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1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副官的话提醒了她, 军中的绿尾不多,红尾更是稀少,战斗实力低下的她们只能在军中承担些后方的职务, 或是书记员一类文职。


    但红尾或绿尾的反应速度真能躲过守卫的巡查吗?


    阿芙洛向副官确认道:“能进入到诸位长老军帐附近的红尾, 有是没有?”


    副官翻阅手中名册:“并无, 殿下,这次战争并没有红尾的族人担任书记员,是以军中的红尾都分散在底下的小队之中。”


    她抬起眼:“可需要属下逐一盘查?只是……”


    “只是什么?”阿芙洛问道。


    “红尾的实力本就……不怎么高,在战场上难以自保,再加上先前失踪了一批遗体……”副官面露难色,“盘查起来只怕有些困难。”


    “……算了,”阿芙洛沉默了一会儿,才道,“她们不会有这个胆子。”


    将怀疑指向最容易为了族群牺牲的一群人,难免让人寒心。


    副官将这个提议从本子上删掉, 所谓删掉其实就是撕掉这一页后裁成碎片喂给一旁的鱼群, 却听阿芙洛又道:“牺牲者家人的抚恤……”


    副官松了口气:“殿下放心, 都早已安排下去了。”


    阿芙洛没否认,副官翻到后一页与她确认剩下的事:“第一封战报已经发回,算着日子今日应当已经送到首领手中, 第二封战报在路上,第三封战报还在写,执笔人让我向殿下确认几处信息……”


    阿芙洛分神听着, 副官跟不上她的速度,到后来声音逐渐变成:“蓝尾第三小队的压力分咕噜噜噜……噗, 分散点……”


    阿芙洛无奈转身来看她,副官摆动着鱼尾, 道:“分散点,咕噜,安排在……”


    阿芙洛干脆停住不动了,见她追上来,才道:“慢些。”


    再游动时竟真放慢了速度。


    副官咽下因呼吸过急而吐出的满口泡泡,心想她们殿下真善解人意。


    待殿下进了军帐可就不能再跟着了,殿下将私人领地看得极为重要,听说在皇城时久不让侍人入内打扫,这一习惯到了交战地更显谨慎。副官抓紧时间准备问最后一个问题,却猛然听见一声响彻海洋的尖啸——


    传令官飞扑而来,阿芙洛一把拽住她的胳膊,右手已然执起了挂在洞穴上的战戟:“何事?”


    “西、西海岸第五小队驻扎处,”传令官咬碎了满口的泡沫,“蓝、蓝星……”


    “第五小队人呢?”副官急忙问。


    传令官用力地闭了一下眼,阿芙洛一把将她掼进副官怀里,鱼尾一摆游了出去,连洞穴的门都没进。


    专程挑着她在的时间……还挺有意思。


    阿芙洛原先不敢确定的事现下又明晰了几分,可她还没有足够的证据,更不可能冲回皇城,这显然并不是明智的举动。敌在暗她在明,原本就不占据优势,更何况暂时如若真是她想的那样,此时从距离上切断了二者的联系,倒是暂时兴不起什么风浪。


    皇城中看的那份战报她记得很清楚,绝对没有西海岸第五小队的相关调动。印象中,或者说至少从记录上看,西海岸第五小队的上一次换驻扎地还是在半个月之前,自己尚在营地之时,而最近一次却是在昨日。


    艾瑞打着不敢拆乱她部署的缘由将各地的安排都保留了许久,其实早该到换人的时间。阿芙洛回来之后迅速对各个小队进行了调动,却没料到还是被蓝星人翻了出来。


    她看战报上艾瑞的巡查范围可谓是将整个附近的海岸线都绕了一圈也不为过,怎么,她也会有失手的时候?还是特意给蓝星人留的破绽?


    除了自己以外,各队精确的坐标都分散掌握在各个海岸负责的长老手中。她在前往西海岸的途中碰见了西海岸的这位,年过半百,在族群中算不上年长,却有着一尾健壮有力、因此颇为漂亮的橙尾。


    “殿下,”她先是一愣,继而快速跟上来,“我的失职。”


    现在并非计较这些的时候,阿芙洛记得她,平日里在会议上总没什么主见似的,提议几乎都是被动防守为主,顺着周围人附和几句,在巡防安排上却是极为心细,从未出过岔子。


    她张口欲说什么,此时她们离西海岸越发近,身后跟着一群训练有素的士兵,却见领头的二位蓦地放慢了速度。


    人群中忽地蔓延开一阵骚动,不知是谁率先惊恐地瞪大了眼,这份情绪瞬间传染给了身边的同伴,海水中蔓延开若有若无的血味,那是同类的味道,并且是血脉纯度极高的同类。


    这份恐惧无关训练,无关心理素质,只关乎种族本能。


    正当此时,海洋中再次漫过一道刺耳的尖啸。


    与方才的军令并不同,这道尖啸破碎、嘶哑,透露着一只人鱼生命所能承受的极致,在最后猛然炸开,如同海洋中被鲨鱼撕扯过尾鳍的猎物,只能茫然下坠入暗无天日的海底被迫接受最后的命运。


    水中同类的血腥味灌进口腔,阿芙洛舌尖舔过尖牙,瞳孔逐渐变幻成危险的竖状。


    ——“快!快记录下来!”露西连忙呼喊着身边的记录员将这一幕用高清摄像机拍下来,飞船并算不上宽敞的船舱内回荡着她兴奋的大喊。


    “露西小姐,我再提醒一次,这种珍贵的设备在亚特兰蒂斯的海水中只能使用不到十次。最多十次之后,设备便会彻底报废。”一旁的研究员穿着宽松的T恤,冷冷抱着手臂看她指挥。


    “放心,我有分寸,”露西漫不经心地道,“阿芙洛第一次在视野内无蓝星人的时候展露竖瞳,先不提竖瞳在海底生物中几乎没有,更何况与阿芙洛有关的任何一点资料,都不能放过。再者,爱丽丝,你应当称呼我为‘博士’。”


    “好吧,因为发现新行星特有生物与矿藏而被授予的荣誉也算是荣誉,不过我并没有不承认你的博士身份的意思,露西博士,”爱丽丝耸了耸肩,“只是善意的提醒,你太在意自己的头衔了,我们研究所的诸位几乎都有着独立进行项目的能力,而不是非得在意一个顶多能让薪资多一点的头衔。”


    露西假装没听见她的冷嘲热讽。事实上亚特兰蒂斯研究所——这一成立不过十年的研究所之所以能够建立,起初完全是由于露西的伟大发现。


    露西本是一艘海洋科考船上的研究员,因水下作业时遭遇一些意外,竟偶然触发传送点,被传送至了另一个蓝星人全然不知的星球亚特兰蒂斯。她的同伴在水下丧命,而她却被好心的亚特兰蒂斯原住民救起,并在传送点下一次开启时被原著民送回了蓝星,几个月后,公布了这个伟大的发现。


    因着发现传送点与新行星的事,亚特兰蒂斯成立之初对于这位荣誉博士露西可谓是相当尊敬,毕竟因为她的发现,才让研究所这帮人得以有了一项无论是薪资还是对真正更高科学的探索令人心动的工作。可逐渐的,露西与她本人的学识并不相符合的骄傲自负,让这帮一心扑在伟大科学上的研究员对她失了兴趣——


    不过是运气好偶然触发传送罢了,随便换个人来,倒也一样。


    说不定还不会对她们的研究指手划脚。


    亚特兰蒂斯与蓝星的传送点一个月才开一次,两星的传送点都在深海,因为蓝星只能陆续送过来一些潜艇一类的、适合水下活动的载体。但自从亚特兰蒂斯发现并采取措施后,传送点附近总是有大批的人鱼守卫着。


    海洋是人鱼的主场。在亚特兰蒂斯对于蓝星任何材料都是高腐蚀性的海水加持下,人鱼的尖牙与利爪能够轻易撕开潜艇的外壳。


    而蓝星若想绕过海洋,便只能在太空中进行遥远的星际飞跃。这与海洋传送对比起来,耗费在路途上的时间多的可不只是一两天。


    而星际战舰与飞船亦无法过长时间地停留在空中。可蓝星的陆地面积实在是小,阿芙洛看穿她们的弱点后,亦派人将为数不多几处能停靠战舰的海岛严加看守。


    此时正悬停在半空对海下进行着观察的并非是一艘攻击型的飞船,而是储能量大、能耗低的研究所专用飞船,露西与一些研究所的工作人员已经在此停留了许久。天空是人鱼完全无法触及的地方,也是在这个陆地面积约等于无的星球上,蓝星唯一占优势的领地。


    正在露西的指令下操纵设备的研究员哀怨地抬头看了爱丽丝一眼,似乎在为这台丝毫没有发挥应有价值就濒临报废的机器感到惋惜。爱丽丝对她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毕竟谁让露西是能在这座研究所随意祸害设备与工作人员的“荣誉博士”呢?


    她抬手招过另被露西鸠占鹊巢的研究员,说:“陪我去生物隔离区看看。”


    这可是个好地方。


    这个区的项目在爱丽丝看来是所有进行中项目里最有价值的一个,毕竟气候、矿藏……总归来说都是这个星球上一成不变的死物,不如活的东西来得有意思。


    亚特兰蒂斯整个星球几乎都被无尽的海水覆盖,海洋生物种类繁多。大抵是因为与蓝星有着传送点联结,亚特兰蒂斯的海洋生物与蓝星上的多数较为类似,但整体进化程度似乎都略高一些。


    从线人的描述和她们所观察到的现象推测,亚特兰蒂斯的海洋生物比蓝星上的更加富有智慧,如人鱼可以与寄居蟹沟通让其帮忙送信、让海豚帮忙找寻族群中丢失的婴孩,这几乎就与蓝星上某些聪明的犬类能够成为特定的工作犬一样神奇。


    这究竟是由于海洋低等生物的集体进化,还是说只是因为人鱼的大脑结构、交流方式具有特殊性,从而能够与其他生物沟通呢?


    这是极为有意思的问题。


    单是想想就觉得兴奋。


    生物隔离区并不建在飞船之上,爱丽丝刷了虹膜,衣柜自动打开,她取出一件新的给身边的研究员,自己也换上一件。然后在衣柜里的仪器上刷了虹膜,这一次打开的门在脚下。


    一道老式的楼梯架在“地下室”,二人顺着爬下去。除了天花板以外,地下室的另外五面皆是可调节的单向透明玻璃,此时从外而内被调成了不可见的模式。


    抽风机飞速运转过滤着空气,在这巨大的噪音里,爱丽丝敲了敲“垂钓者”的头盔,后者正操纵着从海中提起一张渔网。


    “捞着什么了?”


    第062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我看看, ”垂钓者调到实时监控的界面,一面嘀咕道,“大概又是尸体吧, 反正不会是活的……”


    爱丽丝不由得叹了口气, 这正是她们的研究一直以来的卡点。人鱼作为亚特兰蒂斯的统治物种, 自然具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对人鱼身体构造的研究进展也将对战争产生关键、甚至是决定性的作用。


    但遗憾的是她们始终未能捕捞到活体人鱼。原因有很多,诸如人鱼在海中的行动十分灵活、再坚固的材质制成的渔网也能被她们的尖牙和利爪轻易撕碎……等等。而唯一一次撞上运气捞着活体,还是伤势不轻的红尾,在被捕捞上飞船后不久便死去。至今研究所仍无法判断她的死因究竟是伤势过重,还是身体无法承受高空环境。


    被露西带来的研究员听着这段对话胆战心惊,忍不住小声提醒道:“蓝星生物研究公约不允许对活体高智慧生物进行实验……”


    爱丽丝无所谓地瞥她一眼:“随便咯,反正得不到活体样本。”


    研究员有些不知所措,好在此时垂钓者看清了网里的东西,欢快地吹了声口哨:“这回可是好东西。”


    爱丽丝的眼睛亮起来, 快步走上前去与垂钓者一起凑在显示屏前:“什么?”


    垂钓者指了指屏幕上的一个小点:“形状看上去是条人鱼, 阳光有点刺眼看不清, 不过应该不是红色?”


    爱丽丝喃喃道:“希望是除了红色与绿色以外的颜色。”


    这两种鳞片颜色的人鱼在族群中的地位似乎并不高,连带着实力也不强。她们先前收集到的尸体样本以绿色居多,但从战舰传回的实时视频来看, 人鱼军队中绿色并非是主色,甚至蓝色都要更多一些,红色最少。而她们身上的肌肉显然要弱于其他颜色的人鱼, 想必并不担任进攻者的角色。


    但亚特兰蒂斯水下设备被腐蚀得快,刚一下水便被人鱼破坏的更是不少, 是以资料稀少。她们也仅能推断出红尾在族群中的地位低于其他所有,而地位更高、血脉更纯的, 诸如亚特兰蒂斯名为阿芙洛的继承人是金尾,战斗中类似于指挥者角色的* 有过紫尾、橙尾等,具体如何划分等级却不得而知。


    爱丽丝还记得项目组刚宣布红尾是人鱼族群中地位最低的群体时,露西不可置信的神情。据说那位与蓝星一直保持着联系的线人便是红尾,露西原先一直以为她在族群中地位不低,后者又一直对族群中等级划分一事三缄其口,是以才让露西闹了大笑话。


    不过听说后来,那只红尾人鱼在蓝星的帮助下实现了阶级跨越……或是得到了什么利益。但这显然是少数高层才知晓的事,不知被谁不慎聊天时当笑话讲了出来,爱丽丝不爱听八卦,知道得不多。


    因着线人在这件事山咬死不松口,一直以来她们对人鱼族群等级研究的进展几乎停滞。若是捞上来一条蓝尾,说不定便能破解蓝尾与绿尾究竟哪一种颜色地位更高这一谜题了。


    “老天,我没看错吧,”垂钓者率先看清了屏幕上的颜色,惊叫出声,压下另一个按钮,“这是一只珍贵的蓝尾?”


    随着她的动作,三人右边的玻璃逐渐变成全透明,研究员在其中看见一个球形的巨大容器,此时里面正盛满了从亚特兰蒂斯海洋中抽取的海水,在按钮压下后缓缓下移。


    “不会吧?”爱丽丝这会儿也按耐不住了,“活的?”


    “80%的可能,”垂钓者兴奋地加快了渔网升起的速度,“得赶紧给她放到水里,不然等会儿又死了可怎么办。”


    说话间爱丽丝已经广播通知了项目组的其他成员来到此处,诸位换上隔离服,裹在厚厚的壳子里一起屏息等待这一珍贵样本的到来。显示屏上的人鱼从渔网滚进了球形容器,她似乎还想挣扎逃离,隐约有一个用尖爪划容器壁的动作,但只在容器上留下了浅浅的一层划痕。


    “啧,”爱丽丝蹙起眉心,“里面装的是这儿的海水?这容器能用多久?”


    “不知道,还没试验过,”一旁负责材料研究的同事道,“预测不超过一天就需要更换。”


    令人焦灼的等待后,球形容器终于上升到了飞船内,在水箱中缓缓裂成两半被收回。蓝星飞船上的人们连日以来第一次,真正看见了她们所研究多日的物种。


    该怎样形容一种超乎认知之外生物的外表特征?理性客观而言,爱丽丝会结合解剖成果,得出“人与鱼完美融合”的结论。但此时她已经完全陷入直面这种未知生物的惊讶情绪中,只因活体样本实在是……太美了。


    那是一种完全颠覆蓝星人既有认知的美,像极了仅存在于宗教神话中的圣爱——爱丽丝不知是否能这样形容。


    她的研究样本有着一双如海洋般湛蓝色的眼睛,棕色长发编成无数细小的发辫,被一齐束在脑后。鳃盖有一半残缺,翻出的血肉露在外面,与另一半一同轻轻地随着水流张合。手指间的蹼贴在容器内壁上,能够看见其中细微的血管,尖爪里残留的血污都能看得一清二楚。比眼睛颜色稍浅色鱼尾中午横亘着一道巨大的利器造成的伤痕,深可见累累白骨,尾鳍有三分之二都消失不见——这也是她会被捕捞上来的原因。


    与从前的尸体样本都不同的是,这条活的蓝尾人鱼的鳞片在发光。


    爱丽丝极其确信她的鳞片中含有某种能够发光的物质,然而这种物质会随着人鱼生命力的流逝而消失,尸体上的鳞片都是黯淡无光的。


    “我的天啊……”爱丽丝听见身边的同事感叹了一句,“这可真是太美了。”


    是吧,一想到如此美丽的物种竟然是她的研究对象,爱丽丝的工作热情又高涨了几分。


    不过在下一步研究之前,她们仍要对这只人鱼进行一段时间的观察。


    此时球形容器是双向可见,里面的人鱼能够看见外面有一群穿着奇异的蓝星人正满怀期待的看着自己。她们的眼中写满了……兴奋。


    她不禁收回了按在容器壁上的蹼爪,这座透明的牢笼外又是一个巨大的盒子。她在水下能够轻易撕咬开,此时却失了力气。


    水中的味道很难闻,亚特兰蒂斯的海洋里绝不会有这种味道。更令她感到绝望的是,这是一箱死水。


    并且是……死亡许久的。


    她闭上眼,每一口吸进嘴里的水都混杂着陌生冰冷的气息,这并非是她熟悉的海洋,而是拙劣的模仿品。


    容器外的蓝星人正交头接耳,她在心中默数过时间,却被水里突然传来的声打断。


    用传声器向她发出询问的研究员说:“你的名字是什么?”


    资料显示,亚特兰蒂斯的语言与蓝星统一后的官方语言有一定差异,不过部分文字的发音与含义变化不大,勉强能够互通。


    研究员以为她没听懂,换着几种问法说了好几遍,而后又尝试了诸如“我们没有恶意”“你受伤了需要治疗”等话语,人鱼始终未曾回应她们。


    “不会死了吧?”有人小声问。


    “肯定没,她还浮在水里,尾巴都还在动,”另一人道,“是不是你的问题太难了她听不懂?再换其他的试试?”


    “等等,你们看!”


    人群中忽然传开一阵骚动,显示屏上代表容器内活物生命特征的数值疯狂跳动,发出尖锐的滴滴声。一片惊呼声之中,爱丽丝的心头突然生出不祥的预感,她猛地抬眼望去,却见容器中的人鱼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冰蓝色的眼睛。


    她对着离人鱼最近的几个同事喊道:“快躲开!”


    话音未落,人鱼猛地摆动残破的鱼尾,用力向箱壁扫去!


    砰!


    腐蚀性极强的海水争先恐后从破碎的容器壁中涌出,穿着厚重防护服的研究员们忙往两侧本套,躲闪不及的被绊倒在海水中,防护服被锋利的尾鳍与尖爪撕开一道道口子,海水猛地灌了进去,研究员尖声惨叫起来!


    面对这出由自己造成的闹剧,人鱼的眼中却没有几分快感,冰蓝色的眼睛笼上了一层黯淡的灰色。她在地上抓了一把,尖爪在船舱内划出印痕。


    爱丽丝几乎笃定她看不见了。


    人鱼急促地喘了几口气,湿漉漉的鳃盖紧密贴在脸侧,爱丽丝观察到她的鼻翼微动,应当是本能转换了呼吸方式。


    她用手臂将自己从地上撑起,水箱尖锐的碎片甚至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痕迹。她抬头“环视”了周围聚集的人群,语调艰涩地吐出几个字来:


    “海洋不会原谅……”


    “快让她回水里!”爱丽丝高声命令着。


    然而一切已经无法挽回,她亲眼看着一只珍贵鲜活的研究样本在眼前失了生息。她快步走上前去,翻开了人鱼的眼皮查看,然后站起身来,冷淡宣布:“死了。”


    人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该送医治的送进医疗舱,收拾残局的启动自动清洁程序,有同事在她身边蹲下来,小心翼翼地合力将人鱼放进新的密封箱,安慰道:“死了就当尸体研究,这不是意料之中的嘛。解剖尸体还不会有伦理风险。”


    另一人附和道:“是啊,尸体省事儿。更何况刚才都听她开口说话了是吧?嘿,发音还挺标准。我想想,监测仪也记录了刚才的数据,我们过会儿好好研究研究。”


    爱丽丝叹了口气,研究活体样本的计划最终还是泡汤了。不过眼下她更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你们捉到了活的?”露西大喊着从楼上爬了下来,一脚踩到湿滑的地面差点摔了一跤,“快让我看看!我能跟她们对话!”


    “不好意思,”爱丽丝冷淡地说,“你来晚一步,已经死了。”


    “死了?露西不满地嚷嚷道,“你们怎么搞的?活得好好的也能让你们弄死。”


    这话未免有失偏颇,爱丽丝猜测人鱼的确无法适应高空的环境、或者死水的环境——这是她们的猜测,好像都有可能,具体还得等这具尸体解剖。不过解剖完也不一定能出结果就是了。


    “麻烦让一让,露西荣誉博士,”她着重咬了那几个字眼,伸手拨开她,“别耽误正事。”


    “等等,”露西忽然笑了下,“死都死了,研究样本也不差这一条。”


    爱丽丝等着听她还有什么高见。


    “把尾巴切下来扔进海里,”露西耸了耸肩,“她们那位继承人阿芙洛,肯定会喜欢这份礼物。”


    第063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顾无觅在皇宫主穴外候着, 时间长了开始垂眼研究洞穴旁边的珊瑚丛和小丑鱼。直到身侧的水流传来一阵剧烈的波动,她抬起眼,见信使从外面闯了进来。


    她欲打哈欠而硬生生忍住了。自从上次她对艾瑞问出那句“你抹了香膏?”, 艾瑞总换着理由躲她, 首领也不再同时召见她们二人——上一次才是心血来潮罢了。


    交战地无急事, 信使并没有赶着递战报进去,而是与她一同在主穴外候着。侍人们悄无声息地退下去,顾无觅觉得自己应当礼节性地打个招呼,但又不确定是否有这个必要。


    “审判长,”好在信使先躬身朝她行李,手中盛着战报的盒子已经放在了一旁的架子上,“幸会。”


    顾无觅颔首算是回礼,与她随口聊到:“你认识我?”


    “曾有过一面之缘,”信使年纪还轻,披星戴月赶路的疲色也不掩她的朝气, “长官兴许不记得了。”


    996提醒她:“上次你在皇宫里撞见的信使也是她。”


    原来如此, 上回的照面顾无觅没记住什么, 此时被这么一提醒,还算是对艾瑞的破防有点印象。故而她做出一副刚想起来的、略带惊讶的模样,道:“我知道, 七日前,我们也在此处见过。”


    信使亦是没想到顾无觅还能记得自己,二人客套寒暄一阵, 首领先传召了信使。


    信使捧着战报进去了,顾无觅叹了口气, 继续数珊瑚丛里的小丑鱼。


    亚特兰蒂斯一族天生亲近海洋,与海洋中的万物都有着微妙的感应。是以她们能够拜托寄居蟹帮忙送信, 许多族人也会在洞穴中养一两只小鱼。不过大部分海洋生物的寿命相对于人鱼来讲都很短暂,是以也有人会选择养海龟。


    信使进去后不久,从主穴中游出一抹显眼的红色。顾无觅微微弯腰,假装没发现对方低头看尾巴上的鳞片假装没看见她这件事,打了招呼:“艾瑞长官。”


    艾瑞迫不得已停下脚步,毕竟如若目不斜视地游过,只怕二人不合的推测不到半小时后就会被呈上首领的办公桌。她浮停在距离顾无觅约三米远的位置,微笑着回应:“顾?早上好。”


    其实已经不早了,这个开头有些拙劣。顾无觅猜测她在听见自己说话后还往前游了一段距离,与她保持三米远,是因为她以为隔着这个距离自己便闻不到她身上颇为刺激性的香味了。


    但她没说,她只是道:“早上好。”


    艾瑞没听见她说话,似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招呼,便道:“你一会儿还要见首领,我变不打扰……”


    “首领今日气色如何?”顾无觅起了个话题,似乎只是臣民忧心首领的身体,这很好,这很忠君。


    “尚可,”艾瑞迟疑了片刻,才道,“只是听御医说,仍旧是需要多静卧休息。”


    顾无觅道:“首领贵体未愈,却仍旧为战事操劳。前线局势不知如何,长官长伴首领身旁,辛苦为国事分忧了。”


    艾瑞被她话语间的“长伴首领身旁”刺了一下,半眯起眼,复又笑道:“顾年纪轻轻便位居审判庭长要职,看来首领用人,果真是妙。”


    顾无觅轻笑了声:“长官谬赞,运气而已,毕竟命运如何,皆事在人为。得首领赏识,我当然是尽绵薄之力。”


    谦恭的笑意在面上挂久了看着也觉得心烦,艾瑞有些拿捏不准,她其实已经主动避开了——如果这人没有一次又一次撞上来的话。


    是无心之失还是早有预谋?


