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江澜?好巧。”


    躲在自己宿所门后偷听了四十分钟隔壁开门声的蔚舟如是说道。


    特意卡着上班点出门的江澜:“……你今天走这么晚啊。”平常这个点,她早就到了办公室。


    既然碰上了面,他也无法缩回宿所,只好强作自然与她并排走着。


    “你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我们——”头次晚点的好员工开口问道。


    “吃了。”


    蔚舟卡了半天,悻悻解释一句:“昨晚加了个班,把前几天堆积的文件处理了,所以早上迟了些。”


    她总算知道强颜欢笑是个什么滋味,略显沉寂的心分泌不出多巴胺,却还想在江澜面前保持形象,只能僵硬地提着嘴角。


    江澜模糊应了声,悄悄瞥了眼身边人,她又恢复了往日的从容状态,姿态放松,唇间噙着笑意。


    还有心思处理工作,难道真的没察觉到不对劲……也是, alpha的易感期总是伴随着烦躁与混乱,迟钝些也属正常。


    江澜说不准是失望还是松了口气,安静垂眼。从宿所到办公室,无非是下个楼的功夫,眼见快到分离的岔路,沉默一路的人终于开口:


    “你没吃早饭吗?要不我们——”


    “嗨!两位,要迟到了!”林勋嘴里叼着个包子,大跨步从两人中间挤过去,风风火火进了自己办公室。


    蔚舟被他断在嘴里的后半句话钓起了心,却自觉不能挡人正事,通情达理道:“先上班吧,中午再聊。”


    江澜不语,略一点头,算是结束了这个充满无趣对话的尴尬早晨。


    不过再见面的机会没能等到中午,几乎是蔚舟刚看了两份文件,执行官小群里就传来了菲利斯的公共消息。


    二十分钟后,除却去了别星出差的阿蕾杜莎,总司里军衔最高的三位,均以最快速度换上常服,赶到了宴楼的顶层包厢。


    菲利斯的原话是:“联邦军部来了人,一起见见吧。”


    看似随意的一句话,却引爆了林勋的脾气,来程的飞车里充满了他的怒火:“联邦这群臭蝙蝠到底要干什么,怎么老是暗搓搓往人家里跑?间谍炸我们大楼也就算了,现在军部高官偷偷入境都不跟我们打招呼的?”


    他们几个在边境都有附属军团驻守,然而谁也没提前收到联邦的动向,若非老大身在边境,是不是人都到了帝都星才联系他们?


    蔚舟心底也发沉,帝国和联邦打了这么多年,一直势均力敌、胜负持平,然而联邦这一年内展露出的实力,却远超他们的想象,至少帝国没法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将军部高官送到对方境内去。


    推开门,雅致的包厢内坐了两位陌生面孔,一位与菲利斯年纪相仿,另一位稍显年轻,正给菲利斯倒茶。


    “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联邦来的杜将军,旁边是他的爱子兼副官——”


    年轻男人眉骨很高,面容透着狠厉,人却不失礼数,主动朝他们伸手:“杜漳,久闻几位执行官大名。”两国交战数年,闻的是什么“名” ,在场众人都心知肚明。


    蔚舟左右两人,一个漠视,一个冷笑,只好她来接住握手礼。眼前这人额角生着一道长疤,一路衍到上眼皮,在星际医疗技术如此发达的情况下,依然留下明显的疤痕,可见受伤时的情况多么危急。


    一旁的杜将军气质儒雅,周身没有军人的杀伐之气。他虽年长,却和蔚舟几人军衔相平,故也没有拿乔,顺着菲利斯的介绍站起来:“鄙人姓杜,单名一个''方''字。冒昧前来,还请各位见谅。”


    这话叫帝国四人没法接,作为被“冒犯”的对象,他们不能忍气吞声道一句“无妨”,又不能在双方洽谈联赛之际撕破脸皮,只好忽视过去,转头叫侍者上菜。


    不过显然两方都没什么吃菜寒暄的耐心,杜将军直奔主题:“听闻贵国公布了有关联赛的消息,还开起了直播预约?没想到,一个用来消遣的娱乐玩意,也能入得了贵军的眼。”


    菲利斯不动声色,出言暗讽道:“年轻人们都喜欢与时俱进的新东西。也是好事,毕竟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对啊,人是不能原地踏步的。”老大开了头,林勋自然不甘示弱,“何况,又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玩点小花样也无伤大雅。”


    虽然他们私下做了许多布置,但不能在对方面前露怯。


    杜漳出声回怼:“林指挥倒是对自家军校生的实力很有信心。”话冲着林勋而去,眼睛却是盯着蔚舟。


    “怎么,杜副官不信任联邦的参赛学生吗?”


    江澜迎着他的视线,眼底尽是警告,周身冰冷的气息几乎要化成实质。


    杜将军笑了两声,以一种话家常的语气打诨:“江指挥说的对,哪有大人不相信自家孩子的,到了我和总指挥这把年纪,更是叠了十层滤镜在子女身上。”


    菲利斯在这个位置浸\淫多年,自然不会傻乎乎地顺着对方的话聊,拾起主动权: “没记错的话,关于直播事宜,我方早已与联邦军部达成了共识。那么杜将军此次不请自来,意欲何为呢?”


    “总指挥言重了。”杜方看似温和,实则软硬不吃,“鄙人向往帝都星的景致已久,奈何联邦与帝国互不来往多年,这才一直无幸得见。如今既有联赛搭桥,我便携犬子来游玩一番,让他长长见识。”


    “另外,帝国不是要求,比赛之时必须有两位高官在场吗,届时也让我腆着老脸蹭一趟帝国的参赛星舰,一同前往。”


    说是来参赛,时间太早,但人家是来旅游,哪有赶客的道理?


    同样的,碍于脸面,菲利斯也不能直接问“你是怎么越过边境的”,只能捏着鼻子吃下这个哑巴亏。


    “杜将军人生地不熟,游玩也不尽兴,我给你安排个向导吧。”他们怎么可能允许联邦高官随意在帝都星来往,自然要派人跟着。


    杜方早已料到,顺势转向林勋三人:“那便有劳各位了。”


    菲利斯一愣,他说找人,可没说让这三个小孩屈尊去当什么向导,这杜方明显是故意的!


    “军部事务繁杂,离不开做主的人。况且,他们都不是帝都星本地人,也不熟悉,回头我从军部叫个靠谱的来。”


    杜方面上失望不掩,长叹一声:“是我考虑不周了。几位指挥与犬子同龄,却早早坐上高位,实在叫我这个做父亲的感到羞愧,也不知是我教导无方,还是不孝子无能。”


    林勋头皮直炸,向来只有他爸妈拿别人家孩子来教育他的份儿,第一次身份互换被当作学习榜样,他却觉得浑身难受,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蔚舟被奉承惯了,对此情况游刃有余:“不如找位高人看看呢?我听我父亲说,小时候我也皮得很,是路遇一位神游道长,替我改了命,这才有今天。”


    林勋“噗嗤——”一声,连忙掩着嘴端起茶杯。蔚舟在桌底碰了碰他膝盖,示意收敛一点。


    但他没反应,反倒是江澜看了她一眼。


    闻言,杜方神情僵硬,迎着蔚舟真诚的眼神,苦笑一声:“或许遇不到高人也是我儿的命吧。”


    菲利斯忍俊不禁,添上一句:“她年纪小,性子天真,杜将军别往心里去,哪里有什么改命一说。”


    说一位拥有军部最高指挥权的执行官“年纪小”、“天真”,几乎是又暗里贬低了一番杜漳。


    几人你来我往,不肯在嘴皮上被人挫锐气。


    一顿饭吃得唇枪舌剑,众人的心思都不在饭菜上,匆匆对付两口,杜家父子便起身告辞,由菲利斯领着,去了军部安置留客的酒店。


    蔚舟没有跟着走的意思,视线在剩了大半的宴席上转了一圈,朝一道糖醋里脊伸筷,叫住其他两人:“你们吃饱了吗?还剩好多呢。”


    林勋一看,也坐下了,还不忘招呼江澜:“吃啊,你不会吃那两口就饱了吧?饭量跟猫一样。”


    “看看有什么想加的,”蔚舟拿过一旁的电子菜单,弯腰凑到江澜跟前,“这桌饭肯定是军部掏钱,不吃浪费了。”


    她易感期刚过,身上还有残留的信息素味道,一凑近,便丝丝缕缕地缠他,惹得他情不自禁想往这人怀里靠,又碍于林勋还在旁边,不敢挨得太近。


    江澜压低分贝,引蔚舟离得更近,指着一道虾蟹拼盘:“这个看起来不错,能让侍者帮我们剥壳吗?”商务宴席上很少出现这种吃法不便的菜肴,总不能让老板们一边嗦手指,一边谈公事。


    “想吃就点,”她直接选了立送,“我给你剥。”


    林勋也凑过来,站在江澜另一边道:“点了什么?我要再加一份鹅肝。”


    江澜躲了一下,靠在椅背上,让出空间。等他点完,才转向蔚舟:“你想吃什么?”


    蔚舟本想说不用,点多了吃不完,话到嘴边,改为:“要一份甜点吧,我带回去当下午茶,你帮我点,我不挑。”


    林勋举手插嘴:“我也要一份!”


    虾蟹拼盘和林勋要的鹅肝一起上了,他礼貌问一句:“你们吃鹅肝不?”,得到两份否定答案后,美滋滋地独享起来。


    吃到一半抬头,却发现蔚舟把剥的蟹肉都放进了江澜碗里,他立刻感觉自己受到了职场霸凌,愤愤不平:“你为什么给他剥,他是蜥蜴退化成蛇了,还是草履虫长出了个人脸?自己没长手吗?剥也就算了,为什么只给他!我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呢!”


    “你指望他一个洁癖满手油污地去剥虾?”蔚舟找了个正经理由。


    林勋第一反应是说的有道理,随后细想又觉得不对劲,他有洁癖可以不吃,为什么要麻烦别人?江澜这装人耍什么少爷脾气!


    好在甜点打包好了,送餐机器人滚着轱辘递上两份装在透明包装盒里的小蛋糕,并附上介绍:


    “客人您好,这是您下单的莓莓粉红心,以及蓝色妖姬,已为您打包好,其中蓝色妖姬是小店爆款新品,满意请给予好评,谢谢您的支持。 ”


    江澜分了一大半蟹肉给蔚舟,出声提醒他:“蓝莓味那份是你的。”明显说的是堆了一圈蓝莓的蓝色妖姬。


    林勋顿时气消了,受宠若惊,这人居然给他点了爆款,连蔚主都没这待遇。但怎么感觉莓莓粉红心更好看一点,基地是心形,周边撒着白巧克力粉,上面插着草莓尖尖。


    不过甜点嘛,好吃才是王道,整那些好看花样没用。他大方递给蔚舟,继续品尝自己的鹅肝。


    “你没给自己点吗?”蔚舟接过,也注意到了这份甜点的特殊模样,试探道:“那我们分着吃?”


    江澜调了酱汁,倾身放在她面前,一手搭上那颗粉红心心,神情认真,如同许下什么天地誓言:


    “好啊。”


    第22章


    可惜那块爱心蛋糕最后谁都没吃上。


    帝国历997年,六月的最后一天,一颗拥有七百万常住人口的旅游星——沙曼星,遭受3s级星空兽的倾袭,一夕之间死亡人数达二十万,消息曝出,迅速引起星网热议。


    据空中电子眼拍到的寥寥几个画面显示,这头星空兽与百米大楼同高,整体呈蛇状,却有几十对锋利的足器。首次露面便在城市中央,肆意破坏完方圆十里的大型建筑后,潜入地底消失不见。


    星主立即疏散民众就近避难,吩咐军队架起杀伤性武器,却迟迟探测不到那头星空兽的踪迹。


    耽搁之下,沙曼星的航空港损失了数个。星主束手无策,迫不得已开始组织民众撤离沙曼星,并上报军部,请求支援。


    蔚舟收到消息时,仍有四百万常住居民和一千两百万游客滞留沙曼星,非是星舰不够,而是起降的航空港面积太小。毕竟谁也不知道那头沙蛇下一刻会出现在哪,星主不敢贸然分散人员去修损坏的大型航空港。


    正值帝国与联邦合作之际,曝出这样的丑闻,星网上骂声一片。


    3s级星空兽尚不能抵御人类最大当量的武器威力,原本达不到上报执行官的严重程度,可它突兀出现在帝国常住星境内,又造成如此大的伤害,必须由一场压倒性胜利来驱散民众恐慌。


    阿蕾杜莎出差,菲利斯需赶回边境镇守,帝都星也离不开人,最后出发前往沙曼星的只有蔚舟和林勋。


    江澜本有心跟着蔚舟,可贵族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得知联邦高官来了帝都,便要求军部从中牵线,美其名曰加强双方交流力度,以便推动联赛顺利进行。


    他只好和林勋换了位置,留下处理此事。


    沙曼星不缺武器,也不缺士兵,蔚舟两人只带上了最新的生命探测器,以最快速度赶到了事发地。


    沙曼星还是初春,今日又值暖阳,正是旅游踏青的好日子,可目光所见之处尽数疮痍,繁华的商业中心沦为废墟,港口挤满了待引渡的民众,恐惧与急躁逐渐弥漫,几位拿着扩音器的工作人员嘶吼着安抚周围,阻止插队推搡行为。


    星主是位女omega ,身上还穿着华丽长袍,高跟鞋不知丢在哪里一只,她也没空管,踢了鞋子光脚来到两位执行官面前,言简意赅告诉他们现状:


    “航空港运量有限,按现在的速度,最早也得明天上午十点才能疏散完全部民众,前提是那头该死的沙蛇不再袭击剩余港口。”


    “它身长在一百二十米左右,撑着尾部站起身也有百米高。防御机制很奇怪,高射炮打在它身上,会内陷进去,却穿不透它的皮。行进速度很快,擅长遁地逃走。”


    它初开始破坏建筑时,碍于周边民众尚未避难,星主也不敢用大范围武器,只发射了几管高射炮,结果是它毫发无伤地遁走了。


    蔚舟面前悬浮着沙曼星的卫星地图,连接了探测仪,一边查看星球受损情况,一边等着沙蛇出现。


    “中心城还有居民吗?”


