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血债血偿(二)
解千言深吸一口?气, 略微压了压心中翻涌沸腾的杀意,提着剑继续往正房去?。
他一路走来,遇到的仆从弟子无不惊恐尖叫着逃窜, 尚未动手杀一个?人?,却莫名有种血流成河的气氛,这让他心中对商家的鄙夷更甚。
就这样如入无人之境般走到了垂花门前?,终于, 有人?带着数十名弟子拦住了解千言。
来者是个?看上去?二十几岁, 样貌俊秀, 修为约莫是地仙中境的青年男子, 见到解千言的脸时,他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一开口声音竟有几分颤抖:“你, 你究竟是何人??”
解千言笑了, 这人?他认识,正是如?今商家管事之人?商二老爷的长子,解千言的族兄商知珉,当年他从毒雾沼泽回来,又被洗去?记忆后,第一个?来看他的商家人?便是这位族兄。
“三哥, 你这记性实在太差了啊,当年你对弟弟我可是惦记得很呢, 我还下不了床,你就特地?爬窗来看我, 送了我满满一篓的毒蛇蜈蚣, 怎么这么快就忘了呢?”
商知珉的表情?瞬间从惊讶变成了惊恐,巨大?的修为差距摆在面前?, 他半点反抗之心都没?有,当机立断转身就逃,却在刚要飞出院墙时,被无形的力量拦下,狠狠摔落在地?。
解千言懒得跟他废话?,一剑斩出,凌厉的剑气瞬间穿透商知珉的丹田,废掉了他的修为。
惨叫声骤然响起,跟着商知珉一起来的数十名弟子被吓得齐齐后退。
解千言看也没?看他们,径直朝内院而去?,无人?再敢上前?阻拦。
恰在此时,一支通体无暇的玉笛从内院东侧的洗心阁飞出,携着强横无匹的力道直直撞上飘在商家上空的留音石。
留音石受此重击,商知羽那喋喋不休的声音停了一瞬间,然后继续细数商家罪状,笼罩住整个?商家大?宅的结界纹丝不动,玉笛却发出了几不可察的碎裂声。
这是商家修为最高的老祖商云庭出手了。
一出手便落了下风,玉笛识时务地?没?再继续强攻,咻地?飞回了洗心阁,不过片刻,悠扬婉转的笛声响起,瞬间传遍整个?商家大?宅,惶恐逃窜的弟子仆从以及商家人?被笛声安抚,渐渐平静下来,或是原地?待命,或是回到自己的房中,先前?的乱局顿止。
解千言停下脚步,一言不发拔剑直斩洗心阁。
这一剑带着滔天的怒和恨,以摧枯拉朽的姿态扫平挡在面前?的房舍瓦檐,却在斩到洗心阁之前?,被乍然亮起的一道寒芒拦住。
令人?牙酸的金属撞击之声猛地?爆开,伴随着一股潮水般向外散开的磅礴灵力,再一次砸到留音石布下的结界上,整座商家大?宅都被撞得震颤了起来。
可惜的是,震颤了片刻之后,结界仍旧固若金汤,这次甚至连商知羽聒噪的说话?声都没?有停顿片刻,依旧用?同样的语调重复着同样的台词。
解千言微微侧过脸,见到残垣断壁之中站着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身边还围着十来个?手持刀剑的客卿长老。
这中年男人?脸色煞白?眼神惊惶,抱着一面造型古朴的铜镜,想要转身逃走,却又硬撑着站在原地?,虚张声势地?叫嚣道:“狗贼,竟敢擅闯我商家祖宅,伤了我儿,今日定要你死无全尸。”
这人?正是商明曜的堂弟,商知珉的父亲,暂代家主之位的商明晖。
解千言嗤笑一声:“原来是二叔啊,啧,都多少年了啊,你这修为怎么还停在地?仙圆满境界呢,是天资太差脑子太笨,还是心思都用?在挑拨离间争权夺利上了?啊,我忘了,你是个?没?用?的玩意儿,就算当着家主,拿着镇族之宝,也还是个?没?用?的玩意儿。”
商明晖被气得脸都红了,却一点也不想跟面前?这仿佛地?狱里爬上来的家伙动手,方才他与长老们合力拦下一剑,又催动凝光宝镜攻击结界,结果不仅没?撼动结界,倒被神器之力反噬,本来修为就差了一个?大?境界,负伤之下更是不可能打得过解千言,但如?今他是代家主,他跑了的话?,老祖恐怕立马就会废了他。
解千言却没?有再给他时间思考是战是逃的难题,脚下微动,整个?人?化作黑雾消散,再现身时已经在商明晖等人?身后。
这些?长老们本就不是商家人?,眼见着不敌,早已萌生退意,见解千言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一个?个?更是吓得魂飞魄散,想也不想就抛下商明晖作鸟兽散。
商明晖也想跑,奈何解千言不给他机会,戮仙剑悄无声息地?从他后心刺入,如?砍瓜切菜般一剑洞穿心脏。
商明晖愣愣看着胸前?剑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想要回头再看一眼杀死自己的凶手,脖子却像生锈了,努力了许久都纹丝不动。
解千言面无表情?地?抽出戮仙剑,颇有些?嫌弃地?弹了一下剑柄,将剑上的血渍弹飞,又伸手抽走商明晖手中的凝光宝镜,扔垃圾般扔进储物?袋,转身继续朝内宅走去?。
“商明曜,商云庭,黎书婉,这才几年不见,你们都变成乌龟精了吗,缩着不出来算怎么回事?就算不想见我这个?不肖子孙,难道也不想见见你们最疼爱的好儿子,好孙子商知羽吗?再不出来见见,待会儿他可就要魂飞魄散了啊。”
解千言双眼通红,白?衣染血,提剑走在商家内院中,步伐不快也不慢,留足了时间等这场戏的主角们登场,可洗心阁里却始终没?有动静,商家祖宅中能跑的人?也早就跑了个?干净,再没?有人?出手拦他。
终于,他来到了洗心阁门前?。
望着古朴大?气的七层高阁,庄严肃穆的楠木匾额上书写的洗心阁三个?字,解千言嘲讽地?勾了勾嘴角,喃喃道:“你们这些?畜生的心确实够脏,该好好洗洗。”
体内的魔气如?沸腾的岩浆般奔涌,杀意几乎快要烧焦他的理智,一路忍到现在实属不易,解千言也不想再忍下去?,手中戮仙剑似乎也懂了他的心意,毫无花哨的一剑斩出。
剑气如?咆哮的巨龙,以摧枯拉朽的姿态奔向洗心阁,掀翻了整片屋顶,藏在里面的两?道身影疾飞而出,停在半空,一人?须发皆白?,老态龙钟,正是商家老祖商云庭,一人?三十来岁,面色惨白?,则是商家家主商明曜。
“大?胆贼子,竟敢擅闯我商氏祖宅,莫非以为区区金仙初境的修为便能横行无忌了?”
开口?的是商云庭,商明曜似是受了重伤,始终不发一语,只恨恨瞪着解千言,眼中的怒火似要将他烧成灰。
解千言笑了,看着这位惯会装聋作哑的商家老祖,笑容中满是鄙夷:“高祖看来确实年纪大?了,天天缩在洗心阁当乌龟,眼瞎耳聋,活着又有什?么意思,不如?早点去?投胎,争取下辈子投生成天生仙骨的好苗子。”
解千言当初九死一生回到商家,便是这位老祖商云庭最先发现他身有仙骨,动手洗去?解千言记忆之人?也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默许商明曜谋害发妻的人?还是他,若非他自己年事已高移植不了仙骨,恐怕最终得利的仍旧会是他。
商云庭寿元将近,眼睛也有些?浑浊,他看了看解千言和他手中的戮仙剑,沉声喝道:“既是商家子弟,传承商家血脉,受商家教?养长大?,你就是这样来回报自己的宗族吗?”
解千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伸手抚过戮仙剑锋利的剑刃,对商云庭道:“好,很好,高祖说得对啊,那我这不肖子孙,就用?这把商家精心打造的戮仙剑,来好好回报你们的生养之恩吧。”
未等解千言再次出手,商明曜忽然道:“你娘当初盗走仙骨,强行融入你体内,为保你性命,我们放任仙骨在你身上长了十几年,送你拜师学艺,后来不过是让仙骨物?归原主,你竟然舔着脸来报仇,你报哪门子的仇?”
解千言脸上的笑容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又恢复正常,他看着商明曜,嘲讽道:“你这种害死发妻,还要污她名声的畜生都能舔着脸活着,我为何没?脸来报仇?”
商明曜面上神情?没?有任何波动,继续道:“是不是你娘盗走的仙骨,但凡家中年长的客卿仆从,无人?不知,你随便拉个?人?问问都行,至于仙骨,呵,修真界传承万年,你可曾听闻过还有谁天生仙骨的?偏偏就你是万年不出的绝世之才吗,若真如?此,为何你直到六岁才被发现身有仙骨,我们商家又为何不把你供起来,等着你成就真仙飞升上界,让我商家也跟着一飞冲天?毕竟你也是我亲儿子啊。”
听到最后一句,解千言原本平静的神色一厉,挥剑直刺商明曜。
商明曜没?料到他说动手就动手,情?急之下拔剑硬接了这一招,被势若万钧的剑气逼得倒飞出去?,一直撞到身后断墙才勉强停下,本就有伤的身体支撑不住,噗地?吐出一大?口?血。
商云庭见势不妙,手中玉笛一横,高亢尖利的音调瞬间响起,一波波如?潮水般的灵力随着震荡的笛音齐齐涌向解千言,挡住了他再次挥向商明曜的剑。
商云庭毕竟是金仙中境修为,且停留于此境界上千年了,就算是行将就木,其实力也仍旧是不可小觑,解千言被笛声拦住,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跟着一起躁动叫嚣起来,像是争先恐后要冲破身体的束缚,撞得浑身肌肉骨骼都剧痛发软。
他并未强行与商云庭拼斗,倒飞出笛声攻击范围,调动体内魔气强行压下沸腾的血液,指着狼狈不堪的商明曜道:“商老狗,你背着我娘勾搭黎家女,跟那毒妇合谋将我扔去?毒雾沼泽,引我母亲去?救,这事可是那毒妇亲口?对我说的,你还敢不认?”
他不待商明曜作答,又问头顶留音石中一直重复着商家几人?罪行的商知羽:“商知羽,你来说说,你是何年何月出生的?”
商知羽闻言顿了顿,似乎被人?忽然打断,有点不知所措,但这个?人?的问题他又不敢不回答,停了半晌才语调平平地?答道:“我出生于启元三千零六十二年一月十七。”
说完这句,商知羽又继续重复起先前?的话?,一板一眼一丝不苟。
解千言怒道:“我娘死在我六岁之时,我的好弟弟却只比我小四岁,商老狗,你说这是为什?么?”
商明曜阴沉着脸一声不吭,解千言也并非想要听他的答案,趁机调息完后,将手中戮仙剑往地?上一插,长剑如?游鱼般没?入脚下土地?,魔气沿着剑身灌入,又朝着四面八方涌去?,所过之处,草木瞬间枯萎,清亮澄澈的洗心泉水渐渐被染成了浓黑的墨色。
商云庭脸色骤变,失声叫道:“你,你是魔修!”
解千言笑道:“这要多亏我的好弟弟和他母亲,若不是他们将我扔进魔窟,我还没?机会转修魔道呢。”
商云庭沉着脸不说话?,商明曜当机立断御剑冲向结界,可惜他实在低估了迦昙亲手打造的“善恶到头终有报”,刚一撞上结界,整个?人?就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落了下来。
解千言连多余的眼神都懒得分给他,盯着商云庭轻声道:“别枉费力气了,今天你们谁都跑不了,若是乖乖去?死,我可以给你们个?痛快。”
商云庭就算活不了多久了,也绝对不想乖乖去?死,怒喝一声,将手中玉笛一抛,朝着解千言头顶砸了过来,这玉笛也是一件堪比神器的法?宝,又被他蕴养多年,威力不凡,被当做锤子简单粗暴地?砸过来,依然是气势汹汹,然而解千言却不闪不避,仍旧握着剑柄,将体内魔气灌入地?脉。
玉笛飞到离解千言脑门不过三寸之处,原本通体光华内蕴的笛身忽然黯淡下去?,像是被抽走了灵魂,斩断了翅膀的鸟儿一般,无力地?坠落下去?,被解千言伸手一接,轻轻松松拿在了手中。
“呵,多谢高祖赠宝了。”
商云庭目眦欲裂,失声尖叫道:“你做了什?么?!”
他试图唤回自己的法?宝,却忽然发现体内灵力所剩无几,倒吸一口?凉气,再也维持不住漂浮于半空中的姿态,狼狈地?落在地?上,抓起摔得七荤八素的商明曜就朝洗心泉的方向跑去?。
恰在此时,空中留音石里的商知羽再次停下,顿了片刻,僵硬发木的声音才道:“善恶到头终有报,你们的报应就在今天。”
没?能逃出商家老宅的众人?这才发现,他们再也无法?从地?脉中汲取灵力,身上的灵力也近乎枯竭,惊恐的尖叫哭喊声瞬间响彻整座大?宅。
是绝灵阵,笼罩住商家大?宅的结界不知何时成了绝灵阵。
商云庭带着商明曜,很快跑到洗心泉旁,却绝望地?发现泉水一片漆黑,半点灵力也没?有。
两?人?终于明白?,这上门讨债的魔修是有备而来,头顶的绝灵阵竟有如?此惊人?的威力,跟这魔修合力将商家赖以存续的灵脉彻底毁掉了。
解千言收剑起身,脸色也是惨白?,将洗心泉的灵脉废掉几乎耗光了他体内魔气,幸亏他体内有源魔之力,魔气生生不息,绝灵阵也影响不了他,否则这样的状态下,商知珉那种货色恐怕也能伤他。
略微平复了片刻,解千言提着剑朝商云庭和商明曜二人?走去?。
“知禹,知禹,儿子,爹错了,爹向你道歉,向你娘道歉,你饶爹一命吧,都是他,都是这老东西的主意,是他嫌弃你娘失了靠山,不配做家主夫人?……”
商明曜满脸尘灰,发冠散乱,再也摆不出高高在上的嘴脸,蜷缩在断墙下,不住地?哀求,气得商云庭一脚踹在他胸口?,却被他抱住腿绊了个?狗啃屎。
解千言看着这两?人?狗咬狗的模样,只觉得好笑,实在懒得再跟他们废话?,举起戮仙剑便要刺下去?。
忽然,天上传来一声怒喝:“商知禹,孽徒,你敢!”
解千言抬头望去?,只见两?道身着青衣道袍的身影迅速飞到商家祖宅上空,齐齐挥剑斩向仍旧喋喋不休的留音石。
嘭的一声巨响,结界连带着商家祖宅的地?基一起震颤起来,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从四面八方响起,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平静,结界仍在,绝灵阵也没?有丝毫破损,但解千言知道,师父这件法?宝恐怕撑不了太久了。
扭打在一处的商明曜和商云庭两?人?听到这声怒吼,不禁喜出望外,连忙喊道:“宗主!快救我们!”
来人?正是天衍宗宗主荀峪和太上长老况明,这两?人?均是金仙中境修为,联手强攻之下,结界再次震颤起来。
商明曜和商云庭以为救星来了,也不再内讧,起身就要朝大?门跑去?,但还没?迈出一步,商明曜的身形就猛然僵住。
胸前?墨黑色的剑尖透体而出,他不可置信地?回头去?看,只看到解千言淡漠平静的半张脸,张了张嘴想最后再说点什?么,喉咙却被涌上的鲜血堵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声响。
解千言拔出剑,看也没?看倒地?的商明曜一眼,飞身追上商云庭,一剑斩落了他的头颅。
“孽徒!你竟敢弑父杀亲!”
荀峪的怒吼再次响起,而伴随着这声怒吼传来的,是结界碎裂的脆响。
商知羽的声音戛然而止,漂浮在天上的留音石无力地?坠落下来,与之一道而来的,还有荀峪和况明怒恨交加的剑风。
解千言预感不妙,勉力转身,提剑欲要挡下这雷霆一击,另一手已捏紧符箓,准备见机远遁。
然而这一剑却没?能刺中解千言,狂风乍起,龙吟阵阵,荀峪和况明被一股巨力掀飞,连退数丈才堪堪稳住身形。
青色的蛟龙从云层中咆哮而下,如?天降神祗,一个?凌厉的甩尾过去?,将商家祖宅所有屋顶抽飞,顺便再将欲要冲过来的荀峪和况明两?人?扫到城墙根去?。
“师兄!你这混蛋,竟敢背着我偷跑!要是受伤了的话?,我至少十天不想理你!”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威胁人?方式,解千言忽地?笑了。
他提剑站在废墟中,站在所谓父亲的尸体旁,笑得很是开怀,任由?泪水从眼角滑落,落入了满地?狼藉中。
92.商知禹到底是谁
青蛟大王并未落地, 而是将小山般巨大的头颅凑到商家内院中,等站在他额头上?的白裙少女跳下?来后,又朝着城门初飞去, 瓮声?瓮气地对解千言道:“我去将那两个人拦下?。”
解千言朝青蛟大王拱了拱手:“多谢前辈。”
舟雨踩着满地的瓦砾砖石跑到解千言跟前?,将人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番,见他白衣染血,双眼通红, 心里那点气早就烟消云散, 只剩满满的担忧心疼。她小心翼翼替他擦了擦脸颊上?的血迹, 轻声?问道:“师兄你伤到哪里了啊, 疼不疼?”
解千言牵过她的手,柔声?道:“我没?受伤,都是别人的血。”
舟雨松了口气, 又道:“那你和伯母的仇人都死了吗?”
解千言摇摇头:“还剩一个, 你,你跟我一起吧。”
他本?来想让舟雨就在这里等着,但又实在不放心,万一商家哪个不长眼的回来伤了她可怎么办,索性还是带在自己身边。
商家祖宅已经被解千言和青蛟大王先后出手搞成了一片废墟,结界刚一撤下?, 弟子仆从们便作?鸟兽散,全跑得没?影了, 至于家主夫人黎书婉,更是从头到尾都不见踪影。
解千言想了想, 从草丛里捡回留音石, 轻轻扣了扣,问道:“商知羽, 你娘在哪儿?”
