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这是你夫君?”
这情形叫人毛骨悚然。
可周围百姓却像是习以为常一般,只是神色感怀的摇了摇头。
晏青棠暗自思忖片刻,忽然叹了口气,低声喃喃:“真是可惜了。”
她这语焉不详的一句叫连亭有些哑然的抬头。
连亭不解其意,可却有人跟着晏青棠一起叹息:“谁说不是——可怜哦……”
说话之人大概五六十岁的年纪,鬓角霜白,她下意识的接了晏青棠的话,末了看着她白净的小脸,看上去像是哪家富养的闺女:“你是?”
“您不认识我了?”晏青棠忽然一笑,清丽的小脸上满是热络,张嘴就开始胡说八道,“婆婆,是我呀,顺着这条路左拐左拐再右拐, 第三个巷子走到尽头,门口有棵桂花树就是我家,我是小棠呀!”
老婆婆:“?”
晏青棠的语气太过自然笃定,竟让她一时对自己的记忆产生了些微怀疑,甚至觉得是不是因为自己年纪大了,记忆力衰退,才忘记了这个“后辈”的存在。
“是小棠啊——”她尴尬的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没话找话,“这是你夫君?”
她的目光又落在晏青棠与连亭交握的手上。
晏青棠顿时一怔。
她甚至没发现连亭一直扣着她的手,此刻被人这么一提醒,后知后觉的尴尬才漫上心间。
连亭脊背也僵了一瞬,他很想解释他其实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忘记了松开,可话到喉间,又不知该如何说起。
他仿佛被烫到一般,下意识想收回手,却又被晏青棠紧紧握住。
她与他十指相扣,指尖亲密的纠缠在一起,晏青棠眉目低敛,面颊上生出了一抹羞人的红晕,带着些少女扭捏:“下月初九成亲,到时候您一定要来喝喜酒。”
连亭:“!”
他脑子轰的一声炸开,整个人看起来呆呆傻傻的,仿佛一只熟透了的虾子。
晏青棠却不知道自己这话给连亭幼小的心灵带来了多大的震撼,她忙着拉关系,好叫她方便套话。
两人你来我往的聊了几句,气氛修炼逐渐热络起来,晏青棠见火候差不多了,忽然话音一转,语气里带了些惋惜:“你说好端端的,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老婆婆也跟着叹息。
“杜老爷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只可惜苍天不开眼,偏叫他也染了病。”
染病?
晏青棠深色深了几许。
她的目光追着那奇长无比的送葬队伍而去。
神识扫过,可见棺木之上缭绕着浓重的怨气,几乎化成实质般翻涌卷曲。
——他们绝不是单纯的病死。
……
暮色彻底降临,街道上冷清下来,路面在圆月的微光下显出了古旧的幽青色,满地黄纸时不时被风卷起,在半空中打了个旋,月光所不及之地,涌动着浓郁的墨色,依稀可见远处匍匐着的巨大山影,像极了森罗诡兽。
这简直是一条幽冥鬼道。
晏青棠和连亭并肩行在黑暗之中,一片沉默中,还是连亭率先打破了寂静。
“刚刚你……”
他的未尽之语被晏青棠打断。
晏青棠面上攀起一阵热意,在夜色的掩盖下并不明显,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平常没什么区别:“刚刚只是为了打探消息的无奈之举——你不用放在心上。”
连亭眼底的神采黯淡了一瞬,莫名的涌上来一阵失落,他垂下头,低低的应了一声。
“哦。”
气氛又重新凝固了下来,谁都没有在开口,二人闷头赶路,顺着黄纸撒过的痕迹,一路来到了一处宅院之前。
朱红色的大门气派无比,白色的布幡挂在正中的牌匾上,其上龙飞凤舞的镌刻着“杜府”二字。
“到了。”晏青棠出声,她鼻尖一皱,“好浓的血腥味。”
若那些人真的是染病而死,血腥气又怎么会这般重?甚至距离人死已经过去了数日,还是经久不散的萦绕在空气中。
晏青棠眉头微微蹙起,和连亭先后翻过墙头。
杜府占地面积极广,府内分东西四阁,气派的楼台鳞次栉比的矗立着,许是丧仪尚未结束,满院白幡尚未撤去,被风吹的时而飘忽而起,像是站了满院鬼影。
送葬的队伍还未回来,杜府之中只零星剩了几个守家的小厮,晏青棠侧耳听了听,见其脚步沉重气息浑浊,却是凡人无疑。
但二人也不敢掉以轻心,敛息隐于夜色之中。
那几个小厮聚在门楼里,喝了些酒,声音便渐渐大了起来。
“死了,都死了。”有人喃喃道,声音中夹杂着浓烈的恐惧,“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血——呕!”
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的干呕起来。
另一人像是被他这话勾起了记忆一般,整个人抖成了糠筛,他的脸有些神经质的抽动着,忽然喝道:“有鬼!”
低沉的喝声将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紧张的左右看了一圈:“你说什么呢?”
“若不是被恶鬼上身,他又怎么能杀掉那么多人!城主府又为何专门遣人来堵我们的嘴?”那人声音发颤,“还不是怕我们出去乱说!”
“恶鬼降世……我们都活不了了!所有人都会成为他的口中餐!”
听到这里,晏青棠和连亭对视一眼。
“江州城中近有怪事频发,疑似邪祟作怪,惑乱人心。”
这是那封求援玉帖里的原话。
如今来看,这杜家赫然便是受“邪祟”所害,家破人亡,而城主府为了稳定民心,才编造出了染病的谎言。
但这小厮口中的那个“他”又是谁?
她正低头思量,身后忽然传来破空声。
凛冽的剑气袭来,晏青棠和连亭各自跃身,避开那道攻击。
剑气落空,斩在了门檐之上,瓦片霎时碎裂,响声惊动了下面的几个小厮,晏青棠眉心不虞的拧成一团。
这人是谁?
她本想先隐于暗处观察一番,看能不能听到些有用的消息,却被这剑修搅了局。
晏青棠跃空而起,那偷袭他们的人见状,迅速跟上,顷刻间,三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原地。
待那几个小厮颤颤巍巍的出来查看时,留给他们的只有满地的碎瓦片,与被剑气波及斩断的白幡。
……
晏青棠带着连亭踏风而起,三两下便翻出了杜府,一路奔出城外,身后之人也不知道抽什么风,始终紧追不舍,直跟着晏青棠二人跃入群山之间。
远离了云州城的范围,晏青棠方才停步。
“停!”她骤然回身,“我与这位道友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道友又何苦步步紧逼?”
“无冤无仇?”身后那人容貌清秀,看上去和他们一般大的年纪,听闻晏青棠此言,长剑直指晏青棠面门,冷嗤一声,“既是无冤无仇,你们又为何会出现在杜府之内?多说无益!看剑!”
剑光瞬息之间便出现在了晏青棠面前,晏青棠无踪步一踏,鬼魅般出现在那少年身后,她并不想暴露身份,便折取一段枯木,击打在他的后腰处。
少年被抽的一个趔趄。
晏青棠趁机道:“我看你也是仙门弟子,或许我们能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
随着她的话音,连亭有样学样,以枯木为剑,一副如果他不配合,就要帮他冷静下来的模样。
但那人是个犟种,见状不仅没退,反而主动迎了上来。他虽只是个结丹初期,但剑气却意外地凛冽,应付起来竟然有些棘手。
只可惜他碰见的是晏青棠和连亭,缠斗几遭就被连亭缴了剑。
晏青棠抱臂,无奈道:“现在可以好好说话了吧。”
那少年惊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年纪轻轻便有这般修为,绝非寻常人等。
晏青棠却并未正面回答他。
“我们的身份不足挂齿,而且我们并没有恶意。”
大家萍水相逢,甚至方才还小动干戈,此时谁都不信任谁,也没必要一上来就把老底都交代清楚。
“你们不是邪修?”见晏青棠神色不像作假,他拧起眉头,面上露出一丝惊疑不定。
这短短几个字信息量有点大,晏青棠询问:“什么邪修?”
少年梗着脖子没说话。
看出他的不信任,晏青棠思忖片刻,退了一步。
“我们不是邪修,正相反,我们来此地是为了替这座城斩除邪祟。”她本就有一双天然招人好感的笑眼,此刻语气诚挚,竟叫那少年诡异的放下了些戒备,“你或许可以相信我们一次?”
她并剑指,斩出一道剑气,削断了飘零的落叶。
剑意清正明朗若松竹。
剑随本心这话并不是空穴来风,若人入了邪道,绝斩不出这样的剑来。
他怔怔的愣了片刻,忽然道:“我叫杜星原,碧波宗弟子。”
晏青棠听过碧波宗的名头,虽不是五宗之一,但实力却也不容小觑,更有传言说他们在人间寻到了一个天生剑骨的凡人,收做了弟子。
天生剑骨百年不逢,可只要出世,百年之内必成大才。
就比如陆闻声,他就是天生剑骨,听闻他入宗那日,玄剑宗有万剑俯首的异相,如今更是只用了七年便入了元婴境界,前途不可限量。
若这传言为真,兴许百年之后,五宗便要成六宗了。
“你们真在凡间寻到了一个天生剑骨?”晏青棠好奇的询问,但她也只是随口一说,并没有指望着能听到回答。
毕竟怀璧其罪,碧波宗又不比玄剑宗千年底蕴,若真有这么一个弟子,定然是好好地藏起来,免得被有心人谋算。
她正欲说回正题,哪成想杜星原竟真的嗯了一声。
“是。”他说。
晏青棠:“?”
这未免有点太实诚了吧?
但她随即转过一个念头。
“等等——凡间?”晏青棠扶额,理了理杂乱的思绪,“你刚刚说你叫杜星原?”
“你姓杜?”
第42章 “我们得回城。”
碧波宗从凡间捡回来一个天生剑骨,而眼前这个人刚好姓杜,还出现在了杜府之中。
这未免也太巧了吧。
晏青棠心中蓦的生出一个念头,但她还没来得及问出来,就见杜星原倏而红了眼眶。
“没错,就是杜府的杜。”他声音中带着哽咽,又强吞下满腹情绪,低声道,“我就是那个拥有天生剑骨的凡人。”
他这话正印证了晏青棠的猜测。
杜家出事,去了仙门的杜星原回家奔丧,却发现他们根本不是染了病,而是横死,悲怒之下,又见到两个鬼鬼祟祟的不速之客,对他们动手也算说得过去。
晏青棠暂且信了他的话。
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况且这种事她未曾经历,说的再多也有种站着说话不腰疼的嫌疑,连亭更是个锯嘴葫芦,收起抵着杜星原脖颈的枯木,已经是他努力释放的最大善意。
晏青棠抿了抿唇,万般话在齿间转了一遭,最后只是劝道:“节哀——逝者已逝,我们能做的,也只有还他们一个公道。”
她这话精准的说中了杜星原的心事,他抹了把眼泪,振作起来:“你们方才说是来这城中除邪祟的,你们查到了什么?”
晏青棠:“……”
她该怎么解释,他们其实也才刚到,目前是正处于两眼一抹黑的状态?
晏青棠有点心虚,但并不妨碍她气定神闲的反问:“你查到了什么?我方才听你说……邪修?”
杜星原是个傻实在,被晏青棠几句话就轻易哄得了信任,一点都不想若她是个骗子怎么办。
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知道的吐了个干净。
“虽然城主府对外所言皆是我家人染病,但我知道不是。”
“他们都是被杀的。”
杜星原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场景般,整个人开始发抖。
在他的叙述中,晏青棠缓缓理清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云州城虽极为排斥仙门之人,却挡不住少年的一颗问道之心,故而在遇到他的师尊后,他不顾父母兄长的反对,毅然离家。
他踏上了仙途,却始终未断尘缘,此次偷溜出宗,也是为了参加他兄长的婚宴。
如果不曾出意外,今夜本该是高朋满座,花烛照夜。
“我赶到之时,府内满地血色还未洗尽,城主府派来的人也未离去,我藏在屋檐上,听见所有人都说,杀人的是我兄长。”杜星原捂住眼睛,遮住狼狈的面容,“是他杀了我的父母叔伯。”
晏青棠想起杜府之中,小厮口中的那个“他”,一时面色微微复杂。
杜家三代同堂,未曾分家,老老少少几十个人同住一府,所以在屠刀来临的那一刻,根本来不及出逃。
“可我兄长不是那样的人!”杜星原绝不接受这个所谓的“真相”,他情绪激动,声音不自觉上扬,“我从小与我兄长一起长大,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在为清楚不过,他就是个读经史文书读傻了的呆子,连鱼都不敢杀,他不可能,也绝不会去杀人!”
“我兄长定是为人所惑!除邪修外,又有什么人能有这等手段?”
晏青棠能看出他对这个事情的抵触,她也没去反驳,反而附和出声:“你说得对,又或许,这邪修所害远不止杜家。”
杜星原一愣:“何意?”
“白日时,老婆婆所言。”连亭也不显惊讶,明显是早就注意到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一板一眼的复述道,“杜老爷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只可惜苍天不开眼,偏叫他也染了病。”
一个“也”字。
但这并不是让晏青棠产生怀疑的最终原因。
真正让她觉得不对劲的地方是这城中百姓。
任谁看见那么多具棺木不得惊异片刻,但她们太过冷静了,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
晏青棠推测道:“除非,他们见过很多次这种场景。”
她话落目光重新转向远处那座城池。
他掩于群山之间,远远望去,依稀可看见城内零星灯火。
“我们得回城。”
好去验证一下他们的猜测。
……
一行三人趁着夜色重新摸回城中。
晏青棠神识一寸一寸的扫过,很快便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地方,三人顺着小径一路疾行。
已至深夜,城中多数人家已闭紧房门安然入睡,只偶尔能碰见三三两两的醉鬼,也都被他们小心地避了过去。
晏青棠七拐八绕半晌,终于在一处幽深的小巷前停住了脚步。
站在巷口外的那一刻,已经不需要晏青棠多言,杜星原自己就感觉到了粘稠的怨气。
——又是横死。
几人敛息,步入小巷之中。
入目竟是满街白幡。
小巷之中七八户人家大门紧闭,隐约可见泅散于破旧门扉上的干涸血迹,杂乱的蛛网侵占了墙角门边,空气中弥漫着腐败的气味,感受不到半点活人气息。
这里显然已经有许久未住过人。
“整条街的人都死了吗?”杜星原骇然。
晏青棠和连亭谁都没说话,抬手推开了大门。
破旧的木门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在深夜里宛若厉鬼哀鸣,簌簌灰尘落下,又被二人的护体灵光弹飞。
晏青棠和连亭先后步入院中,祭出一道火符,借着跳动的火光打量着这不大的小院。
随意丢在菜田里的锄头,草编的蚱蜢,淘洗了一半的米,灶上的冷菜都未盛起,过了这许多时日,已经长了霉,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能看得出事情发生的很是突然,只顷刻之间,三口之家便陷入了活地狱。
晏青棠在院子里转了一遭,径直翻墙跃到隔壁家院子里。
冷白月光的照彻下,地面之上有斑驳的深痕,那是溶于泥土之中,无法洗去的鲜血。
屋门半掩着,其内一片漆黑,像是亟待他们自投罗网的巨嘴一般,晏青棠抬手一挥,灵气撞开屋门,踏步而入。
桌椅凌乱的倒在地上,斑驳的血痕遍布墙面,晏青棠几乎能想象出当时的场景。
濒死的人挣扎着,拼命的想要抓住一根浮木,以至于在墙面上留下道道指痕。
她面色越来越难看,待将整条巷子转遍,整个人都阴沉的仿佛滴出水来。
晏青棠摸出任务牌,指腹摩擦着那道浅绿色的标识,冷笑出声。
观这巷中人家不下十户,算下来已有数十人遇难,加上杜家之人,被害者近百之数。
好一个“不太紧急”。
涉及这么多人命,他明明可以将事情仔细解释清楚,直接将玉帖递到长老们手中,可他却偏偏写了一句语焉不详的话,带着他那破绿标识,丢到了任务堂里。
要知道任务堂中每天接收四方来帖,任务繁杂,若是迟迟没人看见这任务,接下它,便要一直等人死下去?
