”


    沐九如惊讶地眨了眨眼睛,白玉一般的耳廓瞬间红透了。


    往昔他看话本的时候,就不爱看那些情情爱爱的内容,勉铃的大名他虽有在话本里看到过,却完全没个概念,也就没和这小玩意儿联系到一起。


    沐九如感受着蔺南星噼里啪啦的心跳,缓和了下自己羞臊的情绪,便知情识趣地小声问道:“那……小相公,你要给我用勉铃吗?”


    蔺南星的心跳立刻一路上滑,都快到了嗓子眼,即便他竭力地控制情绪,平复呼吸,也压抑不住兴奋和欢欣。


    他咽了下口水,试探又雀跃地道:“可以吗,祜之?”


    左右沐九如今日也睡不着,心头咚咚得跳,和揣了个兔子一样,谁能睡着?


    他拍了拍小郎君作怪的胸口,宠溺地应道:“嗯,你去准备吧。”


    蔺南星立即咧开嘴,露出个傻乎乎的笑来。


    他一骨碌坐了起来,高高兴兴地同心上人接了个甜甜的吻,随后动作飞快地把沐九如卷进被窝里安置好了,又风儿般地去叫水拿物件了。


    只留下一串持久的悸动,在沐九如的心头雀跃不止。


    第189章 士气 蔺南星从没哪一次打得这么易如反……


    连日的风雪依旧肆虐不休, 凌冽刺骨。


    时值将至正午,雁城上空的天色只是有些蒙亮,茫茫雪色近乎遮天蔽日, 目光所及只可见百步开外。


    雁城依然是寂寂的,萧萧落落的,就像个死城。


    又或者它确实已经死了。


    毕竟雁城的时疫虽不严重, 却因百姓要躲避战乱, 逃离了近半数的居民。


    每年的冬天,还会数之不尽的百姓冻死在自己的家中或是哪条积雪深深的街头巷陌里。


    一直到开春后, 雪融冰消了,才会被人发现。


    如今的雁城里, 除了北军之外, 到底还有多少活着的百姓,谁也说不清个数。


    就连朝廷供养的北军里,也每天都有人在冻死、病死。


    分明该是万物向荣的正午, 却几条街也见不着一个行人, 除了主道外的路上,积雪已许久无人打扫,快要与人比肩。


    闹市里的商铺因无人问津而家家门扉紧闭,只留一线暖黄的灯火, 连带着掌柜或站或坐的身影透纸而出,表示此店尚在营业。


    万籁俱寂的死城里,忽闻一阵喧天的锣鼓吹号声自北城门处传来。


    通往定城方向的雁城北门忽得大开,白茫茫的风雪从城外涌入城内。


    吹角声却是更响,像是要冲破云霄,将整座城池唤醒一般。


    开启城门的守城兵们捂住脸面,眯起眼睛, 抵御无孔不入的寒气。


    一匹披甲挂缨的漆黑骏马破雪而归,闯入他们的视线。


    马上的郎君身材颀长,与他的马儿同样威风凛凛,一人一马踏着风雪,昂首阔步地进入城内。


    刺鼻的血腥气也随之从城外涌入,冲得人几欲作呕。


    白色的马蹄上浸满了冻僵的血液,战马的缰绳、战甲上也浸染了纵横的血迹,甚至还有些红色的冰锥挂在障泥之上。


    紧随队首之后入城的,便是执旗的骑手。


    执旗小兵腰杆挺直,双手握杆,高举旗帜,暗黑色的幡旗在雪中若隐若现。


    一阵飓风吹过,旗帜猎猎,布面上的巨大“蔺”字跃然眼底,几道飞溅的血点将旗面装点得如绣繁花,在风雪中红白分明。


    再后入城的,便是吹奏着凯旋之乐的鼓手与吹角手,一共只有三人,却奏出了普天同庆,举国共欢的势头。


    受这气氛影响,在这几个先锋部队之后返回雁城的骑兵们,各个都精神饱满。


    他们的身上同最前方的主将一样血气浓重,头发、眉毛几乎全被血污给冻住,刀环上的绸缎红到发黑,脸上却都透出难掩的喜色。


    一看便知是打了胜仗!