留音石中的灵力已经消耗殆尽,商知羽的魂魄也快要消散,解千言想着他方才充当器灵设下?结界,应该对商家祖宅中的情况了如指掌了,于是随口一问,见它半晌没?动静,便将东西往储物袋里一扔,打算自己去找。
结果商知羽那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忽然响起:“在洗心阁地下?密室。”
说完这句后,留音石便再也没?有动静,解千言用神识扫了扫,发现商知羽的魂魄已经彻底消散。
洗心阁已经被折腾成了一堆东倒西歪的破烂,满地都是摔碎的瓷器瓦片和散架的家具物什,解千言带着舟雨找了好半晌,终于在歪倒的博古架后面发现了一处暗门。
解千言让舟雨站远些,挥剑斩开了暗门,又丢了张火符到黑黢黢的暗道中,见火光毫无异样,这才叫上?舟雨,两人一起顺着盘旋往下?的暗道往地底走?去。
越往下?走?,阴凉森冷的感觉越是明显,舟雨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小声?问道:“师兄,这里,应该不会有鬼吧?”
解千言也不敢保证,牵着舟雨的手紧了紧,提议道:“要不你去上?头等我?或者我抱着你?”
舟雨觉得她师兄现在很是脆弱,需要她陪着才行,遂故作?坚强道:“不用,我跟你一起,我就是问问而已,鬼其实也没?那么可怕哈哈哈……”
末了又小声?补充了一句:“只要不是饿死鬼就行,饿死鬼会吃狐狸尾巴……”
她越说声?音越小,眼睛警惕地四处转悠,像是怕饿死鬼忽然冲出来咬她的尾巴。
解千言轻笑:“你这是听谁瞎说的呢?饿死鬼为什么会吃狐狸尾巴?”
舟雨嘟哝道:“是长老们说的,关?禁闭的阁楼里就有饿死鬼,真?的会咬我的尾巴。”
解千言呼吸一顿,柔声?安慰她:“长老们故意吓唬你呢,别怕,下?次我们回太华山,师兄帮你把阁楼里的饿死鬼都送去投胎,看谁还敢咬你的尾巴。”
舟雨忙不迭点头,将解千言的胳膊抱得更紧了些。
此时?暗道也恰好走?到了尽头,一扇巨大的石门出现在两人眼前?。
石门是用一整块黑曜石凿成,足有三人高,半点花纹也无,静静矗立在阴森森的地下?,莫名散发出不详的气息。
解千言心中忽然有些发紧,他没?有立即去打开石门,而是将舟雨拉到一旁,小声?叮嘱:“舟雨,你就在这里等着,别进?去,有什么异常就赶紧上?去找青蛟前?辈。”
舟雨蹙眉看着他,眼中满是不解:“怎么了师兄,这里面有什么古怪吗?”
解千言迟疑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道,但感觉有点奇怪,但你别担心也别害怕,我不会有事,你按我说的做,别让我担心好吗?”
舟雨只好点点头,伸手抱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胸前?,小声?道:“那你也要小心,别让我担心好吗?”
解千言摸摸她的头,轻轻吻了吻她柔软的发丝,将人放开,又拿出留音石和符箓放入她手心,这才转身去推那扇古怪的黑曜石大门。
本?以为这扇门设了禁制,或者至少应该很沉重,可解千言的手刚一触碰到它,门便自己缓缓朝内打开了。
门内是一条灯火通明的走?廊,通往一间被竹帘隔开的房间。
看上?去没?有任何异常。
解千言转头冲神情严肃的舟雨递去一个安抚的眼神,转身走?入门内。
走?廊两侧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嵌着造型古朴的壁灯,壁灯灯罩中放着萤火石,柔和的淡黄色光芒将石壁上?粗粝的纹路都照得一清二楚,没?有怪异的图案,也没?有可疑的痕迹,却?让解千言心中的不安之?感愈发浓烈。
他脚步轻缓地走?到竹帘前?,用手中戮仙剑挑开帘子一角,看到了里面房间的情形。
这是一间布置得极简单的卧室,一张拔步床,一架黄梨木梳妆台,两把红木椅子,一个放杂物的博古架,总共就这么点东西,床上?则有一个披头散发看不清面貌的人缩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解千言掀开竹帘走?入房中,一眼扫过小房间中的几件家具,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又看向床上?不知死活的人,沉声?问道:“黎书婉?”
过了许久,那人才缓缓抬头,露出一双浑浊的眼睛和略显苍老的面容。
解千言一眼便认出,这的确是他要找的人,商知羽的母亲黎书婉。
黎书婉乃是世家大族嫡女出身,天资不错,修为早已是地仙圆满境界,按理来说样貌不会如此苍老,但看她如今的状态,不是走?火入魔便是重伤在身,如此形貌也算说得过去。
想起一路过来听到的关?于商家家主与?夫人动手的传闻,以及商明曜重伤在身的状态,解千言大概猜出了黎书婉重伤又被关?在这里的缘故,但他并不想去深究这两人为何会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他今天来商家,只为母亲和自己讨回血债。
解千言提剑走?向黎书婉,打算送她去跟宝贝儿子团聚,剑刚举起,却?听黎书婉忽然咯咯笑了起来。
怪异的笑声?在空荡荡的密室中回响,莫名渗人,她笑了片刻方才开口嘀咕道:“怪物,怪物回来了,怪物回来了啊!我就说不该留他,你们非要留,非要留,哈哈哈活该,怪物啊,怪物回来了……”
她不停地重复着“怪物回来了”这一句话,让解千言心中的不安之?感再次升起,忍不住问道:“你说的怪物,是我?”
黎书婉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解千言,怪笑着答道:“当然是你,当然是你这个怪物!贱人,解宛歆这贱人竟敢把怪物偷出去,死了活该,死了活该……”
听到母亲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解千言胸中怒火翻腾,再也不想跟这疯子废话,提剑直刺向她喉间。
谁料这疯子看上?去神智已失,却?察觉到了危险,几乎是本?能地一滚,滚到了另一头床角,嘭地一声?砸在墙上?,沉闷的轰隆声?蓦然响起。
解千言下?意识转身回头,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只见原本?放着梳妆台的那面墙壁缓缓降下?,露出了后面一片漆黑的密室。
解千言的心脏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拉扯着他,引诱着他,让他下?意识地转身往那片黑暗中走?去。
这间密室冷得像冰窖,空旷得好像没?有边界,解千言定定站了片刻,迟缓发木的脑袋才终于想起该燃一张符火,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东西。
薄薄的符纸轻飘飘飞到半空,解千言的手指僵硬,再简单不过的火符手印硬是掐了三次才掐对,啪的一声?,火光瞬间亮起,刺得他下?意识地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他看到了自己的脸。
或者说,商知禹的脸。
被封在厚厚的玄冰中,挂在石壁上?,总共五个,从三四岁到二十来岁,都是商知禹的模样。
淡紫色的雾气从每个商知禹的头顶飘出,又很快汇聚到一起,汇入密室上?空的一块约莫人头大小血红色不明物体中。
解千言忽然有点明白为何黎书婉会口口声?声?叫自己怪物了。
他怔在原地,脑海中一片空白。
*
舟雨乖乖等在石门外,半晌没?听到里面有什么动静,有些按捺不住,做贼似的趴到门口,伸长了脖子往走?廊里面看,什么也没?看到。
忽然,里面传来黎书婉的笑声?和说话声?,一句句怪物在舟雨耳边回荡,听得她心头火起,忍不住想冲进?去跟这疯女人对线,但想到师兄的叮嘱,又闷闷地忍了下?来。
轰隆隆的声?音响起时?,舟雨已经做好了跑路的打算,但里面很快又安静下?来,并且许久都没?有别的动静,这让她很是不安。
抓耳挠腮地在石门外徘徊了许久,她实在不放心,最后干脆心一横,变成巴掌大小的狐狸,贴着墙做贼似的挪了进?去。
舟雨边走?边安慰自己,我就看一眼,在门边看一眼就行,师兄肯定不会发现的。
就这样鬼鬼祟祟挪到门边,伸出爪子撩开竹帘一角,偷偷往里面看了一眼,这一眼就吓得舟雨肝胆俱裂。
一个披头散发表情狰狞的女人浑身泛起血光,下?半身已经融化成一滩血水,正蠕动着朝解千言所在的密室跑去,密室中火光隐隐,解千言的身影一动不动,丝毫没?有察觉背后的危险。
舟雨几乎想也没?想就立即变作?身高腿长的大狐狸,撒腿冲向发愣的解千言,边跑边大叫道:“师兄小心!”
解千言像是被施了定身术,舟雨连叫了两声?他也没?动一下?,而疯女人已经完全融化,变成了一团咕嘟咕嘟冒泡的可怖血水,带着滔天恨意冲向解千言。
舟雨被吓得心胆俱裂,脚底生风跑出了狐生从未有过的速度,化作?一团白光撞向解千言,将人扑倒在地。
那团血水擦着狐狸的脑门撞向立在解千言身前?的玄冰,刺啦一声?融了进?去,沾到了冰中人的手上?,几乎瞬间便将皮肉烧化,顺着手臂蔓延开,一点点融掉了整个身躯。
解千言怔怔地侧身抱住扑在自己身上?的狐狸,下?意识地伸手摸摸她的脑袋,想看看有没?有伤到。
一声?惊天动地的哭嚎霎时?响起,吓得解千言的手都哆嗦了起来,三魂七魄也跟着归了位,焦急问道:“你伤到哪儿了?”
舟雨只觉得头顶火辣辣的疼,像是被人掀了头皮,用爪子捂住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到解千言的声?音,更是又气又委屈,恨恨踹了他一脚,嚎道:“我的,我的头皮被怪物削了,呜呜呜,好痛,痛死了,肯定秃了!”
听她哭声?嘹亮,踹人也有劲,解千言略松了口气,赶紧将她扶起来,小心翼翼扯下?护在头顶的爪子,果不其然,脑袋顶上?的毛秃了一长条,斑斑血迹从没?了毛的头皮渗出,看上?去实在疼得很。
解千言赶紧拿出止血止疼的丹药喂给她,又贴了张除秽符在她额上?,隐隐清光中,渗血的伤口飘出丝线般的黑气,之?后便没?有更多的血渗出,他这才放下?心,又见狐狸雪白的小脸都哭花了,忍不住心疼,将人抱进?怀里轻声?哄着。
他一边哄狐狸一边转头看墙壁上?的玄冰,惊讶地发现五个商知禹都被那团血水烧没?了,玄冰中只剩下?一些焦黑色的残渣。
解千言说不出是什么心情,将怀中软乎乎的狐狸抱得更紧一些,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感觉到自己是真?实存在的,活生生的解千言。
待舟雨的哭声?渐渐止住,解千言低声?问她:“还有哪儿受伤了吗?有没?有不舒服或是别的什么怪异的感觉?”
舟雨只觉得脑门儿疼,伤心自己变成了秃子,别的倒没?什么,有气无力地趴在解千言身上?答道:“我胸口发闷悲痛欲绝,若是头上?的毛长不出来了的话,那可能会难受一辈子了。”
解千言只好选择闭嘴。
但这地方实在不能久留,他又帮舟雨吹了吹伤口,哄着她变成小狐狸揣进?怀里,匆匆将密室搜了一遍。
墙角石桌的暗格中藏了一本?手札,密室正中还放着一尊十分粗糙简陋的大鼎,另外就是飘在空中的那块血红色不明物体,解千言将这三件东西都收起来,带着舟雨离开了密室。
93.生发专家南悦星
回到地面时, 青蛟大王跟荀峪和况明正打得不可开交。
青蛟大王两千年前就曾经以一挑十而不落下风,在妄思海附近打出了赫赫威名,如今对上修为本就逊于自己的荀峪和况明两人, 更是不在话下,苍青色蛟龙那巨大的身影在天衍城上空游走,卷起一阵阵狂风骤雨电闪雷鸣,将荀峪和况明压得完全喘不过气来。
对于这位便宜师父, 解千言实在谈不上有什么感情, 要?说恨, 其实也算不上多恨, 虽然他跟黎书婉不清不楚的,但没有证据表明他掺和了残害母亲和自己的事,顶多就是视而不见。
解千言不欲跟他们死磕, 舟雨又受了伤, 得?尽快离开这里才行。
“青蛟前辈,我们走吧。”
“哦,好的,这就走。”
青蛟大王行事风格毫不拖泥带水,话音刚落,硕大的脑袋已经伸到解千言跟前, 赶在他踏上飞剑之前将人一叼,再一甩, 扔到自己背上,咻地一下冲进云霄。
一剑刺空的荀峪和况明望着一转眼?便隐没在云层中的蛟龙尾巴傻了眼?, 坐在蛟龙背上的解千言也傻了眼?。
你们妖啊, 还真是对当坐骑这件事毫无心理负担,甚至十分?乐意的样子呢!
“抓稳了!”
青蛟大王甚至好心提醒了背上发?愣的解千言一句。
解千言只好乖乖抓紧青蛟大王的背鳍, 咕哝道:“您还是悠着点啊。”
本以为青蛟大王就要?驮着他们回浮玉岛了,谁知道他刚飞入云中,又忽然一个俯冲向下,朝傻愣愣望着天空的荀峪和况明扑去,趁人不备之时,狠狠一尾巴甩过去,再次将人抽进城墙里,好半晌都爬不起来?。
杀完这个回马枪,青蛟大王心中舒爽了,带着解千言消失在天衍城上空。
蛟龙御风而行,速度极快,不过半个时辰便回到了浮玉岛。
刚一落地,解千言便接收到两道谴责的目光,程泽更是一边瞪他一边阴阳怪气:“哎呀,我们打遍天下无敌手,一人可抵千军万马的师兄回来?了呢,没伤着吧?我猜肯定没有,姐夫啊,你们这般心急火燎地跑过去,没给咱们师兄添乱吧?”
青蛟大王是个老实人,没怎么品出程阴阳话中的阴阳之气,啊了一声转头看向解千言,挠挠头问他:“我没添乱吧?”
解千言难得?竟被程阴阳堵得?没话说,颇有些进退两难地站在小?院门口。
总算还有个医者仁心的南悦星在,虽然不太赞同?解千言独自去逞强急哭了舟雨这种行为,但终归还是记着他当初的救命之恩,不轻不重瞪了两眼?便出声解围:“解道友,舟雨呢,她没事吧?”
末了她又忍不住补了一句:“先前你忽然不见了人影,她急得?哭肿了眼?睛,你,唉……”
解千言这下更是接不上话了,但又立即想?起舟雨头上的伤,赶紧将睡着的狐狸从怀里掏出来?,小?心翼翼递给南悦星:“南姑娘,舟雨被燃血禁术化?成的毒血沾到了头皮,麻烦你帮她看看。”
南悦星赶紧将小?狐狸接过来?,动作轻柔地拿开她捂在头上的爪子,露出底下已经开始结痂的伤口。
这伤口从头顶心一直到后脑勺,拇指宽的一条,血痂变成了乌黑色,看上去十分?可怖,所幸处理及时,秽毒已经拔除干净,只是这块头毛日后想?恢复如初,恐怕得?需要?些时日了。
这么漂亮的小?狐狸要?当好长一段时间的秃头怪,南悦星想?想?就心疼,忍不住又瞪了解千言一眼?,瞪得?解千言尴尬地低头数地砖。
舟雨这时也醒了,见到南悦星,嗷一嗓子就哭了出来?,指着自己脑袋跟她诉苦:“悦、悦、悦星,我脑袋,脑袋秃了,呜呜呜,怎么办,能治好吗?”
南悦星跟她保证道:“舟雨你放心,治秃头我可厉害了!我祖父的秃脑门儿就是我给治好的,现在头发?可多了,不信下次带你去看看。就是时间可能要?稍微久点,要?不这样,我先给你绣条好看的头巾怎么样?你想?要?绣兰花的还是荷花的?鸟我也会绣……”
舟雨听她保证能治好,心中的大石头放下了,又被她口中好看的头巾吸引,开始认真思考要?什么花色,最后坚定道:“绣只鸡,红羽毛的大公鸡!”
南悦星:“……”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讨论起头巾的样式和花色,将解千言扔在原地,又接受了一番程阴阳的阴阳怪气洗礼。
“嗐,这南姑娘真是的,还是医修呢,咱们解师兄虽然能单枪匹马杀上天衍宗,以一敌多不落下风,但说不准也受伤了不好意思开口呢,她还真的问也不问一句啊!”
解千言深吸一口气,忍住了打这家伙的冲动,沉声问道:“阿鼎在哪儿?”
程阴阳摊摊手:“不知道,可能是去哪家佛寺道观帮他家骁勇善战的主人烧香祈福了吧,毕竟也帮不上什么忙,哎呀,说起来?我也该去帮你祈福的,毕竟我也就这点用处了。”
解千言快被他烦死了,挥挥手将人赶走,正打算回自己房间,忽听身旁一直不吭声的青蛟大王关切问道:“师兄,呃,解道友,你没受伤吧?”
