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夏日天气多变,只一会,阳光便再次穿过云层洒下天际。先前的暴雨给世界重新上了色,此刻被白日的余晖一照,叶片花瓣皆焕然一新。


    蔚舟的卧室里有个大飘窗,上头垫了绒毯,摆了一席方桌,自成一片小空间。江澜在床上躺了半晌也不见人回,正巧听见雨停,便去飘窗上吹风,风中携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宛若自然喟叹。


    蔚舟一进来就看见这幅场景, omega身上的睡衣料子透薄,逆着光能看见腰线,曲着的小腿上还有她捏出来的痕迹。


    缠的时候不知餍足,此刻窗帘一开,才觉得耳热。


    “咳……怎么坐在那上面?”


    江澜听见声,回头看她:“终于把猫洗完了?”


    他这么一侧身,锁骨处大片的吻痕掩盖不住,一直延伸到衣领深处。


    蔚舟羞耻感上浮,也没听出他话里的酸气,还想领他去看猫:“洗干净了,是个漂亮的小女孩,去客厅看看?”


    这么几回下来,江澜算是看明白了,眼前这个alpha床上床下完全是两幅面孔,按着他后腰不让动的时候可没半点害羞。


    他慢腾腾从飘窗下来,被蔚舟牵着去客厅。


    阳台的花植在风里摇着,投在客厅的影子也随之起舞,引得纯白狮子猫扑来扑去,玩得不亦乐乎。


    见蔚舟从房间出来,踩着梅花步朝她奔来,也不知道蔚舟给它用了什么沐浴露,毛发蓬松柔软,跑起来像个雪团,连突出的肋骨也遮住了。


    被人托着抱起来也不挣扎,乖巧伏在蔚舟怀里,用小爪子轻轻勾她的长发。


    “你带回来的,给取个名吧?”


    眼见这小家伙占了自己的位置,江澜松开手,撇下这一人一猫朝沙发去了,随意道:


    “就叫粥粥吧。”


    蔚舟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叫什么?”


    江澜当着她的面开始脱衣服,扣子一颗颗被解开,露出腰腹。他之前的衣服被丢在沙发上,此刻正好换回去。


    “粥粥啊,你不觉得它的颜色挺像白粥的吗?”


    女alpha从他开始解第一颗扣子时就移开了视线,装作和猫猫玩耍,嘴上不走心地道:“噢,挺好的,就叫粥粥吧。”


    直到江澜把自己恢复成上班的模样,蔚舟依旧欲盖弥彰地蹲在客厅和猫玩。


    他盯了一会,出声喊她:“蔚主,可以麻烦你帮我戴一下项链吗?”


    “啊?哦……来了——”


    坠着宝石螃蟹的链子细细一根,蔚舟凑近了调整勾齿, omega身上的檀木香丝丝缕缕往她身上缠。直到这会,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江澜似乎有点不高兴,因为自己丢下处在依赖期的他,跑去给猫洗澡?


    蔚舟汗颜,粥粥真是受了无妄之灾,她哪里是真的急着洗猫,只是找个机会看杜漳的信而已。


    情商上线的alpha开启哄人模式,项链戴好了也没放人走,从后面搂着他,道:“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个饭?”


    可惜江澜不吃这套,反问一句:“你家里有食材吗?”


    很遗憾,没有……


    “待会还要回总司,赶紧换衣服吧。”


    他不提,蔚舟都忘了,两人的假期到今晚结束,晚上要回总司看看林勋是否需要帮忙。


    “好吧,那你等我一会。”


    粥粥失去陪玩对象,又回去和影子玩,在地毯上滚来滚去,蓬松的毛被压平,又是一只瘦骨嶙峋的小猫。


    江澜看了半晌,终究是心软,打开智脑给它买猫粮,购物软件检索到关键词,推送了一连串猫咪用品。他挑得眼花缭乱,不知不觉间,购物车又多了十几件待付款商品。


    看到衣服时犹豫了一下,他不太懂尺寸,只好呼唤小猫:“粥粥——”


    房间里传来蔚舟的提声应答:“怎么了?”


    江澜:“……不是喊你。”


    夕阳洒下最后一丝余晖时,两人终于出了门,临到关门,蔚舟突然提起:


    “你录一下瞳孔信息吧,以后我不在家你也能过来。”


    江澜眼神一动,装作迟疑:“这里是你家,哪能让别人随便进?”


    “你怎么能算''别人''?”蔚舟惊讶,江澜不会是后悔和她在一起了吧?看表情也不像啊——


    “我们不是恋人吗?我家就是你家。况且,我没别的亲人,这里最多算是个住所而已。”


    虽然她刚得知自己还有父亲和哥哥,但和他们根本不熟。


    她平日里不觉得自己独身一人很可怜,可这会儿男朋友生气哄不好,只能卖惨装可怜试试。


    这招显然非常有效,江澜当即抓住她的手,凑上去亲她侧脸,压着声音在她耳边说:


    “没关系,现在你有我了。以后——”


    “把我的肚子干大,就能变成三口之家……”


    说完还要轻佻地勾一勾alpha的下巴。


    蔚舟脑子里“轰”得一声,恍若往火堆里倒了一桶油,火势猛地增大,将她整个人都烧熟了。


    江澜他……他怎么能顶着那样一张禁欲清冷的脸说出这种话?


    江澜逗了一会自己的女朋友,让她没空再想什么家人不家人的,这才反身在门上录瞳孔信息。


    直到两人见了林勋,蔚舟脸上的热度才慢慢退却,只是依然不敢和江澜对视。


    林勋垮着脸,手里抱了一沓文件,忍不住嘴毒:“呦,咱们江主这是遇见什么好事了,眉眼都笑开花了。你要是能在宣传视频上也这么笑,军部每年收到的投诉能少一半。”


    他被累去半条命,连蔚舟也不放过:“今天把军服穿得这么板正?不是说在宣传部有熟人吗?”


    江澜挑眉,意识到这“熟人”是谁,心情更好,主动帮林勋拿文件:“有什么要帮忙的吗?”


    蔚舟也上前:“抱歉,你辛苦了。联赛结束后你调休几天吧,工作转给我。”


    这两人一示弱,林勋的嘚瑟劲就上了头,往自己的办公椅上一坐,开始指使两人:“江主,你去核对一下星舰上的学生用品数量。蔚主,你去联系杜方父子,告诉他们,我们明早八点出发,别迟到了。”


    两人照办,蔚舟甚至还给他奉上一杯可乐。


    林勋办公室里没有茶,她给自己和江澜倒了咖啡,开始处理工作。


    回信息的是杜方,他言辞有礼,疏离有度,一副与她不熟的模样,叫蔚舟松了口气。


    智脑不安全,她打算上了星舰再找机会,从杜漳那里了解一下星空兽进化的具体情况。


    不过直播这边,得提前打个招呼。


    她状若无意问:“广告位投放做的怎么样了?”


    一提这事,林勋笑得开怀,直拍桌子:“哈哈哈,我说蔚主,你这招真的损,你没看到那群学生身上被贴了广告的憋屈样,笑死我了哈哈哈”


    蔚舟一边愧疚一边忍笑:“身上也贴了?我的意思是贴机甲上。”


    林勋从智脑上找了两张图片,有乐子一定要和同事们分享。


    被当做样板的学生是帝都大学单骁,他一副无所谓的模样,大大方方给人拍,还对着镜头比耶。


    年轻的小alpha身上贴满了小型贴纸,约模一指长,胸口、小臂、大腿甚至后背,无一幸存,连手腕都挂着几个带滚动幕布的手环。


    第二张是机甲照,更是一个惨不忍睹,在不影响视窗范围和武器发射的情况下,最大程度上利用了这具移动的广告牌。


    “这小崽子还好些,他是专属广告位,身上都是同一家的广告,配色均匀。你是没看到其他人的哈哈哈哈哈! ”


    蔚舟配合着笑了几声,但她的目的显然不是关注广告位如何。


    “挺好的,无形增长了直播的娱乐性。叫工作人员多给学生镜头吧,也要对星空兽做打码处理。这样既保留了笑料,也能避免星空兽吓到普通人。”


    如今事态不明,杜漳说的“疑似超3s级星空兽”绝不能被民众发现。


    直播这边的对接人是江澜,他提醒道:“张主编提过这个方案,根据观众不同的接受程度,自主选择是否打码。毕竟,打码对视觉观感有一定影响,有些观众不买账。”


    “那就限制星空兽截图的流传,不准营销号深度分析星空兽。”大多数民众对星空兽实力如何没有具体概念,只要没有详细分析,便能掩盖过去。


    这话有点独断了,营销号把星空兽描述得越厉害,才能凸显军校生的勇猛。


    但江澜应了。


    他能理解,蔚舟大概是担心星空兽的恐怖嘴脸吓到小孩子们,就像前天他们在沙发上弄的好好的,蔚舟非要回房间,说是小猫崽看到不好……


    蔚舟猜不到身旁的同事在回想什么不纯洁的事,满心都是工作,转而看起联邦的参赛学生资料。


    为了保密,双方直到今天才向对方公布参赛学生姓名及等级。


    联邦居然是全员3s级。


    如今看来,联邦的总体实力必定在帝国之上,精英去抵抗星空兽,还能在边境和他们打的有来有回,连接班人的实力都如此统一。


    不可否认其中有被星空兽逼出来的实力,但两国出现明显的强弱之分已是事实。


    这种情况下,帝国更难出手援助,谁知道帮联邦解决完星空兽后,他们会不会反过来攻打帝国?


    若是联邦的星空兽危机暴露,蔚舟几乎能猜到贵族是什么想法,战争是一个消耗巨大的无底洞,对联邦和星空兽都是,若是他们两败俱伤,帝国就能毫不费力统一寰宇,届时再给予遭到重创的星空兽致命一击,从此寰宇只尊帝国。


    千星计划,难。


    第32章


    八月的最后一周,盛夏的尾巴轻轻扫过天际,带走了大部分的灼人热度,此时帝国民众的关注重心齐聚港口,只因今天是参赛学生们出发的日子。


    为了统一调度,被德尔菲叫去前线的卡萨军校也来了帝都星,五所军校在航空港一字排开,整装待发,朝气蓬勃。


    围观的民众和记者被挡在外围,欢呼声被压在嗓子里,只从不绝的相机“咔咔”声中尚能窥见几分激动。


    媒体的长枪大炮对着,三位执行官也不好直接让学生们上星舰即走,各自叮嘱了几句。


    林勋几乎是把前几天开动员会的说辞又背了一遍,也不知道是哪位文秘写的稿子,字里行间由浅入深,面面俱到——丝毫没给其余两位同事留发挥空间。


    江澜呼出一口热气,缓缓道:“此行你们代表着帝国,一言一行都需谨慎,不可辱没帝国威名。”


    八月底离入秋尚早,江澜却穿了一身长袖军服,露天港口不比总司有恒温器,夏季的余热在他额上催出几颗汗珠。


    “星空兽凶恶残忍,比赛时注意安全。”


    蔚舟显然注意到了男朋友的异状,又是心虚又是心疼,只匆匆说了这么一句,便挥手叫学生们上星舰。


    军用星舰如洪荒巨兽般遮天蔽日,侧边随饰着威力巨大的重武。士兵们排成两列,持枪站立。


    军部现任三位话事人走在最前,为意气风发的二十位年轻人开道。


    媒体们显然意犹未尽,对着众人的背影一顿猛拍,不放过任何一个动作。


    一个小记者疑惑道:“哎?蔚指挥是不是揽了一下江指挥的腰?”


    身边的摄影同伴说他大惊小怪:“他两做同事那么多年,关系好点也很正常吧?”


    先出声的记者望着缓缓起飞的星舰,摸了摸下巴:“我想写这两人的cp稿。”


    这次外拍热度虽高,却没有爆点,必须另辟蹊径。


    摄影一脸震惊:“可这两位执行官都是a啊!”


    “怎么,你歧视aa恋?”


    这么大一个帽子扣下来,摄影不说话了,眼看记者连稿头都想好了——


    “军部秘闻,十年同事竟是爱而不得的恋人!”


    “等等,爱而不得怎么还能成恋人?你这逻辑有问题吧?”


    “你懂什么,有争议才有话题!赶紧把蔚指挥搂腰那张图截出来给我!”


    上了星舰的两人不知身后风波,结伴朝房间走去,却被卡萨军校生拦住:


    “蔚指挥! 请您留步!可以请教您两个问题吗?”


    蔚舟在卡萨一战成名,那里的军校生可谓是听着她的事迹长大的,这会儿见到真人,一个个激动不已。


    面对一群闪着星星眼的年轻人,蔚舟不好拒绝,却又放不下江澜,小心问道:“我待会去找你?”


    那架势,仿佛只要他表现出丝毫不同意,她就撇下学生。


    江澜没什么表情,点点头走了。


    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卡萨队伍里一位女学生才松了一口气:“江指挥可真冷淡啊,他在这我都不敢说话。”


    旁边的同伴给了她一手肘,示意她闭嘴。


    这种话他们私底下聊聊也就罢了,怎么能在蔚指挥面前提起,再怎么说这两人也是一起工作多年的同事,难道会配合着他们说江指挥的坏话吗?


    蔚舟表情没变,只催促了一句:“有什么要问?”


    几人提了各自遇到的问题,其实不算多难,随意找一个老师都能得到解答,他们不过是找机会和偶像聊聊天。


    蔚舟几句话打发了他们,往江澜房间里去了,却没找见人。她脚步一转,回了自己房间,江澜果然在里面。


    星舰的房间是密码锁,上人前自动格式化,房门大开,等待下一任主人重新设置密码,这才给了江澜进来的机会。


    他脱了外套,坐在桌前看文件,腰背挺直,侧脸清隽。人虽正经,可锁骨一圈红斑点点,连手腕也带着圈痕,将他整个人抹上不可言说的意味。


    蔚舟关上门,走近检查他脖子,眼神飘忽不定:“……还没消啊,不然抹点药?”


    江澜不答,抬起下巴,唇齿轻启——是一个索吻的小动作。


    她今日妆容明艳,涂了支大气的正红口脂,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


    可惜江澜没能如愿,因为门被人敲响了。


    大概这就是女朋友太受欢迎的坏处吧。


    蔚舟等他穿好衣服,才走去开门,原以为会是林勋找他们一起吃午饭,没想到站在门口的人却是杜漳。


    虽然蔚舟挡在门口,但杜漳还是凭借身高优势看见了里头正在扣扣子的江澜,他猛地明白了什么,脸色爆红,结巴道:“抱歉,我不知道你……我待会再来找你。”


    蔚舟叫住转身就走的那人:“等等! 稍等一下,我马上出来。”


    她当着杜漳的面关上了房门,“砰”地一声轻响,在走廊里微不可闻,可杜漳却站立难安,左右检查有没有人注意这边。


    妹妹胆子真大啊……青天白日就将人拐到自己房里……


    不得不说杜漳歪打正着,蔚舟关上门确实是想做些见不得人事,她手臂从江澜后颈绕了半圈,手心拖起他的脸,重重亲了他一口,交待他:


    “我找杜漳问点事。如果待会林勋来叫吃饭,你们就先吃,不用管我。”


    他点头答应后,蔚舟领着杜漳找了一个无人的杂物间,踩上椅子关掉房间的主脑,全屋检查无异样后,才示意杜漳开口。


    杂物间狭小,身形高大的男人站在角落,带着点局促道:“你肯叫我来,想必是同意了?”


