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魔尊今天恢复记忆了吗
玉瓶莹白,触之生温,是极好的固灵之玉,能有效封堵住灵丹灵气,避免药力的散失。
——这是在幻域之中,叶眠秋送给她的那枚破境丹。
晏青棠毫不犹豫的拔开塞子,吞下了那颗药丸。
叶眠秋确实是丹道天才,破境丹甫一入腹,药力就迅速散开,化入灵府之内。周遭被眼珠子魔牵动的天地灵气恰好掩盖了她破境的动静,否则她还真要头疼该怎么瞒过他的眼。
晏青棠凝神牵引着体内灵力,运过几个小周天,一遍又一遍的冲击那层无形的避障,直到某一刻,识海中传来清脆的一声响。
她的气息瞬间攀升了一个小境界。
元婴中期!
但这还没完。
晏青棠又掏出一只匣子,拨开了锁扣。
盖子被打开的那瞬间,冰凉的气息瞬间蔓延开来,两枚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果子静静的躺在其中,浓郁的生气不断融入进她的身体里,抚平了方才威压之下的损伤。
甚至后肩之上,那道被鬼蛸撕开,尚未彻底痊愈的口子也隐有愈合之相。
这就是菩提果。
千年一开花,千年一结果,又千年才成熟,可活死人肉白骨,助人突破,只一颗便足以叫天下修士争得头破血流的至宝。
当初他们自肖先生手中得到了九枚,一行八人并杜星原各分其一,之后连亭又将自己那枚转赠给了她。
未曾想竟在此刻派上了用场。
晏青棠抓起菩提果,微凉的霜花迅速攀上她的掌心,冻的她打了个冷颤,一如她此刻拔凉拔凉的心。
——她真的什么宝贝都留不下。
无论是偷来的那半截悟道香,还是这天下至宝,都是还没捂热就要离她远去。
赚宝贝的时候难的差点要她老命,用宝贝的时候倒是容易的很。
晏青棠忍不住流下了痛苦的泪水。
她咬咬牙一狠心吞下了一枚果子,酸酸甜甜的味道须臾便化在了齿间,浓郁的灵气随之撞进经脉之中,充盈着她的灵府,又涌入元婴之中。
晏青棠天天消极怠工,作为她的元婴,晏小棠哪见过这么多灵气,整只婴都被惊呆了,瞪着俩大眼傻愣愣的被灵气糊了满头,都来不及消化,脑袋瞬间便宛若充气球一般涨大了数倍,带着她的小身子飘上了天,不受控制的在灵府内到处乱窜。
晏小棠面无人色,发出尖锐的爆鸣:“啊啊啊——晏大棠救婴啊——”
晏青棠:“……”
她一直都觉得自己这个元婴的脑子好像有些不正常,言行举止十分抽象,看上去像是坏掉了一样。
也不知道叶眠秋有没有能治元婴脑残的丹药。
——如果容潋在这里,一定会责备她不学无术,连元婴一般都随主人心性这种修真界人尽皆知的知识点都忘的一干二净。
骂了半天不小心骂到了自己的晏青棠冷酷的忽视了晏小棠的惨叫,吞下了第二枚菩提果。
灵气霎那间成倍增长,如磅礴海潮般撞进了经脉之中。
怕是普天之下也只有晏青棠敢不计后果的吸入灵力,若换了常人,早便被这力量震得粉身碎骨。
这都得益于她多出来的那株灵根,双生灵根这对难兄难弟又一次被冲击的几欲折断,却又顽强的挺了下去,艰难的炼化着涌入体内的灵气浪潮。
可即便如此,她的经脉依旧不堪重负的寸寸破裂,甚至连灵府都隐有破碎之相。
被淹没在灵气洪流中吐泡泡的晏小棠大惊失色。
“家……咕噜咕噜……我的家——”
今夜小棠将无家可归。
它惨兮兮的哭出了声,晏青棠也痛的流下了眼泪。大棠小棠相对而泣,哭着哭着晏小棠忽然止住了声音。
它打了个哭嗝,眼见着濒临破碎的灵府重新焕发生机。
恍若神迹。
这是活死人肉白骨的菩提果发挥了它的功效。
游走的灵气一遍遍的冲破经脉,浓郁的生气又反复的修补好晏青棠破碎的身躯,与此同时,她的气息也在节节攀升。
两颗菩提破两境,她在极短的时间内,便直入……化神。
劫云沉沉压下,直到此时,眼珠子魔才发觉不妙,被他炫技般搅弄的灵气瞬间平息下来,被掩盖住的奇特韵律方才显现而出。
他蓦地瞪大了八只眼。
这个低修在破境?
她想干什么?
眼珠子魔想不明白晏青棠的意图,却不妨碍自心底忽然升起的危机感,他下意识的抽身退离。
可已经来不及了。
晏青棠抬手,便有长风应召而来,蓦地环住连亭的身躯,连亭从不对她设防,也没想到晏青棠会突然对他出手,猝不及防的被风扯着退离了数十丈。
他听见了晏青棠的声音,平和却十分有力:“别过来。”
他真的就顿在了原地,因为他瞧见了云层中不断跳跃着的雷弧。
这一刻,他才明白了晏青棠的打算。
她想用雷劫拖住眼珠子魔,为佛宗争取诛杀其余魔族的时机。
雷劫在有人干涉的情况下是成倍叠加的,并且会随着干涉之人的境界逐步提升,连亭不能上前,因为他踏出的每一步,带给晏青棠的可能就是愈发暴戾的雷霆。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晏青棠踏风而起,蓦地逼近了眼珠子魔的所在地。
眼珠子魔下意识的祭起一击,魔气呼啸着冲撞而来,带着令人心悸的力量,撕下了晏青棠的血肉,血珠霎时滚落,剧痛让她眼前骤然一黑,惨白着一张脸却依旧脚步未停。
她终于触碰到了他的身躯,那一瞬间,浑身灵气皆被她灌注进了眼珠子魔的体内。
这力量对炼虚境而言并不算什么,轻易便可化解,可却让他牢牢地沾染上了晏青棠的气息。
雷劫会锁定他,就算他逃出了劫雷的范围,逃到了天涯海角,也依旧会如影随形。
晏青棠呕出一口血,她痛的发抖,冷汗直冒,但声音却是愉悦的。
“这是我们的雷劫。”
她笑着说。
眼珠子魔目眦欲裂。
他从未见过晏青棠这样的疯子,即便用自己的大道仙途作赌,也要狠狠的咬下他一块肉来。
头顶劫云跃跃欲试的锁定了他,酝酿已久的雷光成形。化神境的劫雷牵扯上炼虚境的大能,雷劫的威能产生了不可预料的、翻天覆地的变化。
才第一道劫雷便有丈宽,虚空都被这一道雷霆扭曲,仿佛水面一样,荡开条条波纹。
它落了下来。
首当其冲的便是笼罩在梵音山上的结界,雷光无情的击落在透明的罩子上,又顺着它的弧度下涌。
结界之内,人与魔皆茫然的抬起头,看着这让人胆寒的一幕。
他们看见了结界被炸出了密密麻麻的裂痕,随后终于承受不住般的,崩碎成满天星光。
雷霆再无阻碍,凶狠的落在了群山之间,撞到了晏青棠和眼珠子魔身上。二人的身影蓦地被淹没在了磅礴的雷光中。
这一瞬间,晏青棠觉得自己直了。
仿佛被时岁开着他的青金石机甲反复踩踏,又被叶眠秋和江云淮拎着丹炉混合双打,她的骨骼血肉都如同被碾碎了一般,两眼一闭直愣愣的栽在地上。
眼珠子魔也被伤的不轻,细密的雷光跳跃在他的身体之内,灼伤着他的经脉。他呕出了一口老血,看着地上毫无声息,仿佛死了一样的晏青棠。
“不自量力!”他恶狠狠的啐道。
还妄图用劫雷来杀他,却不知自己连一道雷都抗不下,如此愚蠢的人类!送了性命也是活该!
可下一刻,满是血痕地手蓦地抬起,死死揪住了他的衣袍,那没了气息的晏青棠重新抬起了头。
他能察觉到她的生机正在快速恢复,被他撕去的那片血肉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生长,如果不是她身上残留着的鲜血,几乎看不出她曾经受了怎样的重伤。
“渡劫这种事情,果然还是两个人在一起最开心。”晏青棠倒抽着冷气,痛到发疯,在第二道劫雷下落的浩大声响中胡言乱语,“我爱渡劫!”
眼珠子魔再次被劈的气血翻涌,他意识到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破境人死,劫雷自散。
杀了她,就能结束这场该死的闹剧。
趁第三道劫雷酝酿的功夫,魔气被他聚拢在手心,晏青棠跌在地上,毫不慌张的擦去了唇边的血迹。
“我说过了,这是我们的劫雷。”这同她和陆闻声,向晚和苏群玉那两次都不同,她的气息烙在了眼珠子魔身上,天劫已经将他们视为为一体。
就算她死了,可她的气息还在,雷劫也不会消散。
晏青棠扯起了唇角,半真半假的开口:“而且——你杀不了我。”
“我不会死。”
随着她的话音,她破破烂烂的身体果然又一次重焕生机。
眼珠子魔并不知道晏青棠身上有菩提果,还丧心病狂的连吞了两颗,此刻见她这可怕的愈合速度,竟真的被她唬住了,手中动作一顿。
但随即他狞笑:“死或不死,试试不就知道了。”
就算雷劫不会消散,但这种程度也无法杀死他,不过是受些伤而已。
这口气他反正是咽不下去,杀不了这个算计他的可恶修士,他后半辈子想起来都会怄死。
他当然不吝尝试。
晏青棠啧了一声。
居然没被她糊弄到。
在一本古早种。马龙傲天流的小说中,这个反派居然不降智。
晏青棠觉得写这本书的作者还是不够努力。
暴戾的魔气直冲面门,她咬牙撑起身子,不知春骤然出鞘。
剑出的那瞬,晏青棠就察觉到了不对劲。
灵府内灵气无比滞涩,根本不受她所控制,即便强行出剑,她一个化神,斩出来的剑光甚至不如她结丹时来的迅猛凌厉。
眼见出剑不成,晏青棠立刻弯身闪避,重剑被她祭出,盾牌一般挡在身前,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被打飞了数丈,同一时刻,第三道劫雷也落了下来,两相夹击之下,晏青棠直接跪倒在地,吐了一口血。
眼珠子魔也被劈的不轻,他显然将这笔账算到了晏青棠头上,半点不顾自己的伤,立刻再起一掌。
可晏青棠却喝止了他。
她扬起头,苍白的脸上竟带了一丝笑,目光落在了身侧的方向:“你看那里。”
数十丈外,连亭沉默的向前走来。
“你在看你身后。”
梵音寺的方向,六道仙光划破长空,直奔此地。
他们堪堪停在了劫云的范围之外。
“你可以继续向我出手,甚至是杀了我。”晏青棠拄着剑站起身子,“但同时,他们也会向前。”
晏青棠没有收到生命威胁时,他们上前相当于在杀她,可如今她就要被人杀死了,反正横竖都是一死,“上前”反而成了一种威慑。
她和他的天劫无法杀死他,但一群人的天劫却可以,待她同眼珠子魔一起被劈死后,天劫散开,其他人依旧能好好的活下去。
“我其实是不想死的。”晏青棠一派认真的询问眼珠子魔,“你想死吗?”
眼珠子魔:“……”
他八只眼睛一齐怒目而视,手中的魔气却在渐渐消散。
晏青棠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她抬眼。
她的目光穿过梵音山的青翠草木,看见了梵音寺外陆续死去的魔族。
可眼珠子魔却救不了他们。
就像他利用凡人将渡空大师困在寺中一般,他也被他这条命困在了天劫之下。
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以其人之身。
这是将他桎梏在此地的阳谋。
他走不脱。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手下被杀死,而自己变成孤家寡人。
化神境七十二道天雷渐次落下,晏青棠仰躺在满地碎石中,已经没了起身的力气,只是麻木的感受着破损的躯壳一遍一遍的被修补。
眼珠子魔也好不到哪去,他从原本的骂骂咧咧逐渐闭上了嘴,默不作声的对抗着压下来的雷霆,尽量保存力气。
因为他知道劫云散开的那刻,就是他的死期。
——梵音寺的冲杀声已经停了。
渡空老和尚腾出了手,接下来要作何不言而喻。
他余光落在躺平认劈的晏青棠身上,莫名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最后一道雷光落下之时,他已经感受到了不远处那浩大而悲悯的佛光,他暗自咬牙,歹毒的念头不受控制的萦绕在心间。
他忽的祭出一枚奇长的令牌,阴森邪气瞬间涌动开来,远处紧张观望着的时岁面色忽的一变。
“小心!”他喝道。
可晏青棠已经没力气躲避了。
菩提果的药效逐渐散失,她恢复的速度也越来越慢,只凭着一口气死撑着。所以在令牌爆开的那一瞬间,她只是平静的想——
看吧,真的死半路了。
令牌爆开的威能直接将时岁等人震翻在地,周遭空间瞬间被扭曲撕裂,露出一个幽深黑暗的空洞,恐怖的吸力拉扯着她,带着她坠了下去。
梵音山上只留下雷劫过后的一地狼籍。
晏青棠、眼珠子魔都消失不见。
以及……连亭。
他毫不犹豫的逆着冲击波跃入了空洞之中,地上只留下了那柄朱红色的长戟,兀自散发着阴戾煞气。
……
……
晏青棠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仿佛从天堂落入了地狱,空气中的灵气被挤压的毫无生存之地,浓郁到几乎化作实体的魔气冲击而来,晏青棠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万仞崖壁。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明白了这是哪里。
魔渊。
令牌撕开了空间,带着她跨越了千山万水,直入魔渊。
身体快速坠落着,周遭魔气毫不客气的侵入她的躯壳,本来已经麻木的身体又一次的感受到了痛楚,可晏青棠被雷劈的虚脱,加之此刻灵府内灵气凝滞,无法催动,根本御不得剑,一时之间根本无法逃脱。
她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然而。
上方无尽的黑暗中却忽的伸出了一只手,温暖干燥的掌心抚上她的后腰,将她箍进了怀里。
晏青棠听见了扑通扑通的心跳声,有些快,但却沉稳有力,她诧异抬眸,便撞进了一片琥珀色里。
“阿棠。”连亭喃喃。
低不可闻的声音被坠落的风吹散,连亭用力的将她抱在怀里,替她抵挡着蜂拥而来的魔气。
这些对于修士致命的气息却毫无滞涩的融入了他的躯体,填补着他空荡的经脉。仅有的灵气被逼退到了角落里,再不见踪迹。
晏青棠没注意到,他的眸底漫上了深沉的墨色。
他温热的躯体也渐渐褪去了温度,像是一块冷玉,就连呼吸声也变得轻不可闻。
万丈魔渊终于到了底,晏青棠踉跄着落了地。
眼前是流动的黑色魔雾,挡住了人的视线,脚下是淤泥一般的触感,每动一下,就有黏腻的、腥臭的粘液拉扯着她的脚底。
她听见了眼珠子魔的声音。
“没有人能救你了。”
眼珠子魔拨开雾气,缓步上前。
他明显变得虚弱了许多,唇角是未擦净的血渍,甚至脚步都有些虚浮。
这应该是“代价”。
晏青棠依稀记得那奇长的令牌上有眼珠子魔浓郁的气息,极有可能和她的不知春一样,是常年带在身边温养的……本命法器。
自爆本命法器撕开空间,这对他的损伤不可谓不大。
估计这也是他直到最后一刻,确认渡空大师真的赶了过来,走投无路之下,才使用他的原因。
眼珠子魔啐了一声。
他修行千余载,头一次吃如此大的亏,还是被两只小虫子算计,简直是奇耻大辱,丢人丢到了整个魔渊,不杀他们难平他心中之愤。
眼珠子魔杀意毕现,狠厉的笑了起来。
他一掌按下,死亡的气息迎面扑来,晏青棠咬牙,握剑的手正要抽剑出鞘。
却未曾想到庞大的威压自身侧而起,轻易的将眼珠子魔压倒在地,动弹不得。
晏青棠心头一跳。
第62章 魔尊今天恢复记忆了
魔渊之下终年雾气环绕,天光皆被遮蔽,日与夜的界限并不分明,似乎永远都陷在浓稠阴寂的黑暗里,万仞崖壁矗立,狂躁的风吹过嶙峋的怪石,发出尖锐的、幽咽的声音,恍若厉鬼哭嚎。
令人心悸的威压乘风而起,似乎刻意绕过了她,并没有叫她感到分毫不适,但却让前一刻还嚣张的扬言要杀了他们的眼珠子魔瞬间匍匐在地。
她几乎能听到他的骨骼被碾碎的崩裂声,就连整张脸都充血变形,想哀嚎却连声音都被堵在了嘴里,彷如一只被掐住脖子的鸡,发不出半点悲鸣。
晏青棠怔愣的站在原地,心脏蓦地狂跳起来,她极缓极缓的偏过头。
原本暴戾无序,只会四处冲撞的魔气似乎终于找到了归属之地,温顺的伏于连亭身下,争先恐后的涌进他的身躯。
少年人瘦削的身形蓦地拉长,原本稍有些青涩的面容长开,眉目深邃凌厉,他微微低下头,居高临下的俯视着眼珠子魔,冷声问:“你要杀了谁?”