要?不是青蛟大王老实人形象深入人心,解千言都要?怀疑这是现学现卖阴阳他来?了。
他拱手朝青蛟大王行了一礼:“多谢前辈及时出手,我没受伤……”
青蛟大王挠挠头:“哦,别客气,我没给你添乱就好,快回去休息吧。”
他说完转身就走,化?作蛟龙趴回屋顶发?呆望天,解千言只能尴尬地扯扯嘴角,觉得?自己被噎了却又没有证据。
*
阿鼎不见鸟影,解千言只好拿出从密室中带回的三件东西,自己先研究一番。
外形粗陋的大鼎看不出是什么材料炼成,但一触碰便能感?觉到凉入骨髓的阴寒之气拼命往人体内钻,联想?到放在玄冰中的五具人体,解千言直觉这不是什么好东西,大概查看了一番便丢进单独一个储物袋中。
而那块血红色的不明物体,比成年男子的拳头略大一些,表面光滑如玉,形状毫无规则,像是从矿脉中随便凿下来?的一块矿石,内里却似有水在流动。
解千言几次伸手又缩回,这东西一拿出来?,他心中就又升起见到黑曜石大门时的不安之感?,那种心脏被攥紧了的感?觉,让他最终没有去碰这块石头。
他最后看向那本手札,或许关于商知禹到底是谁,自己到底是谁的答案,就在这本手札中。
解千言深呼吸了好几次,待狂跳的心脏平静下来?后,这才伸手翻开那本薄薄的,黑色封皮的手札。
密密麻麻的小?字映入眼?帘,但解千言一个都不认识。
这些字跟蠹虫书生给的那本书上的字一样,是迦昙口中的神界天字文。
一颗心被高高提起又猛地摔下,解千言有种浑身力?气都被耗尽的颓然之感?,重重靠回椅背,长长叹息一声。
难怪阿鼎不见了,估计是猜到自己会问一些他不想?答的问题,提前溜了,约莫要?等编好了谎话才会现身。
解千言累极了,靠在椅背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恍惚中,他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被关在漆黑冰冷的棺材中无法动弹。
空气一点点变得?稀薄,这让他完全不敢大口呼吸,可是心脏却跳得?越来?越厉害,仿佛下一次就会冲破胸腔炸裂开来?,他急得?满头大汗,在心里疯狂喊着自己的名字。
商知禹,商知禹,快睁开眼?,快伸手打破这棺材,再不动手的话你就要?死了。
不不不,我不是商知禹。
那我到底是谁?
越来?越困难的呼吸,一下快过一下的心跳,催促着他赶快想?起自己真正的名字,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
脑袋像是被人搅成了一团浆糊,一个清晰的念头都无法抓住。
忽然,一只手从他胸腔里伸出,蛮横地撕开他的肋骨和皮肤,一拳击碎了头顶的棺材,将他拽回满是清新空气的人间。
感?受着平静下来?的心跳和呼吸,他觉得?自己活了过来?,可是看着从胸腔中长出的怪手,他又觉得?自己早就死了。
*
“师兄,师兄,你快醒醒啊,师兄……”
被困在生与死的难题中的解千言艰难地睁开眼?,看到了一团红的黄的黑的混在一起的怪东西。
他还没来?得?及进一步思考着到底是个什么,那团东西就渐渐缩小?远离,漏出了下面那双他再熟悉不过的狐狸眼?睛。
解千言揉着胀痛的脑袋坐起身,轻声唤道:“舟雨?我睡着了吗?”
舟雨蹲坐在桌上,有些担忧地问道:“师兄,你怎么了,受伤了还是生病了?怎么在椅子上睡着了呀。”
解千言睁开眼?,发?现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他竟然不知不觉睡了这么久?再一低头,忍不住笑了:“这就是南姑娘给你绣的头巾吗?”
舟雨摸摸头上的“公鸡”头巾,嘟哝道:“不好看吗?这头巾可是用流云纱做的,它可以根据我的头随时变大变小?,悦星绣了一下午才绣出来?的呢。”
看着小?狐狸头上那只翅膀脑袋跟身子闹不和分?了家的“公鸡”,解千言实在不能昧着良心夸好看,估计舟雨自己也是不好意思辜负南悦星的好意,说话底气都不是很?足的模样。
于是解千言委婉地建议道:“我记得?月影轩前几日进的新货中有一批烟罗缎,颜色样式都很?多,要?不明天你跟南姑娘再去选几匹,央她多做两条头巾给你换着戴?”
舟雨的眼?睛立马就亮了,扑进解千言怀中,抱着他的脖子一顿夸:“师兄怎么这么聪明啊!”
解千言也笑起来?,抱着狐狸安静发?了会儿呆,忽听她又道:“但是师兄爱逞强的毛病还是要?改!你是不是嫌弃我们修为不高帮不上忙?哼,若不是我和青蛟前辈来?得?及时,还不知道某个修为高强的家伙得?受多重的伤呢!去别人家里打架怎么能不多叫上些人,再想?好逃跑路线呢,师兄你这次不聪明!”
本以为这一茬已经揭过去了,谁知道这狐狸还挺记仇的,解千言只能老实认错:“嗯,是师兄不对,师兄糊涂了,下次再也不敢这样乱来?了,我的好师妹,你大人有大量,饶了师兄这一回可好?”
舟雨哼了一声,继续赌气道:“我头上的毛什么时候长起来?,我就什么时候原谅你!”
解千言没话说了,心疼地摸摸狐狸软乎乎的脸颊,见她嘴里说不原谅自己,爪子却实诚地紧紧搂着自己脖子,一时又心软得?不像话。
半晌后,解千言又道:“我打算过两日回解家祖宅一趟,将母亲的遗骨送到外祖父身边安葬,你能陪我一起去吗?”
舟雨点点头:“好,我陪你一起去。”
94.出门怎么能不带程阿婆
两天后, 天气晴好,解千言和舟雨出发前往解家祖宅。
解家祖宅位于安昌城燕回山中,离浮玉岛还挺远, 这趟回去又?是为安葬亡母,不?好带太多人,没能跟去的程泽天还未亮就开始满院子忙碌,替舟雨准备了不?少点心零嘴, 又?要帮解千言收拾行囊, 一副当了三十年老妈子的熟练模样。
“千言啊, 咱们舟雨头上有伤, 不?能吹风,你御剑的时候慢些。哎,你也要穿厚点, 我把那件靛蓝的大氅放你储物袋里了, 御剑的时候穿上,别着凉。还有啊,别吃路边摊上的烤串,别喝山里的生水,都脏得很,哎, 说的就是你呢舟雨,别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 你想当一辈子秃头狐狸吗?过来,我再看?看?你这身毛厚实不?, 要不?再加件斗篷……”
舟雨和解千言齐齐抬头看天上那火辣辣的太阳, 一时找不?到正确的言语回答。两人被堵在大门口已?经快有一个时辰,听?程阿婆叨叨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但凡让他闭嘴,他就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问他们是不?是不?拿他当朋友,是不?是嫌弃他。
南悦星已?经被他烦得不?敢露面,只有青蛟大王盘在门楼上,时不?时伸个大脑袋下来?点头附和。
眼看?着就要到中午了,解千言长叹一声,无奈地妥协道:“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现?在就走,再多说一句就都别去了。”
程阿婆闻言眼睛立马就亮了,挥挥手同青蛟大王告别:“姐夫,你守好家哦,别让悦星那家伙熬夜,她眼圈都黑了。待会?儿太阳大了你就回后院芭蕉树下盘着,那里晒不?到……”
他还没叮嘱完,就被忍无可忍的解千言提着后领子跳上飞剑,刷一下消失在原地,剩下青蛟大王习惯性地点着头,伸伸爪子嘟囔一句:“不?要我送吗?我可快了……”
人都飞没影了,错失了当坐骑机会?的青蛟大王又?盘了回去,望着天空开始发呆。
*
解千言的外祖父解望川出生于燕回山一猎户家中,幼时跟父亲外出打猎时遇到熊瞎子,被路过的天衍宗长老江芸救下,江芸见这小孩其根骨极佳,便收为弟子,带回了天衍宗。
解望川果然是修仙的好苗子,年纪轻轻便突破金仙境界,后来?更是从一众世家子弟中脱颖而出,当上了天衍宗的宗主?。
虽然踏上仙途,从此平步青云,解望川却是个极念旧重情的人,一直对身为凡人的父母和幼弟照顾有加,后来?面对众多世家贵女抛来?的橄榄枝时,仍旧坚持与自幼定亲的凡人女子苏清语成婚。
可惜好景不?长,苏清语生下解宛歆后没几年便过世了,解望川也在女儿解宛歆出嫁后的第四年因?修炼秘术不?慎遭反噬而意外陨落。
解望川并未按照天衍宗历代宗主?的传统葬于天衍山后山,而是依照其生前?所愿,葬回了燕回山的解家祖坟中,回到了妻子和父母身边。
来?燕回山的路上,解千言跟舟雨和程阿婆简单讲了自己外祖父的事,惹得程阿婆对这位孤苦伶仃的金仙大佬怜心大起,一会?儿怕晒着他,一会?儿怕冷着他,连原本最受关爱的伤患狐狸也被排在了后面,甚至提出用狐狸尾巴来?帮身强体壮的金仙大佬保暖这种荒唐建议,气得舟雨一路坚持用人形,不?给这混蛋半点可乘之?机。
解千言任他们胡闹,只专心赶路,终于在日头开始偏西的时候带着两个聒噪的家伙到了燕回山脚下。
解千言只在外祖父过世时随母亲来?过一次,那时候他才?三岁,早就不?记得怎么?走了,本打算到了地方?找人问问,结果进山半天了都没见到半个人影。
燕回山不?大,但位置比较偏,离安昌城挺远,山上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风景,反倒是有不?少野兽出没,因?此很是荒芜,几乎没人会?住在山里,解家人也死的死走的走,祖宅早已?经荒废了好些年。
幸好有舟雨在,找不?到人问路,还可以找山里的鸟雀走兽问问路。
“走到半山腰的小水潭之?后,又?往哪儿走呢?”
“啾啾啾……”
“啊,那棵老松树长什么?样?有多大,多高?”
“啾啾啾……”
“嗯嗯,谢谢你啦!这些虫子就送你了。”
舟雨将手中两条肥肥的青虫递给小杜鹃后,站在树梢对底下的两人道:“我们走错了,先回刚才?那个小水潭去,然后往歪脖子松树的左边走。”
解千言点点头,还没开口,身旁的程阿婆又?念叨上了:“哎哟舟雨,你快下来?,那虫子多脏啊,怎么?能用手抓呢,快来?洗洗。还有你那身裙子,今天才?穿第一回呢就去爬树,啧啧啧……小心些啊,别把头巾钩坏了,悦星绣了好久呢,弄坏了她又?得绣,就她那手艺,这可不?是难为她吗?”
舟雨被程阿婆念叨了这一路,整个人都麻木了,理都不?理他,大喇喇从树上跳下来?,浅绿色的袖口蹭了指头大小一片黑灰,她索性连手一起往程阿婆衣襟上一抹,抹完抓起解千言就跑。
程阿婆气得吱哇乱叫,扬言要将舟雨丢进水潭里洗个澡,解千言带着舟雨,凭借修为优势始终让他能看?到又?追不?到,惹得舟雨趴在解千言胳膊上笑得直不?起腰。
解千言出发之?前?的沉重心情,也随着这俩人一路的插科打诨变得轻快许多,他嘴角跟着上扬,开始觉得带上程阿婆是个不?错的决定。
*
又?问了几次松鼠麻雀后,三人终于到了解家祖宅。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今天下葬肯定是来?不?及了,他们准备先在解家祖宅歇息一晚。
这座深山中的三进宅子已?经多年不?住人,到处都是灰尘蛛网,天色一暗,就有种闹鬼的阴森感,舟雨一进门就安静了下来?,再也没心情逗程阿婆玩,亦步亦趋地跟在解千言身后,一双狐狸眼瞪得老大,生怕从哪里蹿出只野鬼来?。
这时候倒显出了程阿婆的好处,三十年经验的老妈子热衷于一切清洁洒扫、洗衣做饭的活计,一个人倒腾出了一个团队的错觉,不?过半个时辰就收拾出三间能住人的屋子,又?烧好热水给解千言泡了茶,还将舟雨带的烧鸡卤鸡热好端上了桌。
然而刚一坐下,程阿婆就又?念叨上了。
“哎这茶晾一晾再喝,我说千言啊,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要注意身体知道吗,别喝这么?烫的茶,对肠胃不?好……哎哟我的小祖宗,筷子不?就放你手边的吗,那鸡油腻腻的,怎么?直接用手抓呀!”
师兄妹两人无奈地对视一眼,终归还是乖乖按照程阿婆的要求,老老实实喝茶吃东西,这才?让他稍微消停点,但也就消停了一刻钟,他又?开始念叨了。
“喏,这是我刚才?打扫房间的时候从书桌抽屉缝隙里找到的,应该是你外祖父写的,我就扫了一眼,没往下看?,你快收着吧。你们这些邋遢鬼啊,别往床角桌子缝这些地方?塞东西知道吗,扫起来?很麻烦的……”
程阿婆一边絮叨,一边将一张叠好的信纸交给解千言。
解千言忍不?住反驳他:“一个清洁术就能搞定的事,你非得亲自动手,修炼这么?多年都是白?修的吗……”
他接过发黄的信纸展开一看?,开头是“吾女宛歆,见字如?晤”,果然是外祖父写给母亲的信。
信的开头是父亲对久未见面的女儿和外孙的关怀问候,看?上去十分寻常,但后半段却让解千言很是不?解。
信中写道:知禹之?事,为父已?有头绪,下月初五前?寻机往燕回山一趟,切记保密,勿让商家之?人察觉。
中间有一段被涂抹掉了,最后几行字明显潦草了些,但字里行间都在安慰解宛歆,让她不?要担心不?要害怕,尽管带着孩子回来?。
信的结尾没有写明时间,但显然是在解千言出生后到三岁之?前?这段时间,而且明明是写给母亲的信,却在解家祖宅找到,且信纸有明显被揉皱的痕迹,又?扔在抽屉缝里,莫非根本没有寄出去?还是母亲将信带回来?的?
解千言百思不?得其解,而根据信的内容来?看?,让解宛歆担忧害怕的事情,明显是跟自己有关,这让他忍不?住想到洗心阁那间密室,密室中的商知禹,以及黎书婉口中的怪物。
舟雨和程阿婆还在就烧鸡要用筷子吃还是用手吃的问题争来?争去,没有留意到解千言神情变化,许久之?后,解千言收起信,问程阿婆:“你在哪间房找到这封信的?带我去看?看?。”
程阿婆硬是将筷子塞回舟雨手中,又?施了个清洁术弄干净她手上的油渍,这才?起身带着解千言去发现?信的房间。
这是一间十分宽敞的书房,房中只有一张巨大的楠木书桌、一把红木椅子和一方?矮榻,其余家具摆设都在房子的主?人离开时一并搬走了,程阿婆将房间打扫得纤尘不?染,矮榻上铺了他带来?的毛毡蒲团,书桌上摆着解千言惯用的笔墨纸砚。
程阿婆跟在解千言身后唠叨:“我知道你是个不?睡觉的家伙,喏,打坐用的蒲团,画符用的笔墨都给你放好了,待会?儿我再泡壶热茶过来?,唉,我说千言啊,人还是要休息才?行的,别绷得太紧把自己给绷断了,你总不?想让舟雨守望门寡吧?这在凡间可是很不?吉利的……”
解千言白?了他一眼:“你还发现?别的可疑的东西或是痕迹吗?”
程阿婆皱眉:“没了,这屋子这么?空,能有多少东西,你放心吧,每个角落我都仔细检查打扫了的。”
解千言点点头:“嗯,多谢你了。我要替母亲准备些安魂的符箓,麻烦你陪陪舟雨吧,她怕鬼,别让她一个人待太久。”
话音刚落,外面已?经响起了舟雨的呼唤声,程阿婆赶紧摆摆手告别解千言,跑回去伺候另一个不?省心的家伙了。
解千言关好房门,闭上眼用神识扫过这间房,什么?也没发现?,又?将整座宅子扫视了一遍,还是什么?也没发现?。
其实他也不?知道到底想找什么?,没有发现?或许也是件好事,这样想着,他坐到程阿婆精准准备的矮榻上,闭上眼开始打坐。
不?知不?觉间,解千言睡着了。
他又?梦见自己被关在阴冷狭小的棺材中。
这一次,他连商知禹的名字都没想起来?,意识像是漂浮在空中,静静看?着自己窒息而死,看?着那只手打开胸腔,从心口爬了出来?。
他一点反抗的念头都没有。
哐当——
瓷器摔碎的脆响声惊醒了沉溺于梦中的解千言,他被吓得几乎心跳骤停,猛然睁眼,对上了一双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光芒的眼睛。
沉沉吐出一口胸中浊气,解千言有些脱力地唤道:“舟雨,怎么?了?你躲在茶壶后面干什么?呢?”
努力将自己缩小往茶壶后面藏的小狐狸身形一僵,有些不?好意思地挪了出来?,嘟哝道:“你把自己关在房间不?出来?,我有点担心,就来?看?看?你,结果不?小心摔碎了茶杯……”
夜已?经深了,房中没有亮灯,如?水的月光从半敞开的窗户照进来?,照亮了书桌的一角,头上系着天青色烟罗缎头巾的小狐狸蹲坐在月光下,有些局促地缩着爪子,水润溜圆的眼睛中满是担忧,她觉得自家师兄看?上去很不?对劲,让她生生按捺住了原本想要扑过去的冲动。
解千言揉了揉胀痛的额角,朝桌上的小狐狸张开双臂:“舟雨,过来?,让我抱一下好吗?”
舟雨这次没有迟疑,跳进师兄怀里,找到舒服的位置,抱紧了他的脖子。
熟悉的柔软触感入怀,解千言终于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他安静地抱着舟雨,看?着窗外月色,思绪渐渐飘远。
这次回去,恐怕要闭关一段时间才?行,心魔这东西若不?及时处理,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身死道消啊。
可他身体里的那个东西,真的只是心魔吗?
95.一场悲伤的葬礼
次日一早, 天还未亮,睡得迷迷糊糊的舟雨就听到有人轻轻地敲门,她原本不想理会, 蒙上脑袋继续睡,但这人执着得很,见她不开门,竟在门外嘤嘤嘤地哭上了。
舟雨被哭得心烦, 气呼呼掀开被子跳下床, 只穿了一只鞋便冲到门口, 拉开门一看, 程泽披头散发满脸泪水地趴在门框上,凄然?道:“舟雨啊,今日便?是伯母下葬的日子, 咱们?, 咱们?也该尽尽心啊……”
舟雨立马就没脾气了,鼻子跟着发酸,眼眶也微微泛红,哽咽着点头答应下,两人抹着泪,做贼似的出了门。
独自挑灯画符的解千言还不知道这些, 天刚亮,他收拾好笔墨, 正打?算去叫舟雨和程泽,门外便传来断断续续的敲门声和抽噎声。
解千言疑惑地打?开门, 立时就被挤到跟前的两双兔子眼给吓了一跳, 他赶紧伸手将?舟雨揽过来,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蹙眉问:“这是怎么了,该不会是山里的野妖怪闯进?来欺负了你俩吧?”