    “你先说说星空兽进化是怎么回事。”蔚舟抽了张纸巾,擦了擦被她踩过的椅子,坐下了。


    杜漳在信里已有提及,此刻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从头开始说:“大约在五十年前,边境一角突然传回被星空兽突破的消息。那时帝国尚在虎视眈眈,我们没法从接壤处抽兵,只能上报议会,从中环星调人。


    直到中环军队赶到现场,星空兽已经屠杀完两个小星球的民众。当时的带军指挥迅速上了重武,可就在轨道炮蓄力之时,四散的星空兽居然统一向中集合,让高等级防御型挡在前面,保护着内里什么的东西,迅速撤退。


    这一行为让第一轮重武威力大减,只杀死了寥寥几只星空兽。


    虽然那一战最后依然是我们胜利,但耗费的重武数量远超预计。指挥穷追不舍,最后发现被他们保护在内的,是一只星空兽幼崽,虽是幼崽,却已是3s级。


    这一点非常奇怪,我们都知道星空兽的等级与年龄成正比,联邦记录在案的等级最高的幼崽也不过是s级。


    此事疑点太多,为什么星空兽会保护不认识的幼崽、为什么这个幼崽一出生就是3s级、以及,为什么它懂调动星空兽,都是无法解释的问题。当时的指挥非常谨慎,他封锁了所有消息,秘密上报给议会。 ”


    说到这里,蔚舟已经明白这个“3s级幼崽”实际就是超3s级星空兽,疑惑道:


    “检测器检测不出来吗?”


    杜漳满脸苦涩,摇摇头:


    “联邦的检测器运行原理是感应生物体内能量,星空兽活的越久,体内能量就越多,随之展现出更高的等级。


    但超3s级星空兽引以为傲的是磁场,它们可以通过控制星空兽脑内波动,让低等级星空兽为己所用。联邦抓不住活的超3s级,也就没法研究它的磁场,何谈升级检测器。 ”


    超3s级星空兽的破坏力太强,他们只能以重武碾压,往往连尸体都不成块,别提抓活的了。


    蔚舟垂眼思考,怪不得他说赛场上“疑似”有超3s级星空兽,原来是压根没有检测手段,估计是只凭着3s星空兽储粮的异状推测出来的。


    杜漳还在继续说:“它们的学习能力很强,若是一次杀不死,下一次它就懂得复刻人类指挥的行军调度。”


    有学习能力以及能调动其余星空兽,这两点单独存在都不足为惧,可怕的是集于一身,这与人类何异?


    这不是蔚舟关注的重点,但杜漳说得入迷,她便没打断,等他再次陷入叹息,蔚舟提出关键:


    “超3s级星空兽存在的条件是什么?它们进化的原因你们查了吗?分布和习性呢?”


    杜漳被一连串的问题砸得头晕,又开始道歉:“抱歉,我们没能腾出手调查。同时应对星空兽和帝国,已经是我们的极限了。”


    蔚舟点点头表示理解,怕是光在封锁消息一项上,联邦就已花费了巨大的代价。


    此行她没能得到什么有用信息,却明确了联邦形势的岌岌可危,继续拖延下去,可就不是两国与星空兽三足鼎立了,而是星空兽吞并联邦后直接与帝国对峙。


    蔚舟心底发沉,语气也不由自主冷淡起来,问他:“你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这句话带着明显的结束意味,叫杜漳梦回了二十多年前。果然无论过了多久,妹妹都是那个说一不二、雷厉风行的性子,他只好如小时候一般愣愣摇头,表示自己全听她的。


    可这次蔚舟没有上前牵住他的手,只同他错身而过,开门前留下一句:“我与江澜关系正常,你不要想歪了。”


    她走后,杂物间的门虚掩着,走廊的白炽光透进一缕,如刀疤般割在杜漳面上。


    他虽没有蔚舟伶俐,却也称不上愚笨,这一席话是什么意思,他哪能听不明白?


    千星计划她会尽力,但其余的,她仍对他们有着防备。


    第33章


    星舰高速跃迁了三天,在预期时间内到达了赛场星。


    八月的最后一个周末,人迹罕至的寰宇边境迎来了关注热潮。


    赛场星外围,隶属于两大寰宇霸主的军舰列队排开,拱卫着临时搭建的中心控制站,四十名参赛学生和四位讲解员已经就位,等待各部门工作人员做最后的检查。


    联邦的学生领队由杜漳担任,此时同江澜站在一起,远远望着那颗被星空兽占领已久的白色星球。


    他转过头,装作打量中心站,实则用余光偷瞟这个妹夫。


    蔚舟说什么两人是“正常关系”,他是半点不信的,谁家好同事会孤男寡女关着门在房间里聊天?


    杜漳不笑时显得凶悍,他一副认真检查中心站设施的模样,谁也不会想到他在偷偷观察人家帝国的学生领队。


    嗯,脸长得倒是不错,身高虽不及他,但跟舟舟站在一起也算登对。就是性格无趣了点,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能有共同话题吗?


    联邦的学生们一见领队皱眉,站姿更标准了些,一个个昂首挺胸,表情严肃。


    反观帝国这边,虽没有交头接耳,却也懒散成风。尤其是帝都大学的单骁,东看西看,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直到中央大屏出现人像,才收腿站好。


    镜头首先对准了讲解员席位,最左边的林勋顶着一头新做的发型,朝屏幕挥手:


    “嗨,能看到我吗?亲爱的观众朋友们,大家上午好呀! ”


    他的右手边依次坐着蔚舟、杜方以及联邦的另一位将军张林慕。


    蔚舟按了按耳麦,听清里面的汇报后,抬头扬起一个笑,言辞干净利落:


    “大家上午好,这里是寰宇军校联赛的直播现场,我是今天的讲解员之一,蔚舟。我们的设备已经全部调试完毕,有请参赛学生入场——”


    她说话时,机位变化,只留她的单人镜头置于右下一角,主屏给了赛场全景。


    画面里,无数长相奇特、体型巨大的星空兽盘踞在地面,或休憩,或撕咬。这是普通民众第一次直面此等场景,一时间,连弹幕刷屏速度都慢了下来。


    [妈呀,好恶心,星空兽什么时候能死绝啊(呕吐.jpg ) ]


    [它们长得也太丑了,是因为天天缩在阴暗角落,看不见对方,所以乱长一通吗? ]


    [没有人关注联邦那位女将军吗,她好温柔啊,啊我又多了个妈妈! (陶醉) ]


    [那是我们的张林慕将军,她是omega ,身上母性光环就是很重,私底下我们都喊她张妈妈来着嘿嘿。 ]


    [啊?还有联邦人在看直播? ]


    在网友们闲聊之际,学生们已经启动机甲,在两位领队的带领下进入赛场。


    赛场内共设置了两个补给站,位于两极之上,虽各自隶属于帝国和联邦,但此次比赛的终极目标是清除星空兽,故而并无必须回己方补给点才能获取物资的规定。


    杜漳和江澜留在了补给站,以应对紧急情况。


    四十名学生于最长的纬线处礼貌问好,随后不约而同地分为两个阵营,往相反的方向飞去。


    帝国的学生们一亮相,弹幕立即爆发了讨论热潮:


    [不是,谁能告诉我他们身上贴的是什么? ]


    军用机甲本是战场杀器,却因四肢上花花绿绿的贴纸,秒变搭配丑陋的儿童娃娃,或押韵或洗脑的广告词附在学生的背上、胸前、腿上……


    [我以为我在看热血战斗番,实际是奇迹贴纸换装? ]


    [阿兰朵宝宝代言的什么?我要买爆! !]


    [哪个广告天才想出来的?又鬼畜又好笑哈哈哈哈哈]


    杜方和张林慕都是一愣,帝国可没有提前告知他们还有这事。


    “帝国的孩子们……挺活泼的。”


    林勋在桌底下死死掐着自己的大腿,才忍住没有笑出声来,这话只能由蔚舟来接:


    “学生的潮流而已,两位见笑了。”


    几句话的时间,赛场内各队伍已经结束数据测算,向着自己的第一头猎物奔去。


    至此,四位讲解员也正式投入工作。


    蔚舟趁着尚未交战,给观众解释学生们的测试行为:


    “为确保公平,比赛开始前,赛场信息对学生们是保密的。此次联赛,既是学生们与星空兽的对决,也考验他们对环境的适应性和利用性。”


    最先直面3s级星空兽的队伍来自联邦。


    林勋吃惊:


    “嗯?联邦居然是二十人成队,看来走的是大力砖飞的路子啊!”


    与帝国这边按军校分为四人一组不同,联邦的二十名学生并未散开,而是合力围攻猎物。


    这是非常大胆的策略,极其考验指挥的能力。


    二十,这个不上不下的数量,既不能如军团一般整入整出——总指挥只划定方向,具体执行由前线指挥和单兵来接手;又不能如四人小队般,各司其职,指挥有足够精力调整每一位队员的动作。


    但联邦居然意外地表现优秀,擅长远攻的单兵几轮试探,便得知了那头疾风狼的极限速度,在数据师的精准测算下,联邦小队率先完成了3s级星空兽的一杀。


    而另一头,帝国队伍中速度最快的帝都军事学院,也不过刚与星空□□手。


    有着贴纸广告的笑料在前,联邦又占了人数优势,这一先手之局没在直播频道引起骂战。


    蔚舟瞥了一眼弹幕,出言将娱乐性拉满:“联邦此举,倒是方便了我们的观众,不用纠结选择哪个队伍的镜头了。”


    帝国学生一分为五,镜头也跟随他们分开,有观众调侃自己像是在上班的保安,一只眼盯好几个画面。


    [赛琳娜果然是最棒的! 她们队快打完一只了!]


    四位讲解员跟商量好了似的,只夸对方学生,张林慕注意到这条弹幕,调大了帝国军事学院的画框,笑着道:


    “不愧是帝国首屈一指的军校,这支队伍配合有度,指挥风格大胆。若非见过真人,很难想象坐在指挥机甲里的,是位可爱漂亮的小女孩。”


    杜方给了更专业的评价:“双头凤蛇是典型的难打,若不能一次性斩下它两个头颅,不仅无法对它造成大额伤害,反而会激怒它。


    赛琳娜指挥胆大心细,居然亲自上阵做诱饵,这才给了两位单兵一人拖尾,一人斩首的机会。若是数据师稍有误差,又或是单兵配合不当,她可就要命丧蛇口了。 ”


    帝国军事学院的老师们也在观看直播,看到赛琳娜这一冒险之举,一个个拍青了大腿,恨铁不成钢。他们在课堂上反复强调,不到万不得已下不可冒险,可偏偏她就是凭着这一方法拿下了帝国队伍里的首杀。


    几位老师在办公室里又是叹气又是欣慰,直到有位老教师重哼一声:


    “我早就说了,你们那套稳扎稳打的路子不适合所有指挥,非得搞什么学院派,你们比我这个老头子还要固守己见。”


    他又举了个优秀案例:“你们看看江澜,当年多少人笑他妄图一口吃成胖子,可人家只凭四年战功就入了执行官席位。若非有蔚舟那个怪物珠玉在前,他该是帝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执行官。”


    几位年轻教师被说得面红耳赤,有不服气的想反驳,被身边人按下:“好了好了,看直播吧,卡萨军校也上了。”


    先前的五月集训,卡萨军校因距离遥远,带队老师又是位于边境的德尔菲,故没有参加,以至于蔚舟和林勋也在今日才得见他们出手。


    显然,德尔菲的战场实战很有效果,卡萨的学生比其余四所少了一步听取指挥战前调度的步骤,几乎是一踏入星空兽领地,不用指挥吩咐,单兵和数据师就分散开来,去往各自的位置。


    “卡萨的孩子们真是将地形利用到了极致,目前为止,他们怕是最省资源的一队。”


    与他们做对手的虎斑狞猫死得憋屈,居然被人引到沼泽地,困住了四肢,最后只能引颈待戮。


    林勋嘴角都压不住了,还要谦虚一番:“一点小聪明罢了,杜将军谬赞了。”


    弹幕有人看不懂,疑惑道: [为什么要省资源啊,不是有补给站吗? ]


    [补给站在两极啊,远的要命,一来一回都够杀好几只了。 ]


    [感觉3s级星空兽也没那么厉害嘛,他们杀得好轻松。 ]


    蔚舟余光瞥见这条弹幕,状若无意解释道:“学生们开局都很不错。不过这么一搅合,其他星空兽也该意识到不对劲了,少了出其不意的偷袭,后面的战局怕是艰难。”


    张林慕笑得温柔:“我相信孩子们。”


    林勋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原本的座位安排是让他坐第二位,但他不愿意跟杜方挨着,求了蔚舟和他换。现在看来真是明智之举,一个杜方他就已经受不了了,张林慕居然也是个开口闭口“孩子们”的长辈架子,这是他们联邦人的通病吗?


    赛场内的战斗称不上凶险,几个队伍配合得当, 3s级星空兽的死亡数量稳步上升,讲解员们也没什么解说空间。


    渐渐地,直播频道退却了新奇和热情,观众们移步后台,排起了“最受欢迎榜”,正在此时,变故突生——


    第34章


    “警告!经检测,南半球大量星空兽正高速向北移动,其中速度最快的四足青乌,将于十五分钟后越过交界纬线。”


    中央站的主脑弹出这样一条突兀信息,使得四位讲解员心思各异,却默契地没有和观众分享这一消息。


    直播频道里,手速奇快的网友们已经制作了一连串学生表情包,配上搞怪文字,在弹幕上刷得欢快。


    林勋余光瞥见蔚舟按了按耳麦,猜到她应该是在和赛场里的江澜沟通,索性没管主脑的警告,继续讲解:


    “赫兹大学这一记超远程的贴地火焰弹角度精准,弹道运行轨迹引燃了枯草,拦住了逃跑的b级星空兽,落弹也恰好定在鸠鹰的脚下,避开了它如盔甲般的羽毛,直接炸伤尖爪。”


    一旁的杜方点头附和:“赫兹大学这位数据师,确实是个优秀孩子。”


    蔚舟面上表情不变,听着耳麦里传来江澜的声音:


    “主脑的警告你们应该也看到了?虽说我们和联邦并未商议过比赛时如何划分清理范围,但自动靠近己方补给站是人之常情,如今南方的星空兽毫无征兆地往我们这边移动,会不会是联邦做了手脚?”


