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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71 章   第 71 章


    离开了碧水瑶天,她想拿回碧流灯,却发现自己不知何处寻觅遗音。


    她站在群峰前茫然地想了很久,最后决定去一趟魔界,问问临渊怎么才能找到馥虚灵镜。


    三千里的若水看不到尽头,面前是生花林纷纷飘落的霜令花。永生不息,永远绚丽。


    落阶走进生花林,紫色花瓣打着旋飘零而下,落在紫竹伞上,如淋一场紫色的花雨。她突然觉得走累了,收了伞,盘腿坐在树下看着漫天的紫色。


    ……


    霜令花林外,魔族大殿前。


    魔君决夙正在清点魔将,溪回在旁边看着。


    溪回沉思了很久,问决夙,“你说此次尊上为什么不派我去呢?”天天待在魔域,有点无聊了。


    玩蟋蟀的美人抬起头来,发髻上的紫玉铃铛跟随她的动作摇晃,她歪头看着溪回半晌,轻轻勾唇一笑,“你竟然还活着?”语气轻柔如春风缱绻,在场的人却听出了杀气。


    他不知道现在跑还来不来得及?但是总不能原地等死吧。


    “怎么突然过来了?”


    章莪山所生长的血灵草,果实可以生死人肉白骨,而她手里就有两颗。她用法术把云知的魂魄禁锢在冰棺之中,只待她拿到碧流灯招魂结魄。


    什么去吊唁?谁去吊唁在这里点将啊?把去搞破坏说得那么冠冕堂皇。他翻了一个白眼。


    他们尊上刚才无荒城回来,听到这个消息头也没抬,随意道:“那就让决夙去。”


    她刚刚想了一想,现在是云瑶族的葬礼,她直接去跟云瑶族的族人说我能复活你们族长把她的冰棺给我吧,这样的话应该会被他们一族人乱棍打出来。既然已经用法术禁锢魂魄,等到六日后云知下葬,她去挖棺材神不知鬼不觉。


    指腹摩擦着她滑嫩的手腕,他漫不经心道:“什么事?”


    落阶冷哼。


    决夙不解地看向他,顺着他的目光看到前方的人,白衣美人盘腿坐在层层重叠的落地花瓣上,手里拿着根枯树枝,正在跟地上的蟋蟀玩。


    “云知死了。”


    临渊:“云瑶族一族寿岁天定,你招魂就是忤逆天道。”


    “能有什么事?尊上一年到头都不在魔界,也没……”他突然顿住了。


    下一瞬,在剑气挥落的紫色花瓣中,玄衣的临渊从天而降,如同救世神一般。他把落阶揽入怀中,手握着她的手腕,枯叶剑消失不见。


    临渊问她,“什么时候去馥虚灵镜?”


    决夙一脸疑惑:“你得罪夫人了?”


    落阶摇头,“我找你有事。”


    决夙心里默默道:怪不得不让你去,那是仙族的地盘,据闻他们的尊上夫人和云知族长有些交情,万一他们尊上夫人也去吊唁,但是夫人现在是堕神,碧水瑶天不让她进去,他们魔族不得去给她撑撑场子吗?


    “好,但是这次我不想留遗憾。”虽然云知时常压榨她干活,让她收灵草,去浇水,但是,她有事,她从来都是不远万里从东荒赶来,毫无怨言。


    “怎么在这里?事情做完了来找我玩么?”粗粝的指腹揉着唇,被落阶一手挥开。临渊低头看着被打掉的手笑了笑,“你以前不会动手的,哦不对,你以前动手都是用枯叶剑的。”


    临渊笑了笑,“我们这一生,很多人都会在岁月长河中羽化而去,救得了一个,你会不会后悔救不了第二个?但是落阶,就算救不了,那也是天命如此,与你无关,不必愧疚。”


    落阶勾唇一笑,“如今我想做的坏事都可以赖给心魔么?”


    临渊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不然呢?以前的你根本不想做坏事。”


    “带你去湖心亭煮茶。”


    “咱们当初签神魔契约的时候说好的,不要让溪回分裂妖族破坏三界契约,溪回投靠魔族,确实如你当初所愿。如今翻旧账不好吧?”临渊挑了挑眉。


    “我想用一下碧流灯。”


    “你都猜到了。”落阶认真地看向他。


    溪回投靠魔族的时候根本不知道临渊和落阶有一腿好吗?谁能想到一个魔界尊主一个上古神祇天各一方的人物竟然有不可告人的关系,现在好了,神妖大战的时候他把人得罪透了,现在人成了他顶头老大的夫人。


    他大约猜到了,落阶是因为云知想起瑶玄。落阶与云知认识,她如果去过碧水瑶天就该知道云知魂归太虚了,但是她现在出现在这里,他不确定她是不是知道。所以他没敢提。


    摩擦着她手腕的手一顿,“哦?”


    落阶想了想,“云知招魂的事得六天后,但是我要先把碧流灯拿到手。”


    落阶清浅一笑,“够了。”


    决夙:“夫人,有气可以打一顿,先把枯叶剑放下怎么样?”


    临渊叹气,“我知道瑶玄的事于你而言确实难以放下,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咱们试试放下仇怨往前看看。”


    临渊蓦然抬头,用审视地目光看向她的眸子,“你想做什么?”


    但是决夙走不得,他又不能加入战局,他们捆在一起打输了,还得被尊上罚去岩牢。打赢了,哦,他们不可能赢。他们加起来都打不过一个被压制神力的落阶。


    临渊:“那我更不能打开啊,在属下面前挨打我会很没有面子的。”


    “所以你是怪我翻旧账吗?”


    落阶不语。


    落阶:“你解开禁制,打你的就是枯叶剑了。”


    故而他在原地急得团团转。


    他以为他要死了。


    落阶抿了抿唇。


    话落,原地的白衣美人消失不见,霜令花林中突然生出无数只金色蝴蝶向溪回袭来,溪回没法只得提剑抵挡,他挥动着手里的长剑,剑气把枯叶蝶砍成齑粉。


    落阶冷哼。


    他握着美人的手腕把她压在树上,轻声低哄,“冷静点儿。”


    早不久,魔族收到碧水瑶天族长云知羽化的消息,当然,魔族和仙族向来不对付,碧水瑶天是不会邀请魔族去参加他们族长的葬礼的。但是,妖主昼黎派人过来说,日子如此无聊,咱们可以不请自来去送云知族长一程,顺便从碧水瑶天偷点辅助修为的灵药。


    溪回:……


    两剑相碰发出锵鸣声,林中寒鸦展翅飞走,远离是非之地。


    “是啊,忤逆天道。但是我时常在想,如果当初我再厉害一点是不是可以救下瑶玄不会留下遗憾?而如今,我有法子救云知,放弃的话我好像过不了自己心里那一关。”


    临渊侧头示意,懂事的决夙立马上前拉起被钉在树上的溪回匆忙带着人走出了生花林。


    “我送送你。”溪回笑了笑,“你说你此趟前去能不能带上我呢?我觉得我混在三十人里也挺不起眼的,多我一个也不算多。”


    馥虚灵镜,遗音所缔造的幻境。只有想交易的凡人才会找到入口,而遗音,从不跟神做交易。


    临渊心知她做了决定的事便无可挽回,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他也不再劝,“我把碧流叫过来,她会带你去馥虚灵镜。”


    决夙笑了笑,然后狠狠拒绝了,“尊上有事找你找不到,我俩都得关岩牢。”


    “其实你真的想溪回死,签契约的时候就上天入地追杀他了,你那时候其实也不在意他是否活着不是吗?你今日看见他想杀他,不过是心魔作祟罢了。”


    两人说话间已走进了生花林。


    蠢蠢欲动的溪回焉了。


    溪回觉得有些不对劲,“你不是去偷东西吗?带这么多人合适吗?”


    落阶收回目光看向他,似笑非笑地道:“不来也不知道魔尊大人阳奉阴违啊。”


    “嘘~”溪回竖起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决夙不要说话,但是晚了。


    决夙不解,“你跟着我做什么?”


    是福不是祸,是锅躲不过。今日不就迎面撞上了么?


    落阶从临渊的肩窝上看着仓惶逃跑地数十人,轻声笑了一笑,“他逃得了今日,难道还能逃一辈子不成?”


    决夙:“你咋啦?”他们尊上夫人而已又不是没见过,大惊小怪的。


    他抬起她的脸,“你不是不讲理的人啊,当初三界大战谁没有动手呢?谁对谁错说得清吗?签订契约的那一刻起就代表前尘往事翻篇了。”


    说话间决夙已经清点好魔将,加上决夙一共三十人。


    “夫人,别打了……噢,”决夙两眼一黑,枯叶剑剑尖已经戳穿了溪回的肩胛。


    他当时不就是为了躲避落阶的追杀才投身的魔族吗?结果现在说她会往来魔界?事已至此没有退路,还是小命要紧,他平日在魔界只得鬼鬼祟祟避让。


    落阶笑了笑,“我不气,只不过他欠我一条人命,虽然几千年过去了,总得还不是?”


    决夙邪魅一笑,“可能尊上觉得我适合去吊唁?”


    溪回笑得比哭还难看,“魔域结界压制,你在这里打我没好处。”


    无数金色的枯叶蝶之后,迎上了枯叶剑的剑锋。


    决夙赶紧上前拦在中间,有长眼的魔将已经回去大殿唤他们的魔尊了。


    溪回转身就跑,下一瞬,原本坐在花林的人已经提着枯叶剑堵住了他的去路。


    那时候他刚转化为魔,临渊把他提为了魔族四君时只说了一句话,落阶会往来魔界,让他注意点。


    溪回且战且退,却怎么也逃不出落阶的剑。挥剑的美人淡漠一笑,指尖念诀,一道无形的结界把他钉在树上,他挣脱不开,眼睁睁看着枯叶剑朝他袭来。


    但是不能拖过七天,不然天道会发现的,到时候天雷会把她和云知一起劈成齑粉。她必需先拿碧流灯,然后静候第七天云知下葬。


    临渊点头,对着虚空道:“碧流。”


    花林中的突然生出涓涓细流,在半空中凝成水溪旋涡,水光散去,碧流出现躬身行礼,“主人,落阶城主。”


    第 72 章   第 72 章


    薄月第一次见到遗音是在深秋的一个夜里。


    馥虚灵镜的大殿隐在千万年未曾停歇的苍茫风雪中。红衣白发的女子赤足自蜿蜒的冰阶缓缓而来,曳地的红色裙摆拖过冰面的细微声音在这个空荡荡的大殿更显得恐怖空灵。


    薄月站在空旷的大殿中央,看着远处冰阶上的女子蓦然出现在她身前。


    “坐。”女子水袖轻扬幻化出一张石桌。


    薄月没有推拒,顺从坐下。


    “我来这里,是跟遗音老板做一个交易。”薄月轻笑,未曾因为女子冰冷凄清如同鬼魅般的气质感到害怕。


    来馥虚灵镜的人都是来跟她做交易的。遗音轻笑,“你有什么宝物跟我交换么?”


    薄月笑了笑,摇了摇头,“我没有什么宝物跟你交换,但是,听说遗音老板收灵魂对么?”


    “我给遗音老板讲个故事,我与我夫君的故事。”薄月轻笑道:“也许遗音老板会因为这个故事有些兴趣。”


    落阶看着高挑的身影消失在漫天风雪中,若有所思地转身看了一眼遗音。


    “不然呢?”遗音头也没抬。


    溯风凛冽,漫天风雪。


    落阶心道:别琢磨了,亏了。


    “你这柱子里封的是怨灵?”


    落阶拿起茶杯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不要误会啊,我只是说你这句话有歧义。”


    “没关系,我没有气息,区区仙族,他们应当发现不了我。”


    遗音不解,摸了摸玉石桌子的边缘,“是我收藏的宝贝呢,只有你这个规格的过来才有资格坐这个桌椅。”


    遗音:“我得去找找,这碧流灯有什么用啊?还要你大费周章来借。”说着便蹲下身去巴拉角落里的一堆宝物。


    她伸手接过碧流手上的灯,下一瞬,碧流化成溪水光韵流入灯中。


    落阶点头,“对。”


    遗音:“我觉得是你先动的手。”


    “不过你也知道,我这么大的馥虚灵镜打开门就是做生意的,谁来借东西我都借那就不太合适了。”


    “我想遗音老板帮我做件事,但不是现在,我的灵魂可以给你,但也不是现在。”


    落阶:“据闻?是从临渊那里听来的吧?”


    遗音觉得有趣,她跟凡人妖魔做交易,大多都是用珍贵的宝物来交换。就连魔族尊主,让她刺杀一个上古神祇也是用上古神器作为交换。但是于她来说,拿灵魂交易是她最喜欢的生意了,因为稳赚不赔。


    “你笑什么?”遗音不满。


    ……


    遗音指尖划过壁画,“但是挺好看的不是吗?”


