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的看法呢?”
总指挥办公室内,蔚舟端坐在沙发上,耳中雨声不绝。
枯败的花草立在细雨中,被水珠压着,一下下打在窗户上,啪嗒声被蔚舟用作计数,终于在第一百四十二下时,菲利斯将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了她。
其实在菲利斯提及阿蕾杜莎的贵族背景时,她就开始走神。
前几日和同事们聚餐,席间也提起了关于总指挥继承人一事,之后她和江澜讨论,一致认为第一顺位会是阿蕾杜莎,可菲利斯的想法,似乎……
“蔚舟,你在听吗?”菲利斯叩了叩桌子,提醒眼前这人尽快回话。
“抱歉,老大,我只是在思考。毕竟您问的是我对同事们的看法,一个说不好,我可就要成为办公室公敌了。”蔚舟耸肩,状若轻松,却改变不了室内略微压抑的气氛。
菲利斯的桌上没有待拆文件,显然今天是特意叫了她过来,只谈此事。
年轻的军部高官捧着杯白水,往杯里望去,手指正随着水流晃影变形,思维却逐渐明了,试探出声:
“您说莎莎姐背后是贵族,不适合继任总指挥,但我听说,莎莎姐和家里的关系并不融洽。”
菲利斯面容沉静,不过才一月不见,他两鬓的白发又多了些许,言语间带着驱不散的愁意:“倘若她真的和家里断联,你们还能找她帮忙和贵族牵线?”
联赛直播一事,若非有阿蕾杜莎做中间人,军部没那么容易和贵族达成合作,这一点,在座两人心知肚明。
可蔚舟能怎么说?总不能将自己三个同事全都贬低一遍,再自荐上位。
菲利斯叹气:“这些年,我以为你看的分明,贵族为什么不在明面上插手军部事务?还不是因为他们中出了一位执行官,只要阿蕾杜莎存在,贵族就一直拥有左右军部事务的能力。”
蔚舟垂眼不答。
菲利斯见她一副受教的模样,心中还算宽慰,背着手走到窗前,继续问:
“江澜呢?你如何看待他?”
时值十月,秋季的棉雨才款款而至,一连下了好几天。许是受天气影响,菲利斯觉得,天边那几朵阴沉的云,仿佛也压在自己心头一般,久不放晴,只盼眼前这位优秀下属能说点让他满意的话。
“你放心,今日的谈话内容,只有你我知晓,你不必有所顾忌。”
蔚舟先前拿着这个由头掩饰自己走神,此刻也只能默默应下,实际她只是在脑中删除一连串的赞词,尽量让自己的评价显得客观:
“江主他……工作认真负责,能力也强。”
菲利斯扶额,眉头越皱越紧:“我叫你来,是让你帮我写年末评语的吗?”
只有那种繁琐的官方汇报,才会用这几个毫不走心的形容词。
“我知道江澜为人冷淡,和你们交际不多,但你和他认识这么久,没点更深入的了解吗?”
蔚舟的眼神依旧粘在水杯上,久久不移,仿佛那个透明的玻璃杯突然生出了花一般。
“我个人觉得,江主各方面都很优秀。待人礼貌,情绪稳定,指挥及作战能力也是大家有目共睹的。”
菲利斯懒得和她兜圈子,话锋一转,直言:“所以你觉得他能接我的位子吗?”
蔚舟还是那副油盐不进的神态,挤出几个字:
“挺好的。”
菲利斯闭了闭眼,彻底死心了,今天他是别想从这人嘴里听到任何一句否定。
“你觉得都不错,可帝国总指挥只能有一人,谁才是最合适的人选?”
蔚舟心底叹气,避了半天,终是没躲过这个死亡问答。
“原先我自然是首推莎莎姐,但依您的意思,她不太合适,那顺位下来,在位时间最长的,便是我了。”
她这话说的巧妙,执行官入席不论资历,很难说总指挥的甄选会不会有此加分项。
“你啊!”菲利斯伸出一指虚空点点她,不怒自威,只是言语间却含了调笑:“又拿什么在位时间搪塞我,想从你嘴里听到一句实话,真是难如登天。”
蔚舟终于舍得放下那个玻璃杯,抬眼跟着笑:“老大,我是真心的,难道还不准我自荐吗?”
菲利斯没接这番话,手上用力,推开了窗。
外头的雨丝渐强,被风一卷,洒在这位两鬓斑白的老人身上,剩余的则是滴滴答答砸在窗台上。
见状,蔚舟从沙发上起身,站到他身后,两人一起观雨。
前日里还残留的晚花,如今也尽数凋零了,举目望去,一片衰败之象。
“我老了,蔚舟。”
菲利斯分明只是中年,语气却不掩迟暮,兴许是这份沉重的职责拉长了岁月,才叫他早早白了发。
“你一向行事谨慎,不愿对他们几个做过多评价,我理解。那便和你说说我的想法吧。”
他伸手接了几滴雨水,看着水珠在手心的厚茧上艰难滚动,直至被体温蒸干,消失殆尽。
“我找阿蕾杜莎谈过,她拒绝接这个位子。”
蔚舟眉间一动,心里疑惑散了。
早在菲利斯以阿蕾杜莎出身贵族为由,说她不适合继任总指挥时,蔚舟就已经觉察出不对劲。
若是说担心阿蕾杜莎上任后,军部彻底沦为贵族附庸——逻辑上有理,可事实并不相通。
贵族从未放松过对各部的掌控,以联赛直播为例,即便阿蕾杜莎没有出面支持贵族,他们依然能用其他办法威胁军部让步,这些年来,他们往军部塞人更是如探囊取物般随意。
无论新任总指挥有何背景实力,他/她也不可能同贵族对着干。
另一方面,说到底,军部与贵族并非敌对势力,只是于部分事件上存在分歧罢了。贵族有些私心不假,但也没蠢到不懂装懂、自取灭亡的份上,蔚舟能顺利入席便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不在明面上驳他们的颜面,贵族也乐意帝国出现更多人才。
所以,阿蕾杜莎的出身,根本不足以成为被拒的理由。
蔚舟不会傻到跳出来指责菲利斯故意误导她,只问:“莎莎姐拒绝的理由是?”
“如你所说,她和家里关系不睦,本就不愿应付那些人情来往,若是继任总指挥,找她办事的人只会更多。”
这个说法太过随意,可确实是阿蕾杜莎的行事风格。
菲利斯给她解了惑,转而说起另一位候选人:“至于江澜,你对他倒是不吝夸奖。”
这话蔚舟没法接,她自认已经非常克制,尽力做了客观评价。
“可惜,你觉得他好,我却不能给他机会。江澜此人,太淡。”
菲利斯目光悠远,语气不可避免地带了遗憾:
“不可否认,他的工作能力十分出色,但也仅限于此。你说他情绪稳定,但你可曾看出他骨子里的叛逆?
说来也是蹊跷,你行于野路,却处处可堪典范,而那么多正统的军校教官,却教出江澜这么个反骨。
我最初带他进军部时,让他跟着你学习,可直到正式入席,也没能学到你的半分如履如临。
为什么他军功无数,却没几个被人传颂? ”
菲利斯虽用问句,却没给蔚舟回答的空间,自顾自说道:“因为他每一场仗,都打得惊心动魄,偏要舍弃稳妥,兵行险招,哪个老师敢用他做教例?”
菲利斯恨铁不成钢,下了最后判决:“况且,他对帝国,对军部,甚至对你们,没有敬畏,没有忠诚。
我时常怀疑,若非影娱圈需要卖笑,江澜怕是立即收拾东西当偶像去了,毕竟那里的薪水比军部高多了。 ”
蔚舟终于找到机会,小声辩解一句:“江澜他还是有不少存款的,不至于为了加薪就跳槽。”
菲利斯:……
重点是这个吗?
“好,不说他了,说说你吧。”
他始终未曾偏头观察身后的人,像是不在意,又像是胜券在握。
“我一直觉得,你才是那个最合适的人选。
这些年你功勋不断,和你合作过的军官对你赞不绝口,在民众里也颇有声望。
最重要的是,阿蕾杜莎跟你关系不错,江澜和林勋也被你带过几年,若是你上任,他们三个不会不服。 ”
他赞誉不绝,蔚舟却越听越心惊,毕竟按当下的语境,其后必然跟着一个“但是”。
大开的窗户招来一只七星昆虫,小家伙淋湿了翅膀,一头栽在窗栏上,只是还没等松气,便被菲利斯无情弹飞出去,掉落在萎靡的枯叶上。
蔚舟的心也仿佛和它一起落下。枯叶脆弱,只需稍一用力,便会裂成拢不全的碎片,而后被泥土无情吞噬。
她对自己能不能升职并不在意,却没法不忐忑被拒的理由是身份存疑。
七星昆虫挣扎着躲入缝隙,蔚舟也终于等到菲利斯的后半句话——
“但是,你有一个致命的缺点。”
第42章
菲利斯的声音杂糅在雨丝里,混了清秋的宁静。他的神态称得上平和,并无指摘之意。
蔚舟悄悄松了口气。
既说“缺点”,应当和她的身份无关。
可他却又不直言,反倒回忆起往昔:
“十三年前,帝国在边境吃了个败仗,彼时卡萨防线失守,天土星危在旦夕,第九军也覆灭大半。
这种情况,放在常人身上,必定是后撤等援,你却不同。
直至今日,我依然记得副官交给我的战后报告上写着,他曾以一句''留的青山在''劝你撤兵,你还记得自己当时回了句什么吗? ”
蔚舟不动声色,规矩作答:
“天土星也是青山。”
菲利斯笑了笑,表情慈爱,眼角的皱纹里却藏着不明心绪。
“记性不错。
那么,联赛之前,我告诉过你,必要时候可以放弃学生的优先级,你是忘了吗? ”
他微微侧身,原先被他挡住的风雨,便铺天盖地落了蔚舟满脸。即便帝都星的绿化做得再好,雨水依然称不上澄净,落入眼睛时,带进一股针扎般刺痛。
蔚舟不自觉绷紧了腰背,抬眼和菲利斯对视,如实道:“老大,我认为赛场那场事故,尚未达到无可挽回的地步。”
慈爱的长辈还挂着笑,眼神却更加锐利,久坐高位的气势散发出来,紧紧盯着眼前这位胆敢反驳他的年轻下属。
他是极看好她的,否则也不会顶住压力,让她得以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就拥有军部最高指挥权,随后更是将尚且稚嫩的江澜和林勋送到她身边。
可他忘了,一个能在十八岁就算无遗漏,将联邦一整个军团耍得团团转的指挥官,哪里需要他来指点前路,她早已有了自己的目标和信念。
即便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她依然只将话说了一半,给双方都留了面子。
菲利斯想做一回失望的严师,恶狠狠地敲敲她的头,目光触及她被雨水刺红的眼睛时,却突兀想起了老凌。
老凌是个多傲娇的人啊,可为了这个孩子,当年也曾用私人频道一连发了三封急电,拜托他立即从帝都星调最好的医疗舱。
若是被这人知道,今天他打了他心心念念的好女儿,不知道晚上会不会托梦骂他。
想想还是算了。
最后他只是反手下拉玻璃,将风雨隔在窗外。窗框重重砸下,将台上残留的水珠溅了一地。
检测到窗户关闭,恒温器发出“哔”的一声,重新启动。
“林勋和江澜都交了总结报告,我知晓当时是什么情况。”
一句话,挡住了蔚舟的所有解释。
菲利斯坐回沙发,双腿交叠,分明视线高度不及站着的蔚舟,却给人居高临下之感。
“你没有读过军校,那今日我便自奉为师,教你一句。
全局观,在指挥手册里,被列为指挥的优秀特质之一。
然而,过犹不及。很多时候,它也会成为桎梏指挥断舍离的枷锁。 ”
蔚舟不是喜欢负气的小孩,自然不可能木头般站在原地听训,此时坐在菲利斯对面,正拿着纸巾擦拭脸上的雨水。
“老大觉得,它成为我的枷锁了吗?”
