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晏青棠


    少年人的身形不断变化,原本尚有些单薄的身躯变得颀长挺拔,布帛随之被撑裂,破碎的长衫挂在他的身上,隐隐露出流畅度的腰身。


    他睁开眼,目光便沉沉压下,以绝对的高度差,居高临下的看向晏青棠。


    晏青棠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他。


    在她的印象里,连亭的眼睛总是澄明清澈,看人时天然便带了一丝诚挚,可此刻他目光扫过,竟染上了些微冷厉,叫晏青棠隐隐心惊。


    ——他恢复记忆了吗?


    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浮现的一瞬间,阵阵凉意便攀上脊背,她克制不住的轻轻颤栗。


    晏青棠觉得自己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的心在疯狂跳动着,前所未有的危机感笼罩着她,连呼吸都跟着乱了几拍,可握剑的手却依旧极稳,似乎随时都能挥出手中之剑。


    不知春似乎也察觉到了剑主的心意,在她手中轻轻嗡鸣。


    气氛降到了冰点,寒意侵袭着每一个角落,四周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


    寂静无声中,破碎的衣摆忽的划过虚空,晏青棠心中一突,脑海中的弦瞬间绷直,不知春剑势骤起。


    可预想中的画面并未来临,连亭径自绕过了她,抬掌击碎了身后又一次向着晏青棠缠绕而来的黑暗。


    晏青棠微微瞪大了眼。


    她的全部心神都放在了连亭身上,根本没注意到身后的危机,也万万没有想到他居然还会……帮自己。


    她怔愣的看着连亭的背影。


    但见他缓缓回眸。


    依旧是那双熟悉的琥珀色眼眸,对视的那刻,他眸底的冷沉之色迅速散去,目光一眨不眨的凝视着晏青棠,一寸一寸的描摹她的容颜。


    连亭苍白干裂的唇微抿,哑声唤了句:“师姐。”


    话落,他的身躯猛的一晃,失去平衡般的向前倒去,直直栽进了晏青棠怀中。


    男人高大的身躯重重的压在晏青棠的肩头,猝不及防之下,晏青棠膝盖一弯,带着他跪倒在地,原本聚起的剑势也霎时一散。


    连亭毫无防备的闭上了眼。


    他在幻境中挣扎许久,精神与躯体都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方才那一掌更是耗费了他最后的心力,此刻身心俱疲,脑袋在晏青棠的颈窝蹭了蹭,便沉沉的昏睡过去。


    耳畔是他清浅的呼吸,温热的气息烫的她肌肤隐有痒意。


    晏青棠唇角绷直,下意识的扶住连亭将倒不倒的身体,试探性的唤了一句:“师弟?”


    回应她的是良久的沉寂,以及——


    掌心之下再次变化的躯体。


    晏青棠愕然垂头。


    男人挺拔的身形复又变得单薄,俊美凌厉的五官也重新蒙上一层稚气。


    晏青棠微微晃了下神,但不可否认,这一刻她高高悬着的心蓦地落在了实地,仿佛重新活了过来一般,重重的松了口气。


    她神色复杂的看着连亭。


    幻境之中所见犹在眼前,晏青棠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蜷,而后缓缓勾开了他破碎的外衫。


    胸膛之上,狰狞的疤痕横亘,刀割的伤痕,洞穿琵琶骨的痕迹清晰的出现在她的眼前。


    修行之人有千万种方法能抹去伤痕,他一定是恨极了,才会任由这碍眼的伤疤落在身上,以时时刻刻提醒自己,那个他最亲近的人对他的伤害。


    晏青棠垂眸,只觉得思绪杂乱如麻,万千念头纠缠在一起,最后只化成了一句——


    原来连亭破碎的灵根是毁于他自己。


    即使晏青棠没有亲眼看到,但后面的事也能猜个大概。


    无非是拖着半条命逃出牢笼,坠下魔渊。


    魔族与人类不同,他们修行并不看“灵根”,只要引魔气入体,能活下来,就算踏上了修行路。


    他们天生地养,好杀戮,同族之间都厮杀不断,遑论异族。晏青棠想象不到连亭是怎样在那种环境下活了下来,又是废了多大力气才得以驯化了那些暴戾的魔气,以人身成魔,爬到了如今的位置。


    以及……那只虫子。


    她从未见过如此邪诡的东西,虫身上艳丽的花纹纠缠蜿蜒着,像极了一怪诞的脸,只看一眼便让人遍体生寒。


    她不禁想到了杜星原。


    同样是挖人灵根,那肖先生又和黑袍人又有什么关联?


    晏青棠虽不清楚连亭的具体年岁,但幻境中他分明还是个少年,也就是说,这些邪修至少已经存在十数年甚至更久,不知道残害了多少人,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甚至根本就是有人在庇护他们,毕竟显而易见的,这是一条巨大的利益链。


    世间凡人何止千万,总有人身怀上等灵根不自知,挖取他们的灵根,盗走他们本该拥有的仙途,换给自己亦或是是卖予旁人,对他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至于死在他们手上的凡人,不过命如草芥,死一个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般,不会被察觉,也不会有人为他们申冤。


    可是——


    不该有加害者踩着受害人的尸骨,功成名就。


    天底下没有这个道理。


    晏青棠冷冷的扯了扯唇角,五雷符瞬间荡开,发泄般的汹涌雷光照亮了大片空间。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现,所谓的“原著”不过只是这个世界里的冰山一角。


    起码在她的印象中,盗挖灵根一事就从未被提及。


    黑暗中,晏青棠无声的仰起头,唯余一双眼灿若繁星,跳动着灼人的火光。


    她的目光似乎看穿了这方地域,看到了笼罩于云州城上空的、翻滚着的黑云。


    天光被遮蔽,厚厚的云层中跳跃着雷弧,缓缓积蓄着力量。


    幻域之中,悟道香已然燃烬,苏群玉和向晚盘膝闭目,天地灵气以他们为中心聚拢而来,被纳入灵府之内。体内金丹缓缓旋转着,变得愈发圆润。


    某一刻,金丹化散,元婴成形。


    气息一瞬攀升到极致,苏群玉和向晚双双睁眼,蓦地跃起。


    防御阵法被催动,庞大的光柱冲天而起,护住二人身形,苏群玉有些紧张的搓手,目光落在了高高悬于头顶的重剑之上:“你说晏青棠这主意能不能行?”


    向晚掏出她打铁的大锤,柔声道:“我相信她。”


    要是实在不行,那就锤爆天劫的狗头吧。


    向晚大逆不道的想。


    她这念头不过刚起,第一道天劫悍然落下!


    雷光刺破云州城的天,扭曲着融于虚空,复又狠狠贯穿幻域的壁障,瞬间便被削减了近半的威力,剩余的雷霆却依旧来势不减,狠狠劈向二人所在之地。


    苏群玉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符箓已然现于掌心,他丝毫不敢懈怠的紧盯着那道雷光,如临大敌。


    可不待他抛出符箓,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道天雷行至近前,却率先劈在了重剑之上,大部分的雷光被系于剑柄的铁索远远渡走,只有小部分劫雷穿透了防御阵,击打在了二人身上。


    并没有很痛,甚至苏群玉和向晚只感觉到了一阵奇异的酥麻,电光瞬息间便弥漫全身,锤炼着躯体经脉,也淬炼的灵力更加精纯。


    眼见二人几近毫发无伤,远处的叶眠秋等人震惊的瞪大了眼。


    “不是吧?”时岁像是见了鬼一样,“还是真‘九天无敌避雷’神器?”


    这什么原理?


    将雷光引走,以达到避雷之效——这是避雷剑?


    但随即他又摇了摇头。总觉得沾上“剑”这个字,好好的神器就平白占了些粗俗鲁莽。


    时岁摩挲着下巴,脑子一转一拍手。


    “不如就叫避雷针吧!”


    如果晏青棠在的话,一定会摔个趔趄,趴在地上仰望着时岁,佩服的五体投地,并再一次感叹他思维的超前。


    幻域此刻和肖先生为一体,他未曾想到这群人竟真的引来了天雷,一时气急败坏,只觉得自己仿佛被架在了火上,两面煎熬。


    不退,落下的每一道天雷都等于打在他身上。他没有防御阵和避雷剑,面对这堪比他化神天劫的雷光只能硬抗。


    退,他不用受雷击之痛,可这也等于放他们出了幻域。


    这样一来,他不仅办砸了差事,还没处理干净尾巴,叫这些真传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回去定是逃不了处罚。


    一想到那个后果,肖先生下意识的打了个冷颤,立刻做下了决定。


    浑身修为毫无保留的渡向幻域,倾力维持住它的形状,域中的陆闻声敏锐的察觉到了这丝变化,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四方。


    此策最好的结局,莫过于是肖先生主动退避,可现在来看,他不禁没退,反而迎难而上了。


    雷光道道下落,整个幻域都在震颤,壁障被劈开一道缝隙,可下一瞬便又合上,天劫渐渐到了尾声,苏群玉忍不住问候了肖先生的亲戚朋友,视死如归的大喊:“快来啊——”


    他这一声没头没尾,被骂的狗血淋头的肖先生有一瞬的茫然。


    什么?


    下一瞬,他目眦欲裂。


    陆闻声忽然跃起,大大咧咧的窜进了苏群玉和向晚的雷劫范围之中,翻滚的黑云一顿,顷刻间天雷威力迅速攀升。


    最后一道雷霆轰然落下。


    重剑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铁索支撑不住的断开,剑光宝器横飞,数道符箓紧随其后,直直的挡向那道劫雷。防御法阵的光芒冲天而起,阵纹闪烁几下,用尽了最后一丝力量挡下了部分雷光。


    却仍有水桶粗的雷霆轰然落下,撞碎道道符箓宝器,狠狠的劈在了苏群玉向晚身上。


    肩背处炸开点点血花,五脏六腑也仿佛移了位,剧烈的痛楚随之袭来。


    但很值得。


    苏群玉喘着粗气,抬头望天,幻域再也支撑不住的碎裂开来。


    天光大亮。


    失了控制的青金傀儡沉默的矗立着,往日繁华的云州城也陷入了别样的冷寂之中。


    但这不影响几人劫后余生的心情,他们重重的松了口气,余光督见了不远处晏青棠和连亭的身影,下意识的便看了过去。


    映入眼帘的是光天化日之下,丝毫不顾及旁人,对着连亭动手动脚的晏青棠,以及长衫破碎紧闭着眼的连亭。


    他鸦羽般的睫毛颤动着,仿佛经历了什么惨绝人寰的事,以至于睡梦中依旧不安。


    几人面色逐渐诡异。


    “我靠!”苏群玉仿佛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目光震惊的落在衣冠楚楚人模狗样的晏青棠身上,发出赞叹,“这么生猛?”


    时岁面色一言难尽,下意识的捂住师妹的眼,以防她看到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他憋了又憋,决定尊重祝福:“……你们继续。”


    正在替连亭拢起外衫,试图保住他清白的晏青棠:“?”


    这群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顶着那六人的目光,晏青棠一阵头大。


    她唰的一下收回手,觉得自己可真是……百口莫辩。


    晏青棠向来不喜欢为难自己,于是她便不辩,选择为难肖先生,低声喝了一句:“别让那姓肖的狗贼跑了!”


    幻域被雷劫击破,肖先生必定也受了不轻的伤,俗话说趁他病要他命,这大好的时机,众人又怎能轻易放过。


    他们果然将注意力全放在了不知所踪的肖先生身上,叶眠秋和苏群玉同时放出神识,正见他踉跄御剑的身影。


    苏群玉立刻弯腰背上杜星原,时岁也紧跟着接过连亭,一行人各施手段,立刻跟了上去,灼灼流光划破天际。


    晏青棠踩着不知春,抽空要回了自己的重剑,剑身经由雷光淬炼,竟隐隐呈现出金玉般的质感。


    她来不及细看,指诀一变,重剑在她的催动下腾空而去,宽大的剑身撞碎长风,破开云雾,直落在肖先生头顶。


    肖先生不得不反手还击。


    耽误的这点时间中,陆闻声剑光已至,拒霜剑气如虹,直将他打落在地,青金傀儡再次被祭出,阻住肖先生的退路。


    晏青棠见状,抬手抓出见君,天地灵气蜂拥而来,笔尖轻点之下,符纹瞬成。她远远结印,庞大的符阵便悍然落下,将肖先生困在原地。


    杀一个化神很困难,但只困住他便容易了许多。


    按时间来算,碧波宗人已近在眼前,援兵至的那刻,便是肖先生的陌路。


    眼见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可也就在这时,肖先生的身体忽然一震,仿佛充了气般浮肿起来。


    下一瞬——


    他炸了。


    横飞的血肉染红了地面,浓郁的血腥气霎时散开,冲进鼻间。


    “自爆了?”向晚干呕了一声,懵然眨眼。


    叶眠秋却摇了摇头:“……恐怕不是。”


    晏青棠垂手静立,脑海中反复回荡起自爆的那一瞬间,肖先生眼底浮现出的茫然。


    他绝非是主动寻死。


    可是“自爆”,也会被人所控制吗?


    一行人面面相觑,均是满腹狐疑。


    晏青棠忍着恶心,目光扫过一片肖先生的所在地,企图寻到些蛛丝马迹。满目血色中,她忽的看见了一个盒子。


    盒身漆黑,蔓延着赤色纹路。


    它静静的跌落在地,沾染了一片猩红。


    第52章 谁家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啊


    晏青棠记得这个盒子。


    跌入幻域之前,肖先生曾祭出它,那时这盒子仿若活物一般,赤色纹路蠕动着吞噬了满城怨气,是让她、让陆闻声都感到极度危险的东西。


    而此刻,它就静静的躺在一滩血污中,纹路黯淡,仿佛“死了”一般。


    那股让人心悸的气息已然不见,但众人却丝毫不敢大意。


    陆闻声谨慎的上前几步,晏青棠见状抬手掐诀,道道符纹围绕在陆闻声身边,随时能化阵回护住他。


    拒霜探出,剑刃划开锁扣,挑开盖子。


    入目空空荡荡,唯有铺开的白色的绒缎上沾染了大片黑色污渍。


    陆闻声紧绷的神经这才松弛下来,一道净尘诀下去,先洗去了盒身上的肖先生,这才抬剑将盒子送于众人眼前。


    靠近的一瞬间,古怪的腥臭的味扑鼻而来,像是发酵了三十年的臭豆腐拌死鱼烂虾。


    这味道太过提神醒脑,一行人忍不住后退几步,干呕起来。


    “这是什么鬼东西!?”苏群玉紧捂着鼻子,声音闷闷的传出来,他蹙着眉头扫过那些残痕。


    污渍呈喷射状绽开,和地上肖先生的形状十分相像。


    看上去皆是“被自爆”的模样。


    “这是在毁尸灭迹啊。”时岁眯了眯眼,啧了一声,“看来是十分不想让肖先生和这盒子落在我们手中。”


    这是怕他们顺藤摸瓜查出些什么东西?


    可这幕后之人太急迫了些,反而落了破绽,叫他们知道了这东西的重要性。


    一行人凝神细察,生怕看漏了什么线索,晏青棠也屏息凑了过去,目光落在盒中,一寸一寸的扫过,某一刻,眸光忽的一凝。


    “你们看那!”她扬声。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


    那是指节大小的一层空壳,藏在绸垫与盒身的缝隙中不甚明显,不仔细看甚至会忽略过去。


    陆闻声是个狠人,也不嫌脏的直接伸手去捡,他拧着眉头拈起那薄如蝉翼的“壳”,感受着指尖奇异的触感,举起了手。


    阳光下,它闪烁着微光,隐约可见其上绮丽的纹路纠缠着,勾出了一张怪诞的脸。


    晏青棠蓦地睁大了眼。


    “这——”她的声音与陆闻声重合在一起,“这是——虫蜕?”


    几乎是下意识的,晏青棠的目光扫过仍旧未醒的连亭,又落在了杜星原身上。


    他毫无声息的躺在地上,裸露出来的手背脖颈上皆是撕裂的伤痕,泛着惨白,看不见一丁点血色。


    晏青棠大步走了过去,蹲下身子试图去扒杜星原的衣裳。


    陆闻声眼皮一跳,他动了动唇,话在齿间绕了一圈又咽了回去,苏群玉就没他这么好的素质了,他跳起来,制止晏青棠当街耍流氓的行为:“你这扒错人了吧?你师弟在那边躺着呢——”


    晏青棠手一抖,哽住半晌,她试图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让自己看起来不是那么像个女流氓。


    “你们有没有想过,肖先生是怎么将灵根取出来的?”


    众人闻言一愣。


    是了。


    从发现杜星原的灵根被挖到现在,他们一直处于各种险境之中,根本没时间去细思,此刻被晏青棠一提醒,才骤然想起——


    灵根并不是客观存在的物什,它更像是天地大道投射而来的一股虚幻的力量。


    只单纯去“挖”,是绝对无法触碰到它的。


    陆闻声眉头微蹙,几步走过去,拉开了晏青棠:“我来。”


    他说着话,扯开了杜星原的衣裳。


    入目是少年胸膛之上横亘着的一道伤。


    边缘整齐外翻,和其他伤口并不相像。


    这绝不是撕裂出来的痕迹。


    陆闻声凝神打量片刻,笃定道:“是利器割伤。”


    他常年和人打架,对这样的伤痕再熟悉不过。


    晏青棠冷冷垂眸。


    ——果然不出她所料。


    在连亭的身上,相同的位置,也有这样的痕迹,她曾亲眼看着那只虫子自伤口钻入,撑起一小片肌肤。


    但这话她不能直接说出来。


    晏青棠凑近了些,细细打量着那伤口。


    果然,泛白的伤口上,一点红痕赫然映入眼帘,微微刺目。


    她指尖虚虚一点:“虫蜕。”


    陆闻声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虫蜕对准那点红痕,比较之下竟分毫不差。


    众人面色顿时一肃。


    晏青棠微微支起身子,沉声道:“看来这就是元凶了。”


    “可是单这么一只小虫子,就能侵入人体取出灵根?”苏群玉惊道,“这是什么邪诡的东西?”