    星主面上颓丧:“最开始,我以为可以很快解决掉它,用空中广播指引民众去最近的避难所,后来它遁地逃跑,我才下令让士兵营救民众,有几个避难所被压了,加上还有很多受了伤不能移动的……所以……”


    蔚舟点点头表示了解。她知道这也不能怪星主,星空兽常年被军队隔在荒无人烟的区域,加上宣传部经常以轻松灭杀3s级星空兽作为噱头,来展现帝国实力,故而内地的普通人,不清楚星空兽的实力也情有可原,星主能在发现情况不对后立刻求援,已经算反应迅速。


    林勋去港口绕了一圈,回来问道:“损坏的大港你派人去看过吗,防护罩还能用吗?”


    帝国处于战争时期多年,即便内地没有交战风险,依然给各星配备了士兵和武器,航空港也建造了军用防护罩。


    星主一愣,她只关注了起降架和塔台的损坏,断定无法运人后就放弃了,倒是没关注过防护罩。


    蔚舟给她解释:“如果防护罩没坏,即便不能运人,也能暂时作安置点。”


    她环顾四周,示意星主看下方的民众:“拥挤的场所容易助长急躁情绪,而且一旦沙蛇攻来,他们只能束手等死。”港口民众的数量已经远远超过正常容量,无法开启防护罩。


    星主恍然大悟,立即叫人再去检查大港的防护罩。正在此时,悬空的卫星地图上出现红点,智脑也发出示警:


    “警告!警告!沙蛇正在向所在地奔袭而来,速度为300m/s,预计七分钟后抵达——”


    星主身形不稳,正想下令让士兵过去抵挡,却见身边两人从高台一跃而下,于半空中进入机甲,二十米高的金属杀器如利刃出鞘,急掠而去。星主只觉面上银光一闪,抬头看向只余一点残影的两人,心定了定,传讯中心城士兵加大营救力度。


    下面挤作一团的民众对此毫无所知,大部分人对于机甲型号一窍不通,在他们眼里所有士兵的机甲都长一个样。偶有几位关注军事的,也陷入对自身生命安全的关注中,不闻外事。


    蔚舟反手抽出背后的光剑,注满能量向下劈斩,在港口面前斩出一道宽十米,深七十米的裂口,一旁为火灾预备的储水箱被余威波及,成吨往底下渗漏,蔚舟又补一炮冷冻弹,既加固了地底土质的坚硬程度,又减小了裂缝对陆地救援车辆的影响。


    林勋有样学样,也封了左边的路。


    沙蛇身体再柔软,也没法180度掉头向后,被两人逼着往右边火山逃去。


    两人同时打开推进器,正要去追,地图上的红点却突兀消失。


    “探测仪失去指引了——”


    林勋喊了一嗓子,人却没停,根据自己的数据推算,往它可能行进的路上又砍了一刀。


    “这么会藏,难怪长到3s级才被发现。现在叫人送烟筒过来?”


    烟筒是军队里常用的围困武器,灵感来源于往兔子洞里熏艾的捉兔人,配备特殊的发射装置,可用于水下及地底,烟雾无毒,但刺激程度却在人类承受范围外,一发便足以逼出藏匿的敌人。


    蔚舟摇头:“它极有可能具备降低生物机能的手段,才会连生命探测仪都找不到,难说它对烟雾刺激会不会有反应。”届时沙蛇没逼出来,反倒影响了没带护具的民众。


    耽搁这几秒,方才二人劈砍出来的围困之势已经失效,索性收刀汇合,整理消息。


    一台身形流畅的战场杀器,优雅地降落在高楼平台,俯视这座城市,背后的光剑缠着电弧。它通身以银色为基底,内里添加融合的伸缩材料,在阳光的照射下泛着浅青,如枝头新芽。寻常机甲的视窗范围是180度,但蔚舟这台改成了270度,狭长的视窗状似狐狸拉长的眼线,故得青狐之名。


    双臂装着超温射线枪的火凤落在它身后,曲腿卸力,与青狐并排站着。


    两人都没解除机甲状态,通过机甲内部的队伍通讯沟通。


    林勋语气吊儿郎当:“它还懂游击战啊,打一下跑一阵。”


    这话纯是开开玩笑,但蔚舟没笑:“它可能,确实有智慧。”


    通讯那头的人认真了些,惊讶:“怎么可能!?”


    人类一直对星空兽采取绝对灭杀的策略,就是因为他们不可沟通,没有智慧,只有攻击生命形态的本能,狠起来连同族都吃。


    早年研究星空兽大脑构成的科学家,联合研究星空兽种群联系的社会学家,共同发表了论述星空兽无智慧的核心期刊。他们像是创生之柱运行时出现的bug,种群之间毫无联系,唯一存在的价值就是给其他生命族群造成伤害。


    “它懂得蛰伏,在地底长到3s级才出现,且最先选定了人流量大的商业中心,后来又直奔港口而去,行事逻辑性及目的性很强。”


    蔚舟突兀想起了之前江澜提出的,用以在直播出现事故时转移视线的说法——“星空兽有进化倾向,人类对上星空兽不再有绝对性胜算”。


    不会真的一语成谶吧……


    “到底是不是真的,我们抓了它丢给研究院不就知道了?”林勋想法直接,跃跃欲试。


    蔚舟表示赞同,现在当务之急是抓住它。这就意味着,之前将它引去空旷处,用重武碾压的计划作废,为保证研究结果的可参考性,实验体最好是活体。


    她当即给星主发消息:“驱散人员,不要在无防护的情况下聚集。另外,出于某种原因,我们的目标改成活捉它,所以星球损失可能会超出预料,提前和你说一声。”


    且不说星空兽有智慧一事暂时只是猜测,即便真的确定了,也不能轻易泄露消息,所以蔚舟只一笔带过。


    好在星主十分上道,没追问什么缘由,连忙回:“没关系,钱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事就好,您二位也小心,有需要我配合的地方请吩咐。”


    星主光是整合人员实施救援就已经捉襟见肘,蔚舟自然不会再麻烦她,发了军令从最近的星系抽兵。


    斩杀它不难,但要是活捉,光靠她和林勋两个可不够。


    林勋操控机甲坐在大楼边缘,曲起一条腿搭着手臂,偏头道:


    “上液压顶吗?地图显示,底下几百米就是岩层,咱们手动给星主送一个陨石天坑景点!”


    沙曼星表层土质松散,才给了沙蛇活动的空间,林勋想直接将土压实,断它退路,方法虽好,却少一个引子。


    “它一个3s级,却不敢跟我们正面对上,明显胆子小,如今不知道躲在哪呢,总不能把整个星球都压平。”


    林勋张了张口,又憋了回去。他想说可以用民众当饵,左右他们两个在这,保一个基地还是轻轻松松的,但他清楚蔚舟绝不会同意。


    无关胜率,她不会将民众当做筹码放上赌桌。


    “你的想法呢?”


    “打感应光束吧,就是工程量大了点。”


    按照沙蛇的体量往地下打感应光束,形成矩阵,只要它没有随意变化大小的能力,经过哪块地,就一定会被光束监测到。这样既能实时监测它的动向,又能最大程度上降低对土地的破坏。


    等待期间,两人也没闲着,收起机甲加入救援民众的队伍。


    沙蛇体型巨大,再减去山脉、海洋等特殊地形,光束阵很快布置完成。


    “看!它在那——”


    第23章


    “看!它在那——”


    这头仗着破地钻土的逃匿手段,在袭击城市后又洋洋得意撤走的沙蛇,终于在光束矩阵下无所遁形,慌不择路地逃窜。


    连接矩阵的智脑实时监控着它的位置变化,指引追兵形成包围之势。


    边郊群山坐落之处,青狐悬停在半空中,横剑于胸,一手缓慢拂过光剑的雷弧,望着蠕动的土地逐渐接近。周边手持伽马光枪的三百士兵,驾驶着帝国制式的军用机甲,以青狐为底点,成壶口状散开,只待猎物踏入陷阱,便立即收网。


    傍晚的霞光散漫洒下,映照在一众肃杀的战争机器之上,无法消减半分此地的沉闷与压抑。


    火凤不知从哪捡了根楼房基地的长钢,投标枪似的一点点修正沙蛇前进的方向,后面跟了一群围成弧线的士兵,带着噪音器,模拟重武发射前的蓄力声,逼得这头吓破胆的沙蛇直冲前方包围圈而去。


    壶口的感应光束发出警报的瞬间,青狐反手压剑,直插地底,连带着千斤重的机身猛地砸落下去,震起大片沙尘。握着剑柄的手腕转了半圈,雷暴便在地底炸开,沉积的土块在千伏高压的刺激下被抛向半空,以半跪在地的机甲为中心,形成了直径三十米的深坑。


    紧随其后的火凤补全壶口的最后位置,身后拿着噪音器的士兵迅速围成外圈,踩着液压顶,手牵手开启机甲防护罩。


    沙蛇被雷暴半吓半伤,破土而出,头顶双目瞥见众人,便立即扭转脖子要往土里钻。青狐哪能给它这个机会,收剑急掠向前,五指成爪擒住它七寸,推进器开到最大,单手发力将它提了起来。


    直至尾部也脱离土壤,内圈等待许久的士兵同时落地,手中伽马光枪大开,贴着地面形成射线网,断了沙蛇退路。射线尽头则被挡在外圈组成的防护罩内,周边山脉毫发无伤。


    伽马光枪担着枪的名,实际却是捕捉、围困之用的猎网,模拟了宇宙伽马射线的威力,其穿透力和网线锋利度可想而知。


    青狐一松手,沙蛇重重砸在地上,却未受什么伤,怀着侥幸又要往土里钻,不料看似无害的射线网被它这么一用力,割得它鲜血淋漓。


    它试了几轮,身上伤口越来越多,恐惧上浮,瘫在地上不敢动了。内圈士兵正要收网,它却蓄力一跃而上,长满尖齿的嘴巴大张,直冲士兵而去,显然是意识到这网受他们控制。


    守在缺口的火凤就等它这一击,手臂炎枪打开,被烈火包裹的拳头猛地砸在它下颚,将它揍翻在地,几十对足器在空气中徒劳地挥动,被青狐挥来的一道剑光尽数斩断。它的攻击手段本就单一,全靠躲避才活到今天,被两人这么一折腾,直接去了半条命。


    拳头砸在它身上,如同陷入柔软的棉花里,碰不到一丝骨头。林勋觉得好玩,又补了一拳落在肚子上,化学火焰在皮肉上滋滋作响,撩出巨大的烫伤。


    “呦!还挺香!蔚主,咱晚上吃烤肉怎么样?”


    周边士兵都是训练有素的帝国尖刀,轻易不会露出情绪破绽,然而一听这话,盯着血肉模糊的沙蛇,脸上不免露出嫌弃与恶心。


    这位执行官还真是心大啊……


    蔚舟没理他,行至奄奄一息的沙蛇面前,检查射线网的缺漏处,也看看林勋那一记上勾拳有没有打坏它的脑子,要是影响研究结果就不妙了。


    赶在最后一丝天光消失在地平线前,这场无端的星空兽袭击终于落下帷幕。弯月徐徐上升,洒下宁静的柔光,温柔地俯照大地。


    外圈的士兵撤了防护罩,开始打扫战场,一半去清点武器剩余能源,一半去帮忙填土。不过那一圈被液压顶压实的土是轻易松动不了了,只能将雷暴炸出的大坑略微填平。


    “挺好,免费给沙曼星增加了一道风景线——战损版怪圈!晚上的烤肉就让星主请吧!”