    负责镜头调度的工作人员原本看表情包看得入迷,被身边的同事提醒,才发现蔚指挥一直在看他。两人对视后,蔚指挥略一挑眉,食指微不可闻地点了点自己的位置。


    这是他们事先约定好的动作,他当即会意,切换镜头,让蔚指挥消失在直播内。


    镜头移开后,蔚舟点开智脑手环,低头给江澜发消息:


    [暂时不确定。但从目前的直播表现来看,联邦的学生明显对星空兽更了解,招式狠厉,且人员聚集。如果真的爆发兽潮,必定是我们吃亏。


    你用主办频道给所有学生发消息,告诉他们星空兽往北聚集了。 ]


    这次比赛不限资源,却限制了赛场主脑的提示,学生们只有自己的智脑手环可用,无法得知全赛场的情况。


    如今兽潮风险只是稍见端倪,不可能就此停赛,只能先给他们提个醒。


    虽说是给全部学生发消息,但受益更多的明显是帝国。


    蔚舟心底担心是那头“疑似超3s级星空兽”作怪,转头又给驻守军团发了备战命令,让他们做好营救学生的准备。


    智脑有隐私功能,页面只对主人开放,杜方只知道蔚舟在发消息,但看不见内容。


    不过他大致猜得到。


    工作人员一直看着蔚舟,见她放下智脑,不用她提醒,眼疾手快恢复了讲解员的四人全景,而后又回去刷表情包。


    天!怎么还有蔚指挥的表情包啊!


    不知道是哪位网友,截图了蔚舟挑眉那一帧,配上文字:


    [就这?菜鸡互啄]


    此图一出,力压一众贴纸机甲表情包,成为人手一张的神图,连工作人员也忍不住偷偷收藏了。


    [笑死了,讲解员镜框给那么小你们还看到了? ]


    [蔚指挥:本宫不退位,尔等终究都是弟弟!]


    蔚舟的视线在赛场镜头上,没注意这些弹幕,杜方却是看了个清清楚楚。


    他眼底慈爱更重,意味不明道:“帝国,好运气啊……”


    林勋以为他指的是帝都大学燕绥因脚滑躲过了星空兽一击,装作叹息一声:“没办法,有些人真的是天选之子。”


    有细心的观众发现,全体学生同时打开了个人智脑:


    [哎?他们在看什么? ]


    [主办发的消息吗?不然不会那么统一。 ]


    这事是蔚舟做的主,自然也该她出面解释:


    “大部分星空兽都是昼伏夜出的作息,快到夜晚了,它们会大幅狂躁,只是提醒一下大家注意补充能源。”


    星空兽的异常转移行为,连他们都无法理解,又如何告诉观众?索性找个别的借口。


    [昼伏夜出?好的,本人于今日正式确诊为星空兽(安详.JPG)]


    [醒醒,星空兽没有你这么脆皮的躯体。 ]


    [妈呀,不知不觉我都看了快一天了,完全没有感觉到! ]


    收到消息的联邦学生毫无所动,继续按照预定路线推进,留下一路腥臭的血迹和尸块。


    而帝国这边,几位指挥在智脑上联系了一番,最终决定聚集在一起。这样,无论兽潮会不会爆发,他们相互都能有个照应。


    然而这么一整合,队伍间不常配合的弊端便暴露出来。


    莉莉丝和单骁都想攻击三葵花的中间花孔,两人同一时间起跳,却在半空撞在一起,恰巧给了三葵花攻击机会,若非燕绥及时甩出鞭子拉了他们一把,怕是要双双命丧花腹。


    这头的胡宥一刀砍向□□,没想到罗伊先一步打了炮冷冻弹,让他的刀刃削在了厚实的冰壁上,磕出一个缺口。


    观众们的评价是:


    [散是满天星,聚是一滩泥。 ]


    几位小队指挥早已意识到问题,可谁也没法先开口整队,做那个总指挥。别的成员服不服且另说,反正另四个指挥是得罪了个干净。


    众人僵持许久,直到三葵花带着无数深浅不一的伤口倒下后,帝都大学的指挥才提议,一个小队负责对抗3s级星空兽,其余人分散清理它的领地,顺次轮流更换。


    林勋端了杯加冰可乐,边喝边道:“谷听然这法子,倒是误打误撞复刻了联邦的模式。”


    联邦也并非二十人的火力全压在3s级星空兽身上,而是分出大半成员清理低等级星空兽,防止它们给主力队捣乱。


    “不过我很好奇,”他的视线越过蔚舟,看向帝国那两位将军,问:“联邦的军校生一向是按这种模式培养的吗?”


    虽说两国学生在击杀总数上差别不大,但他们都看得分明,联邦的学生显然军事素养更高,无论是化零为整,还是化整为零,都操控自如,打扫战场的动作也很熟练,不像学生,更像是从军多年的老油子。


    林勋眯了眯眼,顺带看了一眼无动于衷的蔚舟。以往遇到这种细节,往往是她开口试探,怎的今日毫无动静?


    听到他发问,蔚舟也跟着偏头,视线落在杜方脸上。


    她心底清楚,联邦学生如此熟练,全然是被星空兽危机逼出来的。帝国的基础教育持续到二十岁,之后才能进入军校深耕,甚至军校生毕业后也并不强制入军。就如阿蕾杜莎的男朋友,他便是毕业后还返校重读了美术系。


    只是联邦没法设置这样的容错空间。


    他们常年应对超3s级星空兽的倾袭,又要保证帝国看不出他们军团减员,只能从内部大肆征军,真正把军校生当做预备军来培养,故而他们每个人都具有随时融入任何队伍的延展性。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一个不慎便有可能被林勋察觉内幕。


    杜方笑而不谈,打了个哈哈:“怎么,林指挥这是要偷师吗?”


    当着寰宇观众的面,林勋也不能咄咄逼人,杜方话毕,四人不约而同笑起来,掩饰风波。


    杜方明白,这种藏藏掖掖的态度,将进一步加深帝国对联邦的警惕,降低了两国合作的可能性,可另一方面,也会将帝国的注意力控在接壤边境上,无暇关注他们其余举动。


    千星计划的必要性正在于此。谁也不知道窗外到底是屠刀还是糖果,他们只能一点点加固窗子,隔绝了危险,也断绝了合作。


    必须有一个人走出窗外,试探另一位房主的态度。


    观众们没空关注讲解席的刀光剑影,因为北极的帝国补给站,突兀震动起来。


    补给站也是学生们的出没区域之一,同样布置了电子眼,安静一天的无聊镜头,在夜色上浮之际,照射出一头巨大的千足甲壳虫,几乎在它出现的瞬间,电子眼尽数碎裂,只留直播大屏上几道鲜红的“错误”提示。


    蔚舟本就对林勋一问心有余惊,此刻更是猛地起身,脑子里不由自主浮现出九岁小蔚舟信里那句:


    [她被星空兽撕碎了,只带回一块机甲残片。 ]


    理智告诉她应当信任江澜,他确实会软软地窝在她怀里撒娇,可内里仍然是个战力超群的3s级,可情感促使她没管镜头,立即按了耳麦,喊江澜的名。


    好在那头很快传来回应,江澜声音平稳,只是背景有些嘈杂:“我没事,补给站已经进入战时状态,后面有情况我再跟你汇报。”


    蔚舟惊慌的动作也引的直播频道里恐惧弥漫,林勋偷偷扯住她衣服,将她拽回椅子上,急忙对着镜头安抚:


    “观众朋友们,不要慌乱,补给站遭受攻击也在我们的预计范围内,毕竟赛场星现在仍是星空兽的地盘不是?哈哈,我们的蔚主就是太关心同事了。”


    张林慕也很从容:“补给站配备了大量武器,领队江指挥自身也是3s级,大家不用担心,工作人员正在抢修电子眼,很快我们便能知晓现场情况。”


    蔚舟坐下后,也反应过来自己行为不妥,笑着转移话题:“为了保证公平,两个补给站给学生准备的能源是等量的,这下我们怕是要小小作弊一次了。 ”


    若是补给站本身用得超了,自然不可能从学生的用度里减,只能赛场外再去补充。


    蔚舟正平复心绪,却感觉右腿被人轻轻拍了拍,她控制住自己没偏头,又听那人说:“别担心,只是个3s级星空兽。”


    电子眼碎裂的瞬间,主脑就给出了等级检测结果,可超3s级是检测不出的,这才导致她一时情绪失控。


    此时听到杜方如此确定,她才终于将心放回肚子。


    但普通观众们就没那么好安抚了。


    [天呐,这是我今天第一次看到星空兽正面,还离镜头这么近。突然觉得学生们好厉害,换做是我,当场就躺平等着被吃了。 ]


    [听说不给拍星空兽正面是蔚指挥下的令,本来我还觉得多此一举,现在真感谢她,看多了我晚上睡不着。 ]


    [人类居然能和这么恐怖的怪兽对抗,真不可思议,这还是受凉都会生病的我们吗? ]


    [镜头恢复了! 我去! 最前面那个是江指挥的机甲吗?好帅啊!]


    补给站里的战斗游刃有余,众人刚想松一口气,却见学生们又遭劫难。


    南方的星空兽一路奔袭,居然聚集挡在了他们回补给站的必经之路上。


    讲解席能看到主脑还原的星空兽路迹,学生们却不知情,只以为是这几头3s级原本便是此地的霸主。


    他们的能源虽未见底,却也不能支撑机甲一路飞在高空,此战避无可避。


    至此,蔚舟几乎可以确定,赛场内确实存在一头超3s级星空兽——


    看出了北方的人类更加分散,便调集南方星空兽绕过众人进行围堵,想要逐一击破。眼见学生们集合,又派遣星空兽攻击补给站,让他们无法派出增援。


    蔚舟皱眉沉思,观众被她的迷雾镜头蒙在鼓里,可身为执行官的林勋却不至于连这点军事意识都没有,如此明显的——


    “我早说了,让你带着帝都大学的学生去烧个香拜个佛,”林勋长叹一口气,一手搭上蔚舟肩膀,“集训的时候我就说了,他们霉运加身,你还不信,看看现在!”


    蔚舟被他这么一调侃,脑中顿时清明起来,紧绷许久的身体也放松下来。


    她自己早有预计,才会觉得星空兽动机明显,但于一个对星空兽无脑印象根深蒂固的不知情者来说,星空兽会排兵布将,几乎和人类自身能飞一样叫人匪夷所思。


    第35章


    帝国历987年夏末,一场由帝国和联邦合办的军校联赛,第一次以直播的方式向寰宇观众真实展现了星空兽的残暴与凶恶。


    [虽然看不清四爪青乌的正面,但是胡宥的左臂挡板碎得差不多了,可见它的爪子有多锋利!]


    [几乎是一个队伍对付两头3s级了,军部不帮忙吗?罗伊也受伤了,不敢看了……]


    [对啊,我看补给站那边已经开始收拾战场了,江指挥怎么不派人支援啊? ]


    讲解席位上的张林慕同样问道:“看起来帝国的孩子们力有不逮,需不需要主办出兵帮忙?”


    她这话说得巧妙,只说主办,不分国别,算是给足了帝国面子。


    然而林勋拒绝了:“他们也该锻炼锻炼了,不然一个个还觉得自己是天才呢。”


    每支队伍对付一头3s级星空兽算是游刃有余,但多一头也不至于危及性命,顶多是有些束手束脚。


    他们是军校生,不是温室里的花朵,难道一点伤都受不得吗?


    蔚舟不反对也不赞同,只时不时分析一句各方技能的利弊点,担任一个尽职尽责的讲解员。


    她在等,等一个能名正言顺让学生退场的机会。


    事实证明,实战果然是最能催人进步的方式。五支队伍虽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二十人为一体,却也大大提高了配合效率,至少不会再出现好心办坏事的情形。


    全场内机甲颜色最花哨的肖克,将赫兹大学的指挥权让渡给帝都大学的谷听然,自己被单骁带着,两人开着推进器乱跑,充当惹兽讨厌的骚扰对象,干扰它们没法专注投入战斗。


    阿兰朵则被派去了卡萨军校,帮忙计算全场数据,依仗自己和哥哥的互相了解,减少了布莱顿军校和卡萨军校配合控场的失误率。


    四队各司其职,围成一张松口的网,每次只放一头星空兽进入,强制将原本的2v4变成1v4 ,由莉莉丝带队击杀。


    如此循环往复,口袋一松一紧间,战场内留下的星空兽活口逐渐减少,直至归零。


    电子眼从上空给了一个全景,奇形怪状的巨型怪兽小山般瘫着,尸体面目全非,血肉断肢与机械残块交织着散落一地。原本尚算平整的地面坑坑洼洼,火烧冰冻的痕迹被四溢的鲜血浸透。


    学生们或坐或躺,唯有带着血腥味的风尚有活力移动。


    单骁操控机甲靠在磐岩黑猩僵硬的躯体上,打开机甲舱门,盯着暗淡无星的天空,仰头喝水。


    没一会,机甲能源彻底告罄,大腿外侧的能源灯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印在一株被压倒的树苗上。单骁应了谷听然的集合命令,手腕一转,将壶里剩余的水尽数洒在树苗身上,让它在被血液侵蚀前,得到最后一口清水。


    几位能源耗尽的单兵,和指挥挤在一处,直线超着极点进发。


    直播频道里先前嚷着要去吃晚饭的观众,一直揪着心等到深夜,见到学生们顺利抵达补给站,才松一口气道:


    [……讲解席那四位是真心狠啊,就这么看着他们拼命,胡宥那胳膊流了一路的血,脸都惨白的。 ]


    [我本来是想当军事综艺来看的,看到他们受伤才反应过来,他们不是演员,而是赌上性命的士兵。 ]


    [赌上性命不至于,哪可能真让他们出事,没发现江指挥一直不在补给站的镜头里吗? ]


    [啊?所以说救援的人就在他们旁边随时准备着?忽然有种家长买下城堡让小孩在里面玩过家家的既视感。 ]


    时至深夜,众人都疲累不堪,蔚舟被急着吃饭的林勋推出来说结语:


    “很高兴看见四十名学生安全回到补给站。战场之上,受伤在所难免,补给站配备了高级治疗仓,大家不用担心。


    后半夜是休息时间,赛场内的镜头不会关闭,诸位可以自行选择是否继续观看。


    我们的讲解暂时告一段落,明早八点,不见不散。 ”


    至此,联赛第一天,便在有惊无险中度过了。讲解席位的镜头一关,四位军部高层收敛表情,互相寒暄了几句,两两散开回去自家的星舰。


    星舰的食堂二十四小时供能,半夜也不缺新鲜食材。林勋要了一堆高热量快餐,跟着蔚舟回了她房间。


    “别关门。”


    林勋不明所以,但还是乖乖收回踢门的脚,让它敞着。


    他将手里零碎的小花样往桌上一放,拿起搭在椅子上的军服,正要挂到墙上去,无意间瞥见扣子,疑惑道:


    “江主的衣服怎么在你这?”


    正在拆餐盒的蔚舟手上一顿,缓缓转动脖子,视线落在他手上那件外套上,装作不懂:


    “什么?”


    林勋捏着扣子往她眼前递,表情狐疑:


    “你看,这个扣子不是原装的,我见江主穿过。当时我还疑惑咱们江大少什么时候这么勤俭持家了,这事分明只有你干得出来。”


    这事还真是她干出来的,但这时候蔚舟能承认吗?显然不能。


    “我以为不用穿军服上镜,只带了一件过来。这是找江澜借的。”蔚舟眼神闪躲,不敢抬头跟他对视,只默默扒饭。


    林勋撇嘴:“借你也不给件好的,看他那抠搜的样……”他及时截断后半句,因为蔚舟的智脑来了通讯提醒,屏幕上赫然挂着“江澜”两个大字。


    “啧,果然不能背后说人啊。”


    智脑接通后,江澜的脸出现在虚拟屏幕上,温和的嗓音也随之而来:


    “吃饭了吗?”