这云州城主将人命当成什么了?
她平日里乐乐呵呵的,难得有如此动怒之时,吓得杜星原不敢吱声,满肚子疑问憋在心里。
气氛一下子寂静下来,角落里响起的悉悉索索声就格外的明显,杜星原面色一变,下意识的拔剑,连亭却忽的抬手,直按在*了他的剑柄之上,拦住了他。
他目光转向杜星原,微微摇了摇头。
三人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停在了巷子尽头。连亭剑鞘挑翻挡在面前的杂物,入目竟是个十来岁的孩子,虽是初春,但夜间格外寒凉,他却只穿着一件单衣,冻的瑟瑟发抖。
身形暴露的那刻,那小少年面色刷瞬间变得惨白,他挥舞着手臂,尽力往角落里缩着身子,声嘶力竭的呐喊:“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的反应太过激烈,晏青棠眯了眯眼,骤然露出一个和蔼的笑:“别怕,哥哥姐姐们不是坏人。”
她长得好看,笑起来更是平易近人,加之刻意温和下来的语气,竟真的安抚住了他。
晏青棠回身冲连亭招了招手,连亭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自芥子戒中掏出些糕点。
“饿了吧。”她将糕点递出去,温和道,“吃些东西。”
这糕点是从青山宗带出来的,其中蕴含着些微灵气,哄着那小少年吃了两块后,灵气的滋润下,他苍白的面色渐渐变得红润,连呼吸都平稳了几分。
见他紧张的状态稍有缓解,晏青棠尝试着询问:“你能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晏青棠话落,他刚有所放松的身子顿时一僵,面上的恐惧再次浮现出来。晏青棠见状便也不再追问,她掏了半天兜,两手空空。
灵石这种东西很显然在这云州城中不流通,可她身上也实在是也没有金银之物。
她偏头问杜星原:“你有钱吗?”
杜星原:“?”
他一脸痴呆的模样实在有碍观瞻,连亭勉为其难的为他解释:“金银。”
杜星原这才恍然大悟。
若是说灵石那他一块没有,但金银财宝他却有不少。
主要在宗门里也没有花金银的机会,不然以剑修闲来无事要么花钱重铸配剑,要么打一架赔的倾家荡产的死德性,他哪儿能剩的下半个子。
杜星原扒拉着自己的芥子戒,半晌掏出来一个钱袋子,在晏青棠的示意下塞进了那小少年手中。
晏青棠道:“此地血气重,夜晚也寒凉,你拿着这些钱寻个客栈,好好休息。”
少年怔了一下,手足无措的捧着钱袋子,眼眶有些发红,默了半晌后忽然道,“那个人疯了。”
这似乎不找边际的话却让晏青棠三人俱是一愣。
“谁?”
“赵哥哥。”他回忆起那天的情形,恐惧的牙齿都在打颤,“赵哥哥是个好人,我吃不上饭时,他总会接济我,但那一天他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很多人都来不及逃跑,就被他杀掉了。”
又是这个说辞,无论是杜星原的兄长,还是这个赵哥哥,都在一瞬间性情大变,屠杀家人近邻不在少数。
晏青棠心中忽的升起一股诡异的即视感。
“你有没有觉得这听起来有些熟悉?”
连亭也确实察觉出了一丝异样,他敛目沉思片刻:“我们是不是见过这样的人?”
他这话唤醒了晏青棠的记忆,她的手倏而握紧,二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黑市!”
黑市那个人不就是猛然之间像变了一个人一般,六亲不认见人就伤?
晏青棠只觉得有张看不见的大网向她拢来,她克制不住的将目光转向连亭。
魔气侵体。
连亭这个魔尊是否知晓自己的手下在做这种事?他又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可想再多,规则的束缚下她都无法问出口,甚至明知道此事和魔界有关,她连让连亭回避一下的话都说不出来。
她叹了口气,又立刻将注意力放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晏青棠询问:“那你可还见过其他忽然发疯之人?”
那少年闻声竟真的点了点头。
“在云州狱外。”
也正是如此,在看到和狱外那人一样情况的赵哥哥时,他才能提前反应过来,保住了一条命。
晏青棠摩挲着下巴。
云州狱吗?
第43章 缘分妙不可言
送走那小孩后,晏青棠思虑片刻,才道:“杜道友,此事比我们想的要棘手许多,我们能力有限,恐怕需要向宗门求援。”
涉及到魔气皆不是小事,凭他们几个小辈恐怕处理不及,可云州城地处偏远,若要传信回青山宗,等宗门来人至少要三四日时间。
但碧波宗不一样,他是距云州城最近的宗门,来此两日足矣,故而依照现在的情况,去请碧波宗的援助是最好的选择。
但她也没忘记掏出玉筒,将这里的情况做了个简单的总结,传给了容潋和段长老。
晏青棠目光凝重:“事发紧急,你我当联手共渡危机,我同我师弟继续查探,也请杜道友即刻传信求援。”
云州城常年闭城,修真界众人对此城都不算熟悉,就算是杜星原传信给碧波宗,也总要熟悉城中情况的人去迎一下。
三人暂且商定,杜星原立刻出城,晏青棠二人则是摸到了云州狱外,隔着不远的距离,晏青棠就感受到了其中横生的怨气。
“有些麻烦了。”她蹙眉深思,“气息在狱中,我们可能要进去查看。”
此时天光大亮,朝阳驱散了一片黑暗,晨起讨生活的人来往如织,时不时还能听见小贩的叫卖。
“包子——热气腾腾的包子——”
晏青棠摸着肚子懊悔道:“早知如此,就向杜星原多借些金银了。”
他们下山的急,来不及准备东西,自然也没有大比那次富裕。现如今穷困潦倒的二人却只能蹲在墙根边啃连亭芥子戒里的的干巴糕点。
晏青棠噎的直翻白眼,勉强垫了垫肚子,二人便开始商议如何混进狱中。
她托着下巴沉思,余光忽然瞧见了巡逻的衙役们,晏青棠眼珠一转,冒出来一个馊主意。
“师弟。”她拽着连亭的袖子,诱惑道,“不如我们去坑蒙拐骗吧?”
连亭:“?”
晏青棠没注意连亭面上淡淡的无语,她的目光扫过一圈,开始琢磨着要不要随机找个幸运路人抢下劫,可又过不了良心这关。她唾弃着自己这忽然长出来的良心,将主意打到了自己人身上。
她对连亭道:“不如我们打架斗殴吧!”
晏青棠说干就干,十分入乡随俗的很去扯连亭的头发挠他脸,连亭被迫去抓她的手,师姐弟二人就这么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衙役们过来时,晏青棠还生怕火候不够,随机挑选了一个幸运儿,给了他一个大比兜。
被打的衙役:“?”
他们好不容易按住这两个当街滋事之人,衙役捂着自己肿起来的脸,气的半死:“是城中死的人太多的缘故吗?总感觉最近人心有些浮躁,总遇上人当街打斗!”
为云州城犯罪率贡献了自己一份力量的晏青棠和连亭顺利的被扭送进了狱中。
踏进云州狱的那一刻,扑面而来的阴森怨气就激的晏青棠一个激灵,鼻尖萦绕着若有若无的血气。
按照那小孩所言,云州狱外发生的事要比小巷中早上许久,但此地怨气却如此浓郁,多半是近日又有人死在里面。
她心中一凛,目光扫过一圈,果然发现这偌大的牢中只剩下零星几个人。
衙役被打了一巴掌,自然脾气算不得好,凶巴巴的将二人推进了牢中与那几人作伴,而后关上牢门并锁死。
他警告道:“你们给我老实点!”
狱中重新恢复寂静,晏青棠自顾自的观察了一圈,目光落在了背对着她们缩在角落里,头也不抬的另外几人身上。
她尝试打招呼,看能不能套出点有用的东西:“大家上午好?”
这声音一出,那几个人果然有了动作,晏青棠眼看着他们嗖的一下弹了起来,动作整齐划一的扭过了头,其中有一人一蹦三尺高,十分震惊:“晏青棠?阿朝?”
晏青棠并连亭:“?”
几张熟悉的大脸蓦然出现在自己面前,二人吓了一大跳。
“苏群玉叶眠秋陆闻声明禅?”她惊愕极了。
一时之间,六个人大眼瞪小眼。
三个月前,他们一起在玄剑宗的后山里蹲大牢,三个月后,又重逢在这牢狱之中。
这谁看了不说一声缘分妙不可言。
晏青棠一阵无语。
“所以另外几个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的是你们?”
“哈哈——哈哈。”明禅一甩秀发,“这不都是为了混进来吗?任务在身任务在身。”
晏青棠眉头一挑,她还未出声,便听见陆闻声道:“莫非青山宗也收到了云州城的求援玉帖?”
陆闻声此言一出,晏青棠和连亭对视一眼。
他这个“也”字,就有些意味深长了。
“你们也收到了?”晏青棠说着话掏出了那枚玉牌。
四张一模一样的玉牌摆在一起,晏青棠眸色深了深。
要知道四宗各倨一方,彼此之间路程十分遥远,尤其是西域佛宗,去一趟御剑都要半个月。
要将援帖送过去的成本太高了。
若说这城主不急,他偏偏连发了四道求援帖,若说他急,四张求援帖都一样的敷衍。
几人对视一眼,眼底冒出一缕怀疑之色。
不过既然能在这里遇见陆闻声等人,想必他们也查到了这城中发生的事情,果然,叶眠秋道:“我总觉得这城中发狂之人,或许与我们在黑市上遇见的那个人有些关联。可我们一路查到这牢中,却发现一个犯人都没有了。”
“这里的人应该都死了。”晏青棠声音微沉。
他们还是来晚了。
“而且这里应该被收拾过,”陆闻声忽然出声,“我们这几日将这牢中翻了个底朝天,没有丝毫发现。”
这条线索似乎是走到了死胡同。
苏群玉发愁的挠了挠头。
“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他问。
晏青棠没说话,她抬手挥开了牢门上的锁,大摇大摆的越狱,在监牢中转了一圈。
如陆闻声所言,这里干净的有些过分,所有“人”存在过的痕迹都被抹除,连刑室里陈年血渍都被洗了个干净,看上去仿佛是个新建的监牢一样。
这牢中变化如此大,长了眼睛的都能看出来,那城主府会一无所知吗?
“你们去见过这云州城主了吗?”晏青棠忽然道。
陆闻声四人对视一眼:“并未。”
晏青棠听到这,便笑了:“我觉得,是时候去见一见这位‘雇主’了。”
……
暮色降临,陆闻声几人站在了城主府前,原本收敛着的气息瞬间炸开,仙光惊动了府中之人,含着灵气的声音传入府中,陆闻声朗声道:“接云州城求援帖,特来拜会城主大人。”
不过片刻功夫,门内便迎来一群人,为首之人是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虽是凡人,但走起路来步履却极其沉稳,在看见陆闻声几人的那一刹,他快走几步迎了上来。
“诸位小仙长远道而来,云某有失远迎!”他面上带着微笑,“我是云州城城主云晋。”
他说着话,不动声色的打量着四人。
叶眠秋像是没看见他的目光一样,盈盈一笑,抬手施礼:“碧华宗叶眠秋见过云城主。”
……
……
牢中。
晏青棠和连亭席地而坐,打量着“陆闻声”几人。
单看上去,这几人气息脉搏俱在,谁看了都察觉不出这些竟是个“化身”。
“我还是第一次见能将人的气息模仿的惟妙惟肖的傀儡。”
晏青棠羡慕的摸着傀儡的小手,觉得每次和碧华宗的人在一起,总显得她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土鳖。
她这情绪起了没多久,腰间传音玉筒忽而一亮。
“他们进去了。”晏青棠站起身。
拜会城主当然不只是拜会,他们最主要的目的是牢牢看住那个城主的动向,掩护她和连亭。
二人半刻也不敢耽搁,祭出苏群玉给的傀儡,灵气渡进去的的那瞬间,傀儡的四肢开始舒展,化作了他们的模样,灵活的转了个圈。
确保看不出任何异样之后,足以糊弄那些狱卒后,晏青棠和连亭趁着他们换班的时间,避过了他们的视线,溜出了监牢。
夜色是他们最好的保护色,二人一路疾行,摸到了城主府附近。
晏青棠神识铺开,仔细的感应了一下,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拿出了对待化神妖王的架势,匿踪符从头贴到脚,顺带还磕了一瓶叶眠秋友情赞助的敛息丹。
确保自己的气息不会泄露分毫之后,二人才熟练的翻去城主府中。
落地的那刻,晏青棠微微有些感慨,她传音:“自从来了云州城,我这偷鸡摸狗的本事直线上升,我觉得日后我要是不修仙了,还可以去当江洋大盗养活自己。”
“江洋大盗是要趁夜行动的。”连亭却道,“到时候我去盗,师姐就在家里睡觉。”
晏青棠对此极为满意,她胆大包天的畅想:“到时候我们就去偷碧华宗,先把苏群玉那个狗大户偷到破产!”
不远处,正在跟云晋虚与委蛇的苏群玉忽然打了个喷嚏,觉得后背发凉。
啧。
哪个刁民想害他?