    艾瑞并不傻,她自己品尝过从万人之下到权力高层的滋味,也用这一筹码在亚特兰蒂斯找到了许多盟友。但站在她对立面的,除了传统的皇室,还有什么?阿芙洛或是首领,没有任何一个像是会躬身亲入这场亚特兰蒂斯从未有过的权力纷争的。


    阿芙洛能开出什么条件?


    顾无觅凭着一条紫色的鱼尾,原本便能够在权力体系中坐到极高的位置。艾瑞想象不出阿芙洛能够给她怎样的筹码,让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做事,介于聪明人与蠢人之间的棋子才真正活不了太久。阿芙洛能够用什么打动她?


    但除了阿芙洛以外,没有别人有立场与她成为对手。


    艾瑞一直想不通这一点,是以她没有动顾无觅。但随着一次又一次的试探,她又觉得哪怕错杀也无所谓。


    毕竟她若是真还对那日的香味有印象,日后总归是个隐患。弑君上位的名声不太好听,艾瑞当然也并不想要。


    她略一思索,正欲说什么,侍人的话却打破了二人僵持的氛围:“顾长官,首领有请。”


    顾无觅朝艾瑞一颔首,轻飘飘地又一次将事情揭过了。艾瑞游了一段,心中烦躁,没忍住随便抓了只侍人来问:“她刚刚在这里干什么?”


    侍人想了想:“看、看珊瑚……”


    摆在深海的景观珊瑚罢了,艾瑞追问道:“还有呢?”


    “数小丑鱼。”


    艾瑞:“?”


    侍人肯定地道:“顾长官方才一直盯着这丛珊瑚看,里面的小丑鱼都害羞了。”


    艾瑞:“……”


    好像的确是天真相较于城府的可能性大一点。


    但无论如何,趁着阿芙洛被交战地的事情拖着抽不开身,还是以绝后患为上策。


    顾无觅并不知晓自己已经上了艾瑞的死亡名单,就算她知道了大抵也不会当回事。毕竟攻略对象的敌人就是敌人,她甚至盼望着艾瑞早日对自己动手,这样的话自己就有合理的理由先解决她。


    出乎意料的是,信使并没有退出主穴,而是候在一旁。到哪儿都是候着,顾无觅朝主位上的首领行礼,对方手中拿着战报,精致的盒子就摆在一旁的小桌上。


    顾无觅隐约有指向性并不十分强的预感,自己不会与交战地扯上什么关系吧?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首领先问了她审判庭近来的事务。


    这题顾无觅会答,审判庭近期处理的事情都是些乱七八糟鸡毛蒜皮的,她随口都能举出好几个例子,毕竟被皇宫禁卫军权力制衡了,没活儿干也不是她能决定的。


    只是她说这些的时候信使一直在场,首领没让她回避,像是早已料到顾无觅说的这一堆事儿中没有她不能听的。


    首领一面分神从桌上拿起了另外一封信,趁她读信时顾无觅抬眼打量她。精气神看上去是好了许多,可鳞片暗淡,人也清减了好些,俨然一副活不长的样子。


    “啧,”遇事不决求助996,“她还有多久能活?”


    996说:“还是要根据后续艾瑞的用药量来决定,反正肯定比原著死得早。”


    顾无觅放心了,如果战事也按照原著的时间线发展,至少最后的决定性战役爆发前阿芙洛就能等到继位的那一天。


    至于提前多久,还得看艾瑞这一“人事”如何安排。


    首领的尾尖轻轻在贝壳的边缘敲着,阿芙洛这一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继承自她,只是看着却比首领优雅许多。


    顾无觅刚来到这个世界时就先从数据库里翻找出了这个世界的生育方式。在亚特兰蒂斯,母亲与孩子在生理上的纽带并没有蓝星的那样紧密。成年后希望养育后代的人鱼可以选择独自生育,也可以和伴侣共同养育,她们能够调节自身身体激素与改变身体构造,决定究竟由哪一方生育、孩子带有谁的基因。


    顾无觅背书一般讲完最近的案子,洞穴内安静了十多秒,首领方从信件中挪开眼,道:“没别的了?”


    也不知这是满意还是不满意。首领控制情绪的功力比艾瑞深厚得多,顾无觅又不能抬头直视她,只能道:“近期属下处理的案子就是这些,其余的由蒂娜办理。属下也可呈上工作日志……”


    首领听她将话说完,才道:“在这个位置上,你待得可满意?”


    顾无觅:“……”


    话题的走向逐渐变得奇怪,似乎与方才与艾瑞的那一段有异曲同工之妙。顾无觅觉得自己不会莫名其妙被撤职,交战地来的信中究竟写了什么,让首领今日如此奇怪,她也很好奇。


    首领将信件扔回盒子里,一旁的侍人将盒子抱走收起,顺便领走了在这儿迷惑地听了一段二人对话的信使。顾无觅感谢说过了,忠心表过了,心道好像没什么还能绕的弯子了。


    首领这才缓缓道:“七日前,丽缇受了重伤。”


    顾无觅沉默片刻,问996:“丽缇是谁?”


    996在信息库中检索,最后道:“一个并不重要的龙套角色……找到了,人鱼族长老,在与蓝星的战役中担任西海岸防事负责人。”


    顾无觅:“那与我有什么关系?”


    她的沉默恰到好处的起到了伪装成悲伤的作用,顾无觅根本没想好要说什么,但她直觉首领要说的并非是什么她想听到的事,毕竟现在交战地的主将可是阿芙洛。她手下有人受了重伤,吃亏的只能是交战地的布防。


    “留在皇城中尚还年轻的贵族不多,”首领柔声劝道,“顾,你应当在交战地实现自己的抱负。”


    顾无觅:“???”


    不是,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她有什么抱负她怎么不知道?


    “副审判长一职可由她人暂代,”首领冷淡宣判死刑,“你明日就启程,去交战地协助阿芙洛,可好?”


    996拼尽全力拉住了她表情像在说“一点也不好”的宿主,尖叫道:“宿主你冷静一点!去交战地可以见到攻略对象不一定就会战死沙场啊!”


    第064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艾瑞最终没能找到机会对顾无觅下手, 后者被迫连夜收拾东西,第二天一早就启程往交战地游去。


    副审判长的官职仍旧在她身上,反正就现下审判庭清闲的工作量, 蒂娜一人也能搞定。至于到了交战地如何安排, 那是阿芙洛应当考虑的事。


    在海底硬生生赶近两日的路实在是累, 好在路途遥远,她并非独自一人——信使也与她一同上路了。


    “你不多休息几天?”顾无觅同她攀谈。


    “回到交战地大概还能歇一天,”信使如实道,“回程并不太累,重要的信件早由同僚送去了。”


    “同我讲讲军中近来要紧之事。”左右无事,顾无觅看这段时日的战况也看不出什么名堂,还不如直接看原剧情效率来得快,只好旁敲侧击阿芙洛的近况。


    “……其余的都在战报中有写到,不过有一件事,我也是听说, 不知真假, 她们没敢上报, ”讲了一会儿,信使忽然说道,“我回来的前一日, 听闻殿下动了怒。”


    “什么事?”顾无觅追问,但她有补充道,“既然不知真假, 你便当故事讲了。”


    尽管周围并没有其他人,此时二人正坐在一头鲸的背上, 权当是路途中的休息。但信使还是下意识朝周围张望了一眼,这才说道:


    “前些日子打扫战场的时候, 发现一条蓝色的断尾。”


    信使想起来,心里也有些发怵:“并非是在战斗中受伤,而是……军医看过,说是身体刚死后不久被锋锐利器切断的。但亚特兰蒂斯除了人鱼的尾尖,再无其他能够直接切断人鱼腰身的利器。”


    “我没亲眼看到,但是听说那条尾巴找到的时候,已经在海中漂了一两天,”她抿了下唇,“毕竟是战场上的遗体,鱼虾们都不敢吃,找到的时候都已经……有些看不出原本模样了。”


    这无疑是极为不敬的挑衅之举,一时间顾无觅甚至觉得这种作风与艾瑞有些相像。不过艾瑞总归还没有真的将她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摆上明面来,而这件事却是赤裸裸的打脸。


    连牺牲者遗体都护不住的将领,还有什么可言?


    顾无觅发觉自己大致能够还原出蓝星人的想法,可显然这一预想在亚特兰蒂斯并不能奏效。在这个几乎无条件崇拜血脉的种族中,并不存在将领无能便失去一说。


    为避免引起恐慌,蓝星人偷走人鱼遗体的事只有少数人知晓。但顾无觅看过原文却清楚,人鱼被切断与海洋的联系后无法长时间存活,再加上蓝星的研究所暂时设立在高空的飞船上,那是人鱼的身体完全承受不住的环境,血脉纯度低的甚至活不过十分钟。


    而阿芙洛发现牺牲者遗体失窃后,立即将处理方式改为了火葬,是以后来蓝星人能够获得的样本几乎没有——到最后阿芙洛被活着捕捞上飞船时,整个研究所都欣喜若狂。


    既然如此,她们又为何要将好不容易收集到的样本切断鱼尾后扔下海呢?激怒阿芙洛并非一个好的选择,这个行为也不想事一个自诩文明的种族能够做出的事。


    顾无觅想到一个人——露西,那位最初偶然被传送至亚特兰蒂斯,被人鱼救下后却反将亚特兰蒂斯的可攻占性上达蓝星高层的研究员。


    然而无论她现在如何猜测,想必都比不过一次正面交锋——当然并非肢体上的,而是在某些……提前知晓部分剧情的阳谋方面。


    顾无觅实在游不动,二人真正花在路上的时间比预计的要多上一段,约莫是两天有余。到营地时已经近傍晚,正是用餐的时间,后勤的蓝尾和绿尾们拖着巨大的网兜挨个沿着军帐分鱼虾,间或夹杂着几只红尾从中闪过,却并不显眼。


    “你往北边一直过去便是殿下的营帐,”信使指了个方向,她还有其他事要做,“殿下住的地方是一处洞穴,应当很好找。”


    顾无觅颔首与她道别,一路到了阿芙洛的营账外,等着门口的守卫通传。


    有人提醒她道:“殿下大抵不会在主帐中见你,长官不如去旁边的洞穴外候着?”


    自从上次那件事后,她们这些守卫在殿下不在的时间,都不被允许进入主帐。


    顾无觅道:“多谢,不过我还是就在这……”


    “顾长官,”有人鱼从主帐中游出,“殿下请您进去。”


    顾无觅于是在周围是尾吃惊的眼神下进了洞穴,交战地的住所并不如皇宫中一样明亮,被运到这里的夜明珠不多,洞穴中更显昏暗,微弱的光芒在穴壁上映出自己的影子。


    竟是畅通无阻。阿芙洛半倚在石柱边看文件,察觉到动静抬头看向顾无觅。此时她并不处在与顾无觅高许多的位置,她们几乎齐平——却又有微妙的差异。


    顾无觅先行礼:“殿下。”


    阿芙洛喜怒不辨地“嗯”了一声,文件被她放在桌上,随着水流微微浮动了下,正如她的尾鳍。


    “来得这样晚?”


    “路上难行,”顾无觅没忍住补充了后半句,“我从没行过这样远的路……”


    阿芙洛好像很轻地笑了一声。顾无觅没听清,此时显然并不适合提起先前的事,所有,地牢中并算不上好的时光,那个……不合时宜却又误打误撞符合了她的任务进度的吻。


    阿芙洛淡淡地道:“西海岸第五小队的队长受了重伤,你应当知晓。”


    顾无觅当然知晓,她就是因为这事儿才被首领强行抓到前线来,她当真是半点军事理论也无,当年大学考这门时纯靠开卷爆手速,阿芙洛最好是别指望她能在西海岸发挥什么重要作用。


    阿芙洛却说:“我需要你……做我的副官。”


    顾无觅茫然抬头。


    阿芙洛又拿起了那一卷文件,尖爪在卷轴上留下不甚明显的划痕,好像彰显她此时的心理活动似的。


    她接着道:“之前的副官我讲放她去阶梯西海岸的职务,你的血脉特殊,并不适合亲自上阵。”


    顾无觅还没从身份骤然转变中回过神来,阿芙洛金色的眼睛看着她,其中只有真诚,她却错过了。


    “先前出了情报失窃的事,”她说,“我的副官拥有我不在场时出入主帐的权力,换了别人我不放心。”


    这并非真正的理由。顾无觅很清楚,阿芙洛绝非直视需要一位值得信任的下属。让人死心塌地的方式有很多种,卑劣的诸如以至亲的性命做要挟,正义的常见将本能中的血脉崇拜作为信念,万不到要让她随时待在身边的地步。


    她其实好像是说,让所有物脱离自己的视线范围,她放心不下。


    “怎么,”阿芙洛淡淡问道,“不愿意?”


    顾无觅哪里敢不愿意,她与阿芙洛时时刻刻贴在一起才有利于她的任务进度,更何况副官干的多是些文字工作,除了累一点,完美掩盖她作战废人的秘密。


    她多少猜到自己之所以会到这里是因为阿芙洛的授意,皇城中能挽回的她都尽量去做了,只剩下着实无法挽回的首领的性命,不过她才阿芙洛其实远不会有原剧情中表现的那样悲伤。


    她还没忘记与阿芙洛说话需要看着对方的眼睛,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实在太过显眼,好像如烛火于飞蛾一样具有吸引力。


    “任凭殿下安排。”


    “嗯,”阿芙洛应了一声,此时她的冷静完全看不出前几天刚为蓝星的挑衅行为勃然大怒,只像是从前无数次一样轻轻颔首,“去用饭吧。”


    洞口的守卫已经帮她们领了,顾无觅谢过,然后拎着几条鱼走了进来。阿芙洛吃鱼的动作很优雅,没一会儿却将顾无觅带进来的这几条吃了大半。顾无觅这时才会想起阿芙洛其实比自己要……长那么一些。


    又或者并不只是一些。


    阿芙洛的鱼尾比绝大部分族人都要长,能够让她在石柱上盘几圈也并不勉强。相仿的比例顾无觅只在首领或是伊墨斯的身上看见过,似乎是她们直系皇室御其他贵族区分开来的标志之一。


    阿芙洛要继续看文件,一会儿还得去与其他将领开会。顾无觅与上一任副官交接工作,继承了一叠作用各不相同的文件卷册。一般情况下副官不得离开主将的视线范围,她们二人在洞穴一旁小声谈话,直到阿芙洛起身游动,副官道:“要不暂时我也跟着……”


    阿芙洛扬了扬下巴:“让她跟着就行。”


    副官给了她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顾无觅方才已经从她那儿听到许多作为阿芙洛副官的注意事项,诸如“殿下平时游得很快完全跟不上,可以多吐几次泡泡让殿下意识到她就会放慢速度等你”“战报上的问题书记员那边汇总后要逐条念给殿下听”等等。


    顾无觅不太确定阿芙洛有没有听到她们方才的对话,不过这个距离,她估计大抵是听见了,她都替原先的副官捏了一把汗。


    “属下告退。”副官——现在已经是西海岸第五小队的队长,从此刻开始彻底失去了进入主帐的权力,尽管她原本也不常被允许。


    阿芙洛没有看顾无觅,她从一旁的架子上拿起软甲。白皙的皮肤逐渐被散发着莹润光泽的软甲所覆盖,上面斑驳的划痕被打磨得平整。


    夜明珠不甚明晰的阴影下,阿芙洛淡声道:“浮着不动做什么?”


    顾无觅方从梦中醒来,游上前去,接过了她手中的软甲。


    第065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阿芙洛抬手, 配合地等她将绑带系在臂上,视线往下,半透明的紫色尾鳍轻轻摆动, 水流就拍打在她的鱼尾上, 与此时她的人一样也是不紧不慢的。


    顾无觅系好了一边, 鱼尾微动,挪了位置去另一面,阿芙洛看她与鱼尾几乎是同样紫色的长□□在水中,又落下,搭在白皙的肩侧,脸颊边的鳍闪着一点星光,艳丽张扬似乎与她本人的性子并不相符。


    鳃盖的起伏顿了一下,阿芙洛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先捏着她一缕碎发别到鳃后去了。指侧轻轻擦过鱼鳍,感到那处微微往里瑟缩了一下。


    顾无觅抬眼还是懵懂的, 手上下意识顿住了动作:“殿下?”


    这样轻的声音, 上了战场连底下的兵都管不住, 能顶什么用。


    阿芙洛从前很讨厌实力弱小之辈——只是在用人时,毕竟亚特兰蒂斯血脉等级不高的普通族人才是大多数,她爱族人犹如族人敬她。


    像顾无觅这样将紫尾的天赋* 过成看上去顶多与蓝尾的实力差不多的, 真不多见。


    “你平时不锻炼吗?”阿芙洛的手指抚上她的胳膊,很软,比她那尚只能吃些鱼糜的妹妹好不到哪儿去。


    其实原主应当是有的, 顾无觅刚穿来的时候奔波忙碌一整天也不见得身体会疲惫,只是她本就是个不爱动的, 到这里来也没想过……还有被阿芙洛问运动习惯的一天。


    “属下惭愧……”


    阿芙洛目光下移到她的鱼尾,在扫过某处时又别开眼, 反正顾无觅看不到她的视线移动,手甚至还搭在没系好带子的软甲上没动。


    看上去很是脆弱,可能撑不过几场战役。


    阿芙洛觉得将她调做副官是正确的选择,但是人来了她又后悔。对于没有自保能力的族人,交战地与皇城似乎都不怎么能安生。效忠于她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她从不缺追随者,缺少的只有……


    阿芙洛松开手,任由她继续动作,系好了带子。


    顾无觅绕到她身后去整理头发,夜明珠的光有一瞬间划过她的脸侧,睫毛垂落一片浓密的阴影,像是陆地上才会有的光景。


    每一个细小的动作与深情都没能逃过阿芙洛的眼睛,她对顾无觅的情绪感知力实在是太高了,手指翻飞系带时水流搅动,渐弱下来时阿芙洛转身,握住了她的手腕。


    “你不高兴。”她说。


    顾无觅抿了下唇,其实前两天是有那么一点,毕竟她其实不太想看……真正会有生命逝去的场面。说到底她在这儿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尴尬在阿芙洛面前掩饰,好想与她从前的真诚背道而驰。


    顾无觅淡声像是在学她:“没有。”


    这句听来好像是赌气,阿芙洛另一只手屈指抬起了她的下巴,拨开她正无意识咬着的下唇,唇肉被她咬得微微泛红。阿芙洛两指捏着她的颊肉,掐出来一串泡泡。


    呼吸不过来了。


    阿芙洛好像被她打败,顾无觅听见她有几分无奈的声音:“你想回去与艾瑞待在一块?”


    顾无觅下意识反驳道:“没有!”


    但是……阿芙洛是什么时候确定艾瑞是叛徒的?


    “那你在她面前装什么单纯?”阿芙洛问出了好几天前就想问道事,“还有首领……将死之人,讨好她有什么好处?”


    怎么扯到首领身上了?


    阿芙洛所知晓的远比她想象的要多,顾无觅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在阿芙洛看来都成了秘密被戳破的心虚表现。她很是不满顾无觅先前与艾瑞靠得那样近,又在首领面前装乖,却人道今天,某人还不知收敛。


    顾无觅说话含混不清:“首领还活着,继承人的候选还有伊墨斯……”


    “我不跟小孩抢玩具,”阿芙洛放开手,赋予她呼吸与说话的权力,“她还小,没有同我争抢的资格。”


    她淡淡扔下一句:“你想太多了,无觅。”


    顾无觅却蓦地微微睁大了眼。


    她刚刚叫自己什么?


    这个世界的人物名字多是偏西方化的,仅有的东方式名字目前看来不过只有自己,以及从未露过面的审判长。平日里与她稍微有些熟识的人都喊她“顾”,还是第一次有人叫她“无觅”。


    “很喜欢听?”阿芙洛一眼看穿,她几乎不将自己的想法藏起来,总能将让顾无觅并不能招架的话直接说出口,“你的名字很特别,族群中很少有古亚特兰蒂斯时代东方式的名字。”


    那是……亚特兰蒂斯尚未举族从蓝星的海洋迁移至此时的年代,只存在于鱼皮卷的传说故事里,那不是一个很好的时代。亚特兰蒂斯星现有的磁场影响了她们生育后代的方式,遑论在迁徙中,姓氏的传承几乎断绝。


    顾无觅又垂眼,阿芙洛方才放开了对她脸的桎梏,眼下只有左手还抓着她的手腕。冰凉光滑蹼就粘在她同样覆有薄膜的皮肤上,连水泡的缝隙也没有留。


    阿芙洛看她泛红的脸,鳃盖旁边的紫色鳞片都因此更亮了些似的。她不喜欢红色的尾鳞,但皮肤泛红似乎是早已被海底生活进化掉的习性,只有常年在岸上与水底两栖的少部分族人保留这个特性,似乎……与她从前想的不一样,也挺可爱。


    “你在担忧什么?”阿芙洛没在上个问题上为难她。


    顾无觅说不了谎,阿芙洛的声音让她只能说真话,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海洋的神明有着传说中海妖蛊惑人心的能力,她几乎要将自身献祭进那片金色里,那是比海面上坠落的夕阳还要耀眼的颜色。


    这片颜色中如今只有她。


    顾无觅几乎要溺死于其中,可是人鱼溺死在海洋听起来也太像荒诞不经的暗□□了。她只能顺着有过很多次的想法说:


    “我走之后,皇城中再没有能够制衡艾瑞的人,我担心她会更加肆无忌惮,首领的性命已经被握在她的手中。”


    她一句话提了艾瑞与首领,将阿芙洛先前的问题都包含进去了,最后还有被阿芙洛玩笑一般略过的人物:“伊墨斯正是最容易被控制的年纪。”


    这番猜测不无道理,放在眼下并不显得奇怪,可领顾无觅忐忑的其实是,她比阿芙洛更早知道所有人的底细,这显然并非是她原先作为一个并不知名的贵族能做到的。


    她其实是怕自己再阿芙洛眼中逝去那份忠诚。


    毕竟身为外来者的她一无所有。


    心脏几乎快要跳出胸腔,鱼尾不安地摆动,直到撞到阿芙洛的鱼尾,被轻拍了一下。鱼鳞一片片摩擦而过,是一阵好像过电般地酥感。她又咬住了下唇,将令人羞耻的喘气压回了喉咙里,嘴角溢出一串来不及咽回去的气泡。


    阿芙洛若有所思,却说:“族中每一代都会出一名特殊的族人。”


    顾无觅将含在嘴里的气泡咬碎了,舌尖磨过人鱼异常锋利的尖齿,没有懂阿芙洛为什么突然提起看似毫不相干之事。


    “与继承人不同,她们与海洋有着并不十分强烈的联系,甚至说这类人对海洋的亲和程度可能比不上最普通的红尾族人,”阿芙洛只是冷淡地叙说,好像并不熟练的睡前故事讲述者,“但她们有另一种天赋。”


    “什么?”顾无觅竟下意识问了出来,她没有在原书,或是这个世界中的任何资料记载中听过这种说法。


    “预言。”阿芙洛抓住她手腕的蹼爪往下滑,贴住了她的手。那是一个近似于人类十指相扣的姿势,亚特兰蒂斯人鱼的手指尖却被半透明的蹼相连。二人的蹼爪逐渐贴合,指腹的温度顺着渡过来,冰冷的,全然不似顾无觅自己方才被撩拨起的温热。


    “亚特兰蒂斯是海洋中的种族,可我们信仰的神明却是天,”阿芙洛瞥了一眼桌上的沙漏,“预言天赋者对天空会比其他族人更为亲近,也比其他族人更能适应陆地。”


    顾无觅觉得这和自己在地牢时接连几次在海中呛水的经历有点像,说不定只是一种呼吸功能为发育完全的体现,但这个世界是否真的有神明,她不知晓。


    沙漏的时间几乎已经过去一多半,这是她们的最晚出门期限,沙漏需要倒转之时她们再不出门就将赶不上会议。


    “她们如何预言?”毕竟并非陆地上的种族,海洋赋予亚特兰蒂斯于顾无觅而言天生的神秘性,激起她久违的好奇心。


    “我并不知晓,”阿芙洛却说,“或者说,她们自己也不知晓。”


    “传说中,她们对未来之事有着天然的感应,有时是十分精准的预判,有时却只是模糊的感受。她们下意识地根据预言改变自己的行为方式,有时直到许多年后才会意识到自己的特别。”


    顾无觅听得入神:“族中还有这样的人吗?还是说只是传说?”