    蔚舟急忙抢了一句:“正在吃,跟林勋一起吃。”后半句咬得格外重。


    江澜了然,微微收敛表情,语调平稳起来:“正好。林主,对于今天补给站受袭一事,你有什么看法吗?”


    林勋手上还捏着个炸鸡翅,皱眉嫌弃:“你一定要在这么快乐的时刻,谈论无聊的公事吗?”


    他一手划过满桌的炸烤小吃,向没有眼力见的魔鬼同事展现自己的快乐来源。


    然而江澜的关注点是:“刚才听副官们聊天,说起星舰上的鳗鱼饭特别难吃,真的吗?”


    正在一勺一勺吃鳗鱼饭的蔚舟沉默,艰难咽下那一口又腥又咸的鱼肉:“……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林勋:?


    江澜他是怎么从一桌小吃里精准看到角落那盒鳗鱼饭的?


    没等他发问,魔鬼同事的视线又转了回来,重复刚才的公事。


    “我能有什么看法?补给站的警报功能做的太烂,星空兽都到家门口了才发现。”


    说着,他还找了一盒薯条塞给蔚舟,指了指她的饭,又指了指垃圾桶。


    江澜的语气稍微和缓了些:“警报装置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星空兽,它提前破坏了这些装置。”


    林勋顶了满脑子问号,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神情:“你以为星空兽是玩扫雷长大的吗?怀疑星空兽你不如怀疑联邦,他们那些军校生,我什至怀疑是士兵假扮的。”


    “装置全是被暴力捏碎的,不可能是联邦所为。”


    这个话题走向非常危险,蔚舟压根没心思吃什么薯条,手里的勺子将剩下那点饭翻来覆去搅弄。


    她提出另一种可能:“或许是帝国内部出了奸细。”


    林勋嘴里塞了一口肉卷,吐字不清:“有阔能。”


    反正他是不相信星空兽能有偷袭前还先排除警报装置的脑子。


    江澜的视线落在蔚舟身上一瞬,很快又移走,心底思绪不明。


    装置是被大力碾碎的,他虽说“不可能是联邦所为”,但实际话里的意思分明是“不可能是人类所为”。


    可蔚舟没听出来,还提了个略显拙劣的可能性。


    她有点奇怪。


    但这不是能当着林勋的面讨论的。


    所以他应下:“好,我会注意补给站内部的工作人员。”


    林勋吐了根骨头,冲镜头摆手:“说完了吗?说完赶紧挂了,耽误我们吃饭。”


    “我不是打给你。”江澜丝毫不客气,试图赶走这只电灯泡,“你不觉得在别人房间吃饭很不礼貌吗?”


    林勋扬手甩了根薯条砸向虚拟屏,从电子影像中间穿过,落在对面的蔚舟身上。


    “我又没在你房间吃。再说,”他索性摘了一次性手套,勾起那件军服,冷嗤道:“我还能有你不礼貌?借别人衣服还挑个换过扣子的。 ”


    蔚舟被薯条一砸,这才回神,赶紧阻止两人内讧。


    先安抚同事:“没事,我就喜欢这件,是我自己挑的。”


    再哄男朋友:“他吃得差不多了,马上就能走。”


    林勋瞪眼,开始阴阳怪气:“也是~咱俩才认识五年多,哪比得上你跟江主认识十年啊,今天要不是我拦着你,你是不是还得公然跑去赛场救他?”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江澜听懂了,顿时心情大好,连带着看电灯泡也顺眼起来,没再继续呛他。


    蔚舟脑门直冒汗,赶紧拿上衣服出门,丢下一句:“你继续吃吧,我换个房间睡。”


    星舰空房间多的是,但蔚舟下意识去了江澜那儿。他人在赛场,这几天都回不来。


    “密码是我捡到猫的日期。”


    蔚舟一边输密码一边想着,那天更重要的事是捡到猫吗?难道不该是睡了狐狸?


    不过既提起了猫,她便关心了几句:“有家政机器人在,它不缺吃喝,就是孤单了些。”


    星舰的房间制式统一,布局大差不差,蔚舟很自然地踏进浴室。


    江澜像是躺在床上,半阖着眼,低低道:“舟舟孤单吗?”


    “对啊,它不是独自在家嘛,应该给它买点玩具的。”


    清水扑在脸上,洗去溶于水的妆容。蔚舟半天没听见回声,睁眼看向屏幕。水珠从她眼睫上滴落,顺着优越的鼻骨滑下。


    江澜不知道在笑什么,半张脸压在枕头里,但仍然能看出眉眼舒展,唇角也勾着。


    蔚舟看着看着,也不由自主笑起来,又听对面轻声说:


    “如果联赛顺利,很快我就能回去了。”


    她笑意微收,点点头:“希望如此。”


    *


    联赛确实顺利,一连五天,都没有发生任何紧急情况。学生们一路推进,星空兽数量只余最后四分之一。


    可蔚舟却越来越坐立难安,这五天的安稳,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幽暗的海底不知藏了多少蓄力的风暴。


    学生们进展顺利,她便没找到让他们退场的机会,只能每日提醒他们保持警惕。


    连日的比赛,又碰上工作日,观众们兴致缺缺,只偶尔发送几条弹幕。


    [今天能结束吗? ]


    [不能吧,感觉越到后面,剩下的越是厉害角色。 ]


    “真眼蓝环的特点在于,它全身布满眼睛状器官,却只有一对是真眼,其余都是毒汁的储存地。不仅如此,它生活的区域往往遍布毒雾,这种毒雾呈——”


    林勋听见旁边的声音突然中断,疑惑转头。


    蔚舟表情严肃,愣在原地,显然是在听耳麦里的汇报。


    他接过话尾,继续讲解:“这种毒雾呈黄色颗粒状,远看像是沙尘暴一般。机甲有过滤网存在,不惧毒雾,却很影响——”


    “立即让所有人退出赛场! ”


    林勋“啊”一声,不明所以,但两人共事这么多年,他清楚蔚舟不会无的放矢,来不及问缘由,当即找了借口:


    “观众朋友们,接到紧急汇报,真眼蓝环的毒雾发生改变,正向整个赛场弥漫,为了确保学生和工作人员的安全,我们决定先退出赛场。至于比赛是否继续,后续会给大家答案。”


    负责运营的工作人员会意,立即切断镜头,在频道里播放学生高光瞬间的混剪,并呼吁观众们进行“最受欢迎”榜的投票,借此转移视线。


    讲解席上四位,作为此次联赛最高负责人,命令一出,赛场内反应快速,迅速整队退出。


    没等林勋询问原因,主脑便散发出剧烈红光:


    “警告! 警告! 赛场地下八万米处有不明生物活动,预计十五分钟后到达地面。”


    主脑汇聚了整个星际的各种信息,各大星空兽品种自然也收录在内,这还是林勋第一次听见它说“不明生物”。


    蔚舟直接联系了江澜:“别管设备和能源,带着学生们赶紧出来!”


    转头给不知道大家在忙什么的林勋解释:


    “早上我让清扫兵去赛场内打扫星空兽尸体,刚才收到汇报,大半的尸体不翼而飞,我怀疑是被这个不明生物吞了。”


    主脑警报不断,大屏上开始倒计时。


    杜方比她更早收到消息,此时联邦的驻守军团已经架好了重武,漆黑的炮口尽数对准那颗白色星球。


    “我们必须在它突破地面的瞬间开启重武。”


    蔚舟神情冷峻,不肯接他的话:“等里面的人出来。”


    林勋自然是帮着自家人,松了松军服领带:


    “杜将军,此举未免小题大做了些,即便它是个什么拥有特殊能力的3s级星空兽,也没到需要让这么多人给它陪葬的地步。”


    杜方没管他,上前几步拉住蔚舟的手臂: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我们都不能接受另一种后果。”


    一旦让那头超3s级露面,那就不是考虑人员损伤的问题了,而是千星计划出师未捷。


    蔚舟挣脱他,叫来工作人员:“立即强制摧毁赛场内所有电子眼,是所有! 包含一切有录像功能的设备,除了两位学生领队,其余人的智脑全部限制使用。”


    她反手扎起长发,面向杜方:“你的顾虑我会解决,但不是以牺牲一群无辜的人为代价。”


    “林勋,你留下控场,我去前线。”


    “不行——”杜方再次拉住她,语气凝重:“他们在去往赛场之前,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蔚舟又是震惊又是愤怒,大力甩开他的手,咬牙道:“可我没做好!”


    林勋皱眉站在一旁,敏锐察觉到这两人有私下的联系,可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虽然他依然觉得如此对付一个3s级有些阵仗过大,但战场上最忌托大,左右帝国也不至于付不起几发重武,大炮打蚊子又何妨。


    他接手军团调度,冲着蔚舟远去的身影喊:“别听那老头的,他敢打你们我就打他!”


    杜方脱力坐回椅子上,心绪复杂。


    他这个女儿,从小到大,个性如一。真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


    张林慕安排好了军团,来跟他汇合。一见他这个颓败的模样,便知他和女儿吵架了,避开林勋,上前安慰道:


    “她若不是这个性格,当年也不会主动揽下千星计划。”


    她停顿一会,语气中带着不确定:“有这孩子在里面周旋,哪怕事情暴露,帝国应当也不会立即对我们出手。”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杜方转头,看向那架飞离星舰的青色机甲,眼底哀伤:“难道还要她夹在我们和帝国中间为难吗?”


    接到命令围在赛场外的士兵,远远望见有机甲接近,正要阻止,同伴已经立正行礼。待再近些,他也看清了,那是青狐。当即散开缺口,让她进去。


    此时是上午,学生们能源充足,按理说开足马力逃离赛场该是十分轻松的事,可接到命令时他们正在与星空□□战,好不容易脱战,周边的星空兽竟全围了上来,其中不乏3s级飞行星空兽,不肯放他们离开。


    蔚舟没去补给站,也没去找学生们,她连接了中间站的主脑,径直往真眼蓝环的领地飞去。


    那头倒霉的章鱼,被人提着触手带往学生聚集处,它本想挣扎,但一看这个方向正是它要去的,索性搭了顺风车。


    这头的江澜从补给站一路杀来,只比她快了两分钟左右,忙于聚集学生。


    真眼蓝环顺利到达位置,正要使力将提着自己的这架机甲搅碎,却被她抢先一拳打在肚子上。它腹部受创,顿时喷出一片毒雾,还没等它缓过这阵疼痛,又感觉自己被甩在地上,刀刃割开了它的假眼,毒汁流了一地。


    青狐手臂挡板偏移,从里面伸出一记火焰炮管,炮口正在蓄力,确因发射装置未开,只能产生一片超高温气温区,周遭空气开始扭曲。


    地上的毒汁被高温蒸发,扩大了毒雾的蔓延范围。


    “江澜! 反打追踪器!”


    江澜方才就看见了青狐落地,只是手上还在对付星空兽,没空找她,此时听她吩咐,立刻将机甲自带的追踪器打在自己身上。


    一时间,在场所有机甲都收到追踪器的定位,毒雾带来的迷障恐慌散去,追着机甲定位向中汇合。


    和青狐离得近的学生目睹了她生雾的全场,也有学有样,试着催发地上的血气。一时间,整片区域又黄又红,加上怪兽嘶吼惨叫声的围绕,宛若鬼片拍摄现场。


    星空兽们没有过滤器,一个个不是被毒翻了,就是无头苍蝇般乱撞,哪还顾得上攻击人类。


    学生们有序往江澜身边靠拢,然而地面突然间猛烈震动,地表整个偏移一寸,远处板块交界处被剧烈加压,瞬间隆起一座小山。


    青狐反手将光剑插进地面,才堪堪止住倒势,另一手发射钩索,借此瞬移到江澜身边,和他的冥夜撞在一起。


    学生们摔成一团,以为是突发性地震。


    蔚舟心底却清楚,应当是那头超3s级星空兽出土了,只是不知林勋用了什么手段,阻止了杜方发射重武。


    江澜被这一撞晃的头晕,心却安了,紧紧靠着青狐。


    通讯器里传来杜漳的声音:“江指挥! 我听说蔚指挥进赛场了,她跟你汇合了吗?”


    生死存亡之际,江澜顾不得吃什么飞醋,如实回他:“她在我身边。你们情况如何?”


    他虽不明白蔚舟为什么突然下令让大家撤离,但仅凭四下所见发疯的星空兽们,也能推断一二。


    杜漳松了口气:“我正在往你那边赶,马上就到! 让蔚指挥带学生们先走,你跟我去北边!”