第44章 这群抡大锤的,比剑修还要莽
城主府中回廊九曲,十分奢华,时不时便见有人往来,正殿之内更是灯火通明。
——陆闻声等人现在就在那里。
晏青棠和连亭隐于暗处,匆匆扫过一遭,似乎并无异常。
只用肉眼看,这府中甚是安宁。
但有的时候眼睛看不到,并不代表他真的不存在。
晏青棠微微敛目,指尖聚来灵气,浅色的线条在虚空中勾勒成型。
“这是追魂符。”晏青棠解释。
追魂符往往用在追踪人的气息,百丈之内,无论多微弱的气息也能被锁定。
只要这里发生过什么,就算清理的再干净,也总会留下些蛛丝马迹。
晏青棠弹指一挥,那道符闪烁了一下,倏而化成了一只蝴蝶,在空中盘旋了几圈后,忽然向着西北当而去。
晏青棠眸底一沉。
“果然。”
二人即刻跟了上去。
四周巡卫越来越密集,但也拦不住晏青棠和连亭,护卫们只觉得面前忽然刮过一阵微风,但瞬息而止,晏青棠二人早便越过了他们,停在了一处院落中。
这里似乎并没有人在,整座小院都陷在浓重的黑暗里,只借着天际冷白的月光,依稀看得清院中布局。
楼台景榭无一不精致,院中花草也被打理的极好,大片大片的盛开着,追踪符化成的蝴蝶便停留在花朵之上,微微煽动着翅膀。
连亭仔细打量片刻,见其上并无灵气,他蹙眉:“都是些普通花草。”
“但才初春,花期都未到,普通花草又怎会开的如此茂盛?”
晏青棠心中疑惑,她正欲上前仔细查看,身侧连亭却忽然抓住了她的手,在她微微疑惑的目光中,将她拉到了自己身后。
他宽阔的肩膀挡在她身前,低声道:“师姐,躲远一些。”
晏青棠不解其意,却还是照他所言退了几步。
连亭抽出翠微,剑尖刺破泥土,慢慢的插入地底,直到某一刻,剑尖似乎抵上了什么东西,轻微的阻力传来。
他当即剑气一荡,地面便被他挑出巴掌宽的缝隙,顷刻间,浓郁的臭气扑面而来,晏青棠干哕一声,整个人被这股味道熏到七窍升天。她最后的理智撑着她抬手掐诀,小院子中霎时升起一道结界,阻止气味的逸散。
这味道辣眼睛,晏青棠眼泪都被熏出来了,红着眼眶看向连亭:“那下面是什么?发酵了八十年的臭豆腐吗?”
连亭眉心紧蹙,声音有些绷直。
“是尸体,有很多。”粗略看去,至少有十几具尸体,层层叠叠的积压在不算大的花坛之中,骇人至极,神识扫过,未腐烂之处还可隐隐瞧见受过刑的痕迹,“我猜牢中死去的人就在这里。”
他的声音送进晏青棠的耳中,晏青棠面色一变。
以尸体做花泥,以怨气养花。
怪不得这些花违反规律的开的如此秾艳。
晏青棠想上前看一看,又被连亭抬掌捂住双眼,扯着她后退几步。
“别看了。”连亭低叹,翠微剑气一纵,炸开的泥土便填回了缝隙之中,他凝神一点一点的将花坛恢复原样,直到和先前没什么分别才停手。
空气中的异味也渐渐散去,晏青棠抬手撤去了结界,二人小心翼翼的推开了屋门。
屋子里十分干净整洁,侧对面是一张大床,床顶镶嵌了一颗夜明珠,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的微光,云锦做的纱幔低垂,风从半开的窗柩中钻入,吹过床头摆放的香炉,卷起一点残香。
单看这摆设,住在这里的人绝非普通人。
二人转去东阁,这里似乎是做书房之用,入目是一座巨大的书架,各类书卷纵列其上,粗略看过去都是些博物佚闻,晏青棠随意抽出一本,翻了几页。
“你看。”她掏出那枚玉帖,两相比较之下,字迹竟一模一样。
如此来看,这里当正是城主的卧房。
二人转了一圈,并未再发现什么,便准备先退出去,哪知还未有所动作,便听见院门被推开的咯吱声。
晏青棠面色一变。
是那城主回来了?
陆闻声他们怎么搞的,为何不传消息通知他们?
若是那城主真的有问题,这种距离之下动用灵力,一定会被他察觉。
晏青棠左右张望一圈,目光落在卧室墙边摆放着的衣柜之上,她也来不及想这么一个小柜子如何装得下两个大活人,拉着连亭闷头钻了进去。
夜明珠散发出来的微光被关阖的柜门遮蔽,一瞬间,四周便陷入了黑暗之中。
狭小的空间内,二人挨的极近,晏青棠整个人几乎都被他拢在怀中。
衣柜并不算高,晏青棠藏在其中尚有些难受的曲着腿,更别提比她要高的连亭。
他被迫垂下头,温热的气息打在晏青棠颈间,将她雪白的肌肤烫出了一抹微红。
晏青棠蓦地揪住衣角,下意识的想要后退,可脊背早已经抵在了柜壁之上,退无可退,慌张之下,甚至险些磕到了柜子上。
连亭急忙抬手,护住了她的头。
他几乎能感觉到她的体温,极浅淡的冷香再次萦绕在他的鼻尖,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胸腔开始震动,心跳声在他耳边轰鸣。
连亭大脑一片空白,想传音却连声音都聚不成功,试了好几次,他略显低哑的声线才传进晏青棠耳中。
“别,别动。”
晏青棠僵成了块木头。
她咬了咬牙,强迫自己抽离这诡异的气氛,将全部心神放到外面。
那来人似乎是在刻意收敛着自己的气息,直到屋门被推开,发出“咯吱”的微响,晏青棠才意识到他已经踏进了屋中。
柜子外面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依稀可以听见极轻的脚步声,时远时近,杂乱无章,听声音还不止一人,似乎在满屋乱转。
晏青棠疑惑的挑起眉头。
脚步声逐渐分散开,稍后,有女子轻呼声传来。
“师兄!”她压低嗓子,细声细气道,“快过来看!”
那位师兄似乎快走了几步,随即略微冷淡的声音响起:“是九和香。”
九和香?
土包子晏青棠没听过,但现在更让她在意的是——
这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耳熟?!
这是时岁和向晚吧???
她呆愣愣的眨了眨眼,落在连亭眼中只觉得师姐超级可爱,他不自觉的弯起了唇角。
“是他们。”连亭道。
晏青棠:“……”
这可真是太巧了。
蹲个牢碰见陆闻声四个,当贼时又碰见了俩熟人。
云州城不大,倒是聚齐了五宗弟子。
时岁和向晚尚不知晓自己被认出,他们在卧房中摸过一遭,目光转向东阁,还未有所动作,远处突然又传来脚步声。
本来想出去的晏青棠一愣。
——又来?
她顿时打消了心思,老老实实的窝在衣柜里。
门外的时岁闻声脸色也是一变,他招呼向晚:“躲起来!”
二人没头苍蝇一样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目光同时落在了角落中的衣柜上。
时岁毫不犹豫的做出了和晏青棠一样的选择,拉着向晚直奔而去。
柜门打开的一刹,晏青棠露出一个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亲切的向自己的故友问候:“晚上好,向道友,时道友。”
向晚小鹿眼瞪圆。
一旁的时岁:“……”
他“啪”的一声关上了柜门,声音微微严肃。
“师妹,我知道你可能不相信,但我刚才又出现幻觉了。”时岁低沉道,“我居然又看见了青山宗的坑货——他们居然还同我打招呼。”
被丹炉罩头还被毒晕过去,那是他一生的耻辱!
他这个“又”字用的很有灵魂,晏青棠不禁稍稍反思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阴影。
她道:“虽然我们可能有些误会,但是你当面骂我们坑货是不是不太好?而且丢你丹炉的是我江师兄,我只是个柔弱无辜又可怜的符修罢了。”
晏青棠话音落,时岁如遭雷击,他本来还算平静的脸顿时一绿。
淦!
真是晏青棠那个大坑货!
别以为他真不知道出这个馊主意的人是谁!
今日出门没看黄历!
偏生晏青棠这个挨千刀的万人嫌还在亲亲热热的呼唤他:“时道友,我觉得床底下是个不错的好去处。”
时岁不太想听她的,但眼见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也只能捏着鼻子,由着向晚把他塞进床底下,紧接着向晚也爬了进去。
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好去处,藏得很安心。
那脚步声也已来到了院外,晏青棠侧耳听了听,大胆开始群体传音:“是凡人,听动静大概有三四个,也许是府中的侍女护卫。”
时岁:“……”
好烦。
不想理。
他蹬着腿装死。
向晚看见晏青棠却是很开心,她雀跃的加入群聊:“晏道友和阿朝道友怎么会来这?”
这个问题问得好,晏青棠选择反问:“你们不会也是收到了云洲城的求援帖吧?”
向晚震惊:“你怎么知道?”
话聊到这,时岁这死也装不下去了,他一下子诈尸:“也?你也收到了?”
晏青棠:“……说来话长。”
恰好这时屋门被推开,果然踏进来三名侍女。
屋内的烛火点燃,跳跃的火光下,半开的窗户被阖上,冷掉的茶水换成新的,香炉里的香也被重新燃上。
忙碌的间隙,有人忽然道:“府中今日好似来了贵客,城主大人正在正殿设宴款待,我还是头一次见那么大的场面。”
另一人道:“听说来的是仙门的小仙长。”
一边听墙角的时岁:“?”
“设宴?仙长?”他疑惑传音,“设什么宴?宴谁?”
晏青棠万万没想到他什么也不知道就敢往里闯。
对不起。
她以后再也不说剑修不爱动脑了。
她是万万没有想到,这群抡大锤的,比剑修还要莽。
“是叶眠秋他们。”晏青棠叹气,“说来话长。”
她话总说一半,听的时岁抓心挠肝的纳闷。
他咬牙切齿。
果然,晏青棠就是个大坑货!
时岁的碎碎念没人听见,那几名侍女毫无所觉的继续聊天。
“那些修行人来做什么?”
“应该是为最近城中之事吧?”说话人神神秘秘的看了下四周,“城中最近病死了不少人,我听人说是邪祟上身。”
这话引来了一阵惊呼,胆子小的缩着脖子:“怪不得最近城主忙得不见影子,连肖先生这两日也是早出晚归。”
几人嘀咕着将房中收拾妥当,吹熄了灯,蒙头冲进黑暗中,远远的还能听见埋怨声。
“都怪你说什么邪祟,我现在总觉得背后发凉!”
声音渐渐远去,晏青棠和连亭推开衣柜,向晚和时岁也从床底下爬出来。
却见时岁冷哼一声:“什么病死,分明是被人所杀!”
晏青棠讶异挑眉:“你看见了?”
“嗯!我们亲眼看见的!”向晚出声,“我和师兄昨日入城之时,撞见了有人正在下葬,粗略看去那棺椁竟有数十口,我们觉得不对劲就跟上去看了看。”
昨日?
那看起来她和连亭二人与向晚时岁是前后脚进的云州城门,不过后来她们去了杜府探查,这才走岔了。
但晏青棠很快意识到了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她大惊失色:“你说你们看见了——你们不会刨了人家的坟头吧?”
第45章 傻子才单打独斗。
没想到这俩抡大锤的路子这么野,铁锹也舞的虎虎生风?
风评被害的向晚连忙摆手。
“没有没有!我们倒也没有那样丧心病狂。”
时岁无法理解晏青棠奇怪的脑回路,用尽了毕生涵养才没让自己当场翻出白眼。
他祭出一面镜子,镜身古朴,篆刻着鸾鸟花纹。
“这是菱光镜,镜光所照之地,可透过表象直观其里。”
那夜透过厚重的坟茔与棺椁,他看见的是满身创伤的躯体。
晏青棠恍然大悟。
“这不就是透视镜么?”她好奇的打量着那面镜子,“所以你为什么要用镜面对着我?”
时岁闻言,举着镜子更凑近了些,几乎要怼到晏青棠的脑门上。
“因为我想看看你的脑子是怎么长的。”他微俯身子,目光仔细地打量过空无一物的镜面,惊讶道,“哎呀!你怎么没有脑子?”
晏青棠:“?”
她露出和蔼的微笑:“是这样的,我的脑子被狗吃了。”
她说着话冲着时岁伸出一根手指勾了勾:“嘬嘬嘬——我的脑子好吃吗?”
时岁:“……”
一旁的向晚:“……”
她看看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的时岁,又瞧瞧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晏青棠,无语的夺过菱光镜:“师兄,这镜子都未被催动,你又能看得见什么?”
被亲师妹拆台的时岁顿时陷入了自闭。
几人一番插科打诨,但好歹还没有忘记正事,很快就放下恩怨握手言和,将这屋子里里外外又翻了一遍。
眼见月上中天,腰间的传音玉筒也恰好亮起,晏青棠灵力一探,末了道:“我们得快走了,叶眠秋那边宴席要散了。”
她话落,连亭等人目光扫过一遭,见没留下什么痕迹,立刻开始撤出,退及屋门之时,时岁忽然道:“等等。”
他自芥子戒中掏出来两个指甲盖大小的圆珠子,抬手掐诀,珠子立刻散出荧荧微光,一颗没入东阁的角落,一颗飘上卧房的房梁,隐于暗处不见踪迹。
他解释说:“我给他取名叫‘千里眼’,将它连接到菱光镜上,就算我们离开,也依旧能通过此物看到这屋中情形。”
晏青棠听的目瞪口呆。
时岁这个锻器思路……未免有些超前。
她真心实意的夸赞:“时兄之才,跨越时代。”
晏青棠这话落在时岁耳朵里,只觉得她是在黄鼠狼给鸡拜年。
“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时岁警惕道。
晏青棠:“……人和人之间的信任,就是时兄用一次又一次的冷漠怀疑磨平的。”
被伤透了心的晏青棠抹了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好了,两位道友,我先带你们去一处隐秘之所,同叶道友她们会和。”
四人原路返回,一路翻出城主府,走到街尽头又拐了两个弯,晏青棠便停下了脚步。
“到了。”晏青棠道。
时岁迟疑的抬起头,目光所及之地高挂着一个匾额,上书“云州狱”三个大字。
时岁和向晚:“?”
两人错愕的对视,恰逢此时叶眠秋几人也摸回了牢狱前,看见向晚时岁的那刻,微微错愕。
“向道友?时道友?”
时道友本人正处在崩溃的边缘,他匪夷所思道:“这就是你口中说的的‘隐匿之所’?”
这里离城主府不过两条街,这群人是直接住到人家眼皮底下啦?