    他问了等于白问,大家都两眼一抹黑,没人回答他,唯有明禅似乎想说什么,动了动嘴,却又咽下了满肚子的话。


    空气安静了一霎。


    陆闻声沉默的整理好杜星原的衣裳,顺手将那虫蜕放入那只盒子中,再由晏青棠加了几道禁制,确定封好后,才仔细的收入芥子戒中。


    这东西大概是他们这一趟最大的收获,也是能找到肖先生背后之人的重要线索。


    马虎不得。


    晏青棠最后看了杜星原一眼,微微叹息。


    她仰头,目光似乎看了很远。


    “他们来了。”


    随着她的话音,天空中划过数道仙光,碧波宗人姗姗来迟。


    杜星原于宗中的留下的精血小像碎裂的那刻,碧波宗人对于他的死讯就早有了预感。


    他们沉默的接回了师弟,却尚不能带他回家。


    云州城经此劫难,不知死伤多少凡人,倾倒多少屋舍,他们又怎能不管不顾一走了之。


    碧波宗弟子散入千家万户之时,晏青棠一行人寻了间未被波及到的客栈,暂时将昏迷的连亭安置在内,她不放心的布了一道阵法,一行七人这才翻身退出屋去。


    他们还有件事情要去做。


    肖先生已死,眼下的路看似已经走到了绝处。


    可云晋还活着。


    他是云州城主,是跟在肖先生身边的狗腿子,也是将云州城推入*火海的帮凶。


    寻到他,说不定还能问出点什么。


    如今云州城民有碧波宗弟子照拂,性命暂时无忧,一行人便也放下心来,毫不迟疑的纵身跃入长街,直入城主府之中。


    这是为数不多没有被那把火波及到的地方,城主府外是满目废墟焦黑一片,城主府内依旧是雕梁画栋,流水亭台。


    乍看上去似乎已经没有了人活动的迹象,偌大的城主府中空空荡荡,晏青棠神识扫过,随即踏过碧池青荷,自假山缝隙中揪出一人。


    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的年纪,一副侍卫打扮,被强拽出来的那一瞬间,怀间包裹瞬间掉在地上,落下一堆金银玉石。


    他面色大骇,几乎站不住身子的跪倒在地上,惊声道:“别杀我——”


    晏青棠上下打量他几眼,剑柄抵在了他胸口之上。


    “我可以不杀你,”她冷声道,“告诉我,云晋在哪?”


    那人脸色一苦,怯懦道:“我就是个侍卫……城主行踪,我又如何知晓?”


    晏青棠也没说到底是信还是不信,她拎起那人的衣领:“带我们去他的卧寝。”


    那侍卫本是想趁乱盗些金银出去快活,未曾想被晏青棠抓了个正着,金银掉了不说,还被抓了壮丁,但他也不敢反抗,唯唯诺诺的带着晏青棠一行人在府中转了几个弯,最后停在了一除院落外。


    “就是这里。”他道。


    院中一片寂静,毫无生人气息,陆闻声抬脚踹开院门,当先跨了进去,他转了一圈,面色有些不好看。


    “他逃了。”


    屋中值钱的物件皆已不见,桌椅凌乱的倾倒,书卷纸张散落满地,看得出逃离时很是匆忙。


    这倒也在晏青棠的预料之中,她不急不迫的抬手。


    “那也要看他逃不逃掉。”


    追魂符再次现于指尖,符纹闪烁间化成一只蝴蝶,煽动着翅膀熟悉了下云晋的气息,稍顷,直飞出窗子,向着城外而去。


    晏青棠等人立刻跟上。


    云州城依山而建,夜里看着仿佛匍匐着的巨兽,可白天群山却意外的秀美,踏进山间的那一瞬间,草木清香扑鼻而来,又有鸟鸣流水声传入耳间。


    蝴蝶穿过密林,一路向上,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晏青棠见状,停下脚步:“应当就在这附近。”


    众人上前几步,目光落在横档在身前的石壁上,上下扫了几眼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陆闻声微微蹙眉,下一刻,拒霜出鞘,剑光炸开整道石壁,晏青棠几人没想到他会突然出手,一时来不及闪避,被震了满头满脸的灰。


    苏群玉捂着嗡鸣的耳朵,咳出一嘴土,陷入沉思。


    “果然。”他深沉道,“你们剑修都这么莽。”


    被误伤的半个剑修晏青棠:“……”


    “其实我真的只是一个柔弱的符修。”


    苏群玉克制不住的翻了个白眼:“那你倒是告诉我——谁家的正经符修天天抱着把破剑,到处敲人闷棍?”


    二人来回怼了两句,炸开的灰尘也逐渐散开,露出了幽深的甬道。


    晏青棠抬手,火符开路,明亮的火光驱散了大片黑暗,一路撞到了尽头,映照到了云晋身上。


    他正用力拍打着地面,整个人几近癫狂,晏青棠垂眸扫去,映入眼帘的是勾刻在大地上密密麻麻的阵纹,散乱的灵石毫无章法的铺陈在法阵之上。


    “传送阵。”苏群玉低声道。


    云晋这是想用灵石驱动阵法,逃离此地,可他看不懂阵,空有灵石却不得其法,晏青棠抱臂没动,其余人便也跟着她站在原地,冷眼看着云晋从崩溃哀嚎到心如死灰,最后颓然的垂下头。


    “冷静了?”晏青棠冷冷的扯了扯唇角,“那我们就来谈谈吧。”


    闻言,云晋脸颊上的肉抽动几下,黯淡下来的眼乍然泛起亮光,仿佛看到了生的希望。


    “你们想知道肖先生的来历。”云晋语气笃定,他理了理散乱的发丝,努力维持住自己的体面,冷然开口,“我可以告诉你们,但前提是……”


    他的后半句话淹没在痛呼声中,晏青棠一脚将他踹飞三丈,剧烈的疼痛之下,云晋眼前一阵一阵的发黑,冷汗如瀑沾湿了衣袍。


    他伏倒在地,呕出了一口血。


    但陆闻声几人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从他和肖先生狼狈为奸,将云州城百姓推向屠刀的那刻,他就不值得去同情了。


    晏青棠这一脚还是有分寸的,会让他疼,却不会真的伤到他的性命,她垂眸冷嗤:“前提什么?前提是放了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还想向我们提条件?”


    “你现在只有一个选择。”她慢条斯理的走过去,“告诉我们你所知道的,兴许还能保住一条性命,否则——我也不介意现在就请你上路。”


    她说着话,陆闻声便随之上前,拒霜锋利的剑刃抵在了云晋的脖颈之上,他面色霎时一变,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生怕刀剑不长眼,一个不小心叫他落得个人首分离的下场。


    他未曾想到这群人年纪不大,但行事竟如此硬气,讲条件的心思一下子歇了下来,迎着晏青棠冷淡的目光,怯懦半晌,才咬牙开口:“我确实不知道肖先生具体是什么身份。”


    陆闻声顿时沉目,手上微微用力,顷刻间便在他颈间划出一道血痕,鲜红的血珠泅湿了他的衣领。


    刺痛感袭来,云晋面色一白,连忙出声:“我说的是真的!”


    “方才只不过是想哄骗你们送我离开,无奈之下才说出了那番话。”他惊惶解释,“我其实就是他招之则来挥之即去的一条狗,他根本不讲我放在眼中,许多事情自是不会告诉我。”


    叶眠秋并不信他:“他既如此折辱你,你又为何还跟在他身边?”


    却见云晋沉默了一瞬。


    “我是个凡人,毫无修行天赋的凡人。”他忽然出声。


    “可谁又甘于只做一个凡人,我也想飞天遁地,得悟大道,求得长生。”他蓦地昂起头,凌乱的发丝下是一双不甘的眼,“为此我可以付出任何代价。”


    “我需要一个灵根,只有肖先生可以帮我。”


    可真是好不屈不挠的一番话,听上去他们反倒是成了阻碍他为梦想奋斗的绊脚石。


    晏青棠嘴角霎时牵起一抹冷笑,眼底晕开一片晦暗:“你可知他应给你的‘灵根’,是怎么得来的?”


    云晋一时语塞,但面上神情却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


    他其实什么都知道。


    但他还是愿意用他人性命,去换一条属于自己的大道坦途,毫不心愧,甚至是……乐在其中。


    刀不落在自己身上从不知道疼,晏青棠看见他,就像是窥见了此事背后的千万“买家”。


    她深吸一口气,并不想再同这种人多费口舌。


    “你既说不出有用的东西,那留着你似乎也没什么作用。”她淡声道,“云城主,一路好走。”


    陆闻声立刻领会了她的意思,拒霜剑光沉沉压下,方才还满腔义愤填膺的云晋顿时大脑空白,连呼吸短促了几分:“他还有一个同伴!”


    剑光稳稳地停在他额间,生死关头转了一圈,他再也不敢废话的将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除了肖先生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青年,肖先生对他很是恭敬,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甫一抽出来,也是交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云晋绞尽脑汁的回忆,“他们交谈时,我还听他们提到过‘尊主’两个字——对了!肖先生曾离开过一段时间,回来时带回了一只玉匣,听他言外之意,那正是给那位‘尊主’的贺礼!”


    “这里是肖先生的秘府,那玉匣定在此地!”


    众人目光撞在一起,交换了个眼神,向晚便祭出缚仙绳,将云晋捆了个严严实实,丢在了角落里,转头开始翻找。


    晏青棠逛了两圈一无所获,便俯身蹲在了那道阵法前。


    或许是怕外来人通过传送阵法搜寻到他们的老巢,眼前这道阵只是简单的单向阵法,虽落点不定,却危机时用来逃命也足够了。


    这应当是肖先生为自己留下的一条退路。


    可惜这条路他没能用上,便化作了一团血雾。


    眼见着阵法提供不了什么线索,晏青棠便支起身子,准备继续翻箱倒柜,刚回头就看见苏群玉一蹦三尺高。


    “在这里!”他惊喜道。


    隐秘的暗格中,白玉雕成的匣子静静地躺在那里,苏群玉欲伸手去拿,叶眠秋连忙拉住了自家蠢师弟。


    时岁仔细打量了一遭,一时也不确定这上面有没有什么机关,他目光一转,就落在了角落里装蘑菇的云晋身上。


    “你过来。”时岁大手一挥,找了个替死鬼,“你把它拿出来,打开。”


    云晋:“?”


    身上勒紧的缚仙绳霎时一松,他愣在原地,在时岁威胁的目光下,不情不愿的迈动脚步,颤颤巍巍的将玉匣抱了出来。


    入手是别样的冰凉,冰得云晋一个激灵,除此之外无事发生。


    他这才微微松了口气,转手将匣子放在石桌上,拨开了卡扣。


    玉匣被打开的一瞬间,数道剑光赫然炸开,速度极快的向着云晋面门袭去,那一瞬间,云晋几乎嗅到了死亡的味道。


    却有佛光缠于他身,又有如玉般的重剑从天而降,挡在了他的面前。


    这柄重剑经由天劫一遍又一遍的淬炼,坚硬程度不言而喻,剑光落在重剑之上,发出沉闷的金铁相击声,却始终**的矗立着,未曾折断。


    死里逃生的云晋双腿一软,霎时瘫倒在地,白眼一翻就昏了过去。


    “这还没死呢,就吓成这样?”苏群玉冷哼,“真是被拳头揍了才知道疼。”


    他一把拖起碍事的云晋丢到了一边。


    几人这才凑成一圈,略带好奇的打量那盒中之物。


    这似乎是什么东西的果实,拳头大小,其上凝结着一层细霜,果肉晶莹剔透,浓郁的灵气凝结在表面,几乎化成了实质性的雾气,细嗅之下还有淡淡的清香。


    晏青棠偏过头,问一边见多识广的狗大户:“这是什么?”


    苏群玉被问的哽住:“……不知道。”


    他见过的各色灵果不在少数,却是头一次见到眼前这般奇异的,只嗅着香气,便觉得背后隐隐作痛的天劫之伤有所缓解。


    不过想来也是,这可是送予那位“尊主”的贺礼,自然不会是等闲之物。


    他托着下巴,绞尽脑汁的回想着以往看过的典籍,试图和眼前的果实对上号,不期间忽然听见明禅一声惊叫。


    “这是——菩提果?”他惊愕的瞪大了双眼声,音几乎破音。


    闻言,晏青棠也错愕的抬起眉头。


    菩提果。


    虽然她未曾见过实物,却也听过它的传闻。


    生于极西之域,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又三千年才能长成,乃是世间至宝。食一颗菩提果便能轻易破一个小境界,更有传言说它可以起死回生。


    今日这一见,或许“起死回生”有些夸大其词,但它的疗愈效果绝对也差不了多少。


    毕竟它身上那浓郁的生气可做不得假。


    明禅整个人几乎都要趴到那匣子上了。


    “九枚——九枚!”他说话都磕巴了几分,“传闻中菩提果便是合九之数,这姓肖的是把一棵树全薅光了吧!”


    一行人被天降横财砸的头晕眼花,凑在一起激情分赃。


    九枚菩提果,算上客栈里的连亭,一人一枚还剩下了一个。


    它孤零零的躺在玉匣里,谁也没拿。


    晏青棠看看他们,轻叹了口气:“那就给碧波宗吧。”


    虽和杜星原交集不深,可终归是同行了一段路,也算伙伴。


    没道理分赃不带他。


    众人没什么意见,陆闻声便收起多出来的那枚菩提果,打算回城之后送到碧波宗的驻地。


    这个地方被他们翻了个底朝天,再留下去也没多大的意义,一行人便拎起昏迷的云晋,提溜着他一路回城。


    他是唯一和肖先生有过接触的人,吓唬吓唬他可以,但暂时还是要留着他的性命。


    仙光划破云雾,稍顷,便重新落在了云州城中。


    陆闻声等人去往碧波宗,晏青棠便先行回了客栈。


    她兴冲冲的推开房门,入目,是少年清瘦却不失力量感的脊背。


    第53章 “阿棠。”


    连亭方褪下撑的破破烂烂的外衫,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身后房门忽然被推开,他惊愕的偏过头,就看见晏青棠大大咧咧的闯了进来。


    他脑子顿时炸开,思维仿佛都停滞了一息,呆立了半晌,才蓦地反应过来。手忙脚乱的抓起了那件破衣裳,重新披在了身上。


    可那衣服早就被撑得稀碎,完全挡不住他的身形,穿在身上就像是披了一块破布一般,露出劲瘦的腰身,有风吹过,垂坠着的破布条还被卷翻。


    嗯……若隐若现。


    晏青棠看的呆住,只觉得一阵热意攀涌上脸颊,在她冷白的面上染了一抹微红,满脑子只剩下了一个念头——


    还好还好。


    裤子没脱,清白还在。


    晏青棠一时不知道自己是希望他脱裤子还是不希望他脱,愣在原地和连亭大眼瞪小眼。


    他做少年时身形乍看上去略显单薄,但却绝不瘦弱,身姿颀长,腰身匀称有力,弓身时是喷薄而出的力量感。


    平时穿着衣服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出什么,可此刻看上去竟像是一拳能把她打飞的样子。


    晏青棠咽了咽口水,蓦地回过了神,左脚绊右脚的转过身去,背对着连亭,绞尽脑汁的解释:“我,我们方才去抓云晋,意外得了几枚菩提果,我是想着这菩提果或许对你有用,才急了些。”


    这声音落在连亭耳朵里,他乱七八糟的思绪逐渐回笼,这才发现自己情急之下抓错了衣裳。


    他尴尬的丢掉那块破布,三下五除二整理好自己,轻咳了一声:“菩提果?”


    “对。”身后的悉悉索索声逐渐归于寂静,晏青棠这才敢回过头去。


    他流畅的身形重新被包裹住,可四目相对的那刻,晏青棠还是不自觉的眼神四处飘忽。


    也就错过了连亭红的滴血的耳根与揪着衣袖的、无处安放的局促的双手。


    她蹭了过去,摸出属于连亭的那枚菩提果,塞到了他的手里。


    “听明禅把这果子夸的天上地下,说不定对你灵根的恢复有些用处。”


    连亭垂眸。


    晶莹剔透的果子静静的躺在他的掌心,浓郁的生气逸散而出,浸润着他的躯壳,先前与肖先生动手时留下的伤竟有了几分痊愈的迹象。


    不愧是传闻中能生肌续骨、起死回生的至宝。


    可惜。


    “我用不上。”他却道。


    幻境中所见到的一切,幽暗的地牢、冲入鼻间的腐败的血腥气以及那张石床,肩胛骨被贯穿的滋味,刀锋划破躯体的痛楚,他全都没忘,犹在眼前。


    连亭的神色有些复杂。


    幻境当然困不住他,只是他自己想沉溺于其中而已。


    他想知道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所以他任由幻域带着他一路沉沦。


    然而当空白的记忆中终于被填上了残缺的一角,留给他的却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反而叫他看见了血淋淋的一幕。


    “父亲”。


    他记不起黑袍人的具体模样,可这两个字在齿间转过一遭,留给他的就只有升腾起来的厌恶与刺入骨血的寒冷。


    如坠冰窖。


    连亭隐于袖袍下的手掌微微颤抖,可他太会隐藏自己的情绪了,抬眸望向晏青棠时仍是那般冷静自持的模样,唯有沙哑的嗓音泄露了一丝情绪。


    “它帮不了我。”连亭平静的说,“灵根是我自己毁的,我知道它再没恢复之机。”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将那枚果子重新放在了她的掌心之中:“师姐未来仙途还长,留着总有用处。”


    晏青棠一怔。


    她想起连亭自爆灵根时的决绝模样。


    天资卓绝的少年一夕之间跌入低谷,堪堪只保住了筑基修为,不知道付出了多少努力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晏青棠轻轻叹息。


    “……你都还记得。”但随即她的心便猛的一跳,试探的问了句,“你想起了什么吗?”


    连亭没注意到晏青棠奇怪的态度,又或者说他从不对她设防,闻声也只是垂下了头,一双琥珀色的眼一眨不眨的正对着她。


    “未曾。”


    他也只是依稀看见了自己的来路,却也没来得及去看后来的归处,便被她牵绊住了脚步,带着他一步步的走出了黑暗。


    回家。


    这两个字在连亭唇齿间翻来覆去的念过几遭,他绷直的唇隐秘的弯了弯,情不自禁的染上了一丝笑痕。


    ……


    ……


    容潋是第二天的傍晚赶到这里的,彼时晏青棠和连亭正一人拖着一条烧毁的圆木,蹭了满身黑灰,木屑飞的满头满身,脏是脏了点,但面色红润,一看就健康的很。


    自接到晏青棠的传讯后,他就马不停蹄的下了山,可青山宗和云州城一南一北,路途实在遥远,紧赶慢赶也耽误了数日时间。


    好在她们没出什么大问题。


    容潋一直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出声唤了句:“阿棠阿朝——”


    痛苦搬砖的晏青棠霎时抬头。


    “师父!”她惊喜的一跃三尺高,冲过去蹭了容潋一身黑。


    容潋蓦地变成了脏脏包二号。


    他顿时扶额,无奈的叹了口气。


    另一边的苏群玉看的啧啧称奇。


    “早就听闻容剑君性子温吞脾气极好,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要是他师尊被他搞得如此狼狈,爱的大逼斗早就落在他身上了。


    他一边的时岁毫不客气的吐槽:“性子不好又怎么受得了晏青棠那脑子有包的狗东西?”