菲利斯的军服一直往下滴水,他全然不顾,看着蔚舟这副淡淡的神情,心底觉得好笑。
有一种人就是如此,平日里时刻弯着眉眼,老好人一般,当你使力想弯折她时,才会发现,这人骨子里跟铸了铁似的,是个实打实的犟种。
表面脾气软软,好声好气问一句“你觉得呢”,实际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
“若非江澜一副性冷淡的孤寡模样,你俩还真挺合适。”
一个酷爱剑走偏锋的逆骨,一个始终坚持己见的犟种,又都是实力强大的alpha ,正好做一对吵吵闹闹的欢喜冤家。
蔚舟哪里知道菲利斯内心戏这么多,听他突兀提起江澜,连擦水的动作都顿了顿。
一时之间,不知是哪片磁场出了偏差,分明两人都未让步,剑拔弩张的气氛却忽然散了。
菲利斯捏了捏眉心,再次叹气:“因为命运女神一直眷顾你,直到今天你也没尝过失败的滋味,才会觉得它不成束缚。
可总指挥这个位子,是必然不可能让你方方面面全都安排到完美的。
舍弃才是常态。 ”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哀伤,一瞬间仿佛又老了几岁,连脊背都显得佝偻。
“可舍弃于你而言,是一种残忍。”
年轻时,谁没有几分兼济天下的梦想呢?
可现实是,能守住一小部分事物,已经是拼尽全力的状态了。
他本想做个撕伞的人,却又被年轻人的韧劲灼烧到,只能退后一步看着她散热。
在无能为力者的梦里,他不愿继续做个无能为力者。 【1】
“所以,我不能将总指挥一职交到你手里。”
蔚舟心底咯噔一下,微微怔然。此话一出,便意味着,在这场无声的对峙中,是菲利斯先让步了。
“老大……”
菲利斯抬手截断她后面的话,重新板起脸:“但是,新任执行官的人选,由你来定。”
他退位后,必然会空出一个席位,需要新人填补。
可由于执行官入席条件苛刻,少有同期五位均在职的情况出现,空缺才是常态,可以说,这个条件也并无太大的约束性。
蔚舟没有得寸进尺,点头应下这桩棘手的差事,转而提起:“那林勋的身份,该怎么处理?”
既然他们三个各有不足,只能是林勋继位。
可林勋的祖上原是制霸好几个星系的庞大星盗团伙,直到他父母这代,才接受帝国的招降。因为这份背景,长久以来,林勋都不在总指挥竞争名单上,连他自己都默认了,没想到造化弄人。
“这件事我会处理,你不必管了。
现在重要的是磨一磨他那口无遮拦的性子,你试试让江澜教教他。 ”
蔚舟沉默几息,迟疑道:“……这样可能会起到反作用。”
菲利斯大手一挥:“我不管你们年轻人怎么相处,总之让林勋闭上他那张烦人的嘴。”
言尽于此,今日的谈话本该告一段落,蔚舟却借着给两人添茶的动作,继续逗留,垂眼思索。
即便今日菲利斯没有单独找她谈话,她也是要走这一趟的,只是这一通聊下来,正如江澜所说,菲利斯是典型的守成派,几乎不可能做出援助联邦的决定。
那么,换一个总指挥呢?
“老大,您打算几时走?”
菲利斯重哼一声,道:“怎么,现在就想赶我了?兴许我明日就递交辞呈,又或许十年后我还坐在这。”
蔚舟是个多么滴水不漏的说话风格,当然不会应下这个帽子,双手给他奉茶:“不是,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招收新人比较合适。”
菲利斯接过她的茶水,抿了一口:“门槛你是知道的,早做准备,宁缺毋滥。”
悠悠茶香四溢,给这场谈话消减了几分严肃气息。
菲利斯收了气势,便显出几分长辈的慈爱,提点她:
“当初我为了磨江澜那个冷性子,特意将最需要交际的军宣部交给他,然而几年下来,军宣部的工作如火如荼,江澜都学会了滥用职权带人进军部,我才发现你才是那个偏爱孤灯走到黑的人,贵族宴会没参加过几回,连军部的联谊也是能推则推。”
蔚舟满脑子问号:“江主他什么时候……”话说一半,记忆回流,想起了那桩“滥用职权”的前因后果,索性借此缘由转移了话题。
“军部爆炸的原因找到了吗?”
年初那场疑点丛生的袭击,当时没能找到线索,被林勋栽给了信息局,但调查依旧在进行,只是她没再关注后续。
菲利斯起身,从办公桌底部拿出一份封口文件,递给她:“我正打算和你们说这事,既然你先问了,便由你转达给其他几位。
联邦这些年的兵防调动频率很高,却又查不出什么,所以这几年我才一直守在边境。
最近探子递了消息,联邦内部出现了分裂,杜方和张林慕结盟,几次对诺瓦动手,而分裂的原因,极有可能与帝国有关。
三月份那场爆炸,就是诺瓦的人所为。 ”
短短几句话,叫蔚舟心底七上八下,生怕菲利斯下一句就是“联邦出现了星空兽危机”。
她与杜方并无太多交流,对联邦内部的事态发展毫不知情,现下只能尽力周旋:
“诺瓦派人袭击了我们,而杜方身为他的对手,先是主持了联赛合作,如今又久滞不离,是否能证明,杜方对帝国并无恶意?”
菲利斯横了她一眼,正色道:“杜方与诺瓦不过是政见不合、利益相对,再怎么样,也不可能背叛联邦与帝国合作。”
话题的走向不对,蔚舟及时止步,转而提起:“诺瓦选择炸我们的档案处,难道是意图窃取帝国机密?”
“不无这个可能,只是档案处向我汇报,只有部分军官资料遗失,其余重要文件都没事。”
菲利斯的语气不掩庆幸,蔚舟却再次悬了心,匆匆结束这场谈话,以最快速度回了家。
粥粥喵喵不停,竖着尾巴蹭女主人的小腿,却没得到回应,只好跳上沙发窝在她身边。圆溜溜的眼睛眨巴两下,那个喂过它火腿的男人居然再次凭空出现。
蔚舟略过问好环节,虚拟影像刚一显形,便直入主题:
“诺瓦知道千星计划的内幕吗?”
杜漳还没来得及开心妹妹主动联系他,犀利的问句便劈头盖脸砸了下来,下意识回答:
“当然,诺瓦是议会主席之一,全场参与了计划的制定。”
第43章
蔚舟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今年年初,诺瓦派人袭击了帝国\军部总司,档案处受损,这事你知道吗?”
“知道……”杜漳明白了她想问什么,眼神躲闪:“这也是我和父亲留在这的原因之一。”
事已至此,她无意责怪这父子两,却真心感到疑惑:“你们没想过给我改个名字吗?让我顶着真名做间谍?”
凌上将捡到她时,在她的袖口发现了“蔚舟”二字的刺绣,这也是他没有怀疑蔚舟身份的原因之一——能在衣服上绣上名字,想必是家里很疼爱的孩子。
杜漳支支吾吾:“父亲没有公开过我们的名字,而且你随了母亲的姓……”他还想再为父亲辩解几句,却突然听到蔚舟那边的开门声。
“验证成功,欢迎回家——”
门口的动静吸引了两人一猫的视线,粥粥迅速跳下沙发,给进门的男主人腾位置。
影像里的杜漳瞳孔微缩,正色道:“有劳蔚指挥关心,帝都星风景如画,我们——”
“行了,别装了。”蔚舟朝门口那人伸手,丢下一个重磅炸弹:“他知道。”
杜漳:?
知道什么?
江澜牵住蔚舟的手,好心给了他答案:“大哥,好久不见。”
杜漳:……
他面容深邃,不笑时便显得凶厉,配上额角的疤痕,活脱脱一副要杀人的模样。
然而没有人在乎他的感受,蔚舟三言两语解释了现状,和江澜并排坐在一起商讨对策。
“如果诺瓦袭击总司真的是为了找你的资料,那他针对你的原因是什么?他要放弃千星计划吗?”
两人一同将目光转向能回答这个问题的杜漳,可杜漳明显慢了一拍,还在问:
“你们……住一起?”
蔚舟懒得理他,反倒是江澜笑着解释一句:“暂时住在这,”没等杜漳松一口气,他又补充道:“过几天去买新房子。”
杜漳:……
他怀疑江澜是故意的,且有证据,可蔚舟显然不和他站在一起,选择性忽视了江澜的恶作剧,用正事转移话题:
“你们为什么和诺瓦决裂?”
“算不上决裂,毕竟他仍旧是三将之一,”在两位帝国执行官面前谈论联邦机密,他也没什么顾忌:
“只是他更悲观。这些年我们在超3s级星空兽面前表现出的无力,让他逐渐对胜利失去信心。这几年更加极端,试图打下帝国,扩大联邦的领\土范围。
但是父亲和张将军仍然希望能和帝国合作。久而久之,双方便各自为政。
他找你的资料,并非是针对你,而是用来威胁父亲。只要父亲也支持他,他便有足够的兵力攻进帝国边境,倘若星空兽彻底占领联邦,他就可以后撤至帝国境内,构筑新的防线。 ”
杜漳用“悲观”形容诺瓦,引得两位听众沉默良久。
诺瓦认真诠释了什么叫保守派认为激进派过于保守。
“所以你们留在帝都星是……”
杜漳艰难点头:“对,如你所想,拖字诀。父亲不愿支持他,又不能和他闹翻,只好躲着不见。
你也不用太过担心,诺瓦清楚,一旦他公开你的身份,等于彻底将父亲推向对立面,一时半会是不会走这条路的。 ”
三人一时无话,空气中弥漫着死寂。
粥粥叼着自己的小鱼玩具,眼瞳在几人间转了一圈,果断踩上女主人的膝盖,将小鱼放进她手心。
蔚舟将小鱼抛起来,在粥粥的扑咬声中平静开口:“所以,我现在更应该担心的不是星空兽攻占联邦,而是帝国被联邦覆灭?”
杜漳赶紧摇头:“父亲和张将军都不支持诺瓦,他暂时没有和帝国对抗的能力。”
“暂时?”江澜抓住重点,意味不明道:“所以说,一旦千星计划确认失败,联邦三位将军就会联合起来对付帝国?”
杜漳下意识想反驳,却找不到理由。
完了,他好像说错话了。
他怀着忐忑,悄悄观察蔚舟的神情。
蔚舟被他这幅小心翼翼的模样逗笑:“你还担心我会因此对联邦改观不成?”她唇角带着弧度,说出的话却叫杜漳心惊:
“我从未对联邦有过任何期待。无论是它还是帝国,如此庞大的体量,是不可能非黑即白的。”
在足够的利益面前,一切同盟都可以被击碎,一切仇恨都能被消解。
杜方如今还坚持寻求合作,一是因为千星计划尚未宣告失败,二便是,诺瓦的想法治标不治本,只能用作最后托底。
身居高位者,哪有绝对良善。
杜漳哑然。私心里,他可不想和蔚舟谈论这等严肃且容易引发矛盾的话题,于是搜肠刮肚道:
“你们养的猫可真——”
“说完就挂了吧,我还有事。”
杜漳讪讪止话,道了句好,挂断了通讯。
顿时,屋内只剩两人一猫,江澜捏着布偶小鱼的一角,将它甩到沙发底下,惹得粥粥趴在地毯上努力伸长爪子,解救自己的小鱼。
打发走小猫咪,江澜脱下军服外套,用它裹住蔚舟,防止她身上的猫毛沾到自己,这才放心地贴在alpha肩膀上。
“菲利斯找你干什么?”
蔚舟被外套束缚着,胳膊动不了,只能微微偏头,笑道:“说我两很般配。”
江澜:?
“我的陈述报告还在走流程,应该没到他手上才对,他说我们两个alpha般配?”
蔚舟也不清楚菲利斯的脑回路,只是逗一逗江澜。
“老大打算让林勋接任总指挥的位子。”
“他?”江澜不能理解,“就算阿蕾杜莎不合适,也该是你吧?”