晏青棠还未开口,苏群玉就热情做出了回答:“毕竟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直到跟着晏青棠偷偷摸进监牢,看着她熟练地溜门撬锁,众人自觉地钻进去,时岁和向晚才如梦初醒。
他目光一言难尽的看着一行人收起了替身傀儡,盘坐在地上。
整个牢房被结界笼罩,阻隔内部的一切声音。
时岁叹了口气,认命道:“我们也是接到求援帖,才来的云州城。”
他又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那些人死的时间并不长,菱光镜捕捉到了一丝还未来得及逸散的气息,我正是跟着这缕气息,才到的城主府,遇上了晏青棠和阿朝。”
晏青棠听罢,忽然想起一事:“在府中之时,我好像听见你说……九和香?这是何物?”
当时她和连亭躲在衣柜里,依稀间是听见他提了这么一句话。
对于青山宗这几个人的贫穷与没见过世面,时岁早已司空见惯,他解释:“北海之境,蓬莱仙岛,有九和灵树,以其树干汁液佐以数道灵药所制成的一种燃香,便名九和。”
“这九和香还有个别称。”苏群玉补充,“因为常有修行者嗅闻此香,瓶颈自破,故而他又叫悟道香,价值连城——把你和阿朝打包卖了你都买不到。”
晏青棠:“……”
连亭:“……”
有被侮辱到。
时岁喜欢看青山宗的坑货吃瘪,他心情瞬间愉悦,神情都欢快了几分。
一旁的明禅撸了把自己的秀发,思索道:“夜宴之时,我观那城主确实是个凡人——可九和香对修士来说是至宝,对凡人来讲却很鸡肋,闻之无甚作用,他又为何非燃这般贵的香料?”
“有三种可能。”晏青棠顺着思路往下推测,“要么你们见到的城主是假的,真的城主虽然嘴上排斥仙门,但其实是个偷偷修炼口是心非的别扭鬼。要么那个城主和苏群玉一样,是个狗大户,钱多的没地花,买九和香烧着玩。”
忽然被骂的苏群玉:“?”
“什么叫狗大户?这叫有钱人!”他大怒,“而且我们只是钱多,又不是傻子,闲成什么样才会拿钱扔着玩?”
叶眠秋一手按住自家跳脚的师弟,敛眉:“至于你说的第一种可能——我初到之时便向百姓打听过他,今日一见与传闻中并无二致。*”
“我听闻有一种易容丹,”向晚忽然道,“若是用了易容丹呢?”
“易容丹只是会改变人的相貌,却无法将一个人变成另外一个人。”叶眠秋解释,“而且我屡次试探过他,应当做不得假。”
晏青棠听罢,眉目沉了下来。
“那就只剩一种可能了。”迎着众人的目光,她缓缓开口,“或许我根本就猜错了,那个院子住的根本不是云城主,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或许是个修士,那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众人静了一瞬。
比起别扭鬼和狗大户,这似乎是最合乎常理的猜测。
但这也代表着,他们查探了这么久,连幕后黑手的真正身份都没有查出来。
看着很忙,但忙了个寂寞。
晏青棠倒是一派淡然,她打了个哈欠,开始翻芥子戒。
“别担心。”她安抚众人,“昨夜我已经请碧波宗的弟子传信回宗门,管他罪不罪魁祸首,等明日碧波宗的人来了,直接围了那城主府,来一场人海战术,到时候管他什么身份,通通摁住。”
虽说仙门与凡城有互不干涉的条例,围了城主府显得逾矩,但涉及到“魔气”,这规矩也不是不能破。
晏青棠说的太过理直气壮,一时之间,众人竟觉得这可真是个好主意。
傻子才单打独斗。
原本吊着的心纷纷放下,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晏青棠掏出来了一柄巨剑。
苏群玉陷入沉思:“你是把钟霄桐的剑偷来了吗?她居然没有把你给打死?”
“……这是我锻的。”时岁扶额,他目光落在剑上,见剑锋被细细裹住,粉红色的毯子铺在其上,乍看上去就是一张柔软的床。
自己的得意之作竟被如此对待,时岁险些气晕过去,他颤抖着手谴责:“你们剑修就是如此对待自己的佩剑的?”
晏青棠窜上巨剑翻了个身,认真给他讲道理:“我的配剑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床也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的配剑等于我的床。”
“有问题吗?”
偏生连亭还摸了条被子出来给她盖上,十分认真的给她掖了掖被角,冷静的回道:“嗯,没有问题。”
众人:“……”
妈的。
你们青山宗都有病!
有病的晏青棠美滋滋的闭上了眼,半梦半醒间,她忽然听见了时岁的呼声。
“晏青棠!”声音直传入她脑海之中,震得晏青棠垂死病中惊坐起,一个鲤鱼打挺,迷迷糊糊的问,“怎,怎么了?”
她动作太大,一时失去了平衡,眼见着就要栽到地上,连亭连忙扶住她:“是千里眼。”
这熟悉的名字召回了晏青棠的三魂六魄,她一下子清醒过来。
时岁道:“他出现了。”
那个幕后黑手,终于现出了庐山真面目。
菱光镜在时岁的操纵下放大了数倍,镜面上显出卧房内的景象,随即,房门被推开,一道身影出现在其中,卧房内的烛光被他点燃。
那枚“千里眼”摆放在房梁上,角度原因无法看清那人正脸,但却将他的声音收了个正着。
“先生可寻到了那件宝物?”
声音透过菱光镜,微微有些失真,但还是十分熟悉,陆闻声沉吟片刻:“是云晋!”
那位云城主。
随着云晋的话音,镜面上缓缓出现了一道影子,他全身都笼罩在黑袍中,不疾不徐的踱步至桌前。
云晋为他斟了一杯茶。
黑袍人抬手褪去兜帽,透过菱光镜,依稀可以看见他伸出来的手带着松弛的褶皱,苍老无比,但兜帽后的那张脸,却是白皙光滑,是个年轻人的模样。
这情景十分诡异,像是他在哪里偷了一张脸。
他声音沙哑刺耳,犹如漏了气的破风箱,刺得人耳朵生疼。
“你倒是出了个好主意,也不枉我费力一场。”他哼笑道,“既登仙道,却还惦记着那虚无可笑的尘世亲缘——可笑至极。”
他这话说的没头没尾,引的众人一阵疑惑:“他是在寻什么东西?”
晏青棠没说话。
不知为何,她心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镜面上,云晋老脸笑成了一多花:“能为肖先生效劳,是我之荣幸。”
他毕恭毕敬的站在肖先生身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出声:“对了,今日晚间,他们登门了。”
第46章 让本该死去的人,能活下去。
他这话指代性再强不过。
今晚登门的,无非就是叶眠秋四人。
果然,下一刻,云晋补充:“不过只到了三宗弟子,其余几家的人尚未现身——许是没瞧见那求援帖。”
“不过早晚的事罢了。”肖先生满不在乎的冷嗤一声,“三宗便三宗。”
众人眉头紧锁。
听他这弦外之音,向五宗发求援帖,难不成只是为了引他们来?他又怎么保证来的会是他们?还是说对他们来讲,无论来的是谁都没差?
他们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一众人面面相觑。
谁也没有想到,最开始只是正常接个任务,结果会发展到这种地步。
晏青棠更是无语。
她戳系统:“你让我来关键剧情,就是让我来送菜了?”
系统装死。
晏青棠看不懂系统究竟想做啥,她头痛扶额,左右看了看稀里糊涂中精准上钩的一群真传们,一时觉得是不是因为剧情杀的原因?
——总不至于各宗真传都是倒霉蛋吧?万千任务中刚好选中了云州城?
苏群玉咽了咽口水:“虽然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但我觉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跑吧?”
趁云晋和肖先生还不知道他们已经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现在跑的话,应当还来得及?
他的话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一行人站起来就准备跑路,时岁掐诀,菱光镜在他的操控下逐渐恢复原状,联系断开的最后一瞬间,云晋忽然道:“那杜家的其他人,还要留着吗?”
时岁的指诀险险顿住。
镜中,肖先生笑出了声:“不必我们操心,自会有人亲自动手。”
这语焉不详的话却叫晏青棠心中的不安感愈发强烈,她站在原地踱步。
“我还不能出城。”晏青棠说,“你们先走。”
然而她的话音还未落下,远处蓦地燃起漫天火光,几乎映红了半边天,透过牢房中狭小的窗子,映进了众人眼底。
晏青棠的心狠狠一沉。
她也不待众人反应,埋头便冲进了黑暗之中,连亭怎么可能放她一人独自去面对危险,他二话不说立即跟了上去。
“师姐。”他与她并肩,“我陪你一起。”
晏青棠微微愕然。
但下一刻,身后又传来数道破空声,陆闻声等人也利落的跟了上来。
没有人选择离开。
虽然不知道即将要面对什么,但身为仙门弟子,天生便多一份责任在身,又怎么能因己身安危,而眼睁睁看着城中百姓陷入危局?
这不是他们的“大道”。
古旧的青石小径上,少年少女们义无反顾的奔向未知之局,翩飞的裙摆上沾了满捧皎白的月光。
……
晏青棠的预感还是成了真。
冲天的火光中,喧嚣声愈发清晰,火蛇吞没了一处又一处人家,到处都是慌忙逃窜的人影,你推我搡的挤成一团,晏青棠捞起摔倒在地的几个人,免了一场踩踏的危局。
“都别乱!”含了灵气的声音清楚的传至城民耳边,震得众人一个激灵,勉强寻回了一丝理智,晏青棠不知春已握在手中,一剑劈开阻路的火焰,她朗声喝道,“快走!出城去!”
城民们怔愣的看着逆着火海奔赴而来的少年人们,看着当先之人劈出一道潋滟剑光。这是他们曾经无比排斥的仙门子弟,可此刻也是他们,迎着危险而来,为他们辟出了一条生路。
其实最初的云州城,对仙门的态度也并非像如今这般极端,若非遇见了那个祸乱云州的“修士”,那个仅是口角之争,便依靠武力屠杀无辜城民上百的魔鬼,或许云州城也是千万个仙凡杂居的城镇之一。
惨痛的记忆刻在了这座城上,可今日,他们才陡然间明白——
凡人尚有善恶之分,何况修士?
修士也是人。
修士中有魔鬼,却也有愿意赌命来救他们之人。
或许是看见了生的希望,也或许时看到了自己错的离谱,不少人都红了眼框。
人群顺着那条路撤走,晏青棠八人却逆着人流继续前行。
被烧的残破的屋子摇摇欲坠,房梁不堪重负骤然断裂,屋瓦失去支撑,狠狠地砸向地面上奔逃的人,连亭反应极快的一剑递出,剑气扫飞瓦砾,险险救下几条性命。
一路行去,只见断壁残垣。
杜府朱红色的大门也断成两截,原本平整的地面炸开,满目疮痍,风卷起满地血腥气,争先恐后的扑面而来,杜家尚还活着的亲眷四散奔逃,却依旧被身后那纵横的剑光笼罩。
这柄剑在昨夜也曾剑指于她,可最后又放下了他全部的戒备,信任了她。
“杜星原!”晏青棠厉喝。
可他没有反应,就像是黑市上的那个男人一般,双目血红,浑身龟裂,眼见长剑便要落下。
晏青棠来不及思索,不知春牵来灵气,瞬息之间符成,挡在了那凡人身后,长风在她的意志下温柔的卷起那人,带她逃离了剑锋之下。
“快走!”她轻轻的推上那人的后背,与此同时,连亭翠微出鞘,主动迎上了杜星原的剑锋。
明明昨夜才交过手,那时的杜星原根本不是连亭的对手,几遭之后就被夺了剑,可此刻再看他,竟隐隐能与连亭打个平手了。
“常人出剑,若非生死关头,总会留有一丝余地,”陆闻声忽然出声,“可他不是。他出的每一剑,都在燃烧自己全身的灵气甚至是血肉。”
他是在用一切同连亭对抗。
待血肉燃烬之时,便会化成枯骨。
晏青棠试图阻止杜星原,可刚跨出一步,身侧的叶眠秋便拉住了她。
“没用了。”叶眠秋拦住她,“他已经不是个活人了。”
生命气息全部散尽,现在还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具由魔气支配的躯体罢了。
晏青棠怔了一瞬。
虽然在发现自己穿进了修真界的那天,她便知道自己早晚会经历生死,可真当一个活生生的人就在她面前死去,变成了一具尸体时,她却还是说不出的难受。
她从不想看见生命流逝,所以她努力的想改变一切,想让那些被所谓“剧情”裹挟,本该死去的人,能活下去。
可她还是无力阻止杜星原的死亡。
他被连亭和陆闻声死死按在地上,不断的挣扎扭动着,曾经清秀的面庞之上只剩下混乱无序的杀意。
焚尽自己,也杀死所见旁人。
明禅轻叹了一声。
他虽蓄发吃肉,可却真有一颗佛心,无论是当初在秘境中以己身为众人之盾,还是如今跨出的这一步,都与他平日行径大相径庭。
满头长发随着他这一步齐根而断,他低低垂眸,双手合十。
晦涩的经文自明禅唇间溢出,慈悲的佛光轻柔的环住了杜星原,他原本焦躁不安的抽动着的身躯渐渐归于平静。
这是在超度。
虽然他体内魔气侵染不深,但却极为顽固,明禅费了些力气,才将那股阴森邪气驱散殆尽,杜星原整个人平静下来。
他闭着眼,乍看上去像睡着了一般。
晏青棠的情绪肉眼可见的低沉,从头到尾不发一言,叶眠秋有些担心的看向她,目光触及到她拢着的眉心,还是道:“这不是你的错,当初分别之时,你也不知道事情会发展到现在这般模样。所以你无需自责。”
“嗯,我知道。”晏青棠低低的应了一声,她捡起躺在地面上的孤剑,还剑于鞘,好好的摆放在了杜星原手边。
她面色极冷的垂眸:“错的从来都是害他之人。”
是云晋,是那位肖先生。
她从未将旁人的过错怪到过自己身上。
“他们理应为此付出代价。”
此刻燃起的火焰已被他们扑灭,天光将亮未亮,朦胧的光线下,陆闻声目光落向杜星原时,眉目忽然间深了几许。
“有些不对。”他眸色倏而一沉,仔细地打量了片刻,随即,他面色陡然一变,“他是天生剑骨?”
晏青棠错愕了一瞬。
白日里,她是向众人提过杜星原,但却并未将他是天生剑骨这件事说出去,毕竟此事也算是碧波宗的机密,就算杜星原告诉了她,她也不能没有分寸的到处宣扬。
可陆闻声是怎么知道的?