    确实,晏青棠那些乱七八糟的鬼主意真不是正常人能想出来的,苏群玉顿时觉得:“……你说得对。”


    被背后骂了一顿的晏青棠忽然打了个喷嚏,再抬起头时,苏群玉几人便已站在了她身边,人模狗样的抬手施礼:“见过容剑君。”


    容潋轻轻颔首。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一行人边走边七嘴八舌的重复了一遍此次遭遇,末了总结道:“我们怀疑背后可能有一股势力在盗挖灵根自用或者贩卖以牟暴利,以目前的种种迹象来看,被挖去灵根后人便会失去理智,大开杀戒。甚至鬼市上遇到的那个人也是受害者之一,挖取灵根的工具应该是……虫子。”


    说着话,陆闻声便取出那只盒子,递到了容潋手里。


    “前辈可曾见过此物?”陆闻声询问。


    晏青棠的禁制不防容潋,他顺利的挑开盖子,目光落在那只虫蜕上,诡艳的花纹映入眼底,他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皱。


    “这似乎是……蛊?”


    晏青棠几人均是一愣。


    数千年前,修真界的确有宗门以“蛊”立足,宗中不乏有大能存在,只可惜后来此门走了邪道,竟四处捕猎修士,妄图以人为温床,豢养邪蛊,事情败露后便遭到了当时诸宗的清算,门徒皆被废去修为,四散奔逃,蛊术也早已失传。


    可今日,竟重现于世间。


    叶眠秋面色凝重了几分,忽然出声:“还有魔气。”


    晏青棠脚步微不可查的顿了一下。


    就听叶眠秋解释:“鬼市上那个刀客,我曾探查过他的躯体,那时他体内分明有股魔气。而在这之后,云州城的其余受害者,包括杜星原在内,在他们身上均未再察觉到过那股力量。”


    “这看上去似乎刀客只是个偶然事件,但你们还记得吗——我们将那刀客带回苍山之后,前后不过小半个时辰,他体内盘踞的魔气便就散去了大半,几近于无。”


    “所以你是怀疑杜星原体内也有魔气,只不过是我们去的迟了,那丝魔气已经散了?”时岁蹙眉,思量片刻赞同道,“似乎也有道理。”


    毕竟刀客是唯一一个在他们眼前便失去理智的人,探查及时,才没叫线索湮灭。


    按叶眠秋的猜测来看,那只蛊,大概率和魔族有关。


    “难不成正是魔族在背后助推一切?又或者说,那魔气本就是那蛊所自带的,没有沁于人的本身,所以才散的那么快。”苏群玉摸着下巴,觉得这好像是最接近真相的判断。


    毕竟三百年前魔族还妄图侵占修真界,如今贼心不死,倒也说得过去。


    唯独晏青棠敛眉未语。


    她总觉得事情可能不像他们猜测的这般简单。


    若背后是魔族在搅弄风云,连亭又算什么?


    闲来无事以身试蛊?


    还是以身犯险孤身卧底魔族,结果不幸混成了老大?


    怎么想都怎么离谱。


    但规则的束缚下,这些话她无法说出口,只能在心底默默吐槽。


    说话间,一行人正巧到了云州狱前:“我们寻回了与肖先生接触最多的云晋,此时正暂押在里面。”


    众人踏进狱中,便瞧见云晋半死不活的垂着头,哪还有刚下狱之时那般生龙活虎,到处骂人的模样。


    晏青棠抬手挥开禁制,落于监牢四周的阵纹瞬间消散,连亭几步走进去,将云晋揪了出来。


    容潋垂眸看了他一眼,目光又扫过眼前的这群孩子。


    他们帮着收拾了半天烧毁的房屋,身上多多少少蹭了些许黑灰,脏兮兮的像个小乞丐,但脊梁却挺的笔直。


    这就是他们修真界的未来。


    容潋神色不禁舒展几分,和蔼道:“此次,辛苦诸位小友了。”


    此事事关重大,容潋来的突然去的也快,趁夜便带着云晋和虫蜕离城而去。


    此事要尽早向五宗一境通个气,修真界藏着如此毒瘤,他们绝不会袖手旁观,早一刻查明真相,便可能少一个人遇害。


    仙光消弭在夜空之中,再不见一点踪影,晏青棠这才伸了个懒腰。


    月光照在青石板上,投下了长长的影子,少年人们迈开步子,一同踏碎了满目黑暗。


    却见明禅忽的停住了脚步。


    “诸位。我忽然想起来了一件事。”他秀气的眉头蹙起,一时怔愣在原地,“‘蛊’好像并不是第一次出现。”


    他第一次见到那只虫蜕时,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却说不上来,只能将满腹狐疑咽回了肚子里。


    直到容潋提起“蛊”,这才有此刻迟来的灵光一闪。


    “蛊在三百多年前就出现过一次,只不过当时魔族入侵,诸宗忙于对抗魔族,这件事便显得有些不起眼。但确确实实是有这件事——据我佛宗宗史载,此事还在西域还闹出了不小的风波。”


    宗史这种东西也只入门时要看一看,如今过去这么些年,写了什么他早就记不清楚她,若要他逐一复述一遍,实在有些为难。


    众人目光撞在一处。


    三百年前。


    这个时间确实是有些敏感。


    按容潋临走嘱咐,他们当是要先回宗门报个平安,可眼见又冒出来一个线索,几人却又踟蹰了。


    去还是不去?


    其实按照晏青棠往日里的作风,她是能躺着绝不会站着,能不办事就绝不会为自己找事。


    可这一次不一样。


    她想到了杜星原,想到了更多无声无息死去的凡人。


    没有人会为他们申冤吗?


    ——不。


    不该如此。


    “我还从未出过中土。”她忽然抬眸,目光望向极西之地,“倒真想去看看。”


    叶眠秋敛眉轻笑:“早就听闻西域盛景,不知明道友愿不愿做东,引我等一游?”


    陆闻声从头到尾都没什么反应,只是平静道:“西行而已,走一趟也无妨。”


    他们的目光扫过一遭,昨天还一片狼藉的云州城却已经重新变得整洁干净。


    人总是最顽强的,不论遭受了何种不公,身处怎样的境地,是家园倾覆又或是生死别离,总能以最快的速度站起身来。


    生活总要继续过下去。


    就如同此刻城中的万家灯火,袅袅炊烟溶于夜色之中,饭菜的香气交织弥漫,晏青棠偏过头,看向身侧并肩而行的同伴。


    “肚子饿了。”她笑开,眉眼应和着皎白月光,意外显出了几分柔和,她拉长调子,“可我不想吃辟谷丹——”


    未尽之言淹没在齿间,却没人不懂她的意思。


    也对。


    既来人间走一遭,当尝一尝人间烟火才是。


    一群人闹闹轰轰地你挤我我挤你,簇拥着满口不食五谷、想要逃跑的陆闻声回了客栈,把他摁在了桌前。


    菜品一道道的上,烈酒斟满杯盏。


    酒香浮动,对酌尽欢言。


    苏群玉打了个酒嗝,晕晕乎乎的挂在陆闻声身上,大着舌头指指点点:“我跟你说,你们剑修都是假正经,喝个酒都磨磨唧唧的——给我重喝!”


    他举着酒坛子扒着陆闻声的嘴就是一通硬灌,陆闻声也是喝呆了,迷迷瞪瞪的坐在原地,竟任由苏群玉作妖,泼了自己满身满脸。


    滴落的酒液溅到醉倒在一边的时岁身上,他垂死病中惊坐起,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掏出丹炉的叶眠秋大惊失色。


    “你干什么!”他一蹿而起,护住向晚的狗头,“狗贼!你休想套我师妹麻袋!”


    莫名其妙被指着鼻子骂了一顿的叶眠秋也不生气,她拎着丹炉晕头转向的转了一圈,对着柱子道:“阿棠,你以后想吃什么口味的辟谷丹?”


    柱子没说话,喝趴了的晏青棠倒是爬了起来,激情扬手:“草莓啵啵味的——”


    她胡乱挥舞的手抽到了连亭头上,连亭被打歪了发髻,有些无奈的拢住她的胳膊。


    “草莓啵啵?”或许是喝了些酒,他今日难得话多了些,清俊的面上露出些微疑惑,“这是何物?”


    晏青棠被连亭半圈在怀里,老实的蹬了个腿,险些踹翻桌。


    她被按着手,仿佛失去了梦想的咸鱼一般躺的笔直:“你把桌上的草莓拿给我。”


    殷红的草莓被咬掉了最甜的尖尖,晏青棠含糊不清的说:“这是草莓。”


    在连亭怔愣不解的神色中,她猛地扑过去,笑眯眯道:“这是啵啵。”


    温热的唇落在他面颊之上,清浅的冷香扑入鼻尖,混合着香甜的草莓味,冲的他大脑一片空白。


    胸腔猛烈的震荡起来,他整个人几乎僵成了一块木头,呆滞的垂下头,几乎错不开眼的,一瞬不瞬的看向晏青棠。


    酒意正盛,她白皙的面上尽是红晕,红润的唇微微抿着,晕晕乎乎的闭上了眼。


    他忍不住勾了勾晏青棠的指尖。


    喝到桌底下的明禅忽然冒出了头,吓得连亭顿时收回了手。


    好在明禅喝的头晕眼花,啥也没看见,只是扭着身子跟个蛆一样从桌子底下蛄蛹了出来。


    他抓起一只鸡腿,怼到连亭面前:“干——干杯!”


    群魔乱舞中,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刚才的那个……亲吻。


    连亭眉目不禁柔和了几许,轻柔的抱起睡着的晏青棠。


    她很轻,轻的似乎一阵风便能将她吹走,他下意识的用了些力气,拢紧了些,一路稳稳当当的将她送进了房间。


    他理顺了她凌乱的发丝,动了动唇,近乎呢喃的低低唤了一句:


    “阿棠。”


    第54章 “你是天生剑骨。”


    阿棠。


    这两个字仿佛沁满了蜜一般,只唤了一声,便一路甜到了心间。


    他勾着她的指尖,一动不动的伏在床边。


    或许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她睡的格外的沉,满头青丝随意的铺开,清浅的呼吸声响在耳畔。


    他忍不住勾起了唇角,要不是是楼下那六个猴子窜天窜地,险些掀翻了人家客栈,连亭根本不愿意动弹。


    他听着楼下噼里啪啦的响动,无奈的叹了口气,起身下楼,拎沙袋一样挨个把人丢回各自的房间。


    苏群玉还老大不愿意的扒着连亭嘟囔道:“凭什么晏青棠就能吃到各种口味的辟谷丹,换成是我就只能吃到各个角度的拳打脚踢——我还是不是你亲师弟!”


    他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一时涕泗横流,仿佛在哭这世道的不公。


    连亭:“……”


    人真的会被这群酒鬼整无语。


    酒鬼们安安稳稳的睡了一觉, 第二天睁眼就把自己做的丢人事忘了个干净,全然不记得自己昨夜是如何由人到猴,抱着柱子直喊芜湖的了。


    晏青棠也晕头转向的爬了起来。


    房门忽的被敲响,随后连亭端着汤盅踏了进来,见到晏青棠的那刻,他的脚步滞了滞,耳廓瞬间泛起了红晕。


    晏青棠没发现他的不自然,只是按了按隐隐作痛的眉心。


    “我昨晚怎么回来的?”她瞪着眼想了半天,记忆却只停留在杯盏相撞,酒液入喉的那瞬间。


    她喝断片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连亭眉目稍稍一动,琥珀色的眼黯淡了一瞬,竟有些许失望。


    昨夜那温热的触感似乎还残留在面颊之上,可记得的似乎只有他一人。


    他有些委屈的抿了抿唇。


    连亭独自吞下这从未有过的奇异情绪,看不出异样的上前几步:“师姐昨夜宿醉,喝些粥会舒服许多。”


    汤盅被打开,甜香气瞬间弥漫开,晏青棠的肚子适时的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动,她接过汤匙,小抿一口。


    甜粥被炖得软糯,温度也刚刚好,几口下去胃里都暖融融起来,晏青棠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几乎想就地躺下再睡个回笼觉。


    她这觉最终也没能睡成,毕竟今日还有正事要办。


    依照昨夜的商定,今日他们便要出发西行。


    至于容潋嘱咐的让她和连亭不要乱跑赶紧回宗这件事,早就被她忘到了脑后。


    ——回青山宗是不能回的,只能去佛宗溜达一圈这个样子。


    然而等一行八人出了城,便又犯了难。


    佛宗地处极西之域,路途遥远,怎么去还真是个大问题。


    晏青棠偏头问苏群玉:“你这么有钱,那能买艘云舟吗?”


    苏群玉:“?”


    一艘云舟大几百万灵石,别说他兜里没揣这么多灵石,就算他有,那钱也不是这么烧的吧?


    他无语的翻了个白眼:“你与其问我能不能买云舟,你不如问问那边那俩沧渊宗的能不能就地锻上一艘。”*


    时岁和向晚:“?”


    咋的,今天不是苏群玉穷死就是他俩锻云舟累死?


    云舟为何如此昂贵,不就是因为锻造时极耗心血灵气?


    时岁谴责道:“你们这是想要我的老命。”


    一艘云舟的锻造动辄十数几十人,单凭他和向晚二人的话,先不提云舟那庞大的舟身,光说其上覆盖的阵法护盾,便要不眠不休的锻上半个多月。


    有这个时间,他们都快到佛宗了。


    苏群玉不信邪:“那你之前当着肖先生的面,不是说的很轻松吗?”


    时岁看苏群玉跟傻子一样。


    “那是我在糊弄他!”


    不然如何让他投鼠忌器?


    这俩人吵吵嚷嚷,一边的晏青棠顿时头都大了。


    “……我们不会要御剑去吧?”


    西域佛宗万里之遥,若御剑过去,人都会累死吧?


    她哀愁的抓头发。


    “所以为什么——为什么五宗之间不能建一个传送阵呢?”


    她的痛苦哀嚎传到了明禅耳中,明禅叹了口气。


    “可能是因为我们五宗关系并不太好吧。”


    虽然见了面都带着和蔼可亲的微笑,但实际上恨不得把对面的头都敲掉。


    大比结束后,他就亲眼看见青山宗的某段姓长老不讲武德的搞偷袭,把玄剑宗长老的胡子都薅秃了一块,一边看热闹的沧渊宗长老还因为笑的太大声,吵到了碧华宗的殷长老,被追着跑了三个山头,差点被锤扁。


    要不是他们佛宗的长老没有头发,怕是也逃脱不了被扯头发的命运。


    这个答案顿时让晏青棠陷入了沉思。


    “既然五宗之间关系如此紧张,”她深沉的发出疑问,“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凑在一起?”


    “……”


    “……”


    可大人的事情和他们天真可爱的小孩子有什么关系,一群人该勾肩搭背就勾肩搭背,该对骂时照样毫不嘴软,打打闹闹的西行而去。


    一路跨过山川烟雨,累到半死不活之际,终于看见了匍匐在天与地尽头处的一线长河,怒涛声穿过百丈之远,落入一行人的耳中。


    这就是黑河。


    打眼望去,河面宽近数千丈,划分中土与西域,过了河便是佛宗的地界了。


    大家一路上御剑而行,都没怎么休息,此刻体内灵气也几乎消耗殆尽,明禅便道:“河岸有渡船,借风而行速度也极快,不若我们便上船过河,也好借机休整一下。”


    众人毫无疑议,吊着最后一口仙气飞速赶往河岸。


    远看之时,这渡口不过一个小黑点儿,离近之后才发现这里竟是别样的繁华,不比云州城差。


    修士与凡人们交织往来,路边小摊上是新鲜钓上来的鱼,片成薄薄的鱼片,烧红的铁板上一放,撒上酱料,鲜香便传了满条街。


    晏青棠肚子顿时就饿了。


    这一路上紧赶慢赶,吃了半个多月的辟谷丹,破苦药丸子都快把她给吃吐了,如今被这香气一勾,她顿时盯着那小摊儿,走不动路了。


    被她带坏了的苏群玉等人也咽了咽口水,果断决定今天就在这儿吃上一顿。


    风尘仆仆的众人顿时直奔着那摊位而去。


    明禅还抽空介绍道:“这渡口最初的时候只有一间窝棚一只船,后来来往两岸的人多了起来,才渐渐的发展成了如今这般模样。”


    这些人中有天南地北到处跑的散修,也有奔赴两岸倒买倒卖讨生活的凡人,彼此之间也没什么仙凡之别,相逢就是有缘,三五成群坐在一起,谈天说地醉酒高歌。


    远望是落日余晖洒下,天边云彩都被染得通红,又落在黑河之中,浪浸斜阳,千里溶溶。


    晏青棠就坐在这般热闹的烟火中美美吃了一餐。


    天光渐暗之时,渡船也渐渐靠岸。


    打眼望去,船身丈高有余,其上飞阁矗立,两首高挂着数盏明灯,映照的这方地域犹如白昼。


    一行人吃饱喝足,便随着一同渡河的人群踏上甲板,脚下江浪涌动,大船也随之晃动,身侧原本站得笔直的苏群玉骤然躬身,一阵干呕。


    晏青棠吓了一跳,还以为饭里有毒:“你怎么了?”


    苏群玉呕了一会,方才抬起一张惨白的大脸,抹了一把辛酸泪:“我……呕,没事,就是好像有点……呕,晕船。”


    晏青棠:“?”