“你是在我身上加了多厚的滤镜啊?”蔚舟挣扎出一只手,试图摸他的脸,“大家都是同席,实力差不多,没什么''该我''一说。”
江澜躲了一下:“你才摸过猫。”而后压在她另一边肩膀上,继续问:“所以你要争取林勋的支持吗?”
蔚舟摇头:“老大什么时候退位还不一定呢。”
她松了腰脊,向后靠在江澜怀里:
“联邦没法公开星空兽危机,所以一直以来我都只能迂回试探,得到几种模棱两可的态度,毫无用处。”
江澜了解她,知道她这么说并非自贬,而是有了更好的办法,于是将目光从气得挠沙发的粥粥身上收回,静静听她部署。
“我们需要一个正大光明向联邦出兵,镇压星空兽的缘由,但这个缘由不能是联邦遭袭。”
江澜脑中清明:“你想给联邦扣帽子?”
“对。”蔚舟神色温和,甚至有心情帮粥粥救回沙发底下的小鱼,丝毫看不出这人正要构陷一个寰宇大国。
“联邦违背寰宇准则,私自建立基因实验室,妄图操控星空兽攻击帝国。”
江澜煞有其事地“嗯”一声,补充道:“沙曼星事件,便是联邦所为。”
主谋点点头:“可惜这个阴谋被我的探子发现,为了避免引起民众恐慌,帝国决定暗中处理此事。”
另一人妇唱夫随:“所以,联邦成了被星空兽袭击的''受害者'',而帝国出于人道主义,热心出兵,帮助联邦镇压''失控的星空兽''。”
如此一来,联邦得到了援助,帝国也为正大光明摧毁联邦“阴谋”、叫他们有苦说不出,而暗自窃喜。唯一受损的只有联邦的声名。
计划天衣无缝,只待细化执行步骤。
江澜指出难点:“军情部一直是阿蕾杜莎在管,你不好下手。”
“没关系,用不着我来伪造情报。”蔚舟语气玩味:
“老大将甄选新任执行官的任务交给了我,为了检验这人的实力,我需要带他/她出门见见世面。”
空穴来风的文字情报,其可信度哪能与亲眼目睹相比。
闻言,江澜支起身子,也不贴着她了,语气不满:
“你要亲自去一趟联邦?”
第44章
大概这就是恋人太过聪明的弊端吧,她刚一起话头,对方就已经猜到她的全盘计划。
蔚舟一听江澜这咬着字音的腔调,便知他情绪不高,顾忌着自己的手才摸了猫,没往他脸上蹭,只歪着身子离这人更近。
“不会很久,我很快就回来。”
《alpha通用哄人语录》里写到,永远不要和生气的omega伴侣讲道理。蔚舟秉持这一点,没有长篇大论分析自己必须去的理由,只说:
“我们可以每天打通讯。”
江澜掀起眼帘幽幽扫了她一眼。
他自然是不愿意两人分隔那么远,但他也清楚,这个构陷方案的实施关键便在蔚舟身上。
从全局来看,她作为计划的制定者,又拥有极强的反应能力,足以在任何突发情况下随机应变,确保计划方向不变。
从细节来看,她肩负选定并锻炼新任执行官的任务,有充足的理由前往联邦;不仅如此,她身为帝国高层,其所目睹的“事实”更具有可信度,容易被帝国接受。
况且,只要有杜方在,她的人身安全不会出现大问题。
于情于理,她都必须走这一趟。
然而江澜还想挣扎一下:“我能跟着你吗?”
蔚舟只是笑,并不应他。
联邦不会允许两位帝国执行官同时踏足境内。
况且,私心里,她不愿让江澜和千星计划牵扯过深。
眼前的人分明只是恢复了往日的沉默,但在蔚舟眼里,却宛如一株生机勃勃的树苗忽然枯败,压在新雪之下。
她用手背轻轻蹭他下巴,提起笑:“还早着呢,连新人是谁都没确定下来。”随后转了转眼瞳,又道:
“不是想买房子,我们现在就去?”
江澜这会也顾不上她身上的猫毛了,虚虚拢着她几根手指,将脸埋进她脖颈间。
“嗯。”
嘴上应着,却丝毫没有起身的意思。
他只是想起了她入席后那四年,他们一人在帝都,一人在边境,偶尔从媒体或同僚口中得知她近况,也已经隔了许多个日月,即便是负伤,消息传到他耳朵里时,她已经痊愈了。
同在帝国尚且如此,若她去了联邦……
可这也不是蔚舟的错,更甚之,她已经舍弃了许多——
原先她一直迂回寻求支持,无非是想帝国和联邦就此握手言和,可事实证明联邦并无此意。如此,那便只能牺牲两国未来合作的可能性,首先解决星空兽危机。
江澜不愿对蔚舟冷脸,只是分别尚未到来,思念却已抢先发芽,细小却有韧劲的枝条如丝线般裹着他,让他与贪玩毛团却自食恶果的粥粥一样,越是挣扎越无法脱困,只能在原地等待蔚舟的解救。
“什么时候让我怀小宝宝……”
蔚舟抚着他后背的动作顿了顿,哭笑不得。心想怎么每次聊起正事,最后都会拐到床\上去。
“我们都还年轻,过几年也不晚。”
等了一会,没听见回应,她又迟疑道:“那,等我从联邦回来?”
她不提这茬还好,一提起来,江澜周身气压更低。
蔚舟无奈:“你怀孕,我肯定是要在你身边的。”
孕期的omega无论是生理还是心理都更加敏感,需要alpha的安抚,若是江澜此时怀孕,之后她去了联邦,不知他得多难受。
一旁的粥粥藏好了小鱼,确定不会再被可恶的男主人丢进沙发底下后,又颠颠跑回来,躺在女主人身边撒娇。
蔚舟一手撸着猫,一手拍着男朋友后背,主打一个雨露均沾。
“为什么对小宝宝那么执着?”
江澜被乱飞的猫毛呛得,一连打了两个喷嚏,直起腰往沙发另一头靠去,只是手还牵着。
他眼睛生得漂亮,故意藏进情绪时,便如同漩涡一般,透着让人情不自禁坠入其中的神秘。
“你要走,总得给我留个念想。”
蔚舟唇角弧度上扬,克制着没笑出声:“我只是出差,又不是生离死别。”
倘若说方才只是失落,这会江澜是真的显出几分不高兴来,皱眉道:“不要乌鸦嘴。”
“好的好的。”蔚舟利落点头,手指挤进他指缝,十指相扣,侧身叫他看猫:“不是有粥粥吗?”
翻着肚皮的猫咪听见自己的名字,抖了抖毛。
江澜又打了个喷嚏。
蔚舟眨眨眼,表情无辜。
好吧,好像不太合适。
“那我们再养点别的宠物,你喜欢什么?小鱼?还是小仓鼠?”
江澜不松口:“我喜欢小宝宝。”
蔚舟:……
她的眼神从粥粥身上转到阳台花草上,又看了看沙发的布纹,不肯与江澜对视:“我们现在去看房子吧。”
江澜打开智脑示意她看时间:“人家下班了。”
蔚舟难得生出些许苦恼,垂下眼,盯着两人交握的手。
“若是现在有孕,我不在的时候你怎么办呢?”
江澜神色认真,和她额头相贴,气息交织间,连语气都带着引诱:“你不在,我就和宝宝一起想你。”
然而这本该充满暧昧的因子,却因另一人的沉默,未能扩散开来。风月在寂静中坠落,消解在空气中。
江澜执拗,蔚舟也不肯退步,两人就此僵持。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没有火药味,更无需激烈的口舌之争,只是两股温和的水流迎面碰上,细密地互相安抚,却又不准对方越界,每一次心跳都在加铸防线。
粥粥的呼噜声在安静的空间内放大,拉长了时感,其实沉默只有几息,两人却觉得格外漫长。
蔚舟心底叹气,想说些什么破冰,却被江澜抢了先。
他一手撑着沙发,贴了贴alpha的唇角,带着讨好:“还没买房子呢,现在吵架,我们只能一起去睡马路。”
蔚舟笑起来,耸肩:“你说得对,我可不想明天在娱乐头条上看见咱俩的名字。”
一场不知所起的微妙矛盾,在两个有心人的默契之下,被悄无声息地揭过。
蔚舟:“我换件衣服,等会我们去逛超市?买点食材。”
江澜点头应下。
*
帝都星最繁华的商场里,“帝都超市”四个简洁明了的大字占据了F1到F3的品牌大屏。
如今的星网购物速度快、品类全,实体超市不再以售卖商品为主要盈利点,而是将重心放在打造亲子休闲、情侣约会、好友同聚等打卡地之上,更注重顾客的购买体验。
顾忌着无处不在的电子眼,蔚舟没和江澜贴得太近,但他们身后只跟着一个自动购物车,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两人是一起出行。
“你吃牛肉吗?”
江澜捏着个金属夹子,翻看肉食区的新鲜牛肉,充足的冷气萦绕着,牛肉片上还沾着血水。
“我不挑食,都可以。”蔚舟作为净手等吃的闲人,自然是随着厨师心意,他愿意做什么自己就吃什么。
江澜心底还惦记着出门前的不愉快,有心哄哄女朋友,一连挑了好几道硬菜的食材,正想转去小料区,身后传来一道不确定的声音:
“蔚指挥……江指挥?”
蔚舟身体一僵,脑子还在想着自己带了口罩,或许能用一句“认错了”打发人,却见江澜自如转身,甚至略带刻意般打了招呼:
“赛琳娜同学,你好。”
来人正是先前帝国军事学院的参赛指挥,赛琳娜。
她今日依旧绑着双马尾,碧绿的眼瞳里含着笑意,冲两人微微欠身:“没想到真是您二位,晚上好。”
蔚舟礼貌点头:“晚上好。”
购物车封闭,蔚舟看不到赛琳娜买了什么,只从她手上提着的啤酒猜测:“有聚会?”
赛琳娜笑容甜美:“是的,前段时间一直忙于联赛,最近才有机会和几个要好的朋友聚餐。”
江澜站在一边,除了最开始的一句问好,再没说过话,静静等着两位女士聊完。
蔚舟只是秉着礼貌随意客套几句,匆匆收尾:“好,祝你们玩得开心,我们先走了。”
赛琳娜侧身让他们先行,而后站在原地许久,望着那两人的背景,终于解开了一个藏在心底许久的疑惑。
集训之前,江指挥作为帝国军事学院的教官,曾带着她们去总司的执行官会议室参观,期间遇上了蔚指挥。
那时她只觉错身而过时,蔚指挥身上有股熟悉的气息,现在想来,竟和江指挥的身上的味道如出一辙。
所以这两位执行官,是一对aa恋人?
另一边的蔚舟仍然欲盖弥彰般和男朋友隔着两臂距离,跟着他走到水果区。
“水蜜桃和油桃,吃哪个?”江澜姿态随意,似乎并不在意方才的小插曲。
蔚舟指了指盒装的水蜜桃,悄悄问他:“你了解赛琳娜吗?她不会多嘴吧?”