晏青棠面上的错愕落在陆闻声眼里,他低声解释:“我能感觉到。”
所谓“剑骨”,天生便融于求仙者根骨血脉之中,伴其生长,除了一些独具慧眼的大能,寻常人轻易察觉不到。
但陆闻声不一样,或许是同为天生剑骨的原因,他和杜星原之间有种天然便存在的牵绊,他能感受到杜星原身上的气机韵律,也能感受到这股韵律正在悄然散去。
他紧抿着唇,面色异常冷怒:“他的剑骨,被抽走了。”
这无异于生剥骨血,一时间,众人对视一眼,面色均是一变。
“剑骨也能被抽走?”苏群玉大骇,“这是什么邪术?”
叶眠秋自诩博识,可也未曾听过这般邪异术法,她几步上前,指尖搭上杜星原的脉门,灵气在她的控制下探入杜星原体内,不过片刻,她瞳孔骤缩,面上尽是难以置信。
“他的灵根呢?”
杜星原无疑是个修士,可修士又怎么会没有灵根呢?
就算是灵根损毁,那也定然会留下痕迹,就像连亭一样,可杜星原的灵根却是消失了。
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众人一时间目光交汇,试图从彼此的眼中寻找到一个答案,但看见的只有如出一辙的茫然。
倒是陆闻声忽然想起了黑市之上的那个人。
他曾与那人交过手,当时他便觉得那人虽出招毫无章法,但也能看出来剑术不低,不像是个普通凡人,可后来经由两位长老查验,都确定他体内并无灵根,陆闻声才将这疑惑按在了心底。
只是如今再看,他或许不是“没有灵根”。
魔气侵体,剑骨被抽,灵根不见。
倘若剑骨可以被剥离……那灵根呢?
晏青棠心中一突:“恐怕我们一直以来都关注错了重点——魔气侵体或许只是表象,隐于表象之下的,才是真正的问题所在。”
“这恐怕是有人,在盗挖灵根。”
她的声音并没有什么太大的起伏,可话里的意思却叫人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寒意,仿佛四肢百骸都浸透在了寒泉之中,僵硬无比。
苏群玉缓了半天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可挖出去的灵根作何用处?”
他这话问到了点子上,周围空气像是凝结一般,陷入了死一样的寂静之中。
短暂的沉默过后,时岁蓦地出声:“我炼器时,部件偶尔会出现问题,我都会选择换一个新的、完好无损的来替代它。”
他好像什么也没说,又好像将一切掰开摊在了众人面前。
晏青棠低垂下眼睫,浅淡的阴影打在她的下眼睑,显得她面色冷沉若寒霜。
“既然能将灵根挖出去,那又为何不能重新将它放入人的身体之中呢?”
晏青棠始终认为,灵根虽是天生,可修行路却是自己走的,古往今来也不乏以下品灵根证道炼虚、渡劫甚至是合道的大能。
可免不了总有些人将自己修行路上的坎坷怪罪到灵根身上,晏青棠不敢想,若是有这等改换灵根资质的捷径,会有多少心术不正之徒走上邪路,又有多少身怀上品灵根而不知的凡人,甚至是修士遭到猎杀。
这可真是——
“丧心病狂!”
这番推测不亚于晴天霹雳,一众人惊骇到失语,但很快便忆起自己尚身陷险境之中,眼见着附近的邻里安全撤离,陆闻声立刻弯腰背起杜星原。
“先出城!”他低喝道。
只是他们耽误了时间,又被迫在城中动了手,已经注定没有办法像最初打算的那般偷偷离城。
不远处,威压冲天而起。
第47章 时岁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化神境的威压毫无保留的倾轧而来,晏青棠只觉得背上压了一重大山,她一个趔趄,不知春拄地,强撑着才没让自己跪倒在地。
视线的尽头处缓缓踱来一人,黑袍鹤发,有一张年轻人的面庞,可自脖颈起,皮肤却松弛而褶皱,仿若枯死的老树皮一般,他阴冷的目光扫过晏青棠八人,唇角便牵出了一抹瘆人的笑。
“原来都在啊。”肖先生不紧不慢的踱步,视线居高临下,仿佛在看着一群注定要死去的尸体一般,“诸位小友远道赴约,老朽身为长辈,却身无长物,无甚可赠,思来想去,唯可赠诸君……一死了事。”
他说着话自己先长笑出声。
刺耳的笑声响在众人耳畔,晏青棠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浑身灵气在她的控制下于四肢八脉流淌,尝试着冲破这股威压锁定。
“你绕了这么大圈子把我们引过来,现在却说只是为了杀我们?骗人也要找个好理由。”晏青棠冷笑,目光若有似无的扫遍他全身,隐有嘲弄,“你自己是个蠢货就算了,我们可不是傻子,会信你的鬼话。”
她这话说的毫不客气,肖先生面色一冷:“你是当真不怕死。”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晏青棠耸肩,满面无所谓,“况且就算我们求你也不会放了我们,那还不如先骂你一顿过过瘾,气死你我们就赚到了。”
她的话得到了众人的赞同,甚至时岁还附和着出了声。
他面无表情的发出恶毒辱骂:“老不死的丑东西。”
精神状态遥遥领先的一群真传在肖先生的坟头上疯狂横跳,气的他额角青筋暴起。
“找死——”他浑身气势骤起,“区区几个元婴小辈,甚至还有两个结丹低修,竟敢……”
被特意点名的结丹低修向晚:“?”
结丹低修二号苏群玉:“?”
“结丹怎么了?结丹惹你了?”被侮辱到的苏群玉大怒,一点也不尊老的直接打断他的话,“虽然我们是结丹低修,但是你老啊。你坟头草三丈高了,我还活蹦乱跳的。”
肖先生:“?”
苏群玉的话听得肖先生心里暖暖的,这股暖意一路攀上,炙烤的他整个人迅速红温,险些真厥过去。
他已经不想和这几个有病一样的真传继续交流感情了,苍老的手蓦然抬起,浩瀚的灵气盘亘在在他掌下,化神中期的修为显露无疑。
他掌心下压,一掌拍下,毫不留情的落向几人。周围空气都在这一击之下隐隐扭曲,晏青棠一点都不怀疑,这一掌若是落实了,他们不死也得残。
她眸色微沉,体内灵气疯狂冲刷着经脉,灵府内一直躺平的小元婴也蓦地睁开眼。缩小版的晏青棠晃晃悠悠的爬起来,盘膝而坐,指掐道印,宽广的灵府中一瞬灵气涌动,浩瀚的洪流汹涌而出。
压在脊背上的山峦骤然碎裂,晏青棠顺势起身,不知春剑光划过。
一剑点苍。
与开天山的那一式不同,这一剑极轻,极柔,美的动人心魄。
她掬来了黎明前的最后一捧月光。
月华如匹练从天而落,轻盈无声,须臾之间便已落至眼前,与此同时,身边的连亭也挣脱了桎梏,翠微剑出。
他挽出一式画凌烟。
烟波般的剑气飘飘荡荡的拂上了那缕月光,纠缠在一处,撞击在掌印之上,堪堪阻拦了那一掌的下落之势。
四周空间震荡,恐怖的余波将晏青棠等人震的倒飞数丈。
以元婴之身强行接下化神境一击,晏青棠只觉得浑身气血逆流,握剑的手都在发颤,喉间涌上来一股血腥气,她克制不住的呕出一口血,原本淡色的唇被染得殷红。
“师姐!”连亭下意识的抬手,单臂撑住她的身子。
晏青棠咳了一声,勉力抚平了体内不受控制乱窜的灵气:“我没事。”
只这一击,晏青棠和连亭都受了伤,可肖先生却只是象征性的退了两步,他慢条斯理的抚了抚被吹乱的衣袍,负手而立,垂眸看着狼狈跌倒的众人。
小小年纪便有接他一掌的实力,若是能活下去,未来前途定不可限量。只可惜他并没有为自己培养仇敌的爱好,今日既然露了面,那他们就注定只剩下一个结局。
“怪也只怪你们倒霉,偏偏是你们来了这云州城。”肖先生冷笑,目光扫过一行八人。
只是随意放了个饵,没想到竟然钓上来一群真传,这可是各宗倾力培养的中流砥柱。
——连老天都在帮他们。
肖先生取出一只巴掌大的匣子,其上布满了血色的纹路,似乎是活物一般蠕动着,满城飘荡着的怨气像是找到了家一般蜂拥而来,没入匣中。
晏青棠不知道匣中是何物,但看到它的一瞬间,一股寒意瞬间漫过全身,她头皮发麻,几乎下意识的就生出一个念头。
毁了它!
这东西绝非善类!
显然,这样想的不止她一人,身侧陆闻声骤然出剑,拒霜剑光凛冽,一往无前。
数月不见,陆闻声已然又跨过了一个小境界,直抵元婴中期。
他丝毫没给自己留下余地,浑身灵气只集中在这一剑之上,空门大开。
剑招又重又疾,目标明确的直冲着那匣子而去。
这是不要命的打法,不成功便成仁。
他做出了付出性命的选择,却忘了他本不是一人。
灿金色的佛光蓦地缠绕在他身上,数道符箓在苏群玉的驱使下护住他的要害,晏青棠和连亭趁势而起,抬剑掩护于他。
二人一同挽来满地霜花。
周围空气骤然被这股寒意冻结,置身于其中的肖先生也受了影响,动作明显滞缓了一瞬。
陆闻声抓住时机,直冲而上,肖先生冷笑一声,灵气冲开凝滞的空间,避过陆闻声的倾力一击,反手一掌劈到了陆闻声身上。
身后的苏群玉立刻变诀,符箓化阵,替陆闻声挡下了大部分冲击。只是化神一掌太过刚烈,符阵也仅仅维持了一瞬,便显破碎之象。
涌动的佛光随之而上,填补了缺漏之处,牢牢护住陆闻声,抽空还凸起了一片尖刺,猝不及防的扎了肖先生满手窟窿。
肖先生:“?”
这刺是什么鬼东西?西域佛宗什么时候出了门这种功法?
可他来不及细想,那佛光已经顺势攀上他的手腕。这是阴邪之物的克星,粘上便如同附骨之蛆,肖先生面色一变。
——他的修行路绝算不上正经。
果然,佛光所过之处顿时生出一股灼烧般的疼痛,他连忙退开几步,却正迎上了晏青棠和连亭的剑。
满处霜花化作满处剑,万千剑气直刺向他,一时逼的他无处下脚,护体灵气被接二连三的剑气撞破,胸前也被刮出一道血痕。
伤口并不算深,却足以让肖先生恼羞成怒。
——自己竟被这几个小辈逼的如此狼狈。
他面色可怖的阴沉下来,浑身气息毫无保留的倾泻而出,手腕翻转间便握住了一柄长剑。
剑身漆黑,散发着不详的气息,肖先生扯了扯唇角,长剑猛然挥出,凌厉的剑风袭来,晏青棠几人被迫后撤。
也就在这时,一直躲在后方,不知道在鼓捣什么东西的时岁蓦然出声。
“趴下!”
晏青棠毫不犹豫的表演了一个五体投地,连亭和陆闻声也微微躬身。
时岁和向晚同时掐诀,半人高的一物被他二人祭出,迎风变大,于半空中投射出了巨大的阴影,径直越过晏青棠几人,挡在了肖先生身前,他那一剑便斩在了那物身上,金铁相击之声响彻天际。
“这是什么?”肖先生震惊的仰起头,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它浑身流动着古青的色彩,看上去似乎是以最坚硬不过的青金石铸就,有着人一般的外形。
时岁握拳,巨大的青金人便也握拳,狠狠的朝肖先生砸了下去,他虽及时避开,但地面上却是留下了一个深坑。
趴在地上的晏青棠一时都忘了爬起来,目瞪口呆的看着那至少两丈高的巨大青金傀儡。
……时岁的造物果然还是太超前了。
青金傀儡以一己之力挡下了肖先生的所有攻击,时岁冷冷勾唇,控制着傀儡对着肖先生就是一阵拳打脚踢。
肖先生躲开傀儡的拳头,气急:“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灵力可以来催动它!”
这傀儡身形庞大,想要驱动它,所耗费的灵力必然也十分庞恐怖,只凭他们怕是撑不下半个时辰,便会被榨干。
倒也省了他的力气。
然而他还没有高兴多久,耳边就穿了时岁的冷嗤声。
“你知道我是谁吗?”时岁一脚猛踹他腰子,大声的自我介绍,“我是沧渊宗的真传,我随随便便卖一艘云舟,就进账三百万。”
财大气粗的时岁手一翻,芥子戒中哗啦啦掉出来一堆灵石,堆成小山。
苏群玉得到了启发,叉着腰嚣张开口:“你知道我是谁吗?我是碧华宗的弟子,我随随便便卖几张符,就进账几十万。”
他说了一遍还不过瘾,顺便抢了叶眠秋的词,昂首挺胸的介绍道:“你知道我师姐是谁吗?我师姐是叶眠秋!是年轻一辈唯一能炼出天品丹药的奇才,一颗丹药轻轻松松卖个十几万!”
明禅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光头,谦虚的开口:“小僧不才,倒是还是有些积蓄,虽然不多,但买几颗叶道友的丹药,还是绰绰有余。”
晏青棠头一次感觉自己笨嘴拙舌,插不上话。
穷困潦倒的她和同样穷困潦倒的连亭陆闻声面面相觑,摸着空空的口袋,为自己拉低了整个队伍的财富值羞愧的垂下了头。
一旁的向晚敏锐的察觉到了三个穷人的痛苦,犹豫了一下,腼腆出声。
“三位道友若也想要丹药,我可以送你们几颗。”她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一人一颗够吗?要么一人三颗?”
晏青棠立即喜笑颜开:“向道友仗义疏财,扶危济困,实乃我辈之典范!”
一群人当着肖先生的面插科打诨,半点都不担心自己的头会不会被他打掉。
被炫了一脸的肖先生:“……”
他算是听懂了这群小崽子的言外之意。
他们不就是想告诉自己大可不必担心他们灵气不足,就算灵府空了还有几百万的灵石可以任他们挥霍?
不是——
他们为什么这么有钱???
肖先生咬牙切齿。
要知道青金石矿脉通常都生长于熔岩之下,很难寻到,鬼知道这个沧渊宗的弟子究竟是花了多少灵石才集齐了如此之多的青金石。
且此物极为特殊,所有的攻击落在青金石上,都会被吸收散布在整个矿石表面,而眼前傀儡如此巨大,想要击破它,耗费的时间与力量无法估计。
它又死死的挡在晏青棠几人身前,若想对他们下手,肯定要先把这傀儡解决。
肖先生仰头,此刻黑暗已完全散去,天光大亮。
对杜星原下手时,他去晚了一步,那时给碧波宗的求援信息已经发了出去。而在他原本的计划中,此时自己应该轻松的捉住了晏青棠几人,做完了该做的事,离城而去,可现在却被拖在了这里。
他隐隐明白了晏青棠一行人的意图。
——他们就是在拖延时间,等着援兵的到来。
届时他的处境就危险了。
肖先生眯了眯眼:“这是你们自找的。”
他话落,脚下漫开泼墨似的黑暗,须臾之间便扩张到了数丈之宽,连亭面色一变,他想不起这是何物,但心中却没由来的生出一股危机感,轻喝道:“退!”