    蔚舟听不见冥夜内部的通讯交谈,她判断了一下震动来源,转头对江澜交代:“你带着学生们先走,我去北方一趟。”


    综合两人不同的决断,江澜明白了——北方有什么东西需要镇压,且十分危险。


    他眼底一转,顺着蔚舟的计划:“好,我在外面等你,你快点回来。”


    青狐不知是没听见还是怎的,没有回话,推进器开到最大功率,眨眼间消失在天际。


    第36章


    赛场星,这颗游离在两国领土之外的偏僻星球,白色的地表赋予它几分圣洁,可如今地表却渗满了深红的鲜血,深浅不一的炮坑数不胜数,又因方才突如其来的板块震动,生出几道深不见底的裂痕。


    举目之下,尽是疮痍。


    那头超3s级星空兽盘踞在一座新生的小山上,浑身漆黑,像一只附在星球表面的吡虫,贪婪又无耻地吸收星球的生命力。


    青狐高速靠近,巨怪的面目在视窗内逐渐清晰。


    无怪乎主脑将它称为“不明生物”,它的外形已经不能用已知的任何生物类比——头上生着尖利的双角,面部没有五官,只能勉强从粗壮的长毛双臂分辨上下。背后长着一对近二十米长的蝠翼,双脚却是鹰状弯钩。胸膛处开着口,内里延伸出无数带着吸盘的触手,此时正卷着一只3s级森蚺的尸体往腹中塞着。


    青狐腿侧结构变形,从里推出一截高射炮洞口,能源化作不可直视的白光,猛烈射出,正中那头恶心的四不像。


    热武器带来的巨大冲击力,将巨怪撞得一仰,触手收紧缠住山尖,又立住了,只剩吃了一半的森蚺被高射炮波及,断了半根尾巴,沿着山体掉落。


    足以击垮3s级星空兽的高射炮,对它竟毫无作用。


    青狐悬停在离它一百米处的高空中,静默观望。


    巨怪直起身体,身体表面突然张开几十只眼睛,金黄的竖瞳左右转动,最后定在青狐身上。黄色的粘稠液体从眼中渗出,散发着刺鼻的味道。


    周遭寂静无声,风里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勾缠着无形的对峙。


    没一会,巨怪又闭上了眼睛,蠕动着下山,目标明显是山脚的森蚺尸块。它的鹰爪偶尔会挂蹭到泥土,行动速度很慢,但依它巨大的身躯,从山顶到山脚,也不过几步路。


    蔚舟无意激怒它,静静看着它吞食森蚺的尸块,它仿佛没有牙齿,只用触手将整条尾巴硬塞入腹中。


    不久,它的身上生出一条带着鳞片的粗壮尾巴,拖在身后,与森蚺无异。


    这一幕是极具有冲击力的。


    星空兽作为一种有灵生物,会逐渐进化,尚在人类能理解的范围内。要知道,人类几万年前也不过是未开化的猩猩罢了。


    可若是说人类从普通蓝星人,发展成如今有等级划分的星际人,是精神力上的进化,那巨怪生吞同类尸体,就能当即生出同样部位,便是生物躯体上的质变。


    ——说出去会被当成魔法小说内的设定。


    相比之下,从生物机能上谈,超3s级星空兽的进化等级,无疑排在人类之上。毕竟,人类暂时没能进化出断臂重生的能力。


    自从多年前,机械肢体的大肆买卖,导致抢夺机械肢体的恶性事件频发,帝国便下令打压了赛博改装躯体,以至于当下走在街上,极少能看见机械臂、机械腿,除非是受了重大伤害,不得已才会替换非血肉部位。


    所以,一个没有机甲的人类,单凭□□力量是极其有限的,数万人加起来也不过是让星空兽饱餐一顿罢了。


    一直以来,人类利用自己创造和运用工具的优点,将星空兽划为猎物一栏,远远将它们隔在领土之外,便渐渐忘了,它们本身,是个能徒身跃迁、抵抗陨石的寰宇杀手。


    就如这只超3s级星空兽,它从容进食,丝毫不将面前的青狐放在眼里,即便它的主人已是人类中的战力佼佼者。


    可它这副模样,反倒让蔚舟松了一口气。


    杜方之所以强烈要求在它破图的瞬间就启用重武,便是担心它是隐匿型,一经发现不对就立即逃跑,倒时他们才是真的束手无策。


    可眼前这只,明显是头成长期的幼崽——强需进食,又带着自大。是的,虽然它体型和小山似的,但人家确实还是个宝宝。


    一人一兽互不干预,一时间竟称得上相处和谐。


    没一会,一架通体黝黑的机甲靠近,被青狐检测到,向主人发出警惕信号。蔚舟没回头,伸手拦住黑釉大开的炮口,示意赶来的杜漳先别动手。


    黑釉上前与她并肩,连接了青狐的通讯频道。


    “原来是躯体进化。”


    蔚舟眼皮一跳,问他:“进化还有不同方向吗?”


    黑釉挠挠头,愣是让二十米高的大机甲透出几分傻气:“我没告诉你吗?智慧进化的星空兽可以控制其他同类,而躯体进化,就是它这样的,吃什么长什么。”


    “也就是说,并不是所有超3s级星空兽都能排兵布阵?”


    杜漳点头,想起蔚舟隔着机甲看不见,又出声解释:“对啊,不然躯体无敌,又懂命令全军,星空兽早就踏平联邦了。”语气里居然带着理所应当。


    蔚舟指出漏洞:“可低等级星空兽确实为它所用,无论是联赛第一天的阻击学生,还是方才挡着学生不让他们离开。”


    “大概是被它吓的吧,不为它做事就要被吃。威胁和控制还是有区别的。”


    蔚舟:……


    不得不说这个解释很有说服力,若是它真能控制整个星球的星空兽,还做什么小打小闹,直接一拥而上,压都能将学生们压死。


    一青一黑两个机甲并排悬在空中,看着那头巨怪吃了一只又一只,把自己整得越来越辣眼睛。


    “现在怎么办?”


    蔚舟操纵青狐偏头:“你应该对处理超3s级更有经验吧,问我怎么办?”


    杜漳被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面露尴尬。


    这不能怪他,实在是从很小的时候,两人之间做主的人就一直是蔚舟,他虽是哥哥,但早已习惯了当她的小跟班,指哪打哪。


    他不由得生出一种终于能保护妹妹的自豪,从容给出联邦常用的方法:“先跟它打一架,消耗它的能量,再用食物诱惑,确保它待着原地不会逃匿,最后用重武碾压。”


    话音刚落,只见青狐反手抽出光剑,斩出一道十字,直冲巨怪而去。


    黑釉反应慢半拍,又连忙跟上。


    巨怪忙着进食,压根不回头,察觉到身后的能量波动,也只是分出几根触手用以抵挡。


    在剑光能量撞上触手的同时,青狐以极快的速度瞬移至巨怪斜前方,光剑注入雷弧,反手上挑,爆裂的雷光将星空兽尸体炸得粉碎,血肉劈头盖脸洒了巨怪一身。


    到嘴的食物没了,眼睛也被雷光所伤,直流黄水,巨怪终于怒了。


    它压低身体,露出头顶尖角,鹰爪蹬地蓄力,试图将青狐捅个对穿,却在刚一起步,就被身后的黑釉用镰刀勾住,镰刃虽无法伤它,却止住了它向前冲刺的脚步。它受力不均,脚下一滑,若非有触手支撑,差点摔到地上。


    黑釉这把镰刀效仿了神话故事中的死神武器,与青狐手持的能量光剑不同,它是实打实的冷兵器,不受能源限制。


    镰刀只能阻它一时,青狐趁机用钩索勾住一具星空兽尸体,甩上天空,故技重施制造血雨,再补上一记冷冻弹。


    杜漳反应迅速,及时抽离镰刀,只留巨怪被冰缚住。两人一前一后向中突进,然而没等攻击落到它身上,四散的触手猛地拍地,震碎了附在躯体主干的血冰。


    触手在四周拍出几道条形巨坑,上扬的尘土久久不能平息。


    蔚舟见状不妙,迅速拉起操纵杆,机甲向下横劈一剑,利用反冲力翻身至它身后,追在后面不依不饶的触手被黑釉打出的高射炮逼停。


    两人极速后退,拉开距离,与巨怪成三角之势。


    对于巨怪的防御力,蔚舟有所预估,只是没想到它已经进化到这种程度。虽然他们目的不在于杀死它,故而招式保守,没尽全力,但也是足以灭杀普通3s级的程度,几轮下来,却只在它身上划出小小的伤口。


    周遭有幸存活的星空兽,被这片区域毫不掩饰的打斗惊到,慌忙逃去南边,给这三位杀神留出空间。


    巨怪气得捶地,展开蝠翼,缓慢升至天空,扇动几下翅膀适应平衡后,触手收拢裹在身体上,整个身体箭羽般冲向青狐。


    随着它越靠越近,遮蔽在青狐身上的阴影面积也逐渐增大,直至全然笼罩。


    蔚舟在它起飞前就甩开了光剑,此时那柄尖利的能量剑就竖直插在青狐背后的山脊上。眼见巨怪几乎要与青狐贴面,她正欲侧身避让,一柄冒着冰寒之气的长剑突兀横在她面前,巨怪的鹰爪刚一触上,便被表面的液氮所伤,反射性后撤。


    蔚舟心中一跳,当即召回光剑,扯住身边的机甲后退。


    “你怎么又回来了?”


    来人正是江澜。


    早年青狐多次与冥夜并肩作战,两架机甲都不在对方的警惕对名单内,以至于青狐没有提醒,直到这人挡在她面前,蔚舟才发现江澜也来了。


    他从另一方向赶来,没看见自己设的陷阱,蔚舟自然不可能怪他,只是仍对他刚才挡那一击心有余悸。


    巨怪可是货真价实的超3s级,也就是多亏它年纪小,战斗方式单一,才会被液氮一冰,立即吓得后退。


    只是蔚舟一连问了两遍,也没听见冥夜的通讯里传出声音。


    好吧,大概是生气了。


    “我说! 那边两个,能不能管管我的死活! ”


    蔚舟闻声回头一看,便宜哥哥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触手缠住了,机甲挡板被搅得咯吱作响,一只腿已经被塞进了巨怪腹中。


    冥夜首当其冲,对准巨怪发了一记液氮枪,冻得触手后缩,轻松解救了黑釉。


    冷冻弹、焰温弹和高射炮是机甲基础武器,除此之外,驾驶者也会根据自身情况添置新武器,比如青狐手臂里能给光剑附雷的传导器,或是冥夜身上的液氮枪。


    刚才那个距离,其他武器都可能波及黑釉,液氮确实是已有选择中的最佳项。


    蔚舟操控机甲,讪讪跟上,跟冥夜站在一起,默默看着巨怪又爬回去进食。


    脱离兽口的杜漳给新来的队友解释情况:


    “这只3s级星空兽的技能是吞噬,之前的尸体被它吃的差不多了。它应该是防御型,我们的武器很难对它造成伤害。


    所以我们的计划是,先消耗它一部分能量,之后用食物诱惑,确保它不逃跑,再上重武。


    第一步我们已经完成的差不多了。 ”


    冥夜只点点头表示知道,里头的人依旧没出声。


    杜漳目光闪烁不定,即便隔着机甲,也不敢和青狐对视,因为妹夫生气有他一部分原因。


    他在通讯里明明说的是让蔚舟带队离开,结果留下的却是江澜,他一时生气,骂了江澜几句。


    但这也不能怪他吧,当时谁也不清楚这头超3s级是什么属性,万一是智慧型进化,赛场内剩下的那几十头3s级也够蔚舟吃一壶了。


    杜漳一边心虚,一边又觉得自己很有道理,在黑釉的驾驶舱里纠结着。


    蔚舟听不见他的心声,若非如此,她一定会告诉杜漳,江澜压根不在乎别人怎么评价他,绝不会因为有人骂他就生气,他生气是因为自己涉险前没和他通气。


    三人心思各异,一时无话,静静看着巨怪左啃一口磐猩,右吞一口狮虎。


    良久,中间的蔚舟弱弱举手:“那个……要不然我去杀几只星空兽带来。”


    总站在这也不是个事,计划还是得推进,若是巨怪成长速度过快就不妙了。


    冥夜闻言,转身就走,往星空兽聚集的南边而去。


    蔚舟赶紧操纵青狐跟上。


    三人按照计划,给巨怪造了个食物堆,见它兴奋地舞动触手,大口进食,想来一时半会是不舍得离开了。


    重武的威力毁天灭地,也没必要向军团发送定位,他们设圈也只是防止它跑到别的星球去。


    蔚舟为求保险,将追踪器打在巨怪身上,带着一直不说话的两个男人飞离赛场。


    两个军团的重武齐发,直接将那颗白色星球整个碾成了碎片,爆炸的余波将周遭一些小型无人星球也毁的七七八八,只有开了保护罩的星舰纹丝不动。


    焰红的烈光印照整片星系,像在漆黑的天幕中放了一束巨大的烟花,绚烂过后,徒留一地残渣。


    帝国的星舰内,众人不知出动重武的原因,此刻见赛场毁去,甚至有几分惋惜。


    只有蔚舟心绪波动,直到智脑显示追踪生物“生命体征已消失”,她才彻底松了口气,一连提了几日的心也放下了。


    只是转头一看面无表情的江澜,刚扬起的唇角又放下了。


    杜漳找的“吞噬技能”借口看似合理,实则漏洞百出,她得仔细想想,怎么跟江澜解释。


    第37章


    随着星网上预热许久的军校联赛走向落幕,秋声也悄然盈袖。帝都星的秋意不盛,只有早晚的风渗着丝丝凉意。


    此时夜幕过半,军部总司的大楼里,只有执行官办公室那一层还亮着三盏明灯。


    不了了之的联赛留下一堆烂摊子,不仅是观众需要安抚,参赛的学生也需要鼓励和嘉奖,这些都是军宣部负责人的活——导致蔚舟已经好几天没能和江澜单独相处了。


    窗外秋风簌簌,主脑的整点报时响起,提醒着尚未离开的三位执行官。


    刚旅游归来的阿蕾杜莎反手带上门,松开长发,高跟鞋清脆的咚咚声在安静的走廊里带着回音,一直延伸到尽头拐角,停在另一件亮着光的办公室门口。


    “小蔚?你怎么还没走?”


    蔚舟敞着门,盯着桌上处理完的文件发呆,被门外的女声一喊,偏头看向她。


    “莎莎姐,晚上好。林勋休假,他的工作转到我这了。”


    阿蕾杜莎也不进门,抱臂靠在门上,她身上的军服衬衫只系了下面三个扣子,领口大开,此时被手臂一挤,胸口的弧线更是迷人。


    现在是非工作时间,她想聊点有意思的。


    “我听说,联赛前,你和江澜的易感期赶一起了,同时请的假?”


    蔚舟不疑有他,点头承认。


    得到答案的阿蕾杜莎笑容更深,殷红的指甲点在下巴上,弯着声调问:


    “如何,他好玩么?”


    时至深夜,总司内灯火寥寥,她们这一层更是不见人影,这么一句没有刻意扬声的话,也能在房间内震出不小的动静。


    至少蔚舟被震在原地了。


    她原本打算起身给阿蕾杜莎倒茶,此时进退两难,双手撑在办公桌上,一脸震惊地望着门口那位高挑妩媚的女alpha 。


    ……莎莎姐所言,是她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她还试图挣扎,面上表情转了几轮,停在疑惑:“什么?”


    阿蕾杜莎微不可闻地瞥了一眼走廊,戳破眼前这位耳尖红透了还装不知情的年轻人:


    “他看着挺无趣的,不会连叫\床都不会吧?你若是没有门路,我可以给你介绍几个,乖巧清纯的、成熟性感的, ao任你选,如何?”


    蔚舟泄气,见瞒不过去,表情无奈:“莎莎姐,别打趣我了,就这一个我都哄不好了。”


    联赛过后,江澜忙于赛后事宜,每天加班到深夜,她一直没能找到机会跟他解释那头超3s级星空兽的事。


    阿蕾杜莎不以为然,耸肩道:“男人嘛,不听话就换一个,哄不好就做到他下不来床,这样就没空生气了。”


    说罢,她撩了撩长发,也没管对面一脸纯情的小alpha是什么表情,径直踩着高跟鞋走了。


    蔚舟坐回椅子上,一头栽进文件里,冰凉的纸张贴在面上,掩盖她越来越红的脸颊,耳边是逐渐远去的高跟鞋踩地声。


    良久,咚咚声换了一种声调和节奏,变成了敲门声。


    她没关门,来人只是出于礼节才敲门,主脑便也没给主人提醒。


    蔚舟头也不抬,声音闷闷:“莎莎姐,还有什么事吗?”


    阿蕾杜莎的建议车速太快,她接不太住。


    然而回声却不是女alpha那独特的婉转语调,而是断冰碎玉的清冷音色。


    “走么?”


    蔚舟抬头一看,门口站着的人果然是江澜。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立即起身,离他更近,“走吧,没什么工作了。”


    这么晚了,两人自然不可能再回家里,一齐上楼往顶层宿所走去。


    顶层的走廊铺着地毯,行走无声。


    蔚舟率先开口打破沉默:“莎莎姐好像以为我们在搞aa恋。”


    和她并排的男人似乎并不惊讶,语气平静:“媒体也这么认为。”


    “啊?”蔚舟不由一愣,眼底的难以置信没有掩饰,“什么意思?媒体为什么会这么想?”