    林勋也就是随口一说,沙曼星损失不小,虽然搞破坏的星空兽没了,但撤离的民众一时半会没法回来,损毁的建筑和港口有待修复,一系列琐事等着那位星主,够她焦头烂额的。


    蔚舟将沙蛇被伏的消息告诉星主,并婉拒了她的答谢宴会,又从邻星叫了实力足够的单兵押送这头星空兽,之后转头提醒林勋:


    “把你的战斗录像也发一份给江澜,星网上还吵着呢。”


    她的录像资料很快显示“已接收”,江澜的消息紧随其后:


    [还顺利吗? ]


    在一场毫无悬念的战斗里,这句简单问候便突兀地将人拉进另一幅画面之中,恍若亲近的家人等在昏黄的灯光下,听见开门声,习以为常地来一句“回来了?”,明知故问的背后藏着亲昵与关怀。


    驾驶舱里的蔚舟盯着聊天页面笑,回他: [很顺利。有点别的事,回去跟你说。 ]


    接着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


    这次她学聪明了,给出不容拒绝的具体建议:[我现在回去,大概九点多能到帝都,我们一起吃烤肉吧。 ]


    江澜回了个动态表情,是一只端坐着的长毛三花,尾巴绕了半圈搭在前爪上,盯着镜头优雅点头。


    青狐悬在半空一动不动,江澜以为她在处理什么紧急公务,没去打扰她,无人知道里头的驾驶员开着私人频道,笑眯了眼。


    那只小猫瞳孔圆润,盯着镜头反复点头,蔚舟觉得胸口某处仿佛塌陷了般,心软得要命,补上一句:


    [我马上回。 ]


    *


    星舰一落地,蔚舟急匆匆撇下另一位同事,叫了辆飞车回了家。


    这是她在帝都买的房子。买之前考虑到她不常回来,又没有别的亲人,所以只是位置优越,离市中心近,面积只有堪堪两百平,比起阿蕾杜莎的独栋别墅,略显简陋了些。


    她洗了个澡,在衣帽间挑了半天,拿出一件长款印花旗袍换上。这件旗袍是绸缎面料,并不贴身,只在腰处略微收束,整体以暖白打底,微黄的花瓣和绿叶大片晕染,像一副用色和缓的油画。


    ao平权多年,人们早已解除了衣饰上的性别刻板,大街上随处可见穿着萌妹蛋糕裙的高等级女a ,蔚舟这一身实属平常。


    长发被她挽了个花苞,余下一缕垂在颈边,斜插的簪子连着流苏,垂下两个方形饰品,被制成古氏灯笼状。


    再稍微上了妆,时间已经接近十点,蔚舟随手拿起链包,踩着小低跟出了门,对着电梯里的镜子细细涂上口红。


    她没开车,径直往小区门口走,却在楼下转角处遇见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那人蹲在地上,逗弄着一只流浪白猫,手里还拿着半根火腿。半大的小猫毛发灰扑扑的,瘦得见了脊骨,高举尾巴蹭他的腿。


    路灯笔直站着,为下方的一人一猫照明。暖光洒在男人面上,额角的疤清晰可见。


    蔚舟迟疑着停在原地,今日走的急,又穿着不便,她没带热武,连常年绑在腿上的匕首也卸了。


    男人显然也注意到了她,从口袋掏出一方手帕,垫在地上放火腿,轻轻推了把小猫,示意它去吃,这才起身看向她。


    他先开口打破沉默:“还要出门吗?”


    蔚舟斟酌,谨慎回话:“杜副官,好巧。”


    杜漳却没顺着她递来的坡下,直言:“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即便夜色过半,城市的温度仍然不低,燥热的空气萦绕在两人周围,勾缠着对峙。


    男人表情平和,甚至称得上温柔,浑身毫无攻击性,却让蔚舟的警惕性提了又提,大脑飞速运转,思考他此行的深意。


    杜漳看出她的抵触,没有上前,两人隔着五六米的距离。


    “这么晚了,还有工作吗?”


    蔚舟心底记着和江澜的约定,没耐心和他周旋,径直道:“杜副官,如果要谈公事,请你明日向军部递交函文。如果是私事——”她顿了顿,故意讽刺一笑,“我想我们之间没有谈私事的空间。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她转身便走,多年的战斗本能却提醒她背后有人靠近,她当即一甩链包,脚步后转,用作装饰的链条绕住那人的脖子。小白猫吓了一跳,丢下吃了一半的火腿,慌忙窜进草丛里失去踪影。


    那根细细的链条无法对男人造成什么伤害,他知道,蔚舟也知道,不过是算作警告。


    “杜副官,你大半夜等在我家楼下,我可以认为这是联邦对帝国的挑衅吗?还是你妄图刺杀帝国执行官?”


    杜漳一动不动,任她勒着脖子,神情无奈:“不是,我只代表我自己,和联邦无关。”


    蔚舟挑眉,语气含着不礼貌的调笑:“哦?难不成杜副官是个心悦于我的omega ?”


    这话纯是为了刺激他。这父子两大摇大摆入住帝都,军部自然将他们查了个底朝天,杜漳的资料上写的性别分明是alpha 。


    两人正僵持着,背后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蔚舟——”


    蔚舟当即松开被自己勒着脖子的人,回头一看,果然是江澜。


    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衬衫,头发抓了造型,还打了领带,此时快走几步上前挡在她身前。


    “杜副官,你这是在袭击帝国执行官吗?”


    杜漳听见这句与蔚舟如出一辙的谴责,又见他两肢体间毫不掩饰的亲密和默契,心底无端觉得怪异,嘴上不留情:


    “江指挥,贵国军部这么晚了还要加班吗?这种待遇,恕我不敢苟同。”


    江澜神情冷漠,无意同他解释:“与你何干?”


    “杜副官这么关心帝国军部的待遇,”蔚舟理了理头发,上前一步与江澜并排,继续道:“是想跳槽来帝国吗?”


    杜漳叹气,让了一步:“不是。时间很晚了,你早点休息,我下次再来。”


    “不方便。”江澜没有就此止战的意思,言辞犀利:“杜副官还是自重的好,免得白日里在星网上看见自己的丑闻。”


    蔚舟惦记着晚饭,拉了拉他袖子,示意别再纠缠,赶紧将人打发了。


    杜漳本欲走,却被江澜这一通饱含威胁的话叫停,转头就看见这两人拉拉扯扯,怒气上头:“该自重的是你,江指挥!哪有大半夜到同事家里来谈工作的?”


    江澜几乎要嗤笑出声,叫他自重?杜漳以什么身份叫他自重?然而转念一想,自己好像也没有正式的身份谴责对方,心底一顿,话断在嘴里。


    “杜副官,”蔚舟见不得他针对江澜,也生气起来:“无论我与谁来往,都与你无关。”


    “如果你和杜将军对帝都风景无意的话,帝国不介意亲自送你们回联邦。”


    第24章


    晚上十一点,帝都中心仍是灯火通明的繁华景象,挂在高楼上的各色霓虹灯为单一的夜色描了面目。


    一对年轻男女混在车水马龙中,时不时被行人冲散,又快步走回对方身边。


    蔚舟再一次举目在人群中找到江澜后,直接上手拉出了他手臂。她以为这人还在为杜漳的冒犯而生气,带着他站定在一个广告路牌下,偏头看向他的眼睛:


    “还不开心?有些人就是莫名其妙的,别理他。”


    可江澜哪里是生气,他只是突然意识到自己也没有立场谴责杜漳,觉得有些失落而已,不过这点低沉的小情绪已经在蔚舟拉住他手臂那一刻烟消云散。


    广场上人满为患,这对靠在广告牌下以得短暂相处空间的男女,眼里却只有彼此。


    电子屏上规律划过的各色广告,在蔚舟眼里印出一抹亮光。今日她描了妆,眼角被黑色线笔带出一道小小的勾子,配上松散慵懒的发型,比平日穿军装时多了些妩媚。


    只是眼神依旧清正,涂了口脂的唇一张一合,不知在说什么。江澜没法准确叫出这支口红的颜色,只记得她去阿蕾杜莎家里那天,印在咖啡杯边缘的,与这支不同。


    那天,他仗着蔚舟的注意力在朗尼身上,偷偷将自己的唇贴在那个红印上,除了咖啡的醇香,还尝到一股淡淡的玫瑰味。


    今日她嘴巴上这支,颜色更淡,更透,泛着水润,会是水蜜桃味吗?


    蔚舟说了半天,见江澜只是愣愣地盯着她,晃了晃他手臂,又道:


    “要不,下次见面我给他一拳?”


    左右杜漳官职不高,只要她找好理由,揍他一顿也算不了什么,顶多被罚一个月的奖金?


    “嗯?好啊。”其实江澜没太听清她说了什么,只是被她抓着手臂一晃,猛地回过神来。


    她直接从沙曼星赶了回来,岂不是一直饿着?


    自觉心思不纯的男人,偏头移开沾在蔚舟唇上的视线,上手搂了一下她的肩,带着人转个方向,指给她看:“我已经定好了位置,那家店很多好评,大家都说好吃。”


    他只虚虚搂了一下便松了手,以至于蔚舟根本没察觉:“好啊,那走吧。”


    还没进店,蔚舟已经对这家店的“好吃”有了实感——门口的等位人们已经排到旁边电梯处,s形折了好几道。


    待客的侍者迎上来,笑容灿烂:


    “两位是预定号,请跟我来——”


    这家店面积很大,占据了整整一层,带着270度的落地玻璃,外围是欣赏夜景的绝佳位置。江澜预定的位置也是其中之一,餐桌正对着绕城大江,挂着彩灯的轮船从过江大桥下驰过,江面被人造灯光印得波光粼粼。


    烤肉盘需要预热,江澜先点了一份水果酸奶,让蔚舟垫垫肚子。


    “你在通讯上说,还有别的事要告诉我?”


    蔚舟咬着酸奶勺,神情认真了些:“今天袭击沙曼星的那头星空兽,我怀疑它有智慧。”


    沾着生水的肉片被放进高温油盘里,两种绝无可能共存的温度碰撞,发出强烈的滋滋声。


    江澜捏着夹子给肉片翻面,一时无言。他没问蔚舟为什么有这个想法,她不是无的放矢的性格,既然出口,必定有依据。


    智脑机器人端着托盘,询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忙烤肉,被江澜拒绝后,又滑着滚轮去服务下一桌客人。


    店里人声鼎沸,笑语不断,高温热油让这份热闹更上一层楼。然而蔚舟这一桌的气氛却略显沉闷。


    “有多大可能性?”


    蔚舟拿起剪刀,将他烤好的肉片剪成小块。并不锋利的剪刀无以应对生肉,却能轻而易举地绞断变了色的熟食。


    “它会有目的性地攻击港口。”


    当时蔚舟问星主城里是否还有人,不仅是在了解受灾情况,也是为了验证沙蛇攻击港口是不是巧合。


    事实证明,在同样有大量人类聚集的情况下,沙蛇舍弃了防守薄弱的城内,转向攻击了星舰港口,那是民众唯一的逃生通道。


    “我和林勋活捉了它,叫人送到研究所去了。”


    蒜蓉粉丝不能多烤,江澜用夹子捏住扇贝壳,直接送到了蔚舟碗里。


    他倒是看的很开:“生命种族都在不断进化。像星空兽这种,不用工作,也不用成家的形态,比人类进化速度快,也算情有可原。”


    蔚舟被他逗笑了:“怎么感觉你对工作有很大怨气?”


    “谁会喜欢工作。”他松了松领带,将肉片按进酱料里,“杜漳说的也没错,军部的待遇确实不怎么样。”


    他们几乎是24小时待命,没有固定的休假日,工资都是拿命换的。


    “怎么又提他?”


    不过说到杜漳,蔚舟考虑起最坏的情况:“如果星空兽全面进化,人类会不会联合起来?”


    “帝国和联邦合作的可能性很小。”


    蔚舟有些惊讶,抬眼问他为什么。


    虽然不清楚联邦举办联赛的目的是什么,但终归是有利可图,如今两国能为了共同的利益暂时握手言和,若是星空兽泛滥,难道不能为了共同的敌人联手吗?


    江澜将食指竖在唇边,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听隔壁桌的谈话。


    那桌是十人大桌,有男有女。之前蔚舟的注意力都在江澜身上,倒是没注意他们一直在聊联赛的事。


    一人粗声道:“不知道军部在想什么,迟迟不能把联邦那群鳖孙子打趴下也就算了,现在还要一起搞比赛?”


    一个女声反驳他:“听林指挥在发言会上的意思,这不是一场试探吗?看看联邦下一任军部负责人们都是什么实力。”


    旁边的人附和道:“不打仗还不好?我倒是希望两国就此休战,安安分分当邻居。”


    “你去军部官网了解一下每年打仗死多少人再来发言吧。”


    “正因为死了很多人,才更应该休战啊!你报复来我报复去的,非得有一方彻底战败解体才好吗?”


    “你想的太简单了! 你以为我们跟联邦之间只有''打了很多年仗'' 这一点分歧吗,我们的政体从根本上就不同! 允许另一国存在就是默认另一种政体也是正确的!”


    “我赞同。打仗其实是转移内部矛盾的手段,一旦停战,你猜有多少人嚷着要贵族下台?”


    这一点蔚舟也清楚,贵族持之以恒地做表面慈善,包括试图往联赛里插人,都是为了挽回声誉、安抚民众,避免有大规模反贵族组织崛起。


    虽说从理论上来说,对抗星空兽也能转移民众视线,达到掩盖阶级矛盾的目的,可一旦两国合作,民众会对联邦政体如何运行,有一个更确切的认识,届时局面很可能失控,这是掌权多年的贵族不能容忍的。


    早年,有人提起,联邦每一位平民都有参与选举的资格,议会里也存在平民代表,消息一经散播,便引起了几次小型抗议,最后贵族大手一挥,一年内建造了上百所学校,并减免平民学生的学费,这才平息了风波。


    说的难听点,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战争是最好用的、且能光明正大切断消息来往的方法,甚至可以给赞美联邦的人打上叛国通敌罪——贵族为此设立的举报奖励政策,至今仍在实施。


    当下存在的所谓“和平党”,也披着“人类和平”的幌子,不敢公开反对战争,直言让两国休战言和。


    蔚舟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自己的想法呢?”


    方才他所言,是从客观情况出发的,蔚舟更想知道他本人的想法。


    “我么?”江澜笑了笑,带着点无可奈何,“我不喜欢战争。但我们都没有选择。”


    他放下筷子,“于公,我就职于帝国军部,绝不可能背叛帝国。”


    “于私,”男人顿了顿,向眼前人吐露:“我父亲死在与联邦的战争中。”


    “虽然我个人没有和联邦斗个你死我活的心思,但我母亲……每次归家,她总得问我几句边境战场的消息,她听不懂局势变化,只想知道帝国又打胜了几场。”


    他姿态平和,语气平静,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蔚舟的眼神尽数落在他面上,突然感到悲哀。


    她清楚江澜并不是个需要怜悯的人,他今日提起家事,仅是为了回答她那句“你的想法呢”,他有想法,但注定不能实现。


    这才是悲哀之处。


    即便他们都站到了权利最高处,凭一己之力也扭转不了一个国家的发展轨迹,只能被它裹挟着,去往未知的命运归处。


    “所以我母亲很喜欢你。”


    “什么?”