他的声音也褪去了少年时的那丝稚气,有些低沉喑哑,语气并不激烈,却叫眼珠子魔惊骇欲绝。
他的脑海只剩下了一片空白。
他太熟悉这个声音了。
这天底下只有一个人才有如此威势。
连……亭。
那个横空出世,以人身修魔,年纪轻轻便臻至渡劫后期的魔尊连亭。
即便他私下里并不服气连亭这个狗崽子骑在他的头上,更是恨不得要了连亭的性命。但不可否认,真的面对连亭的这一刻,他依旧不敢表露出半分不臣之心,下意识的俯首跪拜。
那是长久以来铭刻在骨子里的恐惧。
他大口大口的呕着血,以头触地,挤出破碎的声音。
“尊……上。”
连亭沉眸。
他似乎是在质问,也像是在向谁解释:“我可从未让你去过佛宗。”
骨骼碎裂的剧痛让眼珠子魔面色惨白,直冒冷汗,可他却不敢发出任何呼痛声。
“是属下自作主张,想……夺回拂霄戟赠予尊上。”他喘着粗气,声音听起来有些含糊不清,说出来的话究竟是真是假怕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连亭末语。
他看见这个丑东西,就总会想起梵音山上劈落的道道雷霆,想起那满目的血色,克制不住的杀意在心中蔓延开来,他的眸色更冷了几分,周身气息也愈发凛冽。
这一刻,眼珠子魔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死期将近。
他想逃,可为了将晏青棠带来魔渊,也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连本命法器都已经碎成了渣,此刻根本没有多余的力量来抵抗连亭,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魔气成刃,毫不犹豫的绞向他的身躯。
连亭转过身,有意无意的迈出一步,挡住了身后炸开的血雾,没叫晏青棠看见那脏兮兮的场面。
他半张脸都隐没在漆黑的雾气中,只露出一双低垂的眼。
他在看她。
依旧是熟悉的琥珀色,却又多了些上位者才有的矜贵冷厉,这是属于魔尊连亭的目光。
他不再是青山宗的弟子阿朝,也不再是总爱跟在他身后的小师弟。
此刻,晏青棠狼狈至极,全靠撑着剑才不至于跌倒在地,魔渊寒凉的风拂过她的发丝,吹得她遍体生寒。
一如她的心。
晏青棠蓦地想起来自己奴役连亭的一生。
锅是要给他背的,书也是要让他帮着抄的,被长老骂也是要叫着他一起同甘苦的,甚至出趟门造出来的那些乱七八糟的垃圾也是要塞在他芥子戒里的。
晏青棠露出一个和善的假笑。
她虽然看着还活着,但其实马上就要死了。
她在心中发出尖锐爆鸣。
“系统!”晏青棠恨不得原地坐着飞剑螺旋升天,她在脑海中左冲右突几乎暴走,疯狂呼叫着系统,大声质问,“他为什么忽然恢复记忆了?!怎么这么快!按道理来说不是还有一年吗!!!”
系统:“……”
狗系统多少对工作有些消极怠工,它短暂的发出了六个点,然后就又没了声息。
死的不能再死。
晏青棠:“!”
她感觉自己要疯了。
让连亭离开青山宗回到魔渊确实是她的梦想,但前提是她没有和他一起到魔渊!更可怕的是正好赶上了连亭恢复记忆!
晏青棠觉得自己大抵要完,逃过了眼珠子魔的毒手,就要面对连亭的辣手摧花。
反正今天必是她的死期。
她忍不住痛哭流涕。
时岁和明禅那两个狗大户的一千万还没赚到手,也没有好好的和师父告个别,她还想最后再吃一口青山宗脚下那家面馆的蟹黄面。
晏青棠觉得自己还不能放弃,她暴富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怎么也得咸鱼摆尾,挣扎几下。
于是她边抽泣便边寻思自己能在连亭这种渡劫后期的大佬手中过上几招,但随即她就想起自己现在根本动不了灵力,恐怕连他一招都接不下来。
连亭动动手指,七天后晏青棠就可以回家和师父告别了。
毕竟头七。
纵使晏青棠心中给自己唱衰,但行动上却没落下,她脊背绷直,握着不知春的手微微用力,是随时都能出剑的姿态。
她警惕的目光落在连亭的身上。
连亭却并没出手,从头到尾就只是安静的注视着她,描摹着她的容颜。
她苍白的脸颊被鲜血染红,被天雷劈的破破烂烂的外衫也沾染上了泥泞,可即便是狼狈至此,一双眼却依旧干净。
他忽然想起了在幻域之中,污浊不堪的地牢下,她也是这样站在他的眼前,仿佛污泥里生出的花。
他忽的抬步,靠近晏青棠。
晏青棠下意识的退了几步,她本就伤重,仓促之下更是左脚绊右脚,腿一软一个踉跄眼见就要栽倒在地。
可她自己又稳住了身形。
雾气的掩盖下,她没看见连亭伸出的、欲搀扶她的手,孤零零的凝滞在了半空之中。
她只是绷紧了神经,甚至手中的不知春已微微出鞘。
连亭看着那若隐若现的锋利剑刃,忽的开口:“你怕我。”
随着他的话音,晏青棠眼看着连亭脚下一动,甚至都未给她反应之机,须臾之间便出现在了自己面前。
这是……缩地成寸,踏破虚空。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伸出,压在不知春的鞘上,已出鞘的那截剑被他轻易地按了回去。他一步步的将晏青棠逼退,直至背靠在崖壁上再无退路。
他头一次如此强势,堵在她的面前不肯退让,冰冷的石头抵着晏青棠的身躯,硌的她有些难受,可却逃脱不得。
他微微俯身,清浅的呼吸落在她的耳边,烫出了一片薄红。
连亭目光垂落,心中哼笑了一声,面上却是一派正经之色。
他低声道:“我又不会吃了你。”
骨节修长的手蓦地抬起,轻巧的按在她后脖颈上,晏青棠眼前一晕,意识不受控制的沉寂。
他顺势将她揽进了怀中,微凉的指尖捻了捻她被染红了的耳垂,无奈的叹息:“短时间内只依靠外力破境化神,当真拿自己的仙途不当回事。”
昏过去前,晏青棠最后听见了他的声音。
“真是胡闹。”
崖壁下的鬼哭声、魔渊凛冽的寒风、凶狠暴戾的魔气全部离她远去,她整个人都陷在了温暖的怀抱中,像是回到了青山上。
晏青棠下意识的想靠近那暖融融的温度,头一摆,迎面撞上了一堵墙。
连亭猝不及防被当胸一撞,他这个被袭击的人还没怎么样,撞他的人就已经委委屈屈的哼了一声,额头迅速泛红。
他眼中漫上一丝笑,无奈的拢紧了手臂,一步踏出便已至千里之外。
漆黑的渊底亮起了光,那是匍匐在魔渊里的一座城,无数颗夜明珠镶嵌在城墙上,照的这方地域亮如白昼。连亭并没打算露面,只是带着晏青棠悄无声息的穿过吵嚷的市井,越过巡卫的魔兵,直入魔宫。
人间价值连城的珠宝在这里只是殿宇的装饰,连墙壁都是用整块的黑曜石雕琢而成,是奢华到晏青棠看到都想抠一块墙皮带走的程度。
昏昏沉沉之际,晏青棠隐约嗅到了好闻的熏香,又像是落入了柔软的云里,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她舒服的翻了个身,依稀听见了连亭的声音,但并不真切。
他似乎在说:“……岳山霁,滚过来。”
这声音融进虚空,不知去往何方。
……
……
意识再恢复时,映入眼帘的先是帐顶的轻纱。
她还好好活着,也没被关进地牢之类的地方,反而在一座宫殿之中,连身下的被褥都是柔软的云锦。
身上破烂的外衫已被褪去,换成了件水蓝色的纱衣,晏青棠动了动身子,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霎时被牵动,无比酸爽的滋味直冲天灵盖。
她顿时腿一蹬,开始躺平。
她现在的状况太糟了,不光是体内凝滞的灵气,连经脉都有一定程度的损伤,破破烂烂的仿佛一堵四面漏风的墙,看上去是个化神境,但若要真动起手来,恐怕连个筑基都打不过。
但转念一想,常人修行都是循序渐进,灵气会被反复锤炼,直到彻底被掌控,经脉也会被逐渐开拓,直到能容纳与境界相匹配的灵气。
而晏青棠靠着一颗破境丹和两枚菩提果,一口气从元婴初期直抵化神。灵气虽被纳入了体内,却和她不熟,根本不听使唤,经脉也还未开拓到能承受化神境灵力的程度,被灵气冲碎也在情理之中。
她这一次是伤到了根基。
这种程度的损伤,搞不好这辈子再也无法修行。
晏青棠叹了口气。
她也没多大的失落,毕竟在梵音寺中站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预想到了所有的后果。更何况在来这之前,她就是个凡人,如今这样不过也是回归了原本而已。
晏青棠呆呆的躺了一会,觉得自己好了点,才又尝试着撑起身子下了地。
她打量着四周。
殿中帷幔低垂,到处都是她这种土狗叫不上名字,但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物件,地上铺着柔软的毯子,隔绝了地面的寒凉,脚踩上去暖融融的。
更远的地方是一道宫门,晏青棠缓步踱了过去,及至近前,虚空中忽的闪过一道华光。
晏青棠顿时停住了脚步。
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心中微沉。
这是结界。
不说她现在灵力全无,即便是她全盛时期,也破*不开它。
连亭这是要干什么?
和她玩囚禁?
晏青棠眉心狠狠蹙起。
虽然不悦自己被关在殿中,恨不得一脚蹬在连亭脸上,但她也不会和自己的身体过不去。
晏青棠慢吞吞的移到桌案前,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此刻她终于有时间好好复盘一下,事情为什么会发展到这种境地。
她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喉,忽然开口。
“系统。”晏青棠敲了敲桌角,“你真的是系统吗?”
第63章 你忘了我们师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吗?
杯盏被她捏在指尖,茶也是上好的灵茶,一口入喉,一直隐隐作痛的伤口似乎都好了些许。
晏青棠没在说话,只是撑着下巴,平静的等着系统的回答,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
香炉中的香一点点燃尽,壶中的茶水也冷了下来,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她的手指一下一下的敲击着桌面,不快不慢,发出沉闷的咚咚声,两相对峙之下,终归是系统先出了声。
无机质的电子音再次响在了耳边。
“宿主,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晏青棠笑了一声。
“不明白?”她眉梢一挑,“那我来问你。”
“你可还记得连亭初入青山宗时你说过的话?”
彼时她纠结于该如何将连亭送出青山,甚至试图偷偷摸摸刀了他,可剑未出鞘便被“系统规则”所辖制,动弹不得。
那时它说“宿主不能影响剧情正常进行,否则会执行抹杀程序”。
直到这里时,它看上去仍是个正常的、合格的系统,可在这之后,它却忽然要求晏青棠去争夺大比名额。
其实原著的剧情在晏青棠的脑海中一直很模糊,许多时候都是事到眼前灵光一闪才会想起一些情景,但即便如此,她依旧很确定。
在原本的参加大比的青山宗弟子中,没有“晏青棠”。
她那时就曾质疑过这一点,可系统却始终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回答。
一边是让她不扰乱剧情,一边却是逼她这个在原剧情中并没有戏份的配角主动掺和进去。
它的行为前后完全是相悖的。
而后——
那些本该死在小须弥境中的人活了下来,贺尧风没能破境,年轻一辈的第一个元婴真人是陆闻声。
不管是主角还是炮灰,每个人的剧情线都崩的连他爹妈都不认识,甚至于连亭更是提早一年恢复了记忆。
原著剧情被搅了个乱七八糟,可是系统却没有出来阻止,她也没有遭到抹杀。
“你是一个很消极怠工的‘系统’,基本上不会给我这个宿主找麻烦,很多时候我几乎都要忘记了你的存在。我思来想去,你为数不多所发布的任务中都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魔蛊。”
“让我去大比,所以我就在问剑城的黑市里撞见了发狂的刀客。让我去云州城,所以我在那里遇见了肖先生,知道了他以及他背后势力的存在。在幻域之中,你又叫我去寻连亭,所以我就在他的幻境里亲眼目睹了‘魔蛊’是如何吞噬人的灵根。”
“你一直都在诱导我,我是跟着你的指引,才发现的这一切。而能将所有的时机推演的如此准确且恰到好处的,普天之下怕是只有一位。”她再一次的开口,声音万般笃定,“你根本不是系统。”
脑海中瞬间寂静了下来,周遭温度都似乎比方才低了些许。
系统伪装出来的无机质电子音消失了。
它哼了一声,浩大威严的声音直入晏青棠的脑海之中。
那声音说:“你是何时猜出来的?”