他一把拉起晏青棠,急速退离,一行人也下意识的跟着他退开。
但黑暗却宛若附骨之蛆般如影随形,天光再次被吞没,整个世界陷入了浓重的黑暗之中。
晏青棠环顾一遭。
身边死死拉着她手腕的连亭不知何时消失不见,孤寂冷清的空间中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正疑惑间,黑暗如潮水般褪去,秀美的青山现于她眼前。
这是……青山宗。
可不同于平日的祥和宁静,眼前的整座青山都被血气萦绕,浓稠到发暗的血液渗入地底,残肢断臂映入眼帘。
第48章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山石倾塌,殿宇萧条。
浓郁的血腥气弥散开,四时如春的青山上竟也生了刺骨的寒意,直直浸透了晏青棠的四肢百骸,总是温柔的风此刻也恍若一柄刮骨刀,无情的刺入晏青棠的躯体之中,几乎搅得她鲜血淋漓。
巨大的哀恸狠狠敲击在心底。
她知道这是什么。
这是在原著中,青山宗最后的结局。
脚下仿若灌了铅般沉重,晏青棠极缓极缓的抬步,踏过满地碎石废墟。往日青山的繁华盛景消弭,会笑着同她打招呼的弟子们也变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耳边响起幽怨婉转的低吟:“你看,无论你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改变他们的结局。”
“就像你无法阻止杜星原的死一样。”它轻轻的盘亘在晏青棠的耳边,如怨如诉的低泣,“他们依旧会死去——这是生来注定。”
鬼魅一般的声音撞入脑海之中,晏青棠感觉自己的思维意识渐渐的被抽离,不自觉的就被这声音所迷惑。
她怔怔的站在原地,似乎被摄取了全部心神般,低低的重复了一遍:“……生来注定?”
“没错!”它的声音里是浓浓的不甘与怨愤,蛊惑道,“天道不仁,你所珍视的在他眼里不过是随时可以丢弃的草芥,你想救的人救不了,想做的事也做不到,既然那个世界那般残酷,你为什么还要回去?”
“但这里不一样,这里的时间是永恒的,不会有兴衰死亡,所有的一切在这里都能永远的存在下去。”
随着它的话音,眼前破碎的青山宗开始变化,像是时间倒流一般,倾塌的山石倒飞而上,完好*无损的落于山巅,满目血色尽数褪去,弟子们毫无所觉的站起身,相谈甚欢的并肩而行,偶尔有注意到晏青棠的弟子还会笑着施礼。
“晏师姐。”
这恍若神迹一般的场景倒映在晏青棠眼底。
“它”的声音轻轻盘旋,最后落于地面,四周光线潮水般涌来,终于照出了它的真身。
青衣长发,容颜清丽,有着一双笑眼。
这是一张和晏青棠一模一样的脸庞,可它的眼中却不带笑意,只有最浓重的墨色氤氲。
“留下吧,”它温和的向晏青棠伸出手,“留在我身边,就不用再经历一切无能为力的苦痛。”
“乖。”
隐匿于青山之下的黑暗随着它的话音探出了无数条蠕动着的触手,盘旋蜿蜒在它的脚下,似乎只等着晏青棠一个点头,便会一拥而上,将她拖入深渊。
可晏青棠却退了一步。
“你算什么?”
这似乎是一句挑衅的话,可从晏青棠嘴里说出来,竟头一次没带上嘲讽意味,她竟是真的只是在询问它的身份,语调异常平和:“是我的心魔吗?”
就像是心魔一般,它确实窥视到了她心中最隐秘的地方,并展现在了她的眼前。甚至还试图利用她的“弱点”,加之这个诡异空间对人自我意识和思维的限制,妄想用言语摧毁她的道心意志。
——可它有一句话说错了。
所以这所有蛊惑之语对晏青棠来讲毫无作用。
她抬眸,平静的和“它”对视,眼底满是一片清明,哪有半点方才那被蛊惑的模样。
“你骗我?”那张与晏青棠十分相似的脸上浮现出人性化的震惊,“你没有……”
“没有什么?没有被你蛊惑,留在这里?”晏青棠打断它的话,“我不过是想看看你还会说些什么,才做做样子而已。”
晏青棠眼底溢出一丝冷意,声音不疾不徐,沉静有力:“恐怕在我选择留下的那一刻,‘晏青棠’存在的本身就会被抹去,我将彻底会陷入死局。”
她毫不犹豫的拆穿了隐于美好虚影下的险恶,随着她的话音,再也维持不住的幻境开始崩坏,青山宗中平静美好的画面仿佛镜子般碎裂开来,那些原本说说笑笑的熟悉面孔们一瞬间变得十分恐怖狰狞,哭嚎着、前赴后继的向晏青棠扑来。
“师姐——”凄厉的嘶嚎声响彻耳畔,“救救我们!”
晏青棠不为所动,不知春早已出鞘,青绿柔润的剑身搅散一切虚妄。
青山繁华落尽,只余满目浓重的黑暗。
“它”也轰然散去,只留下阴冷的语调盘桓在晏青棠耳边:“为什么?为什么你没有被蛊惑?难道你不想救下青山宗吗?”
是人就有欲望,而这明明就是她心底最深的渴求,可她又为何能挣脱出去?
尖利刺耳的声音震得晏青棠隐隐头疼,她语气不虞。
“因为你说的是错的。”晏青棠抬剑,剑光绞向四周,尖啸声被逼的一顿,她冷冷勾唇,“你又如何得知,现在的一切,还处在原本的结局上呢?”
结局当然可以改变。
并且被改变的人此刻正和她一起,并肩而行。
她当然也想救下青山宗。
所以她更要活下去,只有回到现实之中,才有机会去改变未来。
此心如磐石,不可摧折。
故此,这幻境当然迷不了她的眼。
晏青棠眉目一凝,不知春剑光再起,递出一剑开天山。
漆黑的空间之中顿时亮起一道如虹剑影,如山峦崩摧,势如破竹的斩向黑暗深处。
那道鬼魅之音被剑气撕裂,再不见踪影,可黑暗却未散去,依旧萦绕在四周。晏青棠蹙起眉心,环顾一圈。
果然。
这方空间不是那般好破开的。
她也不气馁,垂头摆弄了一会玉筒,却发现无论灌注进多少灵气,玉筒都毫无反应。
玉筒失效,代表着她无法联系到连亭等人,晏青棠叹了口气,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做些什么。
她正垂着头发呆,却忽然听见了身侧极轻的脚步声。晏青棠脊背一僵,下意识的长剑出鞘,直指来人。
“是我。”清冷的嗓音响起,黑暗中慢慢踱出来一人。
晏青棠眯了眯眼,没放下剑。
“陆闻声?”
陆闻声看出了她的防备,便停下脚步没再上前,转而解释道:“我看见了你的剑气,便寻了过来。”
这似乎说得过去,只是在这个诡异空间中,连内心的执念都能投射出来,造个人怕是再简单不过,故而晏青棠依旧谨慎,她挑眉道:“你要怎么证明你是真的陆闻声?”
陆闻声:“……”
这要怎么证明?
他无奈扶额,却也知道不该怪晏青棠不信任他,换位一下,若是晏青棠忽然寻了过来,他定然也会谨慎一些。
陆闻声绞尽脑汁的思索半天,最后小声道:“小须弥境的地宫中,我喝了你一碗老鸭汤。”
自筑基后,那还是他人生头一次破戒饮食,他说着话有些不好意思的垂下了头。
当初地宫中所发生的事确实隐蔽,只有他们几个人知道,晏青棠听罢,似乎是放下了戒备,剑尖错开些许。
然而下一刻,陆闻声忽然听见一句:“有红色的吗?”
他:“?”
某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再次闯入他的脑海之中,陆闻声俊朗的面庞瞬间攀上一层红晕,整个人仿佛被烧熟的虾子一般。
“我早就说了!”他一字一顿,“没有——没有!”
陆闻声气的半死,耍了一通流氓的晏青棠倒是彻底放下了心。
她收起剑,笑嘻嘻的窜了过去,安抚性的拍了拍陆闻声的肩膀,企图蒙混过关。
“陆兄,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见谅,见谅。”
陆闻声咬牙切齿的瞪着晏青棠,握剑的手紧了又紧,险些一剑捅出去。只是对上她那双明媚的笑眼时,他指尖不自觉的蜷了蜷,满腔火气最后只化成了一声叹息。
算了。
早就知道晏青棠这恶劣的性子,他又何必同她计较。
他重新平静下来,二人漫无目的的在这方地域乱晃。
周围寂静无声,陆闻声又不是多话的性子,晏青棠受不了这诡异的气氛,没话找话:“你没有被拉进心魔之中么?”
她这边不过刚摆脱了纠缠,陆闻声却已经寻了过来,这速度未免也太快了些。
晏青棠这话一出,陆闻声立刻就明白了她为何会屡次三番的试探自己,他绷紧的面色松了松,低低应了一声。
“它问我我的剑在哪。”他这话实在没头没尾,晏青棠疑惑的抬头,正对上陆闻声投来的目光。
她难得呆愣的模样落入眼底,陆闻声面上不自觉的便染上了一丝笑意,他淡声道:“于是我就请它看了看我的剑。”
——在那个幻境中,拒霜剑出,毫不废话的一剑斩破了所有幻象,也碾碎了那烦人的鬼魅之语。
剑在何处?
这个困惑确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扎根在他的心间。
可是后来在试炼台上,有人斩出了一剑,那是犹如银河倾泻,璀璨夺目的一剑,教他知道自己是钻了牛角尖。
他的心障早已消去,“它”的蛊惑便也显得无病呻。吟了些。
晏青棠并没有想到自己和陆闻声还有这段渊源,她满脑子都是那句“我就请它看了看我的剑”,她面色古怪,心中竟诡异的浮现出一股果然如此的恍然。
这一言不合就开干的模样,真没给剑修丢脸。
这方空间虽浩大,但也并不是没有边际,一直走下去肯定能到尽头,二人便闷头穿行在无边的黑暗之间,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寻找着其他人的踪影。
某一时刻,黑暗的尽头,忽然穿来些响动。
晏青棠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
有熟悉的声音笑了一下,温温柔柔的出声:“晏青棠吗?”
晏青棠微微挑眉,她和陆闻声对视一眼,默契的噤了声,慢慢的朝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哪成想还没走几步,先前那声音便又道:“我真喜欢她。”
突遭告白的晏青棠脚下一歪。
第49章 他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地底
晏青棠万万没想到自己会听见这么一句话,她一个趔趄,险些摔个狗吃屎,亏得陆闻声及时拉了她一把。
这温温柔柔的声音的确是叶眠秋无疑,但她说出来的话……属实是让人有些想入非非,就连陆闻声惯常冷静的面上也不禁浮现出一抹诡异,震惊的看着身侧的晏青棠。
目光相触的那刻,晏青棠疯狂摆手。
“我和叶道友真的只是纯友谊啊——”
陆闻声:“……”
他扶额,扶着晏青棠的那只手顺势将她拉到身后,自己则是跨出一步,谨慎地循着声音而去,晏青棠立刻跟上,二人一先一后的步入幽深的黑暗之中。
可预想中的刀光剑影并没有出现,他们顺利的踏破氤氲的雾气,叶眠秋的身影出现在她们面前。
她闭着眼悬浮在虚空中,呼吸绵长平和,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似乎做了一个冗长的梦。
……
……
如潮水般的墨色袭来,吞噬了一切可见之光,短暂的黑暗之后,天光骤然大亮。
视线里出现了一片纯白,远山枯树都着了一身银装,叶眠秋怔愣的伸出了手,飘落的雪花便落于她掌心之上,融化成一滴水迹。
这是碧华宗绝不会有的景色,却也是她数度梦回之所。
自大比归宗之后,她就总是陷入到这样的“梦”之中,不知缘由,但总让她生出一股错觉——
仿佛她本就该在此地一样。
她茫然的环顾四周。
一成不变的雪景之中忽的出现了一抹亮光,绞散了飘零的雪,晃晃悠悠的落在了她的鬓边。
“怕是只有北境才能瞧见这雪天一色的景致。”轻柔的嗓音响在叶眠秋的耳畔,勾的她神识震荡,“你自己也应该知道……这里才是你的归处。”
它这话语焉不详,但叶眠秋却还是领会了它的言外之意。
“你窥探了我的梦境。”她秀美的眉头轻轻蹙起,明显不虞。
可那声音却笑了出来,身侧的光亮缓缓绽开,露出女子秀美的容颜。
“我就是你,又何谈窥探?”
那张和叶眠秋一模一样的脸上绽出一抹微笑:“修行人习天地大道,早已超脱凡俗之身——我们其实早就不会做梦了,那所谓的‘梦境’,不过是天道给予我们拨乱反正的一丝契机。”
“你留在北境是天命所定,若非被人所扰乱又怎会出现在那云州城里?”它缓缓的向她递出手,温声蛊惑,“你本不必陷入生死危局之中——只要你留在这里,我们被扰乱的命运就会重新走回正轨。”
“平安顺遂的和所爱之人共白头。”
随着它的话音,视线里忽然现出一道身影,他于漫天飞雪中缓缓踱步,紫衣佩剑,容颜俊朗,一双含情的桃花眼望向叶眠秋。
这张脸叶眠秋永远不会忘记,午夜梦回时想起他都深恶痛绝。她面上神情淡了下来,声音破天荒的带上了一丝冷意。
“贺尧风。”
他还和记忆中那般顶着那张虚伪又可笑的脸,扬起他标志性的温润笑容,温声唤道:“阿秋。”
叶眠秋只觉胃里一阵翻腾,她恶心极了,下意识退开几步,目光扫过眼前二人,斩钉截铁道:“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会梦见他,但他绝不是我‘所爱之人’。”
“我讨厌他!”叶眠秋加重语气,一字一顿。
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看不见的,一直包裹着自己的东西轰然碎裂,浑身蓦地一轻。
灵府内元婴指掐道印,微微一笑,端端正正的盘膝坐好,汹涌的灵气以她为中心,疯狂的聚拢而来,拦路的壁障轰然破碎,她气息骤然攀上一个台阶。
元婴中期!