江澜没回,她又自顾自低语:“你还记得她在赛场上的表现吗,我在写联赛总结报告前,参考了各军校教官的意见,其中帝国军事学院对她的评价是——”
她微不可闻地顿了下,瞥了眼江澜的反应,继续道:“她的指挥风格有些像你。”
“原先我更看好帝都大学的谷听然,她更沉稳,和队友配合度高。但若是跟着我去联邦,似乎赛琳娜更合适。”
蔚舟这一席话跨度很大,颇有东一榔锤西一棒槌之感,江澜却听懂了,给出客观评价:
“她胆大心细,在校成绩优异,在赛场的表现也是有目共睹,有资格登上执行官备选名单。”
第45章
在风迟月稀的初冬,凛然裹挟在霜降里,一片片落入江澜眼中,窗外浅薄的覆雪反着光,在玻璃上印出一席清绝的眉眼。
蔚舟踩着不稳的步子回到办公室时,入目便是这么一幅场景。
她当即踢上门,走上前擒住男人手腕,搂着脖子将他按在沙发上,去寻他颈后的腺体。
不知是不是上个月抑制剂打多了的缘故,这个月的易感期来势汹汹,已经到了看见男朋友就想贴着他的地步。
江澜半点不挣扎,可这人即便是易感期也不失分寸,雷声大雨点小,只将鼻骨压在他后颈上,隔着抑制贴蹭了一会。
“待会赛琳娜来找我汇报学习进度,你帮我接待一下……”
蔚舟脸颊发烫,体内躁动的因子叫嚣着要咬破这人的脖子,往他身体里灌满属于自己的气息。
偏偏江澜毫无所觉似的,下巴搭着她肩膀,连衬衫的顶扣都解了开,本该藏在领口里的凸起大咧咧暴露在空气中,只余一片薄得出奇的抑制贴略做遮盖。
“实在难受我们就回家。”
江澜仗着肩宽手长,手臂一展将女朋友整个环住,指腹在她侧腰缓缓摩挲。
蔚舟没应,尖牙咬着抑制贴的边角,想要撕开,另一手却又死死压着。
抑制贴的效果很好,她几乎没得到任何omega的信息素安抚,呼吸间只有江澜身上沐浴露的味道,是淡淡的白桃香。
但仅是如此,依旧叫她越来越晕。
在理智消失的边缘,蔚舟终于舍得将自己从江澜身上撕下来。
“她马上就来了,我去洗个脸,你帮我应付一下。”
说完,在江澜脸上留下一个像是补偿又像是奖赏的吻,脚步匆匆进了一旁的盥洗室。
如她所言,赛琳娜很快敲响了办公室的门,得到主脑允许后,顶着一脸汗水进了门。
分明是添衣取暖的冬季,她却只着一身短袖军t ,大半布料被汗水浸成深色。
见到沙发上的江澜,赛琳娜脚步一顿,第一反应是自己走错了办公室,正想道歉,目光一转,看到江澜面前放着的,分明是蔚舟惯用的青瓷杯。
她心底明白了什么,大方上前问好:
“江主,下午好。请问我可以在这里等候蔚主吗?”
她虽未正式入军籍,但这些日子因着蔚舟的关系,常在总司进出,便也习惯了随着总司内部的人如此称呼。
江澜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坐下:“你直接向我汇报即可。”
赛琳娜有些迟疑,毕竟蔚舟才是她的直接负责人,即便她清楚这两位有点私下的联系,但在军务上……
“她吩咐的。”江澜补充道。
他手腕还残留着被alpha紧紧抓握过的温度,小幅度往衣袖了缩了缩。
赛琳娜没注意他这点小动作,吐字清晰:“截止今日,我已完成了数据师课程的三分之二,还剩余7门主修及14门通识课程,测绘准确率达到79% 。另外,我今天在单骁手下坚持了五十一分钟。”
想加入执行官席位,必须拥有单人成队的实力,赛琳娜本是指挥出身,于是蔚舟便着重加强了她的数据分析及搏斗课程,叫了联赛中各专业的佼佼者做她的陪练。
不得不说,只一月有余,赛琳娜能有如此进步,实属有天分。
但江澜皱了眉:“蔚主的分析率与主脑的重合度高达92%,且这只是她刚入席的成绩。”
至于蔚舟的单兵作战能力,即便他没提,赛琳娜也心知肚明,毕竟蔚舟最开始是从单兵升任指挥的。
年轻的学生点头受教,坦然承认自己的不足。
江澜交叠双腿,平铺直叙:“你在同期的军校生中成绩优异,今年帝国军事学院优秀毕业生的名单上,必定有你的名字。但作为她的学生,你仍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他并无贬低,言辞也称不上犀利,只是叙述事实。但正是如此,才更叫人挫败。
然而赛琳娜并非是这等心思敏感的学生。蔚舟向来以夸奖为主,偶有指点也只是更正她的错误,即便她再沉稳,也不可避免地生出几分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的自傲,江澜这份打击恰到好处。
她并不气馁,反而主动向前辈取经:“江主,听说您在入席前,也曾跟着蔚主学习,有无经验可谈?”
最初,她被带到蔚舟面前时,仍有几分紧张,每行一步都少不了观察蔚舟的神情,最后被她摸着头安抚:
“不用紧张,不懂的可以直接问我。你已经比江澜好带多了,当年他话少得可怜,有时候一天下来我两也说不上几句。”
“她跟你提过我?”江澜两指捏着那个小瓷杯,看着泛黄的茶叶浮浮沉沉,提起了兴趣:“怎么说的?”
赛琳娜自然不可能直白到实话复述,改成:“蔚主说您伶俐,用不着她多费口舌。”
她提起这一茬,将江澜的回忆拉到了八、九年前。
彼时他初入军部,许多方面都不熟悉,却又不肯在蔚舟面前露怯,往往提前许久偷偷学习,再去她面前装成新手,做完后回头寻她,她通常会点点头表示认可。
两人找到共同话题,江澜不由得放缓语气:“她脾气好,不做苛责,你自己私下里多努力吧。”
赛琳娜深以为然,笑着应下,正欲起身告辞,却被江澜叫住。
他垂眼掩住冷然,声音低了几度:“她……有说什么时候带你出门吗?”
赛琳娜眼底闪烁,斟酌道:“蔚主只是提过一次,约莫是下个月,具体时间未定。”
她心底疑惑,难道这还是什么不可见人的消息不成,为何江主需要旁敲侧击从她这里打听。
没等她想明白,盥洗室传来声响,她当即起身,礼貌离开。
蔚舟强撑着镇定回到办公区,见只有江澜一人,肩膀又松下去,贴着他坐下。
“赛琳娜来过了?”
江澜抽了张纸巾,擦拭她脸上冰冷的水珠,低低“嗯”一声算作回答。
蔚舟抓住他手腕,往自己脸上贴。江澜体温适中,却因她脸上高热,显得温凉,如一场夏日山雨,滴滴答答落进她枯瘠的荒原。
“她仍有许多不足,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成长。”
蔚舟蹭着他手腕,脑袋昏沉,没听出他话里的含义,随口回道:“嗯?我觉得她的进度不错,毕竟年纪小,现在这般已算是十分优秀。”
江澜不认同:“你在她这个年纪,已经入席了。”
蔚舟耳边嗡嗡,听着听着就往他脖颈处埋,下巴搭在他锁骨上。
江澜忍住心软,手心贴着她后背,语气含着试探:“下个月便是年关,你跟我回月狐星吗?见见我母亲。”
其实他这几年极少回月狐,此时也不得不拿出这个借口给自己加注砝码。
眼见alpha的手渐渐上移,又有掐他脖子的趋势,他也丝毫不阻止。
但蔚舟只是缓慢贴了上去,指腹按在他颈侧的血管上,心脏在血液中搏动,如同奔涌的潮汐,一下下打在岸边,携来温柔的海风。
她反应慢半拍:“下个月啊……”大脑直线运转,思维在邮箱里待处理的文件上转了一圈,慢腾腾回道:
“下个月我有事。”
说完,也没在意江澜是什么反应,扒开他衣领,在锁骨上咬了一口。没什么力度,只在那截平添性感的骨头上留下一个湿濡的痕迹。
窗下那层浅薄的新雪,轻纱一般,不用日晒,自己便化了,无声消失在暮色中,徒留一片落寞的杂草。
江澜的眼神虚虚落在瓷杯上,由着她咬了好几下,才将这人提起来,亲了亲她唇角,叹息道:
“回家吧,姐姐。”
*
等蔚舟反应过来时,人已经到了景园。
这是两人上周新买的房子,位于帝都星最繁华的地段,离总司也近,这几日才将生活用品填充了个大概,尚未入住。
一楼落地窗正对着尚未打理的花园,前几日还随风婆娑的修竹,此时掉落一地枯黄枝叶,隐在逐渐灰暗的天光中。
巨大的垂钻吊灯从四楼延伸至二楼,长短不一的水晶泛着暖光,虚虚笼罩客厅。
蔚舟孤零零坐在宽大的沙发上,略有些陌生的环境让她体内温度降了一些,盯着下楼的江澜疑惑:
“我们是不是说过,今天去接粥粥?”
江澜没应,递了杯水给她。
蔚舟顺手接过,十分自然地抿了一口,再次发出疑问:
“你去楼上倒水?”
“不是,上楼把抑制剂藏起来。”
脑袋晕晕的alpha点点头,没觉得不对劲,继续喝水。
半杯热水下肚,再次引发了情\潮,她用手背贴自己的脸,试图降降温,却毫无用处。只能捏紧手里的杯子,转移注意力。
江澜弯腰去抽她背后的抱枕,倾身时温热的水汽扑了蔚舟一脸。
她眼底蕴着墨色,摸上男朋友的脖子,又问:“你洗了澡?”手指不受控制地往他后颈移动,触到那个柔软的凸起,毫无遮挡。
江澜一股脑将抱枕全丢到另一侧的沙发上,又抽走她手里的玻璃杯。
蔚舟冷不丁失去解压的杯子,呆愣住了,手指还虚虚环握,维持着抓水杯的姿势,语气无辜:
“我还没喝完呢……嗯?脱我衣服干什么?”
江澜不知她这是什么毛病,别的alpha易感期时恨不得随手抓一个omega便滚到床上去,她倒好,正牌男朋友在眼前晃了半天,还只想着喝水解渴。
那杯水是他给自己准备的,怎的让她帮忙拿一下,便少了半杯。
心情不佳的omega懒得继续听她问些不过脑的问题,松开对信息素的控制,檀木香铺天盖往蔚舟身上裹去,试图从她身上汲取欢愉。
这是个潮湿的冬夜,半融的细雪在白霜的催促下再次凝结,景园那栋新添人气的白房子,黏黏地化在雾里。落地窗里晃着暖黄的光晕,像泡开的茶叶,留在布满己身气息的水流种,舒展沉浮。
松竹藏在阴影里,又在朦胧中沉入梦境,尽兴于长夜,等待下一轮朝阳的升起。
第46章
赛琳娜再次见到蔚舟时,已经时近军校的寒假。听说她上周请了好几天的假,随后又通宵两晚处理公务,今日才有空见客。
“你先坐,等我看完这份文件。”
赛琳娜没有往沙发去,而是从家政机器人那顺了个折叠椅,和办公桌后的蔚舟面对面,视线悄悄落在她身上。
屋内恒温器持续运作,蔚舟只穿了件长袖衬衫,右边袖口挽到小臂,露着冷白的腕骨。长发挽成个花苞,松松垮垮地堆在脑后。
办公桌上都是高保密度的纸质文件,被她一页页翻着,偶尔提笔签字,纸张沙沙作响。
赛琳娜刚从训练室而来,脉搏剧烈跳动,在她的家教里,大喘着气面见前辈是极其失礼的,但她清楚蔚舟并不在意这些。
甚至,她已有些爱上了这种在蔚舟身边平复思绪的感觉。
这位执行官身上,有一股稳定人心的力量,杂糅在她的从容与温和之中。
难怪连江澜那般冷寂的山,也会为她哗然。
那位江学长,同样毕业于帝国军事学院,是每年都要被拿出来当做招生简章的人物,她们这些学弟学妹少不了议论他。
少年人的话题总归是那么几个,不可避免地聊起江澜未来会找个什么样的omega伴侣,得票最多的是活泼小太阳型,说是这样才好融了他那座冰山。
可惜她们都猜错了。
“想什么呢?”
蔚舟合上文件,一抬头就看见这位年轻的女学生眼神飘忽,明显走了神。
赛琳娜立刻调整姿态,坐直了:“有件事需要向您汇报。上周我来找您,遇见了江主,他问我何时外出训练,我如实答了。”
蔚舟眉间一跳,垂下眼睫,手里无意识地捏着笔杆。
怪不得她觉得江澜最近格外黏她,原来是知道了她下个月要走。
赛琳娜见她沉默,从椅子上起身,带着歉意:“给您造成麻烦了吗?”