    “是来找我玩么?”煮好的热茶倒进冰雕茶盏放在落阶面前。


    “我可以去看看么?看你怎么招魂。”在馥虚灵镜闲着也是无聊,不如看看这漂亮的琉璃灯怎么用。


    山洞里堆满了宝物,拳头大的夜明珠堆在角落里发着柔光照亮山洞。山壁上挂着不知道是什么朝代的壁画,一整块切割下来安置在这里。


    遗音手一挥,冰面上的石桌已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套玉石桌椅。“怎么?你认识吗?”


    薄月点点头站起身,转身走出了大殿。


    遗音去拉她的手,“外面都是凡间的东西,你的碧流灯在里面。”


    落阶想了想,“名字有点熟悉。”如若不是重名,她在云山镇新买的宅子,房契上好像是这个名字。


    “据我所知,你不跟神族的人玩,听临渊说你也不认识妖主昼黎,而凡人只是你的客人,所以,真的有人找你玩吗?”落阶以为遗音会生气的,结果她只是沉思了一下。


    大殿中央的冰阶之上,是冰封王座。冰阶之下环绕着一条九尺宽的流觞曲水,往大殿深处延伸,不知道去往何方。


    什么东西于遗音而已都是一样的,无数法器堆积成小山,泛着灵光。


    风雪中的人撑着一把素色油纸伞,一身单薄的白色衣裙,与冰天雪地格格不入。


    遗音笑了笑,“走进这里的人谁没有贪嗔痴妄呢?连自己灵魂都要卖掉的人,可不是会生怨么?”


    茶杯相碰,往事翻篇。


    遗音把她带进冰封王座后的秘境,与漫天风雪的大殿不同,此处就像一个普通的山间石窟。


    她也知道,如果落阶在神族真的有朋友,怎么会沦落到为了一个魔受四十九道天雷变成了堕神呢?


    但是故事已经说完了,梦也该醒了。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做这桩生意?”她只是个商人。


    落阶低头笑了笑。


    落阶轻笑,“你这里不是来来往往很多客人么?”


    她刚想开口说句什么,大殿外的风雪中却蓦然间出现了一个人,薄月一惊,随即想到这本是仙山琼阁,出现什么都不觉怪异,便沉默不语。


    明明是她先说她没朋友的。


    “但是生出了怨气。”


    冰盏承着的温酒未曾褪却暖意,薄月在冰封的大殿中从深夜坐到天亮也未感受寒冷,这里的一切都好像水月镜花。


    落阶笑了笑,叫了一声,“碧流。”


    “哎?”遗音站起身,打量着眼前的灯灵。


    “他不会这般小气吧?这事还记着要报复我?”她嗤笑,堂堂一个神族帝君这般心胸狭隘。


    “这灯竟然生出了灯灵?这般想着,我与临渊做的交易也不算亏。”遗音指尖捏着下巴思考。生了灯灵的上古神器,换刺伤辰枢,她应该挣了。


    她低头看着玉石桌椅皱了皱眉,“太冷硬了。”加上在这冰封的大殿之中,刺骨的寒冷感油然而生。


    遗音笑了笑,“据闻永夜城有一家酒楼做的菌子饭很好吃,有空我们去尝尝吧?”


    落阶:“可以聚魂结魄。”


    遗音爽快地答应让落阶猝不及防,她想起临渊说的,在遗音那里借宝物可太容易了。


    那人踏进大殿中,收了伞。薄月终于看清她的模样,与殿外的风雪一样冰寒的脸,头上紫玉铃铛摇晃。


    落阶笑,“我们为什么互相伤害呢?”


    遗音见她对壁画有兴趣,给她介绍道:“一百年前吧,忘记哪个国家的丞相卖我的,但是要我自己动手去取,像话吗?”


    薄月诧异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神仙,被遗音的话打断了。


    遗音:“你想要什么?”


    山洞之中,半空中生成溪流,汇聚成人影,一身碧衫的碧流提着灯出现在她们跟前。


    遗音撑着头叹了口气,“我只是觉得这漫长的岁月太过无聊罢了,如果没有人同我玩,一点乐子也没有了。”


    幻化出冰盏给薄月倒了杯温酒,遗音清澈如孩童的眸子注视薄月良久,最后笑着道,“好,我喜欢听故事。”


    “不是。”


    遗音不理她,幻化出烧水的炉子和茶壶杯盏,自顾自地开始煮茶。


    落阶笑了笑,“我不是不愿意带你去,但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是仙族的地盘。”


    “我用完就还你,应该不久。”


    遗音无语了,欠上了血债就是麻烦。


    遗音站起来跟她说:“你先回去吧薄月,你的生意我接了,我会找你的。”


    “是啊,他们会给我讲故事,说他们的郁郁不得志,说他们的不甘,说他们的欲望。但是那些故事于我而言,不过与凡间的说书人说的话本子一样罢了。”遗音抬眸看向落阶,“我与你不同,你生于神族,从有灵识开始便与同族一起,而我孤独了上万年。其实我很羡慕你的。”


    “你说的找,就是这般翻找?”


    “所以你的意思是,别有所图的只有临渊?”


    正在沏茶的遗音抬头,“是用来跟我交易的灵魂。”


    冰盏中的温酒已经见底,薄月知道,这是遗音在下逐客令。


    落阶打量着她的大殿,大殿广阔,两旁的冰柱顺延着往大殿深处看不到尽头,冰柱里面水光流动。


    虚无,不真实。可以逃避现实。


    落阶转身,走到她面前坐下。


    遗音哈哈大笑起来,“怎么啦?你揭我短不允许我戳你刀子么?”


    落阶:“你想要什么?”


    遗音歪头看向进来的白衣美人,轻声笑道:“落阶上神,哦,落阶城主是来找我玩么?”


    壁画的下方放着一个个檀木桶,里面放着卷着的画,少说也有上百幅。


    画中画的是人间的祭祀,一群人围着大祭司载歌载舞,百姓围在外面观看。确是盛况。


    她没有坐下,越过遗音慢慢往前走。


    “我来找你,是想借一借碧流灯。”


    落阶实在不想打击她,但还是告诉她了,“辰枢应该也会出现。”


    遗音:“你别管,反正你就说换不换吧。”


    遗音其实也不在意她什么时候还,因为归还回来也是丢在这里,她只是想知道这灯有什么用?故而又重复了一次方才落阶没有回答的问题,“你灯有什么用?”


    落阶:……有种分了三五九等物品的感觉。


    “哦?”遗音笑了,眉毛轻挑看出她甚有兴趣。在馥虚灵镜千年的无边寒冷与寂寞中遇到无数贩卖灵魂的人,却从未有一个人敢提这样的要求。


    遗音冷哼,“我就知道你们没有真心想找我玩的,都是别有所图。”


    落阶:“换啊,碧流灯给我,用完还你。”


    落阶笑了笑,“别装了。”


    “可以。”


    美人进来后,只是淡漠地看了她一眼。


    落阶其实很想告诉她,你没朋友,没人问你借东西。但是刚刚碰了茶杯,也喝了里面的茶,这般说话就不合适了。


    遗音抬头看她,“所以你现在是要去招魂?”


    越往里走,宝物越多,全都堆在一起,珠宝首饰,金饼元宝,各式各样的瓷器花瓶,到最里面,是法器。


    “他可能也不会报复你,但是你敢去么?”落阶小道。


    “不去了。”遗音不满地挥手,放满宝物的山洞已经消失,她们又回到了大殿中。“滚吧。”


    落阶笑了笑,“走了,等我有空了带你去永夜城。”


    第 73 章   第 73 章


    落阶从馥虚灵镜离开,幻境褪却,回到了最初出发的地方,魔界。


    她出现在湖心亭的时候,临渊正在湖心亭处理公务,见到她突然现身也不觉意外,放下手里正在批复的文书给她倒了杯热茶,“这趟可还顺利?”


    “顺利。”落阶接过茶杯坐下,慢慢饮啜。


    临渊觉得奇怪,“既然顺利,那就说明碧流灯也借到了,怎么这副模样?”


    枇杷剥好皮递到她手上,落阶接过咬了一口,汁水充沛酸甜可口,“我只是在担心,我把一个死去的人突然复活,仙族的其他人会怎么想呢?”


    “以前的你可不会这么瞻前顾后。”临渊见她吃完,用帕子把她的指尖擦拭干净。


    她站起身,走到凉亭雕花勾栏旁的长榻上坐下,看着湖中前来讨吃的鱼,笑了笑,“以前的我是什么样的呢?”


    “以前的你?呵,意气风发,提着枯叶剑一副不服来战的模样,打不赢你就得闭嘴。”


    决夙:“尊上吧,毕竟魔界有结界压制。”


    溪回沉吟,“夫人这剑术确实使得好。”


    被连累的戎崖:……真是谢谢你们了。


    又剥好了一颗栗果,转头发现落阶提着枯叶剑看着他。


    溪回:“没出息!”


    说起赌注,大殿前的魔都竖起耳朵,结果他们尊上不说话了,还抬步走过来,蹲在滚下台阶的魔身前。


    说话间,三人已跑到大殿前,他们来晚了,殿前台阶之上已经挤满了密密麻麻的魔。


    决夙看他狗腿的模样觉得无语,“刚刚是不是让你不要来,真是活该。”


    软糯香甜。落阶点头,让他再剥几颗。


    他突然顿了顿,“额……尊上,我这伤不碍事,咱们赶紧去岩牢吧。”


    落阶叹气。


    ……


    溪回翻了一个白眼,“两人都没有用法术,用的是剑术好吗?”


    落阶觉得他这话好笑,“所以,你也是这么被欺骗的么?”


    临渊对上她的灿灿明目,紫玉铃铛摇晃,极黑的青丝随风飘动,白衣神女提着剑跟他说“你输了。”不止这一刻,他其实,从未赢过。


    “怎么了?”剥好的栗果肉喂给她,看她吃得双颊鼓囊,像只偷吃的小松鼠。


    溪回从卧房中捂着伤口跌跌撞撞而出,撞上了过来看他的决夙,就这一会功夫,数个魔将飞快地与他们擦肩而过。


    戎崖叹气,“也怪那个侍女,偷听只听到半截。”


    临渊攻击她,“没有长出心肝的人,倒是生出了心魔。”


    滚下台阶的魔:“我明明是个受害者啊。”


    说话间两人身影交错,外溢的剑气往大殿这边袭来。众魔哇然后退,生怕被劈成两截。


    临渊突然开口,“去待五天罢。”


    “今天是你当值守卫有没有如入侵你不知道你问我?”溪回本来身上有伤还跑得慢,还要被他追着问,一身火气。


    溪回气得头昏脑涨。


    幸而跑着跑着戎崖也出现了,跟着他们一起跑,顺便解答了决夙的疑惑,“尊上跟尊上夫人打架啊,据说还下了赌注。”


    戎崖:“不重要,但你是让尊上输了的罪魁祸首。”


    决夙挠挠头,“我们在这里看尊上的热闹不好吧?”


    “什么玩意?你别拉着我,尊上在打架,我要去看热闹。一会跑慢了看不到我打死你。”


    “当然,你的傲睨自若是骨子里带来的,你温顺淡漠的脸欺骗世人。”


    临渊气笑了,“所以你是今日才发现我的好?还是今日才反省不该打我?”


    他侧身,枯叶剑抵在他的颈脖上,只差半寸一剑封喉。


    决夙更不明白,追着已经跑走的溪回,一边追一边问:“尊上跟谁打架啊?有人入侵魔族吗?谁入侵魔族还得尊上亲自去打啊?”


    而时光荏苒数千年,他早已得偿所愿,而她画地为牢把自己困住。


    两人身影交错,刀光剑影晃眼,修完低的妖甚至没有看清剑法的招式。


    落阶挑眉,“哦?”


    溪回无语:“我带着伤还要跟你们去岩牢我容易吗?”


    众人叹为观止。


    落阶清浅一笑,“来打一架。”


    大殿前的空地已经快要站不下了。


    临渊勾唇一笑,“我只是分心了。”


    “不知道啊,侍女没听清。”


    方才对着落阶的笑意收敛,临渊亲切问候:“有受伤吗?”


    溪回用手肘捅了捅戎崖,“你觉得谁会赢啊?”


    戎崖:“不愧是打得有来有往的两个人,换了是我的话……”话没说完,突然想起两天前在生花林挨揍现在还裹着伤的溪回。目光不由自主地移过去。


    躺在地上的魔马上爬起来,摇摇头,“没、没有。”


    没人理他。


    落阶接过鱼食。


    撒鱼食的手顿住,落阶回头,歪头静默地看向他。


    戎崖摇摇头,“我觉得不会,看尊上这么拼命的样子,我估摸着赌注应该挺大。”


    来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你说得对,我选这条路就是为了做自己想做的事,而如今我还在瞻前顾后属实不该。”她在桌边坐下,拿起茶杯发现杯中茶水早已凉了。


    “你记得你曾经说过么?我问你我们打架谁厉害一点,你说我不祭法阵,只用剑术的话打不过你。但是我与你这场赌局,只用剑术我也没有抱怨过不公平不是?”她手松开剑柄,架在他脖子上的枯叶剑化成万千金蝶消失不见。


    临渊道:“既然没有,去岩牢待三天罢。”


    临渊低头笑了笑,“我只是想赢这局赌注。”


    决夙一脸不解,“你房间有东西追着你打?”