    两人身高腿长,几步走到走廊尽头,同时停在1112门口。


    蔚舟在脑子里想了一圈,仍旧没找到答案,像阿蕾杜莎这类亲近的人,会发现蛛丝马迹并不奇怪,可媒体为什么会知道?


    江澜后背抵着门,摸她随手扎在脑后的花苞,本就松垮的头发被他捏得更散,垂下几缕挂在蔚舟脸颊边。


    “你不想他们知道吗?”


    蔚舟任由他玩自己的头发,表情无奈:“不是,我当然想公开,但你的……”她轻轻偏了下巴,示意他小心那边的电子眼。


    “进去说吧,可以么?”


    江澜没说同不同意,只反手按在锁上,密码锁验证了掌纹,门顿时大开,靠着它的人也往后倒去。


    alpha急忙扯住他胳膊,两人踉跄倒进房间内,被惯性一带,江澜连人带门被她压在墙上。


    蔚舟顾忌着走廊的电子眼,只匆匆贴了贴男朋友的侧脸,接着拉人、关门、上锁一气呵成。


    江澜却没顺着她的力道往客厅走,而是勾住脖子将人拽回墙角,送上自己的唇。


    两人鼻骨高挺,交错压在对方脸上,唇齿相接的瞬间,如新雪落入湖中,剔透的冰晶被染上颜色,沉进青绿的湖底。晨间薄雾化作气息,在角落里勾缠,激起身体里的悸动涟漪。


    alpha原本抚在他脸上的手,渐渐下移,虎口卡住这人的脖子,迫他仰头。


    两人第一次牵手时,也是在类似的墙角里。


    在一起这些日子,蔚舟发现了江澜的小癖好。他喜欢在角落里被她占有,比起大床,他更喜欢沙发和浴缸,搂着她的脖子被她压在怀里。


    忙碌的江指挥一连加了好几天的班,蔚舟无意折腾他,吻了一会就放开了,搂着腰和他说话:


    “还生气?杜漳一定是跟你夸大其词了,那头星空兽你也见到了,没什么攻击性,不算危险。”


    江澜微张着口喘气,眼神留在她身上,却不说话。


    蔚舟见此招无果,开始换思路:“知道危险你还回来,给我殉情不成?”


    江澜抿唇,瞪了她一眼:“给你收尸。”


    说完又不解气,手指勾了一缕她的长发,重重碾了碾。


    但这人却一脸无所谓,还笑的出来:“那挺好的,免得收殓兵动手了。”


    帝国规定,只有家中无人的士兵阵亡,才会由收殓兵代为操办后事。


    如今的蔚舟显然是深谙卖惨之道。


    没办法,这招虽然无耻了些,但着实有效。至少江澜是见不得她这副模样,立刻垂了眼角,下巴轻轻搁在她肩膀上,带着气音缓慢道:


    “不要乌鸦嘴。”


    江澜是从来不信这些的,放在她身上却也怕了。


    蔚舟心底一软,她只想讨饶,可不愿平白惹了男朋友伤心,手指摸到他后颈,在那块软肉上摩挲。


    “嗯,我乱说的。”


    两人静静抱了一会,蔚舟终于想起刚才的正事,又问一遍:“媒体为什么会知道我俩的事?”


    自此联赛结束,她就很少关注星网的热点,一直想方设法推进千星计划,至于赛后与贵族的利益分割,以及学生的嘉奖等等,都是江澜在负责。


    江澜松开她,一边叫主脑开灯,一边牵着人往客厅去。


    “出发上星舰那天,你搂了一下我的腰,有印象吗?”


    “嗯……”蔚舟回想了一会,直到记忆点匹配完成,她才叹了口气,嘀咕道:“没搂上好不好,我只是担心杜漳那大块头撞到你,伸手挡了一下而已。”


    出发那天,杜家父子也与他们同行。林勋几人也不好让他们跟着学生走,只能五个人并排,幸亏舱门够宽。


    无事生非难道是媒体的共性?


    她语气里只有无奈,没有遗憾,但江澜不管这些,扯过她的手臂,环在自己腰上,盯着她笑:“现在给你搂。”


    江澜的房间一如既往的空荡,却架不住小情侣的黏糊劲,偌大的空间充满了甜蜜的气息。


    泠泠月色浸渍风声,趟过无息的城市。本该是休息的时间,却总有心底藏着事的人不知疲倦,把靠在她怀里昏昏欲睡的男朋友摇醒,和他谈公事:


    “赛场那只星空兽你也见过了,我们都是3s级单兵,对它造成的伤害却微不足道。星空兽的进化速度远超想象,或许我们应该提前准备起来。”


    江澜懒得理她,闭着眼睛脱衣服,准备去休息。


    蔚舟也没指望江澜能立即给出什么支持观点,表情认真严肃,继续输出:


    “最好是再找一些这类星空兽练手,未雨绸缪一番。”


    能去哪找?只能是联邦。


    但她浅谈辄止,打算先按照这个思路给身边人洗脑。


    江澜充耳不闻,甩开外套,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侃侃而谈的人被他的动作吸引,低头看他,眼神却不由自主落在他那绷紧的胸口上。


    “江澜,你……最近还有空健身?”


    每个人的军服都是定制款,尤其是衬衫,尺寸完全贴合身体曲线,一般来说不会出现绷得这么紧的情况。


    江澜起身欲走,看方向去的是浴室,走之前用手指勾了勾女朋友的下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蔚指挥,麻烦你多补充一点生理知识,好么?”


    被alpha滋润过的小o,身体会越发成熟,为孕育新生命做准备。


    可此时的蔚舟毫不知情,只盯着江澜裸/露的腰线,愣愣点头。


    第38章


    第二天又逢周末,日头正好。


    联赛的后续事宜告一段落,杜家父子却被菲利斯找了理由拦在帝都星,隐有僵持之意。


    不过菲利斯一直驻守在边境,现下人还在返程的路上,暂时没法与他们起什么冲突。


    这便给了杜漳私下联系蔚舟的机会,以他所言,两人留在帝国本也是联邦议会的意思,借此吸引帝国的注意力,让联邦能从边境抽兵支援星空兽战场。


    不仅如此,他还捎来了杜方的短筏,原话是:


    [舟舟,我为赛场星的事向你道歉,是我行事过于激进,不好意思。


    你按自己的节奏行事即可,不用听你哥哥夸大其词,联邦再怎么说也是坐拥十四大星系的超级大国,不是那么容易被星空兽攻破的。


    照顾好你自己。 ]


    话虽如此,蔚舟依然没停止劝说进程,只是方式更迂回了些——


    十有九日鸦雀无声的执行官小群,大清早就传来消息提醒。


    [一叶扁:帝都美术馆今天有展览,去不去? @军部-江澜@军部-林勋@莎莎姐]


    [一叶扁:可以带家属。 @莎莎姐]


    之所以还艾特了江澜,是因为她天刚亮就翻阳台回了自己房间。


    ——是的,为了规避电子眼漏洞,她昨天晚上从1112的正门走了出去,接着越过阳台再躺回江澜床上。


    她走时,江澜还没醒,群里先回消息的是阿蕾杜莎。


    [莎莎姐:今天这么有闲心?看来是哄好了。 ]


    林勋紧随其后,像是没睡醒一般: [在休%假,不去9* ,晚安#mmmmmm]


    蔚舟略过一堆乱码,再次艾特阿蕾杜莎: [莎莎姐,带上彦枝一起来吧,我和江澜两个人逛没什么意思。 ]


    这次展览是她特意安排的,总不能只给江澜一个人看了。


    阿蕾杜莎停了一会,大概是去问彦枝的意见,最后回道:[去可以,但我积攒的工作你们可得帮我分担分担。 ]


    解决完这边,蔚舟又去敲1112的门,好半天,里面的人才开门。


    “看展你去不去?”


    江澜身上挂着睡衣,闻言眼皮一掀:“你不是默认了我会去?”


    蔚舟跟在他身后进门,讪讪道:“我看了全司邮件,今天你没什么工作,所以……”


    军部发放的遮光窗帘效果斐然,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房间内却只有一点朦胧微光,散在江澜的眼睛里,融着笑意。


    男人蜷腿缩在沙发上,姿态放松,抬着下巴问:“和我逛没意思?”


    “不是,”蔚舟眼皮一跳,赶紧滑坐到他身边,将人搂住,为自己的口不择言辩解:“我那不是,为了劝莎莎姐过来嘛。”


    她嘴上说着抱歉,神情却无半分示弱,甚至于眸光里带了几分侵略。


    天光透过窗帘,在这对恋人的脸上跳跃,气氛逐渐微妙,泛起危险的气息。


    江澜的笑渐渐收了。


    蔚舟清楚,眼前这人只是日常撒娇,可她却没顺着,坦然说出一半真实目的。两人离得很近,近到能看清对方所有隐而不发的微小情绪。


    作为隐瞒的一方,蔚舟心底无奈,她身上的异样,江澜必定早已察觉,可他偏要捂着这层窗户纸,对自己几次制造出的坦白机会视而不见。


    这次亦然。


    江澜垂眼避开对视,额头和她抵在一起,嗓音迟缓:“好吧。下次我们俩单独去。”


    说完他立即起身,没给蔚舟回话的空间,告诉她:“我给你做了早餐,在厨房。你吃吧,我去换衣服。”


    蔚舟张了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说,下意识伸出的手也落了空。


    大概恋爱中的人总多思,微妙的情绪交织成一张难以捋顺的网,将她紧紧缠绕在里面。


    她不愿瞒着江澜,于是有意给他制造刨根问底的机会,但江澜这副极力粉饰太平的模样,叫她也陷入踌躇的泥泞,恍若命运的琴弦便停于此处,轻轻一拨便能改动旋律。


    仔细想想,她真的做好了告诉江澜真相的准备了吗?


    或许,江澜的选择才是对的,他们都需要一个缓和的时间。


    *


    恰逢休息日,美术馆的游客却比平日更加稀少,只有寥寥几位工作人员正在整理撤下的展品。


    彦枝自从转了美术系,便成了此地的常客,不经疑惑道:“今天人好少,以往连工作日都挤满了游客。”


    他攀着阿蕾杜莎的手臂,小声在她耳边私语。可展馆内本就安静,蔚舟和江澜又离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阿蕾杜莎对环境的敏锐程度,当然更甚这位军事系只修了一半的年轻学生,但她默认这是两位同事的小情趣,便一直没开口,没想到被彦枝揭穿了。


    知情知趣的alpha悄悄瞥了眼身边那对隔着半臂距离的情侣,故作提声:“人少不是挺好的?省的把我们挤散了。”


    彦枝不懂其中的弯弯绕,闻言晃了晃手臂,示意他牵得很紧。


    蔚舟还想着找个什么借口掩盖自己清场的行为,没想到阿蕾杜莎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并不疑惑。


    虽然不知道她脑补了什么,但秉着多说多错的原则,蔚舟没再开口解释。


    四人里,只有彦枝一个行家,阿蕾杜莎出身贵族,多多少少也懂一点,真正走马观花的只有蔚舟和江澜。


    但这两人丝毫不觉尴尬,因为他们的心思都不在展品上。


    江澜从出门开始就沉默着,不过他一向是生人勿近,熟人更是起开的性子,阿蕾杜莎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顶多觉得这对小情侣瞒得也太过了,分明已经清了场,却连手都不牵。


    展品的主题多样,风格和形式也截然不同。


    彦枝兴致勃勃,拽着阿蕾杜莎的手臂,凑上前欣赏。


    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是画作区,一众色彩鲜艳的画框,拱卫着中间一幅黑白水彩。主人公是一颗只余枝干的大树,从主茎到枝叶都显稀疏,凑近一看,原来是众鸟衔枝,以鸟为叶,加上其口中断裂的树枝,共同组成一颗看似正常生长的高树。 【 1 】


    “很有创意哎,适合做成环保主题,鸟与树互相依靠,唇亡齿寒。”


    几人中彦枝年纪最小,性格也活泼,虽然碍于另两位执行官在场,有些拘谨,但兴奋劲掩盖不住,时不时点评几句,不知不觉间成了引路人,其余三人都跟着他走。


    第二区是摄影展馆,中心挂着一幅占据整墙的风景纪实片,取自某著名地理学家的相册。景框中是一望无际的戈壁,黄土弥散,毫无生机。 【 2 】


    点评人的标签打在照片右下,彦枝凑上前,轻轻读出声:


    “两千年前,我们曾共同经历过一场『人』的退场,因为精神的超脱进化,也因为以个体面对浩瀚宇宙时的恐惧与茫然。


    政治学家曾言,人类的社会秩序,组织在工业、消费、进步之中——它可能遭遇挫折,却一定螺旋上升。对此,我们充满信心,从未质疑。


    而现在,战火与纷争却一次又一次见证秩序的破灭。


    当我们在由新型钢筋浇筑而成的城市里再也看不到人类的身影时,他们是在为秩序之落空殉葬,还是已经踏入了流亡之旅,寻找下一个应许之地? ”


    他读完,转头问自己的alpha:“两千年前,指的是人类离开蓝星的时候吗?”


    阿蕾杜莎很有耐心,口吻温和:“是啊,当时我们遇见了另一个生命种族,差点全体灭绝,幸好后来出现了精神力分化,那些高等级机甲等来了主人,带领人类一举消灭了敌人,开启了探索宇宙的第一步。”


    这段历史也曾被记录在星际史书中,不过并不是学校的主修课程,导致许多学生只了解帝国建国以来的历史。


    彦枝有些惊奇,手掌掩在嘴边:“你们军部,居然允许这种反战思想公然出现的吗?”


    阿蕾杜莎笑:“那你得问咱们管着军宣部的江主了。”


    可彦枝哪有这个胆子,捏着女朋友的手指,悻悻退后。


    倒是蔚舟出来解释了一句:“只要不以此煽动民众,形成组织,军部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小omega立即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


    但其实他更疑惑了,这都舞到三位执行官面前了,还能只闭一只眼吗……


    继续往里走,装置区的第一件展品名为《未知的旅程》,由漫天的红线和船体组成,红线从天花板渗下,紧紧缠绕着小船。小船虽是独立的,红线却将它们的命运相连,裹挟着、纠缠着,向未知的旅途出发。 【 3 】


    大片鲜红的颜色给人不适感,整个角落宛若剖开的心脏,血管交织着裸露。


    四人只略一停留,很快向更深处走去。


    展馆正中,是一个绕不过的互动装置。


    脚下的直线箭头指向两个岔路,一端放着某幅名画的临摹版,标签上细数了原作所获的重重奖项;另一端投影了一只猫咪的电子影像,标签记录了它的品种、年岁及体重。


    两个展示台中央,放置了一柄电子火枪,影像模拟的暴戾烈火,露着狰狞的獠牙,恍若下一秒便要将展区整个吞入腹中。


    毫无疑问,这是个救猫还是救画的经典问答题。


    既到此处,四人也没有破坏规则,捏着手中的入场券,斟酌选择。在场都是成年人,于这类阐述观点的问题上总多考量。


    画作昂贵,猫咪鲜活,该救谁?