    有个守城的兵士在队伍里见到了熟人,不禁大声问道:“老弟,你们遇到鞑子了?”


    马上那骑兵闻声勒了马,靠近叫住他的守城兵,露出个灿烂的笑容,道:“今个巡城时,蔺公带着我们走得远了些,刚好撞见了队鞑子,也是三百来人,全叫我们给宰了!”他从怀里掏出两枚耳朵来,炫耀道,“瞧,我杀的。”


    兄弟竟杀了两个鞑子,这可是军功啊!


    守城兵咽了咽口水,心下有些羡慕。


    数九寒天里遇上鞑子的机会可不多,就是遇见了也未必能打的赢。


    今次蔺公带出城巡查的队伍虽说也是三百来人,但鞑子在马上骁勇善战,双方就算人数上势均力敌,但按照以往的胜率来说,虞军也只有两成的胜算,甚至还要再少上一点。


    可这鼓吹奏乐的,必然是大胜而归才有的架势。


    守城兵连忙问道:“兄弟们伤亡如何?”


    骑兵笑的见牙不见眼,道:“都是小伤,一人都没阵亡,还虏了两鞑子回来,收缴了一批军备。”


    战利品和俘虏都是由清扫兵携带的,一般都在队伍末尾处。


    守城兵伸出脑袋望了望,可惜那些人目前还没进城,什么也瞧不见。


    他又转回了注意力,道:“这打得未免太好了吧!具体什么个情况,老弟你快和我说说!”


    骑兵想起刚才打的那场就精神一振,热血沸腾,声音都拔高了许多,激动地道:“确实是打得好,我这辈子就没打过这么舒坦的仗!那些鞑子向来仗着马壮箭法好,不把我们虞人放在眼里,这次也是,一见到我们,就直接杀了上来。”


    他小声道:“若是换做别人领队,怕是早就吓得屁滚尿流了,但蔺公!”他的声音忍不住又大了起来,“以前有人说他是条汉子,我还真不信,可现在,他在我眼里就是爷们中的爷们!他是真不怕鞑子啊!他见我们这些小的心里发怵,就只带了几个副手冲进了鞑子的队伍里!”


    他们这些负责守城的、巡城的兵士,都是从云城退守到雁城,吃过好几场败仗的老兵。


    几个月前,他们这些人才刚刚经历过十二万北军死的只剩八万的惨状。


    那意味着几乎三个北军里就会死去一人,他们这些幸存下来的兵,如今只要看到鞑子,哪怕人数再少,害怕的情绪也会从骨子里漫延出来。


    早就被打得没了骨气。


    守城兵光是听闻蔺公以卵击石,只带几人冲进鞑子队伍里就吓得整张脸皱成一团,即便他的好兄弟对蔺公赞誉有加,他也知道了他们的队伍已经打赢了,还是觉得凶险万分。


    守城兵心有余悸,问道:“然……然后呢?”


    骑兵两眼放光,对鞑子的恐惧一扫而空,腰杆挺直道:“蔺公自然是打得鼎鼎漂亮!他和那些鞑子短兵相接没一个回合,咱们都没看清雪里发生了什么,对面鞑子的领队就已经被他斩首了!”


    他说得手舞足蹈,唾沫横飞:“靠,太英勇了!你看到他那把斩.马.刀没,绸缎全染红了,都是鞑子的血染的!”


    守城兵顺着他的话头,远远看向队伍最前那位监军大人坐骑一侧挂着的巨大兵刃,果然刀柄上的红绸已全染上黑红的血液,整块布料被冻成了硬邦邦的一块,和个木雕一般。


    不知这蔺公到底杀了多少鞑子!


    真是大快人心!