    这话题跨度太大,蔚舟没能跟上。


    “你几乎从无败绩。而且,我父亲战死在伊莱星。”


    蔚舟睁大了眼,对面的男人冲她点头,“对,就是你带着第五团收回的那颗星球。之后你回帝都述职,我跟着菲利斯在港口接你。”


    “母亲本就喜欢你这样的常胜将军,那次之后,更是一直向我追问你的消息,问你又去了哪里驻守,有没有受伤。”


    蔚舟没由来的觉得不好意思,结巴了一下:“啊……那——”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要说点什么。她从未缺过关注度,却没有哪个人的关注能有如此让她羞耻的能力。


    好在一位端着托盘的侍者无意间解了她的围,这位侍者先生将一块蛋糕放在他们桌上,解释道:


    “您好,两位是我们家第9999桌客人,特此赠送一块饭后甜点,是我们家的招牌——榛爱莓瑰,主食材是榛子和草莓果酱,感谢二位对小店的支持,请慢用。”


    榛爱莓瑰……这个谐音怎么……


    蔚舟愣住了,盯着那块被雕成玫瑰花样的小蛋糕,热意一点点浮上耳尖。她装作整理头发,用余光偷偷瞥了一眼江澜,发现他动作随意,轻松将蛋糕切成两半,分了一块给她,语气正经:


    “这家店服务还挺优秀的,待会给个好评。”


    第25章


    研究所那头迟迟未有结果,军校联赛倒是逐渐提上日程。各大影视频道陆续开启直播预热,冠名的品牌商仓库里堆满了印着参赛学生q版头像的商品。闲来无事的民众期待着这一场娱乐盛会,各大势力背后的掌权者也在时刻关注局势变化。


    各方考量之下,菲利斯最终决定让蔚舟和林勋出任联赛讲解员,江澜则以学生领队的身份随往,防止贵族临时变卦。至于联邦那边,他们的军部最高层只有三位将军,除杜方外,只能再派一位姓张的将军。


    军部总司的大会议室内,杜漳站在前排电子屏前,给在座几位——主要是帝国三位随行执行官,展示赛场内部的具体情报。虽然帝国早已派人打探过,但联邦作为布置场地的主办方,不能不走这个流程。


    “经我方监测,这颗星球上共有两百一十八头3s级星空兽,2s级五百左右,s级不超过两千,a级及以下共计约七万余只。”


    星空兽领地意识强烈,一颗堪比帝国五千万人口居住面积的星球,只生活着七万多只星空兽,甚至a级及以下的存在者,不过是高等级星空兽为自己储存的口粮罢了。


    林勋翘着二郎腿,感到牙酸:“两百一十八只3s级,你是准备把学生们洗干净送到它们嘴里吗?”


    碍于星空兽各具奇怪的能力,在不使用重武的情况下,同等级星空兽必定是强于人类的,而两国学生加起来也只有五十名,其中不乏2s级的学生。


    杜漳手里握着用作屏幕指引的激光线笔,说话一板一眼:“林指挥,比赛章程里明确标明,不限制学生使用重武。”


    他今日穿着联邦的军装,剪裁得体的墨绿色衬衫包裹着略显夸张的肌肉,衬得人更为凶厉。


    “噗嗤——”林勋笑得前仰后合,指着他所展示的限制机甲尺寸一则,语气夸张:“那不如让每个学生扛一艘星舰进去,我们早上进场,中午结束,还能赶得上吃午饭。”


    两国机甲尺寸不一,款式众多,从贴身的软甲,到两百米高的超型机,应有尽有,而此次比赛只允许学生使用同一尺寸,即二十五米高的军用机甲。


    这个尺寸,多带一发激光弹的充能桩都算累赘,何谈威力巨大的重武。


    蔚舟和江澜在一旁沉默,无形支持着自己的同事。赛场内的情况,帝国早有了解,但不代表不能给对方在言语上添点堵。


    杜漳果然被气着了,眉头皱紧:“林指挥这是什么意思,要毁约吗?”手里的激光线笔被他往桌上一扔,发出“啪”的一声,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明显。


    杜方适时出来缓和气氛:“林指挥担心贵国学生,是情有可原,但我联邦的孩子们,也面临同样的危险。联赛的目的是交流合作不假,可天下哪存在一丝风险都没有的事情。蔚指挥和江指挥认为呢?”


    人家就差把“要死也是两国学生一起死”放在明面上,林勋还能说什么呢,抱臂靠回椅子上。


    杜漳看到父亲眼神里的安抚,压下脾气解释了一句:“3s星空兽两两之间相距甚远,只要学生们配合得当,基本不会出现伤亡。”


    “有件事我很好奇——”


    杜漳咬牙,正想着又是谁来找茬,偏头一看竟然是蔚舟,神色顿时和缓了些,示意她问。


    “这颗星球并不在任何一方境内,加上一直被星空兽占领,这才成了无人星。此次联赛过后,盘踞的星空兽被荡平,那这个星球的归属如何评定呢?”


    杜漳当即回答:“里头有几头用毒的3s级,即便这次清理结束,离达到居住条件也还有一段距离,不着急定归属。况且联邦志不在此,我们——”


    “咳!咳——”


    杜方重咳几声打断自己的傻儿子,几乎是没眼看他。蔚舟此言看似关心星球归属,实则拐着弯打探联邦举办联赛的真正目的,这傻孩子一点警戒心都没有,差点被套了话!


    哎。


    再看一眼那边三位年轻人,孩子跟孩子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杜漳被自己父亲狠狠瞪了一眼,后知后觉自己说多了话,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还有别的问题吗?”


    蔚舟被人截了答案,也不生气,转而提出:“贵军收集的3s级星空兽信息,可以分享一下吗?”


    帝国这边刚一同意合办,联邦就派兵驻守在赛场附近,为避免冲突,他们只简单监测了星空兽数量。既然杜漳连里头有“用毒的”都知道,必定有更为详细的信息。


    这个他能做主,杜漳利落答应。


    星空兽是人类共同的敌人,能以最小伤亡解决掉它们,自然再好不过。


    大部分细则早已写在先前签订的比赛协议里,今天不过是例行走一趟流程,让媒体在门口多拍几张宣传照。


    商讨结束后,两方同时起身准备离开,蔚舟却突然叫住前面那人:


    “杜副官,留步——”


    这一句“留步”,惹得其他三人心思各异。林勋一头雾水,回头看向蔚舟。


    落在最后的江澜则是心慌,斟酌半天,终是没有伸手,眼见蔚舟越过林勋走到杜漳面前,然后——


    抬手给了他一拳? ? ?


    蔚舟顾念着杜方还在场,没往脸上砸,力度却是实打实的,丝毫没有收敛。


    杜漳在短短几息间经历了从欣喜到震惊再到难过的心绪变化,后背重重撞上会议室的门,惹得主脑转了一圈红光,冰冷道:“警告,请勿损坏公共财产。”


    林勋比他反应快多了,从震惊转到吃瓜的表情,只用了一瞬。


    “杜副官,找去我的私人住所一事,希望不要有下一次。”


    靠在门上的人低垂着眼,捂着胸口,艰难道:“抱歉,打扰你了。”


    愣在一边的杜方听懂了,连声道歉:“不好意思蔚指挥,是我教子无方,给你添麻烦了,回头我一定好好罚他。”


    话虽这么说,面上却不见一丝对儿子闯祸的尴尬与愤怒,让人怀疑“罚”的真假。


    蔚舟没多做为难,只是补了一句;“我还好,只是把江指挥气得不轻。”


    “快给江指挥道歉!”杜方听出她的不满,只好一把扯过那不省心的儿子,带着催促。


    杜漳一听,也不捂胸口了,挺直腰背:“我给他道什么歉,我又没去看他。”


    接着又转向自己父亲:“父…将军,他们帝国晚上十点多还要聊工作,我是为了几位指挥的身体着想。”话音在“几位”二字上加重,颇有咬牙切齿的意味。


    “晚上十点多?”杜方显然也被震惊了,面带关怀:“身体总归是比工作重要的,几位一定要注意休息啊。”眼神在林勋和江澜身上象征性绕了一圈,落在蔚舟身上。


    蔚舟本着礼貌,面上笑着应和,脑袋里却满是问号,这一家子怎么都奇奇怪怪的?


    江澜自从蔚舟动手开始,就呆愣在原地,心底的涟漪到她说出那句“江指挥气得不轻”后,终于形成汹涌的海啸。逐渐升高的水幕彰显它内里压抑许久的风浪威力,却在掠过他这个抓着空网的渔夫时,慷慨赠送了一整船的鱼,足够他余生无忧。


    小船稳稳靠岸,只待他牵起锚绳。


    蔚舟笑得快僵硬了,面前这对父子还在一唱一和告诉她养生的方法,正说到一杯水放几颗枸杞时,她感觉自己的手被人抓住了。


    “多谢二位关心,我们会注意的。”


    他站在蔚舟斜后方,身体挡住了林勋的视线,面前的杜漳却对这个小动作一览无余。


    江澜身形匀称,肩宽不如杜漳,人还落后蔚舟半步,气势上却半点不输。


    杜漳死死盯着面前这两人交握的手,半是恐慌半是愤怒,抬臂就要打落,被杜方眼疾手快地拦住,几乎是拖着他往外走。


    “三位指挥,我们还有事,就先告辞了,回见。”


    林勋撇嘴,对这场无头无尾的瓜料很不满意,正要追问当事人前因后果,却被江澜一把推出了门外,一回头,会议室的密码门在他面前轰然关闭,差点砸到他鼻子。


    被排挤的同事异常愤怒,嘀咕骂了江澜几句,回办公室生闷气去了。


    里头的两人对此毫无所觉。


    江澜一直没松手,关门时带着蔚舟也上前两步,现下两人一起挤在墙角的局促空间里,目光尽数黏在对方面上。


    蔚舟虚虚拢着这人几根手指,摸到了他虎口处常年练枪形成的薄茧,上涌的温度贴着手心传递。


    有人说,牵手是比接吻更暧昧的存在。


    不必在昏暗的灯光下,流着泪撕开过去的伤疤,袒露无助与心酸,用脆弱勾连伪装成爱意的怜悯。


    十指连心,每一次牵手都是在触摸彼此的心脏。只需轻轻一握,距离便被无限消解。


    分明谁也没有用力,那片阻隔视线的海洋,却仿佛被人大力劈开,隐藏在海面下十分之九的冰山,终于露出真容,顷刻间化作生命洪流,流淌在指缝间,最后又汇聚在一起。


    江澜喉咙发干,靠着墙缓缓坐下。向来容不下一丝脏污的人,此刻毫不顾忌地任由自己触到地板,仰起头看着眼前这位女alpha 。没有刻意的示弱,也不存虚假的病痛,只有几分化成水波在他眼中流转的笑意,略微暴露撒娇的本心。


    门外的狐狸只轻微动了动手指,蔚舟这位书生便心甘情愿地顺着力道蹲下,拉平两人的视线高度。


    无数个夜晚里,狐狸趟过夜色而来,试探般踩上她的门槛,却又担忧自己化形的皮囊不够美丽、尾巴藏得不够严实,捂着耳朵悻悻逃走。


    可是小狐狸,倘若你走近一些,便能知道,我每日都准时等在书房,读着同一篇文章。


    两位能在觥筹交错中应对自如的帝国高层,此时却安静相对,只是当事人不觉沉寂——他们早已在对方的瞳孔里看见自己的剪影,再无需多余的言语。


    蔚舟心脏酸胀,想摸摸江澜的眼睛,却又舍不得挡住那缕专注的目光,最后只以食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鼻骨。


    这一点微不可闻的动作,却惹得江澜眼睛一热,避开对视往前扑去,将脸埋在她脖颈间。


    这回蔚舟撑住了,一手揽着他的腰,没有想上次一样跌坐在地。视线下移,也终于是一只完整的狐狸,一直藏着不肯示人的尾巴还乖巧地躺在她手心。


    那狐狸贴近她耳边,带着气音道:


    “等你有空,来我房间,我给你做饭。”


    “好。”


    始终交握的手开始用力,纠缠着挤进对方的指缝,直到十指紧扣。


    第26章


    联赛时间定在八月最后一个周末,蔚舟代表帝国亲自去了一趟赛场,既是安排驻军,也对资源点和医疗点等设置做最后的检查。


    以至于直到入夏一月有余,她才腾出空来赴江澜的约。


    两人刚刚互通心意,就异地了半个月,以至于相处方式至今毫无变化,只在通讯上多了几句问候。


    今日是夏日难得的暴雨天,雨幕稍稍抚平了空气中的燥意,街道上一尘不染。


    蔚舟在一个路口下车,和里面坐着的杜漳告别:


    “杜副官,下次见。”


    此次去赛场,联邦派了杜漳陪同,回程他却没留在联邦的驻军地,说是没看够帝都星的风景,又跟着蔚舟回了这里。


    杜漳眼疾手快,挡住她关车门的动作,问道:“你不回军部吗?”