可叶眠秋却没有显露出半丝破境之喜,她平静的反驳:“我当然可以身陷危局。”
从她拜入碧华宗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自己肩上比之常人要多担着一份责任,她也愿意为此付出性命,更何况修行之人本就是与天争锋,哪一次破境不是挣扎在生死边缘?
她从不畏惧死亡。
只是怕自己不能选择要走的路。
“所以我不想要你所说的平安顺遂,我只想按我自己的想法活着。”
她仍记得晏青棠送给她的话本子。
《重生后我杀夫证道》。
修行路难,却总有友人相伴,她想一直走下去,而不是去可笑的洗手做羹汤。
她的人生也不是话本,没有“重生”这个选项,故此,若要证道,唯看今朝。
指尖骤然亮起莹润的微光,巴掌大的丹炉被祭出,迎风变大,恍若一座小山一般,势如破竹的砸向前方。
“贺尧风”的身形顿时被撞的破碎开来,化作光点融于满天的雪雾间。
叶眠秋刹时身心顺畅。
一丹炉给人砸到半身不遂这种事,可真的是——
太爽啦!
她眉眼间松泛了几分,指尖印诀一变,丹炉应诏而归。
叶眠秋单手拎着,目光温和的放在“它”身上,轻声询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它:“……”
它不懂。
为什么这次碰见的人一个比一个难缠。
先是那个都不听它把话讲完的死剑修,再者就是耍它玩一样的晏青棠,还有眼前这个隐隐想转职成抡大锤的的“丹修”。
它气到变形,连那张偷来的脸都维持不住,仿佛融化的蜡一般流淌,满是不甘心的尖叫:“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扰乱了你的命数吗?”
叶眠秋闻声抬眸,忽然出声:“是晏青棠吗?”
它好像捉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张融化了半截的脸殷切的望向叶眠秋,期盼着她能有所动容:“没错!修行人持天命而行,擅做改变带来的后果无法想象——”
它的后半段话落在叶眠秋耳中便自动消音。
果然。
是会送她话本子,会拉着她说“男人影响你炼丹的速度”的晏青棠。
叶眠秋摩挲着下巴,眼底跳跃起细碎的华光,她忽然拉长调子,莞尔一笑。
“我真喜欢她。”
她在大比上遇见的那些人都很特别,那是她乏善可陈的人生中见过的最鲜活的生命。
没人不会为此而动容。
还在疯狂挑拨离间的某幻境:“?”
叶眠秋却早已抬起了手,毫不犹豫的撞开一片清明。
满天的雪花飞速散去,黑暗迅速的侵蚀下来,光明不在,她睁开眼,却对上了一双比光更为明亮的眼睛。
叶眠秋唇边绽开一抹笑,蓦地抬臂拥住了晏青棠。
“谢谢你。”
她道。
晏青棠:“?”
她茫然的被抱了个正着,呼吸间尽是草药的清香,一边的陆闻声顿时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里,而应该在地底。
好在这尴尬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久,不远处忽的亮起了光,灿金色的佛光冲天而起,几乎照彻了小半片空间。
“是明禅!”
此地阴气重,佛光在这里反倒是如鱼得水,成为了“地标”。
晏青棠三人当即循着光而去,果不其然瞧见了盘膝而坐的明禅。
他手掐莲花印,神情悲悯,仿佛救苦救难的菩萨一般,单看他这幅姿容,确实担得起“佛子”称号。
同样赶来的苏群玉几人看的眼皮直跳,有一种自己的二逼朋友突然成飞升成仙的荒谬感。
时岁按按跳动的眉心,吞下满口槽点,转移话题:“我似乎是被拉进了幻境之中?”
几人七嘴八舌的诉说着自己的遭遇,晏青棠却罕见的没搭话,目光环视一遭,神色微凝。
没有连亭。
其余六人都在此地,但唯独没有他。
她面色一变,心中莫名生出一股隐忧,目光时不时的飘向黑暗深处。
她心不在焉的听着苏群玉的大嗓门:“我们应当是被拉进了幻域之中。”
所谓幻域,其实就是由人织造出来的一个小界,它与幻阵并不相同,相比之下,幻域的范围更加广阔,也不像幻阵那般只要破开阵眼,阵法便会破碎。
一旦身陷幻域之中,便会被窥探心中所思所想,催生制造出一个“心魔”,除非是布界之人主动打开幻域之门,否则大多数人都会被心魔引诱,在无穷无尽的幻像之中被折磨到精神失常。
“这下麻烦了。”时岁蹙眉。
正面面对自己的“心魔”,与它博弈,无疑极耗心力。他们能脱出幻境一次,却不代表着次次都能战胜它,老虎尚有打盹的时候,何况乎是人。
肖先生这是想要将他们耗死在这里。
一行人有些束手无策,愁眉苦脸的对视,几乎是下意识的,明禅偏头望向晏青棠:“我们怎么办?”
迎着众人期待的目光,晏青棠觉得自己不说点什么有些不合适,她摩挲着下巴,出主意:“我觉得我们要是想逃出幻域,那么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幻域撕开个口子。”
大家觉得她说的有些道理:“那怎么把幻域撕开呢?”
“问得好!”晏青棠一拍大腿,神情无辜的眨了眨眼,“我也不知道。”
众人:“……?”
“你说的那般信誓旦旦,是在逗我们玩吗?”真情实感的等着她下文的苏群玉头都大了,气的打鸣。
晏青棠惨遭怒怼,她瞪着跳脚的苏群玉,眉头忽的一挑,面上便露出了狡黠的笑。
“我这次真的有了一个绝妙的主意。”
对上晏青棠笑眼的那刻,苏群玉脊背一僵,心中骤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他想起晏青棠上一次出主意,是让江云淮丹炉罩头,上上次出主意,是让叶眠秋转笔找路,上上上次出主意,她的好朋友贺尧风就遭了殃,被迫迎战上百月狼。
鉴于她这么多的前科,又出于对危险本能的规避,苏群玉立刻出声,试图阻止她:“好了,你没有主意,你不要说了,你快闭嘴吧!”
叶眠秋温柔的拎起丹炉,制止了师弟的不礼貌行为:“什么主意?”
第50章 他的身形渐渐的抽条长大
叶眠秋很温柔,但叶眠秋的丹炉就不一定了,上下跳脚的苏群玉被丹炉抵背,坚硬的炉身硌的他脊背生疼。
迫于师姐的淫威,苏群玉不得不闭上了他那张每天到处得罪人的破嘴,安静如鸡。
他像是换了个人一般,露出一个谦和有礼的微笑:“您说,有什么主意您尽管说。”
在场众人:“……”
跋扈逆子苏群玉闭上了嘴,四周一下子便安静了下来,六双眼睛不约而同的落在了晏青棠身上,等着她发表自己的高见。
只见晏青棠神秘兮兮的冲他们招了招手,压低了声:“俗话说的好,一切的烦恼都来自于火力不足。”
“不过区区幻域而已,只要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轰开它轻而易举。”
苏群玉觉得她在说废话,除非她能现场掏出一个段长老来,像当初劈开小须弥境一样劈开幻域,否则把他们几个捆在一起,怕是都敲不破这幻域的皮。
于是他真诚发问:“你的意思是,你一直在扮猪吃老虎,现在其实是个炼虚?”
晏青棠被怼了一顿,却出乎意料的没还嘴,甚至她清丽的脸上还漫开一丝笑意。
“不。”她的目光扫过苏群玉,又落在向晚身上,“我的意思是,苏道友和向道友有没有兴趣冲击一下元婴?”
苏群玉和向晚:“……?”
向晚面上露出一丝疑惑,随即便像是想到了什么一般恍然大悟:“晏道友是想利用我和苏道友的雷劫,劈开这幻域?”
这倒是个办法。
想当初个人赛场上,晏青棠和陆闻声的结丹元婴劫相融合,声势便已经那般浩大,那如今她和苏群玉都已至结丹后期,两个元婴劫,比当初只强不弱,说不准真还能劈开这幻域。
苏群玉也反应过来,他瞬间想起晏青棠和陆闻声共同破境时那水桶粗细劫雷,装出来的谦和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他脸色霎时大变,语气悲愤:“我拿你当朋友,你却拿我当小丑?”
“你这是想要我死啊!”
苏群玉一蹦三尺高,时岁跳的比他还高。
果然!
坑货!
青山宗的,尤其是晏青棠都是坑货!
“我告诉你!”时岁恨不得一脚蹬上去,看晏青棠的眼神就像是看见了什么鬼东西,他大手一挥,“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渡劫不是玩笑,也不是谁都像晏青棠陆闻声那般皮糙肉厚运气好,能顺利在那般危险的情况下脱身。
他就这么一个宝贝小师妹,平日里护着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让她置身于如此险境之中!
时岁仿佛一个护犊子的老母鸡,紧紧的把向晚护在自己身后,大有谁敢上前就扑过去咬她一口的架势。
可向晚却主动挣脱了他的手:“我可以的。”
时岁愕然的看向她。
迎着他的目光,向晚弯了弯唇,露出两个极浅的酒窝,她声音依旧是惯常的绵软,可却又掷地有声:“师兄,我知道我自己做出了什么选择,也可以承担它所带来的一切后果。”
“我不想大家困死在这里,能帮到大家,我很开心。”
她其实知道自己性格软弱,遇到事情时也总是喜欢哭,在宗中有师兄们照顾她,在小须弥境中又或者是在云州城里,也有晏青棠他们挡在她的身前。
可她偶尔也想为大家做些什么。
时岁唇角绷直,怔愣了一瞬。
他忽然记起向晚刚入宗时的模样,印象里她总是像个小尾巴一样乖乖巧巧的跟在自己的身后,可转眼间,这记忆又变得模糊不堪,只剩下她如今坚定灼亮的一双眼。
时岁抿了抿唇。
雷劫是修行之人的一道坎,渡过了皆大欢喜,境界提升,渡不过轻者受伤,重者根基受创,甚至金丹破碎,再无修行之机。
他声音不禁有些干涩:“……你真的想好了?”
向晚毫不犹豫的点头。
一旁的苏群玉烦躁的揪头发,跺着脚走来走去。
但他也知道,事到如今,似乎也只有晏青棠说的这个办法可行。
苏群玉从来都是个嘴硬心软的人,就像他在小须弥境中会赌上性命替晏青棠执阵一样,如今他也没有后退。
但该骂骂咧咧还是要骂的。
苏群玉吭哧半晌,发出了恶毒的声音:“我若是死了,我做鬼也不放过你!我会一直跟在你身边,让你霉运缠身,一辈子也发不了财!”
晏青棠:“?”
“你好歹毒的心肠!”她大惊失色,简直不相信一个人的嘴里怎么能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一辈子发不了财,这比让她死了还难受。
为了她目前并不存在的财运,晏青棠忍不住出声反驳:“我在你们心中——就真的这么不靠谱吗?”
“我是那种拿同伴仙途随便开玩笑的人吗?”自己既然提出了这个主意,肯定已经想好了万全的应对之策,她不禁愤怒吐槽,“首先,你们能不能听我把话讲完?”
时岁向晚苏群玉:“?”
“组团渡劫天劫威力确实会增强,但我们现在身处于幻域之中,并不在正常的世界之内,雷劫若想落到这里,首先就要进入幻域,这无形中就已经削减了一部分雷劫的力量。而且就算幻域被破,又或者是肖先生开了幻域之门也不要紧,这一次我们有时间,完全提前可以做好准备抵御雷劫。”
她倒豆子一般一口气说完,生怕慢了再给她现场演上一出苦情大戏,末了,她喘了口气。
“最后再加上我新研究出来的九天无敌避雷大阵。”晏青棠微微一笑,自信的挺起了胸膛,“如此一来,双重保障之下,渡劫的风险直线降低。”
九天无敌避雷大阵?
光听这个名字苏群玉就觉得好像有点不靠谱,但考虑到他们青山宗一贯的取名水准,他瞬间觉得也能理解。
起码要比阿朝原先那把名叫“没名字”的倒霉见鬼的剑要霸气一些吧?
苏群玉沉吟片刻:“……好像有些道理?”
时岁:“……”
是有点道理。
要按晏青棠这么说,甚至比正常渡劫所承受的风险都要低。
方才窜的比猴都高的二人这下又忍不住矮下身子,企图找个地缝钻进去。
苏群玉尴尬的咳了一声。
“那现在我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晏青棠一时无语。
苏群玉是十万个为什么吗?为什么每一次他都有这么多的问题?
她瞪着眼等着苏群玉的下文,只听苏群玉发出灵魂质问。
“我们迟迟不元婴,难道是因为我们不想元婴吗?”
道心未圆满,就算是服用破境丹,也不一定就能破境成功。
她以为谁都像她似的,说破境就破境吗?心情好的时候还能连破三境甚至是四境?
苏群玉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晏青棠啧了一声,恨铁不成钢:“你就不能自己努力一下吗?”
被寄予了厚望的苏群玉满头黑线。
“唉。”晏青棠难受的叹了口气,神识探入芥子戒中,“我就知道自己发不了这财。”
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她忽然掏出来了一截残香。
拇指长短,散发着奇异的幽香,看到这香的那刻,时岁满面震惊:“九和香?!你什么时候拿的?”
“你们没来之前。”晏青棠道。
城主府中,她和连亭率先推开了卧房的大门,甫一进入,风便卷起一点残香送进鼻尖,彼时她尚不知道此香的来头,只觉得闻了之后头脑异常清醒,觉得可能有异,便将烧断了的那截残香收了起来。
哪知道这随手的举动,竟刚好解了此时之困。
众人心下大定,一侧的叶眠秋也掏出一只玉瓶。
破境丹炼制难度虽高,但对她来说也不过是多费些力气,苏群玉本就破境在即,此次下山历练也有圆满道心之意,故而她身上一直带着此丹,只为等时机成熟,便助师弟直入元婴。
这下刚好省了炼制的功夫。
有了这一小段“悟道香”,苏群玉和向晚便有机会圆满道心,再配上破境丹,想来破境无虞。
叶眠秋将丹药递到了向晚和苏群玉手中,眼角余光瞧见了眼巴巴的晏青棠,不禁失笑。
“给你。”她将剩下的那枚丹丸塞到了晏青棠手中,嘱咐她,“不过你刚刚破境,境界未稳,破境丹不急服用,待日后境界稳固再用不迟。”
晏青棠刚破了财,猝不及防又发了大财。
她攥着那只玉瓶,一想到它值十几万灵石,晏青棠就觉得自己快要拿不动它的重量。
“叶道友,”她笑的两眼弯弯,“大方的女孩子最好看!”