    都修仙了还晕船?也是有点难评。


    船就在苏群玉持续不断的干哕声中缓缓出航,黑河夜晚的风有些凉人,站在甲板上远望的大多数人都回了底舱,晏青棠几人便也不做多留,架着半死不活的苏群玉向着舱口走。


    临下舱门的那一刻,晏青棠忽然顿住,若有所感的仰起头。


    只见飞阁之上,明暗的灯火之下,正立着一个年轻人。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楼阁的阴影处,看不清身形,唯有面上一张鎏金面具隐隐泛着寒光。


    那人冷冷的垂头,片刻后,自顾自的转身退去,再不见踪影。


    晏青棠眉心不自觉的蹙了蹙,心中泛上来一股说不出的怪异感,她杵在原地,又抬头望了片刻,方才抬步。


    甲板之上瞬息间寂静下来,无形的黑暗涌动,底舱内,狭小的隔间中,晏青棠盘膝闭目,灵府灵气渐渐充盈。


    ……


    后半夜风急浪大,晏青棠睡的不太安稳,梦里总是反反复复的出现一张鎏金面具,半梦半醒间忽的听见一阵巨大的爆鸣之音,她下意识的翻身坐起,推开门踏了出去,迎面正碰上连亭等人。


    晏青棠快速扫了一圈:“苏群玉呢?”


    时岁正巧在他隔壁,闻言面色也沉了几分:“他晕的太厉害,去甲板上透风了——都半个时辰了,怎的还没回来?”


    来不及细思,晏青棠迅速冲出底舱,刚跨上甲板,迎面而来便是一道剑光,苏群玉随之被击飞,身上的防御阵法也寸寸破裂。


    陆闻声当即飞身上前,抵住苏群玉的后背,帮他卸去了大半力道,可即便如此,苏群玉仍是呕出了一口血。


    刺目的血色将他的唇染的殷红,他却顾不得自己的伤势,抬手指向黑暗深处。


    晏青棠随之看过去。


    漆黑的夜色中,依稀可见船舷上负剑而立的人影,耳边是苏群玉的声音:“拦住他——他要破阵!”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众人却没有丝毫犹豫,随着他的话音悍然出手。


    不知春当先出鞘,霜白的寒月便被牵入人间,无声无息的倾泻而下。


    乍亮的剑光下,晏青棠先看见的是一片飘飞的黑色衣摆,随后,他手中寒剑横劈,正面迎上了晏青棠的点苍一剑,不落下风。


    短暂的交锋之中,那张鎏金面具再次映入眼帘。


    晏青棠眸色顿时一凝。


    是飞阁上那个人。


    至少是个元婴境界。


    身侧翠微剑起,激起一片黑河之水,满地霜随之斩出,河水尽皆成冰棱,随着连亭的剑气一同斩落。陆闻声也顺势出剑,剑意渺渺却又重若山峦,夹击之下,逼的面具人不得不抬剑硬挡。


    剑光相撞,道道余波横飞,晏青棠眉头一拧,不知春回转,顷刻间符纹已成,庞大的阵法下落,挡下了炸开的剑气,护住了身后船舱。


    陆闻声一剑未成,却罕见的并未再起一剑,他抬手按住连亭的肩膀,目光凝重。


    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血脉在沸腾。


    这是碰见了同类的感觉。


    “你是天生剑骨。”他声音不大,但落在晏青棠等人耳中,却犹如霹雳。


    怎么是个人就是天生剑骨?天生剑骨什么时候烂大街了?


    但电光火石之间,云晋的话就重现于脑海之中。


    ‘他们一开始是两个人,除了肖先生外还有一个戴面具的青年……杜星原的灵根剑骨甫一抽出来,也是交到了那个年轻人手里……’


    晏青棠眉目陡然一冷:“是你——杜星原的灵根剑骨是你拿走的?”


    原来他就是肖先生走脱的那个同伙!


    面具人轻笑一声。


    “是我。”他的声音似乎是刻意被压低了些许,听起来有些嘶哑,但语调却是轻松欢快的,“天生剑骨果然名不虚传,用起来确实不错。”


    晏青棠的神色慢慢沉了下去。


    “用着别人的大道根骨,就不怕渡劫时被业火焚身,死无葬身之地吗?”


    面具人语气也沉了下来:“你很气愤。”


    “因为一个仅有几面之缘的陌生人?他的死活又和你有什么关系吗?”他声音极冷,带着细微不可查的恶意,“我真讨厌你这副道貌岸然的模样。”


    这种总是想要拯救所有人的救世主做派,让人恶心至极。


    他面具下的脸抽动几下,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快的往事,陡然出剑,剑光凛冽毫不留手,直奔着晏青棠命门而去。


    ——他动了杀心。


    不知春骤然而起,长风袭聚而来,沉沉的压在剑尖之下。


    这是最平常不过的青山剑,可陆闻声竟在其中察觉到一丝“道蕴”。


    他忽的想起一桩佚闻。


    青山剑是“天道之剑”。


    曾有青山宗的开山祖师便以这天道剑法连斩而下,劈开了连绵大山,创出了青山宗七峰林立的格局。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可此刻看来,竟……此言不虚。


    晏青棠的剑兴许还不是真正的“天道剑”,无法像传闻中那般劈开山峦,却也足以斩断面具人的剑气。


    灼灼剑光映在他的眼底,陆闻声蓦地回过神来,提剑斩出一剑霜寒。


    试炼台上可以有一对一,但试炼台下,生死关头,能打赢就是好汉。


    面具人被不讲武德以多欺少的几人逼的节节败退,面具下的眉头紧锁,一剑逼开晏青棠几人,落于船舷之上。


    站定的那刻,腰间的传音玉筒骤亮,于黑暗中灼目异常。


    他抬手拂过,神色便松动几分,愉悦的眯了眯眼,语气森然。


    “今日,你们上不了这岸,也再也到不了佛宗。”


    第55章 “我请诸位一同去死啊”


    ——何意?


    晏青棠神色一动,心中蓦地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可还未等她细思,河面之上骤然泛起微光。


    “不好!”苏群玉面色一变。他一个脆皮符修,正面受了元婴境剑修一击,此刻内腑剧痛气血逆流,几乎快要昏过去,但却还是强撑着站起身子,提醒道,“阵破了!”


    随着他的话音,明明灭灭的阵纹刺破幽深的水域,而后片片破碎,化作零星光点飘散开来。


    面具人阴鹫的眼神扫过晏青棠几人:“相逢一场……”


    他话音不过刚起,数道剑光便毫不犹豫的刺破虚空,直直斩向他,丝毫没有听他废话的意思。


    剑气瞬息便至,千钧一发之际,水面忽然泛起点点涟漪,而后一道人影猛的跃出水面,替面具人挡下了这一击。


    同时接下晏青棠几人的攻击,他显然也有些吃力,一连退了三步,方才站定身子。


    他抬起头,面容尽数隐没在湿哒哒的长发之下,唯露出一双漆黑的眼,阴森森的扫视众人,佝偻着的身子瘦骨嶙峋,仿佛一具骷髅架子般,长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浸透了水迹,淅淅沥沥的落在甲板之上,须臾之间便汇成了一小片水洼。


    有他挡在身前,面具人更是无所畏惧,他低低的笑了起来,身形未动,负剑而立。


    夜风吹起他的衣摆,他声音愉悦的说完方才的未尽之言。


    “我请诸位一同去死啊——”


    “水鬼”也跟着低笑起来,鬼魅般的笑声回荡着,他蓦地脚尖点地,早便布好的传送阵自他脚下而起,须臾间蔓延开来,在众人尚未反应过来之时,他二人的身影便渐渐化散在原地。


    夜风送来面具人最后的声音,带着些许快意,残忍又恶毒:“我祝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晏青棠眉头不着痕迹的蹙了一下,蓦地回身问苏群玉:“这是怎么回事——你所说的又是什么阵法?”


    苏群玉拭去唇上鲜血:“我听到了些不该听的。”


    他吐到半死不活的躺在犄角旮旯里,不期间却听见了阴冷的嗓音,透过玉筒微微变形,仿若鬼魅吐息般掠过耳畔,让他心底顿生凉意。


    “这下边,封印着什么东西。”他蹒跚着走向船舷,目光谨慎的扫过漆黑的水面,“他们要破开阵法,让这艘船葬身河底。”


    也怪他,竟没想到那面具人还有同伙,才叫他们目的得逞甚至于全身而退。


    晏青棠顺着他的目光向下望去。


    黑河之上涌动的水浪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空气中泛起潮湿的腥气,连呼啸的风声都停歇了。诡异的寂静中,晏青棠忽然出声:“他们的目的或许并不是船。”


    苏群玉怔了一下,一时没想明白晏青棠为何做此推论,倒是身侧的连亭突然出声:“‘你们今日上不了岸,也到不了佛宗。’”


    这是那面具人的原话,初听之时并未察觉不妥,然而此时细思之下,其中大有问题。


    极西之域又广袤无边,其中不乏大大小小的门派,这船上林林总总百余人,不可能全部都是去佛宗的。


    从一开始就目的明确赶往佛宗的,只有他们几人而已。


    面具人这话的言外之意,倒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或许还是他们连累了这一船的人。


    想通这点之后,众人面色微变。


    苏群玉瞪大了眼,声音刻意压低了几分:“他们这是因为我们查到了盗挖灵根之事,想要杀人灭口?”


    “可若要对我们动手,从云州城到此处万里之遥,半个月的时间有的是机会下手,又为何偏偏选在此时?”


    叶眠秋轻扣指尖:“要么就是觉得我们比较棘手,想借由你说的那个‘东西’除掉我们,省了他们的力气。要么,就是他们想伪造我们‘意外身亡’的假象,以求蒙蔽我们身后的宗门。”


    “怕是两者都有。”晏青棠却道。


    入了幻域还能完好无损的逃出来,肖先生一个化神境都能被逼的那般狼狈——虽然其中他们占了天劫之利,但明眼人看了都会觉得她们不好对付。


    更何况他们再怎么说也是五宗真传,虽然在外边风餐露宿,顿顿啃辟谷丹,混的狗都不如,但确确实实是五宗的宝贝疙瘩。


    她们若是死在旁人手里,多少是场不大不小的麻烦。可若是死在黑河之中,那就纯属是“运气不好”,与任何人都没有半点关系。


    可真是打了一手好算盘。


    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身后忽的传来了脚步声。


    晏青棠几人动手的动静不小,这船上除却凡人外,也不乏有像他们一样想省点力气渡河的散修,此刻陆陆续续的踏上甲板想看看是发生了什么事。


    毕竟修士动起手来火气上头,容易失了分寸,而且现在是在船上,若一不小心船被毁了,他们这些修行人皮糙肉厚的倒没什么大问题,但对这船上的上百凡人可是灭顶之灾。


    来人们怀着一颗劝架的心,赶忙跑过来看热闹。


    可迎接他们的,却是忽然刮起的狂风。


    静谧的气氛瞬息间被打破,船帆被吹猎猎作响,空气中的水腥气愈发的浓郁,晏青棠几人下意识的退离船边,余光扫见正探头探脑打量河面的那五六个散修,她面色微变,厉声喝道:“退后!”


    用生命来看热闹的几人:“?”


    他们还在状况之外,茫然的愣在原地,甚至还有心情感叹了一句:“这么腥,这水里是有多少鱼?”


    下一瞬——


    黑河之浪倏然而起,席卷了整片天地,恐怖的啸声击打着他们的耳膜,溅起的河水漫到了小腿处,散修们登时勃然变色,下意识的调动体内灵气,企图避开这参天巨浪。


    可冰冷的河水中,却有什么东西蠕动着爬过,尖刺一样的凸起勾破衣衫,划开血肉,蚀骨的冰寒顺着伤口蔓延开来,也让他们聚起的灵气霎时一散,只能无力的站在原地,看着数十丈高的浪头倾轧而下,咆哮着俯冲而来。


    巨大的冲击之下,散修们脑海中一阵嗡鸣,偏生小腿上的伤也来凑热闹,尖锐的疼痛猛地袭来,几人眼前阵阵发黑,脚下一软便栽倒在了水浪之中,眼见着就要被巨浪卷走。


    千钧一发之际,连亭蓦地上前,剑气削开河水,时岁和明禅当即冲过去,先后拖出了那几个散修。


    他们面色惨白的躺在地上,眉宇之间皆覆上了一层寒霜,紧闭着眼不知死活。


    叶眠秋立刻上前几步,就近寻了一人,指腹搭在了他的脉上,灵力方探入,便察觉到了他体内的那股极寒之气,她眉头一蹙。


    “中毒?”


    可不待她继续说下去,巨浪便再次卷起,甚至比方才那道还要高上丈许,在这股天地巨力之下,几乎是顷刻间,船身便开始倾斜,几欲翻倒。


    连亭霎时腾空跃起,落在高高翘起的船身之上,以掌击地,侧翻的船身在这一掌之力下缓缓回落,堪堪找回了平衡。


    这般响动之下,就算是睡得再死的人也醒了过来,底舱之中瞬间乱成了一锅粥,人们慌乱的四散奔跑,嘈杂的脚步声渐行渐近,看样子似乎是想逃到甲板之上。


    可河面之上参天巨浪层出不穷,蓄势待发的想要将人拖入黑河之中,被封印的东西到现在也没现出他的真身,甲板之上并不安全。


    陆闻声几步落到底舱口,拦住了夺路而逃的人群。


    “都别出来——”他喝止住人群的脚步,“先回底舱!”


    可方才的侧翻之下,底舱内杯盏尽碎,门窗床榻翻倒,一片狼藉,甚至还压伤了几个人,看上去就是很危险的样子,众人又哪能听得进去陆闻声这话。


    他们脚步未停,你推我搡的继续向前。


    却有剑光荡下,落于眼前。


    这一剑并没什么杀伤力,却足以震慑住慌乱的人群,晏青棠长衫一摆,飘然跃下,落在了陆闻声身边。


    “我是青山宗真传弟子,晏青棠。”


    含了灵气的声音一路传下去:“如今甲板之上危机未明,还请诸位先行撤回底舱。”


    “底舱目前是安全的。”


    怕死是人之本能,直面生死之时,做出些什么糊涂事也属正常,若想要稳住局面,也只需要给他们一丝能生存下去的希望。


    她最后下了一剂猛药,朗声开口:“我向诸位保证,只要我尚有一口气在,便会全力保证大家的安危。”


    他们这些人赚的就是修士的灵石,自然对各个宗门的事如数家珍,甚至有眼神好的,目光已经落在了她腰间,那枚不知何时挂上去的弟子令上。


    莹润的玉牌之上,有参天之剑遥指青山。


    青山宗,剑峰弟子,晏青棠。


    或许在半年之前,一提起这个名字,众人首先想到的便是她招猫逗狗不学无术的笑料,可自大比之后,这个“笑料”第一次展露了属于她的锋芒。


    须臾之间连破四境,剑符双修的绝世之才,古往今来,唯她一人矣。


    有她挡在身前护佑众人,躁动的人群逐渐平静了下来,勉勉强强被安抚住,虽没敢回那狭小的隔间中,却也没在继续向前冲了。


    晏青棠松了口气,抬剑成符,密密麻麻的阵纹升腾而起,护住了底舱的出入口。


    大船在巨浪之上摇晃着,几次翻倒也被险险拉了回来,吞了叶眠秋不少灵丹的散修终于动了动身子,咳出了一口水,缓缓的睁开了眼。


    冰凉的河水溅落在他的脸上,将他的记忆拉回了现实之中,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猛然跃起,面上惊骇欲绝,连声音都有些破音。


    “水里有东西!”


    晏青棠剑柄抵住那散修踉跄的身子,没叫他再栽倒在地上,她眉目冷肃了几分,询问:“你可看清了是何物?”


    散修没说话。


    他的脸色忽然变得惨白,双眸惊恐的瞪大,唇角不自觉的颤抖着,是恐惧到极致的模样。


    晏青棠脊背一僵。


    她听见了水浆迸裂的声音,似乎有什么东西破出水面,击打起了道道惊涛,如雨水般落了晏青棠满身。


    前所未有的危机感萦绕心头,她毫不犹豫的揪住那散修的领口,拖着他朝侧面扑倒。


    下一瞬,庞然大物擦身而过,带起破空之音,重重的撞击在了甲板之上,玄铁铸就的船身霎时崩碎,几乎将整艘船劈成两半。


    所有人都看到了。


    那是一只无比庞大的、可怖的怪物,与它比起来,脚下这艘大船也只不过是一叶小舟。


    无数只触手争先恐后的跃出水面,在虚空中蜿蜒着、蠕动着、扭曲成一片。落于甲板上的那只触手也随之狂乱的甩动着,留下数道湿滑的、黏腻的污痕。


    底舱中藏着的众人霎时鸦雀无声,只觉得通体发寒,牙关都在打颤。


    ——没有人能救得了他们。


    因为就算是晏青棠,在这个怪物面前,也只如同一只蚂蚁。


    第56章 “生死关头不许耍流氓!”


    苏群玉骇然后退,狼狈的躲开挥舞的触手,声音都有些干涩:“这是什么鬼东西!”


    晏青棠踏风而起,跃至飞阁顶上,惊疑不定的看向眼前的怪物。


    “这似乎是……鬼蛸?”


    妖兽录中有记载,鬼蛸,生于深水之域,体表生凸刺,性毒。


    这是一种很常见的水生妖兽,但一般也就丈许长度,可眼前这只却大的离谱。


    一侧的明禅闻言忽然驻足。


    “是它!”他挡开直劈而来的触手,声音有些急迫,“我知道这是什么了!那两个狗贼竟是破的这个阵法!”


    明禅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那俩狗东西抓回来喂鬼蛸:“三百多年前,黑河曾有不渡活人的传闻,凡有过船,十有八九皆会葬身河底,究其原因便是黑河之底的一只鬼蛸之母,当时为保安宁,便由佛宗牵头,联合西域各宗派,费尽力气才重伤鬼蛸,后由我师尊亲自出手,将它镇压在了河底。”


    那时他还没出生,并未亲历此事,入宗之后才听师兄们提起,也只是当个故事一听。


    “我小时候那群死混蛋总说我要不听话就把我丢进黑河喂鬼蛸,但他们天天骗着我玩——谁承想这一点上他们说的居然是真的!”明禅愤怒的揪头发。


    这下好了,他真的马上要进鬼蛸肚子了!