    骑兵还在滔滔不绝:“蔺公斩了对面的领队不说,还一口气接连宰了对面好几个副手,娘的,之前兄弟们和我说蔺公战场上勇猛无匹,我还以为他们是夸大其词了,这次跟着队伍打了一回,我才知道,是真的猛!”


    “咱们这儿伸个懒腰的时间都没过去,那帮鞑子已经群龙无首,做鸟兽散了,之后号角一吹,兄弟们冲了上去,打他们就和老鹰抓小鸡似得!痛快!痛快!”


    守城兵已经听得一愣一愣的了,要不是说这话的人是他兄弟,他都要怀疑对方被蔺公公给收买了。


    蔺公带队杀敌勇猛,北军里几乎人人在传。


    但北军如今又补了一批人进来,总共又有数十万人了。


    蔺南星每次巡城只会点上百人左右的小部队,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轮上跟着蔺南星去巡城的。


    看不上阉人的在北军里还是多数,他和他的兄弟两人之前就觉得蔺公骁勇善战的说法水分颇多,不想只打了一仗,他兄弟竟直接被蔺公给折服了!


    守城兵不由也开始对蔺南星的小队有了些向往。


    他虽已经被鞑子打得怕了,压根不想再看见半个鞑子,但若是蔺公领队,让他也有机会能手刃几个鞑子,一雪前耻,为死去的兄弟们报仇……


    哪怕会因此丢了性命,他都想跟着去打上一场!


    欢腾激昂的鼓吹声响彻城门,也给城门口的北军们注入了一股崭新的士气。


    如今战事吃紧,大虞在鞑子那边败仗吃得太多,正需要几场胜仗来一扫之前低迷的斗志。


    因此哪怕是再小的冲突,只要打得漂亮,就可以大肆鼓吹,告诉北军里的士兵,也告诉雁城的百姓——


    大虞同样能把北鞑打得溃不成军。


    虞军所向披靡!


    不少跟随蔺南星出征的骑兵们都走到相熟的守城兵身边,说起了方才那场遭遇战的战况。


    守城兵士们各个听得热血沸腾,仿若这几百个鞑子是他们亲手杀死的一般。


    热闹的对话将之前清冷的城门口瞬间点燃,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呼喊道:“蔺公,勇武无敌!”


    又有人喊:“蔺公,壮我大虞!”


    呐喊声从零星变得绵长,从散乱变得整齐。


    “蔺公,勇武无敌!”


    “蔺公,壮我大虞!”


    “蔺公,勇武无敌!”


    “蔺公,壮我大虞!”


    行在最前的蔺南星于马上回首而望,城门边的战士们看向他的眼神满是战意,仿若无往不胜,无所畏惧。


    他心中涌起难言的畅快。


    方才在城外,他一口气杀了几十个鞑子,杀得酣畅淋漓。


    现在被人膜拜吹捧,也让他听得豪气干云,志得意满。


    蔺南星打从心眼里喜欢此时此刻的氛围。


    在这些朴素的小兵们眼里没有阉宦,没有权势,没有算计,甚至也没有朝廷、天子。


    他们只知道功夫见真章,实力论英雄。


    他们眼里所看见的,只有蔺南星的刀,蔺南星的勇,蔺南星最纯粹、最原始的模样。


    不过,这样让人飘飘然的话,喊上一两声,让他膨胀一会儿也就够了。


    再多的,他这阉宦可消受不起。


    蔺南星听了几声,便已觉得心满意足,一对凤眸里含了清浅的笑意。


    他嘴角微勾,招招手,把随他一同出城的逢雪召了过来。


    逢雪样貌清秀,此时也与蔺南星一样浑身浴血。


    刚才一马当先冲进鞑子队伍的那几人里,就有他在。


    逢雪并辔到蔺公身后一些,垂首听令。


    蔺南星低于几句,逢雪低声喏了,便放缓马速落在蔺南星的后头。


    他与鼓手吹角手们言谈几句,鼓吹声骤然一停。


    只剩城门口的呼喊还在持续沸腾。


    蔺南星微微弯腰,握住乌追身侧的辞醉,手上一个寸劲,脚掌踢动刀鞘上的活扣,长有八尺的斩.马.刀应声落入他的手中,被他高高地举起。


    刀柄上的红绸鲜艳欲滴,像一面迎风舒展的血色旗帜,又像是另一柄浸血的刀刃。


    蔺南星扬声道:“鞑虏必诛,天佑大虞!”