    沉默一路的江澜居然抢先作答:“家里养了猫,所以我选救猫。”


    男人神情无波,周身依旧像是裹着凌冽风霜,整个人融在同色的冰天雪地里,却未让脱口而出的言语沾染半分冷意。


    无论天平另一端的名利价值几何,他都更怜惜家里那位。


    这是他的回答,给眼前这个互动装置,也给身边的爱人。


    江澜言辞简短,余留的尾音却叫人鼻间泛酸。蔚舟快速眨了眨眼,几乎要疑心阿蕾杜莎是否能听见她的心跳声,只能深深吸气,竭力维持着面上的平静。


    ——有时候,平静是另一种热情,自己煨着自己,小火慢炖,高温催着水流滚动沸腾,让里头那颗心更加浓郁。


    蔚舟直挺挺地立在原地,欲盖弥彰般和江澜维持着半臂距离,偏头看向阿蕾杜莎,示意他们先选。


    彦枝被女朋友推着,直言道:“这个问题,经常被我们专业当作辩论赛议题,大家各执一词,但我的选择一直是救猫。”


    蔚舟虽带着目的而来,却也不想让场面太过严肃,给他接话:“我以为你们学艺术的会更看重作品?”


    涉及熟悉的领域,彦枝多说了几句:“确实,我挺多同学都说愿为艺术付出生命,不分小猫还是自己。


    但我觉得,生命本就是造物主最完美的艺术品。 ”


    他有些腼腆,声音越说越低。这个想法听起来过于抽象,很容易被人打上“理想主义”的标签。


    于是又找补一句:“其实这个问题很不切实际,如果真的着火了,小猫会自己逃跑的。”


    阿蕾杜莎笑了笑,上前一步,本意是为男朋友解围,语气却不由自主带了轻蔑:


    “枝枝说得对。人类总喜欢这样,试图将功利数据化,天平的另一端放上生命还不够,还要再加之道德。可惜,掌握功利的人从不为此无聊的问题停步。 ”


    她讲手里的硬质入场券随意抛至名画面前,“我选救画。”


    同行四人,三人都已作答,于是剩下那个便成了焦点。


    蔚舟的目光落在电子影像上,里面的小猫重复做着扑咬、转圈的动作,可爱,却死板。


    “莎莎姐有一点说的没错,人类总会提出这类无聊的问题,电车难题也是一样。但每一个问题背后都有着共同点——都藏着人类的自大与高傲,将自己置于上帝的位置,随意抛下选择权。


    可更多时候,被困在烈火中的其实是我们。 ”


    年轻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是风,风往哪里吹,草就往哪里倒。 【4】


    最后才发现,我们不过是草。


    野火只需引燃一簇,便能毁灭整片草原。


    第39章


    四人参观结束,在美术馆附近吃了个不中不晌的下午茶,随后两两分开。


    虽正值硕秋,但帝都星不兴农业,四下并无丰收之意,只有傍晚的余晖比夏日更加温和。


    美术馆旁边是一席被开发成景点的江水,青石铺就的小路沿着岸边蜿蜒向前,周边的柳树只余残枝,光秃秃垂下,为来来往往的游客略作遮阳。


    在一众老人孩童里,有一对牵着手的年轻情侣格外惹人注目,常有游客为这两人突出且有些眼熟的容貌回头。


    青石的间隔不一,江澜牵着身边人,每跨一步,都和她踩在同一块砖上。


    “阿蕾杜莎的选择让你失望了吗?”


    “嗯?”蔚舟回神,脚下顿了一下,又快速调整回去,“没有。就算她选了猫,也不一定就会帮我。一次隐喻而已,代表不了什么。”


    周遭声音繁杂,他们没提前因后果,因此也不惧被人偷听。


    偶尔两人会踩上不同的青石,牵着的手拉直,又在下一步臂膀贴近。


    “可她分明看透了,却依然选了画。”


    蔚舟抿唇不语。


    江澜徇私,彦枝论艺,他们各有选猫的理由。


    但阿蕾杜莎,她既不养猫,也不作画,无私可徇,她也不像彦枝那般纯粹,会认真对比猫与画的价值。


    在她眼里,猫压根不足以成为赌桌砝码,自始至终都不存在平衡的天平,只有“救画”与“不救画”的单一选择。


    蔚舟说不失望是真的,因为她早已有了预估,只是不死心般试图再来一次。


    阿蕾杜莎的态度,早在她反对联赛直播一事上就已初现端倪。


    当时联邦意味不明,蔚舟提议以直播的方式向联邦施压,众目睽睽之下,联邦总不能公然伤害学生。但阿蕾杜莎更倾向于将主动性掌握在军部手里,封锁消息,届时即便学生出事,是非曲直也任凭军部分说。


    她是典型的旧守成派,更注重眼前的利益,讲究及时行乐,宁愿与队友你1我2,瓜分三块蛋糕,也不愿出力挣下6块,按3:3分成。


    可想而知,她绝不会赞同出兵援助联邦。


    天光渐消,蔚舟踩上最后一抹微弱的影子,勉强笑了笑:“莎莎姐,她到底是贵族家的孩子。”


    只不过贵族还遮遮掩掩地披着伪善外衣,而阿蕾杜莎更豁达直接而已。这份直接让她能在同事和男朋友都选了猫的情况下,依然大方承认自己是“掌握功利的人”。


    青石路走到尽头,城市的喧嚣再度袭来,漫天的飞车在主脑的控制下交织成线,穿插在高楼之间。


    江澜用指腹轻轻勾了勾蔚舟的手心,将她的目光吸引到自己身上。


    “我想去你那看看粥粥。”


    路过的调皮小孩一蹦一跳,眼见要撞到江澜,被蔚舟及时挡了,揽着男人的腰将他带到一旁草地上。


    江澜乖乖被她圈着,眼神一刻不离。


    蔚舟原以为他只是想安慰自己,所以找借口转移话题,此时见他神色认真,方觉其中还有另一层含义。


    ——他终于搬离了隔在两人中间的模糊风屏,不再抚着影子暗作猜疑。


    蔚舟眼底含了笑意:“我觉得,你能猜出个大概。”


    江澜无奈:“你也没想在我面前藏着。”


    蔚舟成功把人拐回了家,预备来一场坦白局,却没料到事情朝着她看不懂的方向发展,并且有疯牛狂奔般拉不回来的趋势。


    猫崽被两人富养一段时间,彻底褪去以往那副瘦骨嶙峋的可怜模样,足以轻松跳上沙发,踩着江澜的腿。


    “蔚主,麻烦把你的猫带走。”


    蔚舟头大,把粥粥抱回自己怀里,压着它柔软的肚子不让动。一边撸着小猫的尾巴,一边想着自己哪里说错了话。


    居然把江澜气到连猫也要分成你的我的。


    明明她只是解释了一下自己的身世以及千星计划的来龙去脉。


    难道江澜接受不了她出身联邦?


    没等蔚舟思考出答案,乖巧躺在她怀里的粥粥一个猛跳,又回到沙发,在针织套上磨爪子。


    原先它还是个吃不饱饭的猫崽,江澜往沙发上一缩,它便束手无策,可随着它越长越大,这招显然失灵了。


    蔚舟赶紧挤到一人一猫中间,将他们隔开,从猫爪下拯救出稀碎的针织布套:“小猫咪,你就别添乱了。”


    旁边那人嗤了一声,语调里含了奇怪的意味:“现在嫌它添麻烦了?蔚主打着洗猫的由头把依赖期的男朋友丢在床上时,可是熟练的很呢。”


    蔚舟:……


    原来症结在这。


    她松了口气,不是生气就好,这种小脾气她一般都当撒娇看待,恋人间的小情趣罢了。


    她将人挤到沙发的角落,手腕绕过江澜后脑,托着下巴强行将他的脸转回来,凑上去贴了贴。


    “杜漳是我亲哥,生物密码箱作证,毋庸置疑。”


    但显然alpha找错了安慰方向,男朋友吃醋时不问对象是谁。


    江澜本就对杜漳几次骚扰蔚舟的行为感到不满,现在又知道蔚舟借口洗猫,实际偷偷去看杜漳的信,直接打翻了醋坛子。


    可此时被蔚舟这么一贴,心又软了。


    说到底,他是有些怨杜方父子的。这两人远在联邦不知情,但军部谁不清楚蔚舟的升迁史?从普通士兵一路走到执行官席位,战场刀兵枪弹无眼,官场口腹蜜剑不断,即便有凌上将袒护,她也没少受委屈。


    将一个九岁大的孩子送去敌国做间谍,还抹了记忆,他们也真做的出来。


    况且,杜漳选哪天说出真相不行?非得紧跟在他爬床之后,好好的二人世界被两封信搅了,又平白惹了蔚舟难过。


    偏偏这人还在笑着哄他:“也不能说只当借口吧,我真的把猫洗了。它流浪久了,毛发打结,我换了好几盆水呢。”


    江澜眼底泛酸,顺着她揽在后腰的力度往她身上贴,悄悄将正往她身上扑的粥粥按倒,五指松松卡在它脖子上,任由四只梅花垫在空中无力踢动。


    “上次叫你补充生理知识,你看书了吗?”


    蔚舟顿了一下,不懂话题为什么突然拐到这里,但还是如实回答:“……看了的。”


    书上说,开荤后的omega会出现胸涨、流水等生理变化,生殖腔口也会变得松软,其主要目的是为了更好受孕。


    她竭力控制自己的目光不往江澜胸上瞟,试图让话题变得正经些:“哪里不舒服吗?”


    江澜埋进她肩颈处,呼出的气息散在锁骨,小声说了句什么。


    约莫是两个字,被粥粥发出的抗议喵喵声掩盖,蔚舟没能听清。


    “嗯?再说一遍。”


    江澜松开那只毛茸茸,直起腰,眼神沾在她唇瓣上,慢慢拉近距离,停在一个将吻不吻的位置。


    外面的天光早已散尽了,只有屋内的人造光泛着暖黄,洒在两人一猫身上。


    热气从心底上浮,一路延伸到脸上,蔚舟来不及想这突如其来的转折是因为什么,半阖着眼,往前凑了一点。


    然而触感却非预料中那般柔软,江澜抵了根手指挡在中间,缓缓摩挲,将那不知道哪来的液体尽数抹在她唇上,甚至微微用力,压了半截进她口中。


    蔚舟尝到了熟悉的味道,檀木香开始萦绕,透过衣领,往她身上裹。


    她想咬住那根手指,却被江澜收回,清俊的面容在她瞳孔里放大,唇上的水沫被人小口舔舐,换上另一种液体。


    “既然看了书,应该懂怎么咬终身标记吧……”


    闻言,蔚舟微微瞪大了眼睛,连脑子也清明了一瞬,伸出去预备掐他脖子的手被牵住了,按在他胸口。


    “我成年很久了,生殖腔发育良好,”江澜调整姿势,流水的地方压在蔚舟大腿上,尾音带着细小的钩子:“你明白么……姐姐?”


    鼓胀的胸肌在她手下起伏,蔚舟即便是块北极冰,也该融化了。


    第40章


    厚重的窗帘将秋意挡在窗外,屋内的暧昧气息得以打着卷游行,落在江澜眼里,晕出一汪春水,使这双眼睛散乱迷离,毫无焦点。


    偌大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床头灯发着微光,仅能让人模糊看见床上那人滚动的喉结。


    房间门轻声开合,有谁含着水贴在他唇上,舌尖抵着他下唇,慢慢给他渡水。


    “还喝吗?”


    温和的女声稍稍拉回他一点神智,江澜偏头避开这人给他擦汗的动作,往她身上贴,鼻梁抵着锁骨。


    记忆回流,想起这两日的混乱,几乎想咬她一口。


    蔚舟平日里有多冷静自持,到了床上就有多放肆恶劣。也不知道对他的脖子究竟有什么执念,正面进的时候,便掐着他压在枕头上,从后面咬他腺体时,依然要反手卡着他脖子。


    偏偏她不过火,只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力度钳制他,叫他连反抗都找不出理由。


    江澜张口,状若恶狠狠地咬她脖子,只是不知是没力气,还是舍不得,最终也只是叼着一块软肉研磨,连齿痕都没留下。


    这人真是,叫他不知怎么评价。


    她会卡在失控的边缘给自己打抑制剂,在休息的空荡还要掏出智脑处理两人的公文,遇到不确定的邮件还要问他:


    “军宣部这月的实际用度超标了,要跟财政处说一声吗?”


    那时他在干什么?


    哦,他捂着微微隆起的小腹,躺在毛毯上喘气。


    至于为什么是躺在毛毯上,因为她的床在第一晚就湿透了,一连换了好几次,终于榨干了这位勤俭持家的alpha的床品储存,只好铺上夏天的冰席,他嫌冷,于是又裹了冬季的毛毯。


    只是这件毛毯现在也半湿着。


    他有点嫌弃,将它踢远了些。


    蔚舟眼疾手快,又扯了回来,盖住他裸\露的后腰,连人带毛毯一起束在怀里。


    “亲爱的,将就一下,再打抑制剂我真的要躺几天医院了。”


    江澜的肩宽摆在那,没法整个人缩进她怀里,只将汗湿的脸贴在她肩膀上,想辩解一句“这次真的不是勾\引”,嗓子却哑到说不出话。


    他们都是3s级,终身标记的过程必然是疯狂又漫长的,但因alpha频繁给自己打抑制剂,他一点苦也没受,只是水流得有些过分。


    此时神智清醒,反过来去摸蔚舟的脸。


    “你还好么?有没有不舒服?”


    抑制剂被列为管控药品,自然有它的理由,多打容易引发一系列排斥反应,轻则住院挂水,重则半身不遂。他相信蔚舟做事有分寸,又忍不住担心。


    江澜腰还酸着,勉强支起上半身,去贴蔚舟的额头,从嗓子里挤出一句气音:


    “你睡会吧,我去给你做饭。”


    蔚舟笑出了声,赶紧把人拦住:“做什么饭啊,你连衣服都没有。”


    闻言,脚尖刚踩上地板的人一顿,又默默缩回毯子里。


    蔚舟从床头抽了张湿纸巾,给他擦额头的汗珠,动作细致。


    这人额前的碎发被沾湿,散在眉眼处,比平日里穿正装时多了分少年气,只是往下一看身体,便知这位是实打实的成熟期omega。


    “终身标记后,你身上就会有我的信息素残留,以后得带着抑制贴了。”


    江澜仰着头,任她在自己脸上抹来抹去,神情餍足:“很快就可以不贴。”


    “嗯?”蔚舟换了张湿巾,从下巴一路擦到脖子,“你打了陈述报告?”