    “有,”阿芙洛说,“你见过的。”


    顾无觅微蹙起眉:“谁?”


    阿芙洛道:“大祭司。”


    她说:“亚特兰蒂斯每一任大祭司都是预言天赋者,她们能够预知天象、海洋的脾性和族群的未来。”


    顾无觅,准确的说是穿来的顾无觅,并没有见过大祭司。


    不过祭祀是盛大的场面,亚特兰蒂斯所有的族人应当都曾见过她。


    阿芙洛盯着她的眼睛多了些生动的色彩,顾无觅说不清那是什么。


    “上一任大祭司的天赋已经逐渐消失。”


    阿芙洛低头凑了过来,水流拍打在她脸侧的鱼鳍边缘,金色与紫色交叠那样近:“所以会是你吗,无觅?”


    第066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顾无觅知道自己当然不是, 毕竟她能够对当下的阵营、未来的发展做出判断,都是因为996与原书剧情,而并非她拥有所谓的预言能力。


    但阿芙洛那样笃定, 或许能在交战之时多给予一点希望也是好的吧?


    天空与海洋, 原本是永远也建立不了连接的两处。


    天生亲和海洋的人鱼却因受天空的眷顾而遭到海洋的排斥, 顾无觅难以想象那样的日子会有多孤独,就好像……好像从来都是异类。


    她不该代入这段情绪。


    她与阿芙洛很近,在这一刻却好像从未有过的远。


    这不是她的情绪。


    人鱼在水中也会出现难以呼吸的感觉吗?从口腔中吸入的海水是咸涩的,好像她从未流过的眼泪。


    顾无觅几乎是顺从本能地移开了视线,压抑着声音的颤抖:“我……不知道。”


    真的吗?


    喉咙里好像哽住某种古怪而奇异的文字,她竭力压抑着什么。阿芙洛金色眼睛的光芒好像有一瞬间的黯淡,但只是极为短暂的一瞬——她想来对自己的实力十分自信,并不需要神话的预言也能够将权力攥入手中。


    阿芙洛没再追问,顾无觅松了口气,996给出的答案亦是“不知道”。原书并非将所有边角的剧情都完整地写出来, 更何况这本烂尾的网文, 最后的剧情梗概堪称草率。


    顾无觅系好最后的带子, 转身拿了桌上的记录册,阿芙洛在洞穴口等她,没提方才的事:


    “走吧, 顾。”


    顾无觅猛地抬眼,这其实也是阿芙洛第一次单称呼她的姓。平日里与她稍微相熟一些的朋友都这样叫,可落在阿芙洛口中却显得疏离, 用“朋友”来形容她们之间的关系似乎不太贴切,可是俊臣也并不妥当, 好像少了些什么。


    “怎么不动?”阿芙洛投过来淡淡一瞥,亮紫色闪在她灿金的眸色里, 低语的海水吻过鳍侧,“因为我没有像刚才那样叫你吗,顾?”


    顾无觅几乎要被她抵上身后崎岖的石壁,她竟恍惚察觉这个动作有几分熟悉。软甲贴上来的触感比皮肤还要凉,她下意识手上施了力,差点与阿芙洛撞在一起——事实上确实也撞了,柔软的唇瓣擦过敏感的鳍。


    “这是对你隐瞒的惩罚。”.


    阿芙洛副官的工作远没有顾无觅来此之前想象的危险,她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后方相对安全的地带,然而整理文书的工作以及与旁的将领交接依旧累得她几乎忘了自己做的是个恋爱任务。直到皇城中来信,她收到时信封上盖了往日并没有的印章。


    “是神殿的信。”


    阿芙洛正背过手去解身后软甲的带子,顾无觅将刚从信使手中接过的信封放在桌上,一手扶住了阿芙洛的腰,单手解开了缠绕复杂的绳带。


    阿芙洛一目十行地扫完,将信递给了她。


    顾无觅阅读亚特兰蒂斯的文字并没有障碍,只是在持刀刻写之时字迹才显得并不熟练。换做平时她大抵并没有看这封密信的权利,但阿芙洛将信递给她,兴许消息与她有关。


    “下一次传送点的位置……在皇城附近?”顾无觅惊讶地小声念了出来。


    算着日子其实也差不多了。蓝星与亚特兰蒂斯海底的传送点时隔一月左右打开一次,上一会艾瑞正是趁传送点开启,交战地忙得焦头烂额之时潜入阿芙洛的洞穴将情报窃取。阿芙洛在地牢里被关了十五天,如今又是一晃十余天过去,的确离下一次传送点开启时间不远了。


    阿芙洛没说话,她双手十指交叠撑在桌上拖着下巴,鱼尾在地下的礁石上绕成一卷,好想与主人思索的心绪脱不开干系。


    “在皇城附近的话……首领应当不会让我们插手吧?”顾无觅推测道,“皇城中目前能用的是禁卫军,不过她们一走,皇宫的部署就得露出空子来。更何况要说合适的话事人,恐怕还是得推出……”


    她顿了下,想起阿芙洛并不喜欢自己在她面前提起艾瑞,遂话到嘴边生硬地转了个弯:“殿下要回去么?根据我们的估算,交战地驻守的蓝星军队已经不剩多少东西了,这里留给长老们应当也能撑几天。”


    阿芙洛看着她没说话,顾无觅还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又将这封信的内容看了一遍。信封上盖的是神殿的公印,走的也是皇宫与交战地军报传送点路子,此时首领应当已经知晓此事,只是不清楚首领的状况究竟如何,从皇宫中传达出的命令是否还是“首领”的意愿。


    阿芙洛“嗯”了一声,然后抬手招她过来。顾无觅在她身侧低一点的礁石上侧身坐下,阿芙洛的手指落在她肩侧,像是寻常君主面对臣民,交付全权信任:“我想让你回去。”


    这话说出来像是在赶她走。换作几天前,顾无觅或许会非常乐意离开这里,她曾经希望永远在后方,交战地的风雪落不到她的身上。可真正有机会离开这里时,她脑子里想的都是阿芙洛。


    软甲需要有人帮忙系绑带的,看完的文书并不分门别类收好的,战报的措辞需要有人念着核对的。


    阿芙洛只消看一眼她的神色,就能知道她在想什么。顾无觅在她面前所有的伪装都是徒劳,阿芙洛天生知道如何驯服她、掌控她,让她臣服于其鱼尾之下。


    她于是察觉有人轻抚自己的发顶,她还在陆地上生活时经常有人这样逗弄心爱的宠物。海洋中的游鱼并不会有幸享受神明的抚摸与垂爱,她应当感到荣幸与唯一。


    “回去帮我盯着她。”阿芙洛的指尖滑落在脸侧的鳍,仍旧会随着水库的波动透出她手指的形状。修长有力,尖锐指甲在战斗中染上的血污已经被清理干净,在鳍上划出酥麻的痒。


    “乖一点。”


    后面这句也不知是对谁的嘱托,顾无觅向来无法拒绝她。抬眼时睫毛卷起的弧度都显得乖巧听话,阿芙洛觉得她像是在提前讨要奖励,盈着海水的眼睛与海洋中任何生物都不相同。


    那是动人心魄的紫色。


    她于是俯身亲吻那片紫,海洋深处鲜艳的颜色不多见,艳丽好似海洋对她独一无二的偏爱。


    她不允许海洋将加在自己身上的唯一性分给旁人半点,但如果对方是顾无觅,可以有例外。


    毕竟后者是她的所有。


    冰冷的气息落在眼睫,顾无觅顺从地闭眼,任由亲吻落在眼尾,鼻尖,与唇瓣。神明的垂爱只能仰头承受,冰冷的颤栗是生理性的满足而非畏惧。蹼爪在礁石上抓出泛白的印记,被金色的尾鳍轻轻压住,若隐若现凸起的指节。


    80%。


    顾无觅被水流呛过喉咙,被迫中止了这一吻。她还是没能习惯在海中接吻,鳃盖起伏的氧气不够她生存似的,水流进入口腔的通道被堵塞,她总是下意识换回陆地上的呼吸方式。阿芙洛被打断的次数太多,以至于有一天顾无觅瞧见她在饭典籍查询人鱼是否会在水下溺死。


    在水下溺死的概率堪比蓝星人突然撤军。阿芙洛好像还信着当初的猜测,尽管顾无觅没从自己身上看到过半点能够预言未来的能力。但呈现出来的结果好像的确是这样,对于种族天赋中完全没有勾心斗角的亚特兰蒂斯一族来说,能够想到情报失窃一事背后是艾瑞在操纵,还是太超前了。


    如果不是艾瑞的一系列做法都蠢到令对手无语,顾无觅甚至怀疑她次啊是那位继承了大祭司预言天赋的下一任。


    “抽卡。”顾无觅敲醒了自动回避亲密戏份的996。


    996出现的时候沉默了一下,顾无觅以为它又掉线了。这个世界的精神层面波动没有上个世界那样复杂,996掉线的时间不多,安静的时候倒是多上不少。她没在意,只是又重复了一遍自己身为宿主的合理诉求。


    996却说:“宿主如果被攻略对象……”


    “不是,没有,别瞎说。”顾无觅打断了系统出bug一样的猜测,从满屏幕长得一模一样的卡牌中抽取随机的一张,她说这话时还咳嗽得厉害,尾音都被海水吞噬。但身体与灵魂仿若分为两个部分,与996对话的她丝毫不受呛水的影响。


    “女巫的药水?”这是系统第一次没有给出十分明确意义的排面,听起来好像她原先所在世界某本童话故事中悲惨结局的促成物,“这怎么用?变成人腿然后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上让我和阿芙洛水陆两隔?”


    “宿主请停止奇怪的想象,”996冷静的机械音如期而至,“这瓶药水能够让人鱼短暂拥有近似于蓝星人的身体适应能力,包括但不限于:高空环境,高温环境。”


    人鱼接近于冷血动物,所处的环境也都是诸如深海这般与热沾不上边的。亚特兰蒂斯的夏季并不炎热,或许也就二十多摄氏度,可对人鱼来讲却是难以承受的高温。很少有人鱼会在夏季浮上水面,有的人鱼甚至一生都没有到过浅海。


    但高空环境……996给的例子似乎并无用武之地,顾无觅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机会去过比海平面更高的地方,根本没往这个方面想过。既然人鱼一族完全无法到达比某些海岛更高的地方,那么能够让自己与高空扯上关系的只有目前的蓝星人。


    “人鱼无法在高空的环境中生存?”顾无觅问道。


    “根据血脉等级的差异,人鱼能够在目前蓝翔飞船所在的高度存活五分钟到三小时不等,”996严谨地补充了一句,“这是本世界监测数据与原书提供的数据,仅作参考。”


    这瓶药水暂时还没到发挥用武之地的那一天,正如她上一次抽到的能够改变天象的卡牌也还没到使用的时候。但这场战役似乎已经过半,她有预感这次亚特兰蒂斯传送点到开放将会成为一个重要的转折点。


    阿芙洛捏出一个气泡喂给她,缓解了口中令人不适的咸涩。顾无觅从窒息中缓过来,眼尾还泛着有些可怜的红,那是阿芙洛方才吻过的地方,好像这薄红因她而起似的。


    顾无觅半眯起眼睛,阿芙洛从她的眼角抹下形状并不规则的珍珠。


    顾无觅的注意力已经完全歪了:“首领一定会让她去传送点附近守着吗?不对,首领现在清醒的时间应当不会太长,她定然不会错过这个机会……”


    阿芙洛压下心中那点不满:“让她有来无回”


    第067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材料又不够用了, ”仪器规律运转的白噪音中,露西戴着从门外戴进来的手套往操作台上随手一撑,“还能联系上总部吗?”


    爱丽丝嫌弃的目光扫过她手撑的地方, 往后退了半步, 也不知这人进来前有没有全身消毒杀菌——她转身归还仪器, 好让自己下意识后退的动作不那么明显,面对露西的提问也全当没听见。


    “总部的潜艇在约莫3小时前已经出发了,露西博士,”另一位研究员无奈地回复道,“您应当提早一些将需求报给联络部。错过这回,只能等下个月了。”


    “啧,”露西不满地嚷道,“这样重要的事,你们早该提醒我。”


    “物资需求可随时找联络部上报,”爱丽丝冷冷地道, “我记得研究所里没有三岁小孩, 应当不需要连吃饭睡觉都得时时广播提醒。”


    露西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将玻璃棒随手放进烧杯中搅拌,道:“那好吧,等这一批物资到了我先看看有什么……”


    爱丽丝忍无可忍地将她轰了出去, 助手关门前听见她喊道:“有隐形功能等水下设备还有吧?反正下一批马上就到了,我借去收集些样本……”


    前不久刚被剥夺一条完整的蓝色鱼尾样本的爱丽丝冷笑了声:“物资都是按需分配的,凭什么先给你挑?”


    她听见一句“真小气”被关在厚重的门后, 深吸了一口气。助手赶忙过来将台面擦净,消毒, 可能遭到污染的样本处理掉。爱丽丝在原地站了片刻,对剩下的工作也失了兴趣。


    她换下隔离服, 刷过虹膜,联络部的门自动开启。同事们正有条不紊地工作着,见是她,不那么忙的同事抬起头来打了个招呼。


    总控给她拉了张椅子坐下,颇有经验地给她倒了杯水:“又被那谁给气了?”


    爱丽丝淡淡地道:“不值得——我们的人到哪儿了?”


    总控调出消息记录给她看:“一小时前我们收到最后的来自蓝星的消息,之后便再无音讯。星际传送有着时间差也正常,一般来说三小时之内都是可控范围。我们正在努力联系她们,有了结果第一时间给到反馈。”


    爱丽丝将水杯放回离操作台很远的另一面:“传送点确定是她们的皇城?消息可靠吗?”


    “应当是可靠的,”总控说,“据说此时人鱼首领已经不省人事,大部分政务都由我们的人代劳,没必要在这个关键节点与我们反目。”


    “她是什么身份?手都伸到皇宫里去了。”爱丽丝想着与自己的研究毫不相干的事,事实上她还关心那位处理人的手法究竟是怎样的。她还挺想拿到一具血脉纯度高的人鱼样本,但显然不希望是保存不当的巨人观。


    “现在只能等咯,”总控将页面调回到爱丽丝进来之前,真诚建议道,“不如你还是去做点实验消遣,在这儿坐着也只能干等。或者我听说那谁下飞船了?你去看着点?免得出了性命攸关的岔子,上面问起来,我们都担不起。”


    爱丽丝的目光仍旧落在显示屏上,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正被放大投在上面。太阳几乎耀眼的光芒下,约有两米余长的金色鱼尾从海面上一闪而过。


    ——那是亚特兰蒂斯的下一任首领,阿芙洛。


    顾无觅猜她这时也正忙得不可开交,毕竟传送点奇异的波动逐渐明显起来,波涛汹涌的海洋反而平静下来。身旁的鱼群受惊窜出好几米远,缓缓地消失在远方成为细小的一个点。


    她到皇城附近已经一日有余,这一日给了她充足的休息时间,让她从赶路的疲惫中缓过来。紫尾实在太过显眼,她沿路还得留意避开人鱼聚居之处,就连有时遇上海豚,都得叮嘱两句不要告诉她人在去往皇城这条路上见过自己。


    海洋中的生物有着独特的交流方式,顾无觅可能还不太会,她看海豚一脸迷茫的样子,也不只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最后只好假装对方懂了,实则放弃了。


    不在阿芙洛身边的第四天。


    顾无觅此时藏身在一只紫色的海葵旁边。亚特兰蒂斯海洋生物的种类和习性她原先所在世界大有不同,她勉强认出自己身边这足足有好几米高的朋友可能是海葵,在交换善意的信息后便躲到了她的触手下。


    虽然隔得远,艾瑞看不见她,不过还是谨慎点为上。


    顾无觅从未见过传送点开启,这并不是什么很罕见的事。绝大多数亚特兰蒂斯族人在蓝星攻打过来之前甚至不知晓亚特兰蒂斯拥有与蓝星海洋直接相连的渠道。


    传说里的故事并不一定是真的,可亚特兰蒂斯与蓝星的确同源,只不过后来两颗星球的发展几乎称得上是完全背道而驰。蓝星从大洪水中幸存的人在天灾面前深感自己的渺小,遂对自然进行了报复性的矿藏开采,竭力发展科技以求征服自然;水性好的亚特兰蒂斯一族却在新的星球扎根下来,进化出了与曾经警戒她们的海洋更加亲和的能力。


    传说里很少有涉及到亚特兰蒂斯一族曾经在蓝星生活时的部分,似乎在漫长恐慌的迁徙中她们已经抛却、忘记了曾经的所有。顾无觅曾以为亚特兰蒂斯一族被家园抛弃,可如今看来,很难下定论究竟是蓝星抛弃了她们,还是她们主动离开了蓝星。


    习惯了脾气起伏不定的海洋,此时平静的深海反而令人感到没来由的恐惧,仿佛暴风雨前的宁静。顾无觅将与危机贴上身旁的一块石头,果不其然下一刻,不远处某地的水流突然产生了巨大的吸力,好像要将周围一切都搅碎!


    有被安排埋伏在一旁的皇宫禁卫军一时没抓住固定物,被海浪卷得抛在水中几乎完全失去平衡的,也有遮掩物被卷走暴露得完全的。顾无觅一只手死死拽住那只紫色的海葵,触手上穿来一种不满的情绪。


    顾无觅下意识抚摸了一下,一个“乖”字就要脱口而出,却又猛地顿住了。


    艾瑞早在此前已经游到远离传送点不知多远,顾无觅微蹙起眉,勉强看见她身形的轮廓。这点距离对于紫尾的视觉能力来讲不算什么,可并不代表这处没有任何夜明珠照亮的地方能够一览无余。


    “发现什么了吗?”她冷静地问。


    996:“宿主请注意言行,系统不是你的监视器……”


    “嗯,”顾无觅往蹼爪上一圈圈缠着海草,“所以发现什么了吗?”


    996:“……检测到蓝星潜艇已进入轨道末端,预计十五秒后到达亚特兰蒂斯。最近的小型潜艇距离宿主所在位置462米。吸取先前的教训,蓝星对潜艇的外表进行了加固,人鱼毁坏潜艇表面的时间预计增加50%,这边建议直接用尖牙……”


    顾无觅抿了下唇,心想这种事才不需要她亲自动手。难道埋伏的那样多禁卫军是吃素的吗?更何况她平日里连咬条生鱼都觉得懒,需要用尖爪提前将鱼切块,谈什么直接撕咬开潜艇的表面?


    “……六,五……二,一,零。”


    话音刚落,巨大的吸力骤然消失,下一刻,仿若沙砾之下埋藏着另一个失落的文明,几艘速度极快的潜艇从沙下猛地冲了出来!


    立刻有坚硬的鳞片撞上金属的闷响,顾无觅听见利爪在潜艇表面闹出刺耳的声音,尖牙稍一用力就能撕扯开潜艇最外层,可用最简单原始的方法进行过加固的潜艇并没有因第一层防线被突破便失去行动的功能,伴随着发动机巨大的轰鸣,趴在上面的人鱼被巨力推向尖锐的礁石!


    顾无觅闭上了眼。


    然而海水中弥漫的血腥味很快糊住了她的嗓子,口腔中挥之不去的都是这股令人作呕的味道。她在交战地时根本没有踏出过后方半步。同类的血中却并不弥漫着哀伤,她尝到一种无需理由的忠诚。


    “滴滴!检测到宿主心率过快!体温异常!”机械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响起,顾无觅没在意,海水似乎被血液染得发烫,与寻常相比展现出更加令人深陷其中的魅力。她开始理解鲨鱼为何喜欢血液的味道,好像是一种刻在基因中的本能,她克制不了自己,天生做不了统治者。


    她的锁不在。


    舌尖舔过口腔里骤然生长出的尖牙,那是人鱼捕食时才会露出的东西。她难耐地呼吸着,水流顺着鳃盖析出,目光扫过混乱的,越过血红锁定了一块礁石后的猎物。


    后者毫不知情,作为领导者的她本不应当同其余人一样亲自上阵,大抵是经验不足的缘故,扮演拙劣。艾瑞尖爪扣在一艘潜艇的边缘,仔细看时才发现正沿着舱门的缝隙往下划。紧闭的舱门似乎被推开一点,水流轻微的波动在混乱中显得仿佛微不足道。


    艾瑞一门心思扑在潜艇上,并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蓝星的仪器受磁场影响,在亚特兰蒂斯会出现一定程度的失灵,实时图像要隔几秒才能传回。恰在此时,顾无觅极速摆动鱼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艾瑞扑了过去!


    身量比她小上不少的人鱼被压倒在潜艇上,尾鳞与金属表面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响。顾无觅两只蹼爪分别圈住了艾瑞的手腕,高速冲撞的惯性使得尖爪几乎嵌进潜艇里。


    “宿主的行为为何如此熟练?”996打破了沉浸式的氛围。


    “不知道,”顾无觅下意识舔了下尖牙,漫不经心地道,“可能血脉觉醒了吧。”


    艾瑞面上的震惊未消,在看清钳制住自己的是顾无觅后,神色转为了一种……被戏耍的愤怒。顾无觅猜她正在回想过往* 无数次被自己与阿芙洛联手骗得团团转的经历,不禁不合时宜地笑了一声。


    “你骗我,”艾瑞发出低沉的吼叫,好像亚特兰蒂斯传说中进化失败的兽类,“卑鄙、阴险,你与阿芙……”


    话音戛然而止,顾无觅掐住了她的脖子,危险地半眯起眼睛:“她的名字岂是你能直呼的?”


    这完全是下意识的举动,对于用鳃呼吸的人鱼来讲起不到窒息的作用,顶多让人发不出声。


    顾无觅松开手,艾瑞咳了两下,而后盯着她,竟笑起来:“我还以为你多忠诚……”


    现下的处境令她无比屈辱,可似乎有更有意思的事能让她最后过瘾一把。


    “她最厌恶旁人别有用心爬她的床……”


    “你比我高明不到哪儿去。”


    第068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潜艇里传来一阵不甚明显的敲击声, 打断了二人的对话。顾无觅注意力被分走的片刻,艾瑞低头一口咬在她的手腕上,后者猝不及防被剧痛袭击, 眼前一黑, 鱼尾却下意识地一摆, 将试图逃跑的艾瑞重重拍回了潜艇上。


    本就弥漫在呼吸间的血腥味眼下更为浓郁,顾无觅单手将她猛地压在舱壁上,还是淌血的手掐住了她的脖子。


    “宿主请冷静一下……”


    996不合时宜的提醒声将她拉回现实。顾无觅吸入一口满是铁锈味的海水,冷冷回复到:“我冷静得很。”


    996:“。”


    艾瑞被她方才那一下带得后脑勺狠狠撞在舱壁上,一时间头晕眼花。被掐着脖子抬头仰视对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的眼中却闪着得逞一般的快感:“被我说中了?”