程泽不说话,看了他一眼又继续静静地掉泪。
舟雨扑进?他怀里,闷声闷气地安慰道:“师兄,你别难过,你还有我们?呢。”
程泽抹抹眼睛,也跟着道:“师兄,走吧,我们?一起去送伯母,我和舟雨刚刚出去摘了不少野花,虽说简陋了些,但也是我们?的一片心意,希望伯母别嫌弃。”
他指了指廊下两只?装满各色鲜花的竹篓,还有不知道何时准备好的纸钱祭品,都?收拾得整整齐齐放在一起。
解千言的心顿时软成了一汪水,他强忍住了冲上眼睛的热意,冲程泽感激地笑笑,又摸摸舟雨的后脑勺,轻声道:“谢谢你们?,我母亲很喜欢花,她看到你们?准备这么多,肯定很高兴的。”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完,程泽哭得更凶了,整个人都?倚靠在门框上,眼泪哗哗地流,袖子都?被泡得快要拧出水来。
解千言这下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今天的程泽,不,程爱哭有点惹不起啊。
解千言哄好了舟雨,两人又一起勉强哄住了程爱哭,三人这才带着花和祭品去了后山祖坟。
程爱哭抱着装花的竹篓哭了一路,抽抽搭搭地跟花说话。
“抱歉啊小?花们?,你们?好好地开在山上,长得这么漂亮,却被我和舟雨摘了下来,肯定很疼吧?你们?别怕,也就疼这么一下,待会儿就劳驾你们?去陪我师兄的母亲,我师兄啊可怜得很,很小?的时候就没了母亲……”
当事人解千言听得嘴角直抽,想给那脑子有毛病的家伙两巴掌,但他字字句句都?是在心疼自己?,尚未泯灭的良心终究是让解千言强忍住了打?人的冲动。
到了地方后,见到解家祖坟无人祭拜,杂草丛生,程爱哭哭得更凶了,扑通一声跪在解千言外祖父的坟前磕了几?个响头,开始痛陈自己?不孝,将?一脸平静的解千言衬托得像个没有感情?的野孩子。
程爱哭今天感情?虽然?丰富得有些过头,人还是非常勤快的,只?是帮着清理杂草时在哭,下葬时在哭,立碑时也哭,哭得解千言都?忍不住怀疑这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弟弟,唔,不对,程爱哭应该是亲生的,他自己?才是母亲捡来的。
待坟茔垒好,三人一起给解家先辈们?烧纸时,程爱哭两只?眼睛已经肿成了核桃,但就算这样,他还是端端正正跪好,边抹眼泪边絮叨:“伯母,您放心,师兄,啊不,我大哥,我大哥解千言已经替您报仇了,您就安心投胎去吧,下辈子定然?平安喜乐一生顺遂。至于我大哥,您别担心,我定会照顾好他的,虽然?您没见过我,但是您既然?在天上,定然?能看出我这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打?扫缝补样样不在话下,保管将?大哥照顾得妥妥帖帖的,伯母,要不我认您当干娘吧?唉,虽然?我也没见过您,但光是看我大哥如?今这模样,就知道您一定是位人美心善的好母亲,干娘啊……”
解千言脑瓜子嗡嗡的,真担心自己?母亲被他吵得掀了棺材板,刚想劝程爱哭适可而止,身边一路红着眼睛沉默不语的舟雨却忽然?呜咽一声,也跟着哭了起来。
解千言赶紧拍拍她的背,还没想出哄狐狸的台词,这姑娘就已经念叨起来了:“伯母,您还记得我吧?我就是您儿子的师妹舟雨啊,虽然?我不是特别会照顾人,但您放心,我肯定不会比程泽差的,他会的我都?会,什么上天下地进?厨房,我也可以的!师兄喜欢喝茶,我可以学烧水,天天帮他泡茶,师兄喜欢画符,我可以帮他研墨,师兄还喜欢穿黑咕隆咚的衣服,我可以挣灵石给他买……”
解千言一脑袋的问号,这莫名其?妙的胜负欲到底是哪儿来的?
听着两个光会吃白饭的家伙口口声声在母亲面前暗戳戳地攀比如?何照顾他,解千言太阳穴突突地跳,只?在心里默默道了句,娘亲,劳您多担待点。
一人一狐在坟前明争暗斗言语交锋,向解千言的母亲和外祖父承诺了一大堆关爱解家独苗计划,解千言原本很是无语,但听着听着,沉重的心情?也跟着轻快了许多,若长辈们?真的泉下有知的话,看见自己?身边这么热闹,想必也能放心离开了。
办完这场简单的丧事,三人一起下山离开。
舟雨虽然?是有些跟程爱哭攀比争锋的心思,但难过也是真的难过,被带着从天还未亮哭到日上中天,这时候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抱着解千言的胳膊撒娇:“师兄,我头好晕啊,你快给我揉揉。”
解千言叹口气,捏捏她哭红的鼻子:“你啊……头晕的话睡一会儿,我带着你。”
白裙少女嗖一下变成小?狐狸,趴到解千言肩头闭眼休息,小?声嘟哝道:“我就睡一小?会儿,回去就给你泡茶磨墨捏肩膀……”
难得她还惦记着方才的承诺,解千言失笑,摸摸狐狸脑袋没说话,御剑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飞在身后的程爱哭赶了上来,一开口就是浓重的鼻音:“哥,咱们?这就回浮玉岛了吗?”
解千言看他也是一幅快哭晕过去的模样,难得好声好气地答道:“嗯,怎么了,你还不想回去吗?”
程爱哭狠狠吸了一下鼻涕,瓮声瓮气道:“窗台上的君子兰快枯死了,我守了它?一晚上,今早好不容易有些起色,我得回去带上它?,还有后院的麻雀,我跟它?们?说好下午会带些野麦子回去的,还要跟门口的石狮子道个别,就剩它?一只?孤零零地守着门,多寂寞啊……”
听他叽叽咕咕恨不得将?老宅中的每一块地砖瓦片都?念叨一遍,解千言怀疑今天恐怕走不了了,想严词拒绝这神经病吧,看他眼睛红肿一脸憔悴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捡来的弟弟也是弟弟,宠一回好像也不是不行?
解千言再次叹气,无力地摆摆手,朝解家祖宅的方向飞去。
但他没想到的是,程爱哭这场漫长的告别竟然?持续了两个时辰。
舟雨已经睡了回笼觉又睡了午觉,这会儿正跟解千言一起坐在解家大门前的老松树上,撑着下巴观看底下程爱哭与孤独石狮子的生离死别大戏。
“师兄,程泽的眼睛会不会哭瞎啊,要不你把他打?晕带走?”
“万一他醒来哭得更厉害,非得再回来跟他的‘朋友们?’重新道别怎么办?”
“那要不把那石狮子给他带上?这都?半个时辰了啊,他好像真的特别舍不得这只?缺牙狮子,不如?就成全了他吧。”
“唔,也行……”
解千言从树上下去,上前拍拍抱着石狮子哭得肝颤寸断的程爱哭,无奈道:“快别哭了,带上它?一起走吧,免得它?一个狮子在这里寂寞死了。”
程爱哭闻言眼睛都?亮了,扑进?解千言怀里哽咽着同他道谢:“哥,你,你真是我亲哥,谢谢,谢谢你,哥,呜呜呜……那厨房的铁锅,书房的桌子和椅子,后院的麻雀——”
解千言十分嫌弃地将?人拎开,打?断他细数珍宝:“再给你半个时辰,但凡你能带走的全带上,想带什么都?行,半个时辰后必须走。”
程爱哭嗷一下弹起,飞奔向内院,去打?包他心爱的朋友们?了。
半个时辰后,抱着枯萎君子兰,骑着缺牙石狮子,背着漏底黑锅的程爱哭终于从燕回山出发了。
*
三人刚一回到浮玉岛,解千言便?说要闭关一段时间,拉着舟雨细细叮嘱了许多,又拜托家里最?靠谱的南悦星照顾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在舟雨的依依不舍和程爱哭的嚎啕大哭中,开始闭关了。
程爱哭守在解千言闭关的静室外哭了半个晚上,子时一过,看花流泪对月诉情?的程爱哭变身为没有感情?的程阴险,将?他短暂爱过的缺牙狮子、枯萎兰花和破黑锅一起扔在静室门口,自己?潇洒离去。
*
解千言之所以如?此匆忙闭关,是因为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有了一点不受控制的征兆。
今日御剑回浮玉岛的途中,他两次走神,若非舟雨提醒,差点就走错了方向,虽说他从前确实有容易迷路的问题,但自从得了迷谷树的树枝就再也没出现过,何况他如?今已经是金仙修为,神识和灵府强度远胜从前,莫名其?妙走神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如?今这般反常,不是好征兆。
再则,修为突破金仙境界后,他只?在魔界短暂闭关稳固境界,后来经历这许多事,一直未曾好好调整状态,这对他将?来的修行是个不小?的隐患,毕竟之后陪舟雨回太华山、帮墨阳找回本体都?是不容耽搁的大事,他必须确保自身状态良好,才能顾得上这一群不靠谱的家伙们?。
总之,这次的闭关对解千言来说非常重要。
但坏消息是,他刚入定没多久,那个熟悉的噩梦又开始了。
这一次的梦中,他的意识比先前两次噩梦时更加混沌,完全忘记了自己?是谁,也不知道这个阴冷狭窄的地方是口棺材,那只?从胸口伸出的手更是撕碎了他的身体,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解千言的意识化成了稀薄的空气,平静地看着那个人打?破棺材,坐了起来。
明亮的光线照进?狭窄的空间,稀薄的空气也渐渐融入更广阔的世界,解千言觉得有种解脱了的轻松畅快,然?后就听到一个略带沧桑的男人声音不知从何处飘来,他轻声唤道:“知禹,快醒醒。”
96.知禹,这些年你肯定过得不大好吧
解千言从噩梦中?猛然醒来, 满头大汗,心脏狂跳,像是溺水之人忽然被捞上了岸。
他靠在墙上缓了片刻, 终于想起该检视自身丹田灵府,可调动神识内视过全身之后,却什?么也没发?现。
“知禹,平心静气, 收敛神识, 跟我一起默念:太上台星, 应变无停, 驱邪缚魅,保命护身,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 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略带沧桑的男声再次响起,与梦中?所闻一般无二,惊得解千言立时站起,警惕地扫视过整间静室,沉声喝问:“你到底是谁?为何会在我的房间?”
此时已是深夜, 小小的静室中?只有书桌上立着一盏烛火,幽幽的烛光照亮了桌前方寸之地, 再远处的书架摆设都隐没在黑暗里,解千言一时并未发?觉这声音来自何?人, 这让他越发?警惕起来。
却听那男子轻笑一声:“你这孩子, 唉,我死的时候你不过三?岁, 难怪不记得了,我是你外祖父临死前留下?的一点神识,原本?藏在一盆君子兰中?,再过几年就?要彻底消散了,幸亏你朋友用灵力滋养兰花,也让我苏醒了过来,知禹,我坚持不了太久,赶快按我说的做吧。”
这声音从门口传来,解千言未作?多想,走?过去拉开门,只见门前摆了一地的破烂,歪歪倒倒的缺牙狮子头上顶着口黑锅,种君子兰的瓷盆斜靠在门槛上,一道半透明的青衣男子身影也随奄奄一息的兰花一起靠着门扉。
解千言看见这道人影的瞬间便怔住,青衫男子三?十来岁,容貌俊朗舒展,面上带笑,一双眼睛微微弯起,看上去很是亲切,像极了他的母亲解宛歆。
见解千言不说话,青衫男子啧了一声:“哎哟,小知禹怎么长大了就?成个?锯嘴葫芦了呢?你小时候嘴巴可甜了,才三?岁就?会叭叭地哄我给?你买糖,‘外祖父最俊’‘外祖父最厉害’‘外祖父天下?第一好’,哈哈哈……”
这人夹着嗓子学小孩说话的语气,做作?得很,学完又自己大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
解千言的喉咙里像是塞了团棉花,看着那双几乎和母亲一模一样的笑眼,几乎瞬间便眼眶微湿。
解望川笑够了,见解千言面上神情局促又隐忍,站在自己面前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模样,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严肃了神色,轻声道:“外祖父知道你这些?年定然过得不大好,但像你这样生来不凡的孩子,注定就?是要多些?磨难,不过没关系,我拼死留下?这点神识,等?了你这么多年,就?是想最后再帮你一把。”
他说完伸了个?懒腰,也不管解千言如何?反应,大喇喇地招呼道:“快来把外祖父搬进房里去,你那朋友可真是的,昨天还恨不得把全身灵力都给?我,刚刚却差点把我的盆都给?砸了,噫,这三?心二意的性子可要不得,知禹你不能跟他学啊……”
解千言长长吐了口气,控制住翻涌的情绪,弯腰抱起花盆,转身回了房,等?解望川絮叨够了,才将花盆放到椅子上,嗓子沙哑地开口问道:“您,外、外祖父……您知道我身上究竟有什?么问题吗?我到底是不是我娘亲的孩子,到底——”
解望川摆摆手打?断了他的询问,笑意微敛,轻声道:“知禹,我的时间不多了,来不及跟你解释得太详细,我问你,是不是最近总做噩梦,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一股潜藏的力量,甚至是一个?潜藏的人,让你有时候变得不像自己?”
解千言点点头,不动声色地以魔气护住灵府,略微后退了一些?,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解望川将他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只是笑了笑便继续道:“你当然是宛歆的孩子,只是你生来体内便有一股极其?强大的力量,不是灵力也不是魔气,极其?诡异,而且它似乎有活过来的征兆。你小时候被这股力量折磨,几乎夜夜噩梦,有时候甚至会流露出不属于幼儿的神情,差点就?夭折了,你母亲为此几乎日?日?以泪洗面,我想尽了各种办法,最后在一卷古书中?找到一种封印之法,设法取出了藏在你体内的大部分力量,将其?封印在一块火髓石中?。”
解千言忽然想起从洗心阁密室中?得到的红色不明物,赶紧从储物袋中?取出,递到解望川面前:“您取出来的东西,是这个?吗?”
解望川惊讶道:“对?,就?是这块火髓石,但是为何?变小了点,我明明记得它比你脑袋还大些?呢……”
“商家不知用了什?么办法,取出这里面的东西,弄了几个?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封在玄冰中?。”
解望川眼中?瞬间染上怒色:“商明曜这小子果然心思不正!该死,该死!你娘呢?她可还好?”
解千言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但解望川已经从他的神色中?读懂了,一双眼睛变得通红,像头焦躁的野兽般在原地转圈,嘴里一直咒骂着商明曜和商家。
“商明曜和商云庭都死了,商家也毁了,我已经替母亲报了仇。您,您……”
解千言不知道该怎么劝外祖父,他也一样的伤心愤怒,只能默默无言地看着眼前半透明的身影。
半晌后,暴怒的解望川终于平静了些?许,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颓然坐回椅子上,低头沉默了片刻,才继续开口道:“我猜商云庭和商明曜原本?是想要自己利用这东西提升修为,却发?现控制不了,退而求其?次做成傀儡以供驱使,用的应该是活人傀,这力量来自于你,进入傀儡后自然也会将其?慢慢变作?你的模样,但想必他们并未成功,所以才会将傀儡封在玄冰中?。”
解千言点点头,继续问道:“那您知道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吗?为何?我又突然开始做噩梦?是因为拿到这块火髓石的缘故吗?还有所谓的仙骨又是什?么?”
他说完,又取出戮仙剑放到解望川跟前,面色平静,眼神中?却不自觉流露出一点紧张。
解望川伸手抚过戮仙剑,又伸手摸摸解千言的头,眼中?露出几分心疼,神识没有实体,自然便也没有触感,解千言却还是瞬间有点鼻酸,强忍住了没有转开头。
“这柄剑中?的就?是留存在你体内的部分力量,当初我是想全部取出来的,但实在力有不逮,加之你又反抗得厉害,我怕你出事,这才不得不留下?了小部封印在你体内。这也是商明曜取出来的对?吧?哼,竟还铸成了剑,倒是挺有想法的。”
解千言听到这话,也明白?了商家为何?要将他养大再取这块所谓的仙骨,恐怕是一时半会儿解不开解望川设下?的封印,而利用火髓石中?的力量制作?傀儡也失败了,最终这块仙骨没有被谁融入体内,而是铸成了一柄堪称神器的剑。
解望川继续道:“至于这诡异的力量究竟是什?么,我怀疑它来自传说中?的神界,或许可以称之为神力。知禹,你知道为何?修仙之人众多,突破到金仙圆满境界的也不少,却从未听说有人飞升成神吗?”
忽然转到飞升成神这种问题,解千言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差点脱口而出自家师父迦昙就?飞升了,但他马上想到迦昙奇怪的状态,也从未听任何?人提起过迦昙之事,其?中?蹊跷他早就?有所怀疑,故而顺着解望川的话反问道:“或许是机缘未到?或者是,根本?就?没有飞升成神的通天之路……”
解望川点点头:“当修为达到金仙境界后,对?世界的本?质和规则的感悟要比之前强很多,到金仙圆满境界时,更是隐约能感知到飞升无路才是修行一场的真相。但我认为飞升之路并非不存在,而是断了,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断了。神界,原本?是存在的,也是一直就?存在的。这也是从你身上得到的启示,你生来便有的这股神秘力量,或许便是来自早已封闭的神界。”
解千言蹙眉:“因为它太过强大,且不同于这个?世间的灵力和魔气吗?”