    同行一路,两人熟悉起来,蔚舟觉得他哪里都好,就是爱管闲事这点不讨人喜欢。


    “我有点私事要处理,你回酒店吧。”


    她转身踏入雨中,身后的人却追了上来,将手里撑开的伞递给她。


    “过几天,我有件事要告诉你。”


    不是“想”告诉你,而是“要”告诉你,压根不是在问她的意见。


    蔚舟有点烦了,正想拒绝,话到嘴边,却敏感地觉察出眼前这个高大男人透露的哀伤。


    雨伞向她倾斜,水珠沾湿了杜漳半边肩膀,他只是笑着挡在她面前,带着苦涩和无力,有些执拗地阻止她前进。


    蔚舟手上带了力度,将伞推回去,自己退了半步站在雨中。


    “杜副官,联赛的事我们都交接的差不多了。没有工作的情况下,我不太想和同事联系。”她耸了耸肩,神情轻松,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


    见杜漳沉默,她抬手挡在额前,错身与他背道而驰,身后那道声音几乎哽咽,顺着风传进她耳朵:


    “抱歉。”


    蔚舟只是顿了一下,抬步离他越来越远。


    雨势有所渐弱,直到她走进花店,只余飘飘然的雨丝。


    “欢迎光临,请问客人想要什么类型的花?我可以推荐哦!”


    店主是一位气质温婉的高挑女子,手上正给一束向日葵扎礼带,吩咐一旁的家政机器人给客人倒茶。


    “您可以四处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花式。”


    这家店面积不大,却胜在店主审美高级,装修精致淡雅,用作展览的花束也颇具心意,其中不乏小众的野兽派风格。


    回程路上,蔚舟查了好些资料,对该买什么花心里有数。


    转了一圈,终于在梯形花架的最顶端找到了那抹蓝色。花苞绽放在最美丽的弧度,许是刚从外面抱回来,上面还沾着将落不落的水珠,冷调的白色与蓝色交织,清绝冷艳,与江澜的气质很像。


    店主见她感兴趣,上前介绍道:


    “这种玫瑰叫碎冰蓝,以白玫瑰打底,喷上大片蓝色染色剂。适合送给爱人。它的花语是,『我想将星空和大海一并送给你』。”


    江澜送的模拟景观器还在宿舍,偶尔会被她拿出来摆放,两只夹着对方钳子的小螃蟹,在湛蓝的海底自由游动。


    蓝色是blue,是because I love you every day。


    “就它吧,麻烦给我包99枝,谢谢。”


    趁着店主去扎花束,蔚舟挑了张信纸,坐在落地玻璃窗前,对着天光动笔。


    夏日天气多变,方才还是倾盆大雨,此时已然见了日头,阳光照进屋子,落在一堆开的正艳的花上,无声地为这位alpha加注祝福。


    *


    两人将吃饭的地方约在江澜家里,蔚舟早年因任务来过一次,这次也算轻车熟路。


    一开门,江澜一身休闲家居服,身上还套着围裙,见了她便笑。


    两个恋爱新手就这么隔着门槛对视,像是八百年没见过面似的,用目光细细描绘爱人的面容。


    直到蔚舟不自觉地捏了一下怀里的花束,包装纸发出明显的哗哗声,两人才大梦初醒。


    蔚舟的第一反应是将花递给他,江澜却径直弯腰给她拿拖鞋,于是这本该充满浪漫的一幕变得尴尬起来,不过幸好只有蔚舟一人目睹,她迅速收回手,装作无事发生,自然地踩上主人家准备的拖鞋。


    那是一双毛绒拖鞋,在开着恒温器的房间里不觉闷热,鞋面覆着柔软的细绒,坠着两个可爱的毛团。


    蔚舟再次找到机会把捧了一路的花递出。


    她迎着风雨,顶着日头,护在怀里的花束依然娇艳欲滴,一朵挨着一朵,店主在上面撒了浅金色碎水晶,消解了几分冷色调花瓣的凉意,如同山楂裹上最后一层糖霜,将两种不同的口味完美融合,创造出另一种风情。


    江澜这人,给人的感觉更似青竹,根根雅正,少生枝杈,来时蔚舟还担心他嫌鲜花艳俗,直到见他眼神清亮,笑容加深,才放下心来,想了半月的言语在舌尖滚了又滚,终于出口:


    “江澜,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虽说两人早已互通心意,但如此正式地询问,还是不免紧张。她又将两人的立场、家世、性格等等情况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再三确认不存在客观阻碍。


    他会怎么回答呢?


    心才稍微定了定,就见江澜迅速放下花,往房间里去了。


    蔚舟表情空白了一瞬,脑中掠过各种他选择拒绝的原因,没等做出反应,那人又回到她面前,怀里抱着一束粉红色的花,同样被仔细包裹在精美的包装纸和系带中。


    她愣住了,这不是他阳台上养的那束玛格丽特吗?


    那束熟悉的花被江澜塞到她怀里,紧接着檀木香气就随着他的靠近逐渐清晰,侧脸被什么湿润的柔软事物轻轻拂过,很快又移到耳边,碰在她温凉的耳垂上。


    “这句话,我等了很久了。”


    蔚舟看不到此时的江澜是什么表情,只是这句话里隐藏的心酸与委屈,却丝丝缕缕地渗进她的胸腔,裹住了心脏,叫她也鼻酸起来。


    不是“我愿意”,而是“我等了很久了”。


    从她意识到自己喜欢江澜,到两人牵手表意,尚不足两个月,她却已经深刻体会过暗恋的酸楚。


    哪怕闭上嘴巴,捂住耳朵,眼睛也会不自觉的追随那人的身影,情不自禁地解读对方的一举一动,生怕从中发现疏离与拒绝。


    而江澜却说“很久”,想必是一个比她难熬百倍的过程。


    爱是什么?心理学上说它是付出背后的情绪动机,生物学则将其归纳成荷尔蒙的分泌,但究其本质,爱是宇宙大爆炸后诞生的能量余晖,以记忆的方式被人类承载。


    而记忆,是一种由过去创造,却能在遥远的未来绽放意义的奇妙事物。当阳光拥抱过花朵,光便携带了花香;晚风掠过人群,风就学会了低吟;影子在眷恋中消磨过岁月,它也铭记了光的身形。


    从港口隔着纱布轻触的握手礼开始,到相隔几十光年,夹在在通讯情报里的寥寥问候,再到并肩坐在同一个席位上,记忆写下我们相爱的痕迹,无论这场相携是否有终点。


    从一见钟情走到相看两厌,无非是最初的心动记忆被时间磨灭。以此类推,日久生情便是从记忆里一点点收集好感,拼凑成块,在某个临界点上质变为爱意。


    所以她不会谴责自己开窍太晚,命运从来是有因有果,如同搭积木般,若其中一步行差踏错,也不会有现在的水到渠成。


    但感伤是免不了的。三千多个日夜,其中藏了多少次不被回应的目光呢?


    江澜那轻轻一吻仿佛直接印在了她心里,叫她体验了一回欢欣、心疼、无措多重情绪交织杂糅的感觉。


    鲜花易折,蔚舟小心地将它和碎冰蓝放在一起,手上用力将那人压进怀里。


    两束包装精美的花束,抵着头紧紧靠在一起,一如他们的主人。


    许久,贴在一起的两人才想起餐桌上苦苦等待的饭菜,面对面落座。


    “你居然还会做饭?”蔚舟表情惊奇,原本她以为江澜说的“做饭给你吃”是指让家政机器人来做。


    可机器人做出的饭菜味道很单一,桌上这些明显不是。


    江澜给她盛汤,勺子磕在碗边,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我父亲会做,所以学了一点。”


    蔚舟点点头,正想夸赞一下饭菜的味道,却突然反应过来时间不对。


    江澜说过,他父亲在牺牲在伊莱星系,可伊莱星上次失守是在967年上半,江澜当时出生了吗?


    “你生日是几月?”


    江澜是个多了解她的人,拐弯抹角的提问背后,是她一向柔软、不愿揭人伤疤的心肠。


    他装作没听懂,如实回答:“七月三号。”


    听到答案的蔚舟第一反应居然是:“嗯?那我岂不是错过了。”


    现在已经是八月中旬了。


    江澜眉心微动,眼底笑意分明:“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个生日可以一起过。”


    他几乎不过生日,可今天之后,这个日子便被赋予了无限期待。


    蔚舟还有赛场的视察报告要写,在江澜家里留了又留,直到夜色完全笼罩大地,两人才依依不舍地分别。


    分明第二天就能在总司见面,却还要牵着手在电梯口说了好一会的话。


    蔚舟走后,江澜把那束碎冰蓝玫瑰抱起来欣赏,发现了里面夹着的信封。凸起的浮雕画勾勒着玫瑰,封口印着一枚火红色的火漆,连展开的信纸都带着淡淡的花香。


    【江澜,亲爱的:


    我于春末埋下伏笔,这场相逢停泊在盛夏的心脏里,与我的胸腔共鸣。


    昨夜梦见玫瑰低语,浪漫化作实质,于是将它夹进信封送给你。 】


    信纸背面,还有一段:


    【另外,要和你坦白一个错误,我易感期结束那天晚上,偷摘了你阳台上的花,好像是叫玛格丽特?只摘了一朵,真的。


    下次买别的礼物赔给你。 】


    末尾跟着一只简笔小螃蟹,没有署名。


    江澜捏着那张薄薄的信纸,将那短短几句话看了又看,被字里行间渗出的爱念席卷,风浪推着心跳,给主人无言的情绪造出一个发泄口。


    不是“亲爱的江澜”,而是“江澜,亲爱的”。


    不用赔我,它早就是你的了。


    第27章


    第二天一早,蔚舟给江澜打通讯,约他吃早饭。


    晨曦初露之际,这通藏在都市里的市井小巷热闹起来,街头巷尾都支着小摊,蒸笼油锅的热气上浮,催生着各色早点小吃的香味。


    巷口墙根处靠着一位长发女人,棒球帽下压,叫人看不清脸。身上穿着露脐短上衣,低腰牛仔裤的裤脚压在脚面上,只露出一点深蓝的高跟鞋绑带。


    帝都生活节奏快,来往的行人脚步匆匆,只有一旁的汤面摊主多看了那女人几眼,觉得她有点眼熟,开口招呼:


    “妹儿——你在等人不啦?来这坐着等,我这空位多哩!”


    蔚舟没听见,因为她已经看到了自己要等的人,径直往他身边走去。


    这座小巷是古建筑遗群,高跟鞋踩在青石砖上,发出清脆的“咚咚”声,一直延续到江澜面前。


    江澜穿了件简约的无袖白t ,手臂线条漂亮,伸手想揽她,却被她拽着走到一个无人的角落,推靠在墙上。


    蔚舟摘了他的口罩,勾上他肩膀,语气带了点哄骗:“把我的帽子拿下来。”


    江澜不明所以,但还是听了她的话,顺带理了理被掀起的帽子弄乱的长发,没等说什么, alpha的脸就在他的瞳孔里放大,直至鼻骨相贴。


    他终于尝到了心心念念的水蜜桃味——从蔚舟的唇上。


    蔚舟碾蹭了几下,含住他下唇吮吸。她今日鞋跟颇高,站直了比江澜高几分,半阖着眼,居高临下的看他。


    在两人唇齿交接的瞬间,江澜先是震惊,尝到味后便闭上眼睛,仰头任她动作,手里还抓着她的帽子。


    日头初上,巷子里越发喧闹,相熟的食客从老板那里拿走预定的早点,疾步走去星轨站点。闲来无事的老一辈,摇着蒲扇,聊着待会要买什么菜。


    外头的烟火气没能传进这方角落,高耸的青墙挡着日光,折成一道阴凉的阴影。


    蔚舟托着江澜的腰,在他唇上吮了好一会,才微微分开距离,只是视线还留在他脸上。


    江澜不是情绪上脸的体质,只有唇上又红又水,觉察出蔚舟停了,慢慢掀开眸子,眼底还带着茫然。


    蔚舟勾着笑,虎口卡住他脖子,半是威胁半是温哄:“舌头伸出来。”


    江澜有些缺氧,大脑反应半天,才乖巧地吐出一点舌尖,刚刚探头,就被alpha含住。


    她身上很香,不是信息素的味道,大概是花果类的香水,甜得很。


    两人缠了一会,江澜偏头开始躲,又担心女朋友生气,凑上去亲她侧脸,声音不稳:“流水了…待会还要去总司……”


    蔚舟没说话,手抚上这人的脸,被江澜抓住,脸埋在她掌心里,偏头亲她手腕。


    “下次去你家里好不好,我还没去过呢。”


    蔚舟自然答应,微喘着:“我不会做饭,但可以煮茶给你尝尝。”


    等两人整理好仪容走出角落时,早高峰的行人散的差不多了,巷子空旷起来,只余街头的面摊还坐着几位食客,想来味道不错。


    “两位吃点什么?咱们这有汤面,小面,刀削面,还有馄饨和粉条!”


    蔚舟抽了张纸巾,将塑料桌面擦了一遍,问江澜:“你有忌口吗?葱蒜吃不吃?”


    江澜心跳还未平复,只摇摇头。


    “老板,麻烦来两碗汤面,葱蒜都要。”


    “好嘞——马上出锅!”


    老板速度很快,端着两个青瓷大碗,一卷细面在碗底绕了一圈,青翠的葱花和一根小白菜飘在面汤上,还卧了一个金黄的煎蛋,看的人食指大动。


    老板按照惯例,看一眼两位客人,吆喝道:“两碗汤面,您请…请——”


    一句他每日都说百八十次的吉祥话,后半句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这次他看清了,也想起了,这不是那谁吗? !