    顾无觅面无表情垂眼看她,在这一瞬间好像有了阿芙洛往日居于高位看人的某种气质。她舔了下因尝到鲜血而愈发锋锐的犬齿,几乎要控制不住狩猎的本能。


    “被她厌恶的感觉是很难受,不过……”


    她的眼中带上看废物一样的哀悯,像是在可怜眼前人已经只能以这种事来自取其辱。


    “是她先吻的我。”


    话音落下的瞬间, 艾瑞猛地睁大了眼, 她的眼中盈满不可置信, 可顾无觅的表情骗不了她。她褪下了往日天真的伪装,展露出的是从未有过的攻击性的一面。血脉纯度越高,本能中的兽性也就越为强烈, 传说并非随意编造,亚特兰蒂斯所有的贵族从本性上来讲都是一群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不,不可能……”艾瑞喃喃道, “怎么可能?她那样高傲,怎么可能会主动与旁人做出亲密之举?”


    她突然尖声发出近乎于兽类的吼叫:“一定是你!一定是你用了更卑劣下流的方法!是你强迫阿芙……”


    她忽然被强制剥夺了发声权, 人鱼锋锐的利爪抵在她脖颈最脆弱的地方,划出一道新鲜的血痕。


    刺痛紧随其后, 艾瑞惊恐地睁大了眼,看着眼前紫尾人鱼的瞳孔形状逐渐变得竖长,鱼尾不安地摆动,刮掉了她几片红色的尾鳞。


    顾无觅舔了下嘴唇,对自己的变化浑不在意似的:“你不配直呼她的名字。”


    事实上好热。


    愈发浓郁的血腥味使她躁动难安,血液中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沸腾叫嚣,亲手将猎物捕获,再亲手割断猎物的脖子,看着生命在自己手中挣扎、死去,这是独属于她的战利品。血液的芬芳是最好的助兴剂。


    好渴。


    艾瑞察觉到她的不对劲,疯狂扭动着身子想要从她手下逃窜。顾无觅下意识地反感这种行为,手上加了力道,几乎要捏断猎物的脖子。


    她已经听不见耳边996的声音了,更为古老的、神秘的海洋本身的召唤意欲让她回归。可似乎有人说过她与海洋的连接并不如想象中的那样紧密,她本应与人鱼永远无法到达的、更值得敬畏的天空息息相关。她几乎要忘记自己是谁了,但说话的人有一双金色的眼睛。


    是阳光照不到海底的金色。


    她蓦地松开了手,艾瑞如濒死的鱼顺着潜艇滑落下去。她反手试图抠住舱壁,却只留下一道泛白的印痕,慌乱之中藏在身后的信封掉了出来。


    顾无觅鱼尾卷在潜艇外的一块突出零件之上,一手抓住了信封,另一只手拽着艾瑞的尾巴将她扯了回来。


    她用尖牙撕开信封的表面,信纸上竟不是亚特兰蒂斯文字的小刀划痕,而是黑色不知名墨水写就的笔迹。


    她偏头思考片刻,这会儿时间已经将心上的内容从头到尾大致扫了一遍。令她惊讶的是信上的文字虽然如想象一般是一堆看不懂的外星符号,自己却能够读懂意思。


    这是系统的什么福利?


    “是的亲亲,”996眼见终于有了可以插话的场合,连忙凑上来道,“这是总部最新研发出的语言程序试用装,好用的话还请给五星好评哦。”


    顾无觅又将信上内容仔细读了一遍,艾瑞上次窃取了阿芙洛军帐中的情报,与蓝星暗通款曲,合力将阿芙洛坑进了监狱。而她在交战地暂代阿芙洛之职时,能够参与的各种会议更是数不胜数,尽管并未真正坐到核心位置,可写在这纸上的情报还是有不少。


    大抵也就是能让阿芙洛再败几场。


    艾瑞此时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像是料定顾无觅看不懂她纸上所写。可令她焦虑的是顾无觅将这张纸以极为正常的阅读速度翻了个面,嘴角扯出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她不会……能看懂蓝星文字吧?


    这个猜测让艾瑞不禁毛骨悚然。亚特兰蒂斯与蓝星在此之前从未有过明面上的互通,她与蓝星之所以商定以蓝星文字作为交流手段,正是为了避免事情败露。顾无觅多半只是在虚张声势罢了,除非她也同样在这件事中并不清白。


    顾无觅看完了那封信,施舍了她一个眼神,简洁地道:“笔。”


    艾瑞心下一惊,“笔”这一字在亚特兰蒂斯的语言中并不存在,她们刻写文字是用锋利的尾尖、指甲,或是刀。她下意识伸手掩住了软甲的某处,顾无觅啧了一声,轻而易举地拨开了她的手,从中拿出了一支用贝壳打磨而成的细长的“笔”。


    她无视艾瑞的喊叫,三两下在原本的信件上涂抹几下,原本这种偷窃而来的情报就不具有完全的准确性,有临时修改也算正常。信封被她随手喂给一旁的乌贼,很快碎成拼凑不齐的碎片,被人鱼贵族扔下的纸屑被鱼群疯抢。


    此时潜艇已经上升了好一段距离,大抵是因为她们依附的这一艘并没有遭受到其他人鱼的攻击,这艘潜艇上升得格外迅速,已经将其他几艘手忙脚乱还要应对人鱼袭击的远远抛在下面。


    顾无觅扯了海草将艾瑞的嘴堵上,见她还是不安分地摆动着鱼尾试图敲打船舱引起里面人的注意,干脆一甩尾将她拍晕了过去。


    手中的信纸上是得益于系统新功能才写出来的、语法和拼写故意留了几处错误的蓝星文字,她记下这几个随手编的时间和坐标。鱼尾缠着艾瑞昏厥的身体,利爪沿着舱壁,爬到了方才艾瑞沿着缝隙试图打开的舱门。


    潜艇中的人似乎是等得急了,约莫是刚进入亚特兰蒂斯的地界不久就受灾这里,却迟迟不见送信的人鱼来。顾无觅利爪插进门缝,往下轻轻一划,察觉到机关锁扣轻微的咔哒声,舱门被从里面缓缓推开。


    一个全身严严实实包裹在潜水服中的人从里面将狭窄的舱门缝推开了些许,顾无觅看不见她隔在单向玻璃后的眼睛,甚至判断不出这人的任何外表特征。


    身穿潜水服的人敲了敲舱门,摊开手做出一个取东西的姿势。


    顾无觅歪了下头,好像真正的兽类一般,将手中已经丢失信封的信纸从门缝递了过去。


    那人接过信,由于没有信封,上面的内容一览无余。她吃了一惊,以至于顾无觅同样摊开手,她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忘记了什么,从身后拿出一个贝壳制成的盒子来,交到顾无觅手中。


    她听见眼前的人鱼努力发出生涩的音调:“谢、谢。”


    直到关上舱门许久,她都记得那双仿若能够摄人心魄的、绝对不会在蓝星人面上出现的紫色眼睛。


    那是传说中真正的海妖塞壬。


    顾无觅将贝壳盒子装起来,抓着艾瑞游回传送点附近,吹响了此战的第一声海螺.


    预想中首领勃然大怒的场景并没有出现,禁卫军真正抓着叛徒回到皇宫时,她才得知首领已经少有清醒的时候,此时更不适合用未来继承人的配偶是最大的叛徒这件事来刺激她。


    艾瑞暂时被投入地牢——顾无觅不希望她间接性的与阿芙洛同处一室,哪怕是曾经阿芙洛待过的地方也不行,原想找个陆地位置更高的地方,却被狱卒委婉提醒红尾的身体素质差,环境太差说不定过几日就死了。


    顾无觅右手戴着贝壳与海螺穿成的手链,其中却仍旧隐隐露出尖牙造成的伤痕,诸位听说是她亲自将叛徒捉拿,都对她伤势的来源有所猜测,是以听见顾无觅不满地啧了一声,也不敢多说半个字。


    “那就随便找个地儿吧,”她恹恹一挥手,“战争结束前,别让她死了。”


    狱卒恭敬地将人带了下去。首领的情况虽没有对外公布,可这么多天不露面,有心人恐怕都知晓她是凶多吉少。继承人殿下远在交战地,配偶艾瑞又出了这么件令人发指之事,伊墨斯殿下年纪尚小,眼下这皇城里是谁做主,各位都心知肚明。


    可这位以后究竟是个怎样的身份,没人能说得清楚。


    就连顾无觅自己也不敢有所定论。


    “你迟早要习惯这样的生活,”996突然说,“毕竟阿芙洛早晚都得继位。”


    “那时候我多半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了吧?”顾无觅想了想,漫不经心地活动着手腕,“要是在战争结束之前,她对我的好感度都没能达到100%,我想这个任务几乎可以算得上是失败了。”


    “除了纯粹的权力与地位,我想不出还有什么能够打动她。”


    顾无觅路过之地,人群都停下手中的事对她行礼。虽说这的确是普通族人见到官员时的礼节,可未免太过隆重,平时除了重要场合,少有用到。


    “审判长,”禁卫军中一位队长候在地牢外,见她出来,隔着一段距离询问道,“具体的战况,需要现在向您汇报吗?”


    顾无觅吩咐她们作成书面汇报,与平常一样每日念给昏迷中的首领听,毕竟该走的形式还是要走,然而抄送一份每日传给交战地,送至阿芙洛手中。


    “你对权力并不留恋。”996评价道。


    “你很喜欢下定义,这是你分类归纳信息的方式吗?”顾无觅反问,然后才轻声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996不知她是指权力还是别的什么东西,但顾无觅游动道方向并非皇宫或自己的居所,它还记得自己身为一个贴心系统的导航功能:“宿主去哪儿?”


    “去看看伊墨斯怎么样了,”顾无觅想了想,认真地说,“毕竟以后大概率也是名义上的妹妹,关心一下看被艾瑞养死了没。”


    第069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事实证明伊墨斯不仅没被养死, 反倒是过得无忧无虑,看着比她们这些成日算计来算计去的成年人要精神多了。顾无觅到的时候她正与侍人逗鱼玩,听侍人汇报时顾无觅没在意, 走进一看才发现是鲨鱼。


    这爱好还挺别致。


    顾无觅在传送点揪出叛徒的消息还没传到伊墨斯的洞穴里, 是以这里的侍人并不过分地敬畏她, 对她的印象大抵还停留在她颇受阿芙洛的殿下重用上。


    顾无觅游过去,一进入伊墨斯的视线范围,小孩的目光就被吸引了过来。鲨鱼遭了冷落有些不满,转动眼珠正准备对来人发泄不满,在看清顾无觅的鱼尾颜色后却瞬间定在了原地。


    顾无觅在她面前浮定,伊墨斯扔了手中用来喂鲨鱼的小虾,伸手要她抱。侍人的目光在她手腕骇人的伤口处停留片刻,顾无觅转了转手链,将伤口遮住,双手抱起了小人鱼。


    人鱼银色的长尾缠在她的手腕上, 好奇地打量她半透明的紫色耳鳍。照顾她饮食起居的侍人多是蓝尾, 金色鱼尾的姐姐很少来看她, 每次来了也不说什么话。紫色是很艳丽的,在这位眉眼精致的姐姐身上得到很完美的体现。


    尾鳞蹭过表面凹凸不平的手链,伊墨斯不安地在她怀里挪了下, 垂下银色的眼,看见了顾无觅手上的伤口。


    “殿下!”


    侍人低声惊呼,伊墨斯却已经灵活地从顾无觅怀中滑下来, 蹼爪握在了她手腕的伤口旁,被顾无觅眼疾手快捏住了两颊, 嘟起的嘴里露出尖尖的两颗未发育完全的虎牙。


    “小殿下不知轻重,并非有意冒犯……”


    侍人慌张地赔罪, 顾无觅眼神示意她安静下来,低头打量小孩懵懂的眼睛。


    人鱼的口腔能够分泌一种粘液,促使伤口愈合,血脉纯度越高效果越好。


    这一设定更加类似于未开灵智的兽类。为同类治疗是本能,可伊墨斯的血脉纯度比她高,照理来说不应当对她生出这种心理,通常来讲这一举动出于下位者的恐惧、愧疚——也有可能只是亲和。


    不过伊墨斯是小孩,做出什么反常的行为都不奇怪。说是被血液的味道吸引想凑上来当食物咬一口也说不定,顾无觅不确定她现在能否进食除了糜状物以外的食物。


    她还捏着小孩的脸颊,察觉水流从蹼爪间淌过,伊墨斯不解地眨了眨眼,顾无觅放开了她。


    “你对小孩还挺有耐心。”996突然说。


    “哭了不好哄。”顾无觅没说自己有点担心利爪会将伊墨斯脆弱的脸颊划破,她的五官还没长开,银色的眼睛却已经与阿芙洛颇有几分相像。尤其是在方才面对鲨鱼丝毫不畏惧的时候,在这之前顾无觅还以为作为尸体清道夫而存在的鲨鱼合该是所有族人恐惧的对象。


    也不算是有耐心吧,毕竟……几乎是那位小一号的翻版。阿芙洛小时候也这样天真可爱吗?只可惜现在是一点也看不出来,坐在高位上巨大一只的继承人其实小时候也短短的,绵软的鱼尾会自动缠上抱着她的的人的手臂。顺着滑下去的时候尾尖仍旧环绕着,却并不令人感到十分累。


    “照顾好小殿下,”伊墨斯已经开始用蹼爪尖尖的指甲绕顾无觅披散下来的长发,顾无觅将自己的头发从她的爪子中拯救出来,把小孩递给了侍人,“这是殿下的命令。”


    她现在假传阿芙洛的命令已经没有了任何心理负担,好像本该如此。与艾瑞的对峙改变了什么,也让她更进一步认清了一些东西。固然是她有预谋地接近不假,可第一次接吻却全然是阿芙洛的意愿。


    她舔了下尖利的虎牙,996还以为方才短暂的失控又有露出苗头的征兆,顾无觅却说:“饿了。”


    伊墨斯的洞穴中向来只有鱼糜和另外一些有益于消化的儿童食物。顾无觅游进皇宫去,御厨为她准备的菜肴是按照宴席上贵族的最高礼遇而成。她用完饭到首领的寝殿,屏退了一干侍人。


    “如何?”她问996。


    996只得接受自己被当作长期可持续压榨工具的命运,任劳任怨将首领的身体数据扫描了一遍,得出结论:“如无外力,最多再撑一个月。”


    那其实还挺久。


    顾无觅还以为艾瑞会加快速度,直接动手什么的,却没想到或许是出于对这场战争没有十足的把握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仍旧将首领的性命倒计时留得如此之长。她也许并没有真正坐上这个位置的底气,无论是原书她最终获得胜利之时,还是不久之前她几乎已经全然掌握皇城的权力之时。


    她从来只是在追逐自己并不敢触碰的东西。


    无论如何,在阿芙洛有所处理之前,属于她的故事暂时结束了。


    顾无觅将与艾瑞有关的想法都从脑海中淡去,游到了首领的床边。


    御医已经做过检查,并且留下了一大堆对于蓝星毒素而言毫无作用的亚特兰蒂斯土方。首领紧闭着双眼,比顾无觅想象的要苍老许多。不过她并没有仔细打量过首领的模样,早在中毒之前也是这幅外表也不一定。


    细细看来,与阿芙洛倒真没有太大的相似之处。


    从同一个巢穴中诞生的个体也有基因相隔远近之分。阿芙洛与伊墨斯明显比这姐妹二人与首领之间的相似之处多得多,顾无觅宁愿相信伊墨斯今后同她姐姐是如出一辙的性格,应当属于自己的生来就握在手中,并非归属于自己的权力而不去想方设法窃取。


    但……这些似乎都还是太远的事。


    阿芙洛有未来几十、甚至几百年的时间与这个尚未长大的妹妹相处,在这期间她拥有完整的绝对控制权,不必担心权力与地位受到丝毫威胁,这与她和首领之间暗中斗争有着本质的区别。


    顾无觅安排好皇城中一系列事,当下皇室中人每一个能在皇城话事的。好在亚特兰蒂斯的皇城并没有十分重要的象征意义,旁支夺取政权也几乎是毫无可能的事情。再者,现下诸位的注意力都放在交战地上,几乎没什么人注意到首领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出现了。


    只要伊墨斯还活蹦乱跳,起着后方的象征意义就行。


    做完这一切已经入夜,她实在没有力气拖着身子无缝衔接潜行到交战地,索性先回洞穴休息一晚,顺便看向已经随自己奔波了一天的、来自蓝星人的盒子。


    盒子并不重,似乎是由普通贝壳制成。顾无觅回忆起蓝星的材料在亚特兰蒂斯的海水中几乎都会被极为迅速的腐蚀掉这个设定,觉得返璞归真的贝壳作为材料也不失为一种好方法。


    纸张触感与亚特兰蒂斯的别无二致,大抵是艾瑞带给她们的,这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纸上用小刀刻有划痕,却是蓝星的文字。外来者的高傲尽数彰显,甚至连使用亚特兰蒂斯文字这一基本尊重都做不到,甚至美其名曰避免情报泄漏。


    顾无觅对着夜明珠的光阅读,将纸上的几个重要坐标和时间一一记下。再回想起自己情急之中在给蓝星的情报上随手编的几条信息,缓缓吐出一个水泡。


    “你在担心什么?”996主动问。


    “很明显吗?也算不上是担心吧,”顾无觅想了想,“就算是天生能够预言到未来的大祭司,直接将敌方行动的坐标和时间都知晓得清清楚楚,还是有些风险在的。”


    “更何况……”她微蹙起眉,“就算蓝星信守承诺,给出的坐标和时间都无误,这毕竟是留给艾瑞方便她动手脚的。我们若借机加以利用,一两次或许还好,次数多了难免引起怀疑。再加上我给出的错误信息,只怕会打草惊蛇。”


    “宿主不是说不擅长行军用兵?”


    “本来也是啊,以上只是普通人能做出的合理猜测,”顾无觅耸了耸肩,将纸又对着光看了一眼,这一次将纸张底部的小字看得更加清楚,“事成之后……承诺事成之后给她蓝星的爵位?”


    顾无觅摇了摇头,笑出声:“这算什么承诺?我们无法距离海洋太远,蓝星的海洋面积并不大,爵位,不过听着好听罢了,对蓝星而言毫无成本。”


    嘲笑完反派的天真,顾无觅的目光停留在“研究所博士露西将一条蓝尾扔进海中,听说阿芙洛大怒,是否与她后两日的作战风格改变有关?请协助查实”上,蹼爪在受伤的手腕上磨过。


    她嘶了一声,开始后悔自己在皇宫为什么不顺道找御医处理一下。只能唤来洞穴上的医者来为自己处理,深可见骨的伤口被薄纱包裹住,疼痛后知后觉蔓延上来。


    “八小时之后叫醒我。”顾无觅嘱咐道。


    “好的宿主,”996记录下来,“可否告知明日的行程安排?”


    顾无觅不假思索:“去见阿芙洛。”


    与阿芙洛分别的第三日,她料想未来几日交战地应当并不轻松。蓝星新的一批物资刚通过传送点送达,埋伏在传送点附近人鱼能够截获的只是一部分,从其中淡水的储备上看,蓝星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蓝星人需要充足的淡水资源来维持生命体征、保持电子设备与机械正常运转,而这正是亚特兰蒂斯所稀缺的。


    从亚特兰蒂斯成分复杂的海水中过滤出蓝星人能够饮用的淡水很困难,但若是反过来,想要让淡水彻底消失,却只需要最简单的方式。


    蓝星有句古话用在此处或许有几分意可会,一言海纳百川。


    第070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近两天的路程说短不算短, 顾无觅回到交战地,核验过身份,轻车熟路地进了阿芙洛的洞穴。


    洞外的侍卫说殿下正在与诸位长老议事, 她不在的这几天, 因着物资的补充, 蓝星的作战风格有所改变,她们也需要相应地做出调整。阿芙洛临走前吩咐顾无觅若是回来了可自行去帐中整理这几天的文书,不用在账外候着浪费时间。


    顾无觅几乎能够想象出她说这句话时漫不经心的语气,分明是将信任交付。她一面游进洞穴,见到桌上堆放的一叠文件时心想阿芙洛可真是不见外,这简直是亿点文件。


    好在整理文件并不是件体力活,也权当是休息了。待到阿芙洛回来时,堆积如山的文件差不多已经整理好了,阿芙洛已经做过大致分类,只需要再筛一遍就能够归类齐整。


    阿芙洛眼中先有的她, 顾无觅察觉动静抬眼望过去时, 对方的目光已经不知在她身上停留了多久。她正欲说话, 阿芙洛却已经移开视线,在衣架前反手过去解软甲的带子。


    这并不是件容易的事。顾无觅放下手中的文件就要过去帮忙,靠近之时却见阿芙洛突然眼神一凛, 她愣了片刻,回过神时已经被抓住了手腕。


    “伤,”阿芙洛见她将隐忍的痛哼闷会嗓子里, 褪下了她腕上的手链,再一圈圈解开缠绕的绷带, 触目惊心的咬痕露了出来,“怎么弄的?”


    顾无觅早在被她握住手腕时就下意识挣扎, 但随即意识到对方是阿芙洛。想要逃跑的心思都被强行摁下去,绷带被解开的过程心跳逐渐加快,这些都被阿芙洛尽收眼底。


    “不小心……”


    那是十分明显的成年人鱼齿痕,这样深肯定不会是顾无觅自己咬的。阿芙洛抬起她的手腕凑到鼻尖嗅了下,轻微的水流拂过伤口,好像正在被另一重难堪掩盖。


    “是艾瑞,”藏无可藏,顾无觅索性承认,声音越来越小,“她扑上来时我没制住……”


    这其实是十分不堪的事,身为紫尾竟然被红尾伤了,侍人们不敢议论什么,阿芙洛可不一定。


    但顾无觅一向对自己的战斗力几乎为零这件事有着清晰的认知,是以并不觉得有什么。她缠着绷带还有一层含义是做给旁人看的,彰显艾瑞的罪孽深重,连紫尾的贵族都敢攻击,这是违背种族本能的事。


    但这些心思在阿芙洛面前她都说不出来,好像多让她知道一分自己不可告人的想法都会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大打折扣。这并非是为任务进度考量,顾无觅不得不承认,这是出于私心。


    阿芙洛会叫军医来重新替她包扎吗?


    顾无觅不安地抿了下唇,下一刻却因手上骤然传来的触感而睁大了眼。


    她另一只手死死捂住嘴唇才没哼出声来,阿芙洛察觉她的颤抖,抬眼,舌尖从虎牙上舔过。


    顾无觅后背完全抵上了摇晃欲坠的衣架,混乱间只下意识地说:“不,殿下你不能……”


    眼下不只是伤口处泛着疼痛了,她都觉得整只手不是自己的了,语调也僵硬得可怕。柔软的唇舌从伤口上舔过,她几乎能够想象出口腔里绽开的腥甜,激起灵魂深处嗜血的本能。伤口好想过带你般的酥麻,还有痒,血肉以一种惊人的速度滋长、愈合,奇异的感觉使她快要失控。


    水流划过手腕,她手指动了下,慌乱中好想要抓住浮木,却意外地真正碰到了一块柔软的薄膜——她像触电一般缩回了手指。


    那是阿芙洛的耳鳍。


    她几乎能够察觉阿芙洛每一寸呼吸的频率,与逐渐炽热滚烫的皮肤、和快要溢出胸腔的心跳叠在一起。


    尖牙蹭过柔嫩的皮肤,顾无觅不禁打了个寒战。


    那一瞬间她竟恍惚生出一个念头,希望阿芙洛咬下去。


    想要在自己身上,拥有她赋予的痕迹。


    但阿芙洛将她的手腕放低,抬头时发尾轻轻扫过方才触碰的地方。


    已经不疼了。


    在皇城时伊墨斯没能做成的事,被她的姐姐做成了。


    阿芙洛一言不发,从一旁的盒子里取出一卷绷带来,顾无觅没被她攥着的手动了一下,指甲划过绷带中间,垂眸重新缠上。


    阿芙洛打量她,好像在打量一件易碎的艺术品。这样比喻或许有失偏颇——但顾无觅从她漠然的眼中看见自己的模样,狼狈,又不知所措,眼尾好像有点红。


    是错觉吧?她不太确定地想,从眼眸的倒影中哪能看得见这样多细节。


    阿芙洛就沉默地看她讲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口重新缠好,在白净的手腕上实在不怎么好看,用绷带遮一遮反倒更显得孱弱。顾无觅不知晓阿芙洛无意识地想自己可以轻易撕咬开皮肤,舌尖都是她的味道。


    996还不会读心术。


    但阿芙洛舔了舔尖牙,说话时锋锐若隐若现,好像若有所思:“你身上……有其他皇室的味道。”


    这完全是肯定句。


    顾无觅刚刚解释完自己身上为什么会有红尾造成的伤痕,这会儿又面临难以解释皇室气味的重大问题。阿芙洛的神色甚至比方才还难看,连眼神都冷下来,顾无觅却已经完全退无可退。


    “你去见伊墨斯了。”阿芙洛笃定地道。


    “你还……抱了她,”阿芙洛半眯起眼,手上加了点力,“这只手。”


    她方才凑那样近,当然闻到了。


    不过这都已经两天了,她不知路过了多少片海域,竟然还能被分辨出来吗?