声起的那一瞬间,识海霎时便被震得翻天覆地,仿佛被人当头一锤。她的眼前开始发黑,识海正在快速湮灭,几乎要被方才那简简单单的一道声音碾成齑粉,化入虚无。
“我其实没猜出来。”无论多笃定的语气,都不过是在诈它而已,晏青棠努力喘着气,“可现在我知道你是谁了。”
天底下没有人能只凭一道声音便就震得人的识海崩碎。
只能是……它。
她再也撑不住身子,骤然向前倒去,桌上的茶盏被她推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昏昏沉沉间,晏青棠好像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
“阿棠——”
来人将她拢入怀中,略微冰凉的手覆上她的面颊,额头相抵。
渡劫境的神识被调动,小心翼翼的渡进了晏青棠识海中,帮她稳住了濒临崩溃的识海。
“系统”也终于意识到晏青棠只是个可怜的化神小修士,根本无法承受住它的力量,顷刻间有仙光流过,仿佛时间倒流一般,碎裂的识海重新被抚平,顺带着连亭探进去的部分神识都被敷衍的安慰了一下。
连亭:“……”
他怔了一瞬。
到了他这种境界,对某些事物的存在多少会有些感应,虽未曾真正见过,可也能猜出它的身份。
这种感觉只能是……天道。
天道为何会同晏青棠产生联系?
他有些惊愕不解,但关于晏青棠的私事,她自己若不想说,他也不会私自去探寻。
连亭转而垂头看向晏青棠,见她面色逐渐好转,这才松了口气。
狗天道送了晏青棠一个体验死亡大礼包,立刻开溜,充分发挥了它假扮系统时的装死技能,收敛声息,再不见踪影。
晏青棠死了一半又活了,眼睁睁的看着狗天道嗖的一下消失在了她的眼前,留下了一地尾气。
若是它想藏,普天之下怕是没有人能真正的找到它,晏青棠也只能气的跳脚。
这狗东西——
她还什么也没来得及问!
但死了一遍也不是没有好处,识海破碎又重新恢复,这无异于一场涅槃,加之天道仙光的映照下,若说她先前的识海是一条小溪,那现在就变化成了浩瀚的河海。
她身为符修,神识本就比同境界的修士强上一大截,如今又因祸得福识海扩张到了极限。
耳边是连亭的声音:“炼虚之下,只论神识,无人可与你匹敌。”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轻柔的拂过她的肌肤,洒下一片酥痒。
晏青棠蓦地抬起头。
他离她极近,她一抬头,唇几乎要扫过他的脸颊,男人颀长的身躯就这么挡在她的面前,洒下的阴影恰好罩住了她。
这个姿势太过于暧。昧,晏青棠心头蓦地跳动起来,耳根也不受控制的发烫,连亭目光精准的捕捉到了那抹微红,几不可闻的勾了勾唇。
他离得更近了些,故意环过她的身子,抻臂去摸桌上放置着的玉盏。
晏青棠:“……”
她瞬间像被烫到了一般,连滚带爬的弯腰逃出了他的桎梏,心里头莫名觉得连亭最近有点不要脸。
他以前可是动不动就爱脸红,怎得一恢复记忆,就变得这般厚脸皮?
怀里忽然变得空空荡荡,连亭也只短暂的失落了一下,便立刻抬步向晏青棠走过去,一路逼的她连连后退,一个跟头栽在了柔软的床上。
连亭这才止住脚步,他看着鸵鸟一样把头埋在被褥里掩耳盗铃的晏青棠,声音中不自觉的含了些笑意。
“阿棠。”他撩开衣摆,径自坐在了床侧,抬手去扯被角,“过来喝药。”
晏青棠都不知道这狗东西哪来的这么大力气,锦被轻易的被他扯开,又拉着她的手腕将她拖了出来,晏青棠顶着凌乱的头发,拉着一张脸瞪着他。
她目光下移,看向他手中不知何时捧出的玉盏。
盏中药汁乌漆麻黑,冒着咕咚咕咚的小泡,仔细看去还有黑烟泅散而出,散发着诡异的味道。
看上去就是剧毒。
晏青棠呆呆的瞪大了眼,一下子就扁起嘴哭出了声。
“你果然还是想要我的命。”她痛哭流涕,“我好歹曾经也是你的师姐——你忘了我们师姐弟友好互助的日子了吗?”
连亭:“……”
他不禁失笑,低声哄道:“这并非毒药,对你伤口恢复有益处。”
晏青棠坚决后退。
这药的风格一看就是魔渊里的土特产,里边不知道掺了什么奇奇怪怪的鬼东西,一口下去就算不给她喝厥过去,说不定也给她喝的入魔了。
还是不喝为妙。
她打了个滚,一路卷着褥子滚到了床角,把自己从头裹到脚,用行动证明了自己坚决的内心。
“你真不喝吗?”连亭也不生气,漫不经心的说道,“魔族有种秘法,习得后即使断头也可复生。”
他俯下身子,低声逗她:“师姐——你想试试吗?”
晏青棠垂死病中惊坐起。
她神色复杂,一时不是很能接受现在这么大一坨的连亭叫她师姐,也不太能接受他话中含义。
嘴不喝,就割头灌?
这是什么见鬼的魔族思维?
晏青棠还想保住自己的头,两害相权取其轻,她慢慢吞吞的蹭了过去,眼一闭心一横,捏着鼻子一口闷。
像是喝了一碗鼻涕虫煮蟑螂,又放了点屎壳郎,虽然药物入腹的那刻,她能感受到自己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微微发热,似有愈合之相,但是,这并不妨碍她——
“呕!”晏青棠脸一绿,干呕出声。
她的脸色太过难看,弯腰干呕的模样像是要把肺腑都呕出来,眼泪不受控制的垂落,正巧落在了连亭伸过来的手上,烫的他心尖一颤。
他蓦地揽住她的肩:“阿棠?”
晏青棠吐的天昏地暗,偏偏刚有些好转的伤口也来凑热闹,剧烈的刺痛感蔓延开,她顿时软倒在了榻上。
连亭猝不及防的被她带着坠落。
天旋地转。
男人劲瘦的身躯覆在她的身上,压的她喘不过气,晏青棠吃了一嘴鼻涕,正在气头上,抬起一脚就准备踹开压在自己身上的连亭。
连亭被一脚撩阴,立刻侧身躲了过去,余光却瞧见锦被上刺目的红痕,面色骤然一变。
他拉起晏青棠的手,翻开她的袖摆,纤细白皙的小臂上尽是龟裂的伤痕,仔细看去,伤口深处还隐隐泛着雷蓝色的光,时不时的跳动着,将伤口搅得更深了些。
这是天雷之伤。
常人渡雷劫,劫难总在人能承受的范围内,就算受伤也只是皮外伤,可晏青棠不一样。
即便提前有服用菩提果,但其药效终会消散,所以到最后几道雷的时候,晏青棠基本就是咬牙硬抗。
那般恐怖的劫雷降身,伤到筋骨几乎是必然的。
那碗药确实是起了作用,但不过是杯水车薪。
晏青棠的伤,比他想象的要麻烦的多。
他自芥子戒中取出一只玉瓶,塞进了晏青棠手里。
“拿着。”连亭微抿着唇,“镇痛。”
他还记得,晏青棠最怕痛了。
……
……
连亭踏出宫殿,迎面而来的是魔渊暴戾的罡风,风声呼啸着传入耳中,听的连亭心中有些烦闷。
“天雷之伤不比其他,”自烈烈罡风中走出一人,眉眼隽秀,看上去竟是个人的模样,来人施了一礼,“雷光入骨极难医治,最多只能阻止伤口不再恶化,就算是求到碧华宗头上,他们定也是这个说法。”
连亭沉目,冷冷的扫向他。
“岳山霁。”他忽的斥道,“你的药还能再难看难喝些吗?”
正在说正事的岳山霁茫然的被劈头盖脸一顿骂。
他觉得自己的专业素养遭到了质疑:“大家不都是这么喝吗?”
但随即,他的目光就扫过了眼前那座被保护的极好的大殿,忽然意识到可能是里面那位姑娘喝的不开心了。
于是岳山霁迟疑了好一会,尝试道:“那……我下次熬成粉色的?”
第64章 “医修,狗都不当!”
既然岳山霁这么喜欢粉色,那连亭决定好好满足一下他的愿望,给他点颜色瞧瞧。
岳山霁正在努力思考着粉色该怎么调制,身子就蓦地被一股巨力拍飞,一路螺旋升天,撞开空中浓重的黑雾,化成魔渊里唯一的一颗星。
他拉着长调子,一路鬼哭狼嚎,惊得地面上的魔族面面相觑。
“谁家驴上天了?”
此时,岳山霁这头驴已经被连亭一巴掌拍得横跨了半个魔渊,重重的砸落在地上,激起一片尘土。
他呲牙咧嘴的爬了起来,瞥了一眼周遭围过来指指点点看热闹的魔群,自觉丢脸:“看什么看?没见过魔兜风吗?”
大家确实没见过魔自上而下的兜风,凑的更近了些。
岳山霁:“……”
“所以这世上最难沟通的就是伤患家属!”他捂着脸冲出魔群,骂骂咧咧,“医修,狗都不当!”
他口中的伤患家属此刻正杵在原地,蓦地意识到一个惨痛的事实。
——他把给晏青棠治伤的的医修给拍飞了。
连亭:“……”
他顿了顿,神识蓦地铺开,精准寻到了岳山霁的方位,又苦哈哈的跑过去把人给拎了回来。
正靠着一双飞毛腿往回赶的岳山霁陡然被拎住了后衣领,连亭那张冷脸随即出现在眼前,他顿时闭上了嘴,咽下了满嘴大不敬之语,出于心虚,整个人都安静如鸡。
岳山霁只觉得眼前一花,他便已经重回魔宫,顺便还被连亭丢进了药庐里,伤患家属毫无悔改之意,继续无理取闹。
“你的药若是再那么难喝——我就将药和锅全塞进你嘴里!”
岳山霁唯唯诺诺不敢说话:“……那还要粉色的吗?”
连亭险些又飞出一脚。
岳山霁埋头苦干三天,费了不少力气终于调出了粉粉嫩嫩的颜色,用好看的雕花碗装了,才送到了晏青棠面前。
“怎么样?”连亭心中有些紧张。
晏青棠喝了一口,面色麻木。
“你用洗脚水煮猪大肠了?”
连亭:“……”
药庐里,正哼着小曲翻阅古籍的岳山霁忽然脊背发凉。
他眼见着连亭忽然出现,骨节分明的手中拎着个锅,一副要给自己加餐的模样,吓得他手忙脚乱的逃窜了一会,末了还是被连亭无情逮到。
“尊上!”岳山霁哭丧着个脸,连忙求饶,“属下真的尽力了啊,若说要一点味道也没有——”
“属下做不到啊!”
他瑟瑟发抖着,在心里发誓此劫若过定要弃医从文。
医修!狗都不当!
岳山霁赶在吃锅前,语速飞快的自救:“那位姑娘的伤或许可医!”
连亭果然动作一顿。
他睨着岳山霁,虽未言语,可岳山霁却感觉到了他的催促之意。
岳山霁:“天雷之伤乃大道规则之伤,唯有同等级的神物可医。”
“魔渊之外,天衔城东,传说那里就是荒神之域的入口。”他递出方才翻阅的古籍,“据载,那里是天地初开之地,有混沌之气汇聚——或有混沌灵物,取之,伤口或可痊愈。”
只是荒神之域为大道所笼罩,是整个修真界的“禁地”,轻易窥不见荒神域的真容。
就算时误打误撞寻到了荒神域的所在地,也很少有人能从那里全须全尾的走出来。
连亭仔细看了半晌,方才妥善的收起古籍,凉凉的看了岳山霁一眼。
“我不希望你的洗脚水再出现在她的面前。”
岳山霁:“?”
有被侮辱到。
他眼见着连亭的身形逐渐融进虚空。
“尊上!”岳山霁忽然出声,“她只是个女人。”
天底下女人多的是,没必要为她赴险。
连亭没有回头,他的身影彻底消散,不见踪迹。
与此同时,大殿之中,晏青棠蓦地睁开了眼。
她捂着惊跳的胸口,怔怔的望着帐顶垂坠的纱幔。
不知来由的不安忽然漫上心间,晏青棠骤然翻下床塌,再次试图去推殿门,不出意料的被结界的弹开。
力道轻柔,并不痛,却也让她靠近不得,只能被困在这大殿之中。
修行之人所谓的“预感”其实就是某一刻的灵光一现,意识勾连了天地规则,下意识所做出的“推演”,又或者说,在刚刚的那一瞬间,晏青棠隐约察觉到了未来的某一种走向。
可那丝感应太过模糊,一闪而过,让人根本找不出头绪,
这丝躁郁在连续几日都没见到连亭之后,终于达到了巅峰,晏青棠蓦地站起身子,焦躁的在大殿之中转圈。
紧闭的殿门外却忽的有了动静。
她下意识的回过头。
透过门扉之间狭窄的缝隙,晏青棠看见了一张无比怪诞的脸庞。
他的脸仿佛是从中间割裂了一般,一半男一半女,女人脸美艳无比,男人脸则是满脸脓包,腥黄的脓水不断滴落,看上去恶心至极。
这双面魔头蓦地躬下了身子,也透过门缝向里望来,男人的那半张脸上,突起的眼球恰好和晏青棠看了个对眼。
那只眼珠快速转了一圈,随即就有诡异的笑声传了进来。
“嘻嘻。”
晏青棠骤然退了一步,隐于袖摆下的手下意识的扣上了一道符。
“人类?”
“他藏起来了一个人类?”
男人女人的窃窃私语声混合交缠在一起,说不出的诡异,语气中似有惊愕,又有些垂涎。
女人小声道:“她的脸真漂亮,我想要她的面皮。”
“那我们把他抓出来。”男人一声嘻笑。
晏青棠面无表情的勾来一张椅子,顺势一瘫,自芥子戒中掏出来一捧瓜子,边磕边看。
殿门处传来沉闷的一声巨响,虚空中乍然光华一亮,结界浮现而出,拦下了所有的攻击,双面魔破门不成反被揍,被震飞数丈。
晏青棠啧了一声。
“你们这也不行啊。”她吐着瓜子皮开始指指点点,“用点力气,没吃饭吗?”