    他并不关心军事,总归再怎么打仗也不可能打到帝都星来,但架不住家里有个喜欢这个的小幺幺,那天她在看军事频道直播,激动得哇哇大叫,嘴里喊着:“舟宝!是我舟宝! ”


    还非拖着他一起看,细数人家的功绩,说的头头是道。


    他便也记住了,这个和自家孩子差不多大的小女娃,是个牛逼哄哄的军部高层,叫舟宝,啊不对,她姓什么来着?


    蔚舟接过碗,说了句多谢,却见老板直愣愣盯着她,嘴里还结巴着:“你,你是那个谁——”


    蔚舟笑笑,做了个噤声动作,老板便立即住嘴,僵硬地走回锅炉边,手上一边下面条,一边悄悄观察四周。


    像她这种大官,出门不得有个三五十个护卫?好像也不对,听家里娃儿说,她自己就非常强,若真遇到危险,她和护卫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娘嘞!他也是见过大官的人了!她对面那个难道是男朋友?小伙子可真有福啊,能找到长得这么俊的女娃娃,人家还有钱有权哩!


    老板内心起伏不平,手上稳稳的给其他顾客端面,盼着今日早早收摊,回去跟家里的小幺幺说,老爹今天遇到你偶像了!


    这头的江澜搅着面条,见对面的alpha又恢复往日包容温和的模样,丝毫看不出方才掐他脖子的恶劣,心底热意更高,抿着唇上残留的水蜜桃味,夹紧了腿。


    “你今天有很多工作吗?”


    蔚舟的筷子伸到他碗里,将煎蛋压进面里,让它吸收汤汁,嘴上回答:


    “赛场那边,联邦的驻军力量远超布置赛场的规格,待会我要跟第八军总指挥沟通一下,从她那抽调一部分去赛场……”


    江澜“噢”一声表示听到。这的确是个重要工作,看来今天是没机会过二人世界了。


    外焦里嫩的煎蛋浸满面汤,既保留了油煎的香味,又消减了水分蒸发的干涩,入口留香。


    江澜分了半个,夹给蔚舟。


    “嗯?我有,你吃你的。”蔚舟想送回去,抬眼一看他表情,明白了:“吃不完?”


    江澜摇摇头,他倒不至于这点都吃不完,“健身,要减脂,不能多吃。”


    蔚舟知道他自律,却没想到饮食也要控制:“我觉得你的身材已经很完美了。”


    话虽这么说,她也没非逼着江澜多吃,他自己开心就行。


    江澜慢腾腾吃着面条,状若无意说了句:“这个月,我不想用抑制剂了。”


    蔚舟放松的时候,总是嘴比脑子快,接一句:“不想用就——”


    话说一半,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不想用抑制剂还能怎么办?只能被女朋友办。


    蔚舟喝了半碗面汤,仍觉得口干舌燥,强作镇定:“哪天?”


    每个人体质不同,情期的周期也随之变化,并非准时的每月哪几天。


    江澜捏着汤勺,在吃空的碗底画圈,抬眼看她:“就,过几天。”


    “过几天啊……”蔚舟思索,这个时间刚好错开联赛,两人应该还在帝都没出发,可以去她家里,于是压着声音道:“你知道地址的。来了,给你煮茶喝。”


    江澜不觉得到那时自己有心思喝茶,却依然乖乖点头。只要能去她家,做什么都随意。


    两人吃完,不紧不慢地到了总司,卡着点打了出勤卡,回了各自的办公室。


    “主脑,给老大打个通讯。”


    “收到,正在呼叫总指挥菲利斯——哔,已接通。”


    蔚舟给自己倒了杯白水,看向虚拟投影道:“老大,赛场我去看过了,没什么问题。只是联邦那边有点奇怪,他们放了整整一个军团在那,还配备了重武。”


    菲利斯皱眉:“难道真如林勋所说,联邦要将学生一网打尽吗……怎么可能?”


    “这就是另一个奇怪点了,我去他们驻军地走了一圈,里面的军官都很和气,完全没有敌意,杜漳也跟着我回帝都了。表面看起来,联邦没有进攻我们的意思。”


    蔚舟用词严谨,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也只能将表面获得的消息如实上报。


    菲利斯是沉稳派,当即道:“不管他们的目的是什么,我们做好应对布置就行。”


    “是,我已经联系了第八军,叫他们抽人过去。”


    第八军是离赛场最近的军团,因驻守的星系跟联邦接壤面积小,平日交战压力也小。虽不是蔚舟直辖的军团,但她有最高指挥权,只要菲利斯不反对,她怎么调都行。


    “我知道了。你们此行一定要谨慎,万不得已下,不必管学生的安危。”


    帝国的内核就是如此,荣耀永远排在第一位,至于学生出事会不会让军部下一届负责人实力缩水……贵族一再提高税率时,也从未考虑过底层会不会有位天才因贫困陨落。学生再强,只要他们没有展现出堪比当下军官的实力,都是没有价值的、可有可无的物件。


    至于贵族失去孩子会不会向军部发难?联邦攻击学生,致使贵族子弟死伤一事,将成为贵族进一步维系战争的燃料,他们死得其所,家族将永远铭记他们做出的贡献。


    蔚舟没应,只说:“我会注意的。”


    通讯挂断后,她和第八军总指挥沟通了军团调动,之后便开始填请假单。如今她和江澜确定了关系,总不能还像上次一样给他个标记就走人,必定是要留下安抚自己的omega的。


    执行官的请假条不用走待批这项流程,只是在行政处留个档,真有紧急情况,哪怕请了假也会被召回。


    蔚舟随便编了个请假理由,却在天数上犯了难……


    请几天假好呢?


    第28章


    “执行官林勋请求进入,是否允许?”


    蔚舟一边让主脑开门,一边在请假条的天数一栏填了数字三——卡在联赛队伍出发的前一晚。


    林勋把短袖军服衬衫当外搭,里头穿了件工字背心,进门一见蔚舟就抱怨:


    “你为什么没穿军服?宣传处没劝导吗?我穿成这样都被说教了二十分钟! ”


    他手上拎着一个密封资料盒,蔚舟伸手接过来。


    “没出办公室。而且我在宣传处有熟人。”后一句带着点隐秘的炫耀。


    男朋友是宣传处顶头上司,这点小后门还是能给她开的。


    林勋眼冒精光,恨不得当场给她跪下:“蔚主! 我的蔚指挥,能不能让你那熟人帮我把今天的处分撤了?”


    执行官权利滔天,在军部里说是只手遮天也不为过,寻常处罚于他们而言根本无关痛痒。于是不知哪一任总指挥想了个损招,犯错一次记一次处分,处分会克扣每月食堂的厨师餐份额——出自真人厨师之手的美味饭菜。


    机器人做的饭不说难吃,但绝谈不上好吃,然而食堂只有一位真人厨师,所以每人每月是限购的。


    林勋欲哭无泪,这个月还有一周多,他只剩最后一个厨师餐名额了,这叫人怎么活啊!


    蔚舟将资料盒平放在桌上,输着密钥,闻言思考了一下:“不太好吧,那熟人只能保我。但我可以送你两个份例,后面请假了几天,应该用不上了。”


    咔哒一声,密码盒锁扣对位,缓缓开启,里面是一沓纸质文件,封面赫然写着《沙曼星3s级星空兽[沙蛇] 8·15第十九次检测报告》。


    “你要请假?什么时候啊?我没收到行政处通知哎。”


    为了确保军部正常运行,执行官的假条会抄送一份给其余几人,方便工作交接。


    林勋平日里话多,但懂得分寸,没问蔚舟请假干什么,只问她什么时候走。


    蔚舟随口应他:“就,过几天。”


    她一目十行地阅读报告,略过中间一堆专业数据和用词,着重看了结论。


    “研究所给出的结果是,沙蛇的脑域并无进化倾向。”


    林勋凑上来,密码箱刚送到,他就提着来找蔚舟,还不知道里面的信息,闻言道:“也就是说它没智慧?”


    但沙蛇的种种行为,用巧合来解释未免太过牵强。


    林勋一看她拧眉,就知道蔚舟并不相信:“要不,叫人多抓几头3s级,一并送去研究所?”


    增加研究样本,或许有别的收获。


    蔚舟盯着那份报告,沙蛇的各项数据都处在正常3s星空兽的范围内,可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叫人去一趟沙曼星,看看那几个被攻击的地方有没有其他共同点吧。”


    以前也遇到过对电磁场感兴趣的星空兽,或许沙蛇也是被什么吸引了。


    “另外,或许我们该让所有星系警惕起来,以免再发生沙曼星事件。”


    林勋认真了些,也不往她办公桌上坐了:“这么大张旗鼓,消息瞒不住。”


    沙曼星事件之所以请得动两位执行官亲临,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宣传部需要一场碾压性胜利来控制民众被袭的负面舆论,降低恐慌。


    帝国对星空兽的研究一直没断过,所以他们送几只去研究所,不会引入注意。可若是传令所有星系戒严,必然使得人心惶惶,猜疑漫天。


    况且,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帝国有潜在的星空兽危机,戒严会影响各行各业,连预热多时的联赛也不能幸免,陛下和贵族那边会很难交代。


    “沙蛇的异状是你我亲眼目睹的,绝不可能是巧合。要么是这几个地方有别的东西吸引它,要么就是,它被人操控。”


    倘若前者是人为,那也该归属到后者里。


    林勋也明白,可上一次开启全境戒严,还是三百多年前帝国和联邦第一次交战时。


    他想了个折中办法:“先查沙曼星那几个地方的共同点吧,查不出来再说别的。”


    这件事牵扯过大,蔚舟心底想着找个机会和老大商量一番,于是先提了另一件事:“联邦放了一整个军团在赛场附近,此行风险很大。有劳你去找一下参赛学生们,做个动员吧,鼓励几句,也提醒他们谨慎行事。”


    林勋挠头:“这事应该是江主负责的吧,他不是学生领队吗?”


    蔚舟迟疑着“啊”一声,偷偷瞥了一眼林勋,道:“……江澜他也请假。”


    江澜如今还未恢复性别,他两不约而同选择暂时隐瞒恋爱关系。


    “好吧,我走一趟呗。”等了一会,林勋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你俩一起请假?出外勤不用请假哎。”


    “不是出任务。”蔚舟心虚,装作整理资料,将那几张纸翻来覆去往桌子上磕,“有点别的事。”


    林勋假装手上有个放大镜,将它对准面前的同事,凑到她面前用动漫主角的语气道:“真相只有一个——”


    房间里温度达到设置界点,恒温器关闭出风口,发出“哔”的一声,连带着蔚舟的心也提了起来,缓缓转头看他,脑中神思不定。


    大家共事这么多年,感情也算不错,即便江澜性别暴露,他们应该也不至于当场把人抓了吧?


    她原计划先告诉老大的,现在林勋先——


    “你俩是不是易感期到了! ”


    蔚舟:……


    好理由,她刚才填请假条的时候怎么没想到呢?


    “咳……总之,麻烦你了。”


    林勋往沙发上一躺,像被掏空了身体,声音有气无力:“多么软的沙发,多么虚的我,一个人处理四个人的工作,工坊的驴都没我累。”


    蔚舟惊讶:“哪来的四个人,老大和莎莎姐不是在岗吗?”


    “你真以为死毒蛇是出差?”一人顶四人的林指挥眼神空洞,咬牙切齿:“人家趁着暑假,带她的小宝贝旅游去了! ”


    “幸亏现在不是战时,否则我从总司楼顶跳下去给你们看!”


    很遗憾,正处在热恋期的蔚舟无法共情他,反倒是想着哪天也和江澜出去旅游。不过最近事情繁杂,等联赛结束看看联邦的反应再说。


    去哪好呢……帝国的旅游星还是蛮多的,听说布里西亚星是海洋星,人们都生活中海底,想必很有意思。


    “蔚主?蔚主! ! !你想什么呢,为什么不理我 ? ”


    蔚舟被他这么一喊,回过神来:“抱歉,我没听清,你说什么?”


    林勋勉强撑起半边身子,歪在沙发上看她:“我问你哪天回来。”


    “假条上填的是出发前一晚,不过也不一定,我尽量早点回来。”


    林勋猛地坐起身:“你两一定要跟我一起走! 我可不想单独面对杜方。”


    蔚舟轻笑,放下资料给他倒水,神情调侃:“你怕他?”


    “谁怕他啊!”林勋一梗脖子,嘀咕:“他老摆长辈架子,张口闭口''你们年轻人怎么怎么'',大家都是同级,在我这装什么爹。”


    “年轻人”林勋接过她递来的茶杯,继续道:“你说他是不是缺爱啊?”


    正在喝水蔚舟差点呛着,表情难以形容:“他……缺爱?”


    原谅她真的代入不了,虽说缺爱不分年纪,但这个词套在一个能当她爹的中年男人身上,格外怪异。


    “他丧妻丧女,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大,”说起八卦,林勋来劲了,“我听说他还死不承认女儿没了,每年都买一堆女式衣服,他那个儿子不阻止也就算了,还一起发疯。”


    林勋“啧啧”两声:“挺变态的。”


    蔚舟无意评价人家家事,只问了一句:“他妻女是死在战场上吗?”


    如果是,那杜方父子可就藏得太深了,丝毫看不出对帝国的恨意。


    “这个就不清楚了,他妻子的葬礼办得并不张扬,探子没打听到消息。”林勋想了一会,猜测:


    “应该不是吧。那位将军夫人,不对,应该说未来将军才是,她死前离将军之位只有一步之遥。若真是我们这边干的,贵族不得大肆宣扬一番。他女儿就更不可能了,失踪的时候才几岁大呢,上不了战场。”


    “失踪?”