    她后知后觉这一行为好像是不太对……自己去见伊墨斯这件事完全是先斩后奏,不过她先斩后奏的事情多了去了,例如将皇城的事一手安排、改了艾瑞送给蓝星人的情报……原本想着也不差这一件,却突然记起了些不妙的回忆。


    她跑不了。阿芙洛索性放了手,改为屈起指节抬起她的下巴。顾无觅被迫仰头,眼里盛的都是她。


    阿芙洛的手指划过她的耳鳍,再到鳃盖,最后到眼尾,拨弄她颤得更厉害的睫毛,语气是冷的:“我上次说过什么?”


    未经允许,禁止私下与其他纯血皇室见面。


    再有下次等着喂鲨鱼。


    交战地的确养了一批鲨鱼,起初是用来处理遗体的。后来为了防止蓝星人偷盗人鱼遗体,处理尸体的方式改为火葬,鲨鱼也就被遣散了。


    杂乱的思绪不受控制,理智回笼时她觉得自己是不会真的被喂鲨鱼的。金色笼罩下来时她下意识闭眼,阿芙洛的指尖擦过她的锁骨,有什么比贴上来的软甲更凉的东西扣住了她的脖颈。


    惶然间欲睁眼,却被一片苍白笼罩。这是她方才裁下多余的一截绷带,湿漉漉地贴在面上,视觉被轻而易举地剥夺。


    阿芙洛扯着锁链,她听见金属碰撞晃动的声响,神明的质问落下来:“有没有说过不许再私下见她?”


    她抿了下唇,这回好像没什么能将事情揭过的理由,上一次已经用过了,连自救都做不到。浪潮好像比刚才更急,海洋随着它的统治者而悄然变换了心情。


    那么波涛汹涌,对应的是哪一种情绪呢?


    顾无觅已经无暇去想,唇瓣被温热触碰,水流进入的权力被剥夺,她又喘不上气。


    氧气在被吞噬。


    舌尖却猛地传来刺痛,她* 闷哼一声,呜咽被吞了下去,继而鱼尾缠了上来,尾鳍轻缓地擦过收缩的鳞片。


    “你需要吃点教训,顾。”.


    海浪一直到军中用晚饭的时间才稍有平息,顾无觅掀开贝壳欲海螺串成的珠帘,侍卫将晚饭从外面递了进来。


    “今晚没有鱼?”顾无觅低头看了一眼,问道。


    “暂时只剩虾蟹了,”侍卫有些惊讶,下意识抬头,视线在她脖颈上的贝壳项链上停留片刻,哪怕是血脉再尊贵的贵族,在军中佩戴项链的也是少数,“长官吃不惯?”


    顾无觅摇了摇头,项链随着水流起落:“无妨,多谢。”


    并非她吃不惯,只不过某些人不愿意吃带壳的生物罢了。


    上一任副官并没有告诉过她作为副官还要辅助殿下用餐——主要指将带壳的生物处理好。人鱼的指甲虽然尖锐,却极容易将虾蟹的外壳划成碎片,融进肉里,某位也是不爱吃的。


    顾无觅取了小刀,微微俯身时项链垂落下来,有些碍着视线。帐中并无旁人,她索性将项链取下放在一旁,方才被盖住的地方显出一圈并不明显的红痕。


    正巧阿芙洛从文书中抬头,她便顺口问了一句:“殿下,您看这几只够吗?”


    鲜活的龙虾还在她手上弯着尾巴,一副随时要弹射逃跑的模样。阿芙洛打量她片刻,视线从龙虾、帝王蟹等一系列乱七八糟的东西上掠过,在她的唇上停留一阵,落在她的手上。


    吓得顾无觅差点以为自己应当去剪个指甲,但是将利爪剪去这一行为对人鱼来说也太荒谬了。


    水波晃动,附近的海域极尽温柔。


    阿芙洛喜欢将她身上沾染自己的味道。


    第071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实际上她对伊墨斯并没有表现出来那样大的敌意, 艾瑞么,也只是跳梁小丑一般的东西。她相信天神的旨意,可这不代表天神所传达下来的意思都是对的, 需要无条件遵守。


    正刻着文字的刀尖顿了下, 她回忆起顾无觅方才说, 皇城中某些古板的贵族,虽明面上不敢反对,可私下里还是说了好些不该将艾瑞投入地牢一类的话。只因当年祭祀之时天意显示她将与继承人长伴,囚禁她并不利于亚特兰蒂斯一族的命运。


    命运……吗?


    垂爱落在顾无觅身上时她亦觉被这两个字所缚。好像总要留下点痕迹才能证明什么,可是证明给谁看呢?她原先其实并不在意周围人如何议论自己,毕竟权力天生将由她掌握。


    蓝星人的侵略大抵是必有亚特兰蒂斯的神明也为之头疼的事。超出领地范围的事或许并不在其掌控之中,是以命运会出现偏差,既定的对象会背叛种族为外来者做事,族群真正的话事人会因此受到惩罚,会偏离预定的轨道——会将一个从前并不知晓低吸的贵族留在身边。


    连她自己都觉得有些失去理智。


    可顾无觅眼中好似只有自己。她亲吻尾尖时靠得那样近, 却又极致疏离, 似乎并不想与她扯上多余的关系。阿芙洛的占有欲从看见她的第一眼便滋生, 或者更为准确来讲,是在尾尖第一次被虔诚亲吻时,她从此才知晓有人愿意为之献出生命的可以不是族群, 而是某个特定的人。


    她没有回答顾无觅的问题,鱼尾拍了拍身边的礁石:“过来。”


    顾无觅不疑有他,将龙虾丢回桶里盖上盖子, 扯了一旁的海草擦净手,游过去一刻也没有迟疑地坐在了阿芙洛方才拍过的地方。她半仰着头, 眼中尚带有询问的色彩,这么乖, 阿芙洛总担心她在外面独自生活时会被鲨鱼欺负。


    事实上仅凭一条紫色发光的鱼尾就能吓退鲨鱼的顾无觅并不知晓她心中所想,未得命令之时没分给桌上的文件半个眼神,她好像只是朝圣,没有世俗的理由。


    阿芙洛还没想好要做什么,手已经先一步掐住了她的脸颊,两根手指抵在鳃盖旁边,低头见她粉嫩的舌尖露了出来,方才被咬的伤痕还没消。自己方才大抵是想留下些许印记,却又不希望太明显,能够促进伤口愈合的分泌物对伤者自身并不起效。


    顾无觅眨了下眼,睫毛被水流粘成几簇,好像眼尾泛着泪水还没凝成珍珠,挂在了睫毛上。人鱼同强大族人相争相厌的本能好像出了问题,阿芙洛拨弄她的眼睫毛竟真的从上面取下一颗极其微小的珍珠。


    被海水卷走都不会发现的大小。


    顾无觅见她撚了下指尖,还没来得及好奇她拿走了什么,阿芙洛的手已经收了回去。小刀在她锋利的蹼爪间挽着水花:


    “你觉得应当怎么处置艾瑞?”


    问她?


    从私心而言,顾无觅一想到原文在艾瑞陷害下阿芙洛的结局就感到一阵恶寒,这个世界的艾瑞与原文的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过是由于自己的阻拦所以计划失败没能来得及展露她丑恶的嘴脸罢了。


    不过以推测将会发生可事实上并未发生之事来为其定罪并不妥当,顾无觅是希望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用恶来反抗恶本身是悖论,更何况她也并不想为蓝星多送一个样本——别的不说,艾瑞在一众绝对忠诚的人鱼间生出反心,大脑想必还是颇有研究价值的。


    她支吾了半天没说出个所以然,阿芙洛淡淡地道:“为什么不愿意说?”


    顾无觅才不要让她知晓自己乱七八糟的想法,她好不容易累积起来的信任——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可能不因为一个无关紧要、已经被她踢出主角行列的配角而功亏一篑。但她在阿芙洛面前说不了谎,这无关本能,只关乎信仰。


    “我……并非真的想让心中所想成为现实。”


    她其实还是幼稚,尤其与阿芙洛相比,至少后者不会意气用事。不会做错事后才想起承诺,也没有瞒着她,演成不同的好几个人似的。


    她几乎是等待着阿芙洛的审判,但海洋依旧温柔,从深海穿来的水波声空灵而悠长,只是一首顾遥而遥远的歌,承载着许多回忆。人鱼是古老的种族,并非因为时间的长度,而是时间流逝的速度,在日复一日潮涨潮落的循环之中变得缓慢。


    阿芙洛没从她这儿得到具体方案,却只像是方才抛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目光扫过顾无觅的手腕,淡淡道:“伤口差不多该愈合了。”


    但现在拆掉绷带好奇怪……好像在告诉营地里所有人有血脉更纯的族人为她舔了伤口。但真的有人注意到她手腕上的伤吗?万一呢?换作其他理由应当也解释得通吧?


    她犹豫的时候阿芙洛已经埋头继续在信纸上刻字,她后知后觉应当继续去处理今天的晚饭——龙虾已经快要顶着盖子逃跑了。


    但她只游了一半的距离,又被阿芙洛唤回去了。


    阿芙洛将写好的信纸折叠装进信封,然后递给她,顾无觅承接着跑腿的活儿,其实也就是从洞穴里游到洞穴外,交给外面的侍卫再转到信使手中。


    回洞穴时在半路抓上了钳着盖子逃跑的龙虾。


    再不吃海鲜都不新鲜了。有了她这个人鱼形文件自动分类器,阿芙洛处理文书的速度都快了许多。不过既然艾瑞已经被认定是叛徒,那么她从前在军中时任何可能有被她听闻或是见过的方案,都得全部推翻。


    亚特兰蒂斯就凭借着每日更新的布防与战术,与目前来讲物资充足的蓝星打了好几日,来来回回双方算得上是平手。顾无觅整理文书时瞥见统计都吃了一惊,她还以为蓝星再怎么说也能借着新的物资补给多撑几天,如此看来在前沿科技应用十分受限的亚特兰蒂斯,还是水下优势明显的人鱼更胜一筹。


    可未来究竟如何,她也不能确定。


    战争发展都最后都是怎样的形态?还未被这个破系统绑定时,她连现实世界的战事都不怎么关注,连国际的都没能搞明白,更别提星际间的不平等、单方面的侵略。阿芙洛从未提起过这一面的未来,也可能已经默认了顾无觅的预言天赋,某种意义上来讲道也不能算错。


    直到她以为无比寻常的一日,她在洞穴中等待阿芙洛回来,顺便例行检查文件保存状况时,听见收兵的螺音吹得格外早。


    她还怔神之时,阿芙洛已经从洞穴外游了进来。


    随着二人间距离的逐渐消失,她从阿芙洛身上分辨出好多气味。蓝星冰冷的金属、族人的血、蓝星人的血、陌生海域的海水、灌进口腔有些辛辣的硝烟。


    她垂眼,抬手像往日一样解阿芙洛身上软甲的绑带。


    “很顺利?”她轻声问,阿芙洛的心情好像很好。


    “出乎意料,”阿芙洛有些疑惑,任由她在身上动作,“很难说这是否为她们故意设下的局。我甚至怀疑是有人故意给了她们假消息。”


    顾无觅手指一滞,再想恢复若无其事的状态却是难。水流轻微的波动被阿芙洛察觉,她转过身捏住了顾无觅未来得及收回的指尖,后者往后瑟缩了一下,没躲。


    “是你。”笃定却疑惑。


    比起平时要更热的体温顺着海水渡过来。顾无觅不知道怎么答,她现下看不懂也不会写蓝星文字倒是真,直接告诉阿芙洛自己误打误撞改了几处也并不完全算是说谎,系统试用的程序有效期早过了。


    阿芙洛道:“你在汇报上写截获的纸条并不在你手上,我原先想或许是混乱中被蓝星捡到了,她们留有后手也说不定——你做过修改后才丢失,既然如此,她们用的是亚特兰蒂斯的文字?”


    有点致命的问题。顾无觅不知该如何回答,阿芙洛已经问她:“你还改了什么?”


    这题顾无觅会。


    上一个问题被丝滑跳过,不过这一次大抵并不能够奏效。蓝星人当然也不是傻的,前几次能与亚特兰蒂斯打得有来有回还能归因于亚特兰蒂斯水下优势和运气好,这次大败而归想必在复盘时定然会对“艾瑞”所给出的消息真假有所怀疑。


    她们原先的通信手段现下都已不可用,艾瑞在她们看来是单方面的失联状态。


    会造成怎样的后果呢?对亚特兰蒂斯有了更深的厌恶和更“正当”的讨伐理由?


    随便吧,既然阿芙洛都能对自己拙劣的回答完全信任了,这个世界还有什么离奇的事是不能发生的。


    顾无觅背出了自己改过的几处,与前些天的数据的确对上了。阿芙洛没问她先前为什么不说,只说之后的状况还有待观察,蓝星应该已经起了提防之心。


    她坐上贝壳,又比顾无觅所在的水位高上许多。顾无觅不可避免地看见她的尾鳞掉了几片。战斗中被擦伤的一点并不严重,她回来前军医已经处理过了。在鱼尾上缠绷带有些奇怪,顾无觅在医药箱前迟疑的片刻,已经被阿芙洛的鱼尾卷到了她身前,半透明的鳍扫过腰间。


    “你不用都告诉我。”她拨开了顾无觅无意识咬住的下唇。


    “我并非永远正确。你天生拥有权力、地位,和与这颗星球上万物同等的选择权,”淡紫色中映着惹眼的金,“我理解天与海只在日升月落时产生交集,我亦有许多话未曾说与你知晓。”


    “但别离我太远,无觅。”


    第072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天气一日比一日炎热, 许是入夏。海面上的温度已经烫到了惊人的程度,顾无觅有回探出水面,被迎面而来的潮湿热气扑得钻回了海里。


    “往年夏季也这样热吗?”她在水下咕噜了几串泡泡, 阿芙洛今日往某个她不知坐标的小岛去了, 并没有让她跟着。


    “亚特兰蒂斯没有明显的季节划分, ”岂料996说,“只是正常的天气反常现象。”


    顾无觅一甩尾巴扎进了更深处,将刺眼的阳光与灼热都泡在身后:“你不觉得这句话很矛盾吗?”


    996解释道:“前一个‘正常’指该现象的出现符合剧情逻辑,后一个‘异常’是仅与亚特兰蒂斯往年的气候状况相比较而言。”


    顾无觅有时觉得996像一个听不懂人话问东答西的AI。


    亚特兰蒂斯的气候一向十分稳定,但眼下的气温着实已经升高到了有些离谱的程度。主要原因还是出自这场算得上持久的战争——蓝星飞船、潜艇、各类武器排放的废气污染物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亚特兰蒂斯的原有生态,故此才会出现气候异常现象。


    顾无觅若有所思:“这种现象会持续多久?”


    996有些无语:“我无法预知未来。”


    不过说起预知未来,阿芙洛大抵已经默认顾无觅有着这一能力,前些日子她提到天与海,很难想象她也会对遥不可及的存在抱有幻想与信任,也许这建立在她对自己足够清晰的认知之上。顾无觅没再否认, 尽管可能性是极小的。天神选择外来者的灵魂作再人间的化身吗?


    她回营地时顺路去取文书, 进营帐时正巧看见值守的士兵口中正嚼着什么, 她顺口问道:“今日这么早便送了晚饭来?”


    士兵从文书中抬头看她,一手打开了桌上的贝壳,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冰块来:“没呢。冰块, 吃吗?刚送来的,还挺新鲜。”


    顾无觅:“……”


    阿芙洛的洞穴在更深的海域,水温比这儿低上许多, 她还时别浪费物资为上。


    水温高起来,冰块的运输也是个大工程, 难怪最近总看见营地里负责分发配给的小队上下忙碌。海水最近尝起来也没有往常那样咸,用盐度判断水域深浅的方法出了偏差, 也不太利于定位。


    她一面整理文书,一面思索这场看样子还会持续好一段时间的高温究竟会给战争带来什么。浮冰融化,海平面上升,原先露出海面的某些小岛处在消失的边缘,海域覆盖面积有所增加,蓝星的军队在亚特兰蒂斯的陆地上为数不多隐蔽的驻扎点也会随之暴露。


    而更进一步……顾无觅下意识抬头看了眼,指有无尽的海水,连半分日光也透不进来。蓝星的绝大部分实力都在天上悬停着,接受日光直射的热量更多,想必也更频繁地需要水来未机器冷却,为本就不适应亚特兰蒂斯气候的人体补充水分。


    毕竟,亚特兰蒂斯原本就比蓝星要冷上不少。顾无觅是亚特兰蒂斯人感受不到,可是996的数据还是可信的,深海的水温常年不过五摄氏度,可想而知海面上也好不到哪儿去。


    在阿芙洛回来以前,炊事兵已经送来今晚的晚餐。顾无觅掀开盖子看了一眼,不知名的鱼蔫了吧唧的,原本半透明的小虾竟然隐隐泛红——再这样热下去,顾无觅怀疑自己也迟早要被烫熟。


    她的天象改变卡还没用。


    不过现在看来或许蓝星在这场高温中受到的桎梏更多,她暂且按兵不动观望一阵。


    水波晃荡,顾无觅转身,阿芙洛已经从洞穴外游了进来。


    她轻车熟路去解软甲的带子,手指却在触碰到表面时略微凝滞了一瞬,阿芙洛敏锐地转过头:“怎么了?”


    烫。


    好像有点夸张,其实只是有些发热,尤其是与深海的水温相比。阿芙洛定是从浅水域回来后游得极快,以至于海水都还没能完全让热意冷下来。


    顾无觅轻声道:“你从浅海回来的?”


    阿芙洛捉住了她的指尖,蹼爪贴在一起,顾无觅察觉她身上刚运动完的热意,摩挲了一下。


    “是去办了点事,”阿芙洛答道,“很烫?最近亚特兰蒂斯热得不正常,你少往浅海去。”


    说话间顾无觅已经单手解开了带子,将软甲挂到衣架上。阿芙洛坐回贝壳上,单手支着头:“蓝星若有大动作,那便就是这几天了。”


    顾无觅与她交换了一个眼神,她们倒是不谋而合,想到一处去了。


    “你会上岸吗?”顾无觅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问道。


    “再过两天,”阿芙洛想了想,“等海水再往高处升一些,我担心我们的人撑不了太久……你知道的,上岸是件需要慎重考虑的事。更何况陆地上只会更热。”


    陆地更热,蓝星的驻扎点消耗淡水资源变越快。无论是空投资源还是将人接走,亚特兰蒂斯的人鱼们随时盯着上面的动向,只要一有动静,驻扎点的位置便瞒不住她们。


    顾无觅在这种事上给不了什么有建设性的提议,只能聊胜于无地说了句:“万事小心。”


    阿芙洛手中的刀转了一圈,觉得有意思:“你倒是将自己撇得干净。”


    顾无觅心说连浅海你都让我少去,更别说上岸。她有时甚至怀疑阿芙洛继位后会将她关在皇城里养着——反正眼下没名没分的,名义上的前任还没死透,难平族里那群将问卜结果看得比什么都中的长老之口。


    但这也仅是猜想,毕竟她大抵不会留到那个时候。从皇城新传回的消息被递到阿芙洛手上,她扫了几眼,抬头道:“她快撑不住了。”


    “谁?”顾无觅下意识问出来后才想起还能有谁,皇城里性命垂危还值得在消息上提起的不就只有没什么存在感的首领,“怎么刚巧是这会儿……”


    天象异常,首领病逝,怎么看都不像是好兆头。顾无觅忧心皇城中将有变故,阿芙洛将信纸放回信封递给她。


    顾无觅在柜子里放好锁上:“殿下似乎并不担忧。”


    “没必要,”阿芙洛说,“你难道对你的母亲还有印象么?”


    顾无觅一下被噎住了,她好像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原主对母亲还有没有印象她不清楚,反正她是不可能有的。不过从阿芙洛的语气来看,这也算不上什么稀奇事。


    她逗弄着绕着指尖转圈的小鱼,冷淡的声音随着海波渡来,似乎也染上积分温柔:“只有海洋本身才真正养育万物。”


    她一挥手带起一阵水波,小鱼晕头转向到了顾无觅面前,在她指尖蹭了蹭。顾无觅转头看她:“不包括外来者。”


    阿芙洛轻笑一声:“不包括来者不善的外来者。亚特兰蒂斯并非好战的种族,时光在这里过得很慢——最初的一批族人亦是自蓝星而来,可我们并没有同蓝星一般将自己的领地污染、致使其枯竭。”


    她说:“其实并非我们选择海洋。”


    而是海洋选择了亚特兰蒂斯.


    第三次没从净水器中接到水的露西忍无可忍,连防护服都没换,刷了虹膜闯进研究室。


    爱丽丝眼疾手快将操作台上重要的东西递给助手,冷声道:“做什么?”


    露西难以置信地一摊手:“不是,人都快喝不上水了,你们还在这儿进行大量耗水的实验?”


    爱丽丝眉头都没皱一下:“这批水资源是我们提前申请好的,总部也并没有让我们放弃实验将淡水转让成生活用水的指示……”


    “更何况,”她说,“真有你说得那么夸张,总部会派人接我们回去的。”


    “接我们?”露西冷笑了一声,“我看是接你吧?毕竟爱丽丝博士手上的项目可耽搁不得,那些媒体是怎么说的,我想想,哦,生物界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


    爱丽丝下意识又瞥了眼操作台面,见桌上已经没什么贵重物品,才道:“你知道媒体赋予的名声有多假。”


    她本意是反驳媒体的夸大其词,却没想无意中惹恼了露西,毕竟她忘了这群人里倒还真有一个被媒体夸得天花乱坠,实则一篇有价值的论文、一份有突破意义的成果都拿不出的露西本人。后者霎时间变了脸色:“爱丽丝,你是真以为这个破实验比满船的人命更重要?”


    实验是否比人命重要她不清楚,但她知晓某人的命并不重要。


    尽管如此,面对露西的质问,她也只是道:“你待如何?”


    “立刻终止你的项目,”露西道,“整合船上的淡水资源,向总部发出求助信号。”


    “一天前已经发过了,”爱丽丝平静地道,“信号不稳,消息回复没那么快。你太冲动了,露西,建议先冷静下来。”


    到底是为什么要与这种人作同事?


    正当此时,手腕上的通讯器忽然响起。


    爱丽丝看了眼消息落款,对助手说:“将她带回房间。”


    露西气得喊道:“你这是非法监禁!”