蔚舟偏了偏下巴,示意她坐回去,提起笑:“和你无关。就算你不说,这两天我也是要告诉他的。”
随后她又朝家政机器人招手,让它给客人上茶:“你不用这么客气,只要你的考核没问题,日后我们就是同事。”
赛琳娜双手接过茶水,笑容甜美:“无论以后我处在什么位置,您都是我的前辈。”
“赛场星的事故,”蔚舟没继续接她的客套话,转而提起正事:“你有想法吗?”
这些天,蔚舟经常会给她随机出题,赛琳娜已经习惯了,沉思一会,先从已知信息入手:
“最先出现的异状,是比赛第一天,主办方突然告知我们,有几只3s级星空兽由北向南移动。后来,我们到达补给站,听那里的工作人员说,补给站无故受到了袭击。
接着便是最后一天,我们又毫无征兆地收到撤离赛场的命令,伴随着不合理的星空兽围攻以及地动,之后您也赶到了赛场,但很快朝着另一个方向而去……
最有可能的理由是,联赛自始至终都是联邦做的局,意图在赛场杀死我们。可这其中又存在一个无法解释的疑点,无论是第一天还是最后一天,给我们造成巨大麻烦的始终是星空兽,难道联邦还能操控星空兽不成? ”
她的眼神落回蔚舟身上,但蔚舟只是静静听着她的分析,没有认可,也没有反驳,于是她继续道:
“并且,毁去赛场星时,联邦同样动了手,两国更像是合作。
所以我更倾向于,是赛场出现了一个无法操控的事物,可能是新型星空兽,也可能是天灾。
盘踞在里面的原住星空兽在生物本能的提醒下,意识到危险,急于除掉我们这些外来的变数。
而主办方为了我们的安全,索性炸毁整个星球。 ”
说完,她抿了抿唇,碧绿的眼瞳里含着一丝期盼,等待蔚舟的评判。
不可否认,在缺失大量关键信息的情况下,她能做出如此推测,已算得上优秀,蔚舟认可她的聪慧和敏锐,却不得不开口误导她:
“为什么你觉得,联邦能控制星空兽是不合理的推测?”
赛琳娜的大脑空白了一瞬。
这话若是从别的同学嘴里说出来,她定要劝他多补充些基础常识,可眼前这人是蔚舟,一个往前数百年历史都算得上传奇人物的前辈。即便她说一天有25个星际时,那也必然是科研院又有了新的探索进展。
赛琳娜顺着这句反问倒推回去,随即瞪大了眼睛,带着点不可思议,迟疑道:
“所以,联邦真的可以操控星空兽?”
然而蔚舟没有给她准确的回答,只说:“下午我带你去参观研究所。”
*
帝都星边郊,一辆未被登记在案的公共飞车缓缓驶入封闭区,被红外警戒线无情拦住。
车窗降下,露出两位女士的脸。电子眼靠近,弹出扫描接口。
“执行官蔚舟,身份确认完毕,您拥有进入权限,请进——”
“赛琳娜·佩雷斯,经检测,您无准入资格。作为随行人员,请您与执行官蔚舟保持在十米以内距离,不可单独行动。”
主脑放行后,隔绝视线的防护罩短暂关闭,巨大的环形建筑映入眼帘,比赛琳娜见过占地最广的帝都歌剧院还要庞大。外圈的绿玻璃被切割成规则方阵,如同薄荷茶里的冰块,透着金属质的冷凛。中间顶着天穹般圆顶,呈半透明状,偶有模糊的黑影在其中蠕动。
飞车经过几道关卡,最终停在环形建筑的正门,在几位身着白大褂的中年人眼前,缓缓拉开车门。
“蔚指挥,您好!欢迎您莅临研究所,我是今日的值班负责人,林白芷。”
蔚舟上前与她握手:“林教授,冒昧叨扰,麻烦您了。”
林白芷忙称不敢,又转向另一位:“赛琳娜同学,你好。我看了你们的比赛,很精彩。”
蔚舟提醒她:“这位是林然和林哲人的姑姑。”
赛琳娜会意,微微欠身:“林教授,下午好,久仰您在学术界的大名,今日终于得见真容。”
她面上挂着得体的笑容,落后蔚舟半步,与几位研究员见礼,心底思绪翻飞。
若说蔚舟是临时起意,她可不信。
方才林白芷称自己是“今日值班负责人”,证明她并不是每日都在,而蔚舟又以一句同学长辈拉近关系,显然此行是刻意为她积攒人脉。
她也没让蔚舟失望,边走边道:“林然和林哲人都是我们这届数一数二的数据分析师,前几日我还向她们请教过课程难题。这次联赛碍于军校区分,没能深度合作,只能期待下次还有机会。”
谁不喜欢自家小辈受人赏识?何况赛琳娜能跟着蔚舟,日后即便入不了执行官席位,也是军部高层。
她这一席话哄得林白芷笑颜逐开,领着几人往研究所深处走,介绍道:“我们这边主要的研究对象是异兽,其中又以星空兽为重点,主脑储存的绝大部分星空兽资料,都是由我们提供。”
三人从外圈的环形回廊,一路向内行至穹顶之下。
待看清眼前高耸的情形,赛琳娜深吸一口气,不自觉地靠近蔚舟。
整个研究所的中心区域,竟然是一座巨大的星空兽牢笼!穹顶上方散下激光壁,将圆形区域如切蛋糕般分隔开来,每一个小房间都困着囚犯。
它们体型各异,长相奇特,有的疯狂攻击透明屏障,有的静静躺在地上,不知生死。
赛琳娜悄悄瞥了眼蔚舟,见她镇定自若,面色如常,便也慢慢冷静下来,跟着林白芷走到一头长着千足的蛇状兽面前。
“这便是蔚指挥送来的那头了,我们——”
“你先忙吧,”蔚舟突兀打断她的介绍,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我带她逛逛。”
林白芷愣了一下,眼神在两人之间转了来回,默默吞下未尽的长篇大论,无声离开。
等她走远,蔚舟动作熟练地抚上屏障,虚拟屏弹出,上面记录着这头囚犯的品种、体长和攻击手段等信息。
“它就是造成沙曼星伤亡事故的罪魁祸首,3s级星空兽,沙蛇。”
赛琳娜上前几步,和蔚舟并排,在透光的屏障上留下两个模糊的剪影。
她关注过那则新闻,毕竟那是近百年来唯一一次,星空兽在帝国内部造成严重伤亡的案例,甚至出动了两位执行官。
“您为何没有杀死它,而是送到了这里?”
她心思敏锐,知道蔚舟绝不可能只是单纯叫她来看星空兽长什么样子。
蔚舟在虚拟屏上操作了几下,穹顶立即降下超高压雷光,劈在装死的沙蛇身上,激得它疯狂摆动尾巴,将自己裹成一个肉团,头颅藏在最里面。
“它是藏匿型,没什么杀伤力,本身又胆小怕死,原是不能对沙曼星造成那么大伤害的。”
蔚舟点开智脑,给赛琳娜看沙曼星的人口红温图,以及当时的遇袭点标记。
赛琳娜认真比对后,喃喃道:“遇袭点都是人口集中的地方。”
结合蔚舟上午那番话,她陷入沉思:“联邦操控它攻击我们的常驻星?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星空兽的神智比家养宠物还要低,联邦居然可以操控它们完成如此精细的任务,日后是不是也能借此攻破帝国边境?
“沙曼星遇袭的具体原因还在调查中,尚未有定论。”
蔚舟微微转眼,盯着屏障上赛琳娜的倒影,意味不明:
“作为指挥,你该有自己的判断。”
赛琳娜闻言抬头,和倒影对视时,她看见了蔚舟眼底那片风止无波的水面。
可惜久蜷不动的沙蛇试探般伸出一截尾巴,隔着屏障,不解风情地激起了涟漪。
赛琳娜神思不定,她觉得自己仿佛是一名独自航行的旅人,正要坠入海底时,被蔚舟拉上小船,本以为即将就此安渡上岸,这位趟过无数雷暴的前辈,却在风浪来临之际,将桅帆递到她手里。
成为指挥这么多年,这是她第一次找不到行进方向——
蔚舟暗示她联邦有异,为此带她参观了研究所,此刻站在沙蛇面前,态度却又模棱两可起来。
两人心思各异,望着这座星空兽牢笼久久无言,直到一旁路过的研究员投来好奇的目光,蔚舟才收回视线,像是知道身边人在想什么,出言安抚道:
“有疑惑,说明有进步空间,不要怀疑自己。”
她径直朝着出口迈步,赛琳娜小跑两步跟上,听她继续说:
“下月三号,我带你去联邦转转,或许能解开你心里的难题。”
今日已经是二十六号了。
一时之间,赛琳娜不知道是先感慨时间紧迫,还是先惊讶此行的目的地。
脑中疑惑繁杂,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吗?”
这一次,蔚舟给了她确定的答案:
“对,只有我们两个。”
外面不知何时起了雪,洋洋洒洒飘进出口通道,蔚舟的声音卷在冬日冷风中,只有离得最近的学生捕捉到了关键字眼。
第47章
帝都星,宴楼。
蔚舟找了个最角落的卫生间补妆,透过镜子看了眼等在一旁的江澜。
“你的陈述报告进度如何?”
江澜手腕上套着女朋友的发圈,倚靠在卫生间门口。那根蓬松的肠圈,和她今日的丝绸长裙颜色相配,是极显白的墨绿色。
“菲利斯通过了。但是他说我职位太高,还需陛下过目。到了那边,信息局估计不会采用我提供的资料,直接找人重头核实,所以还需要等一段时间。”
“不着急,你的背景没问题,总有一天能过。”
蔚舟捏了个细头刷蹭了蹭眉尾,回头给他看:“怎么样,对称吗?”
这一层本就是贵宾包厢,人流稀少,他们还刻意找了角落的卫生间,所以也不怕打扰其他客人。
江澜径直踩上卫生间的门槛,指腹压在她右边的眉毛,抹去一丝尖锐的尾尖。
擦完他也不松手,下移按在蔚舟唇边,连带着眼神也粘在上面,低低问:“今天的口红是什么味道?”
蔚舟没在意他的小动作,手里拿了个小镜子检查自己的眼线,随口回到:
“我只有裸色的唇釉是水果味,其他口红都无味。”
“是么……”
蔚舟确定自己眼妆状态良好,又转身面对全身镜,正准备戴耳环,却先被镜子里的江澜吸引了视线。
江澜不是情绪上脸的体质,往往两人在床上吻了好一阵,蔚舟从脖子到耳尖都透着热气,这人仍是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往下一摸却全是水渍。观他情绪,只能看眼睛。
比如此时的他,眼神转得慢,察觉到蔚舟的视线,便缓慢抬眼和她对视。
蔚舟懂了。
她揽住江澜的腰,手上一个用力,颠倒两人位置,将男朋友推坐在洗手台上。她踩着高跟鞋,比他略高几分。
“你猜今天我的口红是什么味道?”
话一出口,不等江澜反应,她便上手捏住这人两颊,将自己的唇印了上去,再一点点偏移,舌尖轻轻勾了下他的唇瓣。
江澜半阖着眼,主动抬起下巴,加深了这个吻。
“……是愈创木的味道。”
蔚舟展颜,眼里的笑意止不住,反手从化妆包里抽了张纸巾,擦拭他唇上残留的红印。
待会要去赴林勋的生日宴,她的信息素可是收得好好的,江澜纯粹是哄她玩。
她收回湿巾,用指骨抹他唇上的湿濡,带着点调侃,装作疑惑:“难道标记还会改变味觉……不然怎么尝什么都像是我的味道?”
被调戏的人并无恼怒,却偏要一口咬住她手指,尖牙在上面磨了磨。
等他松口,蔚舟看了眼指节处两个浅浅的牙印,点点头夸赞:
“嗯,小狐狸牙口不错。”
两人闹了好一阵,卡在约定的前一分钟,提着礼物进了包厢。
“呦呦呦,大忙人们终于到了。”
包厢里布满气球和彩带,阿蕾杜莎和彦枝都在,赛琳娜也出席了。
蔚舟上前给了寿星一个拥抱:“生日快乐,林勋。”
林勋拍拍她的肩:“假期愉快!”