解望川点点头:“对?,它太过强大,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被排斥,被抗拒,害得你夜夜噩梦,还跟你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解千言忽然想起那本?天字文的手札和古怪的大鼎,赶紧拿出来让解望川看看究竟是何?物。
可惜解望川也不认得这两样东西,鬼使神差的,解千言并未说出这是天字文,更没有提及是从自己师父迦昙那里知道的天字文。
最后,解千言问起如何?加固封印,解决自己做噩梦这件事。
解望川笑道:“我方才便告诉你了,你这孩子呀,警惕心还挺高的,不错不错!这次可要仔细记好了……”
将先前那段口诀重复了一遍,解望川又叮嘱道:“封印终究只能封一时,随着你修为提升,这股力量迟早有一天还会爆发?,知禹,过于强大的力量注定不容于世,千万别修炼得太快,也别轻易去尝试飞升。”
解千言默默点头,又问道:“将这块火髓石跟戮仙剑一起炼化,铸造成新的法宝可行?商知羽用了这把剑好些?年,似乎也没出什?么问题。”
解望川摸摸下?巴,想了一会儿后,忽而拍掌道:“好主意,好主意啊!堵不如疏,将这其?中?的力量慢慢消耗掉或许比强行封印更好!”
两人开始讨论?如何?炼化戮仙剑跟火髓石,如何?消耗这诡异的力量,不知不觉中?,四个?月便过去了。
*
自从解千言闭关,舟雨就?有些?恹恹的,每天在静室门口独坐许久,因头上还秃着一块,也不爱出门,就?这样宅了将近一个?月,解千言没出关,阿鼎倒是终于舍得现身了。
舟雨一看他就?来气:“你还好意思说自己是师父安排来保护我们的法宝,天天不见鸟影,师兄先前闭关肯定是修行出了问题,你也不说帮他看看,哼!”
阿鼎高高站在小院的芭蕉树上,绿豆眼乱瞟,就?是不敢看底下?的舟雨,虚张声势地吼道:“迦昙大师日?理万机,他的法宝也是很忙的!我可是给?你们超度过后才走?的,没耽误正事!”
说到这个?舟雨就?更来气了:“你当初自己说的,超度一次管三?天,你数数,这都多少个?三?天了?!”
阿鼎大声反驳:“你听错了,我说的超度一次管三?个?月!来来来,别废话,阿鼎给?你再超度一轮。”
神气的凤凰拖着漂亮的尾羽飞到舟雨头上,金灿灿的佛光顿时笼罩住她全身,完事后阿鼎趁着舟雨没来得及继续骂他,赶紧扑着翅膀飞去找另外几人了。
阿鼎回来了,舟雨天天偷懒的好日?子也到了头,这鸟就?跟个?黑心地主似的,不是赶着她去外面攒功德,就?是压着她修炼,还总能精准地堵住所有能钻的空子,把本?就?恹恹的狐狸累成了半死不活的狗。
不过,辛苦总是有回报的,舟雨那许久不动的修为终于成功突破,达到了人仙圆满境界。
为了庆祝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喜事,阿鼎终于舍得松口让舟雨休假一天。
因着这事,南悦星特地背着程泽悄悄来找舟雨。
“小舟雨呀,想不想去一个?好玩的地方呢?”
南悦星俏丽的小脸上尽是猥琐的笑,又这样偷偷摸摸地来找自己,一下?就?将舟雨的兴致提得老高,鬼鬼祟祟地凑过去问道:“想呀想呀,什?么好玩的地方?”
南悦星捏捏舟雨的脸颊,得意道:“城东新开的芙风馆,好玩得很!今晚亥时侧门见,姐姐带你出去长点见识!别告诉程泽哦!”
舟雨赶紧点头应下?,刚想再追问几句,阿鼎的大嗓门忽然在背后响起:“不好啦不好啦!南悦星要带着舟雨出去找小倌了!解千言啊——”
两人吓得一弹而起,赶紧一个?捂嘴一个?抓翅膀,强行控制住了这只大嘴鸟。
舟雨气得拍它脑袋:“你吵什?么吵,万一打?扰师兄闭关怎么办?你还是不是我们亲师父,呃,亲师父给?的法宝了?!”
南悦星好言相劝:“阿鼎乖啊,别声张,我们就?去看看而已,你瞧舟雨这傻样,啥都不懂就?被解千言给?忽悠走?了,可不得趁他没空的时候出去长长见识嘛,我们就?看看,就?看看而已,你要是不放心,跟我们一起去怎么样?”
阿鼎的绿豆眼骨碌碌一转,脑袋猛点,舟雨这才松开手,只听这鸟不要脸地补充道:“那我要槐叶酥、珍珠翡翠圆子、金沙奶黄饼、琉璃八珍糕、玉露团、橙玉生、月夜琼露……”
它叭叭地报了一大堆菜名,都是芙风馆中?贵得要死的点心吃食,听得南悦星头大,又拿它没办法,咬牙道:“行行行,都点,都给?你点。”
然后阿鼎又补充道:“每样三?份!”
南悦星真想把这鸟烤了,平日?里也没见它这么爱吃啊,莫不是专门敲诈她来着?但她又不敢放这家伙去找解千言告状,只能忍痛再次点头。
待阿鼎得意洋洋地飞走?后,舟雨才小声跟南悦星道:“悦心你别担心,我灵石多着呢,师兄的灵石都给?了我,他说随便花,我请你!”
南悦星可不敢花解千言的灵石跟舟雨去看美男,连忙摆手,坚决拒绝:“不行!我请,一定要让我请!求你了!”
舟雨拿她没办法,只好点头应下?。
怀着期待又忐忑的心情,夜色终于降临,亥时正,两人一鸟做贼似的溜出了问事堂的侧门,如刚出笼的鸟儿一般,快乐地飞向传说中?的芙风馆。
97.传说中的芙风馆
浮玉岛城东一片聚集了许多酒楼瓦肆, 是妄思海上有名?的夜市,舟雨平日里常来玩,但从未待到?晚上亥时过后, 因?为解千言总是会在太阳落山后准时出门将她逮回去,今天还是头一次来逛真正的城东夜市。
一走进?东市大街,舟雨就被?眼前繁华热闹的景象迷得眼睛都不知道往哪儿放,抓着南悦星的胳膊兴奋嚷道:“这可比白天好玩多了啊!”
造型各异的灯笼漂浮在空中, 将整片街道照得恍如白昼, 有些商家更是别出心裁, 派机灵的鸟妖叼着漂亮的灯笼四处飞, 叽叽喳喳地向路人推销自家店铺,嘈杂的鼓乐声、歌声、欢呼声、叫卖声混做一堆,随着潮水一般的人群一起, 将整个东市融进?欢欣热闹的氛围中, 街边卖小食的、卖精巧玩物的、卖各种叫不出名?的杂货的,让人目不暇接。
南悦星扯着舟雨,两人仗着身形娇小,在人群中快速穿梭,而?阿鼎飞在她们头上,努力闪避着热情推销的鸟妖们。
“我们得快点, 芙风馆的白冉公子亥时三刻登台抚琴,去晚了可就听不到?了……”
舟雨这会儿可不在乎什么白冉公子的琴音, 她眼睛直勾勾盯着路边的烤鱼摊子,刚想说买几串带上, 就被?南悦星扯走了, 还没来得及遗憾,又?看到?了卖荔枝酪桨的摊子, 一个“买”字刚出口,人又?被?扯走了,但下一瞬间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再走了,热油遇水的美妙滋滋声,伴着能将狐狸魂勾走的鸡肉香味从前方围拢的人群中飘来,像定身符般将舟雨定在了原地。
“悦星!是鸡!我要吃鸡!”
这声大吼似平地炸响的惊雷,惊得喧嚣的人群都齐齐顿下脚步噤了声,转头看向耍赖般蹲在地上的白裙少女?。
南悦星也被?这一吼给吓着了,回头一看,只见?舟雨半蹲着,双手紧紧拖住自己的腿,扁着嘴巴可怜兮兮看着自己,周围的人又?开始指指点点小声议论,她有些尴尬地将人扶起来,好声好气地赔笑:“好好好,吃什么鸡,咱们去买,这就去买啊。”
舟雨这才开心了,起身拉着南悦星加入排队买鸡的人群。
耽搁了约莫两刻钟,舟雨终于拿到?了刚炸好的香酥大鸡腿,一手一个啃得极是欢快,完全将什么芙风馆忘到?脑后。
南悦星牵着她,又?无奈又?好笑地数落道:“你呀你,就知道吃,今天难得趁着你师兄不在出来潇洒一把,就不能惦记些平日里吃不到?的美味吗?”
舟雨沉迷在炸鸡的酥脆喷香中,努力将嘴里的肉咽下去后才接话:“这个鸡,这个鸡我平日里也没见?到?哎!可好吃了!悦星你真的不要吗?我分你一只,呃,半,半只……”
南悦星失笑:“你吃吧,都是你的,我不跟你抢啦。”
飞在上面的阿鼎竟难得没有嫌弃自家这个只知道吃的笨蛋狐狸,反倒有些欣慰地跟南悦星道:“只知道吃不是挺好的吗,你看我们舟雨一天天的多开心啊。”
南悦星也十分赞同?地点点头,看看吃得眼睛都眯起来的舟雨,觉得就算现在带她回家,她也会开心极了,毕竟吃到?了以?前没吃过的美味炸鸡。
两人一鸟终于赶到?传说中的芙风馆时,已经?有幽幽的琴声飘出,门口迎客的绿衫男子笑着迎上来行礼:“三位贵客有礼了,敢问可有预定?”
绿衫男子长发披肩,面容秀美,头上点缀着几片绿叶,舟雨一眼便认出这是发财树妖,她有些惊奇地打量了几眼,凑到?南悦星耳边悄声道:“是树妖哎,发财树!”
浮玉岛上常住的妖比人更多,大街上遇到?一个妖族比踩到?一只蚂蚁还容易,但一来草木成妖本就艰难,二?来还是发财树这么偏门的品种,故而?舟雨才这般惊奇。
南悦星轻咳一声,故作镇定地点点头,报上了自己的名?字,这位迎客的发财树妖立即递来三颗金豆子,又?引着他们入内。
舟雨、南悦星和阿鼎都有些不解地接过金豆子,见?那?树妖已经?往里面走了,也不好意思直接问这是什么东西,显得他们很生疏的样子,只好拿在手中跟着一起进?去了。
引路的树妖走在前面,时不时介绍两句馆内情况,比如这会儿弹琴的是白冉公子,待会儿还有宴清公子表演剑舞,桓钰公子烹茶等节目。
许久不闻身后客人的声音,树妖回头,见?两位姑娘都没有戴上他给的黄金面具,略微愣了愣,却并未多说什么,放慢了脚步继续替她们引路。
芙风馆内布置得极是清雅,也没有一般青楼中那?般四处乱窜乱叫的嫖客,大家都安静待在自己包厢,悠扬悦耳的琴音在三层小楼中回响,让走入此间的人不自觉便跟着琴音放松下来。
舟雨的目光却没有放在楼中精美的陈设布置上,反倒时不时偷看身旁的树妖。
发财树妖很快就发现了这道好奇的目光,俏皮地冲她眨眨眼:“小妖可是这方圆千里唯一一棵修成人形的发财树呢,见?者?得财,姑娘往后几日定然财运亨通。”
舟雨见?他长得好看,说话也好听,也跟着笑了起来:“那?就借你吉言啦!”
发财树妖领着他们穿过弯弯绕绕的回廊,来到?一间位于三楼的包厢,安顿两人一鸟坐下后,又?从一旁的边柜上拿过一本装帧精美的小册子递过去,让他们点酒水小食。
南悦星大手一挥,豪迈道:“将你们拿手的点心酒水小食都来一份!啊,三份,三份!”
阿鼎很是满意地啾啾了两声,舟雨也一脸谄媚地抱住金主姐姐狠狠蹭了几下。
发财树妖笑得更是开心了,又?问他们想要哪位公子来斟酒倒茶。
终于到?了今晚的重头戏,南悦星一下子挺直了腰背,眼睛亮亮地看着发财树妖,轻咳一声淡定地问道:“你们家新开的,本姑娘还不太熟悉,不如先介绍下都有哪些公子吧。”
发财树妖兢兢业业地开始介绍:“咱们芙风馆最负盛名?的便是白冉公子,他不仅容貌出众,一手琴艺更是了得,再有就是宴清公子,他是位剑修,身姿俊逸,气质卓然,桓钰公子温柔可亲,茶艺亦是不俗,君泽公子擅诗书,最是文雅,洛洵公子棋艺了得……”
两人一鸟都听得晕头转向,不知道该怎么选,最后还是舟雨一锤定音:“谁长得最好看就叫谁来!”
发财树妖懂了,笑着道:“那?有劳贵客稍等,白冉公子弹完琴便过来。”
发财树妖离开后,酒水吃食陆陆续续上来,舟雨刚吃完两只鸡腿,正意犹未尽,立马又?陷入了新的美食海洋,跟阿鼎两个吃得风生水起,只恨自己没有多长几个肚皮。
南悦星一脸无语地数落这两个没出息的家伙:“你们怎么就知道吃,这里又?不是酒楼,真是暴殄天物啊!”
舟雨咽下嘴里的点心,又?喝一口月夜琼露顺顺,有些艰难地开口:“我,我先吃饱,待会儿才,才有劲看那?什么白冉公子。”
南悦星忍不住敲她的脑袋:“怎么,你要将他看杀了啊?唉,要不是亲眼看你变过狐狸,我都要怀疑你的品种……”
尽管南悦星期待的重头戏还没上场,但舟雨和阿鼎都觉得非常满意,此行不虚,包厢里的氛围快活极了。
芙风馆另一处隐蔽的房间中,有人也很满意。
“可看清楚了,真是那?位大岛主?”
绿衫男子忙不迭地点头:“对,就是她,绝对没看错!她经?常跟那?只金羽鸟一起出门,听说三岛主已经?闭关四个月了,不然她也不会大晚上来咱们这种地方。”
这绿衫男子正是替舟雨他们领路的发财树妖。
“好好,你多盯着些,让白冉别弹了,赶紧过去好好伺候着,务必将她留住!”
“是,属下遵命。”
发财树妖领命退下,露出了歪坐在软榻上的中年男人身影,这人正是芙风馆老板阴盛,长得还算周正,身姿也挺拔高挑,但一双贼光闪闪的小眼睛让他看上去很是奸诈,声音略有些尖细,配上他要死不活的语调,总之不太招人喜欢。待门关上后,他赶紧掏出一枚通信令牌,换上一脸讨好的笑容。
片刻后,令牌中传来一道慵懒的男声:“这大晚上的,什么事啊?”
阴盛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兴奋得差点破了音,激动地对那?人道:“岛主,您让我留意的那?位姑娘,就是浮玉岛的那?位新岛主,如今就在咱们芙风馆里呢,她师兄已经?闭关四个月了,您看——”
慵懒的男声立即拔高了八度:“千万将人留住,等我过来!”
*
包厢中,两人一鸟风卷残云,没一会儿就将一大桌的点心小食消灭了大半下去,吃得肚皮溜圆的舟雨没骨头似的仰躺在椅子上,拉着南悦星撒娇:“悦星啊,快给我来一颗消食的丹药,还有这么多好吃的没吃完呢!”
南悦星白了她两眼,拿出两粒丹药,一粒塞进?舟雨嘴里,一粒塞进?肚皮朝上摊在桌面的阿鼎嘴里,抱怨道:“你们可真行,专门来这儿吃饭的吗?实在吃不完我们可以?打包回去嘛……”
舟雨抱着她的脖子嘟哝:“可是真的很好吃哎!悦星你真好,请我吃这么好吃的东西,下次我也请你!再帮我揉揉肚子吧……”
南悦星叹口气,无奈地替这家伙揉起了肚子,嘴里时不时抱怨两句,眼中却满是笑意。
恰在此时,敲门声响起,一道有些阴柔的男声在门外问道:“贵客安好,小生白冉,可方便入内?”
吃撑了的和揉肚子的立马停下动作坐直了,清了清嗓子才淡然答道:“进?来吧。”
门扉轻启,一道身着艳丽大红色锦缎纱衣的身影袅袅娜娜地飘了进?来,待走得近了,舟雨和南悦星才看清这位大名?鼎鼎的白冉公子的样貌。
好看确实是好看,他五官精致秀美,眉目含情,身段玲珑,一头青丝松松挽起,簪了一朵俏丽的石榴花,配上一身红衣,有种雌雄莫辨的惊艳。
但舟雨不是很喜欢。
第一眼的惊艳过后,就只剩空洞繁复的好看,尤其那?双眼睛,平静又?无神,唇边的笑意都不达眼底,实在有些无趣。
南悦星倒是觉得不错,跟她以?往见?过的所有男子都不一样,好看得十分简单直白。
阿鼎自是对什么美男子毫无兴趣,连头都没抬起来,仍旧两脚朝天仰躺在桌上。
白冉见?两位姑娘都不说话,只盯着自己看,略有些羞涩地掩了掩嘴角,轻声道:“小生见?过二?位姑娘,见?过这位公子。几位可是第一次来咱们芙风馆?”
南悦星回过神来,赶紧点点头,又?请白冉坐下,略有些局促地看了身旁舟雨一眼,却见?这狐狸已经?若无其事开始吃下一轮了,只好自己跟白冉聊天:“那?个,你们这里都有些什么好玩的?”
白冉如一团红云飘落在桌旁,闻言轻笑起来:“我们这里好玩的可多了,有文的也有武的,有您见?过的也有您没见?过的,端看贵客您喜欢什么玩法了。”
他说完,见?对面的两个姑娘一个只顾埋头大吃,一个一脸茫然,于是又?补充道:“小生最擅琴,不如先给贵客弹一曲。”
南悦星点头,舟雨无所谓,于是婉转动听的琴声再次响起,一曲接一曲,直弹到?桌上的吃食都被?扫荡干净。
舟雨这次是真的吃得有些撑了,狐狸一吃饱就容易犯困,白冉的曲子也变成了催眠曲,听得她上下眼皮开始打架,便扯了扯身边听得入神的南悦星,提议道:“悦星,我好困啊,咱们回去吧。”
南悦星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见?舟雨确实是困了,便打断白冉道:“公子琴音绝妙,今日有幸得闻,实在欣喜,有劳公子了。”
她说完,似是想起什么,赶紧从腰间解下一只小巧精致的储物袋,十分自然地递给了白冉,转身扶起困得东倒西歪的舟雨,又?招呼已经?睡着了的阿鼎,准备回家了。
白冉却急了,他得了吩咐,定要留住这间包厢的客人,如今才弹了几首曲子就将人弹得要回家睡觉了,可没法跟老板交代啊,于是连忙站起身,有些惶恐地问道:“贵客为何这就要走?可是,可是小生琴艺不佳?”