    溪回走出来,指了指还缠着纱布的自己,“尊上,你看我……”话还未说完,对上了临渊身后的落阶似笑非笑的眼神。


    但是那时候低微的他,只想摘拥明月,得到她,把她困在身边,让她在身下求饶。


    滚下台阶的魔:“我再也不看尊上热闹了。”


    与落阶打得难分难解的临渊只得分心念诀结了一个结界,便是这会功夫,枯叶剑绕开他的进攻,直冲他而来。他只得瞬身回避,渡魂剑收回时割断了落阶一缕青丝,不够快未能抵挡枯叶剑的下一招。


    决夙在旁边凉凉地道:“你真的打得过吗?”


    “落阶,曾经的你牵动我的心神,如今的你又何尝不是呢?”从前害怕得不到,现在害怕失去。


    其实临渊怎么会跟她说,他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是见色起意。那时候的他虽然已经抢了一座山头,但是跟光风霁月的她相比,他就像地底的尘埃,谁都能来踩上一脚。


    说完他站起身,看向台阶上的三位魔君,“既然你们这么空,也一起去岩牢待三天罢。”


    “你坐好,我剥你吃。”


    渡魂剑出。


    溪回:“好想知道赌注是什么?这样就容易猜谁会赢了。”


    溪回捏着下巴沉思,“按照他们两人的关系,尊上应该会放水。”


    溪回跳起来,“我靠,你看我干什么?我是打不赢吗?我那是不敢跟夫人动手,懂?不敢跟打不过是有差距的。”


    生花林前的空地上,渡魂剑的剑气与枯叶剑的金色蝴蝶相碰,灵光四散,一玄一白两个人影打得难分难解。


    火苗突然窜上来,席卷小炉上的干果。“哎哎哎糊了。”落阶伸手去翻,被临渊制止。


    “哇,这身法变换,这杀招。”


    “你这么好,我以前还打你真是不应该啊。”


    戎崖:“就算你能打死决夙,也不代表你能打得过夫人啊。”


    “有区别吗?”


    方才想看八卦跑得多快的三人,如今就有多想哭。


    决夙:……


    三人连同滚下台阶的魔哭丧着脸一起往岩牢走去。


    “怎么?后悔反省了?”


    “啊?赌注是什么?”溪回只知道在两人在打架,不知道因为什么打?八卦因子熊熊燃烧。


    溪回一脸奇怪地看着他,“哪个不长眼的敢攻打魔族啊?”他挣开决夙的手,捂着伤口往外走。


    溪回气笑了,“等我好了我们打一架看看。”


    “是啊。”他把榛子栗果丢在炭炉上,从木架子上给她拿了一盒鱼食,看着一直扑腾讨吃的锦鲤示意她,“看你半天了,给人家喂点吧。”


    临渊让她咬一口,“熟了吗?”


    溪回冷笑,“你不也跑得很快吗?”


    炭炉上的栗果烤出香气,他拿了一颗剥掉外壳,嫩黄的果肉冒着热气。


    “嚯,这剑术确实牛。”


    临渊抬头看她一眼,把自己那杯热茶喂给她。


    说话间变故发生,因为大殿前挤着的魔太多,个个都想探头探脑去看,拥挤中有人被挤出去,从台阶下滚了下来,恰好进了剑气的范围内,眼看就要被劈开两截。


    决夙、溪回:……


    决夙拉着急着走的溪回,“你都伤成这样了去哪?”


    她把鱼食全部倒进湖中,锦鲤们争相抢食。落阶把空了的鱼食盒子放回木架上。


    他回头看了一眼方才匆匆跑走的几人,“咋啦?有人攻打魔族啊?”


    落阶歪头一笑,“你输了。”


    落阶笑了笑,“是啊,我答应过的。”


    决夙:“尊上这闪身一避,反应好快。”


    “我从不在乎你变成何种模样,只要你还在我身边。你答应过的。”


    魔族的岩牢不是牢狱,是临渊设的一个历练场,里面危机四伏,养了无数的魔兽。去待五天就意味着他们在里面五天不能合眼,不然稍有不慎就会被魔兽啃食。


    四人垂头丧气往岩牢而去,方才还说再也不看尊上的热闹,结果路上却一直在讨论那个赌注是什么?从上古神器猜到灵丹妙药,四人走到岩牢前都没有答案。


    四人感慨,到底是什么赌注让他们尊上这么生气?真的好想知道。


    第 74 章   第 74 章


    夜色四合,明月高悬。


    湖心亭外一片静谧。


    雕花廊角的莲花灯没有燃烛,四周昏暗,白纱低垂掩盖凉亭内的缱绻。


    平日煮茶的炉子和文书已经撤走。四方桌上白釉瓷瓶插着几株盛开的荷花,亭外夜风吹进来,夹杂着莲花清香。


    桌旁美人半倚,拿着手里的雕花桃木簪子挑着熏香炉里的媚、香,指尖轻轻一点,熏香炉燃起白烟,幽幽的不知名香气瞬间弥漫整个凉亭。


    落阶把簪子插回发髻上,她回头轻轻一笑,“这个香是云知送我的一堆灵药里面的,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用上。”


    雕花勾栏旁的长榻上坐着的男人没有回话,深邃目光却落在她身上。


    她站起身,身上披着一件半透的藕粉色纱衣,白皙圆润的肩膀隐约可见,宛如荷花花瓣尖尖上的那一抹胭脂色。


    他用力一扯,手腕间的伤口更深,顿时血流如注。


    落阶退后,走到四方桌前拿去一条手臂长的火红色毛茸茸的尾巴。


    一吻毕。


    落阶低头笑了笑。


    浴池热气氤氲,他抱着她走入池中。


    她轻轻挣脱了被握着的手,临渊欲想抓回,手腕却被金色的链子锁住,甚至不能往前半寸。


    临渊以为她因为好友去世觉得难过,“要不要再添一只酒杯?”


    月落星沉,东方绽放出霞光,橘色与紫色交错,层云重叠。


    下一瞬,被释放的双手揽着她的腰把她提起来,翻身压在长榻上,白嫩的手腕被他抓起来压在头顶,血沾上她白皙的手,鲜红刺眼,他理智被撕碎。另一只手掐着她的下巴,逼她迎合。


    云歇不在,临渊也没有在寝殿安排侍女,寝殿无人,他便抱着她往殿后的浴池走去。


    临渊的目光随着她的步履游移,最后仰头落在她水光潋滟的粉色唇瓣上。


    落阶歪头想了半晌,清浅一笑,“不记得了,大约是哪只灵兽断尾逃生的时候遗留的吧?”


    临渊闭了闭眼睛,无可奈何一笑,现在这个时候谁还要看尾巴啊?


    临渊冷笑,“你会吃亏?你在说戏言?”


    落阶把酒壶中的酒倒出来,递给临渊一杯。


    全身灵力被法器压制,他连抵御媚、香的能力都没有。而他心心念念想压在身下的人,笑意清浅,赤足在他面前晃动,连吻都是一触即离,彷如毛茸茸抚在心上,心痒难耐。


    夜夜被纠缠。


    但是自从临渊知道她有毛茸茸的尾巴之后,她在魔界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凉亭的白纱帘被风轻轻吹开,她窥见了荷叶底下,朝这边张望的锦鲤。


    落阶看了一眼临渊,其实细细算来,临渊来了,魔界也算有人到了。


    赤脚踩在凉亭的木质地板上,一步步走近。


    “那下次再给你一次机会?”


    “就是可惜了,如今云瑶族在办丧礼,也顾不上这些花,最多两个时辰之后就要枯萎了。”


    男人声音沙哑,勾唇一笑,“好玩吗?”


    他心不在焉,“后悔什么?”


    落阶顺从地走过去,低头与他猩红的眸对上,眸底情潮翻涌,冷涩晦暝。


    “坐下。”男人轻轻地吐出两字,落阶环着他的颈脖坐在他的大腿上,衣料轻薄,臀上的炙热让她一惊。她未来得及说话,男人便凶狠地低头吻了下来,含着她的舌尖狠狠吮弄。


    落阶:“她又不在。”


    落阶没有挣开,她另一只手捏起男人的下巴,倾身落下一吻,轻柔,一触即离。


    美人无力地攀着勾栏,咬着唇问道:“后悔什么?”


    他声音嘶哑得不像话,细细听还有微微的喘息声,“哪里来的?”


    临渊:“跟你的好友喝一杯。”


    “嗯?”


    落阶起身,毛茸茸的尾巴抬起他的下巴,让他仰头看着她,微凉的指尖擦拭他唇间的鲜血,下一瞬却被他侧头含住。


    他想掐她的腰让她深入,奈何两只手腕都被法器困着无法挣脱。而她淡定从容,偶尔一吻也是浅尝辄止,他无从纾解。


    落阶无奈,只得解开金色的锁链。


    确实不在了。临渊沉默,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后山静谧,夜色四合,唯有苍穹洒下的月光照亮天地。


    虽说如此,于他来说又何尝不是奖励呢?


    她抽出指尖,指腹轻轻描绘着唇瓣,她俯身在他耳畔轻声道:“尊上不要着急,夜还很长。”


    他的身子俯压下来,锁链却束缚住他的手腕,让他无法深入。


    她低头笑了笑,上前跪在榻上,面对面坐在他的大腿上。她把脸轻轻靠在他的肩上,轻声道:“尊上后悔么?”


    是赌局的开始,也是她求饶一夜的开端。


    她微凉的手掌落在他紧绷的胸膛,沿着腹线一路往下。他闷哼一声。


    “后悔与我打一架。”


    落阶轻轻笑着,抚摸着尾巴的柔软绒毛,落在临渊眼里,这手跟抚摸在他身上毫无区别。


    落阶伸手握住悬吊在檐廊上的金色链子,沿着链子抚摸落在他的手上,被临渊一手反握。


    眼前的昙花的白色花瓣合上,花蕾垂下,只开了两个时辰的白昙花。与早逝的云瑶族一样,何尝不是宿命呢?


    酒壶见底,昙花观赏完,落阶说带临渊去看看其他灵草。


    临渊侧头,吻落在她白皙的脖子上,轻轻一吮便是一道红痕,像冬日大雪枝头的红梅,绝艳璀璨。


    他的剑术在落阶之上,如无意外这场赌局他必赢,他根本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只是没想到,法器把他锁上之后,落阶会拿出媚、香和尾巴。


    她低头打量着尾巴,抬头对上临渊晦涩不明的目光。


    法器是一条金色的锁链,可以抑制灵力,与凡人无异。


    他拍着她的背,“起来,日出很好看。”


    临渊走下榻,捡起地上丢了一地的凌乱衣衫,把外袍给她披上,抱起她瞬间回到了寝殿。


    他低头埋在她的颈脖间,怀里温香软玉击溃理智,他含着她白嫩的耳珠喘息道:“解开。”


    “虽然花期短暂,盛开的时候漫山遍野的白昙花很好看的,从前云知还在,白昙花盛放的日子便来采摘。”他们坐在花丛中,看着眼前的花刹那绽放,香气浓郁。


    她拿起尾巴走到他面前,柔软的毛拂过他的脸颊,从脖子一直滑落到胸膛。临渊闭了闭眼,手握成拳头,手臂青筋暴起。


    他依然未餍足,粗粝的指腹落在她的背上,他低声问道:“后悔吗?”


    ……


    临渊勾唇一笑,“赌约已经结束,现在轮到我了。”


    今夜月色很好,落阶邀请临渊去后山看看云瑶族的白昙花。


    落阶轻轻一笑,“后悔答应这个赌约。”


    落阶从墟里拿出一壶酒和两只杯子,问临渊,“喝点吗?”


    临渊皱眉,“我只是后悔没有尽全力,没有赢。”


    只是变故来得太快,而他小瞧了落阶,只是一个瞬身的功夫,她便找到破绽,赢下这个赌约。


    她决定提早两日离开。


    算算时日,明日就是云知下葬的日子。三界中的不少人也来了,神界、仙界、冥界皆派人前来,入住碧水瑶天,参加云知明日的葬礼。


    半透的外衣顺着白皙的手臂滑落地上,他腰间的腰带被解开。


    落阶沉吟片刻,“那你跟着我干嘛?”


    落阶原定计划是在魔界待到第七天,然后偷偷去把云知的棺材掘出来,把魂魄收走。


    临渊没有说话。


    临渊:“以前我跟你在枫木林招魂的时候,你也没问过我跟着你干嘛啊?”


    ……


    酒杯相碰,烈酒入喉。琼浆玉液和昙花一现,怎么不算美好呢?


    夜确实很长,她逃不掉。


    临渊微微一笑表达了自己的无语。


    “过来。”他声音低哑,微不可闻。


    “另一个山头上,云瑶族种了一种仙草,夜里会发出荧光,跟夜明珠一样的荧光,漫山遍野煞是好看。”


    临渊说反正也无事可做,可以陪她一同前往。


    落阶侧头避开他狠厉的吻,“尊上玩不起是不是?”