    战时蓝星军部哪儿来那么多非法不非法,她没做理会,越过露西走出了实验区。


    联络部的人正等着她,显示屏上消息闪烁,她摘下手套,喝了口水。联络室不比隔离实验区一直是恒温,她坐下片刻,脱掉了外套。


    “那边怎么说?”


    联络员没说话,而是为她调出了最新的加密消息。爱丽丝扫过虹膜,看了眼内容。


    “好吧,”她发出了今日第一声叹息,心里想的都是如何挽救自己的实验,“看来的确有一场硬仗要打。”


    第073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听刚从浅水区回来的士兵说, 海面上忽然下起雨。此时正是傍晚,往常这个时候阿芙洛该回来了。这些天趁着海平面上升,没过了好些岛屿, 亚特兰蒂斯捣毁了数个蓝星人的基地, 不过收获并不多, 毕竟蓝星的大多数装备都无法下水,而使用一次产生的污染也不少。


    遥远的海水送来浅淡的腥味,交战地附近的水质一向如此,不过今天似乎有些特殊。风雨没有平静下来的趋势,她试图感知浅水海域的状态,得到的讯息大抵是……很糟糕。


    她游出洞穴,只看见更加昏暗的海水,夜明珠的光芒只能隐约照出大致的轮廓。有人鱼正与洞穴外的守卫说着话,她游进了问道:“出了什么事?”


    “长老请您过去。”


    顾无觅的手下意识搭上了一旁的衣架,她其实并不经常穿软甲, 但从人鱼的神色来看也知晓事态特殊, 这会儿请她过去恐怕并非什么三言两语能解决的事, 便道:“稍等。”


    “长官快些吧。”


    披好软甲出来后一路往议事之处赶,后面的人鱼跟不上她的速度,被远远甩在身后。顾无觅比了个手势, 示意如果没有要紧的事要说,就可以不必跟着她了。


    帐中的长老不多,其余的都跟在自己的驻地, 或是这几天跟着阿芙洛往岸上去了。洞穴被数颗夜明珠照得敞亮,眼下不是寒暄的时候, 见她进来,其中一位直接道:“你来得正好——我们失去了殿下的行踪, 你可愿意去寻她?”


    顾无觅猜到阿芙洛可能遇上了麻烦,却没想到竟然是直接失去了行踪。恶劣的天气当然不可能困住阿芙洛,问题一定只会出在蓝星身上。阿芙洛在安排战术时并不会将自己置入陷阱——她知晓对于亚特兰蒂斯而言,主心骨是多么重要。


    她沉声道:“长话短说。”


    “你应当知晓这几日水位上涨,殿下带人销毁了蓝星十多个陆上基地的事,”长老说道,“今日殿下带人去到一个面积较大的岛上,那处的基地比以往我们销毁过的占地面积要大上许多,并且还能够隔绝内外的声音。”


    在蓝星的科技面前,人鱼的本能有时的确只能落于下风。


    “那里地势险要,血脉普通的人鱼存活的可能太低,殿下挑了一批人和她一起进去,”长老继续道,“再后来,风雨渐起,守在远处的人只说爆炸声后,小岛上燃起了一阵火光,过了一阵才有人鱼跃入海中。”


    她顿了下,才道:“目前去往岛上的人都已经找到,可殿下却迟迟未归。”


    顾无觅摸索着石桌边缘未磨平的地方,问996:“能找到她吗?”


    996说:“隔得有点远,不过任务还未失败,说明攻略对象还没死。”


    顾无觅想把这个破系统泡进海里。


    “此时岛上火势渐小,可寻常的蓝尾绿尾又哪里敢靠近,其余长老们驻地隔得又远……”


    顾无觅要是海听不出她的话外之音,那可才是真装傻充愣了。再过不久,天就要完全黑了,她直接道:“岛屿的方位。”


    那长老正要将地图指给她看,只觉洞穴外一股极为急切的水流猛地灌了进来,几人皆是一怔。


    从皇城远道而来的信使来不及俯身行礼,帐中都是军中信得过的长老,她吐出一串泡泡,压低了声音:“首领……回归海洋了。”


    正作势往外游的顾无觅啧了一声,半眯起眼。


    “怎么挑在这个时候?”


    996说:“死亡的时间从不任人挑选。”


    顾无觅:“……”


    要怎么跟人工智障解释语言的艺术?


    消息从皇城传至交战地,距离首领逝世至少已经过去两天,不出意外的话海洋中还有些别的生物私底下也会议论这件事,伊墨斯年纪还小,继承人的配偶被关在地牢,若是这时再传出继承人失踪或是受了重伤的消息……


    顾无觅对着身后长老颔首道:“失陪。”


    继而如同离弦的箭一般游窜了出去,海水掀起一阵泛白的浪花。


    信使被带下去休息,从皇城而来的信件本该被送到顾无觅手上,再转交阿芙洛,眼下也只能孤零零躺在桌上。


    “接下来如何?”有人问道。


    “等吧,”长老叹息一声,目光追随着浪花消失的方向,喃喃道,“天佑亚特兰蒂斯。”.


    顾无觅上一次如此迅速地赶路甚至还是在从皇城回交战地之时。彼时亚特兰蒂斯的水温尚未升高,狂风与惊雷似乎生出一种要将世界彻底撕碎的错觉。她此时离海面不到二十米,已经能够感受到灼热的烫意。


    小岛上的火尚未熄灭,在暴雨中已然显出颓靡之势。顾无觅向上浮,抓住最近的礁石一撑,从浑浊的海水中一跃而上。


    鱼尾卷在礁石粗糙的表面,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水面下的光景不像是海中,这里刚被海水淹没不久,树叶与枝干都浸在海底,实则摇摇欲坠。


    方才那长老只说跟随阿芙洛上岸的人都被找着了,找着——与“回来”可不是同一个意思,被巡逻队捡到尸体也算是找着。任务尚未结束,996拒绝提供场外援助,顾无觅鱼尾一松,放任自己跌进了海中。


    她在海岛的边缘重新上岸,鱼尾在凹凸不平的地面磨得并不舒服。鱼鳞坚硬,大抵短时间内是磨不破的,她适应了一会儿,摆动着鱼尾向岛中心游去。


    沿路皆是蓝星来不及带走已被破坏得看不出原貌的装置,合金制成的保险箱被人鱼的利爪撕裂开,露出其中在亚特兰蒂斯的空气里放久了又淋过雨报废的不同型号的子弹,看来蓝星还没有放弃在亚特兰蒂斯试验她们的武器。


    顾无觅在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停下,雨滴密集坠落,空气湿度极高,大大减轻了上岸的不适感。可她还是能够感觉到自己与海洋的联系正在逐渐变淡,由本能生出的不安感从身后追了过来。


    利爪抓住了一旁的树干,没费什么力气便到了树顶。她下意识舔了下指甲,才抬眼观察这座小岛的全貌。


    大抵是海水尚未升高之前,岛屿面积十分可观,亚特兰蒂斯的族人纵使再想也无法穿越漫长的陆地来到距离海洋甚远的制高点,是以蓝星直接将基地最大的仓库选在了山顶,也就是眼下火焰仍未熄灭的位置。


    照这个距离估算,要想到达山顶,大抵还需要半小时。


    尾鳞在来的路上沾了泥与枯叶,被雨水这么一冲刷,竟然还干净了许多。呼吸有些困难,对陆地上的生物来讲,空气湿度未免有些过高。顾无觅被沉闷的空气压得累,这样的环境下却又不能打开鳃来呼吸。


    “你确定她在山顶?”996播送天气预报,“暴雨会持续到今晚十二点,山体有滑坡的可能性。”


    顾无觅从树上绕下来:“直觉。真正的海洋被甩在我身后,可我同时感到,山顶亦有来自她的呼唤。”


    她好像被两种力量无形拉扯,任意一方都能够主宰这片海域,可她却只能选择一方。


    是再熟悉不过的真正的海,还是……火海之中的神明?


    似乎并不需要犹豫的选择。


    她一路往山上去,身后的海洋仍旧在呼唤着她回归,山顶的气息好似亦感知到她的存在,却隐约传达出一种既抗拒又留恋的矛盾感。


    “亚特兰蒂斯所有的族人……都能够感知到这股气息吗?”她停顿了片刻,伸手似乎想抓住半空中飞舞的金色光点,996说她手放的地方并没有任何存在物。


    她收回* 手,似乎方才的一切只是幻觉。996对世界的感知还停留在纯粹的数据能量层面,是时候返厂维修了。


    焰火在来时的路上终于熄灭,她将湿漉漉贴在肩上的头发随手挽起,鱼尾扫过地面上的残骸,进了那栋被烧得几乎只剩下框架的房子。


    烟味在潮湿的空气中闷下来,顾无觅能撑着到这里体力已经耗了大半。除了咸腥的海风,她几乎要感知不到海洋的距离。皮肤干得有些紧绷,她低头一看,底下一直与地面接触的鳞片已经被磨出印痕。


    阿芙洛……会在哪里?


    这片区域看上去根本不像是还有生命存在,神明的气息几乎将她包围,翻到辨别不了具体的方位。她往基地深处游去,一路上倒是看到不少蓝星人的尸体,焦黑看不出原本面貌。未启封的重型武器在高温中走了一遭,看样子是彻底废了。


    火后的建筑四处漏水,底层几乎被浑浊的雨水淹没。亚特兰蒂斯并非能够适应淡水的种族,顾无觅屏住了呼吸,然而鱼尾的摆动却不可避免地搅起水花,在空旷的回廊拍出沉闷的声响。


    她推开一扇摇摇欲坠的门,头顶簌簌落下灰尘,惹得她不禁呛咳起来。正当此时,右上方一块金属板猛地落下!


    996惊声警报:“当心!”


    顾无觅被猛地推向左侧,狠狠摁进了积水之中。


    呼吸方式再度紊乱,不适应脏污水源的鳃盖打开又闭合。她呛了水,剧烈咳嗽之时思绪昏沉,肢体反应却快过思考,下意识地将压在自己身上之人反制在水中。


    但下一刻,她却从浑浊的水中看见了不可思议之事:“阿芙洛?”


    阿芙洛甚至没计较她直呼自己名字,金色的眼睛半睁着,顾无觅听见她沙哑的声音轻斥:“……放手。”


    昏暗的水中,她的利爪抵在阿芙洛的颈间。而阿芙洛蹼爪扶着倒塌的柜子,胸脯微微起伏着,似是没力气再挣扎。


    第074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直到一滴雨水从耳鳍坠落在利爪之上, 顾无觅才回过神来,阿芙洛抬起一只手虚虚捉住了她的手腕,滚烫又无力。


    她加重了语气重复道:“放手。”


    服从她是本能, 顾无觅乖顺地撤回了搭在她脖颈上的利爪, 另一只手还被阿芙洛拽着, 轻轻一挣就能甩开。


    但贴在手腕上的热度惊人,哪怕冰冷的雨水也没能让其降温,这对亚特兰蒂斯人来说显然不正常。她被理智惊醒,反手与阿芙洛蹼爪抵在一处,下意识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怎么这样烫……”


    阿芙洛沉静的眸子看着她,顾无觅反应过来,眉心蹙起:“你在发烧。”


    “烧?”阿芙洛疑惑地重复了这个字。


    本能驱使着她垂首在阿芙洛身上闻嗅,血脉纯度极高的鲜血几乎使她疯狂,又生出恐惧。无关情爱,只在于本能。


    阿芙洛听她的呼吸急促起来, 无意识舔着干燥的嘴唇, 眼尾的红并不明显, 在陆地上更像是盈着一汪水。


    换做旁人她大抵已经毫不犹豫地发怒推开,可她任由顾无觅越陷越深,只像是族群的首领在看不谙世事的孩童。眼下她做不了什么, 只能勒令顾无觅停下,离她远些——可很显然,她方才说的“放手”, 这人却只放了一只,将她的话当作耳旁风。


    顾无觅喃喃道:“血……你受伤了……”


    阿芙洛沉声道:“从我身上起来, 无觅。”


    顾无觅鼻腔里都是腥甜,惹得她快要失控。几乎像是在烈日的沙滩上快要被晒干, 鱼尾磨着粗糙的沙砾,缓缓缠在了一起。


    水流晃动,阿芙洛咬住嘴唇,急促地喘了口气,半晌,一只手强行捏住她的下巴抬起,视线相交,冷声道:“清醒了吗?”


    被更纯粹的鲜血吸引是种族本能,阿芙洛不怪她。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能够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自己的命令,好像雏鸟羽翼渐丰,离开曾经的巢穴再不见踪迹。叛逆的小孩并不讨人喜欢,她希望顾无觅待在深海不要淌这趟浑水,可她不仅离开了深海,竟还到了亚特兰蒂斯离海洋最遥远的地方。


    不乖。


    但她现下实在是发不出火,顾无觅淋着雨穿过废墟一路寻到这里,尾鳞被磨得脏兮兮的,泡在浑浊的水里,眼睫被雨打湿成一簇一簇的,抬眼的样子好像委屈巴巴的小狗。


    一道闪电带来一瞬间的光亮,她们都在对方眼中看到自己。


    阿芙洛闭眼,推了下还趴在自己身上的人鱼:“回去。”


    顾无觅抿了下唇:“我不。”


    阿芙洛简直要气笑了:“你是刚孵化出来的小孩吗?”


    顾无觅快被委屈击碎了,她能到这里已经实属不易,能看得出来阿芙洛亦是强弩之末。人鱼发烧一事在亚特兰蒂斯闻所未闻,阿芙洛大抵是伤口未及时处理,在污水里泡了感染。山顶离海洋太远了,顾无觅不可能放任她留在这里自己一个人回去。


    阿芙洛摘掉挂在她睫毛上的珍珠:“一点也不乖。”


    “我带你走,”顾无觅撑着身子爬起来,弯腰去拉她,“先回海里处理一下伤……”


    她察觉阿芙洛没有使力,鱼尾还是静静地卷在水里,冷淡地道:“我不能回去。”


    “为什么?”


    “你感受不到吗?”阿芙洛半抬起眼看她,“我与海洋的状态息息相关,一旦我靠近她,我受伤的事便会传遍所有海域,在这一时间点,只徒增焦虑罢了。”


    顾无觅说:“不是还有……”


    “她死了,”阿芙洛笃定地道,“我能感知到。”


    哪怕是暂时的失踪,她也不能让族人知晓她被蓝星伤至此。如果她都不能在蓝星的攻势下全身而退,还要拿什么来证明亚特兰蒂斯终将取得胜利。


    她半是哄慰半是命令道:“好了,你先回去,你在岸上待不了太久。我明早状况好一点就……”


    可996说雨半夜就会停,顾无觅不敢想象雨停后气温升高,阿芙洛要怎样拖着未退烧的身体挪回海洋。或许继承人的自愈能力是能让她一夜过去就好上许多,但那是建立在海洋庇佑的基础上。


    她好像并不虔诚。


    阿芙洛的话没说完就被她从下方托着尾巴抱了起来,鱼尾下意识越过她的手臂,缠上了腰臀。阿芙洛后知后觉,尾鳍在她臀上很轻地拍了两下,没什么震慑力地冷下声音:“做什么?”


    顾无觅这会儿比她有底气,谁也不能改变她的决定似的:“把你扔回海里。”


    阿芙洛挣不动,动作间扯到伤口,呼吸不自觉变了频率。顾无觅垂眼看她鱼尾,大片的鱼鳞脱落。


    “附近三千米处有悬崖,可以直接跳回海里,”脖颈被软绵绵地环上,陆地上没什么浮力,她几乎是靠鱼尾硬生生撑着两条鱼的重量,“先回海里再想办法。”


    阿芙洛灼热的呼吸烫得她锁骨处皮肤也红,雨水从身体紧密相贴的地方穿行而过,染上难以忽视的热意。


    她连鳃盖都在徒劳张合,试图从潮湿的空气里汲取微薄的氧气。


    呛人的烟味、海风的咸涩,和阿芙洛身上的香气。


    上位者的血好像一种令人上瘾的毒药,她不得不调动最大的意志力来克制冲动和欲望。臣服的,篡位的,恐惧的,复杂矛盾的心理交织在一起,她的心跳得几乎和阿芙洛一样快。


    后者已经意识到她改变不了顾无觅的意志,这件事恐怕是要留到秋后算账。阿芙洛的蹼爪从她的脖颈缓慢下滑,逐渐落到人身和鱼尾相交的地方,那处的鳞片细密柔软,极为敏感,碰一下就缩得紧紧贴在皮肤上。


    “其实还有个办法,”尖爪在鳞片上摩挲,阿芙洛的声音几乎被埋在惊雷里,“你想试吗?”


    雨声淅淅沥沥,还没有要停的迹象。


    “为我治伤,”她说,“像我那日对你一样。”


    顾无觅怔了下,潮湿的空气几乎将氧气吞没,她在雨中快要窒息,也或是游鱼溺死在水里。她喘不过气,鱼尾快要失去知觉,手腕也发酸,三千米的路好像走了一个世纪那样长。已经能够听见不远处浪潮拍打礁石的声音,海洋隐约察觉到什么,回应以愤怒的警告。


    她还是无法真正拒绝阿芙洛,哪怕对方想要她的命她也只会配合。可开口还是推辞:“我的血脉……”


    “没关系,”阿芙洛的目光中流露出从未有过的异样,“让你变得和我一样。”


    和她一样。


    坐在平等的王位之上,享受万民来朝,和来自海洋的最高馈赠。


    风声呼啸,巨浪席卷,她们双双坠入海洋。


    鳃盖自动张合,纯净的海水从口腔中流入,析出,她终于得以再度回归海洋的怀抱。顾无觅从水面探出头,那一抹金色亦从水下跃起,坐在了一旁的礁石之上。华丽的鱼尾卷起泛白的海浪,在夜空下灼灼生辉,唯有鳞片脱落的地方显得暗淡。


    海洋的神明被外来者所重伤,愤怒的海洋要将这一消息传遍亚特兰蒂斯所有水域。


    阿芙洛食指抵在唇边,示意它少安毋躁。


    在顾无觅眼中,这一刻她好像神话传说中的海妖塞壬,在暴风雨的夜晚拦截航船,于滔天巨浪中纹丝不动坐在凸起的礁石上。富有魔力的歌声能够让水手陷入美好、沉醉,却再也醒不过来的幻境。


    她自投罗网。


    她埋首在腥甜的香气里,每一枚鳞片的张合都随着海浪浮沉。尖齿不可避免地划过鳞片,柔软的舌尖舔舐过伤痕,礁石上的鱼尾绞得更紧,然后无力地松懈下来,搭在湿漉漉的肩上,长发擦过新生的光滑的鳞片。


    血肉生长的痛痒逼出喉咙里压抑的闷哼。


    阿芙洛蹼爪扣进礁石里,尾尖就顿在身下人脸侧,最后却只轻轻拍了拍,更像是小狗讨得主人欢心的嘉奖。上半身伤口中的污水也被清理过,皮肤表层的薄膜正缓慢愈合,滚烫的热意在身体表面冷却,另一重灼烧的温度被点燃、攀升。


    顾无觅抬头,粉红色舌尖舔过利齿,被阿芙洛捏住下巴抬起。


    她眼尾还泛着生理性的红,少许来自上位者的血液只会让人本能地索取更多。阿芙洛一只手控制她,另一只手抚上她的耳鳍,利爪从柔软脆弱的地方擦过,她打了个寒战,却又期待。


    “永远不要背叛我。”


    阿芙洛低头,海妖能够迷惑世间一切生灵的咒语响在她耳边,她陷入短暂的晕眩之中,随之猛地袭来一阵剧痛。


    知觉缓慢复苏,数颗珍珠沉入海洋。顾无觅下意识抬手摸向耳鳍,被阿芙洛在半空捉住了手,居高临下道:“不准。”


    她说:“我的标记,只有我能碰。”


    顾无觅从她眼眸的倒影里看到,那是一只金色的鱼鳞耳坠,海洋中的金色统共也只有未来的亚特兰蒂斯首领一个。


    她向海洋众生昭示着所有权,亦是宣告新一任亚特兰蒂斯首领的诞生。


    在这个古老而赤诚的种族中,选择伴侣是极为重要的事。有的人鱼终其一生也遇不到契合的伴侣,在偌大海洋中独自潜行数年。而继承人若是在上一任首领尚未退位之时选定伴侣,则意味着她已经做好了成为新王的准备。


    阿芙洛扬了下鱼尾,顾无觅以为她让自己亲吻尾尖,低头时脸颊却被尾鳍拍了下。


    有一点痛。


    顾无觅有些懵地抬眼,阿芙洛偏头看她,海洋和爱人都在她眼里。


    “换个地方。”她说。


    第075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本能逐渐在这场拉锯战中占了上风, 烧灼的欲望几乎同海浪一般将她吞没。水声撞在礁石上,连同起伏的喘息一起,被掩盖在黑暗和暴雨之中。


    尾鳞上传来异样的触感, 阿芙洛伸出完好如初的蹼爪向下探, 被锋锐的尖齿咬住了半透明的蹼。


    她吃痛哼了一声, 命令淹没在喘息里:“松口。”


    顾无觅没松,尖齿在蹼上一点点磨过去,好像肉食鱼类玩弄到手的猎物。


    唯一的问题是她似乎弄反了角色,有时捕猎者并非主动的那一方,而是等着猎物自己送上门。


    尖齿即将刺穿皮肤的刹那她犹豫了片刻,这一行为更像是对方才阿芙洛标记的回应,或是报复。就在这一瞬间阿芙洛重新夺回了主动权,抽出蹼爪捏住了她的下巴。


    金色的瞳孔几乎凝成一条竖线,蹼上已经留下印痕。她捏住顾无觅两边脸颊,使她被迫将尖牙露了出来。


    “再乱咬, 回去就给你磨平。”


    上位者冷声下令谁都怕, 更何况她咬出的伤痕何止这一处。鱼尾上的多多少少已经愈合, 阿芙洛屈起指节抹过她的眼睫,指关节上粘着珍珠。


    滚落下来时会撞到尾巴上。


    她觉得好气又好笑,族人理当因侍奉首领感到荣幸。鱼尾勾着顾无觅的尾尖往上, 后者不得不伸手撑住了礁石,其中一只手没留神放在了她方才吮吸过的地方,阿芙洛咬了下唇将闷哼吞回去, 顾无觅没听出她的异样:


    “你哭什么?”


    顾无觅抬眼看她,首领全身上下只有嘴还是硬的。分明眼尾也红, 说话也喘,但她往礁石上一坐, 就显得多么正人君子似的,连头发都没乱。阿芙洛放开她,将她一缕头发别至耳鳍后。顾无觅刚从水里被她拎出来,整条鱼都湿漉漉的,水全滴在阿芙洛身上。


    有些痒。


    猛浪打过,顾无觅察觉一只手从身后绕过来托住了自己的鱼尾,她被摁在人鱼有薄膜覆盖的上半身,烧早就退了,但体温还是偏高。伤口愈合时她的味道被封存进去,隐秘却又张扬。


    阿芙洛指尖抹过她的唇,再在上面添一抹薄红。她闭眼能够想象出唇齿如何磨过某处脆弱敏感的鳍,然后舌尖再探进去搅弄,灵活好像这也是狩猎者的本能。她的蹼爪搭在后者光滑的背部顺着往下,像是抚摸一只虎鲸、海豚,可她们并没有资格在自己身上寻欢作乐。


    然后在人身与鱼尾交汇的部位稍作停留,柔软的蹼蹭过细密的鳞片,她轻轻拍了下。浪潮被推至最高处,细密的水雾在浪花坠落之前洒下来,海水的咸腥融进风里。


    这下两人都湿了,顾无觅来回舔着尖齿,又默默闭嘴阻挡了阿芙洛探究的视线。疾风骤浪都已经过去,皎洁的月光清晰可见穿过云层透了出来,为她的尾巴也镀上一层金色似的。


    阿芙洛缓了会儿,她们都得尽快回海里补充□□力,但趁着现在还在岸上,她问道:“还想要吗?”


    顾无觅怔了下:“什么?”


    怎么听起来……有些不对劲?