    话音刚落,号角声、鼓吹声再次响起,宛若伴奏一般鼓点密集,铿锵顿挫。


    蔺南星再次举刀,逢雪也跟着一同举刀,喊道:“鞑虏必诛,天佑大虞!”


    这下所有人都明白了他们在做什么,马上的巡城兵们各个拿起染了腰间、马旁的红色佩刀,高高举起。


    守城兵们也解下刀刃,举过头顶。


    “鞑虏必诛,天佑大虞!”


    “鞑虏必诛,天佑大虞!”


    “鞑虏必诛,天佑大虞!”


    整齐划一的口号响彻云霄,甚至惊动了就近的好几户人家和商铺。


    百姓们打开大门,探出脑袋来一看究竟。


    一番询问后,这才知道了,原来是大虞的队伍打了胜仗!


    城民们无不为此高兴万分,甚至有好些人裹了厚厚的外套,直接离开了家门,跟着队伍同行,还一道喊起口号。


    三百多个巡城兵早已全都进城,队伍靠近最末的地方绑着两个扎着辫子的鞑子,嘴里塞着布条,目光凶悍,却动弹不得。


    老百姓见了他们,立刻像是见到偷了鸡的黄鼠狼一样,恨不得对他们刀剑相向。


    可惜寒州百姓活得艰苦,臭鸡蛋烂叶子什么都未必日日会有,所幸雪团子遍地都是,百姓们各个弯腰团雪,把拳头大的雪块往鞑子的身上脸上砸去,直把这些贼人打得头破血流。


    后勤兵拿了片厚布料往鞑子的脸上一罩,免得这些人真就被百姓打死了,别的就再不管了。


    蔺南星见口号已经成型,便收起了辞醉,嘴里不再发声,甲胄下的修长双脚控着马镫向后微踢,让乌追的四蹄走的越发轻快。


    马蹄哒哒,战甲铛铛。


    这声儿会一路响到城内的北军营地里,等他在那处交送了俘虏后,再稍作休整,洗漱沐浴一番,便能回家伺候沐九如了。


    蔺南星望了望蔺太监宅的方向,不由感慨他家少爷真真是他的福星。


    沐九如才来了雁城没几日,就让他好运地遇上了这支鞑子的小部队,打了个大胜仗。


    他来到寒州的这三个月里,其实也和鞑子冲突了不少次,虽然次次他总能获胜而归,却从没哪一次打得这么易如反掌过。


    今日遇见的那些鞑子就好像不会动的靶子一样,傻不愣登的,随便就被他切了。


    一定是少爷在保佑他!


    蔺南星想到他的意中人,心头止不住得有些雀跃。


    上次他和沐九如欢.好的时候,他心跳一加速,少爷就会立马感知到。


    也不知今天他杀鞑子时,少爷能不能感觉到他在保家卫国?


    还有此时此刻,沐九如又能不能感觉到他的豪情与欢喜?


    蔺南星甚至恨不得带着队伍绕个路,去蔺太监宅前逛上一圈,好让沐九如能亲眼看到他家小南星如今出息了,杀了好多鞑子,还让北军的士气大振!