叶眠秋被夸的很开心,被馅饼砸了的晏青棠也很开心。
能破境的苏群玉和向晚很快乐,看到了出去希望的明禅和陆闻声也微微松了口气。
只有时岁这个护妹狂挎着张老脸,恨不得替他师妹挨雷劈。
一众人商定一切事宜,晏青棠便撸起袖子开始布阵,见君现于她的掌心之上,隐隐流动着璀璨的星光。
灵气被她聚在笔尖下,于虚空中画出一道又一道的符纹。
可肖先生又怎么可能就这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顺利逃出去?
世界万物都是等价的,想要维持如此辽阔的幻域,那他付出的代价也是巨大的,幻域一成,他本身就会化成支撑幻域的核心,轻易动弹不得。
可他虽被限制了行动自由,无法直接对他们动手,但身为幻域的掌控者,却依旧能让幻境继续侵扰人心。
阴深的浓雾忽然翻腾起来,奇异的韵律扩散,晏青棠眼前忽的一花。
被她们击碎的幻境,再次卷土重来。
但这一次,却有浩大的梵音响彻,击散笼罩而来的黑暗,明禅打了个佛号,微微一笑:“诸位道友无需多虑,一切交由我。”
随着他的话音,灿金色的佛光再次冲天而起,撑起一片清净之地。
明禅闭目盘膝。
还是那句话。
世间万物都是等价的。
所以晏青棠等人得了清静,那相应的,他自己就会付出一些东西。
他的意识渐渐沉寂,周遭的一切都离他远去,黑暗犹如附骨之蛆般攀附而上,幻境层层叠叠落于他身。
佛光之内,晏青棠丝毫不敢耽搁的快速起笔,繁复的纹路层层叠叠交织在一起,符阵轮廓渐渐成型。
苏群玉也没闲着,他翻出了自己的所有符箓,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塞了一半到向晚手里。向晚也翻出一个龟壳一样的灵器放到了苏群玉身边,二人凑在一起相互鼓励,末了苏群玉一抬头,发现天塌了。
他不可置信的凑到晏青棠身边,生怕自己看错一样上上下下打量半晌,语气颇为一言难尽。
“这就是你新发明的‘九天无敌避雷大阵’?”他瞪大了眼,“我再怎么看这似乎也只是个普通的防御阵吧?”
用这种阵法阻挡双重元婴劫,就算有晏青棠元婴境的修为加持,也撑不住多久吧?怕是被轰上几下就会当场破碎。
“我真傻,真的。”苏群玉痛心疾首,“我明知道你不靠谱,怎么还是一次又一次的上当受骗——”
觉得待会自己可能要去见太奶的苏群玉鬼哭狼嚎,晏青棠却毫不心虚,颇为理直气壮的叉腰:“你就说这是不是大阵吧?”
她说着话顺手将最后几笔符纹补充完全,而后抬手掐诀,虚空中阵纹微微明亮,刹那间一分为三,三重阵法密密麻麻交叠在一起。
三倍的防御力。
方才还在干嚎的苏群玉顿时瞠目结舌。
在刚刚那一瞬间,他清楚的察觉到阵纹被均匀地横向切割——这对符修的神识要求是极高的,一旦过程中出半点偏差,又或者是神识损耗过度,后力不济,阵法的崩坏是可以预见的。
他只在宗中长老身上见过这般手段,他自己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可是晏青棠却成功了。
毫无滞涩,甚至她的神态依旧平稳,除了微微苍白的面色,几乎看不出半点虚脱,甚至她还拍着胸脯,满面自豪的向大家介绍:“接下来,有请我的‘九天无敌避雷’神器。”
时岁:“?”
“大阵。”他指了指虚*空中的阵纹,又指了指晏青棠,“所以‘九天无敌避雷’和‘大阵’是分开的两种东西吗?”
活的久了果然容易活见鬼。
众人一时间语塞,只觉得今天也是开了眼,但目光却忍不住落在晏青棠身上,好奇的等着她掏出那“神器”。
迎着众人的目光,晏青棠故作神秘的露出一抹笑,反手掏出来一张……床。
这是她那柄极宽厚的“剑床”,被撤去了软垫子,露出重剑极锋利的剑身。
“我不记得我锻的这柄剑是什么避雷神器。”时岁额角一跳,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是不是拿错了?”
他还抱有最后一丝幻想,但晏青棠却摇了摇头。
她赶在时岁爆炸之前连忙开口:“虽然它是一柄剑,但当它和另一样东西连在一起时,将所向无敌。”
细长的铁索被她祭出,连接在剑柄之上,又在晏青棠的意志下悬于虚空之上,剑尖直指天际,她将铁索甩远,拍了拍手:“这就叫物理渡劫。”
众人:“?”
他们总是因为跟不上晏青棠的脑回路而感到自卑。
可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不管晏青棠这法子到底有没有用,他们都必须要行动了。
众人的目光不禁落在明禅身上,此刻,他整个人都被浓稠的雾气笼罩,眉头紧蹙,清俊的面容上隐隐泛起一层黑气。
他撑不了太久了。
更何况阿朝到现在都没有消息,虽然晏青棠没说,但她急迫的动作还是泄露了她的一丝情绪。
——她在担心。
苏群玉主动接过阵法的控制权,向晚也将自己的神识烙印打在了重剑之上。
晏青棠的气息彻底被覆盖,不会再对他们的雷劫产生任何影响。
一众人远远避开,苏群玉和向晚对视一眼,毫不犹豫的吞下了破境丹,悟道香也被点燃,奇异的幽香弥散开来。
晏青棠目光最后扫过一眼,确认无虞之后,回身开口:“接下来就请诸位道友在此护法……我师弟踪影尚无,我得去寻他。”
叶眠秋一怔。
“可现在并不知阿朝道友身在何处,不若再等等——幻域一破,阿朝道友自然也会逃出幻境。”
晏青棠摇了摇头。
她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在没等到连亭之时并没有着急去寻他,毕竟在那种情况下随意与大部队分开,极有可能会迷失在幻域中,乃是下下之策,只能先想办法破开幻域,解决问题的根源。
可现在却由不得她。
脑海中的系统又活了过来,发了疯似的,尖锐的警报音刺破她的识海。
【重要任务——请宿主寻找反派所在。】
系统派发任务总是很随机,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有的更是和原著剧情没什么关系,晏青棠完全摸不透它发布这些任务的目的是什么,她被吵的脑袋生疼,不禁按按眉心,努力忽视系统的车轱辘话。
“我等不及了。”她道。
如今大局已定,她就算去涉险也有后路托底,心中不虚。
而且……连亭可没有佛光护身。
连明禅的状况都算不得好,连亭只会更甚。
她头一次对系统所发布的任务没有太大抵触,毫不犹豫的踏出了佛光笼罩之地。
浓郁的雾气立刻侵袭而来,晏青棠指尖瞬息成符,五雷符轰然炸开,雷光扭曲着扫向前路,暂时逼退了笼罩而来的幻境。
果然。
雷光也能克制这些邪祟之气,虽没有佛光那般直接有效,但短时间内也能保她无虞。
晏青棠召出不知春,御剑而起,神识铺展开来,一寸一寸的扫过幻域空间,雷光时不时炸开,轰出片刻清静。
黑暗中不知时间,似乎过去了许久,又似乎才过去了半刻,晏青棠隐约听见了低沉的喘息声,她眼睛登时一亮,径直朝着声音传来之处而去。
她看见了一团浓郁的雾气。
黑雾翻腾着生生不息,连亭的身影完全被吞噬,若不是尚能听见他极轻极轻的呼吸声,晏青棠恍惚间都以为他已经死去。
是了。
人会失忆,但那刻在心底的执念却不会消失。幻境会窥视人的内心深处,进而放大人们的欲求。
连亭身为魔,本身欲念便要比人类繁杂,这幻域对他来讲更为致命。
他明显已经陷进了极深的幻境之中,脱身不得,晏青棠眉头紧蹙,犹豫片刻,五雷符便再现于掌心之中。
她竟然是想一符劈下去,以驱散幻境,可五雷符还尚未落下,连亭身上那翻滚的雾气便忽然炸开,速度极快的向晏青棠袭来。
晏青棠面色一变,雷光霎时调转方位,击散了大片雾气,却依旧有漏网之鱼侵染了她的身躯。
意识再次被牵扯的那刻,晏青棠平静的决定了一个决定。
——她这一次,一定要把那个逼幻境暴打到痛哭流涕。
下一刹,天旋地转。
除了青山宗外,晏青棠其实想不到自己还有什么执念,所以当幽深的牢狱出现在眼前时,她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呆呆的眨了眨眼。
莫非在她心底深处,对云州城的监牢有着特别的依恋?
她果然是个纯狱弟子?
但随即,霉味混合着腐尸的气味就冲入肺腑,晏青棠胃里一阵翻腾,她弓腰干呕了几声,视线不经意间接触到地面,被那暗红的色泽晃了眼。
地板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浸透了干涸陈年血渍,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命丧在此地,森森冷意沁入人身,举目望去,四面都是被关押着的囚犯,浑浑噩噩地垂着头。
——这里不是云州狱。
晏青棠面色骤然凝重下来。
她从未到过这种地方。
幻境的存在依赖于人心,若这不是从她心中窥探到的,那么便只剩下一个可能。
连亭。
这是怎么回事?她怎么会被拉进连亭的幻境里?
可未等她琢磨出个名堂,耳畔却忽的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晏青棠下意识的顺着廊道寻了过去。
昏暗的石室中,透过门缝,她最先看见的是一个小少年。
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已经入了结丹境,此等天赋就算是陆闻声也要逊色几分,若放在各宗之中,绝对是倾力培养的栋梁之材。
可此刻,这个天才却被困在石台上,身上的衣裳浸满了暗红血迹,冰冷的锁链穿过他的肩胛骨,锁住他的灵气,箍住他的手腕身躯。
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麻木的望着天,半晌,又像是找回了一丝精气神似的,微微偏了偏头,平静的叙述:“父亲,我也是你的儿子。”
晏青棠眼瞳微微瞪大。
借着室内明明灭灭的烛火,她看见了一张极为熟悉的脸庞。
清俊疏朗,好看的有些过分。虽然脸颊上尚带着些婴儿肥,与记忆中有些偏差,但绝对不会错。
这是——
连亭!
晏青棠怔在了原地。
连亭……不是魔吗?
可眼前他的气息清正明朗,分明是个人类少年。
晏青棠心中蓦地升起巨大的荒谬之感,她后知后觉的想起连亭那张与长得乱七八糟的魔族们不甚相似的容颜。
她很早之前就觉得连亭几乎不像个魔,直到如今,她才猛然间发现。
原来他本来就是个……人。
由人堕魔。
石室的角落中,阴影忽然动了动,晏青棠这才看见那里还站着一个人,穿着一身宽大的黑袍,头戴帷帽,看不出身形年纪。
“你永远是我的好孩子。”黑袍人慈悲的的叹了口气,“我需要你,这正是你为我做出一些牺牲的时机。”
连亭琥珀色的眼黯了黯,却没有过多的失落,似乎早就料到了这个结局。
没有歇斯底里,他异常平静,淡声道:“我不愿意。”
黑袍人眼中闪过一丝恼怒,他冷嗤一声,蓦地抬手扼住连亭的喉咙:“果然和你母亲一样,是最低贱的血脉,半点不懂得何为恩情。”
他话音未落,锁链相撞声蓦然响起,连亭丝毫不顾及穿透身体的锁链,屡次试图撑起身子,迎着他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黑袍人嗤笑一声:“你挣不开这锁链,就像你逃不脱既定的结局一样。”
他说着话慢条斯理的拿起案台上的匕首,撕开他的衣领,冰冷的刀锋刺破连亭的身躯,鲜血瞬间溢出。
他翻手,有什么东西蠕动着,从他的袖口爬出。
“这是恩赐。”黑袍人说。
指节大小,形状奇诡绮丽的虫子顺着割开的伤口钻入了连亭的身体之中,撑起一个微小的鼓包,极缓极慢的在皮下游动。
连亭开始剧烈的颤抖,浑身肌肉紧绷,他挣扎着、倾尽全力抗拒着虫子的侵入,痛的冷汗簌簌,却始终没吭一声。
锁链不断相撞,肩胛骨处再次渗出血色,晏青棠甚至听见了骨头断裂的声音。
连亭却蓦地扯起了唇。
他声音嘶哑,罕见的带上了些嘲讽般的笑意:“你想要我的灵根——可我就算毁了它,也不会便宜了你。”
这句话信息量极大,恍若一道惊雷当空劈下,晏青棠愕然失色,脑子里只剩下一片空白,可身体却快过思维的,猛然撞开了那道厚重的石门。
“连亭——”
她第一次唤出了他的名字。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能感觉到他体内暴动的灵力。
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过程,黑袍人目眦欲裂,却也无法阻止连亭。
——他亲手毁去了自己的灵根。
天地灵气震荡开来,石室开裂,碎石滚落,灵根自爆的威力抹杀了深入躯体虫子,也震断了箍住他的锁链。
大口大口的鲜血喷涌而出,他几乎要死在石床之上,却还是强撑着最后一口气翻了下来,向外逃去。
擦肩而过的那瞬间,连亭却忽然顿住了脚步。
浓郁的腐败气味中,他忽的嗅到了一抹极浅淡的冷香,就像青山的风拂过林间,带来的草木气味。
他再也迈不开步子,怔愣地抬眸,对上了一双神色复杂的笑眼。
昏暗的微光之下,他的眼中只剩下了眼前之人,她穿着一件鹅黄色的裙子,整个人仿佛明媚的光,干净的仿佛不该存在于这个污浊地狱之中。
没由来的,连亭忽然有些自残形愧,局促的揪着自己脏兮兮的衣角。
可她却主动地走进了这滩淤泥之中。
晏青棠抬手,拭去了他面上的血污,冲着他粲然一笑。
“师弟。”她温声道,“别总留在这里啦——我们回家。”
不知春悍然出鞘,剑光荡起数十丈,说到做到的把幻境暴打了一通。
她拉住了他的手,一步一步的带他走出了这片黑暗,周遭的景象飞速消逝,直至归于虚无之中。
意识缓缓回归。
清醒过来的那刻,晏青棠不自觉的便去寻连亭的踪迹。
他被幻境侵染的太深,纠缠着他的黑雾虽已经缓缓退去,却依旧有残留的雾气融进了他的身体。
下一刹那——
他的身形渐渐的抽条长大,就连五官也褪去了少年人的稚气,变得俊美凌厉。
晏青棠悚然一惊。
这不是她认识的那个“连亭”!
又或者说这才是连亭的完全体。
她浑身骤然紧绷起来,下意识的握紧了剑柄。
身前,连亭蓦地睁开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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