    她鸦黑的睫毛轻颤,苍白的脸染上绯红,仿佛抹了一层胭脂。


    坐在榻上的人玄色衣衫松松垮垮,露出精壮的胸膛,双手被金色的锁链悬吊在半空之中。大约是方才点燃的媚、香药效已经上来了,他的耳尖沁出薄红。


    赌局也很简单,谁输了锁链就用在谁身上。


    “尊上要认赌服输啊。”


    临渊沉吟,“我们今夜是打算看一夜的灵草仙草么?”


    远处的云瑶族大殿人来人往。


    落阶想了想,“你是担心我跟神族的人对上会吃亏么?”


    其实他确实有些担心,无论如何,他在她身旁总能安心些。


    落阶倒也没说什么,两人一起往碧水瑶天去。


    “不要用力。”


    “这尾巴其实我保养得还不错,偶尔拿去洗洗刷刷晒太阳抹上脂油,你看毛光亮滑。”


    握着的拳头越发用力,青筋暴起,因为灵力被压制,挣脱时法器的锁链勒入血肉,在手腕间留下一道伤痕,鲜血从手腕流下,温热的血滴落在她身上,她一惊。


    落阶:“啊?你那时候不是就在旁边的丹穴山吗?我以为你闲得无聊。”


    惹来在他怀中睡着的美人对着锁骨啃了一口。


    天光微熹,四方桌上的熏香已经熄灭。


    落阶:“差不多吧,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


    今夜无云亦无星,明月逐渐高悬。


    她却真的拿出了毛茸茸的尾巴。


    说起来他们两人鲜少动手,打架的次数一只手数得过来。但是昨日落阶说,她在遗音的宝库里发现了一件法器,已经借过来了。


    “但是你的好友明天就下葬了,你不去看看吗?”


    落阶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好友后天就要复活了,我去参加她的葬礼像什么话?”


    临渊:……


    第 75 章   第 75 章


    云知的葬礼很热闹也很盛大。


    昨夜往来的人很多也是只闻其声,今日一见,更为直观。


    三界的各路神仙都来了,云瑶族不大的正殿站满了人。因为太拥挤,有的人选择站在外面的空地上。


    彼时落阶和临渊正盘腿坐在云端。


    临渊:“你这好友还挺德高望重的。”


    落阶笑了笑,“医仙一族,悬壶济世救死扶伤,她受得起所有人敬仰。”


    大约是下葬的时辰到了,大殿中吊唁的人都退了出来,在殿前的空地上分站两排,生面孔很多,熟人也不少,辰枢、呈越、璃月他们都在。


    殿前空出了一条道,道两旁站的人太多便稍稍有些拥挤。


    “湿了一会用个净身诀不就好了?”


    昼黎没说完的话被临渊打断,“说你自己的事不要提我。”


    云知说前面有个山洞,昼黎说让她扶一下,被云知拒绝了,“你身上又是血又是水的,别沾我身上,那个山洞不是太远,你再坚持坚持。”


    路两旁的人都躬身相送。


    辰枢:“不太对,七天前我与落阶在无荒城分别,她说来找云知,照理来说,她应当比我们早知道云知去世之事。”他是回了昆仑山才收到云瑶族的讣告。


    “对,不欢迎,不欢迎。”


    妖族也愤怒,但是忌讳神族人多,洪荒时的几位战神也在,只敢与云瑶族推搡。


    蓦然间,不知道谁的法术打在了云知的棺椁上。


    昼黎沉吟片刻,“这事就得我从魂阵脱身说起了。那时候你重新封印魂阵时不是与我打了一场吗?我那时候伤重,逃离魂阵之后便遣人去云瑶族求医,当然,这事被云瑶族拒绝了,我其实也不太意外。”


    大约是天命如此,她这一生救过很多人,却没办法救自己。


    “我也没想到造成今天这个局面。”


    他们虽然离开,但是落阶记挂着明日要掘坟一事,也不打算走太远。


    云知又继续道:“你自己得要有求生意志啊,你连爬上岸的意志都没有吗?”


    云知嘿嘿一笑,“在下不才,云瑶族族长。知道云瑶族吗?世代仙族。知道云瑶族族长吗?云瑶族当世最厉害的医仙。”


    此时因妖族而起,昼黎也有些愧疚,捂着受伤的额头,“无论怎么说,妖族也是真心想送云知族长一程,闹成这个样子非我们所愿,抱歉。”说完示意妖族一同走。


    昼黎:“那是顺便,顺便懂吗?主要目的是来送云知。”


    落阶布下了阻挡的结界,上前解释道:“我只是不想与神族对上,暗暗送云知一程,看到她的棺椁被破坏前来护着。”


    场面一度混乱。


    落阶对他和云知的关系倒是好奇,“你与云知相识?”


    昼黎:“落阶,你有听过大妖赤血吗?”


    “是,妖主。”众妖离去。


    昼黎身后的大妖五堰不满,“我们妖主敬重云知族长,特意来送一程,你们是什么态度?”


    正值混乱之际,不知道谁用起了法术,另一方也用法术抵挡。一时之间法术金光乱飞,来吊唁的的神族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有的愣在当场,有的上前拦着。


    昼黎不满,“云瑶族也不欢迎你们啊。”


    昼黎叹气,自己拿过酒坛给自己满上。


    呈越想向前拦着,奈何族人众多,根本拦不住。


    昼黎根本不信一个,看她年纪不大,就算是修仙的凡人,能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不耐烦,“我是妖啊,这么好救的吗?”


    “是有这个规矩,但是这里不就只有你和我吗?谁能知道啊?”作为云瑶族最离经叛道的族人,云知根本没有把规矩放在心上。表面上遵守,不过是为了仙族脸面。


    “抱歉,妖族来晚了。”昼黎带着人出现在棺椁前,“不请自来恭送云知族长一程。”


    呈越嗤笑:“大约是想与神族割席罢。”


    云知撑伞站在岸边,跟他道:“你还能动吗?自己怕过来吧。”


    云瑶族人冷笑,“云瑶族与妖族不共戴天,我们云知族长也不需要妖族来送。”


    众人愣住了。


    他身后的妖都怒了,“小小云瑶族竟敢打我妖主。”


    全程沉默的昼黎对妖族道:“你们先回去罢。”


    临渊皱眉,“你不是约我来偷仙丹的吗?”


    落阶出现在冰棺前,未来得及抵挡方才混乱中飞过来的法术,眼睁睁看着棺椁四角中的其中一角的禁锢结界被打掉,落阶只来得及补上一个。


    落阶凌空一击把冰棺往大殿推去,众人回头。被愤怒遮眼的云瑶族人已经管不上谁是谁了,大声喊道:“胆敢动我们云知族长的棺椁,谁给你们胆子。”


    云知便是那时候路过的,披着斗篷撑着伞,看到昼黎的时候吓了一跳,“嚯,怪不得我娘说不要走夜路,敢情是会看到尸体啊。”


    “那时候临渊不是受伤吗?在魔界策划怎么把你……”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辰枢上前,“妖族怎可出手伤人?”


    落阶不解,“你们妖族做了什么让云瑶族这么恨啊?”


    他们三人在挤在人群中间,稍稍有些局促。璃月小声问辰枢:“落阶为何没来?”


    昼黎想说句什么,一块大石头直接砸在了他的额上,顿时血流如注。


    丝竹奏乐,云瑶族德高望重的长辈都穿着白色衣衫从大殿中走出,云知的冰棺从大殿中抬出。


    临渊和落阶觉得此事确实没什么道理,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临渊只得给他倒满酒盏。


    大约是这一夜的历史过于黑暗,昼黎根本没好意思告诉云知自己是妖族之主昼黎。


    落阶:“就算这样,云瑶族就算与你们妖族不共戴天,那也没什么关系,反正仙族和妖族一向也不对付。”


    便是这个动作,落在了辰枢眼里。


    临渊主动接过酒坛,给三只酒盏斟满。


    他们一群人转身离去,云瑶族手上还有拿着石头的,都往他们身上砸,“快走,别脏了我们的地。”


    昼黎垂头丧气,“找地方喝一杯吗?”


    便是刹那功夫,昼黎身后的大妖回头,隔空一拳把云瑶族领头的那人重伤在地。那人躺在地上吐出一大口鲜血后晕死过去。


    烈酒入喉,昼黎说道:“说好的啊,咱们带着人来送云知,那云知的葬礼多有排面啊?六界都来了,天君都没这个待遇。”


    璃月也上前拦着,“今日是云知族长的葬礼,咱们有什么恩怨等云知族长下葬了再论。”


    正午的烈阳被高大的竹子遮盖,他们寻了一块空地。


    落阶上前,“今日是云知的葬礼,有什么恩恩怨怨都放在一旁,别扰了大事。”千万不要耽误了云知的下葬时辰,禁锢术只能骗天道七日。


    昼黎愣在当场,“不是说云瑶族除了神仙不医治别族吗?”他前些日子还遣人去求医,拒绝的回信还在衣襟里。


    半个人泡在水里的昼黎咬牙切齿道:“我还没死。”


    落阶心想,你是没打算去闹事,但已经闹得这么难看了。


    落阶在神族多年,可太懂阶级划分了,当然,没有说出来打击昼黎。


    “如果我说我可以救你。你还会觉得我烦吗?”


    昼黎带人转身欲走,云瑶族人:“快滚,不要脏了我们云瑶族的地。”


    璃月和辰枢没有接话。


    当场混战一团。


    落阶:“我等先走了,切勿悟了下葬时辰。”她扫过神族的其他人,眼神示意临渊撤退。


    昼黎接过:“明明约好一起来的,你怎么自个儿来了?魔族其他人呢?”


    临渊落后一步,虚虚挡在落阶身后。


    云知到死的那一刻也不知道自己曾经救过的妖是妖主。


    幸而云知也对他的身份也没兴趣,两人分别时云知说:“你别跟人说是我救的你啊,你说出去了我也不会承认的,只会跟别人说你造谣。”


    那日引落阶前去给云知送花的云瑶族人指着落阶道:“落阶,我们原以为你背叛神族沦为堕神,但与我们云知族长相识一场,不至于来捣乱。不曾想你还带着魔族前来。”


    昼黎:……


    “大妖赤血之前在北冥被封印,不知道什么缘由逃了出来。反正你想知道就去问你们的北海之君吧。大妖受了伤,就去云瑶族求治,云瑶族世代医仙只为神仙医治便拒绝了大妖赤血的求医。大妖赤血恼羞成怒,血洗了云瑶族,你们也知道云瑶族灵力低下,根本反抗不了一只大妖,族人死的死伤的伤,后来就放话六界与我妖族不共戴天。”昼黎拿起杯中酒一饮而尽。


    昼黎目光落在竹林深处,“这事说起来跟我们真的没关系啊。”


    昼黎不满,“你别在这里看着我,烦。”


    原本还在云端上的落阶只道了一句“不好。”人便消失不见了。


    落阶摇头。


    云知坦然一笑,“我不会净身诀。”


    奈何越来越混乱,喊话已经没人听了。


    临渊心想这种时候你就别提了。他在落阶探究的眼神中挠了挠额角,“出了一点意外。”


    落阶觉得好笑,“我原本还是挺受欢迎的,如果不是因为你的话。”


    “后来因为我受伤,妖族中便有人想趁机把我杀掉坐上妖主的位置。你说这不是搞笑吗?我被封印在魂阵五百年了他都没本事做妖主,怎么我一回来就要杀掉我证道啊?你们说说他怎么想的?”


    云瑶族是医仙,法力低下,但是抵不住他们的愤怒,石头是从四面八方而来,连云知的棺椁都被放在了地上。


    昼黎哦了一声又继续道:“妖族五百年里分崩离析,我回去又恰逢内乱,加之受伤,在与叛徒打架的时候掉落了山崖。被恰好路过的云知救了。”


    昼黎眼中璀璨的星辰蓦然暗淡,他咬牙切齿:“我!重!伤!”


    落阶幻化出了一张石桌,从墟从拿出了三只酒盏和一坛玉露酒。


    愤怒的云瑶族人根本听不进去,“大家听我的,打死妖族祭云知族长。”


    昼黎:“哦,对,那时候你在无界灵狱沉睡。”


    身后的云瑶族人大喊:“云瑶族不欢迎。”


    “而且我也只是想送云知一程,又不是去闹事。”


    云瑶族人冷笑,“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们云瑶族不欢迎不请自来之人。”


    她撑着伞风雨不沾衣袂,他狼狈不堪踉踉跄跄地跟在身后。


    那天的夜幽深,伸手不见五指,但是岸边的仙女仿若倾泻银河中最明亮的那颗星辰,就这么烙印在昼黎的心中。


    落阶无语。


    云瑶族的人上前摇晃地上的人,“族老,族老。”


    临渊从天而降落在落阶身前,给她打掩护。


    云瑶族人把手一甩,“不需要堕神来教我们云瑶族做事。”


    昼黎:“走。”


    站在最前头的云瑶族人面无表情地大喝,“云瑶族不欢迎妖族,请回。”


    呈越笑了,“哪里不对?这不是很明显么?来过知道云知的死讯后便走了,也不来送最后一程。”


    昼黎抬手阻止,“既然云瑶族不欢迎,我们走罢,也算送过云知族长一程了。”


    “哎?你们说,这有天理吗?我请问呢?一只被封印的上古大妖跑出来屠杀,这帐记我妖族头上你们说这合理吗?”