    ……可惜行军带队由不得他任性,白巡那厮也时时刻刻准备抓他小辫子,还有两个俘虏也要尽快送去审讯。


    只能等回家以后,他再亲自和少爷说说今日城外打得这场仗了。


    那样也好,他现在血刺啦胡的,让沐九如和蔺韶光见了也未必是好事。


    小相公、小爹爹还是清清整整的,才般配家里的两位天仙。


    第190章 挑衅 白巡胯.下一阵剧痛,竟是蔺南星……


    雁城北门锣鼓喧天, 欢腾不已,蔺南星得意扬扬地骑着他的爱驹,沿着主道打马前行。


    马下忽然冒出一人, 蔺南星仔细一看,是他北上时从死士营里挑选出来的死士之一。


    这个死士连着他南下时带的七人一起排序,排行正好第九, 但因要避讳主家沐九如的名讳, 蔺南星给他取的代号是阿十。


    阿十走到马边行了个礼,道:“蔺公, 白将军今日刚刚接到朝廷新下的调令,之后会有一批新的官员来到雁城。一个时辰前, 他召了文武官员们去他的主帐内议事, 请蔺公入城后也尽快前去。”


    主帅白巡在寒州掌管北军已有五六个年头。


    此处天高皇帝远,之前的监军太监驾驭不住白巡,导致这人有些目无天子, 召开会议竟也敢不等蔺南星这监军太监到场监督。


    这股嚣张劲儿, 也不知道是不是北军将领的传统。


    蔺南星的思绪微微流转,面上依然不咸不淡,并没有因为白巡的怠慢而恼怒不虞。


    反正阉宦不论身在何处都是不受人待见的,多白巡一人, 也是虱多不痒。


    甚至白巡越是放肆,对他反倒越是有利。


    等他手里握着的白巡把柄越攒越多了,到时候不论他是想借此掣肘白巡,亦或是白巡确实不堪大用,他要宰了白巡取而代之,都会便利上许多。


    蔺南星道:“好,咱家知道了。”他又问道, “调令的具体内容是什么,都有谁要调进调出?”


    附近的锣鼓声喧天热闹,就是普通对话都得用喊的才能听清,阿十便也不怕对话被人听去了,直接将调令的内容说了出来。


    关于北军的重大调动,早在四个月前,大虞刚丢了两城之时就已完成,那批至关紧要的官员和蔺南星是差不多的时间到达雁城的。


    而此次的征调都是些小打小闹的微调,只是送了些全国各地的徭役与马匹来,还有就是调了几名京中的小官小将来边关镀金闯荡。


    比如:


    “扬州派校尉孙连虎押送战马两万匹入北军。”


    “冼城女将白锦等人调往雁城,在北军内组建娘子军。”


    “御林军校尉耿统等人入北军支援,年后动身。”


    ……诸如此类。


    蔺南星听到这些熟悉的名字,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也不知故人们是刻意请命前来的,还是时势所致,在时光的洪流下,自然而然被聚往了此地。


    阿十将长长一串调令全都汇报完毕,蔺南星点了点头,已将其中的内容记下了七七八八。


    他挥退这名死士,知会了逢雪一声,便扬鞭策马,向着北军营地一路前行。


    破雪追风,蹑景绝尘。


    身后是被焕活的城市,还有响彻云霄的呼喊。


    蔺南星手握缰绳,面上从容淡定,甚至眼中含笑,眉目舒展。


    身上却带着杀戮过后尚未散尽的凛凛杀意与一身血气。


    让他的笑容也显得有了几分邪性。


    人高马大的小郎君勾起嘴角,望着军营的方向,好整以暇地想:


    也不知他在外杀敌浴血的时候,那群以白巡为首的蠢笨官员们,又背着他商讨出了些什么东西。


    -


    毡帐外风雪肆虐,皑皑苍苍。


    北军的主帐内燃着几盆碳火,鼎沸的人声与腾腾热气沿着帐门缝隙丝丝缕缕地溢出,瞬息就与室外的白色消融成了一片。


    白巡站在巨大的主帅桌案边,身后便是顶天立地的北域地图,下至京城地貌,上至北鞑草原全都囊括其中。


    地图越靠近下方,绘图便越是精致,尤其是寒州等地,更是画得阡陌交错,条条道道标注清晰。


    然而再往上走,出了寒州的地境后,所有关于北鞑的地形,只是模模糊糊地描画了些许,大致标注出了几条道路与城池的名字,更多的是成片成片,标志着未知的留白。


    由此足以见得北军对鞑子的国土、地貌知之甚少。


    撇去地图不看,此刻营帐内的气氛并不算欢快,好多文武官员的脸上都是义愤填膺之色,主帅白巡更是满脸愤懑。


    白巡作为北军的首领,在此地浸淫二十年有余,挂帅也足有六年。


    他的战功虽不出挑,却也算是身经百战,因此练就了一身的腱子肉,整个人像一座大山一样,粗粝又魁梧。


    他的的五官也是所北方独有的风摧雪劈的豪放不羁,数道大大小小的伤疤陈恒在面容之上,更是让他此刻的怒容显得凶猛骇人,像是可止小儿啼哭。


    白巡一拍桌子,声如洪钟道:“圣上简直胡闹!派些毛都没长齐的娃娃过来!这不是把将士们的命当做儿戏么!”


    一众北军的官员们早就习惯了白巡的这副做派。


    其他朝廷新派来的京官在交代完调派文书后,早已被送出了营帐,此时的主帅帐内,几乎已可算是白巡的一言之堂。


    站在主将下首的文武官员足有四五十名,一些人的脸上不动声色,沉默不语,但更多的是溜须拍马,同仇敌忾的人。


    一名武将道:“将军说的是!咱们在坐的哪位不是刀头舔血,脑袋别在蹀躞上,一场仗又一场仗打到如今的地位的!之前圣上就派了好些指手画脚的京官过来,如今再让那些黄毛小子过来,我看着雁城也别要了!直接送给鞑子算了!”


    这话简直骂进了白巡的心坎里,他下颚紧绷,脸上的肉气得抖动几下,像是快要抽搐起来。


    又一名文官道:“圣上年纪小,喜欢些年轻的官员也不是不能理解,可别人来也就算了,怎得耿家的小子也来了?他耿家人不去南边,来咱们北军作甚!耿家人的兵法在寒州能有什么用,让咱们的人在雪地里划船不成!别是故意拿咱们子弟兵的性命来练手镀金的!”


    朝廷里素有南耿北白之说。


    白家与耿家,两大都是镇边的世家,各自驻守一方边境,常常被拿来比较。


    耿信达年轻的时候也曾来北军混过些岁月,不过他在北方的战功一向平平,甚至吃了好些败仗,后来是受了当时北军主帅的引荐,才去了南方,闯出了一番事业。


    后来的十几年里,耿家和白家的名声算是半斤八两,守边时都没犯什么大错,也没打得有多好。


    但抗夷战争爆发,却让一切都变得不一样了。


    耿信达先是丢了大虞两城,最后竟直接杀穿了南夷王庭,打了个极为漂亮的胜仗出来。


    这就一下子显得同为边将的白家有些废物了。


    今次北鞑犯境,同样占了大虞两城,白巡的压力不可谓不大,以至于他一听到耿家人的姓名,就已暴躁到想要杀人。


    白巡怒吼道:“他敢!耿统那吃奶的娃娃,休想在北军过得舒坦上一天!他老子在这儿没能打出什么名堂来,他也打哪儿来滚回哪去,休想在这儿挣到半点军功!”


    一众北军将领与重臣聚在营帐里,对着份调令骂得唾沫横飞,上面被调来的每个人都被评头论足了一番,甚至就连远在京城的天子也被不轻不重地刺了几句。


    反正这边都是知根知底的自家人,他们不管说什么也传不到天子的耳目中。


    哪怕天子就是知道了,他们也不带怕的,法不责众,皇帝还能把他们都宰了不成?


    一群人骂了半天,又调转了话头。


    一人道:“咱们大虞的皇帝向来爱用阉人也就罢了,怎么连娘们都要塞来北军里!白老将军十年前才解散的娘子军,皇上这么做不是在打白老将军的脸么!”


    又有人搅混水道:“但那白锦女将不是白将军的义妹么,都是自家人,只要她们别在军营里勾三搭四、扰乱军心,咱们看在白将军的面上,睁只眼闭只眼,算了算了。”


    白巡想到皇帝小儿下令,要在北军重组娘子军,心里更是气恼。


    军营这种阳刚之地,进来些阉人也就罢了,连女人也要塞进来,成何体统!