南悦星连忙摆手,扶着舟雨离开了座位,白冉更是着急,一步上前挡住两人,泫然欲泣拉住南悦星另一只手,急切道:“小生,小生还会别的——”
南悦星被?火燎了似的甩开白冉的手,有些生气地皱眉道:“我们今日已经?玩够了,不用别的了。”
舟雨也清醒了些,将南悦星护在自己身后,不满地瞪了眼这胆敢动手动脚的家伙:“你这家伙怎么回事,强买强卖呀?你还没咱们悦星好看呢,敢占她的便宜,小心我打你啊!”
白冉慌慌张张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生绝对没有占两位姑娘便宜的意思。只是,只是两位若是就这么走了的话,我们老板,他肯定会怪小生没有伺候好贵客,请两位姑娘见?谅!”
他说着就要跪下,眼泪含在眼眶中要落不落的,看上去实在楚楚可怜,舟雨一下就没了脾气,挠挠头无奈道:“你快起来吧,我又?不是真的要打你,我们就是困了想回家睡觉了而?已,你去跟你们老板说清楚不就行了。”
白冉却不敢,只嘤嘤嘤地哭个没完,搞得舟雨和南悦星都不知道如何是好,连阿鼎都睁眼瞅了瞅,嫌弃地抱怨:“这小白脸还挺会哭的啊。”
白冉也知道光靠哭是不可能将人留太久的,赶紧提出新的建议:“我们芙风馆中还有许多才华容貌皆是上乘的公子,求两位姑娘再看看吧。”
他说完就起身快步朝门口走去,根本不给舟雨她们拒绝的机会,走到?门口便唤来伺候的小厮,嘀嘀咕咕说了一阵,小厮离开了,他却守在门口不让人走。
南悦星也是第一次来这种地方玩,不知道里面有些什么门道,转头小声跟舟雨道:“难不成他们都有接客的任务,每桌客人不待满多少时间就要挨罚?”
舟雨觉得有道理:“应该是吧,唉,他看上去有点可怜,要不我们再玩会儿?”
南悦星没有异议,两人一鸟又?坐回了原位,等着白冉摇人过来。
*
阴盛那?边听小厮来报,说三楼白冉那?边的客人要走,顿时也急了,他家岛主赶过来可还得有一会儿呢,要是人放走了,下次再等到?这种机会不知何年何月去了,说不定他自己还得挨顿削,于是吩咐小厮:“将宴清、桓钰、洛洵他们几个,还有其他有空闲的,全都叫上,务必伺候好那?两位小祖宗。”
馆中的公子们得了老板的吩咐,都不敢怠慢,一个个着急忙慌地打扮起来,力求将头发丝儿到?脚趾头尖儿都捯饬得精致无比,上战场般奔向了三楼包厢。
当包厢门再次打开时,舟雨和南悦星都惊呆了。
只见?十几个花花绿绿的美男像冲向春日里第一朵花儿的蝴蝶般飞了进?来,绕着一脸呆滞的两个姑娘叽叽喳喳掐腰摆臀卖弄风姿,恨不能化作黏胶,将人糊在芙风馆的包厢中扯都扯不出去。
被?美男们围了不过片刻,舟雨就被?过量的香粉呛得开始狂打喷嚏,眼泪鼻涕横飞,最后连人形都维持不住,变回狐狸缩到?桌子下面,抱着桌布不停地擦鼻涕,哭唧唧地跟南悦星道:“我,我要回家,悦星,我要回家,我鼻子痛……”
南悦星被?缠得没法,不得不跳到?窗边的矮柜上,怒吼着让这些人都赶紧出去,可惜总有些胆大的非要往前凑。
阿鼎也被?气到?了,张开翅膀对着这些妖魔鬼怪就是一顿猛扇,狂风卷起桌布,罩住这一堆人,严严实实打了个包,被?一起甩到?了门外。
扶着桌角的舟雨这才呼吸上一口新鲜的空气,歪歪扭扭地跳进?南悦星怀里,有气无力道:“擦粉的男人,要不得啊……”
南悦星替熏晕了的狐狸擦了擦眼泪和鼻涕,叫上阿鼎就往门外走,这次谁再敢拦他们,她就要舍下脸面呼叫青蛟大王来砸场子了。
另一边,被?赶出去的公子们灰头土脸地去跟阴盛报了信,将他气得摔了好几个茶杯,眼见?着人已经?走到?二?楼,再不拿出点杀手锏就留不住了,阴盛那?双小眼睛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光。
“去通知馆中客人,我们今日就拍卖雪衣。”
一旁听令的下属闻言惊得抬起了头,小心翼翼问道:“可是,可是雪衣公子还没调教?好,前日又?受了伤,如今还昏迷着,也没提前通知那?几位贵客,这,这会不会亏啊……”
阴盛挥挥手:“让你去你就去,这是岛主的大事,不容有失。何况以?雪衣的姿色出身,可不一定会亏。”
老板都这么说了,下属自然不敢再有异议,当即下去安排了。
阴盛也赶紧出门亲自去拦下舟雨和南悦星。
舟雨三个已经?走到?一楼大堂,再次被?人拦下,心中难免升起几分火气来,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眼前这位老板笑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又?不停地点头哈腰跟她们道歉,南悦星和舟雨只好表示不想追究。
阴盛却不是想要她们不追究,而?是想要她们继续留下,于是将腰弯得更低了些,诚恳道:“今日实在是对不住两位姑娘,若是二?位就这样离开了的话,日后我芙风馆也不好意思再在浮玉岛做生意了,请一定给个机会让小人补偿两位。今日恰好有拍卖会,拍卖一只极罕见?的白虎妖,名?为雪衣,我们雪衣公子无论姿色品性皆是一流,出身亦是高贵,买回去无论是暖床叠被?烹酒煮茶,还是培养成战力,都绝对不亏的,而?且这次拍卖是买断身契,以?往可都不会有这种好事的啊……”
他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这位雪衣公子,南悦星和阿鼎都听得有些不耐烦,舟雨却疑心大盛,扯了扯南悦星的衣襟,小声道:“我们留下看看。”
南悦星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应下,阴盛见?状,笑得更是开心了,心道这两姑娘果然不是一般货色能拿下的,赶紧将人请回包厢,忙不迭地去安排这场突如其来的拍卖会。
舟雨他们回到?包厢后约莫两刻钟,芙风馆中忽然灯光大盛,原本昏暗的小楼被?飘飞起来的灯笼照得如白昼般明亮,一行人抬着一个被?红布罩住的巨大铁笼子走上楼中高台,阴盛站在台上,高声向楼中宾客宣布:“今日贵客临门,原本定于半月后的拍卖会提前,各位贵客,在下就不多说废话了,请看看我们今日的拍品,白虎妖——雪衣!”
舟雨他们早已凑到?包厢外的栏杆前,目不转睛盯着台上的大铁笼,阴盛话音刚落,罩住铁笼子的红布被?一下掀开,露出了里面身着白衣的俊美公子。
这公子双眼紧闭,脸色极其苍白,但五官精致,容貌极盛,身后拖着一条长长的雪白虎尾,尾巴尖缠着一朵漂亮的粉色蝴蝶结,让他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柔弱可怜,但作为百兽之王的老虎,还是罕见?的白虎,又?莫名?有几分倔强,这是一种无论男女?都无法拒绝的魅力啊!
看清笼中雪衣公子的样貌时,舟雨已经?彻底傻了眼。
老天爷啊,这不就是萧喇琥吗?他这次不卖艺,被?人弄来卖身了?
98.真假小老虎
笼子中的身影完全暴露在灯光下后, 小?楼中短暂安静了瞬间,嘈杂的议论声又嗡嗡地响了起来,台上的阴盛开始介绍拍品情况和拍卖流程, 舟雨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了,她?伸长?了脖子想将笼子里的身影看得再清楚些,却被南悦星拉住。
阿鼎从楼上飞下去?,绕着高台飞了一圈, 回来后神情严肃地冲舟雨点头道:“就是那?只小?白虎。”
舟雨气得狠狠踹了栏杆一脚, 转头跟南悦星道:“被关在笼子里的那个是我的朋友, 我们得想办法把他救出来才行, 悦星你快回去?报信,让青蛟前辈过来帮忙,阿鼎我们上, 把小?老虎抢回来!”
她袖子一撸就要冲下去?干架, 吓得南悦星赶紧抱住她?的腰,小?声劝道:“你先别冲动!你看那?铁笼子,那?可是?千年寒铁打造的,坚硬无比,用的锁也?是?千机锁,一时半会儿打不开的;这位阴老板的修为比我们都高, 底下还有不?少打手暗中盯着,我们现在就贸然动手的话恐怕要吃亏啊!不?如这样?, 阿鼎回去叫青蛟前辈,我们留下, 先将你朋友拍下来, 问?问?他是?怎么回事,若真是?这芙风馆欺负了他, 我们回头带上你师兄和青蛟前辈来替他报仇就行了,何必吃眼前亏。”
舟雨听她?说?得有道理,勉强按捺住了心中怒火,又踹了两脚栏杆,气鼓鼓道:“阿鼎,你快回去?搬救兵,青蛟前辈今晚没在问?事堂,去?海边找找呢,要快啊!”
阿鼎伸出翅膀拍拍她?的头,认真嘱咐道:“你不?要冲动哦,听悦星的话,等我回来。”
舟雨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阿鼎只好又叮嘱了南悦星一番,这才拍着翅膀悄悄飞走了。
舟雨目不?转睛盯着笼子里的萧喇琥,见他好半天不?动弹,拉着南悦星担心地问?:“悦星你快看看,他是?不?是?受伤了,伤得重不?重啊?”
隔这么远,再神的神医也?看不?出伤情如何,南悦星只好安慰她?:“应该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的,人没了的话芙风馆还拍卖什么。”
这时小?厮送来竞拍用的金册,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舟雨气恼地抢了过去?,恶狠狠地问?:“这什么玩意儿,怎么用?”
小?厮被她?吓得不?轻,哆哆嗦嗦道:“贵客、贵客将出价写、写在册子上,台上就能、就能看到。”
小?厮说?完就赶紧溜了,生怕舟雨将气撒在他身上,舟雨拿到金册后,果然又是?一阵气大,将小?册子在栏杆上狠狠砸了两下才勉强按捺住,被南悦星拖回了包厢。
阴盛啰里八嗦吹了一通雪衣公子的容貌性情,又拉拉杂杂介绍了一遍拍卖流程后,终于公布了起拍价,五千上品灵石。
一枚上品灵石就相当于一万枚下品灵石,这起拍价可以说?是?天价了,再加上上品灵石本本就稀有,通常用作紧急情况下补充灵力或是?炼制法宝,除非大宗珍贵货物的交易或是?奚家这种?豪门世家拿出来作为奖励,平日?里一般都是?用下品灵石和中品灵石,这次拍卖直接以上品灵石定价,让许多原本意动之人都犹豫起来,一时竟无人出价。
舟雨自己的灵石虽然全?给了玄黎,但后来又得了解千言的全?副身家,五千上品灵石虽贵,却还难不?倒她?,何况又是?要救小?老虎,当即捞过金册,研究了一下如何落笔后,干脆利落地写上了自己的出价:六千上品灵石。
她?在金册上写下出价,高台上刚展开的巨幅白绢上立即显现出对应的字样?,灵动清亮的女声同时响起,将出价通报给其?他包厢的客人:“二十三号贵客,出价六千上品灵石。”
本就在犹豫的其?他客人听到价格一下子涨了一千,不?少人立即打了退堂鼓,还有人心动不?已?却实在没钱,也?退出竞争只跟着看热闹了。
见没有人继续出价,阴盛脑门上的汗都快急出来了,这场拍卖会临时起意的,几家大主顾都没来,哪会随时随地有出得起几千上万上品灵石买个男宠回去?的有钱人,若是?只出一次价就将这宝贝卖出去?了,他不?仅亏了人,也?没等到岛主前来,那?可就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啊,必须想办法拖时间!
阴盛朝台下守着的小?厮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即意会,匆匆忙忙走了,而等了这半晌后,终于有人出价了:“三十七号贵客,出价六千零一上品灵石。”
阴盛虽然很不?满意这个出价,但还是?大大松了口气,舟雨却快要气炸了。
将金册子摔在地上狠狠踩了两脚,踩得脏兮兮的又拿起来,她?再次写上了自己的出价。
报价声随即响起:“二十三号贵客,出价六千五百上品灵石。”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出价:“六十五号贵客,出价六千八百上品灵石。”
“三十七号贵客,出价六千八百零一上品灵石。”
就这样?,舟雨每次加五百,六十五号每次加两百,三十七号每次加一,这场拍卖会总算有了些拍卖的氛围,阴盛那?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
待出价到一万六千上品灵石时,舟雨每次落笔都像在挥刀,恨不?得砍死那?些胆敢抓了小?老虎还讹她?灵石的家伙,南悦星只好拉着她?小?声哄:“别气别气,救人要紧,这芙风馆又跑不?了,他们敢欺负你朋友的话,到时候我们砸了这破楼,将你的灵石都拿回来。”
舟雨吐出一口浊气,点?点?头,将出价直接改成两万上品灵石,她?不?想再这么耗下去?了,万一小?老虎有个好歹可怎么办。
当两万的价格报出后,三十七号和六十五号终于没再继续跟,清亮的女声慢悠悠通报三次,最终拍板,由舟雨拍得雪衣公子。
舟雨急吼吼地冲出包厢,对高台上笑着说?场面话的阴盛大吼道:“快点?将人送过来!少了根虎毛我定然找你算账!”
阴盛干笑两声,连连点?头,派小?厮去?将舟雨两人请到后院雅舍,说?是?需要签订契约交割灵石。
事情都到这一步了,也?不?差这一时半刻,舟雨忍着气,跟南悦星一起去?了后院雅舍,而阴盛那?边将铁笼子抬下去?,匆匆赶到一处暗室,见到来人,大松一口气,恭敬行礼道:“岛主,您可算来了,人还没走,您看这接下来……”
来人歪坐在上首红木椅中,半张脸隐没于黑暗中,只露出线条精致柔和的下巴,闻言笑道:“接下来嘛,当然是?本岛主好好去?跟小?美人亲近一番了,你下去?吧。”
阴盛可求之不?得,这位大老板他得罪不?起,浮玉岛的大岛主他也?得罪不?起,不?让他管最好,于是?点?头哈腰地退了出去?,又叫了几个小?厮过来听吩咐。
舟雨那?边,被带到雅舍后,先前在门口接待她?们的发财树妖又来了,笑容和善态度恭敬地指引着她?们签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契约,又慢吞吞地清点?好了灵石,终于赶在舟雨发火砸场子之前交割清楚,引着两人往外走,边走边小?心问?道:“贵客可要在我们芙风馆过夜——”
舟雨一脚踢飞了路边的石子,吓得发财树妖噤了声,她?这才气哼哼道:“赶紧将人给我带出来,我现在马上就要回家,再啰嗦的话,信不?信我让我家青蛟前辈将你们这破地方砸了!”
发财树妖讷讷点?头,忙不?迭地将两人引到门口,门口已?经有一辆装饰华美的马车在等着了。
阴盛立在马车前,见舟雨和南悦星出来,连忙迎上去?想要再说?几句客套话,被舟雨一瞪,也?只能讪讪地赔笑。
舟雨三两步跳上马车,掀开帘子看了看,认出马车中的人正是?萧喇琥,人还昏迷着,又叫南悦星:“悦星,快来看看他怎么样?了。”
南悦星也?跟着上了马车,替昏迷的人把了把脉,发觉脉象紊乱,经脉丹田都有伤,修为也?所剩无几,但马车里光线昏暗,不?方便仔细检查,便没有多说?,只招呼舟雨赶快回去?。
舟雨将车帘一摔,马车哒哒地跑了起来,载着三人一起回了问?事堂。
*
青蛟大王不?知道跑哪儿去?了,阿鼎也?还没回来,问?事堂中只有零零星星几个留守弟子,舟雨着急萧喇琥的伤势,又不?想打扰闭关的解千言,下车后便只叫了两个守门弟子,一起将仍旧昏迷的人抬去?了后院客房。
安顿下来后,南悦星仔细替他检查了一遍,喂了丹药,又用灵力帮着梳理一番,安慰舟雨道:“没事的,他看上去?伤得不?轻,但并未动摇根本,多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舟雨坐在床边,叹了口气,正想叫南悦星回去?休息,床上的人却缓缓睁开了眼。
舟雨惊喜地叫道:“小?老虎你醒了啊!还有哪儿不?舒服吗?出了什么事呢,你为何会被芙风馆的人抓了呀?”
刚醒的人眼中全?是?茫然,听到这一连串的问?话后,才将目光聚焦到眼前的姑娘身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声音却小?得几乎听不?清楚,舟雨只好凑近了去?听。
温热的呼吸喷在舟雨耳畔,她?有些不?适地侧了侧身子,胳膊却被人抓住了。
舟雨想着得照顾着些病患,没再动作,终于听清了他的话,他问?道:“这、这位姑娘,你是?、你是?何人?”
舟雨吓得从床上跳起,抓过南悦星慌张叫道:“完了完了,小?老虎失忆了!”
南悦星很是?不?解,这人明明未曾伤到灵府,怎会失忆?她?坐到舟雨的位置,又替这人把了把脉,还没看出个所以然来,手忽然被人抓住了。
自称失忆的萧喇琥紧紧握着南悦星的手,断断续续道:“姑、姑娘,可是?,可是?我的救命、救命恩人?”