    “对啊,”他叹了一口气,“杜方对外说的是送女儿出去学习了,但谁家孩子学习那么多年不露面啊,联邦那边照顾他的脸面,只说失踪,但大家心里门儿清,人肯定是没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即便联邦与帝国是敌对状态,但怜悯是人之本能,这等惨事,他们不会因为死的是敌方家属就兴高采烈。


    但林勋很快又板起脸:“这不是他四处当爹的理由! 实在不行就开个孤儿院,免得父爱无处散播! ”


    蔚舟安抚他:“好了好了,我和江澜一定赶在出发前回来。”


    “对了,”她提醒道:“昨晚我整理了赛场星空兽的信息,发你邮箱了,你记得看一下,免得解说的时候认不出。”


    “行,我知道了。你是进里面看了一圈吗?”


    “嗯, 3s级星空兽之间泾渭分明,养的低等级……等等! ”


    半指宽的小瓷杯被她猛地放在桌上,砸出清脆的声音。


    她终于想起哪里不对了。


    “3s级星空兽各自圈养了一批低等级做口粮,平时不准它们越过领地去别的地方。”


    闻言,林勋坐直了,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高等级星空兽确实有划分领地的生物本能,但通常是不允许自己所在的地方有任何同类,其余被占领的星球上,所有低等级星空兽都只能挤在一小片区域,隔三差五被来猎食的高等级捕杀。甚至出现过捕杀太多导致后面没有食物来源,高等级星空兽活活饿死的情况。


    储存口粮,虽然不是人类特有的习惯,却也不该是星空兽的脑子能想到的。


    一时间,两位执行官的脑中掠过无数个问题。


    这是星空兽生出智慧的标志吗?是只有这个星球的星空兽如此,还是所有星空兽都这样?联邦知不知情呢?


    “我们应该联系一下联邦。”


    林勋反对:“不行,如果他们早就了解,那么这次联赛就是一个针对帝国的局,我们假装不知情才能将计就计。如果他们没看出来,先手便在我们这边。”


    他还是一副花花公子的懒散样,说出的话却毫不客气:“我保证,即便你告诉老大,他也是一样的决定。”


    蔚舟垂眼看着溅了满桌的茶水,喃喃道:“星空兽是人类共同的敌人。”


    “但如今它们还没有实力同人类抗衡,不是吗?但凭储食这点,”他给自己续了杯水,耸耸肩道:“松鼠也有这个习惯。”


    是啊,星空兽这点能力对人类而言毫无威胁,最多证明它们渐渐有了生存忧患意识——简言之,更怕死了,例如沙蛇做出了躲藏和逃窜行为。认真说来,甚至于人类有利。


    俗话说,横的怕不要命的,怕死才有弱点。


    蔚舟忽然觉得疲累,很想自己待一会,生平第一次开口赶客:“你先回去吧,我还有工作没处理。”


    林勋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认识这么多年,他很清楚蔚舟骨子里的温良,持续多年的战争让许多人变得麻木,生命的价值只与一颗子弹等价。可蔚舟是不同的,这点不同让她迷人,也让她痛苦。


    可是蔚主,即便你为贫困星捐了那么多年善款,贵族也只需稍微上调税率,就能轻易击碎他们脱贫的可能。


    “那你忙吧,我先走了。易感期本就情绪不稳,你多休息。”


    蔚舟应声:“厨师餐的份额我待会转给你。”


    林勋一顿,说了句“好”,没有调笑,径直开门走了。


    停了一会,恒温器再次启动,出风口散着冷气,将房间围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冰冷空间,隔绝了外面的炙热,也隔绝了自然风。


    蔚舟看向窗外,绿化带里不知名的小花开的鲜艳,在烈日的照射下也不显萎靡,前几日的暴雨打落不少花瓣,却丝毫不减它的勃勃生机。花瓣落在土里又化为养料,如此循环往复,生生不息。


    她想开窗,主脑却突然出声,电子音毫无波澜:“警告,室外气温高达三十八摄氏度,建议保持门窗关闭。”


    蔚舟没理,用力将窗户推开,热意扑面,清甜的花香也随之而来。


    第29章


    夏天是生命力独享风流的季节,只管奉上出油的浓绿,即便在没有uv镜的景框里,也不减饱和,不肯收敛坦荡的心意,如同热恋中的有情人。


    直到脚边那只毛茸茸发出抗议的喵喵叫,江澜才得以从玄关的架子被放下来,手臂还挂在蔚舟脖子上,张着嘴喘息。


    蔚舟低头看向在自己腿上蹭来蹭去的小白猫,唤它“咪咪”,小猫崽热情回应。


    她笑得开怀,又啄一口omega的唇,揽着他往沙发走,问道:“怎么把它带上来了?”


    这只小猫被杜漳喂过,许是饥一顿饱一顿,过了大半个月也没长几分,依旧瘦成一道猫条。


    蔚舟家里铺着地毯,绒毛深厚,小猫崽深一脚浅一脚,跟着人到了沙发。


    它是被江澜隔着纸巾捏着后颈皮带上来的,见它过来,江澜收腿蜷在沙发上。他还是有点嫌弃这只灰尘里趟过的毛茸茸。


    “听说白猫容易被猫群欺负,就顺手带上来了,你如果不喜欢,喂它一顿再丢下去吧。”


    小猫咪不知道两个大人正在讨论它的后半生去往,见蹭不到江澜,又去找蔚舟。


    蔚舟在吧台洗杯子,提声回他:“来都来了,留下养着吧,待会给它洗个澡就干净了。”


    小猫睁着一蓝一金的异瞳,颠颠跑到蔚舟面前,四只小爪子并在一起,端坐在她脚面。


    蔚舟保持那只脚不动,伸长了手去够台子上的茶叶。


    趁着茶壶在小灶上咕嘟作响,她托着肚子将小猫抱起来,本想放在肩上,转念一想江澜喜欢贴这块地,于是只用手抓着它,带去了厨房。


    小猫很乖,被放在料理台上也不往下跳。


    蔚舟很少在家里吃饭,厨房吃食寥寥,找了许久,在冰箱的角落找到一打牛奶。


    “主脑,小猫能喝人类的纯牛奶吗?”


    “并不建议给猫咪喝人类制品,牛奶中含有高糖,容易引发猫咪乳糖不耐受。”


    “好吧。那猫咪能吃熟的鸡胸肉吗?”


    “答案是可以。”


    蔚舟松了口气,若是鸡胸肉也不能吃,一时半会她还真的找不到食物喂它。


    她摆了两个盘子在地上,一个放清水,一个放鸡胸肉,摸摸它的小脑袋:“将就一下,待会给你买猫粮。”


    好了,小猫咪喂饱了,该去喂小狐狸了。


    蔚舟洗完手,将煮好的茶端去客厅。


    小狐狸更乖,连沙发都没下,好奇地打量这个家。


    蔚舟自觉没什么设计天赋,装修是找了别人定制,整体呈暖白色调,偏法式田园风,桌椅和沙发都有配套的棉麻套布,以白色打底,印有细碎的绿色飘花。


    客厅和阳台用两扇带着落地细纱的折叠门隔开,此时大开着,阳光在地面印下影子,明媚又温暖。


    矮几上正摆着一套茶具,小壶的把手由两簇细小藤蔓编织而成,与镂空楠木的杯垫配套,冒着热气的茶汤被注入青瓷小杯,泛着清浅的绿。


    杯身滚烫,蔚舟没递出去,只放在矮几上。说到底,她也不是真的请江澜来家里喝茶,非得叫他品出个一二三来,于是它们被无情地丢弃在桌上,目睹失礼的主人将客人压进沙发里。


    alpha一路亲到脖子,在他衣领里发现一根细细的链子,手指勾出来一看,链子中间坠了只小螃蟹,钳子用银质金属弯折而成,形成一个底托,钳制住中间作为身体的蓝宝石。蓝宝石成色漂亮,比他带回来的那只猫咪的眼睛还要夺目。


    江澜喉结滚动,摸索到她捏着项链的手,十指相扣压在自己胸膛上,再缓缓睁眼看她。


    这一刻,两颗独立的心脏统一了跳动频率。模拟景观器内另一只天天观看别人秀恩爱的小螃蟹,毫不客气地夹住了狐狸先生的尾巴。


    狐狸先生还穿着人类的衣装,尾巴从裤子里钻出来,被他抱在手里四处询问:


    “请问你见过我的书生吗?我好想她。”


    螃蟹将钳子夹的咔咔响,说:“我就是呀!”


    狐狸歪头:“可你分明是只螃蟹。”


    螃蟹顺着毛茸茸的大尾巴往他尾根摸,嘴上哄道:“我穿上人类的衣服就是书生啦!”


    狐狸初入人世,总共只见过书生一个人类,哪里知道人类脱下衣服会不会变成螃蟹,他无从求证,只能乖巧卧下来和她聊天:“那你今天怎么没在书房等我呀?”


    他穿过清晨的草丛,身上又是露水又是汗水,尤其是尾巴,黏腻着难受,语气委屈:“你变成了螃蟹,就不能用布给我擦水了。”


    螃蟹小姐闻言也苦恼起来,情急之下居然真的变成了人类,于是她兴奋地将狐狸先生从头撸到脚,格外照顾他毛茸茸的耳朵和大尾巴。


    从前她听说,聪明的狐狸会用自己的尾巴钓兔子,看来狐狸先生也属于其中一员,尾巴灵活又有力,会打着卷缠她,将她裹进柔软的内里。


    狐狸先生被撸的舒服,眼睛都眯了起来。从前书生只会和他隔着距离说一些他听不懂的“之乎者也”,哪里会像现在这样撸他,他自己挠不到痒痒处都被安抚了,还要摊着肚皮示意她摸摸这里。


    嗯?怎么来了只猫咪小姐。


    猫咪小姐的眼睛真漂亮,可不要勾走了螃蟹小姐的心才好。


    于是他朝着螃蟹小姐晃晃尾巴,头顶抵着她的下巴撒娇,将目光又吸引回自己身上。


    抱歉猫咪小姐,螃蟹小姐是我一只狐的,不能跟你分享哦。


    螃蟹小姐也很满意,她还是更喜欢狐狸先生,在他身上过足了毛茸茸的瘾,踩着蛙鸣荧火,带着狐狸先生去河边洗澡。


    夜晚的森林并不静谧,猫头鹰记者站在树上转动脖子,期待拍下什么劲爆新闻。天呐,他看到了什么!一只陆地的狐狸和海洋里的螃蟹在一起玩耍!他们是怎么认识的?跨越距离,跨越种族,真是完美的友谊啊!


    他扑动翅膀,感叹这两位结合的不易。


    然而螃蟹小姐并不在乎别的目光,她正挥动钳子,细致地替狐狸先生梳理毛发,将他洗得香喷喷的,带回了自己家。


    她喜欢狐狸先生的尾巴,在他休息时也要摸一摸。狐狸先生走了一天的路,虽然累了,但尾巴还热情地缠着她,不舍得松开。


    于是活力满满的螃蟹小姐又将他翻来覆去,从里到外撸了几遍,惹得狐狸先生将尾巴夹进腿间,耳朵也塌下来,整只狐缩进被子里,示意自己真的要休息了。


    第二天一睁眼,勤劳的螃蟹小姐已经做好了早饭,踩着欢快地端给他。狐狸受宠若惊,他离开狐狸洞前,母亲教导他要学会自力更生,于是一直以来他都是靠自己打猎,若是失手,便要饿肚子,哪里享受过饭来张口的待遇。


    螃蟹小姐真好,他想一辈子和螃蟹小姐在一起。


    螃蟹小姐显然不止这点好,她还拥有有趣的灵魂,吃完饭,她带着狐狸先生一起外出玩耍,在草地上打滚,在树杈间蹦跳,在月光下绘声绘色地讲故事,期间狐狸先生还主动给她摸尾巴。


    又过了一天,螃蟹小姐带着自己的狐狸挤在黑暗的山洞里,外面电闪雷鸣,是暴风雨的前奏。狐狸先生玩累了,靠着她休息,迷糊间她听见一道声音问:


    “你到底是书生,还是螃蟹小姐?”


    又一道惊雷闪过,江澜吓得一颤,往自己的alpha怀里躲,他累得手都抬不起来,很快又在蔚舟的安抚下陷入沉睡。


    蔚舟拧了块湿帕子,轻轻给他擦脸,擦着擦着就变成手指抚上他的眉眼。


    是人经不住风撩,还是我见你便倾心而倒?


    至此她才真切感受到,原来爱人是一位如此特殊的存在,恍如即便我心荒芜,也要为你留最后一片丰沛土壤。这个人存在,就是她尚未枯萎的象征。


    蔚舟从不美化自己没走过的路,可此时也忍不住想,若他们是一见倾心,那该多好,十年岁月都将染上春色,记录他们相爱的痕迹。


    屋内氛围正好,外头却惊雷不止。分明是正午,外面却黑云压城,急促的风掠过街头,卷走几块重量不够的塑料桌椅。空中飞车被全面限停,人们躲在建筑物里,盼着这场极端天气快点过去。


    蔚舟正打算上床跟自己的omega躺一会,床头柜上的智脑来了消息提醒。


    打开一看,居然是杜漳,只有一条消息:


    [东西放你家门口了。 ]


    蔚舟觉得这位联邦的副官真的莫名其妙,没等回他,那头又来一条:


    [你看一下吧,如果不接受,往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 ]


    敢情这人也知道自己打扰到她了?