    白巡怒道:“她算什么东西,也敢和本将沾亲带故!不过就是个送去给阉人玩的小妾,那娘们在南军抛头露面,现在又千里迢迢跑来咱们这儿……”


    他冷哼一声,不屑地道:“怕不是赶着伺候那不男不女的蔺公公来的,我们白家可没有这般丢人现眼的女郎!”


    “白将军,你这嗓门可真不错,比那些个传令兵还嘹亮……”  主帅帐篷的门帘突然被一只染血的大手撩起。


    刺目的白光顿时涌入帐内,衬得那大手的主人,弯腰入帐的身影近乎遮天蔽日,像是能把帐篷顶穿一般。


    瞬息过后,厚重的帘布“刷拉”落下,风雪又被挡住,帐内的光芒恢复柔和,众人这才看清来人。


    正是被白巡谈起的蔺公公——蔺南星。


    蔺南星从雁城北门一路赶来,身上的血迹半点未擦,凛凛杀气与冷冽寒意浸染他的周身。


    他的甲胄上还有未抖落的积雪,进了温暖的帐内便慢慢地化了,融了他身上的血污。


    他伴随着一步一个微红的血脚印,劈开人群,走到白巡的面前。


    蔺南星解下与人其高的辞醉,“哐”一声敲到主帅的桌上,视线微垂,淡淡道:“咱家在帐外百步,都能听见你大放厥词。”


    白巡被蔺南星的杀气冷不丁慑了一下,又立刻眯起眼睛瞪了回去。


    眼前的蔺公公满身血气,让白巡大抵猜到了这人是在城外遇到了鞑子。


    不过看这惨烈狼狈的模样,怕是打得十分艰辛。


    白巡从方方面面来说,都是万分不满蔺南星这个人在北军里给他添堵的。


    但面对蔺南星时,他又发自内心得会膨胀出诸多优越感来。


    白巡扯开嘴角,狞笑道:“蔺公公,巡城怕是不太顺利吧?阉人和女人还想逞英雄?你们就合该在床上伺候人!”


    他比蔺南星矮了半头,却依然昂起下巴,阴阳怪气地藐视道:“哦,蔺公公生得这般五大三粗,怕是也没人看得上你的屁股,难怪被皇帝打发来了……啊!”


    他话没说完,就觉胯.下一阵剧痛,低头看去,竟是蔺南星手里那把粗重的斩.马.刀撞在了他的命根子上!


    白巡的面目一阵扭曲,痛到几乎难以言语。


    毕竟身上再如何钢筋铁骨的郎君,这处也是长不出肌肉,脆弱非常的!


    那肇事的蔺公公却是脸上一片从容,仿佛刚才被骂得极为难听,因此出手伤人的不是他一般。


    蔺南星也确实没觉得他故意伤人了。


    那白巡比他矮了不少,还非要抬个头俯视他,下盘全是空门,他若真动了杀心,哪怕辞醉没有出鞘,白巡的屁股现在都已被对穿了。


    他不过就是觉得白巡的吠叫过于吵扰,和得了猘犬病*一般,出于好心安抚一下这人罢了。


    蔺南星不咸不淡道:“白将军失了大虞两城,按大虞律令,当千刀万剐。”


    言语间,他的胳膊不经意地摆动了下,又让白巡闷哼一声。


    蔺南星这才恍然察觉般地望了望白巡的下身,立即收回了辞醉,惊讶道:“抱歉,咱家无意磕碰到将军。”他客客气气地道,“不过若要千刀万剐,这处自然也躲避不开,提前适应一下没什么坏处。”


    白巡被阉人打了两次胯.下,此时能坚持站立,已是毅力超群。


    但当着一众下属被政敌侮辱,依然让他羞愤难当,白巡额角青筋凸起,暴呵道:“蔺、南、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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