门外的双面魔:“?”
被一个人类嘲讽,他气到发疯,毫不犹豫的爬起身来,炼虚境的实力暴露无遗,聚拢的魔气再次奔向结界,试图强行撕开它。
晏青棠神色微动。
炼虚境。
这种境界在魔渊里也绝不是个泛泛之辈,或许和眼珠子魔一样,在连亭出世,统一魔渊之前,也是个割据一方的领主级人物。
她托着下巴,感受着门被震的颤动,这般大的动静,却无丝毫余波传向殿中,尽数被阻隔在外。
晏青棠眼底微微复杂。
过了初醒时发现自己被囚禁的气头,她也渐渐的冷静了下来,随后便意识到,这座结界拦的应该不是她,而是殿门之外,魔渊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心。
连亭是在保护她,虽然方式有些粗暴不得当,却也最简单有效。
呆在这里,结界会拦下魔渊中暴戾的魔气,她不会再受到魔气的侵袭,也不会被有心之人暗下毒手。
毕竟连亭失踪一年毫无音讯,如今突然归来,还带回来了一个“人”藏了起来,这定会引来不少目光的窥探。
如她之前所料,连亭的处境并没有外界传言的那么风光,手底下一群狼崽子表面恭敬异常,私底下各有各的心思,能出手时绝对不会吝啬要他的性命。
毕竟人类在大多数魔眼里,不过是卑贱的血食,更何况让他们真心实意的臣服于一个“人身成魔”的两不像。
魔族想吃了他,修士们也绝容不得他。
不知为何,晏青棠心中隐隐有些发闷。
手中瓜子都磕不太香了。
她丢掉瓜子,给自己倒了杯茶冷静一下。
被她故意激怒的魔头干劲十足,门外震动不休,但她想等的人却一直没来。
晏青棠枯坐了半晌。
不是——
别的魔都跑到连亭的地盘上拉屎了,他还不知道在哪里玛卡巴卡呢?
前些时候一整天恨不得都住在这里,怎么这几日都不来了?
是觉得她烦了?
觉得她吃的多了?
想让她自生自灭了?
晏青棠气冲冲的去找被自己丢到犄角旮旯里的传音玉筒。
许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自入魔渊,玉筒就成了摆设,发出去的信息都没收到回应。
除了前两天她孤零零一个人被关到发疯,对着玉筒自言自语的挨个骚扰了一遍叶眠秋等人,又向容潋哭了半天连亭不给她饭吃,是个坏师弟之后,这玩意就不知道被她丢到了哪。
晏青棠翻了半晌,最后在床底下看见了它。
她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浮灰,神识探入。
同在魔渊的话……应当能收到传信?
她点开连亭的名字,可等了半天,依旧没有回应。
晏青棠的心蓦地一沉。
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再次萦绕上心头,攥的她心尖发痛,晏青棠俶而回头,目光紧落在了殿门上。
连亭现在是什么情形他们肯定知道,否则也不会胆大包天的跑来这里撒野。
可方才她将人得罪了一遍,若直接问,多半是得不到答案的。
晏青棠思虑片刻,几步踱过去,忽然开口:“这般大的动静,你们就不怕将连亭引过来吗?”
门外双生魔动作一顿。
晏青棠这才像是发觉自己没将话说清楚一般,补充道:“我的意思是……你们敢做,定然有这样做的底气——我们或许可以合作?”
尖细的声音响起。
“合作?”女人忽的垂头,细长的丹凤眼贴近门缝,看上去脉脉含情,“既是合作,你能带给我们什么?”
“我能给你的,就是连亭将我囚禁在这里的理由。”晏青棠弯起眼,“拂霄戟在我手中。”
女人蓦地偏过了头,视线里顿时变换成了男人的那半张脸,突起的眼珠上下扫动,斩钉截铁道:“不可能!”
于是,晏青棠便知道了这魔头和眼珠子魔大概率是同谋。
“为何不可能?”晏青棠问,“我也是运气好,正遇上连亭和一只长着八只眼的魔头争斗,还将他诛杀在了梵音寺前。”
晏青棠脸不红气不喘的胡编乱造:“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所以拂霄戟到了我手中。”
双面魔克制不住的锤裂了地面。
——如晏青棠所言,他们确实联系不上眼魔了。
眼魔的行动是绝密,整个魔渊都没几个人知道,如今却被晏青棠捅破,双面魔不禁重新审视起这个人类来。
她面色平静,丝毫看不出半分破绽,周身气息也时有时无,一下子像是个凡人,一下子又像是个修士,十分琢磨不定。
他们已经是炼虚境了,可依旧看不透她的真实修为,如此看来,倒真不是个简单人物。
他们哪知道这是晏青棠伤的快成人了,气息自然会时常跌落。
双面魔被这个美妙的误会误导,轻视的态度也收敛了一些。
“你想要什么?”
晏青棠沉眸:“我要你们救我出去,再送我出魔渊,我便将拂霄戟交给你们。”
“当然,我奉劝你们也不要动什么歪心思,这世上只有我一个人知道拂霄戟在哪,我若出了事,你们就再也拿不到它了。”晏青棠煞有其事的补充,“毕竟连亭都找不到它,只能把我关起来拷打。”
她说这话微微抬手了小臂,露出了斑驳的伤痕,转眼间又收了回去。
双面魔眯了眯眸。
虽然只是远远扫过一眼,但依旧能看见人类才有的细腻肌肤上遍布的可怖痕迹。
看上去她的话并没有作假。
这确实是个划算的生意,等拿到了拂霄戟,再割下她的面皮就行了。
女人这般想着就低低的笑了起来。
“好。”她细声开口,“合作愉快。”
“你们有把握吗?”晏青棠却凉凉开口,“我可不希望我一踏出殿门,便正好被连亭抓个正着。”
女人脸轻轻的笑了起来,越看晏青棠那张脸越觉得满意。
“他不在魔渊。”她涂着丹蔻的那只手夸张的捂住了嘴,小声开口,“他胆大包天,去往了荒神域,你若是能出来,定能看见——”
“东边的天都要被震破咯!”
晏青棠面色微变。
荒神域?
指间不自觉的用力,玉筒被她捏碎,锋利的玉刺划破了晏青棠的指腹,豆大的血珠滴落下来。
……
……
鲜血自指缝间滴落,厚重的沙层上蓦地染上了一丝鲜红。
荒神域中尽是一片荒芜废土,这里的空间皆被禁锢,无法缩地成寸,若要进入,便只能依靠双腿一步步的前行。
连亭已经走了很久,周遭是一成不变的景色,肉眼可见的尽头处是被风卷起的满天黄沙,庞大的沙土巨幕连接了天与地之间,呼啸着向连亭压来,飞起的每一粒砂砾都带着沉重的规则之威,压的他的肺腑绞痛。
但他却浑不在意的垂眸,掌心之中是一枚不规则的石头。
这其实只是一枚普通的灵石原石,不知何时落在了荒神域中,百万年来经由混沌气息的洗礼,化作了一颗“混沌之石”。
他以指腹仔细的碾去其上棱角,将它雕琢成了圆润饱满的模样。又拭去了其上沾染的血迹,眉眼间不自觉的泛起了一丝柔和笑意。
该回城了。
连亭想。
他踏过满地黄沙,拂去了身上的血痕,临回魔渊,却又顿住了脚步。
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的变了目的地,一步踏出,眼前忽的变成了热闹的市井,满城行人如织,烟火气十足。
酒肆食铺林立,各色香味交织在一处,勾的人食指大动。
与此同时,晏青棠正麻木的听着霹雳哐啷的声音。
双面魔撸起袖子一阵苦干,都累的翻白眼了,可结界却还是纹丝不动。
晏青棠瘫在椅子上看猴戏,听了半天鬼动静,终于还是忍不住打断了干劲十足的双面魔。
“在这样下去要等到猴年马月才能把我救出来?要我说——你们不如先破个渡劫?”
双面魔:“……”
这层避障若是那般好突破,那这么久以来,天底下也不会只有三位渡劫。
晏青棠似乎什么都没说,又似乎骂的很脏。
他们隐隐约约觉得自己被羞辱了。
晏青棠又接着给他们出主意:“或者你们去找些帮手来?”
也好让她看看他们这股反叛势力都有哪些同伙,回头透给连亭,把这群人一锅端了。
晏青棠没有良心的琢磨着怎么背刺“盟友”,她可怜的盟友尚蒙在鼓中不得知,甚至还觉得这是个好主意。
男人和女人对视一眼,硬生生给自己整成了斗鸡眼,而后一拍即合,转头扭着小蛮腰就准备去坑自己的同伙。
晏青棠深藏功与名。
但她不知道,聘婷袅袅离去的双面魔蓦地被扼住了脖颈,须臾之间便被带进了幽深的魔渊深处。
这里涌动着最深重浓稠的黑暗,百里之内毫无人息,颈间五指宛若铁钩般牢牢地锁住他的咽喉,连呼吸都渐渐被夺走。
窒息的痛苦让双面魔的整张脸都泛起了红色,逐渐模糊的视线里,现出了一张苍白的脸。
俊美凌厉,一双眼中墨色翻涌。
双面魔下意识的望向东方,果然见那异象已渐渐平息下来。
连亭居然活着回来了!
双面魔登时脊背一僵,男人脸上的脓包惊惧的爆开,女人脸上也闪过一丝惧意,又忽然变得泫然欲泣,美艳的脸上荡开一丝委屈。
“尊,尊上……”她吃力的抬起手,欲去抚摸连亭的小臂,连亭眼中划过一丝嫌恶,蓦地将他丢了出去。
双面魔顿时跌倒在地。
连亭面无表情的垂眸,忽然开口:“你看到她了。”
双面魔伏在地上,战战兢兢。
“属下……只是无意。”
连亭抬步,一步一步的逼近他,浓稠暴烈的魔气在他的意志下沸腾起来,杀机毕露。
眼见糊弄不过去,双面魔面上的恭敬渐渐褪去,目光怨毒的骤然暴起。
漆黑的魔气在他手中化成长鞭,宛若灵活的蛇一般向连亭绞去。
“你在荒神域中受了不轻的伤吧?”男人脸的声音里是满满的恶意,“说不定今日我就能杀了你——我将会成为新的魔尊!”
女人脸惊慌的阻拦:“哎呀!你别打他的脸!我要给你的丑脸也换一张皮!”
男人脸:“……”
双面魔可不像眼珠子魔那般好对付,全盛时期的炼虚境是能移山填海的存在,何况乎连亭确实受了不轻的伤。
他稍稍费了些力气才挡下了双面魔重重叠叠的鞭影,落空的长鞭击打在大地之上,整个魔渊都仿佛在震颤。
翻滚的浓雾都被撞击的余波搅散,露出了魔渊外正烈的太阳,温暖的光头一次洒在魔渊之中,惊得魔族们满面骇然。
而始作俑者却已经重新被扼住了咽喉,连亭没什么表情擦去唇角血迹。
“你本可以多活一些时日。”他冷声道,“如果你不妄图对她动手的话。”
他话中之意却让双面魔愣了一息,随即,女人脸忽然大笑。
“我们对她动手?”她的笑声逐渐变得嘶哑怨毒,“你以为我们为何会离去?”
“尊上是想保护她吗?”
女人脸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
“……可她却想和我们合作。”
“杀了你啊。”
她声音极轻,带着些许蛊惑的意味,挑拨离间完就头一歪。
临死之前,双面魔勾起嘴角,遗憾的想。
这场好戏好像看不到了。
阳光短暂的露了个面,重新聚起的的雾气就再次将它隔绝开来,魔渊中再次冷寂下来。
浓重的黑暗里,连亭站了一小会,才丢掉了手中的尸体。
他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摆,让自己看上去不是那么的狼狈,方才转身。
大殿之中。
紧闭的殿门忽然发出响动,晏青棠以为是双面魔带着他的同伙来了,也没在意,她懒散的伸了个懒腰,准备再去见识一下魔渊里生物品种的多样性,观赏一下这一次又来了个什么丑东西。
她回过头,正好看见殿门被推开,男人的身影现于眼前。
“连亭?”
晏青棠蓦地一惊,脑子还未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冲上前去。
第65章 “是因为不想喝洗脚水吗?”
连亭的状态并不算好,脸色惨白的像个死人一般,连呼吸声都轻不可闻。
晏青棠看见了他发丝间夹杂着的沙砾,也看见了他眼中疲惫的血丝。
她心中蓦地一酸,声音有些干涩:“你……还好吗?”
连亭点了点头。
他动作很轻,目光却很专注,微凉的指尖勾起晏青棠耳边凌乱的碎发,别在了耳后。
他十分自然的拉起了晏青棠的手,鸽子蛋大小的一颗明珠被他放进了她的手心。
接触到肌肤的那一刻,晏青棠蓦地感觉一股极为舒*畅的气息融进血肉中,浑身顿时一轻。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
她能察觉到,一直绞在血肉骨骼深处的、跳动着的雷光被抚平,甚至于在慢慢化散。
晏青棠忽然想起双面魔所说的话。
“他去了荒神域”。
荒神域。
对于这三个字,晏青棠并不算陌生。
青山宗藏经阁中经文读本以百万计,她又是其中常客,面壁思过时也翻过几本杂记手札。
就算在人人可遁地飞天的修真界里,荒神域也是极为特殊的一个地方。
传闻里,那是天地初开之所,留存着世间最本源的力量。
混沌之力。
又经由了千万年的演化,方分化出了清浊二气。自清气中生出了人,自浊气中孕育出了魔族。
那是世界起源之地,极为危险的禁区。
晏青棠怔怔的垂头,看着那枚圆润的石头。
她心中隐隐明白了这是何物,却有更大的疑惑升起。
他……何至于此?