林勋的生日赶上年关,第一年他们一起吃了饭,算是庆祝他入席,也迎接即将到来的假期。
只不过后面几年各自忙碌,仅在通讯上匆匆发了祝福,直到今年才有空再次聚首。
跟在蔚舟身后的江澜秉着礼貌,也送上一句:“生日快乐。”
林勋顺手给蔚舟拉了椅子,惊奇地看向江澜:“你怎么穿的跟花孔雀一样?”
刚一坐下的蔚舟下意识看向江澜。
他穿了件高领的黑色打底,外面罩着同色长款大衣,浑身上下找不出第二种颜色,实在跟“花孔雀”沾不上边。
“你居然没穿军服来,真是太阳打了西边出来。”
蔚舟失笑,她明白了,林勋还记挂着第一年生日宴,江澜穿着军服来赴宴的事。
江澜将他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语气平淡:“我能有你花?”随即绕开他就去拉蔚舟身边的椅子。
他一伸手,林勋再次大惊小怪起来:“你这又是什么鬼?”手指着他腕上的发圈。
蔚舟深觉失策,心想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正要解释,就听江澜不慌不忙道:“是你不懂的新风尚。”
林勋表情嫌弃:“你这破烂审美,我还是不懂为好。”
蔚舟轻咳一声打断这两人喋喋不休的争论,问:“老大不来吗?”
林勋入座,摆摆手:“老大他非说自己骨头老了,跟我们年轻人玩不到一起去,不过礼物还是给了的,哈哈! ”
宾客齐了,送餐机器人陆续上菜,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林勋多喝了几杯,酒意上头,正想发表几句感慨之语,环顾四周,眉头渐渐皱紧:
“你们怎么都拖家带口的?阿蕾杜莎带了男朋友,蔚主你也带了学生,就我和江主两个孤家寡人。”
他话音落下,阿蕾杜莎和赛琳娜同时看了他一眼,面露同情。
江澜:“别带上我,谢谢。”
林勋不服:“怎么,你还指望有人看得上你不成?除了一张脸你还有什么?十年内你能找到omega愿意跟你,我把这个盘子吞了。”
饭桌上一时鸦雀无声,无人接话,彦枝和赛琳娜憋着笑夹菜。
林勋以为大家都默认如此,竟突然觉得悲凉,人生导师·林上线,拍了拍江澜的肩,叹道:
“这些年无论我去哪,总能收到几份让我转交给蔚主的情书,她是不愁脱单的,但是你,可要加油了。”
蔚舟眼皮一跳,急忙反驳:“什么情书,我一封也没收到。”
林勋端着一扇贝的蒜蓉粉丝,往筷子上卷,努力回忆:“你不是让我退回去了嘛。”
“那你得说清楚。传出去,别人还以为我是万花丛中过。”蔚舟嘴上说着别人,眼神却盯着江澜,趁着林勋没注意,往他碗里放了块排骨。
阿蕾杜莎抚了抚头发,笑道:“与其担心别人,不如担心担心自己,这些年怕是连小o的手都没牵过吧?”
林勋本想来一句“哪比得上你一天牵八个”,余光瞥见彦枝,又改了口:“我还年轻,不着急。”
阿蕾杜莎被讽了人老,毫不顾忌寿星面子,刺了一句:“你比小蔚还大一岁呢,装什么嫩。”
随后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意味不明道:“总憋着不好,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几个?”
顾忌着在场还有两个年轻的小o ,她没说得太露骨,但成年人都听得懂。
林勋呛了一嗓子啤酒,咳得脸通红,还是赛琳娜好心为他倒了杯白水。
“咳咳咳——还是你这小丫头有良心,”他不敢往阿蕾杜莎那边看,便将矛头指向自己另一边的江澜,恨铁不成钢似的:
“瞧瞧人赛琳娜,把蔚主的好脾气学了个十成十,当年你也算蔚主的半个学生,怎么一点也不像她! ”
江澜镇定自若,吃着碗里剃好刺的鱼肉,幽幽来一句:
“你也是被她带过的,你就学到了?”
蔚舟耳边嗡嗡,知道林勋又和人拌起嘴来,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注意力都在桌下——有一条温热的腿,正慢慢往她裙底进。
她的裙子虽然长到脚踝,却是侧面开叉的,此时那条腿从她的小腿肚下穿过,膝盖和她碰在一起。
她借着喝酒的动作悄悄看了眼身边的江澜,江澜面色如常,听着林勋细数自己“脾气好”的证明,时不时冷脸反驳一句。
赛琳娜第一次见几位执行官私下的模样,颇为惊奇,一不小心碰掉了筷子,她附身去捡,坐回椅子时,表情却更加震惊。
年轻的小omega慢慢擦着筷子,眼神从正在看热闹的阿蕾杜莎身上,转到一脸冷静的江澜身上,最后默默喝了口汤压惊。
等她开始吃饭后水果时,林勋终于比了个终止的手势。
江澜油盐不进,软硬不吃,和他吵架真是无趣。
几人吃得差不多了,林勋象征性推来一个蛋糕,招手:“快,给我唱生日歌!”
主脑的电子音掺杂着稀稀拉拉的人声,误打误撞般造就了七嘴八舌的热闹感,林勋便在这其中闭上眼睛,嘴里念念有词,一口气说完了自己长篇大论的愿望。
分切蛋糕时,他随口问道:“你们的假期都准备怎么过啊?”
彦枝叉了块蛋糕上的水果放入口中,老实回答:“我有个写生作业,打算找一个旅游星过年。”
阿蕾杜莎不必问,自然是跟着他。
林勋“啧”一声,嘀咕了句什么,转头问江澜:“你呢,不会还是一个人留帝都吧?”
“刚才就说了,你关心你自己就可以了,”阿蕾杜莎掩嘴一笑,眼神暧昧:“人家有的是去处。”
此话一出,蔚舟察觉那条一直贴着自己的腿慢慢收回,紧接着便听江澜说:
“嗯,和去年一样。”
阿蕾杜莎笑容一顿,看了眼蔚舟,连彦枝也略带惊讶地抬起头。
“我就知道。”林勋对僵硬的气氛毫无所觉,又去问下一个:“蔚主你呢?”
蔚舟捏着手里的勺子,无意识地压着奶油,将那塑形完美的花瓣挤成一滩乳白的沫液。
“我后天要出差,带着赛琳娜,就不留帝都了。”
既提及赛琳娜,林勋便明白了她出差的目的,撇嘴:“她的考核又不急,你赶着假期出什么差,年都不过了。”
蔚舟只是笑了笑,没有接话。
许是饭桌上闹语言尽,此时五人都只是安静地吃着蛋糕,徒留寿星时不时打诨一句醉话,连偶尔的碗碟相撞都显得突兀刺耳。
宴会结束已是深夜,外面飘着细雨,落在雪堆上,一砸一个凹陷。
阿蕾杜莎临走前,长长的指甲拨弄一下蔚舟的耳环,凑到她面前小声道:“小别胜新婚,回来哄哄就好了。”
几人陆续坐上飞车,蔚舟朝赛琳娜叮嘱一句:“注意安全。后天早上我在航空港等你。”
回头,江澜站在台阶上,宴楼门口的迎客灯洒了些暖光在他肩上,却只是将孤寂照得更加分明。
蔚舟轻叹一声,朝他伸手:“回家吧,江澜。”
第48章
当寒意透骨而来,冬雨化作针尖敲击世界。雨丝纷纷扬扬洒下来,如同天幕散播愁绪,每一滴水珠都带着叹息。
景园离得近,两人牵着手,踩着路灯的影子归家。
离了屋内的恒温器,蔚舟披上了纯白的毛绒披肩,只是光/裸的腿仍然暴露在风里,连带着合脚的高跟鞋也不舒服起来。
可江澜的手居然比她更凉。
显然他也注意到这点,带着蔚舟的手,一起塞进了大衣口袋。腕上翠绿的发圈冒出个尖尖,像是宫廷绅士口袋里的丝帕。
蔚舟用指腹蹭了蹭他手心,说道:“慢点走,我踩着高跟鞋好累。”
她一个3s级单兵,哪可能因为穿了高跟鞋就脚累,但江澜依旧放缓步子,两人一步一停慢慢挪动。
“等咱们老了,要是我走不动了,跟不上你可怎么办?”她一边说着,一边往江澜身上贴,若非这人底盘稳,非得被她挤到花丛里去。
江澜横了她一眼,语调平平:“阿蕾杜莎比她男朋友大十岁都不担心这个问题,你有什么好担心的。”
“唔……你怎么一点情趣都没有。”高挑的女alpha状若抱怨,拢了拢自己的披肩。
江澜从口袋里抽出手,用力将人揽住,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我没有情趣?刚才是谁一直按着我的腿不让动?”
蔚舟强撑出来的流氓气质一戳就破,气势弱下来,甚至检查了一遍身后有没有人,小声道:“刚才那么多人在呢。”
她的披肩长度只到背中,江澜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布料,按在她侧腰,却没摸到几分热度,于是敞开大衣,一半裹着她。
街边的路灯装饰意味更重,只照亮自己脚下的方寸之地,随着行人走动,断断续续洒过他们头顶,像一截黑白琴键。
路过一家清吧时,蔚舟提议:“喝酒么?刚在饭桌上你光喝的饮料。”
江澜揽着她径直走过,学她方才的动作,凑近了用气音说:“你想做什么,我不反抗,没必要把我灌醉。”
“杜康解忧,”蔚舟大呼冤枉,伸手往他脸上摸,“你怎么这么……”
“这么什么?思想龌龊?”
江澜偏头躲了一下,不准她摸,话里带着点埋怨:“下次,你去问问阿蕾杜莎,他们一周做几次。”
蔚舟被他的荤话惹得面红耳赤,将披肩微微下拉,散一散脖子的热度。
她自觉在进步,偶尔还能调戏调戏江澜,没想到在他面前完全是小巫见大巫。
两人边走边闹,十几分钟的路程,硬生生多花了两倍时间。
夜半悄然而至,气温更低,雨珠刚一落在枯枝上,便凝成了冰晶。
景园内灯影绰绰,两人坐在沙发上,各自捧了杯热水在喝。
粥粥将自己的玩具摆了一地,大鱼、小鱼、毛线团四散着,活泼的小猫踩踩这个,又咬咬那个。
蔚舟盯着它笑,提醒江澜:“我不在家,你可不要欺负粥粥。”
避而不谈的话题终于被提起,江澜心里闷闷,扯了扯嘴角:“我欺负它?它欺负我还差不多。”
“好吧,”蔚舟煞有其事般点点头,一把擒住粥粥,将它反放在沙发上,逆着摸它肚皮的毛发,恶狠狠道:
“小猫咪,可恶的小猫咪,不准你欺负我男朋友。”
长毛狮子猫瞪着异瞳,满脸无辜,肚子上的毛乱成一团,喵得一声跳出女主人魔爪,蹲在一旁梳理毛发。
江澜忍不住笑了,又借着喝水的动作掩饰。
蔚舟擦干净手,才坐回他身边,和他打着商量:“过几天若是天晴,你去我那,帮我的房子通通风?”
房子有主脑控制,哪里需要人力通风,她无非是想给江澜找点事情做。
“还有这里的花园,你不是喜欢种一些花花草草吗,正好打理一下。”
“等到春暖花开之际,我就回来了。”
江澜不说话,只捏着她衣角,放在指间摩挲,心脏好似被这块布料上勾花的丝线胡乱捆住。黑夜里的阴雨依旧绵绵,湿冷的空气被封闭的门窗尽数阻挡,潮气却依然如反走的河流,侵入他的血管。
赶在冻土凝结前,他轻声道:
“有些花,二月就开了。”
蔚舟眨眨眼,手掌按在他心脏处,倾身凑近,一副说悄悄话的模样:
“之前问了杜方,我生日是四月,等我回来,咱俩一起过,不叫他们,好不好?”