    云知:“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不想湿了衣裙鞋袜。”


    他指了指妖族又指了指临渊,“你们都是一伙的对吗?云瑶族世代悬壶济世,受不得这种委屈。”


    昼黎不同意,“这话就不对了,咱们现在条约都签订好了,往后妖族可以修炼成仙的,这不就是一族的吗?分那么细干什么?”


    云知就站在水涧边看着他,“哟,是妖族的呢。”


    昼黎愤怒但无能无力,他狼狈地撑着最后一口气坐起身,一动便落入水中,下雨天的水涧急流汹涌,他差点被水冲走,云知赶紧从一旁捡了一根棍子把他扒拉上来。


    落阶觉得他的情绪奇怪地莫名其妙,但还是道:“这里不远处有一片竹林,要不去那里喝一杯?”


    昼黎还未来得及说话,云瑶族人愤怒不已,拿起地上的石头便往昼黎他们方向丢去。


    三人往附近的竹林走去。


    这一段救命之恩,昼黎连临渊都未曾告知。


    他们在碧水瑶天前分别。


    落阶属实没看懂,“你跟云知什么交情啊?而且看起来云瑶族不太欢迎你们。”


    大妖们上前,“我们妖族一片好意,这便是云瑶族的气度么?”


    那夜大雨,昼黎重伤掉落悬崖落在水涧上的一块大石头上。身上全是深可见骨的伤口,血混着雨水染红了山涧。


    原本在听故事的落阶睨了一眼临渊,临渊望天。


    但是昼黎,却想带着妖族的人送她一程。只是,出了些意外。


    他真的没有扰她安宁的意思。


    私心里,想见她最后一面。


    第 76 章   第 76 章


    今夜无月无星层云重叠,夜色深重。


    山中起了雾,风吹过带着寒意,却吹不散拢积的大雾。


    云瑶族的墓地在碧水瑶天后山的树林里。


    树林里种的树名为长生树,被碧水瑶天的灵气滋养上千年,粗壮、高耸入云,但这就是短命一族的云瑶族的墓碑。


    据说云瑶族每一个族人去世,棺椁便埋在长生树底下,然后在树干上刻上棺椁主人的墓志铭。


    林中静谧,落阶和临渊穿梭在树林之中。


    临渊:“大半夜黑黢黢的,我们在人家墓地逛是不是不太合适?”


    她叹气,“都怪昼黎,不然我们看着冰棺下葬,还用得着找半天吗?”


    落阶沉吟片刻,“确实有些惆怅。”她原本是打算神不知鬼不觉的带走云知的魂魄,然后顺便去云瑶族求个灵药,但是被昼黎一搅和,云瑶族现在视她为妖物,恨之入骨。她走近一步都得给石头砸,昼黎额头的伤还历历在目。


    落阶觉得好笑,“醋了?”


    昨夜落阶突然想到,虽然她不能去云瑶族讨灵药,但是辰枢可以啊。她跟临渊急匆匆折返,幸而辰枢还在云瑶族的墓山中思考人生。


    辰枢是猜到了,但还是希望落阶给一个否定答案,而不是轻描淡写地说你猜的是对的,“你可知你这么做是在忤逆天道?”


    为了确认没有找错人,落阶把今日刚埋进去的冰棺掘了出来。冰棺里确实是云知仿佛只是沉睡的脸,和七天前并无区别。


    两人沉默思考。


    临渊揽着她的腰,回头对着辰枢嘲讽一笑。


    落阶:“你这么说,确实有些道理。”


    万劫不复么?落阶笑着道:“其实我不在乎。”


    话刚说完,浓雾中的树林后走出一个人,背手而行,白衣翩翩。


    他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自知自己天赋不够,“如果云知族长尚在肯定有法子,可惜了,我等才疏学浅没有办法帮辰枢帝君。”


    故而今日他们三人在竹林中喝酒喝到暮色四合,昼黎说要回去了,他们两人谁也没拦着,甚至没打算告诉他可以复活云知,就让昼黎一个人垂头丧气地回了灵音山。


    ……


    “辰枢,”落阶笑了笑,“我忤逆的事情做多了,不差这一件。”


    辰枢垂眸,神色落寞,“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她侧头跟临渊说,“我们走吧。”


    辰枢出来的时候临渊便看到他了,他没有说话,专心致志把土盖回去。


    风过,乌云迷雾又聚拢。


    林中浓雾越来越深,长生树原本生得高大遮天蔽月,今夜没有月光,幽深得伸手不见五指。看得更不真切了,落阶只得拿出碧流灯照路。


    落阶蓦然停了步伐,但是她没有回头,“如果有朝一日我所做之事违背了神族的法则,我希望你动手的时候不会手软,当然,我也不会怪你,永远不会。”


    辰枢上前一步,“我不希望你最后万劫不复。”


    临渊落下一子顺便嘲笑她,“才放完狠话说要背道而驰,没到一刻钟又回头,你真出息。”


    落阶手起念诀,把冰棺四角的禁锢术撤走。魂魄从冰棺而出,刹那间,收集魂魄的碧流灯散发出耀眼的光芒,把整个树林照耀地恍若白昼。下一瞬,光芒散去,碧流灯重归于之前的模样。


    “落阶,你这段话何尝不是对我的讨伐?”他们相识了几千年,他眼看着她走上不归路,他却毫无办法。落阶说恨自己无力,他又何尝不是?他想把所有人都护在羽翼之下,结果谁也没护住。


    辰枢听了她的话也陷入了沉思,良久才道:“按理来说,云知是云瑶族中少数天赋极高的医仙,她这个族长当之无愧,能超越她的怕也找不到第二个了。如果你用招魂术再捏一副躯体把她复活,她身上不再是云瑶族的血,应该能骗过天道,往后寿与天齐。你觉得云瑶族会要一个万寿无疆的族长么?”


    落阶收回碧流灯,看了一眼冰棺中原本沉睡的美人已经变成白色骷髅,“把土埋回去罢,莫要让云瑶族的人发现了端倪。”


    落阶没有用传送法术回去,也没有召唤灵犀兽,只是提着灯,与临渊并肩行走在这幽深的夜色之中。


    她叹气,“都怪昼黎。”


    昨夜寒深露重乌云盖顶,早上起来竟然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落阶与辰枢的目光对上,她清浅一笑,“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蓦然间,她灵光一闪,拳头击中掌心,“我知道用什么方法了。”


    ……


    呵!


    落阶堵了临渊黑子的路,“不影响啊,话还是该说明白的。”


    他当时整个人十分的茫然无措。


    故而一大早,辰枢应落阶的要求又回去云瑶族了,他们就在碧水瑶天外等辰枢回来,等着等着无聊便下起了棋。


    临渊觉得莫名其妙,“辰枢帝君,我一个魔族尊主,落阶一个堕神,跟你们神族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怎么?现在你要来教我们做事吗?”他不说话已经是很客气给他面子了好吗?


    临渊心知她今晚做这种鬼祟之事被辰枢发现了难过,他岔开话题,“云知复活要多久啊?”


    这事确实应该怪昼黎。


    落阶怔楞在当场,不知道他为什么此时此刻出现在此地?


    落阶沉吟片刻,“你说如果云知诈尸了,云瑶族是让新族长上任还是继续让云知当族长呢?”


    回去的山路蜿蜒,路两旁怪石嶙峋,石缝中长着杂草和不知名的紫色小花。


    落阶有些茫然,“不知道啊,应该没那么快吧?”古籍记载血灵草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但是没记载肉白骨要多久啊。


    辰枢见她不说话,又问了一遍,“或者说,你打算做什么?”


    辰枢见劝不动落阶,看向正在提着铲子把填好的土拍结实的临渊,气不打来一处。怎么?落阶杀人他临渊还负责埋尸吗?“她想不通,你不劝她也就算了,你还跟她一起闹?”


    辰枢:“云则暂代族长,新族长考核通过后方才继位,约摸着没那么快。”


    而碧水瑶天外,落阶和临渊在一块大石头上盘腿坐着,中间放了一副玉石棋子,两人在专心致志地下棋。


    落阶用虺蛇血在冰棺四周画了一个法阵,把碧流灯置于阵中心的冰棺之上,碧流灯缓缓升至半空中,灯上悬吊着的琉璃散着微弱的碧光。


    落阶上前一看,树干上的名字也是新刻的,确实是云知的名讳。


    辰枢也好不到哪里去,孤独的身影站在雾重的树林中,低着头不知想着什么,大约是如果落阶真的被心魔所控,屠杀苍生,他能不能下狠手为了苍生把昔日好友斩杀在尘离剑下?结果这位好友走了又回头让他帮个忙。


    辰枢看着她手里的碧流灯,皱眉问道:“你在做什么?”


    落阶点点头,接过灵药收起来,随意问道:“云瑶族新的族长还没定吗?”


    辰枢就这样站在原地,目送着他们离去,山中的浓雾遮盖了双方的身影,直至再也看不见,仿佛应了落阶的那句话,背道而驰。


    辰枢温和地笑了笑,“突然想起有事忘记问云则了,便折返回来一趟。”


    临渊提醒她,“那无荒城中那两个伤患怎么办?”


    “无妨,连云瑶族都没有法子,那确实在这世间也很难找到医治之法了。”辰枢接过云则递过来的灵药,谢过后告辞了。


    走出了碧水瑶天的地界,临渊冷哼,“挺出息的,在我面前跟别的男人说什么我永远不会怪你。”


    辰枢站在云瑶族的大殿前,云瑶族的暂代族长云则匆匆从殿内出来,他上前行礼,“辰枢帝君还没走,是云瑶族招待不周了。”


    落阶叹气,“我没有这么想。不过复活云知一事我确实势在必行,这漫长的人生中我时常后悔,恨自己不够强大,在很多事上无能为力。我今日有法子复活云知,我不想放弃,也不想日后回想后悔。”


    云则给他倒茶,“辰枢帝君喝茶,是还有什么事吗?”


    “辰枢,与你无关。只是我们今后可能要背道而驰了。”落阶提着碧流灯,四周黑暗,也只有她手中的灯泛着微弱的灯火,照亮眼前的方寸之地。


    辰枢把所求之事说了,云则沉吟片刻道:“魔息倒是很好解决,云瑶族有专门解魔息的灵药。只是……封印留下的咒文何解我目前还没有思绪。”


    两人的棋局还没分出胜负,辰枢便从碧水瑶天出来了,把两瓶灵药都给了落阶,又把云则的话转述了一遍。


    云则把他引进大殿内,大殿垂延的白纱已经解下来了,冰棺下葬,供案撤回,又恢复到从前的模样。


    起阵,山中蓦然起风吹散了重雾,苍穹之上浓密的乌云散去,月光倾斜,流入碧流灯内。


    “不过,”云则话锋一转,“云瑶族有灵药可以压制伤口不再恶化。短期内彻底根除是没什么法子了,抑制伤口不再恶化也可以慢慢好转,只是需要的时间很长。”


    临渊冷笑,“妄言。”


    落阶没有再说话。


    “这里。”临渊扯了扯她的袖子,指着前方的一棵树,树下的泥土是新翻的,还带着湿润。


    临渊在一旁冷笑,“你要复活云知也没问她想不想活啊。如果她想活,那便是她的命数,她注定要走的路,是争是抢她自己决定,你们替她操什么心?退一万步来说,她不想活了,你让她提刀自戕就行了。”


    落阶:……


    辰枢:……


    第 77 章   第 77 章


    落阶回到无荒城的时候,发现无荒城热闹了不少。


    长街两旁的摊子比前段时间多了许多,想来也是云歇的功劳,因为云歇不是被关进来的妖魔鬼怪,她可以自由出城,落阶便把传送法阵告知云歇,让她可以从云山镇进出。


    城门处的大树都挂上了不同样式的灯笼和花灯,灯中是飞舞的低阶萤妖,夜里会发出耀眼的光芒,形同烛火。


    而大树下,骨架正在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嘎嘣嘎嘣地咬着。看见落阶,含糊地喊了一声城主,然后转过身对着树干继续吃。


    落阶走过去,看着他,“你是怕我抢你的吗?”


    “没有啊。”骨架咬着糖葫芦侧了侧身,挡住落阶的视线。


    落阶:……莫名其妙。


    她走的时候撂下一句,“我让他们以后都不给你带糖葫芦。”


    临渊瞟了一眼骨架,手背在后腰跟上落阶的步伐,轻笑道:“有时候你也挺恶劣的。”


    临渊又道:“还有一个敢逆天道的城主。”


    “你跟他说这些干嘛?”落阶埋怨,让孩子多学点字。


    坑已经挖好了,落阶把血灵草的种子丢下去,狰埋土。


    落阶:“一则坏消息,能救你的人已经死了。”


    他拿过一旁的灵水,浇上灌溉,“每日一壶,快高长大。”


    狰挠挠头,怎么一回来就要问功课呢 ?