    贴抑制贴,无非是为了掩盖江澜的真实性别——毕竟一个alpha不可能被标记。


    既然他这么说,想必是已经着手解决这事。


    果然,江澜点点头:“我第一次申报性别是在婴儿时期,一直没有改过性别,可以证明掩盖性别非我本人意愿。而我身家又清白,经得住查。所以过审没问题,只是流程顺下来,需要不短的时间。”


    蔚舟眸光闪了闪,没追问他“非本人意愿”是什么意思,音色柔和:“那就好。不过在结果公布前还是小心点,免得传出什么不利于你的风言风语。”


    虽然菲利斯没有明说,但他们都清楚,此时正值下一任总指挥席位甄选之际,最好不要闹出负面新闻。


    江澜轻轻“嗯”一声算作应答,又往蔚舟身上贴,展开毛毯将两人裹在一起。


    “算上粥粥,我们也算三口之家了。”


    他可没忘了自己爬床的目的,杜方父子两都不靠谱,算不得亲人,不如他们自己组建一个小家。


    蔚舟一时怔住,用过的湿巾被她攥在手心,水珠从指缝渗下,在床上印出一小团阴影。


    从她有记忆时,就跟着凌上将在战场进出,家于她而言,只是一栋去过几次的大别墅。主脑能成功验证她的瞳孔,给她开门,做饭的阿姨会喊她小姐,问她今天想吃什么。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印象。


    凌上将去世后,那栋别墅她也没再回去过,如今想来,已经记不起屋内的构造了。


    虽然前不久得知自己还有亲人,但缺少回忆的勾连,杜方父子也不过是有着生理血缘关系,比陌生人要亲近一些的朋友和长辈罢了。


    蔚舟自身内核强大且稳定,从不为独身而感到自卑或失落,血缘亲人可有可无,对她并无影响。


    可当“家”这个字和江澜挂钩,便生出几分不一样的意味。


    她心底清楚,江澜提出终身标记,大半是出于对她的心疼,否则也不至于在气都喘不匀之际,还无意识地念叨着要给她生小宝宝。这也是她选择打抑制剂的原因之一,江澜心软,她也不能太得意忘形,毫不顾忌地折腾人家。


    此前她对小宝宝的概念更多停留在情\欲的另一层实质表征上,重点在承载欲\念的孕体——江澜身上。如同千万个alpha的私心所念,仿佛这个omega怀了孩子,便能满足a的某种独占欲。


    她一向不喜欢这种——仿佛野兽标记领地一般——宣示主权的方式,所以江澜念了好几遍的暗示,都被她模糊应付过去。


    且不说后事未知,她不愿把江澜套在自己身边,即便前路顺利,江澜也不是谁的所有物,有孕不能剥夺他作为独立个体的权利。


    可此时和这人紧紧靠在一起,她方觉自己的误解颇深,他想组建的“家”,并非是谁锁住谁的绳索,而更像是正裹在他们身上的温暖毛毯— —


    从造物主那里圈出一片私有空间,同时装载肉\体和灵魂,挡住风雨,再藏进私语。


    细密的温度裹挟全身,却又不成束缚,能轻易挣脱。


    江澜见她笑了,才继续说:“你喜欢房子吗?我可以再买一栋,当作我们的新家。”


    蔚舟忍俊不禁,眉眼都弯起来。


    也许是江澜顶着这张禁欲的脸,却一身遮不住的情/色痕迹,太过有反差感,又或者是他直接问人喜不喜欢房子,造就了少见的低情商时刻,总归蔚舟像是被人戳了笑穴一般,笑得停不下来。


    江澜的心情从欢欣改成疑惑,几乎要怀疑这是不是抑制剂打太多的后遗症。


    她平日脾气也好,但更多的是礼貌和大度,哪有这种笑个不停的时候?


    “舟舟?”


    蔚舟咳嗽两声,稍稍控制了一下,只是眼底的笑意依然藏不住。


    “粥粥在客厅呢,喊它干什么?”


    江澜收了表情,眼神带上幽怨,盯着她不说话。


    那意思分明是,你知道我喊的是你。


    蔚舟调整姿势,手指按在他后颈那块软肉上,笑得戏谑:“昨晚你可不是喊的这个。”


    江澜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开关,皱眉收回毛毯,又躺了回去,闭上眼睛道:“快去做饭。”


    蔚舟摊手:“你知道我不会。”


    男人的声音闷在枕头里:“那就都饿着吧,同甘共苦。”


    坐在床边的人又自顾自笑了好一会,才弯下腰,托着腿弯将男朋友抱起来。


    “我换个床单,你先在沙发上待一会。”


    江澜陷进柔软的面料里,毛毯只松松搭在腰间,他还偏要一只脚踩在地上,微微□□,意有所指道:


    “不是嫌我会弄脏沙发?”


    这两天他提了几次想去客厅,蔚舟充耳不闻,这会儿也不顺着哄他,反倒来一句:


    “事实证明,我的决定是正确的,否则现在你连沙发都没得躺。”


    江澜瞪她一眼,憋了半晌,挤出一句:“你变坏了。”


    蔚舟忍着笑,把试图勾他毛毯的粥粥抱走,去阳台收衣服。


    “下次把你的生活用品匀一份放这里。”


    她的声音隔着一道折扇门,被窗外细碎的风卷着,显得幽远澄净。


    江澜在房间里过了两天不辨朝夕的日子,现下被阳台渗进的高阳晃着,心中熨帖,拖着音问:


    “你还没回答我,咱们要买个新房子吗?”


    雪白的狮子猫竖着尾巴跳进客厅,蔚舟紧跟其后,臂弯里搭着床单和衣服,一人一猫都是满身的暖阳气息。


    “买房子?你不喜欢住我这?”


    江澜接过她手里的衣服,慢腾腾往自己身上套,一边说道:


    “这里是你的私人空间,若是被我挤占,以后我们吵架了,你是把我赶出去呢,还是自己去睡马路呢?”


    蔚舟不是初出茅庐的小年轻,没用“我们不会吵架”作反驳,只说:


    “明明还有第三种选择。”


    江澜以为她会说,还能去总司或者酒店睡,不料这人竟来了一句:


    “我们可以一起睡马路,一人睡一边,生气就隔着车水马龙吵架,和好了就越过斑马线牵手回家。”


    江澜弯着眉眼,衬衫歪七扭八地挂在肩膀上也不管,顺着说:“那军宣部岂不是要单独辟出一个版块放我们的花边新闻?”


    粥粥听不懂两个主人在说什么,却能感受到欢欣的氛围,随意躺在女主人脚下撒娇,肉垫在她腿上一开一合,压出几朵梅花印。


    蔚舟笑够了,神色认真了些,顺手将江澜的衣领翻好:“等我见完老大,咱们就去看房子。”


    提及此事,江澜的表情淡了不少,一颗一颗系着扣子:“菲利斯是守成派,最大的期望就是自己在位期间帝国无大事发生。基于这一点,他很难支持你的想法。”


    “嗯。但总得试一试。”


    江澜穿好衣服,将毛毯丢到那只调皮的猫身上,看它在底下钻来钻去,玩得不亦乐乎。


    “联邦的星空兽危机,我会保密的。”


    他心底明白,蔚舟此举也并非是为了联邦,以她的性子,随便一个国家遭遇星空兽袭击,她都会去帮忙。


    只是恰好这个对象是帝国的老对手,恰好她出身联邦,又是千星计划的执行者,才会让整件事变得棘手至极。


    联邦有所顾虑,不敢公开求援,于是他连投一票赞成的机会都没有,只能尽力不给她拖后腿。


    蔚舟招来家政机器人,指挥它将毯子拿去清洗。


    “我知道。”


    江澜的家国荣誉感不强,执行官一职对他而言,只是一份薪水可观的普通工作罢了,若非如此,她也不会如此直接地告诉他真相。


    “假如菲利斯也拒绝了,你会怎么办?”


    江澜穿上衣服,高山仰雪的气质又萦绕周身,只是这份冷淡,在女朋友面前自动消解,他伸手,虚虚拢着蔚舟几根指骨,抬眼看她。


    蔚舟握紧他,唇角还挂着笑,只是比方才更平静:


    “一旦涉及立场,许多事,便很难区分对错了。即便帝国拒绝援助,也有它自己的理由。”


    两人说话间,家政机器人驱动滚轮而来,伸出机械臂,整个拢起毛毯。雪白的狮子猫在里面挣扎许久,才顶着一身凌乱的毛发跳出来,蹲在一边舔毛。


    可它没有生气,主人不在家时,都是家政机器人给它添食喂水,它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对机器人龇牙。


    它虽只是一只小猫咪,却也在流浪的日子里明白几分世俗道理,


    早些时候,它有一个小伙伴,它们一起晒太阳,一起翻垃圾桶,生活充满了嬉戏打闹。只是随着它们越长越大,寻找足够的食物成了每日唯一的要紧事。后来,因为一根变质的火腿肠分配不均,小伙伴恶狠狠地给了它一爪子,钻进草丛一去不返。


    它躲入角落舔舐伤口,嘴里喵呜喵呜将小伙伴骂了个狗血淋头。


    直到它因为太饿,偷窃了一位人类小朋友放在公园长椅上的面包。半大的猫崽跛着腿,一瘸一拐地逃离现场,夜雨沾湿了它的毛发,冷意直往骨子里钻,却还死死咬着嘴里得来不易的面包。草丛的枝丫划伤它耳朵时,它忽然就原谅了小伙伴。


    倘若位置对调,它也会独占那根火腿。


    “粥粥——”


    男主人的呼唤打断了它的回忆,浑身雪白的猫咪左右望了望,见女主人不在客厅,于是踩着猫步,矜持地停在沙发前。


    它看得出来,男主人不太喜欢和它贴贴——即便是他将自己带回这个吃喝不愁的家里。


    果然,男主人只是伸出指尖,点了点它的额头,嗓音淡淡:


    “等买了新房子,单独给你布置一间玩具房,别老用妈咪的沙发磨爪子。”


    粥粥歪头,异色眼瞳比先前漂亮不少,宝石般嵌在它毛茸茸的脸上。


    妈咪是谁?女主人吗?


    *


    菲利斯在联赛结束不久,就已传讯返程,却直到十月初,才姗姗来迟般抵达帝都星。这还不算,人刚落地,就进宫面见了陛下,之后更是宴会不断,仿佛将联邦的客人忘在了脑后。


    “还能为什么,之前杜方不请自来,老大心里憋着气,当然要趁此机会找回场子。”


    林勋伸筷,夹走最后一块糖醋排骨,都放进碗里了,还要问一圈:“没人要了吧?枝枝也不吃了吧?”


    彦枝赶紧摇头。


    阿蕾杜莎见不得林勋这副不值钱的样子,简直在彦枝面前给自己丢脸,抬手在电子菜单上又添了一份排骨。


    “哎哎哎——这桌是蔚主请客,你自作主张加什么菜。”


    阿蕾杜莎懒得理他,翻了袖口,给自己切羊排。细长的尖刀划过熟肉,重重压在餐盘上,敲出清脆的声音。


    林勋依旧是人倒嘴不倒,嘀咕一句:“死毒蛇,吓唬谁呢。要不是蔚主给我接风,你能蹭上这顿饭?”


    阿蕾杜莎忍无可忍,嗤笑一声:“给你接风?你是给帝国做了什么巨大贡献回来吗?”


    “我给帝国今年的GDP添砖加瓦了!”林勋丝毫不惧,转头拉上盟友:“不然蔚主为什么突然请吃饭,还能是她有喜了不成。”


    被战火波及的蔚舟喝了口果汁,不慌不忙道:“很遗憾,我是alpha,没法有喜。只是最近频繁请假,给大家添了麻烦,请客感谢一下。”


    她既组局,自然早就想好了理由。


    “况且,我们四个也确实很久没有一起吃饭了。正好彦枝也有空,权当认识一下。”


    她想争取这两人的支持,自然要拉近关系。


    画展之后,江澜提出另一个她没想过的方向——从彦枝入手,迂回劝说阿蕾杜莎。


    林勋一向是个不记仇的,这会转向阿蕾杜莎,带着点八卦劲:“我听说你们是一见钟情啊,是什么感觉,第一眼就心跳加速吗?”


    彦枝方才被两人的争吵吓了一跳,此时又见林勋一副无事发生的模样,很是惊奇,乖乖回话:


    “我第一次见她,只觉得她长得漂亮,又威风,完全没想到还能有后续发展。”


    蔚舟手里剥着虾,状若无意提及:“以前莎莎姐跟我说,她不喜欢年纪小的,黏人又幼稚,没想到会为你改变。”


    江澜附和:“军部刚开始流传你们在一起的消息时,我们都当是谣言。”


    “啊?”林勋皱眉,仔细回想:“当时你们不是说,这事确实像阿蕾杜莎的风格吗?”


    蔚舟笑容一僵,缓缓转头,眼神温柔:“林主,还有别的菜想吃吗,我给你加。”


    林勋没由来的觉得冷气直往身体里钻,叫主脑调高了包厢里的温度,迟疑一句:“蔚主,你不会是喜欢我吧?我可没有搞aa恋的念头哈。”


    蔚舟:……


    “放心吧,就算我搞aa恋,对象也不会是你。”


    阿蕾杜莎作为知情人,调笑一句:“她喜欢的可不是你这款。”


    林勋不服气:“我这款怎么了?我英俊潇洒,有钱有颜有地位,双商在线,谁喜欢上我都不奇怪好吗!”


    江澜插了一句:“我对''双商在线''表示怀疑。”


    林勋又要发作,被蔚舟及时按住,安抚道:“他这是肯定你''有钱有颜有地位''。”


    彦枝旁观了一轮,对几人的相处模式有了大致了解,也跟着笑,语气真诚:“你们感情真好。”


    林勋难得肯定别人:“这是当然。你还没认识那谁的时候,我们四个就已经共事很久了。没有意外的话,估计得一直干到退休——”


    他顿了下,又道:“说起退休,老大是不是要退位了?”


    这个话头一起,方才还算和谐的气氛,顿时凝固起来,恒温器运作的声音逐渐刺耳。半冷的饭菜摆了一桌,却只有彦枝时不时伸筷。


    林勋出身星盗,早已被排除在选项之外,他无所谓,但剩下这三位,可是实打实的竞争对手。


    良久,几乎连彦枝也察觉到不对劲,蔚舟才开口打破沉默:“即便老大有意退位,也不会这么早吧,他距离退休年龄至少还有十五年。”


    林勋带着叹息“哎呀”一声,眼神在阿蕾杜莎和江澜之间转了个来回,冲蔚舟挑眉:“兴许早在背地里定好了人选呢,只是没告诉咱们罢了。 ”


    蔚舟倒是很坦然,开了个小玩笑:“若是莎莎姐升任总指挥,能不能加一点厨师餐名额?每季度辖区总指挥找我做汇报时,我都得花自己的名额请他们吃饭,过得可苦了。”


    阿蕾杜莎掩嘴发笑,眼角微微上扬,意有所指道:“不错,若是我接了这位子,你和江主也不必争了。”


    蔚舟心下了然,借着夹菜的动作和江澜对视一眼。


    阿蕾杜莎是四人中资历最老的前辈,在蔚舟入席前,她便已做了好几年的执行官。这些年她从未受过处分,辖区内的星系也蒸蒸日上,于情于理,她都有资格继任总指挥。


    可当蔚舟真正站在菲利斯面前时,他却给了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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