    阿芙洛晃了晃白皙的手腕,数分钟前那里的伤口刚刚愈合,此时只剩一条淡得近乎看不见的痕迹,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我的血。”


    顾无觅抿了下唇。


    被对血液的渴求支配的欲望仍旧令她恐惧,可她方才所做的另外一件事比起这事来似乎也好不到哪儿去。她害怕失控,所以才总希望阿芙洛在身边,只有海洋的主人才能约束一颗赤忱的真心。


    阿芙洛并不强求,首领选择伴侣的仪式已经完成,海洋也终于回归了她惯常用以示人的温柔一面。然而她们所在的地方并非熟悉的水域,甚至抬头仍旧能够望到方才跳下来的悬崖。


    “沿着海浪的方向。”阿芙洛跃入水中,金色的鱼尾在半空划出流畅优美的弧线。


    顾无觅亦转身钻进水里,游动时才察觉几分不同寻常——她的鱼尾比先前要长上一截,虽说还是赶不上阿芙洛,但也令她十分震惊。更神奇的是,每一片鱼鳞末端都隐约散发着金色的光点。


    “这是……”


    “我的礼物,”阿芙洛放慢了速度与她游在一处,说话时抬手拨弄她耳鳍上的金色鱼鳞,被舔过后已经与耳鳍彻底长在了一起,“喜欢吗?”


    “如果你愿意喝我的血,我还能给予更多,”她的声音温和几乎与海浪的频率重叠,“海洋对族人从不吝啬。”


    “你将成为王座之下的唯一,海洋众生都对你俯首称臣,只因你属于我,”她低语,像是在念某种古老而神秘的咒语,“你只属于我,你是我的,无觅。”


    顾无觅要溺死在阿芙洛统领的海洋里。


    可王座向来唯一,首领所爱之人注定无法与她平起平坐。她原先甘愿做阿芙洛光明伟岸背后的推动者,眼下风浪渐急,已将她推向台前——她不得不走到台前,接受神明的垂爱、与无法拒绝的馈赠。


    她已经沾染了太多本不该属于她的荣光。


    眼下神明问她,愿意和她一样,永远分享无尽的权力、地位和生命吗?


    她抬眼回望,将阿芙洛的蹼爪贴在自己的心口,重复了既定的归属:“我是你的。”


    永远将一颗真心随时献祭。


    永远忠诚。


    她们顺着水流钻进小岛下方狭窄的洞穴里,四面都是礁石,昏暗的水域里只有鱼尾的幽光两相辉映。鱼群受到人鱼的气息吸引游过来,围着顾无觅泛着金色的紫尾转圈,为首领及其伴侣送上来自臣民的第一份祝贺。


    阿芙洛安然无恙的讯息早在海浪平静之时已被众人知晓,而沿路的鱼群将会给交战地带去另一重喜讯。顾无觅两爪攀住身侧粗糙不平的石壁,跟上前面的光。


    “这是哪儿?”小岛被二人甩在身后,顾无觅环视一圈,水里传来既熟悉又陌生的气味,似乎与往常到过的任何海域都有所不同。


    虽说海洋本就有千万种形态,可最终却殊途同归。这片海域的味道她尝着古怪,但这份怪异的来源并非亚特兰蒂斯。


    正思索着,鱼尾忽然被撞了一下,顾无觅低头一看,是一只年纪尚轻的海龟。


    只是这海龟断了两条腿,背上的壳也被掀开一块,伤口不像是被捕食者所为。她将海龟抱起来给阿芙洛看,阿芙洛只瞥了一眼,淡淡道:“她瞎了。”


    顾无觅一愣,一只瞎眼又断腿缺壳的海龟不可能再海洋中独自存活,更何况伤口还新鲜,虽说都不是要害,但着实对行动有着巨大的影响,估计过不了多久伤势便会恶化,或是在这之前葬身鱼腹。


    但这伤势实在蹊跷,不像是亚特兰蒂斯的自然所为。回想起昨晚的经历与阿芙洛方才的神色,她隐约有了猜测:“难道是……”


    阿芙洛冷哼一声:“她们会付出代价的。”


    顾无觅默然,海水中她所不熟悉的味道想必来自于海洋生物的血液和蓝星污染物,每一点都随着她们在海中的呼吸而侵蚀身体。它们将随着洋流扩散至整个亚特兰蒂斯,直到千百年后海洋终于自愈。


    她如今只想快点离开这片令人呼吸困难的海域。她将海龟抱回水里放走,然而后者却并未离去,而是在她们身边打转。


    “你要带我们去哪儿?”顾无觅与她说话,惊讶逐渐爬上眉梢,“海底新的……洞穴?”


    她向阿芙洛投去疑惑的目光,与蓝星开战后不久,各个岛屿的周围都被划在重点巡防的名单里,从未听说过这里竟然有海底洞穴的存在。


    是蓝星计划之中的阴谋,还是因爆炸而偶然坍塌所形成?


    她问阿芙洛:“走吗?”


    阿芙洛估算着时间,大抵用不了太久。蓝星短时间内没有余力发起第二次进攻,与她有关的消息也托海浪与鱼群传达至交战地。海洋新的变化需要由她来探索才是最稳重的决定,遂道:“走。”


    二人转了方向,随着海龟往阳光逐渐消失的深处游去,海水的味道变得更加奇怪,除了咸涩,还有不正常的苦。顾无觅嗓子发黏,鳃盖的张合也变得缓慢起来。起初周围还有游鱼环绕,到了后来只剩下她们一行下潜,海底静得出奇,连鱼尾扫过水流的声音都被吞没。


    顾无觅张嘴吐出一串泡泡:“她们似乎都不敢靠近这里。”


    未知是海洋精心准备的盲盒,在海洋中,人鱼与海本身的联结最为紧密,她们几乎对每一片宽阔的水域无所不知,却仍旧敬畏未知的角落。部分游鱼生来体型较小,能够深入人鱼所探索不到的领域,对危险的感知也更为敏锐。


    阿芙洛凝神分辨海水流动的方向:“身下之地……通往另一片海。”


    另一片海?


    “味道不对,”她解释,又像是喃喃自语,“这不是我们的海水。”


    可顾无觅还是没能理解为什么阿芙洛会称其为“另一片海”,亚特兰蒂斯的海洋有且唯一,滋养着万物生灵,无从定义除此之外的另一片海洋。


    但阿芙洛闭眼建立感知,浅金色的睫毛轻颤,不一会儿竟是露出有些困惑,随后了然,却又带着悲悯的神情。


    她睁眼,顾无觅扣住了她的蹼爪,二人没再往下潜,始终距离下方未知力量的深渊隔着一段安全的距离。


    “要去看看吗?”阿芙洛低声道,“她在求救,杂音太多,我听不清……她在求救。”


    第076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海龟行动不便, 就将她们送到这里。顾无觅与她作别时想,这大抵是最后一次见面了。阿芙洛在一旁抱着手臂看她们,蹼爪捏着一只刚捡到的小海星。顾无觅与海龟说完话转头看她, 阿芙洛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也伸手摸了下海龟的头。


    不知是否为错觉, 顾无觅看着海龟逐渐游远的身影,总觉得比先前要灵活上一些。


    阿芙洛扔掉海星,示意顾无觅跟上。


    下方只有看上去无比坚硬的礁石和沙粒,可二人越往下潜,越感受到一股深深的吸力。到了某一水位,吸力骤然增大,顾无觅还没来得及惊呼,就被卷进了漩涡里。


    然而预想中的撞击并没有传来,她们似乎穿过了海底,来到了另一片柔软的水里。顾无觅深吸一口水, 口腔中却充满难以形容的味道。眼前一阵阵发黑, 她动了下鱼尾, 这回是真撞上了什么。


    阿芙洛鱼尾吃痛甩了下,一手却及时捞住她腰防止掉下去,贴过去为她渡了一口水。


    顾无觅从那阵恶心劲中缓过来, 嗓子都不适感比方才更加明显。这次她确定这股味道的来源就是周身环绕的海水,不禁问道:“这是什么?”


    连带着视线也不清晰,甚至鱼尾也沉重起来, 好像被覆上一层难以脱落的油膜。她张合蹼爪,好像握着一团很黏的东西, 甩不掉。


    阿芙洛指尖合拢关住她方才吐出来的泡泡,环视一圈:“大约是海吧。”


    这也能算得上是海?


    这种水质真的能供海洋生物生存吗?顾无觅十分怀疑。


    更别说这水里的温度比亚特兰蒂斯的深海的还要高上一点, 她觉得温暖,头顶却不见阳光。无法想象被阳光普照到的浅水区会是怎样难耐的高温。


    她甚至连一只海螺也没看见。


    亚特兰蒂斯并没有这样的水域,她很清楚。海水中令人作呕的味道也并不是出自自然,而更像是蓝星的化工污染。她焦躁地摆动鱼尾,试图将周身的污物挥散,显然都是徒劳。


    阿芙洛察觉她的不安,捉住了她的手腕,冰凉的蹼爪贴上来安抚道:“乖一点。”


    她倾身靠过来,顾无觅重新从水中嗅到熟悉的气息,冰凉的触感也让她静下来。除了紧闭的唇里舌尖不住舔着尖牙,似乎这样就能够将上面的一层脏污褪去。呼吸的速度逐渐放缓,身体因此变得沉重,不得不加快了鱼尾摆动的频率海保持平衡。


    她垂首将额头贴上那片冰凉,喃喃道:“殿下……”


    阿芙洛食指靠在唇边示意她噤声,似乎在凝神感受着什么。顾无觅没再说话,浑浊的水中视线和嗅觉的灵敏度都降低,被剥夺感官的焦虑都消融在阿芙洛蹼爪缓慢的摩挲中。


    “我尝试建立与这片海域的联系,”半晌,阿芙洛沉静地道,“但并不十分顺利,你愿意帮忙吗?”


    顾无觅惊讶道:“我能帮上忙吗?”


    她说:“她方才曾向我们求救。不过听到的只有我,你也在其中。”


    顾无觅将心底的疑问说了出来:“我想……这并不是亚特兰蒂斯的海?”


    “蓝星的海,”阿芙洛解释道,“我猜测是因为蓝星的飞船、潜艇来回穿梭扰乱了距离的秩序,再者,昨晚那片海域附近曾发生过爆炸,所以产生了新的传送点——不过还不太稳定。”


    亚特兰蒂斯与蓝星一月一开的传送点早在数万年前就已经存在——或许更早,至少第一批亚特兰蒂斯人迁徙至此时便是通过它而来。无人知晓传送点究竟如何产生——至少自诩科技水平发达的蓝星也只能老老实实等待传送点一月一开和穿越茫茫星际。


    虽说阿芙洛方才说这个传送点目前并不稳定,不过如此一来,至少亚特兰蒂斯有了蓝星所不知道的捷径,不会再长久处于被动地位。


    不过要说大规模让人鱼的军队过来……顾无觅十分怀疑蓝尾绿尾的族人们能否适应这里的海水。


    阿芙洛询问道:“你有所决定了吗?”


    顾无觅回过神来:“要我如何做?”


    阿芙洛蹼爪下移,与她的指尖贴合在一起,低声道:“抓紧我。”


    她抬起二人交握的手,吐出的气泡在指尖破碎。顾无觅下意识闭上眼,世界忽然变得安静至极,却又有无数窃窃私语在周围响起。她能够清晰分辨出每一缕声音来自何处,沉重的海浪、在水面暂作停留的海鸥,和年岁渐老的珊瑚虫。


    可她却又能“看见”周围的一切,一切天生属于海洋、被弃置于海洋之中的万物,都在那一瞬间清晰起来。


    她听见阿芙洛的声音:“你有什么话要对我们说?”


    并没有具象化的声音出现,可顾无觅却无比明确地体会到海洋的意图,她希望远道而来的海洋神明与使者挽救她。


    阿芙洛轻轻摇了摇头:“你能给出怎样的条件?”


    这似乎与阿芙洛一贯以来对待海洋宽厚的态度有所差别。她天生对海洋及其怀抱中的一切事物抱有悲悯和同理心,顾无觅本以为她会应下,却没想到开口却是询问利益相关。


    “我并非你想象中的仁慈,”阿芙洛淡淡道,“海洋总是宽恕众生的罪孽,却让人忘了她博爱表象下的汹涌波涛。”


    “更何况,这是蓝星的海,”阿芙洛冷哼一声,“与亚特兰蒂斯何干?”


    亚特兰蒂斯人淳朴善良,不代表喜欢做亏本买卖。


    海洋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她说:“我还能给出什么呢?你们已经看见了,如今我已一无所有。”


    阿芙洛道:“很多,你所给予蓝星人的一切。”


    顾无觅没料到她一开口便是以整个蓝星当作筹码,她暗暗吃了一惊。不过海洋似乎并不能感知到她的具体想法,只与阿芙洛进行着谈话。


    她犹豫懂道:“我所赋予她们的……丰富的矿藏、四季的气候、循环的水源……太多太多,我数不清,这些已经存在很久了,不可能都收回。你换一个条件。”


    阿芙洛作势要松开蹼爪,但顾无觅其实还是被她握得很紧,好像一旦松开就再也找不回来似的。但这一举动显然惊动了海洋,她改口道:“我先想想。”


    阿芙洛说:“留给你的时间不多。”


    亚特兰蒂斯尚且自顾不暇。


    面对支离破碎的海洋,她似乎说不出“这一切都是咎由自取”这种话,兔死狐悲的共鸣让她难以坚守住最后一层防线。但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生有智慧的生命体永远贪得无厌,作为神明需要权衡慷慨的赠予与预留的退路。


    如果连这最基础的一点都做不好,那么换来的只会是两败俱伤。


    以及向同类求救、谄媚,甚至掠夺。


    海洋最终妥协,但也给出了自己的条件:“我只能答应你不再主动给予,已经存在的一切我无法收回。”


    阿芙洛挑了下眉,刚要说话,海洋紧接着补充道:“并非我不想,而是气象变化、水循环等,并非仅仅由我所决定。”


    阿芙洛不为所动:“你自己想办法。”


    海波晃荡的幅度有所增加,顾无觅感受到这片海的焦躁,她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半晌,一股奇异的水流包围了自己的全身。


    “你愿意协助我吗?”她问。


    阿芙洛闻言,蓦地试图松开她的手,然而骤然改变的水压阻止了她。


    顾无觅怔了下,没察觉二位的暗中较劲:“什么?”


    “只有你拥有这一能力,”虽是恳求,可海洋的声音亦不免疑惑,“彻底改变海面以上的气候。”


    第077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 斯


    改变蓝星海面以上的气候?


    顾无觅微蹙眉心, 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的话并没有错,从系统那儿靠好感度抽取的技能卡她尚未使用,其中有一张恰好就是改变天象。


    不过她是如何得知这一能力?系统难道不是相较于世界本身更高维的存在吗?


    还是说无关系统与技能卡, 只在于“顾无觅”此人……


    疑团再次将她笼罩, 顾无觅的确暂时还没想好这张卡的用途。


    她抽到这张卡已有一段时日, 依照以往的经验,系统给出的卡大多会在抽出后不久被用掉。她原先以为这张卡会成为感情线的最后一关——毕竟她与阿芙洛的姻缘并非卦象所昭示,难免遭到族人反对。


    不过若是用在蓝星……


    阿芙洛冷下来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索:“得寸进尺也得有个度。”


    顾无觅这才察觉她已经不像方才一样紧握着自己的手,而更像是由于外力不得不与自己十指相贴。她们此时正与蓝星的海洋进行着沟通,于这一纯粹的精神世界中,蓝星的海洋占据着绝对的主导权,而阿芙洛尚未真正经历即位仪式,所管辖的也并非这片海域,在较劲中落了下风也不足为奇。


    她身在蓝星的领海中,语气中却丝毫没有怯弱:“亚特兰蒂斯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又能得到什么?不与你做交易, 蓝星人迟早也会从亚特兰蒂斯撤离, 逃回这里。”


    她如此轻易地预言了战争的最终结果,海洋却并没有提出异议。


    蓝星似乎已经走到强弩之末,她们的军备资源支撑不了跨星际长时间战斗, 更是难以对亚特兰蒂斯骤然改变的气候做出应有的调适。


    叛徒已被处理,海洋承认新的首领,胜利的天平已然倾斜向亚特兰蒂斯。


    可这又如何呢?蓝星的侵略对于一向爱好和平的亚特兰蒂斯而言完全是无妄之灾。


    亚特兰蒂斯所受到的伤害绝不会在一朝一夕间治愈。百年、千年, 人鱼有着远长于蓝星人的寿命,污染物永远不会从这片清澈纯净的海域散去, 随着潮起潮落,只会扩散至更广阔的海域。


    逝去的灵魂永不会再归乡。


    “我不需要你对未来必定发生之事作出承诺。”


    她的语气冷硬而坚定, 或许是因为在精神世界中肢体触碰的缘故,顾无觅竟从她的话语中读出了一丝哀伤。可那并非只是为同类生命的消逝而感伤,还有身为首领对族群命运的悲哀。


    战争带来的衰败无法被彻底抹去。


    而她也在这场堪称混乱荒谬的战争中知晓,就算是生来握在手中的权力,也并非永远稳定。


    她看到深海夜明珠光芒普照不到的阴影,所有族人对她俯首称臣的表象。然而有的族人恨不得将一颗鲜活跳动的真心捧出来给她,有的却觊觎她的地位,甚至不惜违背种族本能。


    顾无觅轻轻反握住她的手,柔软贴合在一处。


    “如此,”蓝星海洋说,“你想要什么?”


    这与先前“我还能给出什么”并非同一个问题,顾无觅察觉它们微妙的差异。“能给出什么”代表着对蓝星海洋而言本身无足轻重的东西,她希望阿芙洛在自己能够给予的范围内挑选。而“你想要什么”却代表她必然要做出某些伤及本源的退让。


    “我要所有到达过亚特兰蒂斯领海的蓝星人留下。”


    “我只能暂时封锁海洋传送点,”海洋答道,“飞船我无法拦截。”


    阿芙洛说:“足够了。”


    亚特兰蒂斯一众飞船剩余的燃料显然并不能够支撑她们回到蓝星,否则也不会在亚特兰蒂斯骤变的恶劣气候下茍延残喘,试图发动最后一击,想必已然穷途末路。


    “好,这一条我应下了。还有吗?”


    阿芙洛道:“永久封锁亚特兰蒂斯与蓝星间的海洋传送点。”


    顾无觅暗中一惊,依阿芙洛的意思,显然是从今以后都不再希望与蓝星扯上任何关系。然而亚特兰蒂斯与蓝星的海底传送点存在已久,并且十分稳定地保持每月开放一次的频率,要想彻底关闭这一传送点,所花的代价可不算小。


    传送点其实也便是星球的能量场波动,往往象征着星球接受外界能量的开放程度。若是关掉这一传送点,无异于主动放弃了向外探索的气运,或许未来数百年,蓝星都不会再有探索道有价值星体的可能性。


    不过传送点都是相互的,阿芙洛此举,亦是让亚特兰蒂斯重新回归最原始的状态。


    或许也唯有让一切回归最初,生性单纯的人鱼们才能够回归宁静的生活。


    广袤无垠的宇宙中生命存在的形式何止万千,有的种族生来好战,有的却只希望远离纷扰,守护着独属于其的桃花源。


    海洋并没有立即答应这一条,而是道:“身为亚特兰蒂斯神灵行走人间的一部分,你应当知晓这会耗费多少心力……”


    阿芙洛不为所动:“是你在求我们办事。”


    “好吧,好吧,”海洋发出一声悠远的叹息,“这条也答应你,你不能再有其他条件了。”


    阿芙洛伸出另一只手接过与海洋的契约书,古老而神秘的文字化作水流从她的手心溜走了。


    “当然,”她说,“我们之间的契约已经达成。”


    顾无觅却察觉她并没有因此放松:“那么,讲讲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将自己封冻起来,”海洋温声道,“我已经承受太多,无法再给予。”


    阿芙洛挑了下眉:“我以为你会提出,诸如让蓝星人灭绝,这类需求我倒是很乐意代劳。”


    “她们的存在对蓝星而言并非不可或缺,不过……”海洋似乎有些犹豫,“灭绝一整个物种还是有些……”


    “随你,”阿芙洛漫不经心地磨着指甲,“我只是建议。”


    海洋接着对顾无觅道:“我需要你协助我将海面冰封,这会让蓝星陷入一场漫长的寒冬。”


    顾无觅诧异地道:“这听上去似乎与亚特兰蒂斯先前提出的要求不谋而合。”


    阿芙洛冷笑:“被绕进去了,在这儿下着套呢。”


    “并非你所想象的那样,远道而来的亚特兰蒂斯客人,”海洋仍旧是彬彬有礼的态度,“不过是一点小小的惩罚。”


    “你仍旧信任她们,对她们怀有期待,”阿芙洛淡淡地道,“这不是件好事。”


    “并非信任,”海洋解释道,“只是她们需要有所偿还。”


    “是吗?”阿芙洛不置可否,“上位者不宜太过仁慈。”


    “多谢你的提醒。”


    “那么这一条,你拿什么来换?”


    顾无觅心想她的猜测果然是正确的,阿芙洛不可能有这么好说话。


    “毁约不是神灵应做之事。”


    “的确,”阿芙洛手指绕着顾无觅的头发,“可方才的契约签订于你我之间,与她并不相干。”


    “她难道不属于你?”


    “她是我的人,”阿芙洛没有否认,“并不意味着我能替她做决定。”


    “没想到亚特兰蒂斯的首领也会玩这样的文字游戏。”


    阿芙洛轻笑一声:“阁下的手段也不见得有多高明,礼尚往来。”


    “所以,”顾无觅接上话,“阁下准备拿什么来换?”


    “亚特兰蒂斯未来千年的气运,”它虽然与顾无觅谈着条件,但其实更像是与阿芙洛的交易,“你们会满意的。”


    这相当于是主动放弃了蓝星未来千年的发展。


    “她们的发展太快,我担心迟早会打破宇宙的平衡。这次的事算是敲响了警钟,成为鹤立鸡群的那一个,并不是什么好事。”


    顾无觅望向阿芙洛,对方微微颔首。


    “很不错的筹码,”阿芙洛看上去心情很好,“亚特兰蒂斯应下了。”


    顾无觅即将接过契约的瞬间,阿芙洛伸手将她的动作拦下了。


    “只是寒冬,还不够吧?”她半眯起眼,“契约双方开出的条件差异太大,可不是什么好事。”


    它的意图被看穿,也不恼,只是说:“阁下要加些什么呢?”


    “就加……蓝星所有海洋生物的敌意,如何?”她说,“你已至此,想必是无法与海洋生物建立深层联系了。”


    “你能够掌握这片海域的动向?”


    “原本有些困难,”阿芙洛道,“不过既然你给我的人让渡了连接天空的权力,将海洋与这颗星球上的其他彻底隔离开来,我想,短暂地改变海洋生物的意愿,也不是很难。”


    这其实是十分冒险的做法,除非它能够恢复对海洋生物的统治权,否则很难将它们恢复原初状态。但它没有丝毫犹豫,将自己的权力让渡了出去。


    契约顺势被阿芙洛抬手收入,顾无觅没想出来有哪里不对,望向她:“那我开始了?”


    她得了海洋的应允,利用技能卡改变天象不算困难。阿芙洛松开她的手,二人从与海洋对话的精神能量场中退出来,现实中二人的手还交握着,顾无觅动了下,阿芙洛才松开了。


    “你能做到吗?”阿芙洛不放心似的问她。


    顾无觅手中还残存着冰冷细腻的触感,似乎能够将她与这片海域的脏污隔开:“契约不是已经签订?”


    “那是它与我之间的,不是与你的,”阿芙洛淡声道,“与它相谈时,你背后是亚特兰蒂斯;但在我这里,你永远有选择的权利。”


    顾无觅心念一动:“我如果说不行?”