南悦星将他手掰开,皱眉道:“我是?大夫,你跟我仔细说?说?,你是?怎么受伤的,伤到哪些地方了,这会儿还有哪儿不?舒服的?”
萧喇琥却避开了她?的目光,有些失落道:“我,我都不?记得了。”
说?完这话,他又挣扎着要起来,那?动一动喘三下的模样?,看得南悦星直皱眉,想将人按下去?,却掰不?过他的蛮力,只好求助舟雨。
舟雨本就可怜他这番遭遇,对他自是?体贴照顾,主动上前扶了一把,帮他靠坐起来,刚想起身,肩上却一重,一颗大脑袋搭了上来,很是?眷恋地蹭了蹭,蹭得舟雨也?忍不?住皱眉,刚想将人拨开,又听他可怜兮兮地开口:“我、我有些头疼,那?些人,那?些人打我,姑娘与我是?旧识吗?多谢,多谢姑娘。”
听他说?自己被打,舟雨一下就怒了,腾地站起来,大骂道:“那?眯眯眼果然不?是?好人!小?老虎你放心,我这就叫青蛟前辈去?帮你报仇!”
她?突然一起身,将肩上的大脑袋甩到床柱上,磕得嘭一声闷响,南悦星都跟着倒吸一口凉气,赶紧按住要往外跑的舟雨,又伸手去?扶歪倒的伤患。
舟雨也?意识道自己情急之下伤了人,颇不?好意思地帮着一起去?扶,然后一人一边肩膀,被伤得“头昏脑涨”的人紧紧抱住了。
两个姑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只卯足了劲儿想将人扶起来,但这人却跟块黏糊糊软趴趴的黄泥巴似的,怎么都扶不?起来,三人正在这儿较劲呢,门外传来惊诧的叫声:“你们,你们这是?在干嘛呢!!”
舟雨一抬头,发现来人是?程泽,赶紧招呼道:“程泽快来帮个忙,小?老虎受伤了,来扶一把。”
程泽今天可是?长?了脑子的,他是?程聪明!
程聪明满腹疑问?地走进屋,顺手从外间书桌上提了盏灯笼,边走边问?:“萧公子?萧公子怎么忽然来浮玉岛了,又怎么受伤了?你们到底在哪儿遇到他的?”
南悦星扶得费劲,见程聪明慢吞吞的,又不?想他知道自己和舟雨大晚上去?芙风馆玩,没好气道:“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赶紧来帮忙!”
程聪明撇撇嘴,猜出这两人肯定背着自己没干好事,也?懒得多说?,加快脚步走到跟前,将灯笼挂在床头,照亮了这方天地,这才伸手去?扯开攀在两个姑娘肩上的手臂。
这一扯,再一看,他就惊得差点?跳起来,将这人的手臂一扔,一手拉一个,拽着舟雨和南悦星连退好几步,怒喝道:“你是?谁!冒充萧公子想干什么!”
舟雨和南悦星都惊讶极了,指着床上的人想说?什么,却被程聪明推着往门口去?,来不?及开口。
“快去?叫人来!”
一把将两个姑娘推出门外,程聪明抽出配剑,指着床上的人再次喝问?:“你别装了,骗得了她?们可骗不?了我!”
“萧喇琥”柔弱地趴在床沿,气喘吁吁道:“你,你在说?什么,我,我也?忘了我是?谁啊……”
程聪明不?想跟他扯这么多,持剑守在门口,只盼望舟雨和南悦星赶紧家里能打的人叫来,他今天脑袋是?聪明了,修为却没涨啊,一个人恐怕对付不?了这心怀不?轨的家伙。
*
被赶走的舟雨和南悦星摸不?着头脑,但既然程聪明让她?们叫人,那?把人叫来总不?会错,两人慌慌张张地抛出小?院,却一时不?知道该去?哪儿寻青蛟大王,正踌躇的时候,舟雨胸前忽然传来一阵温热。
她?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赶紧扯出衣襟里的白玉毛笔,惊喜地叫道:“师兄!你出关了吗?!”
解千言温和带笑的嗓音从另一头传来:“对啊,你跑哪儿去?了呢,大半夜的不?回家,是?不?是?趁我不?在就溜去?外面疯玩了啊?”
舟雨来不?及跟他编瞎话,赶紧嚷道:“师兄,快去?后院客房,我们捡了只假老虎回来,程泽在那?边守着呢,快点?快点?!”
解千言听她?声音着急,也?不?敢耽搁,立即结束通话往后院客房飞去?,半路遇到赶回来的舟雨和南悦星,也?来不?及细说?,几人一起冲向客房。
解千言的到来就像天上降下了救星,程聪明面色一松,还没来得及说?话,解千言就先抬手设下禁制,封住了整间客房。
程聪明这才收起剑躲到他身后,快速将事情说?了一遍:“这人变成了萧公子的模样?,还自称失忆,但他本体是?一只普通老虎,身上又带了遮掩的法宝,这才骗过舟雨和悦星的。”
舟雨和南悦星闻言,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想起方才跟这人在马车上待了许久,时不?时被颠簸的马车撞到一处,又被他抓手揽肩膀,两个姑娘都忍不?住又气又怕,一时说?不?出话来。
解千言点?点?头,拍了拍舟雨后背,轻声安慰道:“别怕,没事了,你们俩先跟程泽回去?,这里有我。”
舟雨却摇头:“若这人不?是?小?老虎的话,那?小?老虎肯定还在芙风馆,我们得赶紧去?救他,拍卖的时候我和阿鼎都看清楚了的,笼子里的人就是?小?老虎,师兄,你要相信我!”
解千言闻言蹙眉,沉声道:“那?我们先问?问?这冒牌货,他定然知道是?怎么回事。”
进去?之前,解千言悄悄扔出几张定身符,藏在四面窗户下,又让舟雨和南悦星走在后面。
房中之人没料到程聪明能看穿他的伪装,更没料到解千言忽然出关,见到他的身影时就想跑,但却慢了一步被禁制拦住,没办法,只能继续演下去?。
待人进来时,他仍旧保持着受伤不?轻的柔弱模样?,期期艾艾地对舟雨道:“姑娘,这些人是?谁啊?也?是?我从前认识的人吗?”
程聪明被他的不?要脸气到了,无情地出声拆穿:“行了,你别演了,有本事变回本体让我们看看你身上的毛到底是?白的还是?黄的。”
床上的人明显被噎住了,但尴尬的神情只维持了片刻,立马又换上更可怜的表情,幽幽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我不?记得以前的事了,只知道自己是?虎妖,这就是?我本来的样?貌,什么演不?演的,我不?懂。”
解千言先转头看了看程聪明的神情,仔细确认了一下他今天的状态,又看了看床上那?个跟萧喇琥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抬手就扔了一张定身符过去?。
自称失忆又重伤的人身子一侧,避开了飞来的定身符,刚想开口再辩解两句,忽听解千言道:“啧,真麻烦,还是?直接杀了吧。”
这人终于坐不?住了,尾巴着火了似的从床上弹起,化作一道白光冲向窗户,想要靠蛮力冲破禁制,结果冲破禁制后还有窗户,撞开窗户又迎面飞来一张符箓,端端正正贴上他的脑门。
嘭地一声,一只巨大的白虎僵着身子摔落在地上,眼中满是?忿恨不?甘,索性咬牙闭嘴,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
见这人变成了白虎,舟雨忍不?住看向程聪明,小?声道:“你不?会看错了吧,万一真的是?小?老虎的话怎么办?悦星,你会不?会给人洗脑啊,就是?把一部分记忆给他洗了,我怕万一真是?小?老虎,他会记恨我们的……”
解千言和南悦星也?都转头看向程聪明,想等他的解释。
程聪明被他们的不?信任给气到了,一阵风似的冲到白虎跟前,在他身上一寸寸摸索起来,连咯吱窝尾巴根这些地方都没放过,摸得身后三人的神情都开始变得古怪了,他才终于从白虎的耳朵里摸到枚小?指甲盖一般大小?的深蓝色鳞片,用力抠了下来。
鳞片离身的瞬间,地上的白虎慢慢变了模样?,变成了一只黄黑相间的老虎。
程聪明一脸得意地扬了扬手中鳞片,对三张惊讶脸哼道:“看见没看见没,这是?鲛人鳞,最擅迷惑人心,这家伙也?真是?不?聪明,黄虎装白虎,好歹染个毛嘛,以为带片鲛人鳞我就看不?出来了吗!”
地上不?聪明的黄虎不?知道是?什么心情,但舟雨和南悦星是?真的佩服程聪明了,一个劲儿地夸他,连解千言都很是?赞许地冲他点?了点?头,伸手抓起地上装死的老虎,招呼那?几人道:“走吧,我们去?芙风馆将萧公子换回来。”
99.拆房好手青蛟大王
芙风馆中, 阴盛将雪衣公子卖出了两万灵石的好价,又得了自家主子的称赞,心?情别提多美了, 想着老板如今正泡在温柔乡中,嘴边不自觉便露出猥琐的笑意,哼着小曲儿?替自己?倒了杯茶,忽然又想起?还留在楼中的雪衣公子, 连忙起身叫来小厮。
“快将雪衣公子送走, 别让人发现了!”
小厮领命下去, 叫上楼中几?位好手, 将昏迷不醒的雪衣公子换了个小些的笼子装好送上马车,鬼鬼祟祟往城外运。
运人的马车还未走出芙风馆后门?百步远,狂风骤起?, 穿破云霄的龙吟之声响彻整片东市。
马车的车厢被狂风掀翻, 露出了里面的寒铁笼子和装在笼子里的白衣公子,浑身金羽的凤凰神气十足地御风而来?,落在铁笼子上,仔细打量了一番笼中人,确认无?误后,挥着翅膀招呼天上盘旋的青蛟:“就是这小白虎了!蛟儿?, 上,给我踹了这芙风馆!”
青蛟闻言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好嘞!”, 然后从?天上俯冲而下,一爪戳在芙风楼顶, 将房顶戳成了镂空的造型。
屋顶飞了, 楼中忽然敞亮起?来?,无?论?宾客还是公子小厮们?, 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何事,一个个茫然地抬头看向漏了的房顶,却看到巨大的青蛟身影再次冲了过来?。
终于有?人反应过来?,惊恐地尖叫道:“是青蛟大王!青蛟大王发怒了!”
楼中人顿时如热锅上的蚂蚁,没头没脑地逃窜起?来?。
青蛟大王谨遵阿鼎的意思?,只?拆楼不伤人,看里面的人逃跑,还很?是好心?地单脚蹲在房梁上,等他们?都跑出去后,这才左一爪右一爪地将这栋三层小楼拆得只?剩几?根柱子。
在芙风馆的屋顶消失时,阴盛就知道大事不好了,虽然他想不通为何这么快就出事了,但不妨碍他赶紧溜之大吉,见青蛟大王没有?伤人的意思?,他松了口气,也混在宾客中,一起?跑出了芙风馆。
阴盛刚松了口气,打算浑水摸鱼趁夜逃出浮玉岛,谁知道一转身就撞进了金灿灿的鸟毛里。
阿鼎飞在半空,一直盯着芙风馆前后两处出口,守到了阴盛这家伙,挥着翅膀毫不留情就是几?个大逼斗扇上去。
阴盛被鸟打懵了,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自己?也是个有?地仙修为的修士啊!
忙不迭掏出一把短刀,一刀接一刀,发疯般劈向阿鼎,逼得他连连后退,阴盛趁机一个侧滑,溜出战圈就想跑,谁知天上的青蛟大王又冲了过来?,一个甩尾,将人抽回了芙风馆的废墟中。
舟雨他们?赶到时,见到的就是只?剩几?根柱子的芙风馆,和躺在碎石瓦砾中哼哼的阴盛,馆中的宾客小厮全都跑了个干净,阿鼎一边在废墟中四处翻找着什么,一边叽里呱啦地教育青蛟大王:“蛟儿?呀,下次打架的时候也别太猛了,咱们?还是要注意点别打坏了战利品,再不济,也要先拿到关人质的牢门?钥匙嘛!”
硕大一条的青蛟大王老老实实地盘成一团,阿鼎教一句,他就点一下头,认真极了。
舟雨惊喜地大叫道:“青蛟前辈!阿鼎!你们?救出小老虎了吗?”
青蛟大王闻言,脑袋一下子凑过来?,有?些高兴地伸爪指着被断墙挡住的破马车道:“你说的是那只?小老虎吗?”
阿鼎招呼众人:“快来?帮着找找钥匙,那小白虎伤得不轻,又被锁在寒铁笼子里,可不好来?硬的啊。”
南悦星立即道:“我会?开锁我会?开锁!”
舟雨赶紧拉着南悦星去马车那边,见到笼子里奄奄一息的人,又有?些不放心?,招呼程聪明过来?确认后,南悦星这才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包长短大小不一的小铁片试着开锁。
几?人都围过来?,看南悦星像个经验丰富的梁上君子一般,对着寒铁锁一阵盘弄,然后咔嚓一声,锁被打开了。
大家都被她?这一手开锁绝技给震惊到了,舟雨、程聪明和阿鼎更是欢呼起?来?,围着南悦星吹彩虹屁,解千言则上前将人从?笼子里搬了出来?,青蛟大王也将脑袋搭在笼子上,一脸关切地从?缝隙里往下看。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铁笼子这边,没人看见一直闭眼装死的金毛大虎忽然睁开了眼,琥珀色的瞳仁变成漆黑一片,瞬间失去神采,健硕的身体萎靡下去,最后只?剩一张虎皮留在原地。
另一边,南悦星大致检查了一下萧喇琥的伤势,发现他经脉丹田灵府都受了不轻的伤,修为几?乎尽毁,掩盖在衣服下的胳膊和胸口也有?不少外伤,也不知道是经历了什么惨事才成了这幅模样。
“快将人送回去,得立即帮他修复经脉和丹田,否则恐怕修为难保。”
南悦星语气有?些沉重,青蛟大王赶紧举起?爪子争取眼前这个当坐骑的机会?:“我送你们?回去吧,我很?稳的!”
送走萧喇琥和南悦星后,舟雨几?人继续留下收拾芙风馆的烂摊子,这会?儿?看热闹的人也早被吓跑了,只?剩下被青蛟大王抽断了腿的阴盛还缩在墙角发抖,解千言上前将人拎起?,正待要问他如何抓了萧喇琥,忽听程聪明大叫起?来?。
“我去,那色胚虎妖竟然跑了!”
解千言拽起?阴盛一起?过去,舟雨和阿鼎也围了上来?,只?见程聪明拎着虎头一扯,软趴趴的虎皮被扯起?来?,像条毯子似的。
舟雨惊叹:“这家伙到底是虎妖还是蛇妖啊,竟然会?蜕皮!”
阿鼎也是啧啧称奇:“这家伙恐怕不是虎妖啊,唔,海边的话,难道是蛎奴?”
解千言问手中的阴盛:“你究竟是如何抓住那只?白虎妖,又是安排的谁去冒充他?”
阴盛如今就是案板上的鱼,半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自己?知道的事全说了出来?:“三位岛主明鉴,雪衣公子是小人在海边捡的啊!当时他受了重伤被埋在沙里,还是小人将他挖出来?,又给治了伤,不然他早喂鱼了!那冒充雪衣公子的人,是芙风馆真正的东家,赤心?岛岛主苏羡,他觊觎大岛主已久,一直让我们?底下人留意大岛主的行踪,今日大岛主一来?芙风馆就被他盯上了,他假扮成雪衣公子也是为了趁机跟大岛主亲近一番,小人所说句句属实,还望三位开恩,饶小人一命!”
苏羡这个名?字很?是耳熟,舟雨在记忆中努力挖掘了一番,终于想起?了这号人:“啊,就是跟着商不行一起?来?闹事的那个,有?五十多个小妾的家伙!啧,我还以为他身体很?好呢,结果在师兄手底下一回合都撑不过啊!”
她?偷瞟了解千言几?眼,发觉他一直沉着脸,又凑过去大声夸道:“还是师兄最厉害,师兄身体最好!”
解千言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少胡说八道。”
虽然知道了冒牌货是谁,但如今人跑了,萧喇琥也没醒,无?法验证阴盛话中虚实,只?得先将人押回去关起?来?,待苦主萧喇琥醒了再说。
舟雨的心?思?这会?儿?已经转到了地上的虎皮上,兴致勃勃地上前摸了一把,发现手感竟然还不错:“哇,竟然是真的虎皮哎!拿回去做成毛毯吧!”
程聪明闻言,顺势将虎皮往她?怀里一塞,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舟雨却没看出有?什么不对的,笑眯眯地接过虎皮,正想塞进储物袋中,身侧伸过来?一只?修长白净的手,将虎皮一扯,扔回了程聪明怀里。
解千言瞪了一脸不舍的舟雨一眼,数落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敢捡,你也不嫌脏!”
抱着虎皮的程聪明无?语极了,将东西往储物袋里一收,正打算走,又飞来?一个人形物体砸他怀里。
解千言语气平静地吩咐道:“程泽,你先将这人带回去,交给马长老处置。”
他说完便将一脸不服气的舟雨一揽,带着人御剑飞走了,剩下被抓了壮丁还吃了狗粮的程聪明无?能狂怒,正想叫阿鼎搭把手,结果那鸟也拍着翅膀飞走了。
程聪明只?好一个人吭哧吭哧将阴盛带回问事堂,又赶去客房探望萧喇琥。
先走一步的解千言和舟雨却暂时没有?回去,而是去海边进行了一场安全教育。
舟雨察觉到解千言有?些不高兴,一路上脑子飞快运转,待落到海边时,已经编出了一套自认为天衣无?缝的说辞,并且采用了先发制人的战术,在解千言开口之前主动认错。
“师兄,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会?大晚上去乱七八糟的地方玩,我发誓,明天开始一定天天在家修炼,不修到地仙境界绝不出门?!”
她?一脸诚恳地望着解千言,漂亮的狐狸眼中盛满晨曦的霞光,好看得不像话,饶是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忍心?责怪这么听话又可爱的师妹啊!