    晏青棠:“……你们佛宗真是兄友弟恭。”


    这下算是搞清楚了这东西的身份来历,以他们一行人的能力,奋力一拼的话,大概会让鬼蛸的吃的更有滋味一些。


    ——毕竟谁不喜欢活蹦乱跳的新鲜食物呢。


    小点心们仗着个子小,上蹿下跳的躲避着四面八方挥过来触手,还要小心着不要被它触手上的凸刺刮伤,否则大概率会步那几个散修的后尘,当场倒地。


    船身在这密密麻麻的攻势下几乎要四分五裂,若不是明禅及时祭起佛光挡了一下,众人定会像下饺子一样落入鬼蛸之口。


    或许是饭到了嘴边却迟迟咽不下去,鬼蛸有些狂躁,更多的触手破开水面,趁着夜色盘曲而来,叶眠秋一时躲闪不及,被勾住了手臂。


    凸刺划破肌肤,她温婉的眉宇间快速染上一层冰霜,体内灵气霎时紊乱散开,直直坠落而下,又被触手卷着拖向河面。


    庞大的巨口张开,露出满嘴密密麻麻重叠生长的尖牙,恐怖的吸力之下,叶眠秋宛若破碎的蝴蝶般跌落。


    晏青棠目光一沉,骤然飞身而上,须臾之间便行至叶眠秋身边,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知春骤然出鞘,青山剑渐次递出,斩断了那只巨大的触手,可却有更多的触手铺天盖地的袭来。


    她面色凝重了几分,抬手起符,火焰霎时冲天而起,勉强挡住了迎面扑来的触手们,另一只手并剑指,祭起不知春,剑身轻柔的穿过叶眠秋的腰带,带着叶眠秋刺破虚空,落在了甲板之上。


    可她自己却没能来得及逃离,被裹挟着重重坠落。


    呼吸间尽是鬼蛸身上的水腥气,不断有水花打在她的脸上,晏青棠努力睁开眼,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好像看见了一丝亮光。


    透过触手纠缠间的缝隙,仿佛烛火一般微弱,但确实存在的光。


    她怔然一瞬。


    近在眼前的森白獠牙唤回了晏青棠的神思,她手腕一转间重剑已现于手心。


    如金如玉的剑身横于眼前,晏青棠咬牙冷嗤。


    它不是爱吃吗?


    那就让它尝尝这雷打的剑有多硌牙。


    可还未等她动手,腰间忽的被什么东西缚住,她垂头,便见到了一条眼熟的绳子。


    甲板之上,向晚忽然抬手掐诀,缚仙绳被她祭出,仿若灵活的蛇一般见缝扎入,牢牢地缚住了晏青棠的腰身。


    她用力的抓住绳索,阻住了晏青棠的下落之势。


    连亭已经冲到了鬼蛸近前。


    他面色惨白一片,头一次觉得自己离失去如此之近,连呼吸间都多了些腥甜的气息。


    他握着剑柄的手青筋凸起,一剑接一剑的斩向那片蠕动着的触手,拒霜剑光也随之而至,二人合力之下终于撕开了一道缝隙。


    向晚眼疾手快的变诀,操纵着缚仙绳带着晏青棠豁然脱出。


    鼻间难闻的臭气终于淡去,晏青棠懵懵的被拉回了甲板之上,还未来得及说话,整个人便被大力的箍住。


    连亭风一样的刮到她的身边,抬臂将她拥进了怀中。


    晏青棠能感受到他在发抖,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只是哑着嗓子一遍又一遍的叫着她的名字。


    “晏青棠。”


    她的心忽然颤了一下,动了动唇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像根木头桩子一样愣在原地。


    连亭箍着她,感受着怀中真实而灼热的温度,他几乎死去的、冰冷的躯壳这才渐渐回温,重新活了过来。


    他俩在这里岁月静好,替他们负重前行的陆闻声和时岁却是满头黑线。


    陆闻声和时岁挡在他们身前,剑光宝器逼退不断袭来的触手,保障那俩货的生命安全。


    努力干活的时岁实在忍不住的翻了个白眼,斥责连亭:“生死关头不许耍流氓!”


    晏青棠:“……”


    她蓦地回过神来,费了点力气才推开了连亭,颇有些尴尬的理了理头发,浓重的夜色掩盖了她面上的红晕,她故作镇定的先转头道了声谢,而后才出声。


    “我有办法脱险了。”


    时岁百忙之中投来诧异的一眼。


    晏青棠的主意一般都挺馊的,听上去就是完全不靠谱的样子,时岁尝试着放弃脑子来揣度她。


    “你想怎么做?”他目光看向恨不得把自己粘到晏青棠身上的连亭,“让你亲爱的阿朝师弟用拥抱感化鬼蛸?”


    被贴脸开大的连亭:“……”


    他面上毫无波澜,内心只一个念头。


    ——真怪不得江云淮那厮要用毒丹炉罩他。


    原来是怕他的嘴毒到丹炉,所以选择先下手为强啊。


    他琥珀色的眼平静的落在时岁身上,不知道为什么,时岁总感觉他骂的很脏。


    无辜被怼的晏青棠恨不得一脚把他踢飞,又看在他任劳任怨当肉盾的份上忍了下来。


    “你们再看看那鬼蛸。”晏青棠指尖遥指,“它一直在那里。”


    “它不在那里,还会在哪里?”苏群玉听了满头雾水,“难不成在你的肚子里?”


    晏青棠:“?”


    她思路再度被拉跑偏,盯着甲板上断裂的触手还真的认真沉思了一下。


    炭烤章鱼足,蜜汁鱿鱼须?


    她果断拍手:“等会烤给你尝尝!”


    “婉拒了哈。”苏群玉一脸冷漠,“生死关头不许讲冷笑话。”


    一旁的陆闻声顿觉头痛,只觉得应该是生死关头不许讲废话才对,他受不了的扶额,试图将话头拉回正题:“晏道友方才所言是为何意?”


    晏青棠这才将注意力转了回来。


    “你们不觉得有些不对劲吗?这可是让西域诸宗都费尽力气才封印住的鬼蛸之母,我们一群元婴境上蹿下跳,甚至站在在这里说了半天废话,竟然还好好活着?”


    连亭随着她的目光望了过去,细细打量一番,也发现了不对劲:“与其说他的触手是在‘捕食’我们,倒不如说是在无规律的挥动……挣扎?”


    鬼蛸的狂躁或许不是针对无法进食,而是它本身的状态就不太对。


    那么事情便又回到了晏青棠一开始的那句话。


    ‘它一直在那里。’


    晏青棠抬眸,目光落在鬼蛸没在水中的下半部分肢体上,脑海中浮现的却是那点隐没于触手之下的微光。


    “我觉得那个‘封印阵’很有能没有完全被破坏,残留的阵法之力依旧围困着这鬼蛸的半身,才使得它一直在原地‘挣扎’。或许我们将封印阵法修补完整,就能重新将它镇压下去。”


    撑了这么久,众人灵力损耗严重,若在耽误下去,必真的如了那面具人的愿。


    “死无葬身之地”。


    更何况背后还有那许多凡人。


    此法,大概是他们最后的生机。


    她的扫过黑黢黢的水域:“你们留下来护船,我下水补阵。”


    苏群玉本就被面具人所伤,若要让他去,和叫他去死没什么分别,纵观全场,能担此重任的非她莫属。


    这显然是极其危险的一件事,又经过方才那一遭,连亭第一反应就是扣住她的手腕,生怕她不管不顾往下跳。


    他开口:“我来。”


    这话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犯了蠢,自己对符道一窍不通,就算下去了也是于事无补。


    连亭面色骤然又白了几分,失之复得的喜悦早已散去,只剩下了满心的无能为力纠缠着他的身躯。


    他觉得自己还是拦不住她,就像曾经那么多次一样。


    她不愿意看着无辜的人在她眼前死去,这一点从始至终都未曾变过。


    这是晏青棠想做的事,或者说这就是她的“道心”。


    他没有办法去阻拦她循着自己的心去成为更好的人,就算有办法,他也不能这样去做。


    这样不对。


    而且做了,她会生气。


    连亭握着晏青棠的手微微用力,


    “我和你一起。”他忽然道。


    既然知道无法拦下她,那便跟在她的身边。连亭上前几步,生怕晏青棠拒绝一般补了一句:“补阵总要*安静的环境,我为你护法。”


    晏青棠想拒绝的话在齿间打了个转,又咽了回去。


    翠微斩开交缠的触手,二人一同踱到了船身边缘。


    “等等。”女孩子温婉的声音忽然响起,带着些许气虚。


    鬼蛸之毒名不虚传,纵然叶眠秋及时吞服了丹药,方才又逼出了部分毒性,却还是觉得四肢百骸浸透了寒气,向晚便扶着她站起身子,慢慢的来到晏青棠和连亭的面前。


    “这鬼蛸之毒性寒,并且会侵蚀灵力,”她喘息着摸出一只玉瓶,“这是化毒丹,一定程度上能抵御毒性,提前服下。”


    “若有危险,切不可逞强,立刻回来,我们再另想办法。”


    “还有。”叶眠秋忽的展臂,轻轻环住晏青棠,低声道,“谢谢你。”


    一侧的连亭:“?”


    他淡色的唇蓦地抿起,忍了又忍才没动手将自家师姐从叶眠秋怀中撕出来。


    好在叶眠秋不像他那般会耍流氓,只抱了一下便松开了手,晏青棠朝她点了点头,便同连亭一起服下了化毒丹,跃入了水中。


    有仙光护身,黑河之水不侵分毫,二人轻盈的向下游去。


    厚重的水流隔绝了外界的响动,世界瞬间归于寂静,浑浊的黑暗中只剩下了水域深处的那丝光亮。


    现于水面上的触手已经够多了,没想到这水面之下也不逞多让,无数肢体密密麻麻的绞缠在一处,时不时的扫向晏青棠二人,带着万钧之力刺破水浪。


    起初她们还能鬼鬼祟祟的擦边走,可随着越潜越深,不可避免的要直面鬼蛸的本体,多次闪避下来,晏青棠渐渐的感到吃力,若非她的灵府较常人而言本就更加宽阔,绝撑不到这时。


    鬼蛸的状态也越发焦躁,巨大的身躯在水中左冲右突,撞碎了防御符箓,重重的击打在了晏青棠的后肩之上,凸起的尖刺刺破了她的衣衫,也勾下了她的大片血肉。


    鲜红的血瞬间弥漫开,刺骨的冰寒流入奇经八脉,气血滞涩,灵气也被碾压吞噬,再也无法凝聚。


    护体仙光紧接着破碎开来,冰凉的河水瞬间浸透全身,血腥气也刺激到了鬼蛸,粗壮的触手蠕动着绞住她的躯体,力气大到几乎将她碾碎成泥。


    浑身骨头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似乎随时都会断裂,剧烈的疼痛让晏青棠的眼前一阵阵的发黑,肺里的空气迅速消耗殆尽,她呛了一口水,几欲窒息。


    晏青棠咬了咬舌尖,努力保持着清醒,指尖荡开一丝微弱的仙光。


    ——这是提前服下的那枚化毒丹发挥了效用,药力流入经脉,正与那股极寒之气殊死搏斗。


    再撑一撑,等药力战胜毒性,灵气便能恢复了。


    晏青棠告诉自己。


    她习惯了一切都自己去抗,却未想过会有人替她荡出一道剑光。


    那是点苍剑中最美的一剑。


    “云端月”


    晏青棠怔然的睁大了眼。


    黑河之上,厚重的云层散开,露出那轮极美的圆月,霜白的月华如匹练般倾泻而下,散入河水中。


    极轻盈柔美的剑光袅袅而至,吻上了那只触手,猩红的血液四散,紧接着,晏青棠的身子蓦然坠落,跌入了温暖的怀抱中。


    连亭荡开的仙光逼离了冰凉的黑河之水,求生的本能让晏青棠紧紧勾住连亭的脖颈,如获新生般的大口喘息着,几欲炸掉的肺腑闷闷的钝痛,脊背上的伤也不断的刺激着晏青棠,她克制不住的低哼几声,眼中蓦地泛起了泪花。


    连亭心头一颤。


    方才鬼蛸的突然暴动,也让他被迫和晏青棠分离,好在他及时摆脱了触手的追击。


    他抖着手拭去她面上泪痕,带着一丝后怕,低不可闻的唤了一句:“阿棠……”


    她浑身湿哒哒的,低垂的眼睫之上是浅浅的一层霜,裸露的肌肤透骨的冰凉。


    几乎是下意识的,连亭更加用力的环抱住她,他的温度顺着紧紧相触的肌肤蔓延到她的身上。


    或许是化毒丹的药效渐渐占了上风,也或许是连亭的怀抱太过灼热,晏青棠几乎冻僵的身子逐渐回温,她轻轻喘着气,仿佛冻坏了脑子:“我要出家。”


    连亭:“?”


    连亭:“???”


    大彻大悟的晏青棠痛哭流涕:“我要是有明禅那个龟壳佛光护身,我何至于此啊——”


    连亭:“……”


    “学佛光这个事,其实也不一定要出家。”他尝试着劝阻,附在晏青棠耳边发出恶魔低语,“我们可以把明禅绑起来,让他教你,他若不肯就范,就吊起来抽一顿。”


    晏青棠:“……好样的。”


    不愧是反派。


    船上,盘膝静坐控制佛光护住船身的明禅忽然打了个喷嚏,他呆呆的揉了揉鼻子。


    “谁在骂我?”


    遇事不决就是他师兄们搞的鬼,他当即怒声:“肯定是那群死混蛋!”


    船身恰好打了个旋,他的头发顺着这力道根根竖起,当场表演了个怒发冲冠。


    一旁的苏群玉见状哐哐鼓掌,末了摸出一枚灵石丢到了明禅身前。


    明禅:“?”


    不小心挑拨了明禅和他亲爱的师兄们之间感情的连亭和晏青棠此刻沉浮在幽深的水域之中。


    连亭既在身侧,晏青棠也就放心的窝在他怀中凝神调息,尽力调动起灵气,随着化毒丹的药效一起流转于经脉之中压制着鬼蛸之毒。


    她苍白的面上渐渐染上了一丝血色。


    身侧是不断扫过的巨肢,交错着封堵他们的去路,又自上而下的重重砸落,周围水浪陡然被推开,眼看便要砸上连亭的后背。


    这一击若是落实,他们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晏青棠眸光一凝,刚恢复些许的灵气尽数被调动,她紧紧勾住连亭的脖颈,向后递出一指。


    于最深的水底处,葱白的指尖亮起些许微光,灵气在她的意志下席卷而起,汇聚成奇诡繁复的线条。


    下一刻——


    符箓骤然大亮,涌动着的水流尽皆成冰,以极快的速度向上蔓延,那砸落的触手也被冰封一瞬,虽然很快它便突破了桎梏,撞碎厚重冰层继续向下,可也堪堪为晏青棠和连亭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芥子戒中所有符箓都被晏青棠抛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尽数催动,涌动的灵火、漫开的雷霆、盘旋的风刃等等瞬间炸开,又有数道防御符落于身后。


    符纹道道碎裂,那道触手的威势也被一再削弱,两相碰撞的余波拍击在连亭的背上,他闷不吭声的收紧双臂,将晏青棠护的更加密不透风。


    他没有特意去闪避,反而借着这股力量的冲击,迅速向下坠去。


    周围的水流忽然变得粘稠起来,争先恐后的攀附上他们的身躯,拉拽着他们下落,无形的避障被撞碎,天旋地转间,晏青棠和连亭骤然落在了实地。


    这里似乎是另外开辟出来的一方空间,没有河水也没有生命,入目只有满处虚无混沌,周遭沉浮着密密麻麻的梵文,忠实的镇守在这处封印空间之中,阻止着鬼蛸重获自由。


    这里是安全的。


    乍放松下来的那刻,身体的疼痛随之袭来,她惨白着脸几乎栽倒在地。


    “师姐!”连亭屈膝扶住她,这简单的举动却让他脊背一僵,动作都缓慢了些许,但很快就被他遮掩下去,面色如常的扶着晏青棠坐在地上。


    晏青棠轻轻抽了几口气,偏头仔细打量了连亭一遍。


    “你没事吧?”她声音沙哑,也不知道是不是连亭的错觉,总觉得细听下去还有些哭腔。


    他目光下落,正看见深可见骨的伤口横亘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深红的血色浸透了她的衣衫,触目惊心。


    连亭心口滞了滞,淡色的唇紧紧抿起,手伸出去想要触碰她,却又顿在了在半空中。


    复杂的情绪漫上心间,仿佛一张大网般紧紧地捆缚住他的心脏,箍的他心尖发痛。他自责的垂下头,散乱的额发遮住了眼中漫开的疼惜。


    他闷声道:“我无碍。”


    晏青棠心头一松。


    她好不容易恢复的灵气也在刚刚消耗殆尽,现下灵府空荡荡的,也顾不得哭痛,磕了一口回灵丹,抓紧恢复灵力。


    晏青棠闭目凝神。


    她身上的衣服还湿哒哒的滴着水渍,紧紧的贴合在她的躯体之上,连亭只看了一眼便仿佛被烫到了一般,连忙移开目光,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的守在她的身旁。


    晏青棠对这一切无知无觉,只是专注的牵引着天地灵气,纳入体内,连热爱躺平的元婴小棠也被她薅起来干活,大棠小棠一起盘膝闭目,干涸的灵府渐渐充盈起来。


    她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的睁开了眼。


    虚弱的躯体重新找回了力量,晏青棠站起身子,目光扫过这偌大的空间。


    设计这方封印空间的人甚有奇思,一方面以梵文镇压,另一方面以符纹封印,就算阵法破后依旧有梵文生效镇压。


    这两种完全不同的体系独立存在却又相辅相成,竟叫这封印大阵三百多年来余威不减。


    想来那“水鬼”也是没来得及仔细探查,只匆忙毁去了阵纹便立刻赶去救那面具人了。


    若非如此,封印阵被破的那刻,鬼蛸定然会彻底挣脱束缚,她们一行人,乃至整条船都会成为它的盘中餐,哪还轮得到他们在这里蹦跶。


    晏青棠心中不免庆幸明禅师尊的先见之明。


    她目光掠过了密密麻麻的梵文,落在了庞大的封印阵法之上。


    右下角的阵纹被暴力斩断,碎的十分彻底,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阵纹走向,想要补全难度极高。


    但晏青棠也只能撸起袖子,硬着头皮强上。


    若想将它完整复刻,首先便要摸清楚全部阵纹的走向,进而尝试推测出毁坏阵纹该如何补全。


    但任何一笔小的转动所造成的效果皆是不同,晏青棠丝毫不敢大意,凝神静气,神识探出,一寸一寸的摸过这法阵,又一遍一遍的推演,试图寻找到正确的笔触。


    见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掌心之上,她执笔,一点一点填补着空白之地。


    时间一点点的流逝,晏青棠额际沁出一丝冷汗,只觉得头痛欲裂,仿佛被掏了脑子一般。


    这是神识使用过度的后遗症,但她却不能停下,只能强撑着继续下笔,破碎的阵法在她笔下一点一点的变得连贯起来。


    最后一笔落下之时,阵纹忽的光华大亮,晏青棠的神识还没来得及撤出,猝不及防之下被卷了进去。


    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神识被纠缠着扯离本体,眩晕感随之而来,一个没站稳,直直的栽倒在地。


    “师姐!”一旁守着她的连亭骤然失色,三两步跃上前去。


    晏青棠没有反应。


    她紧闭着眼,眼睫微微颤动。


    意识最深处,她看见了一座宏伟的大殿,供案之上香烛不息,檀香袅袅烛光摇曳,巨大的金身佛像慈悲的垂眸,端坐于高台之上俯视着苍生。


    目光下移,白髯僧人卧倒在供案旁,袈裟染血,双目紧闭。


    晏青棠顿时怔在了原地。


    第57章 那是少年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气风发。


    黑河之上狂风大作,厚重的乌云重重叠叠的压低了天际,遮蔽了昙花一现的月光。


    翻涌的河面之上,无数根触手铺天盖日的搅缠在一处,仿佛世界末日般倾压而下,整片天地间只剩下了最后一丝光亮。


    那是一艘破破烂烂的船,灿金色的佛光笼罩其上,化成了生与死之间的最后一道屏障,随着波涛翻涌着,数度几欲翻倒,但却险之又险的被拉了回来。


    陆闻声拄剑在地,灵府内空荡荡的感觉极其不好受,他眉心紧锁,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它们似乎更狂躁了。”他的声音融进了呼啸的狂风中,被送至众人耳畔。


    明禅面色惨白一片,唇角都溢出了些微血迹,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他强撑着吞了一把回灵丹,把自己噎的直翻白眼:“……也不知是好是坏。”


    鬼蛸如此暴动,是即将破界而出的兴奋,还是因为晏青棠他们的举动,而察觉到了不安?