她手心的温度穿过躯壳,直达心底。江澜提了点兴趣,放下那杯早已冰冷的水,望进她眼底。
那是一片深蓝的海,高悬的月相正在坍塌,碎玉般落入海底,激起的水花,像是颤抖的脉搏,分别带来的哀伤搁浅在岸边,而最后一把船桨,在他手里。
雨落在夜灯下,只能随着拉长的剪影左右徘徊。这一刻,他们都是爱河的溺亡人。
于是江澜紧紧抱住爱人,应下她的约定:“我们先过,之后再找他们一起。”
紧接着又道:“我们还没去旅游过,连帝都星的景点都没逛过。我还种了新一丛玛格丽特花,就在1112的阳台上,随便你摘。”
蔚舟鼻尖泛酸,胸口钝痛,千言万语化成一句:
“嗯,听你的。”
*
蔚舟出发那天,帝都大雪。
铺垫已久的分别,裹挟着凛然,从远方呼啸而来。
深冬的风掠过航空港,淡墨的天色将一方残雪尽数晕染开来,片片灰沉,给这个寻常季节平添凄凉之感。
帝都星繁华,糟糕天气不能阻挡旅人的脚步,航空港依旧人来人往。
蔚舟揽着江澜停在角落,帮他戴好口罩,只留一双暗淡的眼睛,一眼不错地盯着她。
“我给你留了信息素抽剂,放在主卧的抽屉里。别担心,翻过年没多久,我就回来了。”
信息素比血液珍贵,omega完全可以用抑制剂度过情期,可蔚舟舍不得他受苦。
江澜将眼底的水光眨回去,虚握着她手腕,低低道:
“不要赶时间,稳妥一点。”
蔚舟失笑。
伤心的时候追问她能不能早点回,真到了分别,又叮嘱她稳妥行事。
她勾着这人的脖子,将他按在怀里,在耳边留下一个吻。
“我回来后,你的陈述报告也该通过了,到时,咱们再一起写结婚申请。”
江澜心底震颤,嗓子一时哽住,只重重点了点头。
民用星舰在漫天风雪中起飞,载着一船思念,逐渐消失在天际。
江澜在原地站了许久,久到身后那几排椅子都换了好几波主人,才从口袋里掏出一封纸质信筏。
这是蔚舟临走前塞给他的。
信封散发着淡淡的愈创木气息,江澜扯下口罩,将这封薄薄的信筏放在鼻尖贴了贴,才小心地撕开火漆。
入目是一句熟悉的——
[江澜,亲爱的:
分别尚未到来,思念却已渗入血液,于是我在深夜摸索起身,伴着你的呼吸声提笔,期盼这一纸笔墨能稍稍予你慰藉。
银河浩瀚,生命渺小。人类行于宇宙内,犹如静水泛舟,徒留一条蜿蜒的行迹。然而相较于我们转瞬即逝的一生,这些波浪却久久不会平息。
死亡是我们共同的终点,但每一个迈向死亡的生命都有热烈生长的权利和自由。
我有幸与你携手,从此灯火不熄,故而更加不愿见其余同胞失去启星初上的黎明。
往前细数帝国的二十余个冬日,皆寥寥平淡,唯有今年,心底焰火缭绕,常觉温暖。
所以,亲爱的,别因离别停下脚步。
古人偏爱独钓寒江雪,我想,大概每一片雪花都有一只舟,随着漫天落白的长河奔涌,直达那无人到访的心跳深处。
雪是春日的使者,纵于雪下,万物也生。
我们终将重逢,也许就在下一个街角。 ]
信筏简短,工整的字迹在江澜眼里却逐渐模糊,温热的水珠砸在纸张上,印出几点潮湿的阴影。
自此,万里群山候春,眉睫覆雪候离人。
第49章
联邦中环星,军政处会客室。
朝南的百叶窗紧闭着,日光正盛,透过缝隙在地毯上留下几道规律的条纹光。观赏金鱼甩着开扇的尾巴,慢腾腾地左右游动。
屋内五人分成两列,隔着长桌对坐,张林慕提着一个小瓷壶,给蔚舟倒茶。
按理说,倒茶这份活计轮不到她一个将军来做,可见到杜方和诺瓦皆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蔚舟只好礼貌接过,正想客套几句,却被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打断。
她偏头看向斜对面那个像是要把肺咳出来的清瘦男人,不走心地关怀一句:
“诺瓦将军没事吧?”
诺瓦咳得说不出话,他本就瘦削,此时弯着腰,神情痛苦,更显病态。
张林慕将他的茶换成了白水,解释道:“他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们自家人都说了不碍事,蔚舟当然不可能上赶着继续关心,转而往正事上引:
“这位是我的学生,赛琳娜,两位将军都见过。”
赛琳娜应声站起,微提着裙摆,给对面三人行了个优雅的礼节。
杜方笑容和煦,点点头:“我记得你,孩子,你是帝国军事学院的参赛指挥。”
“能被您记住,是我的荣幸。”
赛琳娜挂着甜美的微笑,挺直腰背坐在蔚舟身边。
“什么样的学生,居然请得动蔚指挥做老师?”
诺瓦止住咳嗽,人却依旧懒散地靠在椅背上,软骨头似的。
他长了双桃花眼,看人总含三分笑,叫人生不出反感。可这人开口就是试探:
“难道是在培养接班人?”
无论继任者有多优秀,掌权者的换届,总是不可避免地带来动荡,此时便是对家出手的好时机。诺瓦身为联邦的话事人,多问一句无可厚非。
蔚舟晃了晃手里的杯子,语气毫无波澜:“诺瓦将军应当清楚,帝国这一届执行官的入席时间都早,暂时用不着接班人。”
“蔚指挥的确是年轻有为,但,不是还有菲利斯指挥吗?”
高层说话向来是点到即止,少见有如此咄咄逼人的。既然他不留情面,蔚舟也没必要继续客气:
“咱们总指挥和三位将军年岁差不多,应该没到老眼昏花需要退休的地步吧?”
诺瓦挑眉。
这话没法接,他若是说菲利斯需要接班人,岂不是默认自己也老眼昏花。
他端起杯子,却又一愣,失笑道:“林慕,你强迫我们都跟着你喝茶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连茶也不给了,只赏我一杯白水?”
“你那个胃啊,”杜方将茶壶推得更远,示意他别想换杯,继续:“林慕也是为你好,再喝又要胃疼。”
蔚舟不动声色地扫视面前这三位,心底不经泛起疑惑。
他们可没有一点不合的迹象。看来所谓“分裂”其实并不尽然。
张林慕出来打圆场:“好了,几十岁的人了还拌嘴,也不怕蔚指挥看了笑话。”
“我听说蔚指挥和同事们关系融洽,想必能理解。”诺瓦语气恹恹,皱眉喝着那杯白水,表情很是嫌弃。
杜方敲了敲桌子,声音沉了些:“诺瓦,你差不多可以了。”
这一句略带警告的话砸下来,诺瓦耸肩不语,会客室顿时陷入死寂。
窗外的蝉鸣一声盖过一声,在暑气中传递烦躁。偶有烈风撞击窗栏,带着遮阳的活页震动,吓得金鱼扭身钻进造景深处。
蔚舟看完了热闹,声音不辨喜怒:“兴许我来的不是时候?”
赛琳娜也慢条斯理地帮腔:“久闻联邦上下作风严谨,恰逢两国休战,老师才想着带我来参观学习,可联邦丝毫并不欢迎我们?”
“两位言重了。”张林慕眼神慈软,伸手揭开茶壶的盖子,残余的茶汤冒出几缕热气,散在几人中间。
“蔚指挥此行的目的,我们已然知晓,”她的目光扫过赛琳娜,意有所指道:“联邦上下,必定全力配合。”
蔚舟神色如常:“那自然是再好不过。我计划于三月返程,请各位尽快将事项提上日程吧。”
此话一出,联邦三人都显出几分不自然来,杜方更是有些支支吾吾:“嗯……一定一定。”
蔚舟没心思留下参加联邦的接风宴,径直带上赛琳娜回了住处。
联邦安排的酒店颇有格调,装饰华丽,四处挂着厚重的窗帘,却因窗户明亮,便丝毫不显昏暗潮湿。
一进屋,赛琳娜就迫不及待地打开了屏蔽仪,小跑去桌边拉开两把椅子。
正给江澜发消息的蔚舟,盯着通讯页面久转不停的信号圈,默默收回了智脑,去赴学生的分析局。
“想问什么?”
赛琳娜将高跟鞋规规矩矩摆放在一边,赤脚踩在地板上,面上没有半点出远门的兴奋。
“蔚主,您有没有觉得,联邦的态度怪怪的。”
蔚舟抱臂坐在椅子上,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说。
“联邦似乎并不乐意接待我们,只是碍于联赛交集在前,不好拒绝。之前和杜方一起乘星舰时,他便一脸不虞,那个副官杜漳,更是时不时看您。
今天的正式会面,诺瓦几次三番出言试探,对于我们提出的参观一事,他们也是表面应承,实际推辞。 ”
蔚舟垂眼深思:“所以你的想法是?”
赛琳娜面露忧愁:“或许联邦背地里正在研发什么新型武器,止战只是他们拖延时间的借口。”
她凑近,皱眉道:“我们需不需要将消息传回帝国?”
蔚舟正摆弄着桌上的唱片机,没有抬头,音调不紧不慢:“可我们没有任何实质证据,也无从窥见联邦计划的一角,即便告知帝国,军部也只能多做戒严。”
不知哪年的老机器转着圆碟,卡顿几下,竟真的传出了音乐。悠扬的女声伴着钢琴音,舒缓宜人。
蔚舟被逗笑了,举起智脑录了个小视频,打算一会发给江澜。
赛琳娜暗暗感叹老师的稳重心态,但此行本就因她而生,她不能放松,于是继续思索:“如果我们提出去军演处,以及实验室等敏感区域参观,联邦会同意吗? ”
蔚舟又换了张唱片,这次是浑厚的男声。
“就算他们同意又如何,在你去之前,他们必定会尽力掩盖异样痕迹。”
赛琳娜捕捉到她话里某个字眼,福至心灵:“所以,倘若掩盖后依然被我们发现了蛛丝马迹,便真的是有阴谋了。”
蔚舟玩够了那个老古董,起身走到窗前:“此事急不得。你有空便带着副官出去转转,中环是联邦的政治中心,虽没有经济中心那么繁华,却也不逊色多少。”
蔚舟代表帝国而来,自然不可能真的只带赛琳娜,副官和侍卫团,加起来一百多号人。
赛琳娜寸步不离地跟着她,望向街中的车水马龙,问道:“您不去吗?”
蔚舟目光悠远,缓缓摇头:“我若是随意走动,会让联邦更加警惕,你心心念念要找的''蛛丝马迹'',兴许就泡汤了。”
“好吧,那您多休息,我给您带点吃食回来。”她也没有多失望,提起裙子告退,不忘将椅子摆放回原位。
赛琳娜前脚刚走,后脚杜漳就敲响了门。
“舟舟,你有空吗?我带你出去玩?”
他一脸兴奋,光是进门那几步路都看得出脚步轻快,好似身后有条尾巴在摇。
闻言,蔚舟停下给他倒茶的动作,两人干巴巴地对坐。
“不去。”
兴许是回了自己家,杜漳底气足了些,反问一句:“为什么啊?难不成到了这还有公务要处理?”
蔚舟解开屏蔽仪,点开智脑发消息,一眼也不看他:“没公务,但我要和男朋友聊天。”
事已至此,她也懒得和杜漳兜圈子,坦白了自己跟江澜的关系。
杜漳一时哽住,好半天才挤出一句:“隔了这么远,有什么好聊的……”
“中环星居然是夏天,好有趣……”
杜漳眼底一亮,正要出声,便听她的下半句是——
“发给男朋友看看。”
杜漳嘀咕一句:“每个星系季节不同不是很正常吗?这有什么好分享的……”
蔚舟突然抬头看他,眼神灼灼:“你谈过恋爱吗?”