一句“你没必要去赴险”堵在了喉间,晏青棠莫名觉得,若是真的说出了这种话,是在践踏他的心意。
她怔愣的被连亭扯到了桌边,眼看着他取出了一只食盒。
连亭唇角勾了勾,侧过头来低声道:“饿了吧,先吃些东西。”
他扣开盖子,鲜甜的蟹香瞬间弥漫开来。
晏青棠诧异的抬眸。
这味道很熟悉。
青山宗山脚下面馆的招牌,在宗中时,她总是磨着外门采买的执事给她带上一碗。
但晏青棠没动筷子,她目光扫过连亭苍白的唇,忽然开口:“你受伤了。”
连亭未语,只是沉默的将筷子递到了她的手中。
晏青棠拗不过他,挑起一筷子的面,劲道的面裹满了蟹肉,一口下去满嘴生香。
更漏滴滴答答的响动中,连亭忽然叫了一句。
“阿棠。”
晏青棠回过头。
她看见他的唇微微上挑,琥珀色的眼中浸满了轻盈的光。
这是晏青棠第一次看见连亭的笑,可却转瞬即逝。
他蓦地垂下了头,栽进了晏青棠的怀中。
魔以人为血食,为人之死敌。
更何况是他这种臭名昭著的魔头。
他总是要死的,至于死在谁的手中,反而不重要了。
要杀便杀吧。
意识归于黑暗之前,连亭想。
晏青棠哪知道他这见鬼的想法,不然保管把他吊起来反复抽上三百遍,在塞进江云淮的丹炉里毒上一年。
她只是条件反射的伸手扶住他,触及到他肩背之时沾染了满手湿痕。
刺目的血色映在晏青棠的眼底,她面色骤然起了变化:“连亭!”
他没有反应。
硕大一颗头压在晏青棠的胸口,晏青棠都要窒息了,费了半天劲才拖着他抬上了塌。
她手忙脚乱的去翻芥子戒。
晏青棠此刻气的要死。
一边气自己真就顺了他的意,先吃了那碗面,没去逼问他的伤势,一边气连亭自己不拿自己的命当命。
明知道自己受了这么重的伤,却也不去医治。
——哪怕他将这结界打开,也不至于均被困在这殿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她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掏出来一大堆丹药,粗略看了看药效,拔开瓶塞就往连亭嘴里倒,这狗男人还不张嘴,急的晏青棠都想伸手卸他下巴。
她的罪恶之手刚伸出去,昏迷中的连亭似乎感觉到了自己危险的处境,他喉结动了动,终归是配合着将丹药咽了下去。
好歹逃过了一劫。
血渐渐被止住,晏青棠心头才稍松了一下。
她抓着连亭的手,将那枚混沌石放到了他的手心。
既是从荒神域受的伤,那这混沌石应当也有用吧。
最好是有用。
不然她高低得把连亭这不要命的给扒了皮揍一顿,回头还得带着苏群玉他们去他坟头上打架,让他死都死不安生。
晏青棠捂着脑袋胡思乱想。
“大不了我以后不向师父告你的状,我也不让你帮我抄书了。”她揪了揪连亭散乱的发丝,“你得醒过来。”
“不然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
……
死亡对连亭而言并不算陌生。
不过就是疼痛、冰冷、最后归于沉寂而已,他十分坦然的接受了自己的宿命,坠落在了黑暗之中。
他少时被关在地牢中,做灵根的供体,逃出来后又坠入了魔渊,细细想来这辈子连阳光都没见过多少。
唯一温暖的日子就是在青山宗中。
青山风景秀美,阳光也很好,就连偶尔的阴雨连绵都不显沉闷,噼里啪啦的雨声欢快的很。
会有人接受他的残缺,不在意世人眼光,送他一柄翠微剑;会有人始终陪在他的身边,露出比阳光还明媚的笑;也会有人忍受他沉闷的性子,笑嘻嘻的凑上前来叫他一声“阿朝师弟”。
阿朝。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有种蓬勃的少年气,哪像他死水般无趣的一声。
他受宠若惊。
可那都是偷来的。
坠下魔渊的那一刻,过往所有的记忆都涌上心头,他才知道——
原来他是个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修罗恶鬼,早已不配站在人前。
可蓦地,有什么温热的的东西握住了他的手。
熟悉的声音告诉他。
“你得醒过来,不然我把你头拧下来当球踢。”
连亭:“……”
她要实在是想的话,倒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魔族有断头重生的秘术。
连亭这样想。
可她的话却叫他归于沉寂的意识海再次悸动起来,像是被投掷了一颗石子,泛起层层涟漪。
他想回过头,想拼命地赶到她身边。
回头的路很不好走,遍布荆棘,每一步路都割的他鲜血淋漓。
他走得很慢,但却很稳。
直到某一刻——
眼前蓦地一片光明。
他手指微动,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温热滑腻的肌肤。
连亭没忍住,又动了动指头,偏过头就对上了晏青棠的死亡凝视。
她垂眸看着搭在自己手腕上的咸猪手,幽幽发问:“好摸吗?”
连亭:“……”
他头发掩盖的耳根后唰的升起一阵热意,顿时僵在了原地,不知道是该点头还是摇头。
好在晏青棠也没继续追问,又换了个问题。
“为什么不叫医修?”她拉着一张脸,明显不开心,“是因为不想喝洗脚水吗?”
连亭:“……”
他有种预感,他要是敢说不喝,晏青棠的拳头肯定就会砸上来。
他默了默,开口召唤岳山霁。
远处。
一脚踹翻了药庐,正准备弃医从文重新做人的岳山霁小手一僵。
去,他是狗。
不去,他入土。
他跳起来骂了半天,苦哈哈的从药庐废墟里掏出了自己的药箱,佝偻着腰仿佛老了十岁。
殿中。
看着他终于重视起了自己的性命,晏青棠的面色这才好看了些。
连亭昏了一天一夜,她也瞪着眼守了一天一夜,此刻他醒了过来,晏青棠只觉得心中的大石头骤然落了地,又见连亭微微干裂的嘴唇,便想起身去斟杯茶。
她转过身,手臂却蓦地被箍住。
晏青棠离开的那一刻,几乎是下意识的,连亭骤然起身拉住了她。
晏青棠未曾作防,连亭大力之下,尚还虚弱的身体陡然间失去了平衡,拽着她仰躺在床上。
他箍住她的腰,心脏疯狂的跳动着。
离得近了,她身上那股极清浅的冷香再次渗入鼻尖,勾的他心尖忍不住发痒。
他喉结动了动。
晏青棠措不及防之下,被扯着趴进了他的怀里,抬眼就是连亭在拉扯下微微散开的衣襟。
她脸颊霎时漫上一层红晕,一双眼都不知道往哪搁,挣了几下还挣不脱。
她有些慌乱:“你……你想干嘛?”
连亭低低笑了一声。
“我想——”他附在她的耳边,哑声道,“我想问问你,还要不要我的头?”
“我摘下来?嗯?”
如果忽略他可怕的话,这上扬的尾音几乎烫的晏青棠心尖一酥。
她不合时宜的想起了连亭说过的那个奇葩秘术。
晏青棠:“……”
她都不敢想,某一日,自己正拿着连亭的头修炼投篮绝技,不小心一个手滑,丢到了赶来督促她学习的容潋手里。
容潋和连亭的头大眼瞪小眼。
容潋撅过去。
这种大孝徒还是让明禅来做吧。
晏青棠连连摇头:“不了不了——你的头只有长在你的脖子上,他才是一个好头。”
她慌慌张张的欲去扒连亭的手臂,不曾想殿门外忽的传来人声。
岳山霁还不知道自己来的十分不是时候,他苦着脸拉长调子:“尊上——”
连亭抬眸,指尖牵来魔气,扯散了垂坠的床帐,眼前飘过大片轻纱,将晏青棠的视线挡的严严实实,也让外面的人看不到她的身形。
连亭将她揽的更紧了些。
“嘘。”他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颈间,晏青棠禁不住僵了身子。
连亭这才看向殿外,开口:“嗯。”
随着这一声,结界蓦地将岳山霁吞没,转眼间他就被拉进了殿中。
他看着床帐内隐约交叠着的两道人影,啧了一声,有些不赞成的开口:“尊上,那位姑娘的身体尚未痊愈,不适合过多的做一些帐内运动。”
正在奋力掰着连亭的手臂的晏青棠闻声一愣。
她后知后觉的想明白了这话何意,差点窜起来,咬牙切齿:“……你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岳山霁道:“我误会了什么?我什么也没误会。”
“我可是亲眼瞧见了我们尊上被扯烂的衣裳,足见战况之激烈,姑娘之神勇,”他夸张的挤眉弄眼,“让万年老光棍都开了花,还玩的这么花。”
岳山霁跺了跺脚,扭捏道:“人家还在呢!”
晏青棠:“?”
第66章 “我不放”
她突然想起了坠入魔渊那一日,连亭因恢复真身而撑破的衣裳。
晏青棠:“……”
这沉重的黑锅压的她这个柔弱女子都直不起腰。
果然是风水轮流转,以前背锅的是连亭,现在倒霉的成了她。
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她确实是秒懂了,倒是连亭迟迟没明白岳山霁的意思。
“何为帐内……”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晏青棠扼杀在了摇篮里。
她整个人都扑了上去,捂住了连亭的嘴,恶狠狠道:“闭嘴!”
她一点也不想给他解释这是何意,也不想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青天白日,禁止谈论这个话题。
连亭好学未遂,反被羞恼的晏青棠轰下了塌。
隔着一层薄纱,他瞧见了晏青棠翻了个身,用后脑勺对着他。
连亭不禁哑然失笑。
直到此刻,他忽然意识到是他错了。
晏青棠从来都和别人不一样。
他又怎么能被旁人所蛊惑,以小人之心去揣度于她。
“阿棠。”他忽然开口,“对不起。”
晏青棠动了动,硬邦邦道:“你对不起的不是我,是你自己。”
她还在为连亭不将自己的命放在心上而耿耿于怀。
身后的岳山霁听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噫——
他在心里暗自吐槽。
真是肉麻。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被小情侣给恶心麻了,所以在制药时才会小手一抖,不小心搞出了粉中带点乌漆麻黑的一锅汤。
汤锅里还时不时的爆出一朵绿色的泡,看上去像发霉了一样。
这带有岳山霁强烈的个人色彩的药一端上来,迎着连亭沉默的目光,他哭丧着一张脸,硬着头皮道:“我要说我真没下毒,您信吗?”
连亭:“……”
帐内的晏青棠也闻到了那股诡异的气味,她窒息了一会儿,声音有些一言难尽。
“你要不转行吧。”晏青棠真诚建议,“放过那些可怜的病人。”
岳山霁却只听见了她的前半句,惊喜道:“真的吗!”
他早就想如此!
岳山霁开开心心的跑去砸药锅了。
他可怜的病人连亭对着那碗药神色凝重,迟迟无法下口。
晏青棠一看这哪行,她立刻拨开纱帘下了地,离得近了那股味更叫人头晕目眩,但她坚强的忍了下来,一想到待会药要进谁的肚子里,这不听话的嘴角就怎么也压不下来。
她微笑的端起药碗。
“来。”晏青棠温柔道,“喝药了。”
话落,她在心里补了一句。
——大郎。
连大郎从未见过她这般温柔的模样,一瞬间虎躯一震,腰也不疼了腿也不酸了,连味道也闻不到尝不出了。
他喉结微动,目光落在她身上,就着晏青棠的手,一口一口喝下了那碗药。
“好喝吗?”晏青棠坏心眼的问。
未曾想连亭忽的轻笑一声。
“嗯。”他哑声道,“好喝。”
晏青棠:“?”
完了。
也没有典籍记载过荒神域会收走人的味觉啊。
荒神域背大锅。
……
……
连亭身上多是被规则压迫出来的伤,说棘手的话有混沌石在,也不算太难医治,说简单却依旧要养上一段时间,才能不留后患。
魔渊中不知岁月流逝,只记得更漏都滴满了好几回。
跳跃的雷弧早已散去,可怖的伤痕也渐渐愈合,只在她的肌肤上留下了极浅的粉色痕迹。
虽然经脉依旧破破烂烂,灵气也堆在灵府中无法化用,但不用忍疼了,晏青棠还是很开心。
她当天多吃了三大碗饭,连亭看的害怕,试图阻拦未果,还遭到了晏青棠的死亡质问。
“你嫌我吃的多?”
连亭:“……我没有。”
连亭哪能嫌弃她,她就算把整个魔渊都吃了也没关系,只是害怕她撑坏肚子。
他试图解释,然而落在晏青棠眼中都是狡辩。
“所以是怕我把你家吃穷了呗,所以就算你成了魔尊也还是穷困潦倒呗。”晏青棠暗自伤神,“所以师姐弟之间的爱终究会消散的呗。”
连亭:“……”
他脑海中一瞬间只浮现出一个念头。
师弟和师姐的爱散了也没什么不好,他倒是想换成另一种。
但说出来怕晏青棠打他。
所以他机智的换了另一个话题:“我有钱。”
晏青棠果然很有兴趣,连饭都不吃了。
“展开讲讲?”
他隐秘的勾了勾唇。
宽大的袖摆蓦地的划过虚空,带起一阵细微的风,落到晏青棠面颊之上,拂散了她的发丝。
腰肢被勾住,不容抗拒的力道将她牵入怀中,晏青棠错愕的扑向他,撞到了一堵硬邦邦的墙上。
空间紧接着被撕裂,身子一轻,再反应过来时,她已经站在了城楼最顶处。
这是她来魔渊这么久,第一次走出那道殿门。
入目是闪烁在黑暗之中星星点点的光,那是镶嵌在城壁上的夜明珠,明亮的光下是五颜六色的宝石,被拿来充作城墙上的装饰物,还有各种稀奇珍宝,随意的堆在不起眼的角落处,无人问津。
晏青棠:“……所以穷困潦倒的只有我?”
她能感受到连亭的胸腔微微震动,似乎是在闷笑。
“都送你。”他说。
可晏青棠还没来得及拿到自己的宝贝,就被连亭带着跨出了城。
罡风尽数被他阻隔在外,身后城门快速远去,逐渐远离了嘈杂人声。
路好走些的时候,连亭才松开了揽着她的手。
晏青棠落在了地上。
脚下是一望无际的荒原,见不到半点魔影,只偶尔能瞧见几株影影绰绰的枯树。
连亭拉起了她的手,忽然想起在云州城时看见的凡人夫妻也是这样肩抵着肩,一同前行。
他心中忽的泛起一丝隐秘的喜悦。
“阿棠。”他忍不住唤了她一声。
他看见晏青棠偏过头,一双眼落在他身上,似乎在这一刹那,她的眼中只容得下他一人。
“怎么了?”晏青棠问。
连亭摇了摇头。
黑暗中,他沉默的牵着她朝前走,渐渐的,除了呼啸的风声,晏青棠还听见了些其他的声音。
像是枝叶摇摆的沙沙声。
“到了。”她听见连亭说。
笼罩于魔渊之上的雾气被连亭出手搅散,圆月之光洒落在深渊。
眼前出现了一座矮山,出乎意料的,在魔渊这种鸟不拉屎的荒芜之地,这座山居然格外的郁郁青青,枯树逢春成山林,偶尔还能听见鸟鸣声。
是这些树的枝叶为它们挡下了暴戾的罡风,才叫它们得以存活。
踏过陡峭的山路,再往里走,空气渐渐湿润了起来,又转过身前石壁,眼前蓦地开阔。
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泉。
那是极漂亮的冷蓝色,倒映着悬于云端的月,微光粼粼的湖面时不时还溅起点点星光。
也几乎是同时,晏青棠感觉周遭温度骤降,她眉宇间很快被染上了一层冰霜,唇色都隐隐泛青,直到整个人被连亭抱在怀中,状态才稍微好了些许。
她牙关打颤,努力靠近周遭唯一的热源,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
“这、这里?”