    这么三番五次的,绕是蔚舟脾气再好,也生气起来,她本没打算让步去看他送了什么,但转念又想到赛场星空兽一事,有意和杜漳打听,为了稳住他,只好起身。


    她给江澜掖了掖被子,轻手轻脚走到客厅,还撸了一把吃饱睡熟的小猫崽。


    门口放了个黑色的盒子,盒子上有一封信。


    她弯腰拾起来,不知按到了哪里,一声锁扣松动的声音传遍整个楼间走廊。于是她先看了盒子,居然是高精度的生物密码锁,只有录入生物基因的人才能打开。


    蔚舟没由来的生出恐慌,视线缓慢对焦那封信,信封上赫然写着一句:


    【致我最爱的妹妹——】


    楼间的窗户不知为什么开着,狂风呼啸而过,将几件碎纸板甩在她脚下,身后的门被风一吸,大力砸中蔚舟的后背,将踩在门框上的她直接推了出来,房门在她身后无情关闭。


    蔚舟赤着脚踩在楼间冰冷的地板上,脑子里突兀响起一句呢喃:


    “你到底是书生,还是螃蟹小姐?”


    第30章


    杜家失踪的女儿,杜漳无故的纠缠与关心,以及这个被她打开的生物密码盒,所有的问题的答案都指向了那句:


    【致我最爱的妹妹——】


    蔚舟卸了力,靠着门缓缓坐下,一时之间,她竟不知到底是该高兴还是恐慌。她终于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这份答案却能轻易击碎现下的平稳局面。


    分不清逐渐暗沉的是天还是云,无端的阴风侵入城市,仿佛连她也一并融化在如墨的黑暗里。


    今天是她和江澜确定关系的第七天,一周前,她认为立场是最不可能构成阻碍的存在,但事实却重重甩了她一巴掌。


    昨日情浓时,江澜和她商量恢复档案性别一事,她还说自己可以做他的担保人,如今反而是她更需要有人担保。如果杜家揭穿她的身份,即便她愿意留在帝国也不能了。


    只能庆幸她和江澜的关系没有公开,无论她的结局如何,都不会连累江澜。


    所罗门童谣里曾言,神在第七日完成祂的造物,歇了一切动作,安息了。她也在与爱人确定关系的第七日,迎来了人生有史以来的最大危机。


    他们刚刚还在千万次心跳中湮没妄语,灵魂于洪流般的情绪里相契,如今虚假的踏板碎裂,她死死抓着岸边,才没有掉下去。


    这场危机不由她掌控,只能坦然面对。


    外头终于响起了哗哗声。大雨滂沱,像天幕撕裂胸腔,雷电在它绝望的心中肆虐,洒下血淋淋的风雨。


    蔚舟打开密码盒,里头很空荡,只有一封信和一张照片。


    他们家的人真是很爱写信。


    信纸材料特殊,过了这么多年也不见泛黄,纸上的字工整却不掩稚嫩,没有以敬称开头,却在第一段就叫她心沉:


    【距离母亲的葬礼开始还剩二十分钟,父亲和哥哥在收拾遗物,预备找几件她生前喜欢的衣物放进荣归棺里。


    我没能见到她最后一面。副官说,她被星空兽撕碎了,只带回一块机甲残片。


    星空兽越来越强,连母亲这样的3s级单兵都不能抵挡。


    留给联邦的时间不多了,千星计划迫在眉睫。


    昨夜我听见父亲的哭声,想去安慰他,路过哥哥房间时,在里面发现了一件我的衣服,还有假发。


    他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假扮我了吧?可我们是异卵双胞胎啊,长得又不一样。


    笨蛋哥哥。


    这么笨,怎么能去执行千星计划。


    还得是我去。


    这封信是父亲让我写的,其实我觉得没什么必要,但他眼睛都哭肿了,还是顺着他一点吧。


    我知道他的担忧。即便联邦的医疗技术已经非常先进,可对于记忆模块的控制依然不能做到随心所欲,很可能,我永远也记不起来他们了。


    稍等一下,葬礼开始了,我回来再写——


    *


    母亲没有葬在烈士园,父亲给她找了个开满鲜花的地方。那里挺漂亮的,以后我也想葬在那里。


    原来这就是死亡,从此只能在梦境中虚晃相见,在回忆中复诵言辞。


    不过,很快我连回忆都没有了。


    上次忘了解释,抹去记忆是情报局提出的建议,他们说,最好的间谍,应当是连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好绕哦,但我觉得很有道理。要是我在帝国还天天关心联邦的消息,肯定就露馅了。而且一个失忆小女孩,更容易被接纳。


    其实议会阁最初并不同意这个计划,他们不相信,一个失去记忆、在帝国长大的孩子,最后还愿意回到联邦。


    可我相信自己,记忆可以重组,我的心不能。


    联邦永远是我的家,正如星空兽永远是人类的共敌。


    只是帝国似乎不这么认为,这才有了千星计划。


    我的任务是打入帝国内部,探查他们是不是也遭受了进化后的星空兽攻击,只是和我们一样隐瞒了消息。如果是,我们就能合作,共同度过这场人类危机,如果不是,我也要尽力说服帝国援助我们。


    我觉得这个任务没什么难度,毕竟联邦失守,下一个遭殃的就是帝国。但父亲每日以泪洗面,他说帝国内部绝不简单。


    哥哥为了我和他大吵一架,他觉得父亲将我送上了死路。哎,这个笨蛋哥哥,父亲连行李都收拾好了,就塞在我的床下,只要我不愿意,随时都能逃走。


    可是我逃了,就得是他去了。


    我与哥哥一胎双生,他以水为意,我以舟为名,水载舟,舟渡人,我们只是任务不同而已,他却总觉得是我付出更多。


    唉。


    *


    父亲说,他们会把我丢在一位帝国军官的必经之路上,叫我一定要抓住机会跟着他。喂喂!那时候我都失忆了,你们叮嘱再多我也记不住呀!


    啊哦……我好像又说错话了,他们又哭起来。


    我也很想哭,但是我不能,否则父亲一定会为了我和议会反目。


    之前我听到过另一位将军透露,议会要在我体内放炸弹,这样就能保证我未来不会做出什么对联邦不利的事,被父亲严词否决了。


    情报局的那个局长老头也不同意。没看出来,老头人还挺好的。


    *


    父亲的本意是想让我写点能唤起记忆的事情,但记忆哪是那么好唤起的?


    就这样吧,让他们知道我写了就行。


    *


    对了,你现在多高呀?哥哥那个坏蛋,总说要比我长得更高,大家都是alpha,谁怕谁啊!


    *


    好了好了,真的要说再见了,帮我抹除记忆的医生来了。


    蔚舟


    联邦历(划掉)


    帝国历975年4月5日至11日留】


    信的末尾画了一只简笔翻船,旗杆竖得笔直,下边写着【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蔚舟沉默了好一会,愣愣地盯着那张薄薄的信纸。早在密码盒出现时,她就已经猜到自己的“失踪”不是巧合——杜家在二十多年里从未发过寻人启事,而杜漳却能如此准确又快速地找到她,甚至为了让她相信此事,特意准备了只能由主人开启的密码盒。


    她先入为主,思索了一连串杜家父子的阴谋,没想到真相如此……直白又坦荡。


    没有什么窃取帝国机密的计划,也并非是想捣毁帝国,千星计划的本意,只是想寻求帝国援助。


    两国交战已久,谁也不信对方。若是帝国知晓星空兽危机后,不仅不合作,反而扩大战争事态,届时联邦会陷入腹背受敌的境地,于是只能派出间谍探探虚实。而这个间谍,必须拥有短时间坐上高位的能力——越接近权利中心,才越有知晓内幕、改变决策的资格。


    九岁的蔚舟不能理解,三十一岁的她却看得分明。联邦的担忧是对的,帝国真的会做出渔翁得利的事来。


    不得不说,小时候的她真的很了解自己,一封简短的信筏,没有利弊分析,也没有道德绑架和言语威胁,小蔚舟从不觉得长大后的自己会弃联邦于不顾,哪怕失去记忆,哪怕在帝国长大。


    蔚舟的眼底泛起悲凉,望着虚空,久久不能回神。


    阴谋诡计她能抵挡,却没法对一个背负国家危亡的小女孩说不。即便没有人引导,她也如计划里一般走到了今日,二十年如一日,没有丝毫偏离。


    “咔嚓——”


    随着一道开门声响起,蔚舟背后一松,差点向后倒去,被她及时撑住了。


    开门的人睡眼惺忪,只略微看一眼确认这人是自己的alpha,便又闭上眼睛,往她怀里扑去。


    蔚舟接住他,侧身挡住窗外溅射的风雨,悄悄将手里的盒子推进玄关的角落,轻声问:“怎么醒了?”


    “你不在。”江澜埋进她脖颈间,细细汲取她身上残留的信息素。


    蔚舟知道他只是在撒娇,可这三个字却如细密的针,将完好的心脏戳得千疮百孔,那一句哄人的“我在”怎么也说不出口,无望在蔓延,于沉静中崩裂,激得她鼻酸。


    江澜没得到回答,也不在意,环在蔚舟背后的手臂感知到雨丝,将她往家里拉。


    “联赛结束后,我们出去玩吧,好吗?”


    这本是蔚舟昨日提起的,此时她却回避了,试探般提起另一件事:


    “如果星空兽肆虐联邦,帝国会出手援助吗?”


    江澜私心不想在此刻谈论公事,沉默了好一会才说:“我觉得,帝国会隔岸观火。”


    是,蔚舟也这么认为。


    可总要努力一下,为了九岁的蔚舟,为了她和江澜的未来,更为了另一方正处于困境的人类同胞。


    江澜人还犯困,察觉到自己抱着的人不太对劲,想撑起身子看她,却被蔚舟抱回了卧室床上。


    “你继续睡吧,我去把猫洗了。”


    江澜想说话,又被alpha的一个吻安抚住,乖乖缩进被子等她。


    可恶的猫咪小姐,怎么还是勾走了螃蟹小姐的心。


    猫咪小姐此时可开心不起来,被人从熟睡的状态里拉出,丢进了温水里。


    蔚舟一边给猫崽搓泡沫,一边打开另一个信封,里头是一个投影盘,识别到人脸后自动开启。


    高大的男人出现在浴室中,只是一道录制好的虚影。猫崽见过他,此时也不害怕,带着一身白沫去蹭他,却扑了个空,一头栽进水里。


    蔚舟扶它站稳,眼睛盯着那道虚影,听杜漳说:


    “抱歉,蔚指挥,我不得不走这一趟。


    联邦已经快到极限了,超3s级星空兽智力超群,学习能力极强,和我们纠缠这么多年,其排兵布阵的能力已经与人类高等级指挥无异。


    你应该有觉察,在两国这些年的交战里,总是帝国胜率更大,因为联邦大部分精英都在与星空兽对抗。


    这次借着联赛休战,一方面是给联邦留出喘息的机会;另一方面,我们需要一个正大光明接触你的契机。


    联邦撑不了多久了,我们唯一的机会就是和帝国合作。


    赛场里有一头疑似超3s级星空兽,我们将场地设置在这里,本意是试探帝国知不知道星空兽进化的事。没想到你们开了寰宇直播,只希望观众看不出来吧。


    我们不会揭穿你的身份,只想请你尽力帮我们周旋,劝说帝国和我们合作,条件可以商量。


    另外,希望你看在自己出身于联邦的份上,不要向帝国泄露联邦遭遇星空兽危机一事。帝国若是反手□□们一刀,我们没被星空兽灭国,反倒死在人类手上。


    大致情况就是这样。我和父亲尊重你的选择,如果你不接受,我们不会再来打扰你。 ”


    说完这些,他重重叹息一声,换了个更温柔的语气:


    “舟舟,生命是一场迂回的宫殿,除了记忆,我们一无所有。我一直很不认同千星计划强行抹除你的记忆,这很残忍。


    哥哥希望你能回到我们身边,可代价不该是剥夺你如今的平稳生活。


    那个叫江澜的执行官,你喜欢他?抱歉,被父亲提点后我才想通,之前以为他单方面骚扰你呢。


    只要你喜欢,他也对你好, aa恋也没什么。


    原本我劝父亲也说几句,但他说不想道德绑架你……怎么感觉他在阴阳我?


    从很小的时候,你就比我勇敢,比我有主见。这些年我一直在想,若是当年我能更优秀一点,是不是就能代替你执行千星计划。


    可人生没有如果。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在一年内,同时失去母亲和你,是我无能,抱歉。


    如今我们只能尽力弥补你。为了联邦,我不得不走这一趟,但私心里,哥哥更希望你能过得幸福,别让我和父亲成为你妥协的理由。


    再见,妹妹。 ”


    机器无情,检测到人声消失,便立即结束了投影,u盘当即损坏,没留下任何信息。


    猫崽不懂为什么那人突然消失,被吓得炸毛,直往蔚舟身边躲,蹭湿了她的裤腿,也唤回了她的神思。


    她不是个会困于过往的人,于是亲情与母国,都不能成为道德绑架她的理由,迈出这一步,是她自己想走的路。


    蔚舟不知道杜漳这席话带了几分真心,但他表面展现出的包容,仍旧让她松了一口气。至少,她没有身份泄露的后顾之忧。


    湿漉漉的小猫崽胆子很大,消停一会没看见危险,又被清水吸引,颠颠踏进盆中。没有人敲击盆沿威胁它,也没有人拿出猫粮诱惑它,它主动踏入了这一汪危险的水流中。


    想留住现下的新生活,当然要洗去过往流浪带来的阴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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