    被关在门外的落阶沉思,“我怎么就性子恶劣了?”


    城主夫人?落阶觉得好笑,“什么乱七八糟的?叫魔尊。”


    狰觉得临渊说得对,当初他阿姐怎么揍他的,他现在依然历历在目。他沉吟了片刻:“所以说,只要够强,权力什么的都不重要?”


    电光火石间,落阶突然想起,“完了,忘记给狰带东西了。”


    “额……”云歇沉思了片刻,斟酌用词,“还行。”


    落阶转身就走。


    “其实细细说来,我同你阿姐打架这么多回,基本都是我输。”临渊坦言。


    落阶笑了。


    “嗯?你竟然打不过她?你可是魔尊!”


    血灵草种好了,阵法也画好了,落阶坐下来,顺手接过临渊递过来的擦手帕子。


    落阶连忙阻止,“不是,你就是这么教孩子的吗?”


    落阶:“所以呢?”


    “我只是没想到上神的性子这么恶劣。”兮夏低头笑了笑,关门送客。


    云歇尴尬一笑,“大概天赋如此?”


    落阶带着临渊招摇过市,两旁摆摊的妖怪见到他们都礼貌的叫他们,“城主,城主夫人。”


    “落阶上神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清冷艳绝,一把枯叶剑从洪荒厮杀至今。”


    临渊把茶续上,“但是你阿姐不需要权力也能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狰认同地点点头。


    落阶:……


    临渊端起茶盏,饮啜一口,“她的言下之意是现在的没几个能打的。”


    她用虺蛇血画阵的时候,狰在一旁认真看,还用手指在虚空中跟着画。


    落阶从袖中拿出一片树叶递给狰,“给。”


    落想了想,“那副骨头架子呢?”


    连书案都是纤尘不染。


    临渊:“我这几日都在无荒城,同你练练?”


    落阶见状,问道:“想学?”


    狰委屈,自己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狰:“阿姐你回来了?”


    狰用小铲子把土拍结实,“生长指的是不能生出血灵草的功效。”


    她看着狰迅速跑走的身影,无言以为。


    落阶想了想,“看着挺好学一个人啊。”


    临渊似笑非笑地看了落阶一眼,揶揄道:“也许你阿姐一个已经吃不消了。”


    狰:“妖兽是不会无缘无故变强的,我得去抓紧时间修炼,再见了阿姐。”


    狰点头,“如果是血灵草的话就快一点,不需要等它长出来。”


    他站起来就要走,被落阶叫住了,“急匆匆去哪里?”


    他看了落阶一眼笑了笑,“前几天同你阿姐打了一架,输了。”


    临渊在院子中煮茶,听闻他们的话,接过话茬:“她说的耗费灵力也是其次,主要是一边用法术一边用剑法需要一心二用,如果那么简单的话,也不至于世间上这样打架的人几乎没有。”


    兮夏抬眸看她,冷静地问:“那好消息呢?”


    落阶手里的核桃应声而开。


    “累什么累?手握权与力,什么事不能吩咐手下去做?”狰不理解,“我前几天看了云歇姐姐从云山镇带回来的话本子,里面说了,人间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后宫佳丽三千,我不敢想阿姐养三千个面首得多快活啊。”


    落阶懂了,“就是说种出来的血灵草没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功用?”


    云歇在一旁笑了笑,“狰勤奋好学,已经识不少字了。”


    她以为这么小声他就听不见吗?临渊冷笑,“别逼我再砍你。”


    但是没人理她。


    兮夏:……


    落阶看着她婀娜的背影,“体内的魔息还没清除干净就敢来挑衅你,挺有骨气。”


    狰点头,“其实用它埋进土里的那一刻,就是生出血肉的开始。”


    狐妖拿着落阶给的灵药愣在当场,“暂时没救是什么意思?”


    狰来了兴致,“既然这样,我阿姐怎么不打死你,抢了你魔尊的位置呢?”


    “哦?”落阶不知道为什么话题转到这上面。


    落阶震惊,“啊?你都认这么多字会看话本子了?”


    落阶:……


    落阶:“挖个坑把血灵草的种子埋下去等它长出来?”


    落阶又补了一句,“但是不确定时间。”


    云歇躬身行礼,“尊上,夫人。”


    血灵草种好,稳妥起见,落阶在一旁画了个阵法。


    那无解,落阶生而为神,太明白天赋这种东西有多重要。


    临渊冷笑,“无荒城哪个没骨气啊?连狰都敢朝辰枢翻白眼。”


    临渊没理她,继续怂恿狰,“你不是很讨厌那个辰枢吗?你多练练说不定就能打赢他。别学阵法这种虚无的东西。”


    落阶就站在兮夏家门口,告知她,她暂时没救了。


    艳鬼冷哼一声转身就走。


    穿过长街,狰和云歇都在浮生小筑门前等他们。


    “长生树的树叶,永不干枯,你可以用来作书签。”她背着手上台阶,突然想到什么,“最近跟云歇姐姐学字学得怎么样了?”


    骨架咬在嘴里的糖葫芦就这么滚落在地上沾染灰尘,他拿着签子,整副人快碎了。


    站在她身后的临渊,“跟你聊天太挫败了,脆弱一点的像那副骨头架子,现在已经该哭了。”


    落阶笑了笑,“不是我不想教你,主要是这种打架方式比较耗费灵力,没什么必要。”


    落阶不在无荒城的这段时日,云歇把浮生小筑收拾得整整有条。


    狰蹲在她旁边拿着一把小铲子。


    临渊:?


    落阶:“逗他玩罢了。”


    落阶:……


    落阶先去看了一眼艳鬼,把灵药给她,艳鬼觑了临渊一眼,小声嘟囔,“一个魔尊整天都没事干的吗?天天粘着别人真不要脸。”


    狰一拍掌,“我悟了。”


    “不是说血灵草除了章莪山不能生长吗?”


    落阶:……


    说话间,两人已迎了上来。


    临渊喝了一口茶,“你阿姐。”


    狰认真思考临渊的话,“有道理。”


    落阶:“她能复活。”


    临渊皱眉看了他一眼,“自己没手吗?”


    临渊似乎很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也许她觉得统领整个魔族太累了。”


    落阶在书阁翻了两天古籍,把血灵草的用法再三确认后,她在浮生小筑的后院找了一块地。


    她在同一张桌子上,但是又仿佛不在。


    临渊笑了,“悟性太挺不错。”


    落阶低头笑了笑,“也不是,我们洪荒都是这样打架的,就是现在没必要这样打。”


    狰点头,他对阵法有兴趣,但是更想学一边打架一边用的阵法,“想学那种你在章莪山按着我打那种。”


    她怕临渊一会就得掀他们摊子。


    “你也可以这么理解。譬如,你打得赢我,你就可以统领魔族,但是你也可以选择不统领魔族。要不要当魔尊只是你的选择,但是你拥有这个选择的前提是,你打赢我了。”


    把东西收拾好的狰也坐下,朝临渊伸手。


    临渊劝狰,“其实我觉得你也没必要学这种不一定用得上的东西,你不如多修炼,去哪里都能按着别人揍。让别人臣服在你的利爪之下。”


    狰接过,“这是什么?”看起来像一片普通的树叶子。


    临渊看了她一眼,眼神像荡漾着碧波的春水,落阶移开目光,不敢对视。


    ……


    落阶笑不出来。


    “你想学的话书阁里很多阵法图,你自己去看,不懂的来问我罢。”擦干净手,接过临渊剥好的枇杷。


    “城主,”兮夏笑了笑,“我被关进无荒城之前听过你的名讳。”


    单纯情窦未开的狰没听明白,但是他觉得不重要,“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权力呢?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的感觉,想想都迷人。”


    狰点头,他看了一眼落阶,小声问临渊,“你跟阿姐谁打架厉害?”


    狐妖兮夏住的地方就在浮生小筑旁边,落阶上前敲门,婉拒了狐妖邀请她进去坐坐的想法。


    兮夏:……


    临渊笑了,“我以前在丹穴山过的是什么日子你也知道,弱小只能挨打这个道理我明白,你也应该明白。你没有办法护他一辈子,他总要靠自己不是吗?”


    给茶壶添上热水,他拿过桌上的枇杷,剥了一个喂给她,“怀璧其罪。他身上带着血灵草,在无荒城尚且在你的羽翼下,离开了无荒城……”


    落阶叹气,“也许你是对的。”他总不能一辈子留在无荒城。


    第 78 章   第 78 章


    无荒城这几日热闹。


    妖怪们都缠着云歇去云山镇给他们买东西。


    之前只有落阶能自由进出无荒城,但是谁也不敢让落阶去采买,除非她主动开口。但云歇就不一样了,云歇好说话。


    云歇早上去云山镇逛早市,晌午回来把大家的东西分一分,下午教狰学字,忙得脚不沾地。


    人手不够,落阶只得去后头池子看着妖怪们泡汤。


    她之前放在城门口的竹制摇椅狰帮她搬来了此处,她躺在摇椅上,一手里拿着话本子,一手收着灵石。活脱脱像凡间开澡堂子的老板娘。


    手里的话本子翻过一页,落阶道:“一下午才来这么几个人,怪不得这么久一个出城的都没有。”


    池子里冷得牙关发抖的妖怪说:“这水太冷了,还刺骨。”


    临渊:“行。”


    “考核了一下,字基本认全了。”话本子收拾好,他牵着她的手回去。


    落阶:……


    临渊想了想,“这代表不了什么,时间过去了太久,妖兽的寿命并没有那么长。”


    狰拿着渡魂剑都打不赢赤手空拳的临渊好吗?真是离了大普。


    彼时落阶正在买葱油饼,她想了想,要了四个。


    后院的血灵草已经长出了新芽,落阶浇了一壶灵水。


    落阶锻造之术在六界的名声谁人不知啊?神族的人都不一定能在她手上讨一个法器。


    决夙说完就躬身退了出去,木门关上。


    落阶笑了笑,“当然。”


    她叮嘱狰,“我这几天有事出门一趟,你记得帮我浇水。”


    “多陪陪你不好吗?”他上前把文书拿去长案上放好,“没让其他人来,就云歇带着决夙进出。”


    啃着桃子的人一顿,“你揍他了?”


    临渊勾唇一笑,理了理衣袖,负手而去,“没什么,人总得有目标不是?”


    “姐夫天天给我陪练,我最近还学了剑法,等我与姐夫再练几日,定能与你再过几招。”


    他们从浮生小筑直接去往云山镇的小院。


    “可能有些许鼻青脸肿。”


    临渊宽慰道:“我没用渡魂剑,赤手空拳他都打不过不怪我啊。”


    落阶:“你去吗?我带你去看看,可热闹了。”


    落阶看着那一摞半个小童高的文书,“那我不打扰尊上忙了。”


    浮生小筑的书阁门却被敲响,落阶诧异地看了临渊一眼。这个时候狰和云歇都已经歇下了,谁还会这个时候敲书阁的门?


    临渊没敢说她在无界灵狱的时候,因为他遍寻不得,便趁着百鬼夜行的时候去找幽冥司麻烦,还把璃月打了。


    “虽然昆仑山上关于无荒城的记录有缺失,但是结合我问无荒城里的妖魔鬼怪得出的结果可知,最早关押在无荒城的那一批妖怪,全都没了。”


    决夙指了指四方桌上的一摞高高的文书朝临渊道:“尊上,这是魔族这段时日积攒下来的事务,你批复完我过几日来拿。”


    临渊点头,“魔界听到的也是这样。”


    “从无荒城死去的人身上入手。”


    落阶笑了,语气平和地威胁艳鬼,“别想着逃跑,你身上有无荒城下的天劫咒,七天后不回无荒城就会被雷劈死。”


    凡间历七月十四,落阶带上艳鬼出发。


    “说起这个,”落阶有些哭笑不得,“现在无荒城的结界还是我新设下的。原本的封印灵力减弱后,新来的人又叠加一层,然后无数结界和法阵叠加,已经分不出是谁设下的了。”


    夜深,书阁。


    “狰今天学得怎么样?”落阶啃着桃子问。


    落阶低头想着他的话,“不好查,但也是一个方向,只能去幽冥司找璃月了。”


    落阶以为狰学乖了,结果第二日又要与临渊比划。


    “过几天不是中元节么?辰枢不是让你去参加幽冥司一年一度的百鬼夜行?”


    她转身欲走,被坐在长案前的临渊拉住了手腕,用力一扯整个人抱进怀中。双手紧紧环抱着她的细腰,他把脸埋在她的脖子里,低声在她耳畔道:“留下来陪我。”


    “哎?哎!”