纵然她现在无法动用灵力,但好歹也是化神境的躯体,竟然也无法抗住这股寒意,若是没有连亭在身边,怕是只有一个被冻死的结局。
“这是往生泉。”连亭垂头,拭去她睫毛上的霜花,“是自魔渊地髓深处,生出的一眼泉。”
“我第一次看到它的时候,经脉寸断。”
晏青棠猛地抬头看向他。
电光火石间,她忽然想起了一件她一直不敢提起,总觉得有些冒犯的事。
——她曾在幻境中亲眼看见连亭自爆灵根。
按道理讲,那种程度的自爆根本无法精准的控制范围,现在看来,当时凝聚起的灵气不禁震碎了灵根,很可能也震断了他的经脉。
可他依旧成为了渡劫境。
晏青棠的目光看向那冷蓝色的水面。
“比起我断裂的经脉,你一直都更在意我身上的天雷之伤。”她喃喃,“你早就知道我的经脉有救,我成不了一个废人。”
连亭嗯了一声。
但他神情并不见松快,反而更沉了几分。
“我一直在犹豫。”他下巴蹭了蹭晏青棠的发,“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你,但我总觉得我不该替你做决定。”
“往生泉可重塑筋骨经脉,但有代价。”
“剜心蚀骨,抽筋扒皮不可述其一。”
晏青棠顿时一默。
良久,她才开口。
“我其实一直都很怕痛,我还怕苦怕累,每天都想躺着不起床。”她声音有些低,“知道自己经脉毁了,做不成修士的那刻,我也没觉得有什么——可是当这眼泉摆在我面前时,我竟然犹豫了。”
她忽然想起了自己还有很多没做完的事。
她还没有找到盗挖灵根的凶手,她也没亲眼看着青山宗踏过覆灭的节点,她还想……不让连亭手染血腥。
“我想试试。”晏青棠说。
连亭揽着她的手臂更用力了些,几乎要将她融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我就知道。”他忽然捂住了眼,“你哪里是怕痛怕苦又怕累,你从来都只怕自己救不下其他人。”
他的声音有些发闷:“那这之后,你是不是就要走了。”
离开他,回到那个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她自己真正的家。
晏青棠没做声。
许久,她才自唇间挤出几个字,嗓音竟也有几分沙哑:“那你会放我离开吗。”
“不。”连亭沉眸,有些执拗,“我不放。”
第67章 他的师姐应该是一个自由的人。
雾气再次笼罩下来。
黑暗中,晏青棠看不见连亭的神情,但能感觉到他微微用力的双手,几乎要箍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听见他低哑的嗓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固执。
晏青棠的心蓦地沉了下来。
她很清楚,如果连亭执意要留下她,她绝对走不出这这到道深渊,他大可以继续将她关在殿中,光那道结界就足以叫她束手无策。
气氛凝滞下来,周遭空气都仿佛被那凛冽的寒气冻结了一般,许久之后,晏青棠才出声。
“可你还是带我来了。”她埋头在他怀中,显得声音有些闷,带着浅浅的鼻音,“明明我做个废人,会更好控制一些,不是吗?”
她半推开了他的身子,没有在纠结于这个问题,而是问:“我该怎么做?”
往后的事往后再提,如今当务之急是要重塑经脉。
连亭手掌忽然抚上她的腰,带起一阵细微的痒意,又在晏青棠错愕的神色中勾掉了她的腰带。
外衫瞬间散落,晏青棠下意识的去抓,却被连亭扣住了手。
“别动。”他摩挲着她略显冰凉的指尖,哑声道,“你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抱紧我。”
他牵着她的手,带着她环过自己的腰,晏青棠几乎能感觉到掌下劲瘦的腰腹充满了怎样澎湃的力量。
脚下蓦地一空,他轻易的将她抱了起来,带着她一同坠入了泉水之中。
那一刻——
刺骨的寒冷一点点渗透进她的躯体,仿佛四肢血脉皆被冰封,连意识都在这极致的寒冷下陷入了停顿。
她的气息迅速衰落下去,直到男人贴了上来。隔着湿。透的、薄薄的一层中衣,紧紧覆上了她的身躯,一点一点融化了晏青棠僵硬的身体,她眼皮颤了颤,慢慢的恢复了意识。
发丝随着水流逐动,又被水攒动着交缠在一起,时不时飘过眼前,遮挡住视线。
所以她没看见,连亭深邃而眷恋的眼,他一瞬不瞬的望着她,似乎要将她刻入心底一般,也密切注视着她的状态。
晏青棠在发抖。
她终于知道了连亭为什么要说“剜心蚀骨,抽筋扒皮不可述其一”。
寒意凝成冰刃,无情的刺入她的躯体,晏青棠感觉自己的血肉都被利刃剖开,经脉被一寸一寸的牵扯而出,剧烈的疼痛几乎叫她昏了过去,却又被活生生的疼醒。
溢出的泪融进往生泉中,连亭似有所感的沉眸。
“还可以吗?”他传音询问。
晏青棠强撑着点了点头。
这么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几乎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紧紧抱着连亭的手再也支撑不住的滑落,又被连亭扣住,与她十指交缠。
温和的灵气顺着相触的掌心渡进晏青棠的身体里,稍稍缓解了一些痛苦。
可随即,像是有一双无形的大手一般,一寸寸碾过她被剖出的经脉,极致的寒冷下,经脉变得仿佛冰一般脆弱,只轻轻一用力,就被碾为齑粉。
晏青棠呜咽一声,克制不住的咬住了下唇。
她尝到了血腥的味道。
丝缕鲜红逸散在水中,连亭面色骤变。
“阿棠!”他抬手,拇指不由分说的撬开了她的唇。齿,抵在了她的齿间。
晏青棠已经意识模糊,下嘴也没轻没重,连亭修长的手指上瞬间便被咬出了一道血痕,刺痛传来,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这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全身经脉都被剖出碾碎,更可怕的是这堪称酷刑的折磨,还是在她全程清醒的状况下。
晏青棠已经说不出话了,跟这比起来,连天劫都变成了温柔小意,她前所未有的虚弱,这几天吃好睡好,好不容易养出来的好气色也又一次变得苍白无比。
可这只是个开始。
身体自由下坠,越潜越深,本该幽深的水域却忽的泛起了一阵红光。
晏青棠看见了一道界限。
极为分明的,似乎是被人一剑劈开了一般,冷蓝色的泉水悬于上端,正下方,是赤红色的一片火域。
那股能几乎冻结空间的寒意竟然被轻易的抵消殆尽,甚至连泉水都被炙烤的暖融融的,像是在泡温泉,奇异的冲淡了晏青棠满身的疲累,让她的状态好了些许。
她落在了那道界限上,似乎穿过了一层避障,蓦地坠落。
炽热的空气席卷而来,呼吸间几乎要将人的肺腑烫伤,衣衫上的水渍被迅速的烤干,被冻僵了的骨节也恢复了往日的灵活。
晏青棠下意识的手脚并用的箍住连亭,整个人都坠在他的身前,连亭带着她掠过虚空,落在了一块地心石上。
“这里便是地髓深处。”他解释。
脚下的石头不算大,也是唯一的落脚地,周遭尽是赤红色滚动着的岩浆,炙热的温度熏烤的空气都在扭曲,一旦落进去,以晏青棠现在的状态,恐怕会尸骨无存。
她立刻又像连亭的方向挪了挪,八爪鱼一样挂在他的身上。
连亭任由她挂着,只是面色隐隐古怪,看的晏青棠心中隐隐不安。
但很快,体内生出的异样让晏青棠已经无暇顾及其他。
旧的、破碎的经脉死去,新生的经脉以灵府也始,一点一点的抽条而出。
灼热的火灵渗入她的肌肤,慢慢的开拓出空间,供经脉生长重塑。
这种温度下,晏青棠裸。露的皮肤瞬间泛起灼目的粉红色,体内也酸。痒难耐,渗入体内的火灵仿佛烧毁了她的神智般,脑子里被搅成了一团浆糊。
她一声一声的喘。息着,在这空空荡荡的地髓深处被无限放大,落在连亭耳中。
连亭喉结微动,僵了片刻才伸手扯开了晏青棠环在自己颈间的胳膊,没了支撑,晏青棠瞬间软倒在地,坚硬的石头似乎硌痛了她,她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那是她平日里绝不会发出的声音,又细又软,仿佛羽毛一般拂过,连亭身形愈发僵直,几乎想要立刻转身逃离这里。
可他又听见了晏青棠委委屈屈的哼声:“痒……好烫。”
仿佛血肉新生的酸。痒被放大了千万倍,五脏六腑也几乎要火灵被烧化了,晏青棠难受的哭了出来。
这不是平日里哄糊弄人的假哭,她是真的在抽泣,整个人蜷缩在地上,好不可怜。
连亭瞬间心一软,身体比脑子还快的就弯下了腰。
晏青棠只觉得好像落下来了一朵清凉的云,她下意识抓住了它,整个人都贴了上去。
连亭扶人不成反被拽倒,立刻抬臂拄地,没让自己砸到晏青棠,可晏青棠却不依不饶的缠了上来,烧的通红的脸蹭上了他的颈间,末了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他呼吸已然乱了三分,整个人近乎于惊慌失措的想推开她,又害怕伤到她不敢真的用力,拉扯间却将衣衫扯的更松散了些,晏青棠立刻发现冰块很大,她不在只执着于那一小点地方,开始胡乱探索。
连亭克制不住的闷哼一声。
他捉住她的手,哑声道:“别动了。”
晏青棠哪能听他的话,又或者说她现在根本无法理解他的意思,唯一的念头就是让自己能凉快些。
她一个用力,他的衣衫瞬间散落开来,只凭她身上那薄薄的一层中衣根本隔不住什么。
大概是周围火灵太过肆虐,烫的连亭额角都沁出了一层薄汗,他掐住晏青棠还想向下的手,按在头顶。
“你乖一点。”他附在她耳边,唇畔几乎要吻上她,哑声开口,“很快就好了。”
他的声音落在晏青棠耳中只是一片混乱的杂音,听不出什么信息,她只是奇怪于自己的手为什么不能动了,挣扎的动作又大了些。
连亭觉得,重塑经脉是折磨,这也是折磨。
他眼见着她眼尾化开一抹微红,抿着红润的唇,茫然的哼了一声。
他狠狠的闭上了眼。
但闭上了眼,其余感官却更加敏锐,他能感受到晏青棠细微的呼吸声洒在他身前,烫的他近乎战栗,她的唇也会不经意的吻过他,激起一阵酥。麻。
他知道这是趁人之危,因为他也曾经走过这一遭,他清楚的知道此时此刻晏青棠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可是,他还是无比卑劣的垂下了头,克制不住的吻住了她。
他看见她懵懵懂懂的瞪大了眼,唇。舌。呼吸皆被他掠夺。
他听见她被逼的短促的轻哼,澄明的眼中泪意更浓。
这一刻。
不去担忧于未来,只在当下。
她就在他的身边,漂亮的、鲜活的与他相拥。
体内经脉终于长成,连亭的手也落在了她灵府之上,隔着单薄的一层布料,虚虚按下。
灵府之内堆积着的灵气被他倒逼而出,顺着新生的经脉冲出身体,逸散在空气中。
灵府内骤然一空。
也不知道是被吸干了精气还是因为灵气散失的过快,晏青棠脑子一阵晕眩,沉沉的闭上了眼。
地髓深处,连亭直起身子,慢条斯理的系好自己的衣裳,遮住了自己的狼狈。
他看着晏青棠毫无防备的睡颜,蓦地笑了一声。
有一句话晏青棠说的对。
“可你还是带我来了”。
他曾踌躇了很久。
他下过往生泉,所以害怕她也经受那样的痛苦,更害怕一旦伤愈,她早晚都会离他而去。
可这只是“他”所想。
他看过绚烂的符纹在她指尖下绽开,也见过她挥出的极美的一剑云端月。
这才是她该有的模样。
是强大的、骄傲的晏青棠。
所以他最后还是告诉了她往生泉的存在。
所以——
“我不放你走。”他吻上了她的指尖,“可你若非要离开,我也是……顺你心意的。”
他的师姐应该是一个自由的人。
她会乘风而起,拥向她最灿烂的光明。
第68章 小伙伴们来啦
若是从修真界的方向去看魔渊,便可见千里赤地,尽头处横亘着望不见边际的深渊。
这里轻易不会有人踏足,是被遗弃的失落之所,然而此刻,失落之所的上争吵声此起彼伏,惊得半空中的飞鸟都打了个旋差点掉落。
“不是——”明禅摸了摸他那锃亮的脑门,看了看正辨认方向的时岁和向晚,忍不住质疑道,“你们俩到底靠不靠谱,为什么走着走着到魔渊了?难不成晏青棠和阿朝落在了魔渊里?那还焉能有命在?”
江云淮踹了他一脚。
“你在说什么屁话!”
佛宗结界破碎的那刻,雪花般的求援信息就飞向了各大宗派,同一时刻,青山宗飞仙阁内,承载着晏青棠和连亭精血气息的小像忽然寸寸龟裂,这代表着她们遇上了生死险境,飞仙阁第一时间便发出了警示。
那一天,青鸾跃空而出的异象惊动了整个青山宗。
江云淮就是这样随着宗门出行,中途恰巧遇见了明禅六人。
他小心翼翼的捧出两枚玉制小像,鲜红色的裂痕几乎遍布全身,却始终维持在一个微妙的状态没有彻底碎去。
“小像还在。”江云淮笃定道,“我师弟师妹定然还活得好好的!”
叶眠秋也责备道:“不许说丧气话!”
时岁和向晚捧着巴掌大的一*枚圆盘,头对头检查了好久,才道:“虚空灵鉴没有问题,空间裂隙就是指向于此。”
世间万物都是有迹可循的,空间也不例外,被撕开的裂隙短时间内并不会彻底愈合,就像人的伤口一样,伤愈也会留下浅浅的疤痕。
虚空灵鉴便是请他们沧渊宗长老自宗门中带出来的,专门探寻“空间裂隙”的一件灵宝。
他们是一路循着裂隙至此,若灵鉴未出问题,那……晏青棠二人多半是被眼珠子魔带到了他的地盘。
七人神情皆有些凝重,几步跨至深渊边缘,探头向下望去。
漆黑的魔气环伺,罡风冲击崖壁,发出让人牙酸的幽咽声。
苏群玉打了个冷颤。
“真不愧它‘鬼哭渊’的诨名。”他搓掉一身鸡皮疙瘩,目光里泛上些疑惑,“我怎么感觉这些魔气好像更黑沉了些?是我的错觉吗?”