杜漳愣愣摇头,他忙着对抗星空兽,哪里有时间恋爱。望着蔚舟真诚的表情,他不经想,妹妹突兀提起这个,难道是心疼他,想给他介绍个对象?
蔚舟:“没谈过就闭嘴。”
杜漳:……
两人无话可谈,杜漳却赖着不走,绞尽脑汁想着共同话题,最后悲哀地发现,最有可能吸引蔚舟注意力的,居然是公事。
蔚舟没空关心便宜哥哥的内心纠结,点开江澜回她的图片,放大欣赏。
看图片的角度,江澜人在景园一楼,落地窗外的细竹被覆雪压弯,几乎让人忧心是否下一秒便要折断。往角落里看,玻璃上倒映着一个模糊的人影。
蔚舟眉眼弯弯,跟通讯那头的人八卦:
[杜方还说我们待遇差,他们联邦还没放假呢。 ]
[不过也有可能是被我逼着上班的。 ]
杜漳不知道她在笑什么,但看得出来蔚舟此时心情不错,小心提出:“下周是年节,你跟我回家里吗?”
蔚舟收敛笑意:“今天我让赛琳娜出去逛逛,她大概是踩点去了。年节时分,防守松散,以她的性子,很大可能会去突袭检查。”
只要她不是盗取联邦机密被当场抓住,其余“误打误撞”的小动作,看在蔚舟的面子上,联邦只能轻轻放过。
杜漳叹气,乖乖顺着她的话聊公事:“我们从帝国出发时,这边已经部署好了,但在明面上也不能太放松了,免得她怀疑,就看你那个学生自己能发现到什么地步了。”
蔚舟不置可否,单手撑着下巴,随口道:
“我会在年节那几天参加宴会,吸引注意力,减小赛琳娜对''轻易得手''的怀疑。”
“真的?”杜漳腾地一下起身,椅子在地板上划出明显的吱呀声,他绕过桌子,弯腰站在蔚舟面前,放轻声音:
“好好,我回去告诉父亲一声。联邦宴会形式很多,你会喜欢的。”
第50章
“你确定这是个正经宴会?”
树枝交错的阴影里,杜漳脑门直冒汗,左看右看就是不和蔚舟对视,见有侍者路过,连忙从他手里托盘上端了一杯酒,塞到蔚舟手里。
“好舟舟,我发誓这里真的是正经地方!”他虚揽着蔚舟的肩,将她往角落里带了带,小声道:
“这个宴会每年都有,就是年节前几个相熟的家族互相聚一聚。但谁让你太年轻了,一点也不像来洽谈的高官,像是谁家的小辈,这才引得几个热情的太太要给你做媒。”
也怪蔚舟没有穿军服,她想着,在人家联邦的高官聚会上穿一身帝国军服,难免在视觉上成为众矢之的,一言一行都得被盯着,所以换了件低调的晚礼服。
这条裙子通体宝蓝,丝绒材质,曳地却没有大裙摆,只将背部的面料替换成勾连的串珠宝石,自带背链一般。
蔚舟表情怪异,抿了口手里的酒,问道:“既然独身前来的年轻人这么受欢迎,你怎么到现在还是单身?”
周边喧闹不止,太太小姐们的调笑声时不时传到角落,整个庄园内充满热闹气息,杜漳却觉得自己的心拔凉拔凉的,正中插着一根笔直的羽毛箭,将自己正待全部奉献给联邦的一腔热血戳破了口。
他闭了闭眼,大着胆子回避了妹妹这个致命问题。
“你的容貌气质摆在那,一看就是高等级的a或o,又是生面孔,多的是人想来攀附你。”
他本意是安抚蔚舟,自己却越想越烦闷,方才蔚舟站在会场里,好几家小崽子盯着她的背影看。那几个容貌家世等级都一般的omega ,有什么资格肖想他的妹妹。
然而很遗憾,蔚舟没法与他共情,她一口气喝完手里的酒,将空杯子往杜漳怀里一放,拎起裙角道:
“你赶紧给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反正我来赴宴也只是做给赛琳娜看的,没必要真在这应付各路媒婆。”
杜漳刚才还气着有人打蔚舟的主意,可真到了蔚舟自己想走的时候,他又开始说好话:
“其实那些太太先生们也没有恶意,就是牵个缘分。况且能来这里的,几乎都是议会成员的家属,家世不俗,万一真的有合适的呢?”
蔚舟觉得自己算情绪稳定那一类人,但面前这个男人总能激起她的无名火,也不知是不是有血缘打底的缘故,便不自觉地随意对他。
此时更是直接上手拍了他一巴掌,打在手臂上,发出不小的声响。
“合适什么合适,我有男——”
树枝细微颤动的声音截断了她的后半句话。
两人虽然聊着家常,警惕性却没降低半分,一察觉有人接近,便立即消了声。
没过几息,一个西装革履的年轻男人从转角处走过来,他五官深邃却不显凌厉,气质内敛矜贵。
只是面带疲惫,手指夹着根香烟,垂眸走近了好几步,才发觉角落里站着身高不俗的一男一女。
他当即灭了烟,“抱歉,没看到你们,我这就……小杜?”
杜漳转过身,和他打招呼:“四哥。”
被他称作四哥的男人点点头:“好久不见。”接着又转向蔚舟,“这位是?”
看得出他家教很好,面对一位和好兄弟站在一起的陌生女子,也没有乱猜关系,而是等人介绍。
杜漳没管他,先冲着蔚舟说:“这位是林姨……也就是张将军的大儿子,季时宴, 3s级omega ,商业大拿,妥妥的上市公司总裁。”
蔚舟原本还挂着笑,却越听越不对劲,满心的莫名其妙。碍着有别人在前,她不好拧他,只拿眼神瞟着杜漳,眼底明晃晃写着“差不多得了”几个大字。
可惜杜漳是根木头。
甚至还想报人家的身高体重,被蔚舟及时打断了:“季先生真是年轻有为。”
“他哪里比得上你。”
杜漳说了半天,终于想起来季时宴还在等着认人,忙介绍道:“四哥,这是帝国来的执行官,蔚舟。”
蔚舟扯出一抹笑,维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
季时宴虽不从军,却也知晓执行官是帝国军部的最高层,一时之间更是摸不着头脑。
先前他见杜漳和这女子相处间的熟稔,怀疑二人是情侣。可杜漳又像卖货一样将他的背景抖了个底朝天,他便以为这是哪个高官的私生女,来招婿的。结果他说什么,这是帝国高层?和他母亲同级的人物?
但这个名字……
“蔚指挥,久仰。”
季时宴上前一步,右边手臂微抬,临到跟前,又立即换了左手。
蔚舟秉着礼貌,虚虚拢了一下这人的手指,正要收回,却被对方拉住了。
她眼神顿时锐利起来,声音不辨喜怒:“季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杜漳大惊,赶紧上前将两人的交握的手扯开,“四哥,你干什么呢?”
季时宴眸光闪了闪,露出了相遇至今第一个笑容,连带着眉眼间的疲惫都消散不少。
“抱歉,蔚小姐太过迷人,我有些出神了。”
他微微弓腰,手心向上作邀请状,“不知季某是否有幸能和蔚小姐喝一杯?”
杜漳:?
这人被鬼上身了?
蔚舟没有应声,伸手拿回了杜漳手里的空杯,横了他一眼。
这次杜漳看懂了。
“四哥,我正要送蔚指挥去见三位将军,回来后我陪你喝。”
蔚舟径直朝外迈步,“失陪了,季先生。”
转过拐角,宴会主场地再次映入眼帘。偌大的花园里,随处可见露天降温装置,实木长桌交错摆放,餐布上堆满了琳琅满目的小食,中央高台前,高脚杯摞成一个尖塔,酒液微微晃动。
端着酒杯的先生太太们,伴着舒缓悠扬的音乐,三五成群地相互寒暄,穿着统一制服的侍者穿梭于人群之中,为众人添酒加食。
杜漳像个护花使者一般,跟在蔚舟身侧,替她挡了好几波意图上前攀谈的男男女女,一路朝着室内大厅走去。
散坐在树荫石阶上的一群年轻人,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和同伴猜测着:“杜家公子这是脱单了?”
同伴摇着羽扇,“上哪找的这么个美人?”
深蓝色曳地裙在人群中划过一道倩影,裸背将露不露,更衬那位女士体态优雅。
一旁的男子嗤笑出声:“以他的身份背景,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先提问的女子翻了个白眼:“嫉妒就直说,别把小杜将军说得像是除身份外一无是处似的。”
同伴扯了扯她衣服,示意别和这种人纠缠,转而笑道:“他若是也有了伴侣,小圈里可就只剩季家两兄弟还是单身了。”
杜漳无暇顾及别人怎么说他,正忙着给季时宴挽回形象:
“四哥他平时不这样,真的,平时他特别洁身自好,从不跟哪个女alpha沾边的。”
路过餐桌时,蔚舟将空杯放回去,又随手端起一杯鸡尾酒,瓦蓝的颜色映在指尖,和她身上的礼服交相辉映。
“和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你为什么叫他四哥?”
杜漳斜着走,面朝她解释:“联邦虽不似帝国那般有明显的贵族和平民界限,但大家也默认了依据官职划分圈子,像父亲和林姨这种,处在核心圈,我们这些子女自然也被归在一起。久而久之,也就按年纪排了行。”
他掩嘴凑近,悄悄道:“我是第五,你是第六,四哥还有个亲弟弟,排第七。”停了下,又补充一句:“小七也是omega,比你小七岁。”
蔚舟忍无可忍,突然站定扯住他衣领,唇形不动,声音从齿缝中挤出来:
“还想听江澜叫你大哥,就少做这种拉郎配对的事。”
杜漳举手投降,正想说点好话哄哄妹妹,身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五哥——”
随着这一声高喊,周边的人不由自主地朝这边投来视线。蔚舟当即松开杜漳,若如其事般整理裙摆。
杜漳一回头,一个学生模样的年轻男人正冲他招手,短发利落,笑容阳光,满身朝气掩盖不住,见他回头,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两人面前。
只是走着走着,那人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看向了蔚舟,到了眼前更是直接忽略杜漳,瞪着一双狗狗眼,愣愣道:
“姐姐,你长得好像我的一位故人。”
杜漳心道不好,赶紧推着这人的肩膀往后退了两步,打着哈哈:“这是帝国来的蔚指挥,不得无礼。”
接着又给蔚舟介绍:“蔚指挥,这是张将军的小儿子,季屿白。”
季屿白笑容更深,大方伸手:“姐姐你好,叫我屿白就行。”
蔚舟余光瞥见厅内出来的几人,允了他的礼:“你好。蔚舟。”
谁知这小子丝毫不收敛,还要追问:“是哪两个字呢?魏晋的''魏'',大洲的''洲''?”
“阿屿——”张林慕显然注意到了这边的尴尬情形,赶紧出言将自己没礼貌的小儿子叫了回去。
天色渐暗,杜方一行人站在宴会厅门口,里头复古水晶吊灯洒着昏黄的暖光,印在几人肩膀上,一时之间竟有些温馨。
张林慕提着裙角上前:“抱歉蔚指挥,我这个儿子从小入了影娱圈,被粉丝们宠坏了,有些口不择言,回去我一定责罚他。”
季屿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挽着张林慕的手臂,冲着蔚舟笑,虎牙尖尖:“我只有见到漂亮姐姐才会这样嘛。姐姐有没有兴趣和我喝一杯?”
蔚舟:……
这兄弟俩不愧是一母同胞,连搭讪的话都一模一样。
杜漳偷偷瞥了眼深吸气的蔚舟,心道弟弟你可真是撞枪口上了,急忙岔开话题:
“正宴是不是要开始了?我们先进去吧,我都饿了。”
张林慕接收到他的眼神暗示,侧身抬臂:“蔚指挥,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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