    “哦?”临渊翻书的手一顿,侧身看过去。


    狰兴奋地走了。


    “目前的情况是,最早那一批啃吃百姓精魂的妖兽全都没了。”


    彼时落阶正在给血灵草浇灵水,她看着狰还没消肿的脸颊劝道:“你要不要多练习几天才跟他比划呢?”


    艳鬼翻了一个白眼,“这么开心的时刻不要说这种话,我听不得。”


    给血灵草浇完水的落阶哭笑不得。


    狰十分心动,试探性问道:“能不能比渡魂剑更厉害?”


    “他方才跟我说,他昨日研究了一夜阵法,觉得自己有所领悟,然后要跟我比划比划。”临渊摸了摸鼻子望天,“我以为一只上古妖兽不至于这么弱。”


    书案上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落阶翻着手里无荒城妖魔怪鬼的记录册子。


    他把脆甜的大桃子递给她,替她把桌子上的话本子都收拾好。


    他温热的唇落在她白嫩的脖子上,细细密密的吻从脖子落在耳垂,他声音喑哑晦涩,“我赔你。”


    临渊建议,“要不你换一个方向?”


    坐在案前没动的人衣袖一挥,书阁的门应声而开。


    妖怪:“……”


    “可以。”落阶一口应承。


    ……


    落阶不满,侧头看他,被他低头吻住。


    “你自己练练。”落阶道:“这样吧,等我回来,你的剑法能在我手下过二十招我便给你打造一把剑。”


    落阶侧身看他:“哦?这么自信?”


    “整理好,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


    临渊在翻着书架上的古籍,随口问道:“都整理好了?”


    “啊?”狰怔楞在原地,“云歇也不能打啊,无荒城也没几个能打的啊?”不然他也不至于被关进来后就把城中的妖怪都打服帖了。


    “临渊!”


    长街上似乎还热闹,嘈杂声从前门传来。


    她看着云山镇热热闹闹,凡人人来人往,感慨道:“外面的世间真美好呐!”


    “嗯?”落阶抬眸看他。


    话落,整个人被他提起来放在长案上,宽厚的身影压了下来。


    “这有何难?渡魂剑也是我做的。”


    ……


    落阶震惊,“真打坏了?”


    落阶拒绝,“不了,太冷了我不喜欢。”


    “下次知道了。”临渊望天。


    狰点头,拍了拍胸脯,“放心阿姐,交给我,我种血灵草可是很有经验的。”


    恰逢临渊路过,听了这话轻飘飘道:“城主怎么能保证一定比渡魂剑好呢?”


    “但是渡魂剑可是世间数得上名头的剑,随随便便就能超越吗?”


    临渊勾唇笑了笑,“看来这里确实不对劲。封印和结界看不出端倪吗?”


    落阶似笑非笑地看着临渊,“怎么?现在打算常住无荒城了?连决夙都自由进出了?”


    风吹门前四方桌上的烛火明灭,决夙抱着一摞文书站在门口,见门开了径直走进来后,还侧身用脚尖一勾把门带上。


    他把文书放在四方桌上,作揖行礼,“尊上,夫人。”


    落阶眼睁睁看着前几天狰给她做的灯托散落成一堆树枝。


    落阶两眼一黑。


    落阶被他气笑了,“你就不会让着点?”


    狰对被辰枢揍了一顿关进了无荒城此事怨念颇深,只想着有机会能打回去,临渊觉得很合理,绝对不是因为他看辰枢不顺眼才怂恿的狰。


    夜至深,情欲淹没,瞬刻恒长。


    她把手里的书册收起来,“六界里关于无荒城的传闻,无荒城原本只是人界的一个普通城镇,为了修炼的妖兽进城啃吃城中百姓的精魂,后来因为神族无力诛杀城中的妖兽把整座城封印起来。”


    狰也摩拳擦掌,“等我拥有比渡魂剑更好的剑,打辰枢便更有胜算了。”


    落阶点头,“这是一个可能,主要是一只都没剩,无荒城的由来便无从考究了。而关于无荒城是谁封印的,根本没有记载下来。”


    妖怪们:“城主你来试试吗?”


    艳鬼表示出来了真快乐,除了同行的临渊让人生厌,一切都很美好。


    落阶忍俊不禁,虽然不忍心还是把残酷的事实告诉他,“你姐夫陪我出去,这几日没人陪你练了。”


    手里的话本子再翻过一页,落阶淡定道:“想出去又不想付出,没有这么好的事。”


    狰点头,他也想知道。


    “不要。”她挣脱就要起身,被临渊抱回来按在大腿上。


    临渊沉吟了片刻,“应该在擦药吧?”


    暮色四合时,妖怪们一个个穿好衣服离开。临渊过来找她,手里拿着一个大桃子。


    落阶叹气。


    落阶摩拳擦掌,“我觉得我的锻造之术应该比洪荒时还要进步不少。”


    落阶把目光移向临渊,“你平时到底教他什么?”


    粗粝的指腹蹂躏着水光潋滟的红唇,临渊低笑道;“我们试试在案上。”


    转眼便到了七月中。


    “那他现在在干嘛?怎么不过来?”池子是狰在管,他这个时候应该过来登记一下今日泡汤的妖怪。


    妖怪附和,“对,对啊,没有多少人受得了。”


    ……


    明月高悬,长街渐渐安静。夜深,妖怪们都回去休息了。


    狰收起浇水的瓷壶,“我最近进步得可快了,等你回来了,我们比划比划。”


    狰摇摇头,“姐夫说的,学多久没用,得实践才能进步。他说你们从前在洪荒抢地盘,天天打架所以大家都很厉害,因为不厉害的都被打死了。我在章莪山就是因为来抢东西的人偶尔才来,所以我缺少练习的对象。”


    “没了?”临渊皱眉。


    他把案上的所有文书全部扫落地上,连同案上树枝搭造成鸟巢模样盛着的夜明珠。


    她看向艳鬼,“我只是怕你想不开。”


    她丑话先说在了前头,万一艳鬼真的生出了逃跑的心思还得掂量掂量,不然真跑了还要她四处找。


    落阶接过摊贩刚煎好的葱油饼,“走了。”


    第 79 章   第 79 章


    冥界的白昼永远如暮色残阳。


    鲜红如血的彼岸花一直延绵到忘川河畔,一身石榴色衣裙的艳鬼仿佛隐没其中。


    她站在落阶伞下,有些惆怅,“不太想见到故人。”


    落阶觉得有些好笑,“为什么?不是把男人玩弄在股掌之间吗?”


    艳鬼叹气,“我那是迫不得已下所使的手段。”


    她嘟嘟囔囔,“我都离开了还要回来,万一他们缠上我了怎么办?”


    落阶:“那是你自己留下的风流债,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呢?”


    艳鬼冷哼。


    正在翻册子的落阶手一顿,她往前翻了几页,看到无荒城中记录阳寿的册子上,看到了慕烟的名字。


    嗯?


    “你要求真多啊。”落阶点头,“走了。”


    正在队伍排队的鬼魂噗呲一声笑出声来,“嘿嘿嘿,幸亏我要投胎了,不用在冥府打工。”


    璃月一愣,“你是在无荒城发现了什么吗?”


    呈越冷笑:“怎么?在神族影响你想事情吗?”


    落阶看到了队伍之中变回原形的艳鬼,愣了一下,“你是怎么死的?”


    落阶笑了笑,“很多事情想通了罢。”


    孟婆正在桥边煮汤,见了她,“下次可以给我带两个葱油饼吗?一个吃不饱,可以的话再摊两个鸡蛋。”


    说话间两人已走到奈何桥边,明天是中元节,今日幽冥司热闹,连奈何桥上排队领汤的鬼魂都比平日多。


    出了幽都山,与临渊汇合,三人往云山镇的方向走。


    孟婆:“被关进无荒城?没见过哪只关在无荒城的妖魔鬼怪能乱走的?”


    落阶:“你好烦。”


    璃月拿着招魂幡走在前面,身后是用铁链锁住的百鬼和压着百鬼的鬼差,浩浩荡荡一群人。


    落阶心中惊讶璃月的敏锐,但是表面还是不动声色,“没有,不过是想渡一渡城中的妖怪,怕有漏网之鱼,便来找你要册子。”


    她发现,无荒城的一切都像裹了一层迷雾,想拨开迷雾,发现一切都是徒劳。解开一层还有更深的一层。


    落阶:……


    落阶问璃月,“这些幽冥司要留存吗?我誊抄一份。”


    夜渐深,林中雾气深重。


    呈越闭嘴。


    轮回台风大,吹起三人的衣袂,辰枢说了一句什么,他们都没有听清。


    呈越:……


    落阶觉得好笑,“你太操心了,快去快回。”


    出了幽都山。


    孟婆一手舀汤,一手拿着饼啃,含糊不清地道:“你去那什么劳什子无荒城当城主了?”


    “骗你干嘛?”艳鬼玩着自己的头发,“想不起来了,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璃月拍了拍阴司送过来的册子,对落阶道:“你要的记载都在这里了。”


    落阶哭笑不得。


    “我说我跳下去之后你们不要打架?”


    无荒城中死去的人,可以消散于天地,也可以不在幽冥司,但是不能成为一只有修为的鬼。


    “下凡做什么?”


    呈越大声问:“什么?”


    ……


    于神仙而言,死了便魂归太虚,有些人,想再看一眼再说一句话都没有机会。


    送走了辰枢,两人往回走。


    她只得跟随在队尾。


    呈越冷笑,“神界的事岂是你一个堕神探究的?”


    落阶皱眉,“你没有投胎轮回,怎么会忘记呢?”


    落阶看着她,“知道自己家在何方吗?”


    一直在她身旁的呈越低着头,落阶其实知道,他也许跟她一样。


    落阶回首,便看到宛若残阳的天边走过来两个人,玉冠束发,芝兰玉树。


    孟婆幽幽地道:“说得你投胎成人之后就不用打工似的。”


    幽冥司。


    “你说你都忘了?”


    落阶没再问。


    孟婆:“我就说吧,幽冥司就应该多放假,把我们都熬成什么样了?”


    指尖点在这个名字上。


    艳鬼张了张没有嘴唇的嘴,“忘记了。”


    辰枢:“是啊,原定计划前几日投身轮回台下凡一趟,因为云知的事耽搁了几日,便拖到了今日。”


    落阶收起了紫竹伞,拿出葱油饼递给孟婆,又给了黑白无常。


    临渊摸着鼻子不语。


    翻着册子的落阶突然问道:“艳鬼叫什么名字?”


    路上香灰纸钱随风飘荡,是生人祭祀亡魂的仪式,怀念故去的亲人。


    在无数堆积的事务中抽出身来,跟着百鬼走这一段路,在这一夜想念那年的昆仑雪。


    幽都山中百鸟归巢,唯有空灵的虫鸣。


    方才说话的魂哇一声哭了出来。


    葱油饼吃完,她用衣袖擦了擦手指的油花,面无表情道:“能把我也关进去吗?”


    他收回刚刚想的话,他们就不可能心平气和。


    落阶拿起一本随手翻看,璃月给落阶倒了一杯茶置在她手边,“关于无荒城,幽冥司其实没有特别留意,说是城中百姓都被妖兽吸食了惊魂,所以很多鬼魂没有到幽冥司报道也算正常。”


    夜色四合,七月正值酷暑,冥界幽寒,甚至有点凉风阵阵。


    黑白无常:……


    出了幽都山,没有进冥界的临渊出现在落阶身旁。


    艳鬼不理解她为什么太阳下山又没下雨的时候打着伞,离她三步距离走着。听她这么问,翻了个白眼,“这么久了你现在才知道我的名字啊?”


    艳鬼翻了个不存在的白眼,“我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忘记我就不会忘记了。”


    她撑起紫竹伞,走进了烈烈花丛之中。


    ……


    “怎么知道?”艳鬼愣了一下,“我有记忆以来,梦里一直有人喊这个名字,我以为是在喊我。你这么一问,我又不确定了。”


    “什么味道这么香?”一旁的艳鬼突然被这股香味吸引,循着香味来的方向就走去。


    鬼魂还能回人界看一眼他们在凡世的念想。


    长剑插回剑鞘,呈越冷哼。


    “那你现在知道了。”


    落阶宽慰道:“不会。”


    蓦然间,寂静中传来了一股诡异的香味。


    落阶不知道有没有相信这个说辞。


    孟婆:“所以真的不能把我关进无荒城吗?”


    活得太久,经历一场场无能无力的死别。


    长街点着路香,引领百鬼前行。


    呈越已经忘记多久没跟落阶这么心平气和地走在路上了。


    落阶和呈越把辰枢送去了轮回台。


    ……


    临渊没理他。


    三人说话间已到幽冥司门口,由于璃月今日太忙,便顾不上要去凡间的辰枢。


    正在一旁玩着自己修长漂亮指甲的艳鬼道:“还是无荒城好啊,住漂亮的房子,还不用打工。”


    “原来你叫慕烟。”


    落阶不解,看向临渊,“什么叫又?”