    墨色的水浪翻腾着,隔绝了一切窥探,一行人也只能按下焦躁的情绪,抓紧时间交替恢复灵力,企图撑得更久一点。


    底舱已经开始漏水了,藏于下方的人群被迫转移到了甲板之上,百余人挤在一处,直面着这无比骇人的怪物。


    佛光被触手不断敲击,几近崩碎的边缘,众人身体和精神的负担都达到了极限,控制不住情绪的反复质问:“晏青棠呢?她不是说了要保护我们吗?”


    “哈——她跑了是不是!?”


    崩溃的哭声、发泄般的谩骂声、压抑的怒吼声交织成一团,更多的人眼神空洞灰败,仿佛提线木偶一般呆坐在原地,看着他们这些渺小的“虫子”在惊涛骇浪中无望的挣扎。


    若是现在死了,是不是一切都会结束了?


    他们近乎逃避的思考。


    这念头一旦升起便再也压不下来,骤然有人暴起,竟试图去夺陆闻声的剑!


    拒霜剑光骤然荡起,自发逼退了扑上来的人,正闭目调息的陆闻声也随之睁眼。


    叶眠秋温婉的面上泛起一丝寒意,她上前几步,仙光震下暴乱的人群,含了灵气的声音回荡开来:“若是想要逃跑,最开始我们便会离开!”


    在鬼蛸未显出真身前,他们是有机会逃离的,可大家都默契没提起这一点,而是选择了留在这里,直面最恐怖的地狱。


    “晏青棠当然不会逃走,我们也一定会在这里。”叶眠秋目光扫过一遭,“就像先前阿棠所说的——我们不死,便不会后退。”


    可她的话却并没有安慰到众人,绝望的气息依旧蔓延在每个人的心间。


    粗粝的掌心骤然覆上面颊,遮住了眼底满溢的恐惧,流下的眼泪也淌在了指缝间。


    “活不下去的。”他们说,“我就不该上这趟船!”


    他们绝望的、麻木的睁着眼,眼睁睁的看着那丝佛光宛若风中残烛一般闪烁着,最终归于寂灭。


    天地间再没了任何光亮。


    仿佛世界末日一般,万千触手蠕动着砸下,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苏群玉的符、陆闻声的剑以及往日里千金难求的灵器也仅仅只挡了一瞬。


    随后,触手撞碎桎梏,再没有任何阻拦的倾压而下。


    完了。


    拥挤在一起的人群满面骇然。


    极度的恐惧下,大脑仿佛先一步死去,只剩下了一片空白,甚至连闭眼都都成了一种奢望。


    可忽然——


    仿若残星跌入河底,照亮了深邃幽暗的水域,又由点成线,勾连成大片大片复杂的线条。


    苏群玉被震翻在地,却顾不得疼痛,蓦地瞪大了眼。


    “是晏青棠!”


    “她成功了!”


    梵文之光投射在虚空之中,世间最刚直最圣洁之力攀附上鬼蛸之躯,牵扯住它下坠的触肢,紧接着,黑河浪涛被一剑破开,晏青棠骤然跃出了水面。


    长风追赶在她的身后,争先恐后的托举着她,将她送上最高的天际。


    她浑身湿漉漉的,十分狼狈,脸色也绝对算不上好看,但一双眼底却亮着灼灼火光。


    那是少年人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意气风发。


    她踩着脚下的风,拂开了沾在面上的发丝,轻轻的垂下了眼。


    水滴随着她的动作滑落,顺着额角蜿蜒而下,垂挂在了眼睫之上将落不落,她也不去管,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抬手,指掐印诀。


    体内灵气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注入被补全的法阵之中,顷刻间,庞大的光柱冲天而起,罩住了鬼蛸巨大的躯体。


    阵法自主运转,天地间的灵气瞬间沸腾起来,几乎化成了实质性的灵气风暴,被牵扯着纳入其中,又化作最精纯的力量,支撑着阵法的运行。


    甲板之上,人群呆呆的愣在原地。


    心脏依旧在扑通扑通的快速跳动着,面上的惊惧还没褪去,昭示着方才的生死一线。


    他们怔忪的抬起头,看着正掐诀持阵的晏青棠。


    她天青色长衫染血,发丝被风吹得猎猎狂舞,宽大的袖摆在长风中翻卷着,悬立于天际之上。


    ——恍若神明临世。


    活下来了?


    剧烈的不真实感冲击在每个人的心间,唇角不自觉的颤抖着,劫后余生的喜悦敲击着他们的心脏,几乎令人喜极而泣。


    然而这喜悦并没有维持太久,巨大的撞击声忽的响彻在耳畔。


    鬼蛸刚刚得到了片刻自由,又怎么甘心再次被封回暗无天日的河底,它发了疯一般的撞击四壁,就连触手都不断被它的动作震断,恶心的气息弥散在空气中。


    在它这般不死不休的撞击之下,封印阵纹竟隐隐有碎裂之相,众人的心再次高高悬起,手心都渗出了些许汗意,下意识的屏气凝神,紧盯着那摇摇欲坠的法阵。


    晏青棠却未现慌张,似乎早有预料一般的变诀,在她的控制之下,周遭梵文立刻攀附上去,清正之力镇压而下,鬼蛸的动作顿时一滞,阵纹上细小的裂痕须臾之间也被修补平整,甚至更加凝实了几分。


    鬼蛸不甘心的尖啸着,却还是阻拦不住法阵的下沉之势,一如三百多年前那般,带着它再次没入河底,不见踪迹。


    狂风骤然停息,翻腾的水面也平静下来,厚重的乌云散开,洒下一捧皎白的月光。


    晏青棠几近力竭,身形晃了一晃,骤然坠落。


    各色衣摆霎时乘风而起,七手八脚的接住晏青棠,叶眠秋慌慌张张的掏丹药,恨不得把全部身家都砸在她身上,灵丹一把一把的吞进去,晏青棠撑的两颊鼓鼓,喉咙都噎成了药丸子的形状。


    她捂着脖子差点窒息。


    一旁的叶眠秋后知后觉的停住了抓丹药的小手,尴尬的挠了挠空气。


    众人面面相觑,手忙脚乱的冲上去试图急救,生怕晏青棠成为千百万年来第一个被丹药噎死的修士。


    他们一秒做了八百个假动作,看上去忙的团团转,其实啥也没干成。


    好在连亭比这群二傻子靠谱的多,从他的百宝箱芥子戒中摸出来了一只水壶,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保存的,水竟然还是温热的,带着股甜甜的味道。


    晏青棠当即怒干半壶水,才让自己免于被噎死的结局。


    “你们是想要谋杀我吗?”她喘着气,“如果我有哪里做的不好得罪了你们,请告诉我,我下次一定变本加厉。”


    一众人:“……”


    数颗丹药下肚,晏青棠虚弱的身体终于找回了一丝力气,她抓着连亭的小臂站起身子,目光先是扫过明禅,顿了顿后才又掠过破破烂烂的船只,最后落在了角落中的人群里。


    他们每个人都很狼狈,凌乱的发丝苍白的脸,低低的抽噎声此起彼伏,宣泄心中情绪。


    “谢谢你们。”他们说。


    凡人寿数不过百载,对修士而言命如蜉蝣,死了也是常事,却有一群赤诚少年,愿意为了他们停留下来,赌上自己的性命,斩开了一条生路。


    何其庆幸。


    晏青棠弯了弯眼。


    ……


    船身损坏的太过严重,若不加以修缮,恐怕到不了对岸,就会沉于河底。


    时岁和向晚便只能担起此等大任,掏出锤子开始打铁,勉勉强强的将漏水的底舱修补好,才让凡人们还有那几个中毒颇深的倒霉散修下去休息。


    甲板上便只剩下了晏青棠一行人和任劳任怨继续抡大锤修甲板的器修二人组。


    晏青棠倚靠在诡杆上,灵气牵引着药力修补破破烂烂的身体,疗伤的间隙,她忽的睁开了眼,淡色的唇动了动,目光落在明禅身上欲言又止,半晌才出声:“鬼蛸破封而出,虽然如今已被封印,但难保这一破一补间封印阵会不会出什么问题,此事不要先向你师尊说一声,请他尽快来看看?”


    闭目而坐恢复灵气的明禅闻声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开眼。


    “我早向师尊发过消息。”毕竟他惜命的很,鬼蛸出现的那瞬间,他就争分夺秒的摸出传音玉筒,连发八百条救命,“可惜我师尊并未回信。”


    他并没有想太多,毕竟到了他师尊那个境界,闭关参禅个十年半载都实属平常:“我先传信回渡口,鬼蛸隐患解除前黑河不再渡人,待我们上了岸回了佛宗,在当面将此事解释清楚。”


    晏青棠没说话。


    她只是微微坐正了身子,有些无理的要求道:“那你师兄们呢?联系他们试试?”


    一旁静坐的陆闻声等人闻言也睁开了眼。


    大家同行了这么久,以他们对晏青棠的了解,她不是追着刨根问底的人,也从来不会无的放矢。而如今她几次三番的要求明禅联系佛宗的行为,着实有些……不对劲。


    就连明禅都小手一僵,他迟疑着勾起玉筒,挨个骚扰自己的师兄们。


    可无一例外,全部石沉大海。


    就连往日里热爱和各色仙友闲聊,被师尊吊起来抽都抱着玉筒不肯撒手坚持秒回的石师兄都没回他的讯息。


    明禅心中顿时咯噔一下。


    陆闻声抬手安抚性的按了按明禅的肩膀,沉声询问:“你发现了什么?”


    晏青棠闭了闭眼。


    脑海中浮现的是金碧辉煌的佛殿与那伏倒的僧人。


    “我确实是看到了一些东西。”


    在那方封印空间中,神识被牵扯的那瞬间,短暂的慌乱过后,她立马意识到,这是她触动了遗留在阵法空间里的残识,并被牵引着触碰到了“它”的本体。


    她其实并未正式见过明禅的师尊,只是在大比上远远的见过他的背影。但在明禅的描述中,这个封印空间,便是由他师尊一手所设。那“神识”的主人是谁,便也不言而喻了。


    佛门圆空大师,炼虚境的大能,能叫这般人物衣衫染血,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佛宗可能出事了。”她叙述了自己所见之场景,而后沉声开口,“似乎从一开始,我们就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他们去佛宗之事本就是一时兴起,从定下行程到出发不过一夜时间,也并未告知旁人。


    他们一行人轻装简行,身上也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乃至明禅本人——


    他偶像包袱严重,纵然自己私下里该吃吃该喝喝,但明面上还是顾及自己“佛子”的名头,除非他师尊在身边,否则出来瞎混从来都是顶着一头秀发掩耳盗铃。


    况且他们一路上急着赶路,连吃饭都是磕辟谷丹,从未和旁人接触,不存在暴露行踪的可能性。


    那面具人又是如何得知他们要去佛宗,并早早的做好准备,要在黑河利用鬼蛸给他们下套,等着他们钻?


    想杀他们或许是真,但其中缘由恐怕不像他们之前分析的那般简单。


    “怕是阻拦我们并不只是因为我们发现了他们盗挖灵根之事——更多的原因是我们出现在了渡口。”


    这也是他们这一路上第一次踏入城镇,现身在人群之中,试图借由大船过河,前往佛宗。


    西域佛宗万年底蕴,若想对他们出手,其背后实力定然不一般。


    而面具人所代表的势力,这么多年来残害凡人甚至修士,挖取他们的灵根却一直未被发现,足以证明其背后手眼通天,完美符合袭击佛宗的前提条件。


    晏青棠大胆假设,不惜以最坏的心思揣度他们:“若佛宗真出了事,极有可能就是他们一手促成,他们不想让我们去搅局,才临时起意,借由河中鬼蛸杀死我们,既报了仇,还能将我们的死推的一干二净。”


    一举三得。


    这才有了那句“你们到不了佛宗”。


    他们本以为这句话针对是的他们,直到此刻才猛然发现,面具人乃至他背后的势力,极有可能是针对的是整个西域佛宗。


    可是目的是什么?


    做一件事,总要有利可图才是。


    只可惜目前他们手中的线索太少,晏青棠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


    她目光落在脸色惨白的明禅身上,他几乎按捺不住的想立刻赶回佛宗。


    “冷静。”晏青棠按住他的肩,“一切还只是我的猜测,并没有什么实证,也许只是我危言耸听。”


    “你方才护船,此刻灵气尚未恢复,就算去了也无济于事,当务之急是先恢复状态。”


    她话说的在理,明禅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苏群玉也臭不要脸的凑了上去。


    “我这人天赋异禀修为奇高英俊潇洒玉树临风还有钱,浑身上下挑不出一点毛病,唯独只有一点。”他抬臂勾住了明禅的肩,“我反骨重。”


    更何况面具人那个狗东西还算计他们,害的他们差点连命都丢了。


    “他越是不想我去,我还偏要去看一看,搅一搅他们的局。”


    一开始便说好了一起西行,此刻极西之域近在眼前,哪管他前路如何。


    来都来了。


    当然是要继续向前走。


    就连半死不活抡锤子的修理工时岁修船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他抽空看了眼得意洋洋的苏群玉:“那说好了,到了佛宗之后,你就冲进去大杀四方——毕竟你修为奇高。”


    苏群玉:“……”


    他翘上天的尾巴一下子就耷拉了下来。


    第58章 你又有了什么见鬼的馊主意?


    他只是一个无比柔弱的符修,和晏青棠那种看起来柔柔弱弱,实则每天抱着把破剑敲人的潜在暴力狂可不一样。


    一个人大杀四方是不可能打杀四方的,只能是找找外援这样子。


    毕竟他,苏群玉,碧华宗符峰首徒,天资卓越,后台极硬,最擅长的就是打人数战。


    刚好晏青棠几人也是这么想的。


    一群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十分不讲武德的隔着老远就开始呼叫援兵。


    但还是那个问题。


    修真界浩大无边,佛宗又处在极西之域,偏远异常,除非是到了渡劫境界,可以踏破虚空瞬息而至,否则没有建立传送阵的情况下,赶路全靠修真界人士朴素的出行方式。


    ——飞。


    更惨的是像他们这些穷苦人,没有灵石,用不起云舟,出行基本就靠御剑,腿站软了,灵气也耗空了,一趟下来肾都虚了。


    不管是云州城还是现在,晏青棠可是吃尽了没有传送阵的亏。


    “发展交通果真是重中之重。”她沉重道。


    毕竟当世只有三位渡劫境。


    玄剑宗宗主、北境贺家家主,以及魔尊连亭。


    踏破虚空这种便捷的交通方式,他们小小元婴不配拥有。


    思及此处,晏青棠神情略微古怪的看了一眼落魄到和他们一起腿着跑来跑去的魔尊本人,竟胆大包天的升起了骑他的念头。


    但转念一想,若是连亭恢复了实力,那到底是谁当坐骑还不一定。


    如果连亭硬要用他沙包大的拳头威胁她的话,那她只能是拼尽全力的……做好一个牛马,好让自己死的好看一点。


    她发呆时目光恰好落在连亭面上,连亭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微微窘迫,垂下头捏着剑柄小声道:“……师姐?”


    晏青棠蓦地回神。


    苏群玉没发现这俩师姐弟之间的小动作,他觉得自己可能是和晏青棠在一块混久了,此时此刻脑海中不受控制的冒出一个馊主意。


    他仗着脸大,直接凑过去怂恿陆闻声:“你们玄剑宗宗主不正是渡劫大能么?叫他来?”


    陆闻声:“……”


    他是什么菜说句话就能让掌门替他跑生跑死?


    “虽然你说的很有道理。”陆闻声点头,面色平静,“可是掌门师叔如今正在闭死关,算下来的话再有一百九十八年十个月零三天就可以出来帮忙了——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刚好可以在我们一百九十九岁的祭礼上献上一束花。”


    苏群玉:“?”


    “陆兄。”他搓了搓胳膊,揉掉了一地鸡皮疙瘩,“你这样一本正经的讲冷笑话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像是被鬼上身。”


    他不禁想到了小须弥境中初次见面之时,陆闻声分明还是个不食人间烟火沉稳可靠的道友,但如今——


    酒也喝了肉也吃了,连废话也学会讲了,他思来想去一番,下了定论。


    “一定是晏青棠的错!”