陆闻声目光一定,随即脸色一变,厉声喝道:“不好——快退!”
下一刻,魔气与罡风搅缠在一起冲天而起,骇人的魔气风暴冲着他们席卷而来。
这是百年都难一遇的暴风眼,倒霉到喝凉水都塞牙缝,走哪哪出事的一群人根本来不及逃离,就被这天地巨力给卷了下去。
向晚立刻祭出缚仙绳,将七人牢牢地捆在一起,以防止在这狂风下被吹散,狂暴的魔气搅碎了他们的护体灵气,连衣服都被撕的破破烂烂,骨骼在这股强压下阵阵闷痛,身上也裂出了道道血痕,整个人都几乎要被撕碎一般。
关键时刻,江云淮掏出了他新寻得的巨无霸丹炉,一炉更比八炉强,兜头将自己连同其余六人一同罩了进去,厚实的丹炉壁替他们分担了大部分的压力,几人这才重新活过来一般。
叶眠秋很少露出目瞪口呆的表情,但每一次都是因为江云淮。
她本以为丹炉砸人已经是江云淮的极限,没想到他又进化出了新的技能,能攻能守,突破下限。
这丹炉装他们七个人都绰绰有余,江云淮骄傲道:“自从我换了这个丹炉,炼丹的效率提升了八倍!”
时岁靠着丹炉壁,警惕的捂住了鼻子:“你拿这丹炉练过毒吗?”
江云淮:“……”
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惊闻此噩耗的时岁都要窒息了。
“江云淮!”旧事再一次重演,时岁不禁悲愤道,“我要锤死你!”
江云淮难得没有怼回去,他一边的陆闻声强忍着不适,偏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江云淮。
“你不用说了。”陆闻声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无语,“……他已经把自己毒翻了。”
时岁:“?”
一行人晕头转向的坠入渊底,死鱼一样爬不起来。
他们没被魔气搅碎,却险些命丧在绝命毒师江云淮手中,到最后还是时岁上手抽了江云淮几个嘴巴子,才将他抽醒找解药。
好不容易解了毒,众人心有余悸的瘫倒在地,望着上空纠缠着的魔气。
暴风眼没有一两个月是不会散去的,依照他们现在的实力,根本没有能力再次穿过头顶的罡风,江云淮的巨无霸毒丹炉也被挤压的变了形,没办法在承受一次魔气压迫,可若一直呆在这里的话,不说灵气耗尽后早晚会被魔气侵体走火入魔,就算能他们扛下来,也难保不会被人发现踪迹。
——毕竟他们身上的灵气就像是黑夜里的一盏灯,稍微离得近些定会被发觉。
一行人进退维谷,偏生玉筒也失效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靠着崖壁休息片刻缓了口气,这才有心情来琢磨如今处境。
“自飞仙阁后,小像再无异动,这样来看我师妹师弟应该暂时性命无忧,若真是在魔渊中,要么就是自己藏了起来,要么就是被抓了。”
叶眠秋敛眉片刻:“当时阿棠刚被天劫加身,身受重伤,就算加上阿朝道友也不太可能从眼珠子魔手中逃离,我更倾向于是被带回了魔城之中。”
“好歹是青山宗的真传弟子,活着的总比死了的价值更大。”时岁沉思,“不过坏了眼珠子魔的好事,肯定要吃不少苦头。”
大家脑海中瞬间浮现出晏青棠和连亭被高高吊起来,眼珠子魔两只手各握着一截小皮鞭,狞笑着抽的他俩跟陀螺一样直转圈。
晏青棠一边痛的涕泗横流,一边发出哀怨的呐喊。
“饿——饿——我要吃饭!”
连亭在一边低声附和:“嗯、是——我师姐要吃饭。”
众人:“……”
太可怕了。
七人面色诡异,对视半晌,迟疑开口。
“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
一行人一拍即合,决定勇闯魔都。
反正继续在这里待下去也是个死,早死晚死都得死。
精神状态十分超前的一群真传当即雄赳赳气昂昂的一齐跨步,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可问题是。”向晚迟疑,“我们就这么去?走不到两步就被魔发现了吧?”
“……”
叶眠秋:“碧华宗有一种隐元丹,服下之后人的气息会暂时隐闭,只要不动用灵力,就无法被察觉,这样一来应当就没问题了,只可惜……”
只可惜这个丹方很偏门,她也只是有所耳闻,并没有真正接触过。
叶眠秋的目光落在了江云淮身上,江云淮没什么表情,但手里已经开始掏药材了。
明禅奇怪的凑上前去:“碧华宗的丹方,你怎么知道?”
江云淮呵呵一笑。
“某一日我潜入碧华宗的丹阁中。”他哐哧一下砸下一个小号丹炉,凉凉道,“偷的。”
明禅:“?”
……
……
魔都大殿中。
晏青棠正在发呆。
苏醒的那刻,昨夜的记忆也尽数回笼,她是怎样在连亭身。下纠缠,又是怎么扒掉了他的衣服,都尽数刻印在她的脑海之中。
以及……最后的那个吻。
她甚至能想起连亭是怎样强势的撬开她的齿关,她的呼吸尽数被掠夺,根本无力反抗,只能任由他……恨不得将她吞吃入腹一般。
晏青棠下意识的抚上了唇。
她觉得一定是当时那个环境的问题,无处不在的火灵定是也侵入了连亭的身体,也给他燃起了一把火。
晏青棠翻了个身,以被蒙面,发出哀嚎。
为什么不让她失忆!
可恶!
她用力捶床,床板都颤了几颤,差点被锤塌。
晏青棠缓了半晌,努力丢掉脑子里乱哄哄的念头,方静下心来开始查探自己的状态。
她这才发现,灵府内淤积的灵气已经不见了。
空气中竟弥漫着灵气,一点一点的被她的身体自主吸纳,反复锤炼。
可魔气与灵气天生相克,相遇定是要厮杀个你死我活,魔渊中又怎么会有灵气的存在?
晏青棠有些讶异的撩开床帐,随即,她神情一呆。
巨大的法阵将所有魔气隔绝在外,无数颗莹润饱满的灵石堆积在大殿上,仿佛一座小山一般,淡淡的灵气自其上逸散,又融进她的身躯之中。
连亭这是……亲手为她打造出了一条灵气矿脉。
晏青棠面色复杂的怔在原地。
她体内原有的灵气散去,想重新恢复实力就要从零重新开始积蓄力量,这些灵石无疑是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晏青棠根本没有想到连亭会为她做到这种程度,淡淡的无措自心底升起。
这份心意重逾千金,又该叫她如何偿还。
可连亭甚至没有给她道谢的机会,整整半个月中只有按时送来的三餐。
有时是青山脚下的汤包,有时又换成了云州城里的佛手羹,甚至她还吃到了西域渡口的醉仙鱼。
可晏青棠一次也没见到过他。
她心中隐隐发闷。
闷的想找个沙包打一顿。
就在晏青棠摩拳擦掌的时候,久未打开的殿门却忽的被推动。
连亭的身影缓缓走近,眼底有些疲惫,但看她时却是带着笑意的。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地髓深处的事情,只是上下打量过她,目光落在她唇上时微微一凝,俶而又恢复常态
“化神了。”他低声道。
晏青棠点了点头,干巴巴:“还要多谢你的灵石。”
满肚子的话都憋在了喉间。
她想问他为何迟迟没露面,又为何要对她这么好,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头一次觉得自己笨嘴拙舌,傻愣愣的杵在原地。
她这副模样落在连亭眼中,他不禁轻笑一声。
“今夜城中很热闹,要出去逛逛么?”
第69章 握草!又是纯狱弟子!
连亭先是藏起了她身上的灵气,又取来了一顶漂亮的的幕篱,遮去了晏青棠的身形容颜,紧接着,熟悉的晕眩感再次传来,瞬息之后,她已经站在了市井间。
街道上声音嘈杂,交谈声、叫卖声融成一片,形状各异的魔族们来来往往,时不时起了冲突大打出手,脑袋都被打的掉了下来。
圆滚滚的脑壳打了几个滚,正滚在晏青棠的脚边,那头上的独眼眨了眨,隔着一层轻纱,对上了晏青棠的视线。
丢了脑袋的魔摸索着朝晏青棠的方向冲来,因为没有眼睛看路的原因,还不小心绊了几跤,栽进魔群中撞了个人仰马翻。
他在被殃及的众魔族的围殴中坚强不屈的爬到晏青棠的脚边,摸起自己的头安上,还不忘回头继续嚣张的挑衅。
“来啊!把你爷爷的头再打掉啊!”
围观魔族头一次见这么奇怪的请求,当即决定要好好满足他的心愿。
魔群呼啦啦的冲上来,关键时刻,连亭揽住了晏青棠的腰,带着她脱离了包围圈。
晏青棠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满脑子都是那颗头,只觉得他们魔族可真是民风淳朴、乐于助人。
也就没发现,连亭那只手就那么一直箍在了她的腰间。
二人贴的极近,近到连亭几乎能感觉得晏青棠身上的温度,他垂下头,空余的那只手扶正了方才混乱间被扯歪的幕篱。
视线再次被严严实实的挡住,晏青棠忍了又忍,还是发出了灵魂质问。
“我长得有那么见不得人吗?”她幽怨的瞪着连亭。
如果依照大部分魔族的形状,是不是只有长着三条腿四只眼五只手八张嘴才算长得好看?
像岳山霁那样长相肖似人族的,是不是其中的丑八怪?
所以出个门还要把她捂得密不透风,是怕她这张丑脸吓到他亲爱的魔族子民?
晏青棠声音凉飕飕的,大有回答不好就要闹脾气的意思。
连亭失笑。
他扶着幕篱的手顺势向下,捏了捏她的耳垂,低声道:“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成年人为什么要做选择?”晏青棠啧了一声,偏头避开他的咸猪手,“我当然都要听。”
连亭太了解晏青棠了,这回答倒也在预料中:“假话就是,你长得很见不得人。”
晏青棠挑了挑眉梢:“那真话呢?”
说话间二人已然走到了街道尽头,入目是一座高阁。
连亭没再出声,只是牵着她一步一步登上了阁顶,垂眸望去,整座城中的灯火皆映入眼帘。
不是繁星,却胜似点点繁星。
连亭却没心思赏景,他神色还算平静,但袖袍下骨节泛白的手却暴露了他的心绪。
晏青棠听见他极轻极轻的声音,融进了风里,只剩下了一点余音。
“我希望你是晏青棠。”
是那个剑符双修、名扬天下的大比魁首,是为了救下佛宗,不惜以命犯险,下落不明的青山宗弟子晏青棠。
而不是……与身陷淤泥、臭名昭著的魔尊连亭绑在一起。
他在晏青棠怔然的神色中俯下了身,眼中荡开了极浅极浅的笑意,看不太分明。
“阿棠。”连亭垂眸,隔着轻薄的一层纱,又一次吻住了她。
不带欲。念,相触即分。
酥麻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唇上,晏青棠整个人几乎都僵在了原地,可她却发现自己并不讨厌这样的接触,反而心跳如擂。
她看见连亭面上神色晦暗。
他拥住了她,掌心抚上了她的后颈,这熟悉的姿势让晏青棠脊背一僵,却根本挣不脱他的辖制。
意识彻底陷入沉寂之前,她听见了连亭的声音,语调近似喟叹。
“我愿意为你而死。”
“也死而无憾。”
……
……
同一时刻,魔都之中迎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城门大开,连个守城的魔兵都没有,像是特意给他们打开的门一般。
苏群玉奇怪的摸着下巴。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这一路上也太过平静了点?除了最开始碰见了几个魔族之外,之后连一个能打的都没遇见。”
最开始那几个魔族境界还不低,逼的他们不得不动用灵力,本以为这一下算是暴露了,要迎来无尽的追杀,可没想到这之后的一路上却风平浪静,偶尔远远瞧见了个魔头,还是个脆皮弱鸡,走着走着脚一歪就把自己摔死了。
怎么看怎么离谱。
“确实很奇怪。”江云淮左顾右盼了一遭,“但那怎么了,活一天赚一天,实在不行就死呗。”
“死之前吞颗毒丹。”向晚眼睛一亮,举手提议,“万一有魔要吃我们,还能把他们毒翻!”
苏群玉:“?”
上次挖地道的时候他就看出来这个向晚表面上看起来文文静静,实则脑子也是个不正常的。
他偏头对时岁道:“你师妹的想法有点危险。”
“我师妹怎么了?”时岁冷笑,“难不成你要把自己洗的干干净净撒上孜然辣椒主动爬进魔族嘴里吗?”
这七个人进了城门,虽然身在魔族老巢里,但依旧不懂低调为何物,大摇大摆的在路上吵架,吵着吵着还差点抡起锤子互砸。
看上去就是一副活够了,对这个世界再没有眷恋了,马上想要入土的样子。
……却完美的融合在了到处打架且嚣张的魔群里,毫无违和感。
沉浸在自己的战斗世界里的魔族们丝毫不知道眼皮子底下混进了几个人。
不善言辞的陆闻声试图劝架,还没想好怎么开口,眼前却毫无征兆的一黑。
他听见时岁在他耳边破口大骂。
“哪个龟孙儿套老子麻袋?”
被江云淮罩丹炉就够了,为什么还被麻袋套头啊!!!
啊!
……
晏青棠是被一阵杂乱的轰闹声吵醒的。
她觉得自己好像化身成了鸭妈妈,耳朵边全是鸭儿子在嘎嘎嘎。
她睁开眼,入目却不再是精美华贵的床榻,一股阴冷发霉的气息扑面而来,那“嘎嘎”声也渐渐变成了她能听懂的话。
“我们这是被带到哪来了?”
这熟悉的声音惊得晏青棠一个激灵,昏昏沉沉的脑子一下子变得清醒起来。
她爬起身子,这才发现自己被关进了地牢之中,抬头一望就见不远处扔着一个巨大的麻袋,晏青棠头皮一炸,翻身下床解开绳子。
麻袋口子一开,晏青棠就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又一个十分熟悉的脑袋争先恐后的冒了出来。
喜的新生的叶眠秋等人也定睛一看。
双方纷纷震惊的跌倒在地。
——握草!又是纯狱弟子!