    一直没说话的辰枢对落阶道:“我们走吧。”


    天欲晓,晨露未晞,百鬼散尽。


    落阶沉吟片刻,“你这么说也没错。”


    冥界打工人:无差别同情所有人。


    白无常笑:“年纪轻轻就老眼昏花,啧啧。”


    落阶把艳鬼往黑白无常那边一推,“她今晚要参加百鬼夜行,你们安置一下。”


    走出冥界已经暮色四合。


    阴阳路,往生门,百鬼夜行,生人回避。


    说话间花海中的两人已走到面前,呈越拍了拍孟婆的肩膀,“有假期已经很不错了,不要要求太多。”


    黑白无常惊喜:“连我们也有吗?谢谢城主。”


    落阶把册子都收起来,“行,那我拿走了。对了,可以不要跟别人说我来拿过这些东西吗?”


    以为她要问无荒城的璃月突然怔楞了一下,“是辰枢带去无荒城的那个么?叫慕烟。”


    “你真的不能跟司主说让她给我们多放假吗?”


    落阶:“幽冥司不好吗?”


    璃月摇摇头,“这份是誊抄版。”


    孟婆冷哼。


    她有些急躁,“就是想不起来啊。”


    岁月流逝,活着的人只能用这种方式怀念。


    其实说来,璃月对无荒城也不是特别了解,她能力一般,关押妖兽这种事属实轮不上她。如果不是落阶无缘无故入了无荒,她想她根本不会留意无荒城这三个字。


    落阶还想问什么。时辰到,前头的璃月摇铃,队伍开始走动。


    “你这是升职了还是降职了啊?”


    一同跟随在队伍的呈越见了他,马上拔出了剑,“你又来闹事?”


    落阶其实有点诧异在这里见到辰枢,“你前段时间不是说你不来了吗?”


    她撇嘴,“不会太晚了么?”


    他打破了沉默:“你如今,确实变了不少。”


    三人走过奈何桥。


    黑白无常都在。


    孟婆继续面无表情:“幽冥司根本没有假期好吗?”


    落阶思考半晌,“降职了吧?毕竟我是成了堕神被关进的无荒城。大家只是不知道怎么称呼我故而叫一声城主而已。”


    璃月点点头。


    “你先放好剑。”


    寒暄完毕,葱油饼也派好,正准备走。听到孟婆说:“我发现你们九重天上的神仙就喜欢穿白色,是因为看起来仙骨飘飘吗?”


    她摘了一朵彼岸花把玩,“大家都说媚色侍人低等,但是我活着的时候,从来没人教我除了美色外的生存之法。”


    “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叫慕烟?”


    落阶离开的时候带着艳鬼走过奈何桥。


    孟婆用勺搅着汤,叹气,“她怎么不能多来几趟呢?”


    艳鬼原本娇艳的脸蛋不见了,取而代之是半个破碎的头颅,脸上的五官被硬物砸得血肉模糊。


    落阶无奈告知,“我只是一个被关进无荒城的堕神。”


    过于反常了。


    落阶:“你看错了,呈越上神穿的是月白色。”


    中元节的夜里,有人在这偏僻寂静的深林中燃犀香。


    犀香,顾名思义,犀角制成的香,点燃后能与鬼通。一般作招魂之用。


    落阶与临渊对视了一眼,匆忙追上了迷失在犀香中的艳鬼。


    第 80 章   第 80 章


    夜色融融,今夜无星无月,林中幽深。


    高大的树木缠满藤蔓,在黑夜中犹如蛰伏的鬼魅。


    树林中的空地上,碎石嶙峋,寸草不生。


    空地中央放着一张供桌,桌两旁,悬挂着招魂幡的槐木棍子插在泥土里。红线绕过棍子缠在四周围的树上。


    男人身穿黑衣,整个人融入夜色之中,他把供桌上的物品一一摆放好。


    七月中正值酷暑,他在这里却不觉得热,四周寒气随着他摆放物品越来越重。


    夜风吹过带着刺骨的冷,桌上白烛明明灭灭,仿佛下一秒就要被吹灭。


    男人拿出火折子,点燃了犀香,插上压着生辰八字的香炉里。


    落阶道:“我们不能插手凡人的命途。既然你找了这么多人,自己也亲自试过了,便知道此法无用,以后别做这种事了。有缘的人,自会再次相见。”


    缠绕在四周的红线被风吹得紧绷,忽地,红线断裂迎风飘荡,若隐若现的鬼影瞬间蜂拥而上,尖叫声呼喊声刺耳,魑魅对泣。


    落阶笑了,目光扫过所有人,包括地上被阵线所伤的孤魂野鬼,“那我们中可有你的夫人?”


    树林中的风越来越大,招魂幡被风吹得翻飞,越来越寒。


    临渊勾唇一笑,“啧,还跟人家说有缘自会相见,一个在馥虚灵镜,一个死后入黄泉。多深的缘分都不可能相见。”


    曲调古怪。


    鬼魅当然不可能搭话。


    他们三人入云山镇的时候天已大亮,旭阳东升,早市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好不热闹。


    他皱眉不语。


    此刻便想安慰一句,“死去的人都会轮回转世,你们今世缘分已尽,放下吧。”


    “我对她亏欠良多,我戎马半生,为家国为天下为苍生,却未为过自己,而现在,我只是想再见她一面。”他这话是笑着说的,但是眼神里全是苦涩和不甘。


    落阶:“你们无荒城人士都喜欢咸豆花么?”


    树林中被招魂阵吸引而来的孤魂野鬼被金线的法术所伤躺在地上呻吟,黑白无常上前用锁链把地上的孤魂都锁起来准备带回冥府。


    落阶望天叹气,“这不是说明没有缘分么?”


    空旷的树林中突然出现了这么多人,略微有点拥挤。


    大约他也觉得这太强人所难,故而没有说话,低头默默离开。


    “这宅子是我同我夫人的故居,我去找当铺的掌柜,他说宅子已经过了当期,刚卖出去了。你们可否卖回给我?多少银子都可以?”他有些急切,大约是想到神仙怎么会缺银子,声音越来越低。


    黑暗中的男人低头笑了笑,笑容里是苦涩和期待。他声音嘶哑,如石粒碾过,“阿月,是你吗?”


    三人吃完早饭,落阶要去书局买最新一期的话本子,艳鬼是个肚里没有半点墨水的艳鬼,对书局一点兴趣都没有,就说要去买些胭脂水粉,还要去看看成衣铺子的漂亮新衣裳。


    虽然他的夫人可能根本不会轮回转世,只会在馥虚灵镜的无边冷意中生生世世煎熬。


    得落阶点头,他才起身。


    “给你半个时辰,逛完了自己回小院。”


    落阶停了脚步,没有回头,“但是我也说了,我们不能插手凡人的命途。”


    那人皱眉:“神仙也要住人间?”


    落阶选好了话本子,临渊付了银子,接过来拿着。


    落阶没有回答,倒是临渊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落阶笑不出来。


    那人看了看宅子又看了一眼落阶,奇怪道:“这宅子是你买下来的?”


    走出巷子是静谧的长街,与无荒城设了传送法阵的小院便在前面。


    他看着可怜,但是落阶还是毫不犹豫拒绝了。


    倏忽间,原本断裂红线的位置被金线接上,若隐若现的鬼魅撞上金线发出凄厉的惨叫,下一瞬全部显形。


    然后在艳鬼碎裂的目光中,临渊不知道从哪里拿出了一个桃子,切成小块放进了落阶的碗中。


    蓦然间,原本只有骨笛声的林中传来了无数婴儿的啼哭声,在这夜里让人寒毛直竖。


    落阶不知道自己是同情那个一生为国的将军,还是同情那个把自己灵魂卖给馥虚灵镜的薄月?


    说话间两人已经穿过小巷。


    艳鬼不满,“哪有人豆花吃甜的?当然是加卤汁啊!”


    临渊绕过他就要推门,“你管我们住哪?”


    大约都有吧。


    “你为什么觉得你用这种方式能见到你夫人呢?”落阶问他。


    那人转身,恰好风过,传来一阵犀香。


    而始作俑者只是一一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幽深晦暗的眸中,失落油然而生。


    死去的人怎么会是阳寿未尽呢?他不愿意相信。


    临渊笑了笑,“看来在幽冥司有收获。”


    “那我不是见到了你们?”他道。


    “我还有一事相求。”大约是难以启齿,他想了很久才开口。


    他拿出生人骨制的笛子,吹响了招魂曲。


    落阶问道:“请问你要找谁?”


    临渊说还没逛过云山镇的早市,三人就随意逛了逛,还找了巷子中一个豆花摊子,三个人一人吃了一碗豆花。


    落阶用金线扯着犀香吸引的艳鬼,与五步之外的呈越和黑白无常面面相觑。


    穿过了热闹的大街,走进无人的小巷子,临渊问:“艳鬼是无荒城的人?”


    “今日是她离开无荒城的第三日,七日之后天雷劈她又不是劈我。”她不回来就不回来呗。


    原来不抱着希望的人震惊地抬起头来,“仙人当真肯帮我?”


    如果这个招鬼神阵法没用,他们又怎么全部出现在这里呢?


    “我找过很多术士道士,他们都说我夫人阳寿未尽,招不到魂,但是,她的尸体是我亲自下葬的。”


    男人目光投在落阶身上,皱眉问道:“你在笑什么?”


    艳鬼看着落阶加了桂花糖的豆花皱了皱眉,“甜的?”


    如果说云山镇的房契名字是巧合,她前些日子在馥虚灵镜见的薄月应当不会是巧合。


    落阶点头,她感慨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省事,她早饭时似是而非的一句话,临渊马上听懂了。


    呈越觉得好笑,冷声道:“在阴气最重的中元节招魂,你一个大活人是怎么想的?”


    就连一旁的白无常都笑了,“难道你一个区区招鬼法阵还能从我幽冥司把人叫上来不成?”


    远处的村落传来鸡鸣声,天快亮了。


    落阶和临渊带上艳鬼率先离开。


    临渊鼓起掌来,一下一下在这寂静中稍显突兀,“该夸一句你们伉俪情深么?”


    大约是落阶这一路上太沉默了,临渊觉得有些奇怪,“你认识方才那个人?”


    薄月。


    下一瞬,供桌上的白蜡烛熄灭,红线之外鬼魅若隐若现,蠢蠢欲动想要越过红线把吹奏的人撕成碎片。


    落阶温和地笑了笑:“是啊,这是我同我夫君的新宅子,怎么了?”


    落阶没有理会他们的讽刺,目光落在香炉下压着的生辰八字和名字上。


    他收起折刀的时候还勾唇看了艳鬼一眼,在艳鬼眼里这就是妥妥的挑衅。


    艳鬼愣了一下,“什么意思?”


    落阶回望,发现男人与她对视半点不惧。不过也是,中元节深夜孤身一人在荒凉的树林中迎鬼神,何等胆量。


    落阶摇头,不过,“我曾见过他的夫人,在馥虚灵镜。”


    临渊看着他消失在大街上的身影,朝落阶笑了笑,“你永远这般心软。”


    男人面无表情地道:“我只是想再见我夫人一面。”


    她冷哼,咬牙切齿地吃着她的咸豆花。


    临渊看着艳鬼离开,“不怕她偷跑?”


    吹响骨笛的人仿佛没有看到眼前的诡异景象,笛声未停。


    落阶叹了口气,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最后妥协了,“你先起来吧,我想想办法。”


    他的夫人与遗音做了交易,所以在凡世中死去。那么,他知道吗?


    大约是感同心受?


    不过她说完又沉默了。


    供桌上的犀香即将燃烬。


    落阶挑眉,“有问题?”


    落阶关上门,“大概,我只是对守护苍生的人敬佩吧?”


    理由只有一个,这里设了传送阵,要换的话过于麻烦。而且这个位置她觉得很合适,闹中取静。去逛市集方便,院前又没有多少人往来。


    听了这话,呈越皱起了眉,“许是你遇到的都是骗子。”


    但是,如果她不帮他们,故事的结局大约是双方含恨,永不相见。


    临渊欲想关门,门外的人却大力跪在了地上,一生高傲从未低头的大将军弯下了背脊,他像是很久没有睡觉了,脸色憔悴,嘴唇干燥苍白,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我只是想再见我夫人一面。”


    艳鬼脚步轻快地走了。


    大约是缘分,她见过薄月,也见到了她夫君。


    只是,门前有一个很奇怪的人正在敲门。


    这是近日第三次看到这个名字了,真是有缘分啊。她低头笑了笑。


    想起曾经孤立无援的自己,想起袖手旁观的同窗。


    是他。


    他低着头,就在他们跨入门槛的时候,他说:“你说有缘的人会再次相见,而我们短短两个时辰便再见,是不是说明我们有缘?”


    他身上血腥之气深重,却是个满身功德之人。如果落阶没猜错,他应当是个保家卫国的将军。


    “也不算,只是越发觉得,无荒城的问题很多。”


    两人并肩走回去。


    此刻落阶唯一可以确定是事情是,没有重名,也不会重名。


    她不知道。


    当作她心软吧。


    “其实我也有私心,我想知道他们的过往,也许比看话本子有意思,你说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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