    晏青棠就有毒,所有接触她的人都被荼毒得不轻!


    晏青棠:“?”


    天降一口黑锅砸在了她身上。


    船就在晏青棠无情殴打苏群玉的过程中靠了岸。


    此时天光将亮,远处天际现出一丝鱼肚白,一行人踏下甲板,稳稳的站在了地面上。


    这便是西域之地。


    明禅早就归心似箭,落地的那刻便已踏空而起,须臾间就几乎消失在了天际,晏青棠等人连气都没喘匀便连忙跟了上去。


    待船上剩余的人下来时,岸边哪还有晏青棠等人的踪迹。


    他们感动的痛哭流涕。


    “可真是一群做好事不贪名利的好人!”


    好人们此刻已涉过西域大片疆土,太阳正当空之时,依稀瞧见了俯卧在云中的山峦。


    “这是梵音山。”明禅解释。


    梵音山中梵音寺,便是佛宗所在之所,远远望去,整座山便像是高坐明镜台垂目颔首的老僧,更近一些还能瞧见坐落于青山翠谷之间的庄严古刹,看上去并无异常。


    明禅的心微微放下:“是我们猜错了?”


    他急于去验证,说着话便想向前,没有看到身后晏青棠微微变化的面色。


    晏青棠拢着眉心,四处张望了一遭,见山间风景秀丽,草木葱翠,偶尔还能看见飞鸟翔于天际,端的是一派平和之景,可却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环绕在心间。她蓦然抬臂拦住了明禅的去路,同一时刻,苏群玉也按住了明禅的肩。


    晏青棠和苏群玉对视一眼。


    “你也察觉到了。”苏群玉开口,面上有些沉重。


    晏青棠的目光落在虚空之中,语气略微迟疑:“虽不知是何缘由,但我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韵律,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她抬手拂过虚空,忽的召来一阵长风。


    身后青松翠竹随风摆动,但眼前的梵音山却不动如钟。


    这下谁都看出不对劲了,众人的目光顿时一凝。*


    “果然。”晏青棠声音沉了几分,“是结界。”


    布下结界之人手段很是高明,每一个阵点都顺应天时大道,完美的隐藏了起来,若非她的感官足够敏锐,怕是糊里糊涂的就撞上去了。


    晏青棠粗略扫过一遭,便见庞大的结界笼罩了整个梵音山。


    和尚们身陷其中孤立无援,可其余四宗一境皆未收到消息,连传讯玉筒也无人回应,怕是这其中设有屏蔽传信的手段。


    若不是他们心血来潮赶往西域,还不知何时才能发现佛宗身陷险境。


    一夕之间推测成真,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晏青棠抬脚踢起一片碎石,石屑飞出不过三丈,便像是撞上了一层壁障,而后便尽数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只进不出?”晏青棠扯了扯嘴角,“这是把人们骗进去杀啊。”


    只要被眼前平和景色所诓骗,一步踏进去,就再无出路。


    明禅悬着的心终于是死了,他面色几度变化,开口:“这一趟诸位道友恐怕要白跑一次了,如今佛宗危急,暂时无力去寻找当年所记载之典籍,且此地危险,诸位当速速离去。”


    晏青棠:“那你呢?”


    “我会回家。”风尘仆仆的长衫被他震碎,化出了一件袈裟,“此次与诸位作伴,去人间走过一遭,见过众生,我很荣幸。”


    他冲着众人微微一笑,毫不犹豫的转身踏入了结界之中。


    晏青棠怔然垂眸。


    “回家”。


    她能理解明禅做出的选择,若今日出事的是青山宗的,她也会毫不犹豫的走进去。


    她来到这个新世界,是青山宗给了她一个容身之地,除了时不时有来自各个长老们爱的抚摸外,没叫她受到半分风吹雨淋。


    就算家里危机四伏,前路未卜,但人又怎么能抛弃家人呢?


    同理,人……也不应该抛弃朋友。


    在幻域之中,不去计较他们的计划能否成功,愿意冒着被拉入深渊的风险,以一己之身替他们扛下了所有幻境侵蚀的——


    朋友。


    ……


    ……


    明禅自顾自的向前,一步踏出,霎那间天旋地转。


    秀美的梵音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崩裂的石阶,鲜血泅于地面早已干涸,阴云压城,连天空都被遮蔽,透不进几丝光亮。


    周遭浓烈的魔气环伺,戾气十足的自发冲击而来,又被明禅的护体灵光挡下。


    山巅之上,密密麻麻长相奇异的生物围聚在梵音寺外,护宗大阵已然碎裂,冲天而起的佛光组成了最后一道屏障,阻拦着侵略者的进犯。


    “是魔族。”


    耳边忽的响起一道声音,明禅惊诧回头,就见晏青棠等人正站在他的身后,他冷沉的神情寸寸裂开:“你们怎么进来了?不想活了?”


    苏群玉翻个白眼:“你说话怎么比时岁还难听。”


    时岁额角一跳,咬牙:“苏群玉!”


    眼见着还没对上魔族,就很可能先爆发一场内战,叶眠秋连忙上前几步,拽开自家的蠢师弟,转移话题:“我觉得我们应当还有点用处。”


    好歹他们能打架,就算是扔丹炉也能砸死一片吧?


    向晚手脚并用的拖住时岁,连连附和:“叶道友说得对。”


    晏青棠更是干脆直接的一把揪住呆立的明禅,一众人滑不溜秋的藏进了山石下。


    她探出头,遥遥观望。


    梵音寺被魔族围的水泄不通,根本无法观察到其中的情况,晏青棠又唯恐惊动到对方,不敢动用神识,一时间有些投鼠忌器。


    她摩挲着下巴,灵光一闪,回头:“结界隔绝的是内外之间的讯息交流,但我们现在进来了,按道理讲,结界已经对我们不起作用了吧?”


    明禅:“……似乎有道理?”


    他连忙摸出玉筒,消息刚发出去,不过瞬息,那边就有了回应。


    “师弟?”玉筒中飘出男人震惊的声音。


    明禅不待他说完,便开口问:“石师兄?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说实话,我现在也没搞明白。”石师兄沉默了一瞬,“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


    西域佛宗是五宗一境中最接地气的宗门,每逢初一十五,寺门便会大开,迎满域之人入庙祭拜。


    但坏就坏在这里,一部分入寺的人忽然变成了怪物。


    没有任何外物打击,但就是顷刻间便没了声息,浑身寸寸龟裂,化成了只知杀戮的机器,在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便已有人遭了毒手,血腥气瞬间弥漫在了大殿之上。


    想起那诡异的一幕,石师兄不禁遍体生寒。


    “那时大殿之上来往凡人甚多,幸而宗中弟子及时回神,才没让伤亡扩大化。”


    石师兄说到这里时,晏青棠几人对视了一眼,皆在对方眼里看见了些许了然。


    他所描述的这一幕太过熟悉,甚至不久前他们还接触过一个这样的人。


    杜星原。


    被蛊虫侵入身体杀害,又被魔气所控制,化作了一具会动的尸体,攻击性十足,眼前所见的活物都被纳入了猎杀范围之内,与石师兄所描述的别无二致。


    ——看来他们之前猜的没有错。


    袭击佛宗的就是面具人背后的势力,而这股势力,和魔族必然有极大的关联。


    晏青棠出声:“那这些魔族是怎么出现在这儿的?”


    这密密麻麻一大片,只粗略看去,就至少有数百只魔物,他们又是怎么穿过大半修真界,从魔渊来到此处?


    如此大规模的行动,是怎么瞒过五宗一境的眼睛,来到此地的?


    石师兄语气一沉。


    “他们藏在了活人的身躯之中。”


    借由人身,一路跋涉而来又混入寺中,隔着一层活人皮,他们根本没有发现异样。那些怪物的动乱尚未平息,就有魔族撕开人腹,顶着满身血肉,又给了佛宗致命一击。


    石师兄的声音有些哽咽:“他们中有炼虚境,藏在一个受伤的孩童体内,趁师尊不备,出手偷袭……重伤了他。”


    明禅面色一白。


    陆闻声死死按住他的肩,才没叫他直接冲出去,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被巨大的爆鸣之音所掩盖。


    晏青棠悚然一惊,探出头去,便见山巅之上碎石滚落,和尚们撑起的防护罩都黯淡了些许。


    玉筒中传来石师兄的闷哼声,片刻后他才继续开口。


    “师弟,你们不该进来。”他声音有些虚弱,微微叹息,“去后山,半山腰处有座秘府,藏在那里千万不要出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玉筒蓦地被挂断,再无声息。


    众人默不作声的蹲在原地,不得不认清一件事。


    之前是他们想的太简单了。


    就算是他们进来了,可依旧什么都做不了。


    面具人他们这次是下了血本。


    那被魔气所控制的“魔尸”,还有魔族,加起来成百上千,结丹多如牛毛,元婴遍地,甚至还有化神境的大能,以及……炼虚。


    他们根本踏不穿那片魔海,进不去梵音寺,只能徒劳的缩在山脚下,为了不被察觉,甚至不敢动用半点灵气。


    无力感蔓延全身。


    晏青棠也垂着头,无意识的揪着衣袍摆弄,几乎要扣出个洞来。


    “目的。”她喃喃自语。


    晏青棠忽然记起了一件事。


    在原著之中,明禅曾向碧华宗求过丹药,还撞上了彼时正在碧华宗做客的贺尧风,二人之间还起了冲突,自此以后,明禅便被打上了“小反派”的标签,结局自然也是成了男主的踏脚石。


    她当时还吐槽作者为了剧情强行让人成反派,导致明禅前后人设不一,明明前面还是个得了大自在的佛子,后面突然降智和男主吵架。


    当然现在知道明禅那副慈悲样都是装的。


    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段剧情给她的印象很深刻,深刻到开了个头,记忆一下子便蜂拥而至,仿佛被灌进脑中一般。


    ——那时的大背景就是“佛宗受袭,圣物被夺”,而明禅不远万里来求药就是为了救他的师尊。


    所以,在原著中或许也有这场劫难。


    那张看不见的、名为“剧情”的大网再次朝她罩下,箍的她喘不过气。


    晏青棠定了定神,开口:“他们如此大费周章,定然是有他们想得到的东西。”


    她目光落在明禅身上,尝试引导:“你们佛宗有没有什么功法宝贝叫他们觊觎?”


    明禅愣了一下,他蹙着眉头思索半晌,缓慢的摇了摇头:“佛宗功法并不藏私,只要剃度出家,所有功法皆可学。至于宝贝……似乎没有。”


    “不对。”叶眠秋忽然出声,她面色陡然凝重了下来,“至宝……是有一件的。”


    “我记得它应该是叫‘拂霄戟’。”


    “拂霄戟,魔尊伏稷之物。”陆闻声是个战斗狂,对各类刀枪剑戟皆有研究,此刻被叶眠秋一提醒,骤然间便想了起来,“三百年前,青山剑君段戌与伏稷在天衔城前一战,后同归于尽,战场之上只剩下了这拂霄戟。”


    “此物跟随伏稷多年,早已沾染了他身上的森罗煞气,常人碰之便会被煞气影响,无法炼化也毁不掉,万般无奈之下,只得交由佛宗,供奉在佛前日日诵经,以图磨去它身上的煞气。”


    苏群玉只觉得眼前迷雾骤然被拨开:“这就说的通了!他们大费周章就是想拿回拂霄戟!虽伏稷已死,但这等神兵利器谁不想要——说不定就是现任魔……唔唔唔?”


    晏青棠一把捂住了苏群玉的狗嘴,她给自己的行为找补:“你小点声。”


    她自然知道苏群玉想说什么。


    ‘说不定就是现任魔尊想得到它,才差遣手下来此抢夺’。


    的确,能调动诸多元婴化神,甚至还有炼虚出动,任谁第一反应都会觉得幕后黑手是魔尊连亭。


    可是。


    晏青棠的余光扫过。


    连亭正平静的坐在地上,目光追随着她的动作,极认真的在听她讲话,丝毫不知道他们讨论的“魔尊”正是他本人。


    他的记忆未曾恢复,入青山宗将近一年来,也几乎一直跟在她身边,寸步未离。


    若说此事是他挑动,未免有些牵强。


    可若不是他,那这些魔兵是受谁指使?


    连亭不在,莫非是有人……夺权?


    这念头一起,晏青棠瞬间觉得所有的事情都有了解释。


    是了。


    连亭开局就重伤失忆,她受原著影响,一直觉得这就是理所当然应该发生的事,未曾细想过背后原因。


    试问连亭一个渡劫境大能,怎么会轻易伤重?


    多半是因为魔族并未完全掌握在连亭手中,毕竟三百年的分裂,魔族不知道出了多少个划地为王的小魔君,又怎么会甘心被凭空出现的连亭骑在头上?


    联手对付他夺权这种事情……倒也说得过去。


    晏青棠敲敲手指:“不管幕后之人是谁,拂霄戟这等凶器绝不能落在他们手中。”


    “嗯,说得好。”时岁鼓掌,“所以你又有了什么见鬼的馊主意?”


    第59章 “下次一定”


    晏青棠觉得自己被误解的太深了。


    “这一次真的不是馊主意。”她真诚道。


    片刻后。


    时岁拿着铲子,站在后山之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我真的是信了你的鬼话!你到底是怎么想出‘挖地道’这种绝妙的鬼主意的?”


    他怒气冲冲的铲碎山石,将它当成了晏青棠的脑袋,效率显著的提升了许多。


    陆闻声举着拒霜,削下大片的泥土,拒霜哪干过这种活,在他手中委屈的颤鸣。


    他面露恍惚,只觉得自己自从认识了晏青棠,做的事情都开始往奇奇怪怪的方向发展。


    一行人不敢动用灵力,挖土运土全靠一条烂命,叶眠秋拖着丹炉倒土回来,试图为晏青棠正名:“这不正好的解决了我们无法进入佛宗的问题吗?”


    “对啊对啊!”向晚仰起头,露出一张被泥土弄脏了的大花脸,眼睛一弯连连点头,“我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啊!”


    苏群玉累成死狗,吐着舌头喘粗气,看着向晚的眼神充满了不可思议:“你为什么不仅不累,看起来还很开心的样子?”


    时岁就喜欢看自家师妹玩得开心,闻言一秒转变立场:“这的确是挺新奇的体验,很有乐趣。至于你问我师妹为什么不累——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你太虚了?”


    苏群玉:“?”


    晏青棠笑的打鸣。


    她笑得太过投入,没注意脚下的碎石,被绊了一下,差点一个倒栽葱栽进土里把自己活埋,幸而连亭余光瞧见,捞了她一把。


    连亭无奈的擦掉她脸上沾染的泥巴,伸手拿过晏青棠手中的重剑:“我来吧。”


    这把剑可是此次挖地道行动中的主力,门板宽的重剑一剑下去,大片的泥土山石便被剥落,一剑顶时岁八百铲子。


    一行人敛息凝神,悄无声息的潜行在地下,吭哧吭哧的越挖越深,明禅心中估算着距离。


    “差不多了。”


    连亭闻言,抬手一挥,重剑刺破头顶层层山石,碎石灰屑霎时掉落,他手中重剑适时地调转方向,正挡在了晏青棠头顶,没叫她染上半丝尘土。


    其余被石头砸头,又被土淋成小泥人的倒霉蛋们:“……”


    苏群玉瞪着全身上下唯一干净的眼珠子,幽怨的看着连亭。


    连亭被他这眼神看的如芒在背,抿了抿唇:“……下次一定。”


    重剑一路向上,头顶的通道也越挖越深,直到某一刻,剑尖刺破最后的阻碍,蓦地一空。


    ……


    ……


    梵音寺内,挂了明禅通讯的石师兄磕了一口伤药,压下翻涌的内息,四仰八叉的半瘫在地上,揪着自己的眉毛唉声叹气。


    如今佛宗危急,尚不知能否撑过这一关,本还庆幸远在云州城的明禅能逃过一劫,未曾想到他竟然赶了回来,还入了结界。


    这无疑是自寻死路。


    毕竟自仙魔之战后,各宗实力皆有不同程度的衰落,加之灵气衰微,合道境的大能纷纷顺应天命应劫化散,新的合道又迟迟不出,渡劫便已算是战力巅峰,甚至除却玄剑宗与北境贺家之外,其余四宗最高战力不过炼虚之境。


    而如今,佛宗三位炼虚大能,他师尊昏迷不醒,虽性命暂时无忧,却无法应战,尽空师叔十几年前就去往凡世入红尘历练,寻求破境渡劫之机,怕是根本不知道佛宗出了事,唯一剩下的渡空师叔——


    石师兄的目光落在寺院正中,有白眉老者正盘膝闭目,神情沉静平和,指尖捻着一串念珠,清正佛光自他身上逸散,化入虚空,又召引着周遭弟子们的力量一起,笼罩在整座梵音寺上方,阻挡着那铺天盖地的魔兵。


    尚存活的凡人们眼看着佛光不断被攻击,却无计可施,只能依偎在一起,祈祷着神佛庇佑。


    这就是魔族歹毒的地方。


    若寺中只有他们师兄弟在,大不了舍命一战,可如今这里尚有许多无辜之人,若要应战,他们很难在这上千魔兵手中保住这些人的性命。


    魔族是笃定了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这些人,所以才故意利用这一点,叫渡空师叔困在寺中,只能被动挨打,一点点被消耗力量。


    石师兄愁眉苦脸,只觉得生存之机渺茫,正泄气间忽然感觉屁股下的地面隐隐震动,他奇怪的垂下头,心中不禁泛起了嘀咕。


    莫非是魔族又有了什么新的攻山手段?


    思及此处,石师兄悚然一惊,还不待他起身告知渡空师叔此事,便见一把剑直直的捅破了地面,自他双。腿。间冒了出来。


    石师兄目瞪口呆的看着离自己不过半寸的剑尖,只觉得胯。下一凉,冷汗顿时冒了出来,鬼叫着窜起身子极速后退。


    自己虽然是和尚,某些地方没有什么用处,但是也不能没有啊!


    他瑟瑟发抖的捂着腿。


    地道里,连亭举着重剑,丝毫不知道自己方才差点帮人自宫,他手下用力,重剑削落了大片青砖,头顶瞬间洒下了一丝亮光。


    明禅迫不及待的爬了上去。


    于是,惊魂未定的石师兄就看见那突然塌出的大洞里,冒出了师弟的狗头。


    石师兄:“?”