解千言就更不忍心?了,他一口气憋在胸口,不过短短几?息,就消融在自家师妹那双会?发光的眸子中,最后只?能长叹一声,戳了戳她?的额头,叮嘱道:“不是说不让你出去玩,但芙风馆这种地方,这种地方难道是什么好去处吗?你们?两个姑娘家,加上一个不靠谱的阿鼎,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下次不准这样了知道吗?”
舟雨点头如捣蒜,又替自己?描补道:“我就是听说他们?家点心?很?好吃才去的!”
解千言哼道:“是吗,就只?有?点心?好吃,人不好看吗?”
小动物的求生欲是刻在骨子里,舟雨几?乎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不好看,一点也不好看!连师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啊不对,我不该拿他们?跟师兄比,他们?不配的。“
解千言终于被逗笑,伸手捏捏她?的脸颊,将人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两人已经四个月没见了,这也是自他们?相识以来?第一次分开这么长时间,忙碌的时候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念,此时紧紧相拥,才发觉思?念像是疯长的野草,几?乎将两人一起?淹没。
解千言整颗心?都被怀中的姑娘填得满满当当,先前所有?的担忧恐惧都已远去,只?剩满心?的柔软和喜悦,恨不得时光永驻,二人再也不分开。
舟雨也是一样的开心?,就像吃到了最最鲜嫩的三黄鸡,红烧油炸爆炒现卤,但凡她?能想到的吃法都有?,再配上一杯香醇的佳酿,满足得让狐狸想翻开肚皮原地滚两圈。
想着想着,她?就忍不住轻轻砸了咂嘴,解千言似乎轻笑了一声,将怀中的人微微推开了稍许距离,低头顺着她?白皙的侧脸俯身过去,凑向正偷着乐的嫣红唇瓣。
舟雨这时忽然开口道:“师兄,你知道东市有?家卖炸鸡腿的吗?就是把鸡腿裹上浆,放进油锅里炸,炸得滋滋滋地响……”
她?说完便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没注意到解千言忽然僵在自己?脸侧,继续滔滔不绝地分享起?刚发现的美食:“他家的炸鸡腿香得半条街都能闻到,要排好久的队才能买到,而且只?在晚上卖,我昨晚吃了两个,外酥里嫩,鲜美无?比,一点也不比天香楼的叫花鸡差!”
解千言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若无?其事地直起?身,牵起?某只?陷在美味炸鸡中无?法自拔的狐狸,朝着城中慢慢走去,时不时搭腔两句。
“是吗?也比我做的鸡好吃?”
“那今晚还要去吃吗?”
“想吃十个都行,只?要你吃得下。”
太阳从?海平面上升起?,和煦的晨光照在两人身上,沙滩上留下一串长长的脚印,一个歪来?扭去脚步轻快,一个步履沉稳从?容不迫,却都是同样的快乐和满足。
100.告别和重逢(本卷完)
舟雨叽叽呱呱跟解千言讲了一路炸鸡如何美味, 芙风馆的点心如何好吃,末了又?炫耀了一番自己这段时间勤学苦练修为突破的喜事,解千言嘴角眉梢都是压不住的笑意, 从海边到问事堂御剑不到一刻钟的路程,两人硬是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到家?时,南悦星刚好替萧喇琥治完伤。
舟雨见南悦星很是疲惫的模样, 赶紧上去将人扶住, 有些担忧地?问道:“悦星你还好吧?小老虎怎么样了?”
南悦星只是消耗太多灵力累着了, 摆摆手?表示自己没事, 又?对等在外面的众人道:“萧公子已经没事了,我替他修补了经脉丹田,唯有灵府的伤比较难治, 需要慢慢养着, 今晚或是明日人应该就能醒了,或许会有些神志不清,你们多看着点,醒了再?来叫我,我得回去休息一下?了。”
听说萧喇琥没事,大家?也都松了口气, 舟雨送南悦星回房,程聪明去守着萧喇琥, 解千言先回了闭关的静室,炼化戮仙剑和火髓石的辅材还需要再跟解望川商讨一下。
解望川坐在窗边, 窗户半开, 太阳刚好照在他撑着窗台的手?上,本就?半透明的手?臂几乎消失在阳光下?, 刚进?门的解千言见他这模样,一颗心往下?沉了沉。
在解千言开口前?,解望川回头对他一笑,朗声道:“知禹,我刚想出了个绝妙的点子,不如就?用天水玉做辅材吧,天水玉可融万物?,水火不侵,质地?柔韧温和,唔,还特别漂亮,小姑娘最喜欢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他一脸戏谑,还故意冲解千言眨了眨眼睛,看得解千言忍不住低头摸了摸鼻子,刚要接话,解望川又?严肃了神色,开始叮嘱些别的事情:“知禹,强行剥离神力和修为只是一时之计,你还是要小心,修炼之事不可操之过急,切记!另外,关于六界之事,我这段时间仔细想了想,你师父的话有道理,但也不可尽信,不可勉强为之——”
说到这里的时候,解望川顿了顿,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解千言,片刻后又?继续道:“你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将来定然成就?非凡,外祖父很是欣慰,但外祖父更希望你好好活着,平安幸福。另外,大道三千,修魔修仙都只是大道之一罢了,人活一世,重?在修心,俯仰之间无愧于天地?,方才是我解家?子孙当行之道。”
解千言听着他这番遗言似的叮嘱,已经明白这缕神识或许消散在即,他几乎瞬间便红了眼眶,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喉咙却像是被棉花堵住,在解望川含笑的目光中,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
解望川半透明的手?抚在躬身下?拜的解千言头顶,温言道:“不准备把你师妹带来让外祖父看看吗?”
解千言有些手?足无措地?直起身,发僵的嗓子挤出一句“我,我这就?带她过来”,慌张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桌角,他这才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出门去叫舟雨。
舟雨刚安顿好南悦星,一出门就?看到解千言跟没头苍蝇似的在院子里乱转,她赶紧将人叫住:“师兄,你在找什么呀?”
解千言上前?拉起舟雨就?走,脚步飞快一言不发,搞得舟雨一脸懵:“你找我?什么事情这么着急啊,这么着急的话干嘛不用玉狐狸叫我……”
两人匆匆赶到静室时,解望川仍旧坐在窗户旁,见他们来了,露出温和的笑容。
解千言见人还在,悄悄松了口气,小声对正在往自己身后躲的舟雨道:“那是我外祖父留下?的一缕神识,不是鬼,你去见见吧,别害怕。”
舟雨这才松了口气,有些惊讶又?有些不好意思地?从他身后走出来,对着那道半透明的身影恭敬行了一礼,顿了顿,又?乖乖唤道:“舟雨见过外祖父。”
解望川很是开心地?应下?,语气柔和地?对舟雨道:“舟雨呀,名字真?好听,也是个好孩子……”
他的声音渐渐变小,本就?半透明的身影越来越稀薄,看向舟雨和解千言的目光却始终温和又?慈爱,阳光透过窗扉洒在他青色的衣襟上,像水一般将这抹色彩慢慢溶解,一点点消失在空气中,君子兰干巴巴的叶片贴在泥土上,彻底失去了生机。
解千言怔怔看着解望川的身影消失在阳光下?,不敢相信那个陪了自己四个月的风趣又?洒脱的长辈就?这样忽然没了。
虽然解望川本人早已离世二十多年。
舟雨也没想到这次见面就?是诀别,慌乱地?上前?抱起那盆枯萎的君子兰,试图给它输点灵力,却半点用也没有,她见解千言失魂落魄的模样,又?小心翼翼道:“要不,要不让悦星看看还能?不能?救……”
解千言轻叹一声,从她手?中接过君子兰放回窗台上,怅然道:“没用的,外祖父他早就?过世了,这缕神识只是他剥离出来的一点意念,离开本体后无法留存太久,消失了就?是彻底没了。”
舟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上前?抱住解千言,轻轻拍他的背,无声安慰。
柔软又?温暖的怀抱包裹住解千言零碎的情绪,他脱力般将头靠在舟雨颈侧,呢喃道:“我外祖父天资卓绝,不到三百岁便修到金仙圆满境界,却为了救我冒险修习秘术,最后遭反噬而亡,临死前?还惦记着分?割出神识待日后再?帮我一次,但我却连句谢谢都没来得及对他说……”
舟雨被他情绪感染,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哽咽道:“外祖父他,他肯定不在意什么谢不谢的,他只想,只想你好好的,以后都好好的……”
解千言哪里舍得见她哭,赶紧平复了心情,抬手?替她擦了泪,轻声哄道:“嗯,我知道了,以后会好好的,我们都好好的,外祖父也就?放心了。别哭了,我们去商行看看有没有外祖父说的天水玉,再?买些炼器材料。”
舟雨的注意力立时被转移了,发红的眼眶中还带着稍许泪意,好奇的光芒却已经快要溢出来,她抓着解千言的胳膊惊叹:“师兄你,你什么时候又?学了炼器?!”
解千言拉着她一起往外走,语气很是云淡风轻:“刚学的,还没试过,应该不会比炼丹更难。”
舟雨小声嘀咕:“你怎么这么厉害,还让不让别人活了啊!还好只有我这么一个心胸宽广不思进?取的师妹,再?多两个,恐怕要嫉妒死你了……”
解千言失笑:“哦,不是还有蛋师妹吗,她嫉妒我?”
舟雨无奈摊手?:“我孵了这么久都不破壳,蛋师妹恐怕是没了。”
两人一起出门,被街市上的热闹感染,原本沉闷的心情逐渐开阔起来,走到万有商行门口时,舟雨却忽然想起一件大事,犹豫着停下?脚步,拽住解千言的衣袖支吾半晌都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解千言见她眼神躲闪,表情纠结,以为这狐狸又?背着自己闯了什么祸,有些好笑地?捏捏她的脸:“说吧,是买了什么没用的东西不好意思说,还是跟商行的掌柜吵架了?总不会是砸过别人的店吧?”
舟雨连忙摇头,尴尬地?笑笑,小声咕哝道:“是,是没灵石了……”
解千言没太听清:“没什么了?”
“没灵石了,我把你的灵石花光了,用来买了小老虎……”
解千言失笑:“全花了?小老虎这么值钱吗?”
舟雨伸出一根小手?指:“还剩这么一丢丢,恐怕买不起你说的天水玉了……”
解千言拉起她就?往商行里面走,低声宽慰她:“没关系,我们先?看看,灵石不够可以画符来抵,或是卖点别的材料也行。”
舟雨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师兄你,你不怪我啊?”
解千言温声道:“我什么时候怪过你用灵石了?何况还是为了救萧公子,又?不算乱花钱,唔,大不了等他伤好了,我使唤他当几次坐骑赚回来。我们的灵石你都可以随便用,用完了我可以再?去赚,这不是什么大事。”
舟雨自小就?是个穷鬼,下?山时兜里半个灵石都没有,有了师兄后,她才知道什么是零花钱,才体会到买买买的乐趣。
或许是穷惯了,就?算后来在祭神节赚到一大笔灵石,她也不怎么舍得花,从来只买些小东西,上次送给解千言的灵犀玉符已经是最大一笔支出了,这次竟一口气花光解千言的灵石,她原本心里很是忐忑,听解千言这么一说,又?高兴起来,若是身后有尾巴的话,恐怕已经摇得快要飞起。
商行掌柜是个面相喜庆的龟妖,见来人是浮玉岛如今的两位岛主,笑得眼睛都快找不着,迎上来将人往楼上雅舍引,笑呵呵问道:“难怪这一大早喜鹊就?在门外飞,原来竟是两位岛主要来,稀客啊稀客!今日刚好来了批新?鲜的海货,小人这就?拿上来给两位岛主挑一挑。”
解千言不置可否,问起正事:“掌柜这里可有天水玉?”
掌柜闻言为难地?摇摇头:“天水玉产自青丘附近的漯江,本就?是极珍贵难得的炼器材料,之前?偶尔还能?收到一星半点的,但这小半年来都没见青丘那边出过新?货了,不仅是天水玉,还有银叶石兰、火晶藤、星灵石这些青丘特产都没了。”
舟雨有些不解:“为什么啊,青丘的路断了吗?”
掌柜摇头:“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啊。”
天水玉本就?不是常见的材料,一时半会儿买不到也正常,解千言并未多言,挑了几样常用的炼器材料,又?给舟雨选了一堆新?奇的首饰玩物?,卖了一大摞平日里攒起来的极品灵符、仙符,将舟雨的小金库再?次塞得满满当当,两人这才离开了万有商行。
难得今日闲暇,两人将浮玉岛逛了个遍,吃的用的玩的穿的,但凡舟雨多看几眼,解千言就?替她买下?,一直买到夜幕降临,买得舟雨一颗心开始忐忑不安,一手?拿炸鸡腿一手?扯着解千言的衣袖,诚恳劝道:“师兄,我们回去吧,储物?袋快塞不下?了。”
解千言手?里替自家?狐狸拿着鸡腿,脚下?正要往卖首饰的银楼拐,闻言蹙眉:“呃,那再?去买两个新?的储物?袋吧。”
舟雨将头摇出了残影:“不买了不买了,我累了,想回家?睡觉。”
见她面色确实有些疲惫,解千言这才放弃了再?买点的想法,两人一起回了问事堂。
刚一进?门就?撞上脚步匆匆的程聪明,舟雨将人叫住,塞了只热乎的炸鸡腿过去:“程泽你快尝尝这鸡腿,可好吃了!”
程聪明接过鸡腿,拉起两人就?往客房去,边走边快速说道:“我正要去找你们呢,萧公子醒了,一睁眼就?闹着要找千言,你们快去看看吧。”
两人闻言很是惊喜,加快脚步跟着程聪明一起赶往客房。
三人一进?门就?听到呜咽不断的哭声从里间传来,心中顿时升起几分?不好的预感,程聪明上前?掀开门帘,却没看到萧喇琥的身影在何处。
三人齐齐望向一脸无奈坐在桌边的南悦星,南悦星叹了口气,伸手?指向床底:“萧公子恐怕是在芙风馆挨了打受了刺激,一睁眼就?躲床底下?去了,除了哭就?是闹着要见解道友,你快去看看吧,把他弄出来将药喝了。”
南悦星指了指桌上黑乎乎的药碗,说完便出去了,免得再?刺激到床底下?的惊弓之虎。
解千言低头朝床底下?看了看,没看到萧喇琥,只好放软了声音劝:“萧公子,你不是要见我吗,出来吧,有什么事跟我说,能?帮的我肯定帮你。”
萧喇琥的哭声停下?,人却半天没出来,舟雨等得着急,灵机一动,自己变作狐狸,吭哧吭哧钻进?了床底。
半晌后,小狐狸叼着一只足有她两个那么大的小白虎,又?吭哧吭哧钻了出来,将白虎往床上一扔,指挥解千言:“师兄快把药端过来,喂给他。”
解千言动作很是麻利,赶在小白虎钻进?被窝之前?拎起了他的后颈皮,一碗药送到嘴边,咕嘟咕嘟就?给灌了下?去。
小白虎被灌得晕头转向,呜呜咽咽又?哭起来,看上去脑子不太清醒的模样,愁得床边三人不知道如何是好。
舟雨摸着下?巴提议:“要不师兄你抱抱他?他不是要找你吗,肯定最信任你了。”
解千言一脸嫌弃:“两个大男人抱来抱去的像什么样!”
末了又?补充道:“你也不准抱!”
程聪明一把将两人掀开,伸手?抱起将脑袋埋在爪子里哭的小白虎,递了个谴责的眼神给铁石心肠的解千言,一边顺毛一边哄:“嘬嘬嘬,小老虎乖乖,别哭了,来跟哥说说,是谁欺负你了啊?千里迢迢跑来找那无情无义的解千言干什么呢,要他帮你打架吗?”
萧喇琥被程聪明熟练的撸毛手?法撸得打了两个嗝,哭声渐止,眼神虽然还是一片混沌,嘴里却开始喃喃念叨些什么。
程聪明凑近了去听,这才听清他是在喊救命。
“找解大哥,找解千言,奚家?,救我父王,救父王,救命……”
听完程聪明的转述,解千言和舟雨都被吓了一跳,小老虎的父王,那可是虎妖一族的族长,如今妖族中数一数二的顶尖人物?,舟雨自小听得耳朵都快起茧的无敌大佬啊!
三人不安地?等了半天,小白虎嘴里却没有再?冒出新?词来,或许是灌下?去的汤药已经起效,他蜷缩在程聪明怀中睡了过去。
舟雨想起白日里商行掌柜的话,忧心忡忡道:“青丘附近的出产已经断货小半年,该不会跟虎大王出事了有关吧?”
解千言点点头,也有不好的预感,但如今也只能?等萧喇琥清醒了再?说。
一直等到夜深,萧喇琥再?次醒来,他这回状态好了一些,磕磕巴巴地?将事情说了个大概。
“我们青丘,被两个奇怪的人袭击,死了好多长老,到处都是血……我父王,我父王他为了救我,被他们抓了,他伤得很重?,救救他,求你们,救救他……”
他说着就?跪下?磕头,一哆嗦又?撞上了床柱,程聪明赶紧将他按回被子里躺好,刚要开口,又?听他喃喃自语:“不行不行,不能?去,那两人太厉害,不能?连累你们……呜呜呜救命,救救我父王……”
眼见这小白虎又?开始说胡话,三人的心都跟着揪了起来,齐齐叹了口气。
程聪明替萧喇琥掖好被角,轻声道:“千言,舟雨,你们俩先?去休息吧,我看着他,有事再?叫你们。”
师兄妹两人默默点头应下?,待走出客房后,舟雨小声问道:“师兄,怎么办啊,我们要去青丘帮小老虎救他爹吗?”
解千言沉默了片刻才问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想帮他吗?”
舟雨略想了想,点头道:“我想帮他!若是哪天师兄遇到了危险,我肯定也会去找青蛟前?辈,找小奚、锦年、小老虎他们帮忙,我希望那时候他们能?帮我,所以他们找我帮忙的时候,我也一定会尽力帮他们,朋友不就?该互相帮助吗?”
解千言摸摸舟雨的脑袋:“嗯,我也想帮他。明天就?启程去青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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