晏青棠想破头都没想明白这七个人为什么会出现在魔渊,她头痛欲裂的听着七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哭诉着自己倒霉的被暴风眼卷下来,然后一路跋涉的艰辛历程,语气十分难评。
“你是说……自己把自己摔死的魔族?”
她忽然明白了连亭为什么半个月不见踪迹,也明白了连亭所说的“热闹”的真正含义。
反正这死气沉沉的地牢里是挺热闹的。
明禅担忧的凑到晏青棠面前,仔仔细细扫过她:“你没被严刑拷打吧?”
“我看她好的很。”时岁上下打量了晏青棠一遍,“好像还胖了一圈,脸都快比江云淮的丹炉圆了。”
突然被人身攻击的晏青棠拳头硬了。
“对不起。”她保持着和蔼可亲的微笑,“我没有胖,我只是被打肿了而已。”
对于师妹被打肿这件事情,江云淮还是蛮高兴的。
师妹说肿了就是肿了吧。
肿了总比瘦了好。
他上前一步,询问:“阿朝师弟呢?没在这个牢里?”
因为他们的忽然出现,晏青棠本来愉悦的心情滞了一息。
她忽然想起了连亭最后的话。
“我死而无憾。”
心脏忽的无序的跳动起来,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漫上心头,幸而地牢昏暗,这才没叫江云淮瞧见她被烫红了的脸。
晏青棠犹豫了片刻。
魔尊混进仙门成了正道弟子这种事,说出去难免会让有心人觉得青山宗包藏祸心,且连亭是魔尊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否则难免被牵连。
她便道:“阿朝不在此处,他……意外跌出了空间裂隙,不知落向了何方,但应当性命无忧。”
江云淮这才松了口气。
只要未入魔渊,以阿朝师弟的实力,现在说不定就在回青山宗的路上了。
脑子里紧绷着的那根弦顿时松懈下来,江云淮转而抓住了晏青棠的手腕,灵气探了进去,查看晏青棠的身体状态。
下一刻,他惊声道:“化神中期?”
“你前不久不是才刚破化神吗?”江云淮只觉得自己要疯了,“你又随便吃药了?还要不要你的仙途了?”
本身晏青棠破化神就是投机取巧,于大道无益,短时间内就不适合在突破,而是该好好稳固一下自己的境界,可她——
江云淮气的脑瓜子嗡嗡的,晏青棠被骂了个狗血淋头。
但事实上,经过往生泉和地髓火灵的洗礼,她的经脉相较于之前更加宽阔粗壮,再加上那个至今尚无声息的狗天道赐福的仙光。
破境是水到渠成的,几乎是在她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就轻而易举的迈过了那层避障,并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但晏青棠不知道怎么解释,只能缩着脖子听着江云淮唠叨。
叶眠秋也蹙着眉头查探一番,只看上去晏青棠的状态倒没什么异常,但大道根基这种东西玄之又玄,就算有损伤常人也很难察觉。
“青山宗虽有丹峰,却并不专精,”她敛眉思索片刻,目光又扫过江云淮,“跟我回碧华宗吧。”
江云淮被她看的烦,他很想抓着师妹就走,但也知道叶眠秋说的对,碧华宗专修丹术,比较之下啥都通啥都松的青山宗自是不如。
他跟老大爷一样在地上一蹲,摊手:“看我干嘛?去就去呗。”
晏青棠都没来得及插话,就被定下了接下来的行程。
“很好。”时岁说,“接下来要去哪有了头绪,那摆在我们面前的就只剩下一个问题。”
“我们怎么出去?”
众人:“……越,越狱?”
第70章 以清风明月相送
越狱这种事,总是一回生二回熟,一群法外狂徒说干就干,熟练的摸到牢门前准备撬锁。
众人仔细地围着牢门转了一大圈,猛然间发现这地牢没并有锁,只有一道禁阵牢牢地困住他们。
“失策了。”明禅深沉道,“忘了这里是魔渊,不是云州城。”
这下压力来到了晏青棠和苏群玉身上,承载着全村希望的二人被推了出去,在其余人殷切且饱含信任的目光下来到了禁阵前,上下打量了一遭那复杂的阵纹。
苏群玉摸着下巴,冷静询问:“老棠,你怎么看。”
晏青棠沉思片刻。
“依我来看……”她语气可疑的停顿了一下,而后麻利转身,“我们可以洗洗睡了。”
“你说得对。”苏群玉十分赞同。
其余六人:“……”
眼见着两个符修放弃挣扎,他们也适应良好的躺平。
毕竟就算破了这道禁阵,他们也不一定能逃出这重兵重重的魔都。
反正死应该是暂时不会死的,留着他们还能牵制五宗,只要魔族不傻就不可能杀了他们。
“对了。”向晚乐呵呵的掏芥子戒,“我这里有烧鸡。”
苏群玉见状掏出一碟水晶虾,晏青棠想起自己芥子戒里应当还剩下几盘干果,神识便探了进去。
她的芥子戒里吃的用的穿的啥都有,甚至晏青棠还在角落里翻出来一张桌子和若干椅子,刚好用来吃饭。
昏暗的牢房中很快就摆满了一桌子菜,诱人的香味飘散。
还在矜持的陆闻声被拖上桌,苏群玉吃的狼吞虎咽。
晏青棠喝了一口汤,心思却不在饭桌上。
虽不知道连亭把他们搞到这里来是为了什么,但他既然废了那么大的力气保叶眠秋等人平安潜入魔都,就绝非是想要利用他们来和五宗谈条件。
否则的话直接路上抓了便是,又何须平白多出这许多周折。
还有——
谁家抓人不搜身,连看守都没一个,任由他们在大牢里活的这么滋润!
他也太敷衍了吧!
……
过的太滋润的后果就是,芥子戒里囤的饭菜都被吃光了。
一行人饿着肚子躺成一排,苏群玉气呼呼:“你们为什么这么能吃?够吃八天的饭菜吃了三天就吃光了——你们是饭桶吗?”
时岁:“人快饿死了你知道反思了,吃的时候你可比谁都积极。”
“我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晏青棠拽着饿扁的苏群玉爬了起来,“为了吃饭我们也得把这道禁阵给解开。”
苏群玉被激发了斗志,当即冲上前去研究阵纹的走向。
这禁阵和他们平时见的完全不同,带着浓浓的魔族本土特色,乍一看上去像是看天书般无从下手。
可万变不离其宗,大道规则摆在那,阵纹必定要合乎规则,逆推下去竟也渐渐理出了一丝头绪。
地牢之中极其安静,叶眠秋等人连呼吸声都放的极轻,生怕影响到晏青棠和苏群玉的推演。
冥思之中不觉时间流逝,待二人回过神之时,入目便瞧见了陆闻声的剑。
拒霜轻轻颤鸣,牢牢地护在二人身侧,而地牢外,似有杀声隐隐传来。
晏青棠后知后觉的嗅到了一丝血腥气,面色顿时一变。
“怎么回事?”
“不太清楚,或许是内乱了。”见晏青棠终于清醒过来,江云淮立刻上前给了她一枚隐元丹,“但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趁此时机,兴许能逃出去。”
由他魔族争斗,越乱越好,正适合他们浑水摸鱼。
晏青棠抿了抿唇,下定决心。
“好。”
她语罢掐诀,破阵符在指尖成型,禁阵在晏青棠和苏群玉一次又一次的破坏下摇摇欲坠,终于于某一刻轰然坍塌。
一行人迅速踏出牢门,顺着狭长的甬道一路疾行,绕过牢门口的守卫,悄无声息的潜行到了夜色之中。
出了地牢之后,空气中的血腥气变得愈发浓重起来,脚下踩下的每一步都极度湿滑黏泞,垂眸看去,竟是已经半凝固住的鲜血,时不时有断肢残臂闯入视线。
“这些尸体不太对劲。”晏青棠忽然停下了脚步,她忍着恶心俯下身子,陆闻声顺势抬起剑鞘,翻动了地上那截残肢,与此同时,他瞳孔骤缩。
“魔尸?”陆闻声沉声。
那副仿佛全身鲜血都被吞噬了个干净,龟裂的身体只剩下泛白的皮肉的模样太过深刻,至今尚刻印在他们脑海之中,没人会忘。
“没错。”晏青棠再扫过一眼,“但又不只是魔尸。”
“还有魔族。”江云淮接话,他蹲下身,“你们来看。”
他面前的是一只头生犄角的魔,整个身体都被人从中间劈开,残余的那半张脸上神情惊愕,周遭也没半点战斗痕迹,似乎厄运降临的十分突然,快到他根本没来得及反抗就被夺去了生命一般。
他的另半边身子挂在一柄刀上,森红的刀刃卡在那魔头的骨骼中不得出,就这么被拖着走了数丈,直到刀主也倒在血泊中。
时岁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刀主翻过来,入目是他一张龟裂的脸。
叶眠秋顿时蹙起来眉头。
“魔尸杀了魔族?”她百思不得其解,“这鬼东西不是魔族炼出来的吗?”
向晚小声道:“魔尸本就混乱无智,许是失控了?”
晏青棠没出声。
她心底微沉,下意识的将神识投进芥子戒中。
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像。
这是她从江云淮手中要过来的,属于连亭的“命牌”。
此刻见这小像仍旧完好,又想到连亭在荒神域中受的伤已经痊愈,天底下当没有几个人能奈何得了他。
晏青棠这才微微松了口气。
单看现场并没有其他线索,众人胡乱猜测半天也没猜出个结果来,便暂时放弃转而专心致志的开溜。
现在情况未明,众人也不敢冒用灵气,谨慎的闭气敛息,一个挨一个的贴着墙根溜边走。
晏青棠曾两次登高眺望过魔都,还记得都城中街道的大致走向,她领着众人在巷道中一路穿行。
也是他们运气不好,才走过一条街迎面便撞上了数只魔尸,这东西在没有控制的情况下会无差别的攻击一切所见之物,和他脸贴脸的晏青棠首当其冲。
晏青棠面色骤变,侧身避过魔尸的攻击,陆闻声也飞身上前,剑鞘隔开晏青棠身侧劈来的刀。
可他们不敢动用灵气,面对魔尸的频繁攻击终归是有些左右支绌,晏青棠带着叶眠秋弯腰躲过一剑,眉头紧锁。
这一片地形开阔,基本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再这样下去不说这几个魔尸,若是引来了魔族就麻烦了。
城门已经离这里不远了,若动作快一些,在被追上之前,应当可以逃出去。
晏青棠的手已经落到了不知春上。
剑出鞘的前一刻,她看见了一柄剑划过天际,带着万钧之力,势不可挡的落下,一剑戳了魔尸一个透心凉,串糖葫芦一样挂在了剑上。
这把剑嫌弃的甩开尸体,围着晏青棠转了一圈,而后快速穿过街巷,斩去零星魔尸,这才顿住,剑身颤了颤。
似乎市在示意让他们跟上。
苏群玉惊得目瞪口呆:“这剑兄成精了?”
怎么看上去比不知春、拒霜这种名剑还要灵动些。
莫非已经生出剑灵了?
晏青棠默了默。
“先走。”她道。
一行人追在剑身后,剑为他们挡去了全部危险,一路护送着他们跨出了城门。
这一刻,晏青棠听见了此起彼伏的松气声。
她站着没动,目光却是落在了那柄剑上。
剑只是三块灵石一把的玄铁剑,市井之上尽是,没什么特别的,只在剑刃上有数道小小的豁口。
只有她认出来了。
这是没名字。
是在大比中损于妖王手中的剑。
这是连亭的剑。
晏青棠眼眶蓦地一酸。
他来送她、送他们了。
晏青棠伸手握住那柄玄铁剑,剑就顺从的躺在她的掌心。
她感觉有什么东西自剑柄上滑落,坠在她手中。
冰冰的、凉凉的,并不沉重。
那是一枚芥子戒。
晏青棠下意识的将神识探了进去。
她看见了金灿灿的一片。
那是他曾许诺过她的、散落在城中角落里的珍宝,如今借由剑递到了她的手上。
她忽然觉得手中这枚戒指重逾千斤。
“你发什么愣?”江云淮的手在晏青棠眼前晃了晃,“走了走了,逃命要紧。”
晏青棠被他们拉着走了两步,却又忽的顿住,倏然回头。
隔着魔渊终年不散的雾,隔着城中的刀光剑影血色横飞,她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
那人站在高阁之上,素来冷淡的脸上破天荒的露出一抹温和。
“回家吧。”
晏青棠看见他说。
狂暴的罡风忽然停了,化作了极温柔的清风拂上了她的面颊。
有月光自天际倾泻,照亮了他们回家的路。
皎白的月光下,八道身影被拉的很长。
他们都奔向了各自的光明,唯独连亭停留在了原地。
黑暗冰冷的魔都中,杀声与血气中,连亭负手而立,神情未变。
他曾经有留下过她的机会,可终究不忍心折断她的翅膀,将她困于樊笼。
他喜欢看她自由肆意的模样。
所以——
再见了。
阿棠。
与……同伴们。
……
……
晏青棠等人几乎是昼夜不停的赶路,再逃出魔渊已是多半个月之后。
出来那日阳光正好,驱散了众人身上染上的阴凉之气,暖融融的烘进了骨子里。
一路生死逃亡,晏青棠累没了半条命,腿一软就欲瘫倒在地睡上一觉,却又被江云淮拉了起来。
“这里还不安全。”
万一再起一阵妖风给他们刮下去怎么办?
晏青棠被他揪着后衣领拎了起来。
她好歹是个化神,说累也只是心理上想耍赖咸鱼瘫,咬咬牙倒是还能接着跑,但看江云淮和叶眠秋这两个丹修还有柔弱无比的苏群玉那面无人色,强吊着一口气的模样。
……再跑下去会死的吧?
江云淮啧了一声,看懂了晏青棠的眼神。
“你给谁上坟呢?”他翻个白眼,“我们坐云舟。”
之前在魔渊里,动用云舟的话无异于是竖起了一个巨大的灵气靶子,所以才需要他们靠一双腿玩命,但现在出来了还怕什么。
云舟而已。
他们,有钱。
有钱的时岁开始掏芥子戒。
“我认真思索了你说过的话。”他对晏青棠道,“出门在外,没有云舟代步是很不方便,所以我用我之前的造物重锻了一遍,完美解决了这个问题。”
向晚连忙拍着胸脯打包票:“你不用怕,来的路上我们已经试过了,只是坠机了两次而已,顶多摔断腿,人肯定能活!”
晏青棠:“?”
她还没从向晚这可怕的话中回过神来,余光就眼见着时岁忽然掏出了他那巨大的青金石机甲。
三层楼高的机甲人在他的操控下开始变形,化成了一座巨大的船状物。
晏青棠看的下巴都掉了下来。
“机……机甲变身?”她震惊到结巴。
她早就说这个时岁的脑子未免有点太超前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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