    他一时都顾不得纠结明禅是怎么忽然冒了出来,声音瞬间提高了八度:“是你小子谋害我?”


    石师兄一阵心梗,钢铁般的拳头毫不留情的砸到了明禅锃亮的脑壳上,一拳将他锤到了地底。


    明禅半截身子陷在山石里,呆愣愣的眨了眨眼。他显然对自己忽然被打这件事还有些茫然,但不过几息之后,他就习以为常的蛄蛹了两下,自力更生的把自己拔了出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重新窜了上去,一脚将石师兄踹到了墙上,抠都抠不下来。


    师兄弟二人怒目相视,都觉得是对方先动的手,异口同声道:“狗贼——你疯了不成?”


    “晏青棠说得对。”见证了这一切的苏群玉满面恍惚,“他们佛宗确实是兄友弟恭。”


    晏青棠:“……”


    这边的骚动毫不意外的传到了渡空大师耳中,他无奈抬目,喝止:“静!”


    差点打起来的明禅和石师兄瞬间闭嘴,石师兄也熟练地把自己从墙上撕下来,稳稳落地。


    慈悲浩大的声音响在耳边:“还不请几位小友上来?”


    石师兄依旧在状况外,茫然道:“谁?”


    随着他的话音,坍塌的洞口处探出数颗头,随后,晏青棠几人一个接一个的从洞里边爬了出来。


    石师兄震惊的瞪大了眼。


    师弟出去了一趟,怎么把其余四宗的真传全拐来送死了?


    被拐来的七人乖乖站好,各自施礼:“见过渡空前辈。”


    渡空大师长眉微敛。


    他作为佛光防御的核心,轻易动弹不得,只能稍稍点头,算是应了这一礼,平和的目光复又落在晏青棠等人身上,低声叹息:“诸位小友又何需来此涉险。”


    晏青棠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五宗本就关系友好,如今佛宗出事,我等自当来援。”


    这话说的渡空大师哑口无言。


    也就这几句话的功夫,头顶的攻击瞬间密集起来,猝不及防之下,佛宗弟子们被震得翻倒在地,内息乱窜。佛光一下子失了小半的力量来源,顿时摇摇欲坠。


    随即,又有庞大的威压自魔群中升腾而起,毫不客气碾压下来。


    梵音寺中,除渡空大师之外,众人皆被压倒在地,只觉得浑身骨骼几欲崩碎,呼吸间都溢出了些血腥气。


    渡空大师见此情形眉目一肃,立刻收敛心神,浩荡威压倾泄而出,抵消了那股施加在众人身上的巨力。


    背上的万钧山峦骤然消失,晏青棠只觉得浑身一轻,仿佛重新活过来一般,破风箱似的大口喘息。


    这便是炼虚境的大能,只一道威压便叫他们毫无力招架之力。


    晏青棠抬起头。


    直到真正身处梵音寺之中,才知道寺外所见不过其恐怖的万分之一。


    形状各异的可怖面庞密密麻麻的挤满了佛寺上空,诡异的狞笑着,嘴角几乎咧到了耳根,森白的獠牙充斥着整个口腔,泛着森寒冷光,看上去轻易便能撕咬掉人的大片皮肉,猩红的眼贪婪的注视着下方的新鲜血食。


    渡空大师已彻底入定,倾力维持着摇摇欲坠的佛光防御,可他一人终归是独木难支,眼见着佛光随时都会碎裂。


    众人心中不约而同的升起一个念头。


    ——他们可能等不到援兵了。


    晏青棠撑着剑站起身子,忽然出声。


    “半山腰上那个秘府。”她自芥子戒中掏出了一大沓敛息符塞到石师兄手里,“待会若是结界未破,你就带着人下地道,顺着这条地道可直达后山,去你说的那个秘府暂时一避,或许能多撑上一些时间。”


    石师兄怔愣的抱着符箓:“什么意思?”


    晏青棠却没回话,而是偏头望向连亭。


    他很高,即便是少年形态下也要比晏青棠高出半个头,她看他时只能微微仰首。


    “有一件事想请你帮我。”她和连亭对视,“但这或许会很危险。”


    可在场之人,也只有他能做得到。


    连亭缓缓踱出一步。


    “师姐。”他蓦地弯下了腰,视线与晏青棠平齐,并不怎么犹豫的答应下来,“我可以。”


    他琥珀的眼专注的看着她,纵容着她所有的荒诞不经,晏青棠忽的感觉心跳慢了半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


    她下意识避开连亭过分炽烈的目光,逃避似的转移话题。


    “我有个办法,或可解眼下之危局。”晏青棠看了眼随时可能破裂的佛光,“但是我需要拂霄戟。”


    众人闻言一怔。


    拂霄戟乃重宝,按常理言绝对不可能随随便便就交给一个弟子,尤其晏青棠还是外宗之人,可眼下情况紧急,明禅力排众议,引着晏青棠和连亭穿过大殿,直来到一处隐秘楼阁之外。


    晏青棠粗略扫过一眼,便至少瞧见了三道禁制,环环相扣,极其复杂。


    “这禁制我打不开。”她拧眉看向明禅,“你有办法吗?”


    明禅更是对符箓禁制一窍不通,焦躁的转了个圈,忽然开口:“你们等我一会。”


    他丢下晏青棠和连亭,几个起跃迅速消失在了原地,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重新出现在了二人视线里,他三两步站定,摸出了一枚宗主令。


    “从我师尊身上偷的。”这个大孝徒心大的举着令牌,也不怕他师尊醒了以后爬起来追杀他,一派头铁的开口,“这下应当可以解开禁制了。”


    他说着话祭起宗主令,接连打出数道繁复印诀,禁制仿佛水波纹一样层层荡开,露出了楼阁的真身。


    身体里的灵气快速消耗着,明禅渐渐有些吃力,催促道:“你们快进去!”


    晏青棠和连亭迅速踏出一步,推开了大门,并肩进入了大殿之内。


    扑面而来的是无比暴戾的气息。


    朱红色的长戟悬浮在供案之上,经由三百年的经文洗礼,原本过分浓郁煞气已经褪去了大半,只剩下了阴戾的魔气纵横缠绕着,妄图将每个触碰它的人拉入地狱。


    晏青棠只走了几步,便被迫停下了脚步。


    暴戾的魔气疯狂的冲撞着她的身躯,她几乎要用尽全力才能守住心神不被侵扰。


    可连亭却如鱼得水。


    他丝毫没有察觉到不适,无比轻松的信步闲庭。


    直到此时,晏青棠才有了“连亭是魔”的实感。


    “师弟,”她扯开唇笑了笑,“去拿拂霄戟。”


    ——也只有他才能经受住如此暴戾的魔气冲击。


    连亭闻言大步上前,苍白修长的手握住了朱红的戟身。


    察觉到陌生人的触碰,拂霄戟疯狂震颤,控制着魔气绞缠向连亭,却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没入了他的身躯,再不见踪迹。


    连亭显然也发现了这般异样,他怔然的垂头看向自己。


    他只是个筑基。


    在很多时候,他弱小到根本无力庇佑想护之人,可此时他能明显感觉到曾经羸弱无比的躯壳忽的变得有力。


    他茫然于自己的变化,却又很好的隐下了自己的情绪,只专注的和拂霄戟博弈。


    殿中逸散的魔气逐渐被收拢,晏青棠也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他的身边。


    清浅的草木气息萦绕在鼻尖,连亭下意识的偏过了头。


    “我拿到了。”


    他抬起手,朱红色的长戟再不复方才的暴戾,安安静静的被他握在手中。


    门外的明禅并不知道这其中凶险,只远远见到了这一幕,便大着嗓门询问:“拂霄戟已经拿到手了,那接下来呢?你想怎么做?”


    晏青棠和连亭踏出殿门。


    “你这个问题问到点子上了。”晏青棠叹了口气,“其实我也没太想好。”


    “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实在不行死半路。”


    明禅:“?”


    这一刻。


    那股熟悉的,独属于晏青棠的不靠谱气息再次迎面袭来。


    他顿时窒息。


    第60章 青山宗弟子在线碰瓷


    明禅揣着一颗拔凉拔凉的小心脏,回到了正殿之前。


    “朋友们。”他抹了一把辛酸泪,忍不住哭诉,“我真傻,真的,我居然在期待晏青棠能想出一个靠谱的好主意。”


    时岁却毫不意外的耸肩。


    “我以为你早就知道她是个什么鬼德行。”


    以晏青棠那个坑货的脑子,她要是能想出个正经主意,那陆闻声这个老古板都会去大街上裸/奔了。


    一旁的陆闻声忽然后心一凉,顿时警惕的看向四周,心中正暗自琢磨是哪个歹徒想要暗害他,就见时岁忽然打了个喷嚏。


    二人目光不期间撞在了一起,气氛格外诡异。


    晏青棠没注意到这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顶着满头黑线,发出灵魂质问。


    “原来我在你们心里就是这么一个形象吗?”


    “我拿你们当朋友,你们却伤害了我最真挚的感情,”她痛心疾首的流下了眼泪,“没有一千万灵石我就跟你们没完!”


    观看了全程的石师兄不明白话题为什么从如何自救一下子变成了青山宗弟子在线碰瓷,他哽住半晌,忍不住提醒:“道友们,再想不出办法我们就要死了,就算有一千万灵石也没处花。”


    晏青棠觉得石师兄说的很有道理,于是她点点头:“那要是我能活下来,记得把一千万砸在我脸上,说‘区区小钱,拿去花’。”


    她似乎是在开玩笑,但不知为何众人心中却是忽的一跳,目光迟疑的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石师兄蓦地想起她方才的那番话。


    如若结界未破就要逃去秘府,那若是——


    “……若是结界破了呢?”石师兄问。


    却见晏青棠笑眼一弯。


    “那便代表我成功了。”她的语调一如往常,就像是在和他们讨论中午吃些什么又去谁家打壶酒般平和,可说出的话却叫人瞠目结舌。


    “我会引开那个炼虚境的魔族,没了他在一旁威慑,渡空前辈便可以腾出手来,一一收拾剩下的虾兵蟹将。”


    如此一来,危机自解。


    她像是在说疯话,看上去精神状态极度堪忧,苏群玉不禁啧了一声,觉得晏青棠可能是穷疯了。


    “你引开炼虚境?”他接过话头,“那还真是巧了——我晚上做梦的时候也会梦见我脚踩炼虚拳打渡劫。”


    可他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迎着晏青棠的眼,他忽然意识到她并不是在开玩笑,苏群玉悚然一惊。


    “你不是穷到发疯。”他神情恍惚的看着晏青棠,“我看你是真的疯了。”


    一个元婴初期对上炼虚境的大能,怕是挥手间便会被夺去性命。


    晏青棠这分明就是不想活了。


    时岁顿时就开始掏芥子戒:“好了你不要想了,放弃你这个危险的念头,你不是想要一千万吗,我虽然现在身上没带够,但是砸锅卖铁也给你凑齐。”


    他和明禅真就头对头凑灵石去了,甚至还扯上了叶眠秋三人,连一贫如洗的陆闻声都被搜刮了一遍。


    灵石哗啦啦的落地,美妙的撞击声不绝于耳,晏青棠羡慕的直流口水。


    贫穷的她永远都无法同这些随时随地凑出来一千万的狗大户和解。


    她惆怅的抬起头,目光落在了那些随时都能冲下来大快朵颐的魔族身上。


    不能再拖了。


    方才插科打诨的功夫,体内的气息已被她调整到最佳状态,晏青棠偏头望向连亭,粲然一笑。


    “劳烦师弟了。”


    不知春忽的荡起剑光,载着她和连亭一飞而起。


    剑起的刹那,陆闻声等人若有所感的回头,却只见到了晏青棠和连亭的背影,毫不犹豫的穿过了最后的屏障,撞进了魔群之中。


    这无异于是自投罗网。


    魔物们兴奋地一拥而上,准备分食掉这两个不知死活的人类,然而下一刻——


    朱红色的长戟划过虚空,带着极暴戾阴煞的力量刺了出去。


    拂霄戟乃是魔尊伏稷之兵刃,对魔族有天然的威慑和杀伤力,此刻它轻易地划开了魔物们的身躯,瞬息之间便吸走了他们的全部生机与血肉,只剩下了一层干瘪的皮。


    这是一柄被镇压了三百年的凶兵,一经出世,定要以鲜血为祭。


    他们并不恋战,拂霄戟气息散开,威慑着周遭魔族,魔物们的动作霎时一滞,趁此空档,连亭一戟杀出一条血路,晏青棠顺势牵来灵气,繁复的线条现于掌心,顷刻间符箓便成。


    这是一道疾风符。


    如其名,主快如疾风。


    疾风符的作用下,不知春的速度顿时提升了一大截,霎时间撞出包围圈,向着结界壁障处奔去。


    晏青棠并没有回头。


    她在赌。


    赌这群魔就是为了拂霄戟而来。


    赌拂霄戟现身,定会引起那位炼虚境的注意。


    她确实没有想好该怎么做。


    因为面对炼虚境的大能,巨大的境界差距下,所有的预设都是不成立的,大能一瞬间转圜的念头,又或者是他们一丝一毫的分心失误,都可能会导致计划的全然崩盘。


    ——她是真的有可能死在半路。


    还不如随机应变,走一步看一步。


    但幸运的是,她赌对了。


    身后黑影蓦地追击而来,炼虚境的威压随之沉沉压下,不知春瞬间失去控制,带着晏青棠二人坠落在地。


    坚硬的山石划破了晏青棠的肌肤,周遭空气都仿佛被剥夺,压迫的她喘不过气,又有山峦倾压而来,浑身骨骼都在这股重压下咯吱作响,痛的她浑身颤栗。


    可这痛苦只持续了一息。


    拂霄戟蓦地斩断山峦,连亭温暖有力的手掌握住她的小臂,稳稳的扶住了她摇摇欲坠的身躯。


    晏青棠咽下口中血气,抬头眯眸,打量着悬于半空中,正居高临下望着他们的那道身影。


    他极高极瘦,看上去就像一只竹竿成精,忽略掉他额头上那一排眼珠子的话,也勉强算是长着一张人脸。


    眼珠子魔却并没出手,甚至称得上是呆愣的停在了半空中,八只眼睛齐齐盯在了连亭身上,面上满是惊疑不定。


    晏青棠清晰的看见了他颤抖的面颊与眼底的惧意。


    这是长久以来处于威慑之中产生的下意识的情绪,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是想唤出什么却又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眼珠子*魔觉得自己今天真是活见鬼了,先是看见了两个不自量力的低修冲出了梵音寺找死,而后又发现两个低修之中的那个男人,眉梢眼角像极了他们失踪许久的“魔尊”。


    隐没于心间的恐惧瞬间升起,但随后他便意识到了不对劲。


    ——年龄对不上。


    这倒是有点意思了。


    他八只眼睛满是兴味,目光落在二人之间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这莫不是他的儿子?”眼珠子魔忽然扯出一个恶劣的笑,“他和你生了一个孩子?”


    晏青棠:“?”


    这话在脑子里转了一圈,她才反应过来是何意。


    打死她都没想到,自己竟真的有一日当上了连亭的“娘”。


    大概是因为眼珠子魔不是个人,他说的话也不是人话,她明明是一个年方二八的妙龄少女,被这狗玩意上嘴唇一碰下嘴皮,瞬间就成了带娃老妪。


    难道她和连亭站在一起,看上去很显老吗?


    可真是长着八只眼睛都藏不住的眼瞎。


    晏青棠偏头看了眼仍处于状况外,不知道自己生了自己的连亭,几度欲言又止,如果不是打不过眼珠子魔这个丑东西,她真想冲上去挠他个满脸花。


    眼珠子魔却并不在乎晏青棠的火气,毕竟谁又会在意一只蝼蚁。


    世间有容貌相似之人并不算稀奇,“儿子”之语也不过是戏言,他慢吞吞的垂眸,看向那张与记忆里过分相似的脸庞,忽然恶向胆边生。


    “初出茅庐的小畜生。”眼珠子魔蓦地扯起嘴角,像是在骂连亭,又像是透过他,侮辱与他相像的“魔尊”。


    晏青棠睨着他的神情变化,眸光一动。


    ——她没有错过眼珠子魔眼底自闪而过的杀意。


    她曾质疑过连亭因何受伤,当时猜测是因为魔族内部争斗,如今看来,她猜对了方向。


    起码这个眼珠子魔就很不服连亭的模样,甚至是想……杀了他。


    他或许曾经迫于“魔尊连亭”的威慑不敢动手,但此刻却敢杀一个与连亭相似的少年泄愤。


    眼珠子魔抬起干枯褶皱的手,随意落下一掌。


    天地灵气都在他这一击的搅动下沸腾起来。


    连亭瞬间抬步,挡在了晏青棠的身前。


    他显然不悦,眸色极冷的抬眼。


    他能感觉到体内奔涌着的奇怪力量正在不间断的冲击着他的经脉,迫切的想找到一个发泄口。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抬起了拂霄戟,朱红色的长戟横于身前,今人心悸地气息环绕着他,也分不清到底是戟的力量还是他的力量,总之纠缠在一处,呼啸着向前冲去,堪堪挡下了眼珠子魔的一掌之威。


    连亭的面色有些苍白,显然强行接下这一招还是有些吃力,但他却没有后退半步,直愣愣的杵在原地。


    眼珠子魔讶异的挑了挑眉,似乎想通了什么一般。


    “怪不得你们敢走出渡空老和尚的龟壳,原来是想利用拂霄戟对付我?”他哼笑一声,“愚不可及。”


    他蓦地伸手,向拂霄戟抓去,连亭顺势一劈,涌动的阴戾煞气咆哮着冲向前去。


    这二人尚在角力,晏青棠却兀自退后一步。


    眼珠子魔有一点猜错了。


    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着用拂霄戟伤到他。


    能握住拂霄戟的只有连亭,可连亭的状态太不可控了,她不可能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他的身上。


    她最初的目的,就是让连亭拖住他而已。


    如她所预料的那般,顶着那张脸的连亭一出现,便夺走了眼珠子魔的全部目光,扰乱了他的心神,甚至于忽略了她这么大个人的存在。


    以及……还有件意外之喜。


    晏青棠感受着周遭被眼珠子魔牵引、变得躁动的灵气,自芥子戒中摸出了一只玉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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