    阿芙洛说:“那你就回亚特兰蒂斯等我。这里的水太脏,不适合你待。”


    第078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虽然是用系统的技能卡, 照理来说对自己没什么消耗,可顾无觅填完数据点击使用的瞬间,竟有几分恍惚。


    阿芙洛眼疾手快捞住她, 没让锋利的金属残片从她的鱼尾上划过:“累?”


    此时海面上约莫已经下起雪, 暂时还没影响到海底。她反手抓住了阿芙洛, 低声道:“有点晕。”


    阿芙洛没办法,让她在自己身上靠着,鱼尾一圈圈缠上来很黏人似的,她浮动都有些施展不开,索性也找块礁石靠着。鱼尾被缠着不方便使力,一手向后撑着。


    “缓缓。”手往后顺着她的脊骨往下,顾无觅觉得呼吸顺了些,但海水里的异味闻着还是难受。


    “对你的影响大吗?”阿芙洛附在她耳边问。


    哪怕是天赋的能力,使用也并非没有代价,是以她们才需要斟酌条件, 等量置换。顾无觅原以为系统的技能对自己并没有影响, 可眼下看来, 似乎并非如此。


    其实不是没有端倪,上个世界里每一张卡的使用似乎都有迹可循。治疗并不是直接恢复而是化作丹药,造梦也是世界中原本存在的功法……顾无觅鱼尾摆了下, 似乎缓过来了。


    除了她现在能够感知到海面以上的状态,纷纷扬扬的雪并没有直接溶在海水里,而是受表面一层浑浊的物质阻隔, 犹犹豫豫地漂荡许久才安了家。


    再然后,从蓝星最冷的两极, 冰层开始蔓延。


    她好像有几分理解阿芙洛对海洋的感知,松懈的手摸到了细密的鳞片:“还好。”


    对她的确影响是不大的, 然而对原主么……她倒不是那么确定了。


    不过任务进程已经快到尽头,这具身体的掌控权仍旧在自己手中,大抵自己现在所做之事她仍以为没有插手。


    阿芙洛鱼尾拍了下她,示意她从自己怀里起来。以防万一顾无觅往这块巨大的礁石旁边的位置一坐,阿芙洛闭眼,金色鳞片的光似乎能够穿过浑浊,片刻后,顾无觅察觉这片海域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一只寄居蟹爬上她的手指,顾无觅低头,将蹼爪翻过来逗弄,一阵水流经过,她抬头,阿芙洛朝她伸出手。


    顾无觅犹豫了片刻,将手上的寄居蟹放回礁石,搭上阿芙洛的手。


    她借力站起来,却是差点扑进阿芙洛怀里,后者空出一只手来扶稳她,语调比起方才更沉:“还累?”


    顾无觅摇头,说:“没适应这里的水质……”


    阿芙洛瞥了眼被她放走的寄居蟹,海洋生物天生对人鱼亲和,此时正挥舞着不大的钳子朝这边望过来。她放轻了声音:“将外来物种带回亚特兰蒂斯不太好……”


    顾无觅抿了下唇:“我知道,没有想带回去。”


    她说是就是吧,阿芙洛有时觉得自己在养小孩,揉了下她的发顶:“好,没有。回去在皇宫养一群。”


    贵族间流行养鲨鱼为乐,连不谙世事的小孩伊墨斯洞穴里都有一只,谁会养寄居蟹这种小玩意儿?稍不留神只怕是要被其他小鱼吞入腹中。


    顾无觅抬眼,阿芙洛的神色却是认真,规划着未来皇宫里的生活只像是在说无比寻常之事。她又咬了下唇,被阿芙洛的手指拨开了,她说:“少喝点这儿的水。”


    冰冷的体温令人安心,她带着顾无觅下潜,重新撞入了来时的隧道:“我们回去。”


    温柔熟悉的海水包裹而来。她们穿过茫茫星辰,回到了亚特兰蒂斯.


    高空,研究所。


    爱丽丝面无表情地读过从总部发来的联络,转身前关掉了屏幕。


    “怎么说?”


    副手迫不及待地问道。


    爱丽丝摇了摇头:“说是让我们再守一段时间,已经在尽快解决了——我看悬。”


    “那我们怎么办?”


    “做好分内之事吧,”她切换过另一张屏幕,隔离区的全貌显现出来,“隔离区的物资都没动过?”


    “没有,”副手道,“小型飞船和储存在上面的物资能够供所有名单上的人回到蓝星。近日检查结果一切正常。”


    爱丽丝颔首道:“好,一切照旧。”


    副手接着问她:“那我们对军方接下来的动作……”


    “研究所也直属于军方,注意措辞,”爱丽丝淡淡道,“我们只需保全研究所便好,其余的优先级都往后排。”


    她顿了下,方道:“研究所与她们走的毕竟并非同一条路。”


    “好,我知道了,”副手记下些什么,见爱丽丝往外走,又想起,“至于露西博士……”


    “别称呼她博士,”爱丽丝冷冷地说,“研究所没有这种废物。”


    副手到嘴边的问题就这样滚了一圈又回去了,她心说您平日里对她可还是以礼相待,果然到了没外人的地儿就撕破脸了,研究所的各种专家们不好伺候是真的,更何况还是军方直属的研究所,总多了些旁的没有的傲气。


    见她如此态度,副手觉得自己的问题也不必问了,名单上指定是没有露西的,毕竟研究所的飞船上尚有物资,但也仅是勉强撑够回程的量,少一个人就多一点时间可耗——更何况少的是无足轻重之人。


    阿芙洛来到隔离区,这里的一切仍旧井井有条。尽管外面已经是高温难耐,甚至连飞船上的制冷系统都调高了温度,淡水也成了每日限量的资源,但研究员们的日常仍记与从前无二。


    “上次提出的人鱼繁衍后代可能不需要伴侣参与这一猜测,我们组做了更为深入的研究,结合人鱼的身体构造和已知的族群社会结构……”


    路上一位同事与她攀谈,爱丽丝自然而然地接上她的话:“这一观点还需要等多样本验证。”


    同事一愣,连忙道:“对、对。我就是说,爱丽丝,能否把你们组正在研究的那条给我们组匀一匀,这都多久没有新样本了……”


    爱丽丝冷漠拒绝:“抱歉,我们组的已经做成了切片,恐怕对贵组的实验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就切片了!”同事大惊,发表了一番对她们组资源浪费行为的斥责云云。类似的话爱丽丝隔几天就得听一回,已经无动于衷。


    这大概是她学术生涯以来打过的最贫瘠的仗。


    但这些都比不上研究所快要从亚特兰蒂斯撤离一事来得糟心。她现在要尽可能多地捕捞人鱼、采集海水样本……下一回军方再肯批经费和资源来亚特兰蒂斯,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会有的,”她在操作台前停下,手撑着桌子叹了口气,“现在,请你回到隔离区,总部发来了新的物资需求表,劳烦诸位填一下。”


    后半句话是在广播中说的,同事怔了下,研究所的通讯界面统一设置在隔离区各个组的显示屏,需要本人扫描虹膜才能打开。她只好往外走,一面嘀咕道:“不是刚填过吗?怎么又有物资需求要填……”


    合金门自动关上,爱丽丝叹了口气,在显示屏上新建立一个表格,设置好几项名称后将它发到诸位研究员的通讯上。


    她其实已经很少参与军中乱七八糟的事,一心扑在研究上。甚至研究所刚成立时也只是象征性露了个面,后续的事务一并丢给其余人。但真到了这时还是忍不住将一切握在自己手里,这条消息大抵在隔离区引起轰动,研究员们索性发了个群体通讯:


    “怎么这次让填的都是关于亚特兰蒂斯样本的需求?按照计划,我们不应该要在这里停留更久——等蓝星彻底攻下这颗星球,我们便常驻在这里?”


    “计划赶不上变化,博士,”爱丽丝道,“填上你所需要的样本——最好是能够撑到你科研热情退灭那一天的量。总部发来的讯息不容乐观,我想我们得做好随时撤离的准备。”


    “真是糟糕,离了亚特兰蒂斯谁来给我模拟冰冷又潮湿毫无四季变化的气候?”


    “天啊我总不能带走一个亚特兰蒂斯家庭让我研究社群构造吧?”


    “博士们,”爱丽丝瞥了眼显示屏右下角的时间,“你们的时间只剩下不到十五分钟。”


    她屏蔽掉通讯,垂眸开始思索自己有多少东西得往回带。时间剩的不多,肯定是捞不完的,一会儿将诸位的需求都丢给AI整理一番,最好是能给出个将重合需求都筛掉的数据。


    她切换到垂钓者的通讯:“忙着?”


    “热死了,”通讯里传来垂钓者一如既往慵懒的声音,“捞上来的东西都被烫熟了。不怕细菌感染的话可以来吃点海鲜——有什么吩咐?”


    爱丽丝道:“将制冷效果开到最高,容器单次容量放到最大——能捞多少是多少。”


    “哟,”垂钓者来了兴趣,“上面突然给批物资了?”


    “嗯?”


    “不然哪儿经得起你这么霍霍,”垂钓者边说边操纵着仪器,“性能都放到最佳,没过几次仪器就得坏,烧钱啊。我说你们部门什么时候研发出防这儿的海水侵蚀的材料啊?也没见过把高密度合金当一次性用品消耗的啊。”


    爱丽丝:“与你猜测的正好相反。”


    “我们得走了。”


    垂钓者怔了下:“我看她们这几天攻势还挺猛——真不干了?”


    “上面没让撤,”爱丽丝无奈地道,“她们肯定不敢自作主张。”


    “那我们呢?上面让我们撤了?”


    “这样说也没错,”爱丽丝淡淡道,“研究所可比军方几条人命重要多了——活儿赶紧干,回到蓝星少不了你的。”


    第079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阿芙洛听属下汇报近日蓝星的动向, 先前几乎不要命的打法过去一阵,这会儿似乎又沉寂下来。她听着不大对劲,还是顾无觅先打断了:


    “等等, 你方才说——她们探下来的容器并没有攻击性?”


    汇报的人鱼怔了下, 才道:“正是如此。我们的人去看时, 容器中只有些海水和鱼虾。”


    “你们拦住了吗?”


    “拦了但没能完全拦住,”人鱼如实道,“撕破容器后容器底部仍旧残留有部分海水和来不及逃出的鱼虾,不过暂时没有人员失踪。”


    顾无觅与阿芙洛对视一眼,后者耐心等剩下的事汇报完,人鱼从帐中出去了。顾无觅方道:“这不是蓝星军队的作战风格。”


    “研究所的,”阿芙洛淡淡道,“她们从一开始的目标就是亚特兰蒂斯的海水、生物、土壤……一切存在于这个星球上的东西。”


    “那么她们的理念与军方其实有着差别,”顾无觅思索道,“军方前些日子的那种打法资源肯定吃不消, 但研究所近来的行动……她们与军方所用的资源并非同一批?”


    “她们完全不担心走不了, 因为她们自己的储备也完全能够支撑核心人员返回蓝星, 是以才如此肆无忌惮想要在临走前多采集些资源,并且看样子完全放弃了捕捉活体人鱼……”


    阿芙洛道:“亚特兰蒂斯人无法离开海洋太远。”


    她意有所指:“除非你我这个层次的血脉。”


    顾无觅半眯起眼:“那也难办,她们谨慎得很, 要是混进她们打捞的容器,说不定在半空就会被扔下来。”


    阿芙洛:“还有个人。”


    顾无觅一怔:“谁?”


    她随即想到唯一还能与蓝星有联系的不过也就是在地牢中那位,也不知关了这么多天还有气没, 为亚特兰蒂斯做出最后一点贡献也是好的。


    “可以是可以,”顾无觅迟疑道, “不过她消失了这么多天,在蓝星说不定早已失去信用。用什么理由制造她们重新建联的机会?”


    阿芙洛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 顾无觅若有所思:“那我安排下去?”


    她起身欲离开,却被阿芙洛从后面拉住了腰旁的鳍。


    她以为阿芙洛还有什么要紧事,顿住转身来看她,却听阿芙洛威胁道:“不准抱伊墨斯。”


    顾无觅简直百口莫辩:“我没说要回皇城,只是找个人吩咐下去……”


    阿芙洛舔了下尖牙:“回皇城也不准。”


    顾无觅俯身在她尾尖吻了下:“遵命,首领大人。”.


    计划出奇的顺利,她们不过是将艾瑞从前在交战地那段时间布防特意留下的漏洞重新给空了出来,找人扮作天意卦象的忠实拥护者将艾瑞从地牢里给救了出来,她便自动咬了饵。


    爱丽丝收到自海面传来的通讯时愣了片刻:“海面?”


    从前负责与艾瑞对接的联络员认出了信号:“这是亚特兰蒂斯线人发来的求救信号。”


    “亚特兰蒂斯的线人?”爱丽丝想了想,似乎许久没听见过这位的消息,她从前并不关注,是以对这位线人的了解仅限于知晓她是亚特兰蒂斯的人鱼,“不是已经失联很久了?”


    联络员也有些困惑:“我们先前猜测她已经背叛我们,向亚特兰蒂斯透露了军方的计划,故意递了假消息。”


    爱丽丝:“那为何现在还能收到她的‘求救信号’?”


    她着重强调了这四个字,经过研究她发现亚特兰蒂斯人似乎并没有十分发达的思维能力——当然着还需要更多论据来支撑,但她们的思维中并没有勾心斗角等复杂的形式,政治、经济,都单纯得要命。


    艾瑞并不知晓正是这一点猜测让爱丽丝依照约定派人来到相应的海面将她给捞了起来。她爬进蓝星的容器,随着上升呼吸愈发困难,最后被吊进了一个通体银白色的铁盒子,她们在海水中经常能望见停在半空却又无可奈何的。


    “你是一直以来与我们联络的人?”声音突兀地出现在水里,她在相应的方向却并没有看到人影。


    长时间缺水使她有些头晕眼花,甚至异常闷热的海水也不那么难以适应。她觉得呼吸顺畅了许多,直到那个声音又一次响起,她才捕捉到眼前一大堆人中央围着个将白色布料批在身上的人,嘴唇张合,正是她在于自己说话。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除了当年那个无意闯入亚特兰蒂斯的蓝星人以外的蓝星人,她们似乎与亚特兰蒂斯人的上半身有着差别——例如她们都用奇怪颜色的布料将自己的身体遮起来,就好像亚特兰蒂斯人总爱打扮自己的鳞片。


    “是,”她张嘴,吐出一串泡泡,“是我。”


    一旁的观察员在敲半透明的格子记录着什么,人鱼的视力很好,可半空中分明什么也没有。


    “但你似乎在前不久失联了,我们最后一次联络停留在传送点上一次开启之时,你与我们的人互换消息,”联络员看了眼爱丽丝,见她神色如常,又道,“你如何证明你的身份?”


    艾瑞的蹼爪贴在了透明的容器壁,好热,而且水里的氧气越来越少,几乎快要让她窒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姑且也称之为氧气,但是味道十分奇怪,只能对缺氧状态起着轻微的缓解作用,鱼尾有些不受控制,大抵是累了。


    “之前我被人陷害,关进了地牢,现在才脱身。我能够使用联络工具,”她说,“我也能写一点你们的文字。”


    观察员点了点头,研究员们窃窃私语。艾瑞觉得她们的眼神有些奇怪,似乎并不像是在看什么活的东西——她捕食前看猎物,似乎就是这种兴奋。


    被众人包围起来的白衣女人比了个手势,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你先前给出了不少错误消息,我们无法确认你的诚意。你知道的,我们对亚特兰蒂斯深海的了解并不多,现在甚至不知晓哪里的防守比较薄弱……”


    艾瑞急道:“现在的兵力都集中在交战地,信任首领在交战地,皇城最是空虚,根本没人守着,只有些完全没有作战能力的平明,从这里突破最好不过了。”


    爱丽丝盯了她片刻,一旁的副手将测谎仪的分析结果发送给她,她粗略扫了眼,问道:“礼尚往来。作为交换,你需要什么?”


    艾瑞恳求道:“我现在只想逃离身下的海域,我希望活着。从前蓝星承诺给我爵位,我想在战争结束后仍旧回到海里,哪怕只有二分之一的统治权。”


    爱丽丝又瞥了眼身体数值检测机器,人鱼的身体素质适用区间已经一目了然。她点头:“当然。”


    艾瑞松了口气。


    “承诺的都会给你,”她礼貌地道,“我代表亚特兰蒂斯研究所作出承诺。”


    “什么?”艾瑞隐约察觉与自己约定的似乎并非研究所而是军方。她当然知晓研究所需要的只是一些样本和数据,与军方有着天壤之别,研究所的承诺可信吗?


    但她似乎有些说不出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不知不觉间又多喝了好几口并不新鲜的海水。


    “前提是,”爱丽丝面无表情地开启了单向玻璃,“你得有命来拿。”


    艾瑞无力地动了下鱼尾,世界逐渐消失在她眼里。她蹼爪还扒着透明的容器壁,猝不及防与自己的影子对上面。鱼尾失控地抽搐拍上容器壁,发出震荡的声响,随后一同陷入沉寂。


    “真晦气,”爱丽丝摁掉麦克风,眼中不免遗憾,“看来是带不走活体了。”


    “别丧气嘛,”同事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至少证明人鱼的确无法在高空生存,哪怕给她们模拟出深海的环境也不行。”


    爱丽丝想起之前上飞船后莫名死亡的几条人鱼,但她们解剖完尸体,发现人鱼似乎并非因为不适应高空环境而死亡,真正的原因尚未知晓。


    她叹了口气,只能接受现实:“行吧,至少多了条红尾可研究。”


    怀揣活体研究梦的同事们纷纷叹息离去,直到室内又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个人,有人问她:“她方才说现下防守最薄弱的是皇城,这个消息要同步给军方吗?”


    爱丽丝思索片刻:“暂时不了。依照她们的风格,说不定又跟上次一样甩颗鱼雷下去,搞得腥风血雨的。我们先过去探探,如果能捕捞到活体……”


    她顿了片刻:“死的也行。总部看样子是不准备给我们提供更多东西。这次过后,就真得启程返回了。”


    她调出通讯页面连接垂钓者,这时才稍微有些懊悔:“不该由着她说那么多话的,早该问些皇城的人员构成什么的,谁知道她咽气那么快。”


    不多时飞船的阴影笼罩过皇城海域的上方。顾无觅手臂扶着一块礁石,上半身从海面探出沐浴在闷热的空气里,隔着这样远都能够察觉飞船排放废气的热度。


    她只觉好似被灰尘覆了满身,一旁的小虎鲸来蹭她的尾巴,被她躲过了,空出手摸了摸虎鲸的头。


    她右手握着刚抓的一条活蹦乱跳的小鱼,送到虎鲸眼前同它打商量:“带我游下去?”


    虎鲸侧过头看她,眼神好像在思考这条紫尾人鱼为何如此小气。


    顾无觅将蹼爪搭上它的背,听它与自己商量道:“二十条。”


    顾无觅心说现在的小孩可真精明,回忆了下阿芙洛洞穴的深度,伸出手同它比划:“二十五条,送我到首领的洞穴去。”


    虎鲸将她顶上背部,一扭身子飞快地从海面消失了。


    第080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到洞穴门口时她差点没被晃吐, 虎鲸不太习惯这一深度,顾无觅吩咐侍* 卫将二十五条鲜鱼结账给它,二鱼结伴离开, 顾无觅才抽身进了洞穴。


    阿芙洛正持刀往纸上刻着什么, 亚特兰蒂斯尚未举办正式的首领继位仪式, 这与她每日远程办公并不冲突。察觉水流的动静,手上动作一顿:“来了?”


    顾无觅道:“上钩了。”


    正如她们所料,研究所剩余的物资也不会太多,估计是听信了艾瑞的话,希望在皇城最后一搏,捞点什么。蓝星的海洋承诺将与亚特兰蒂斯间的传送点永久关闭,此时尚未到传送点开启之时,蓝星并不知晓这条路已经被堵死,估计部分人员还是预计从海底传送点撤离。


    而无论任何一种方式,都不会顺利进行下去。


    阿芙洛将信纸收起来叠好放在一旁, 顾无觅磨蹭过去, 鱼尾轻轻拍着礁石。阿芙洛知道她有话要说。


    “你有话要对我说。”


    “是……”顾无觅知道自己瞒不过, 索性道,“你能不去吗?太危险了,殿下。”


    她说:“那里离海洋实在太远, 锋利的牙齿也有可能咬不穿她们的飞船……”


    阿芙洛垂眸看她:“那谁去?你?”


    这简直是阿芙洛不可能同意的事,依她的意思,要她不上研究所的飞船, 就等同于要求顾无觅不跟着她。然而令顾无觅不安的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原书剧情中,亚特兰蒂斯最终战败后, 阿芙洛便是被捕捞上研究所的飞船。


    那么哪怕现在亚特兰蒂斯胜利在望了,她也不愿意去触碰这个不好的兆头。


    “女巫的药水是吧?”顾无觅敲醒了待机许久的996, 后者似乎有挺长一段时间没冒出来干预进度,也可能是这个世界的任务进度一直在稳步推进,远不到需要人机提醒的程度,“这东西可以两个人,不是,两条鱼分吗?”


    既然最终都会兑换成现实中存在的东西,如同上个世界的治疗技能一样,那么想必也是能够两个人共享的,只是效果可能差了点。


    “可以是可以,”996说,“但应用时间相对会缩短为原来的二分之一。”


    顾无觅嘶了一声:“原来是多久?”


    996:“因人而异。”


    还不如不问。


    这就好比做菜时菜谱上说调料放“少许”“适量”,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样一个标准。顾无觅擦着桌子走神,差点碰倒了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桌边的女巫药水。


    阿芙洛在往鱼尾上抹某种带有颜色的膏体,大抵与先前艾瑞总往身上抹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能够粗略地改变鱼尾呈现出的颜色。被颜料抹过的鳞片呈现出海水一般剔透的蓝色,边缘微微泛着光。


    阿芙洛半扬起尾巴,问她像吗。


    顾无觅抿了下唇,哪有蓝尾人鱼的鳞片闪着光的。


    但蓝星人的检测仪器隔得远,想必并不能够分辨出这诸多细节,是以她点了点头:“是像的。”


    然后被阿芙洛也抓过去往鱼鳞上抹颜料。


    ……大概是料到她不会乖乖待在海里吧。


    她抹颜料的动作实在也称不上多精细,鱼尾在桶里搅了搅,然后直接拍上了顾无觅的尾巴,后者闷哼一声。柔软的尾鳍扫过细密的鳞片,阿芙洛放轻了声音:“拍疼你了?”


    鱼鳞坚硬得很,哪儿那么娇气。


    顾无觅应过声,阿芙洛用鱼尾将颜料缓慢地涂抹均匀,这简直是酷刑。她没忍住往后面缩了下,被阿芙洛鱼尾卷回了原地。


    “别躲。”她淡声命令道。


    顾无觅实在做不到将自己固定在原地,挑了个相对温和的词:“痒。”


    其实何止是痒。


    被她蹼爪情急之下抓过的礁石甚至浮现出一道泛白的痕迹,阿芙洛动作一顿,也不闹她了:“那你自己来。”


    最后好歹是上色成功了。


    除了鱼鳞和鱼鳍能改,其他地方——诸如头发,实在是没有使其变色的可能性。海里倒是偶尔有石头被蹭过就会给鱼莫名其妙地上色,但毕竟改变发色是个大工程。目前蓝星人对亚特兰蒂斯种族的了解大概还停留在阿芙洛惹眼的金色鱼尾,没那么多空闲去关注发色。


    收拾完毕,估摸着研究所的设备差不多也该投入试验了,阿芙洛伸手,顾无觅搭上去,听她道:“抓紧我。”


    随后冲破水浪,如同离弦的箭一般飞速上浮。


    水压在逐渐降低,鳃盖的起伏变化试图适应极速变换的环境。她好像被温柔的海浪包围着向上托,与方才被虎鲸带着往下游的感觉毫不相同。


    “刚刚的动静,不是你独自游回来的,”阿芙洛忽然问,“你找了什么载你?”


    “虎鲸,”顾无觅如实道,“收了我二十五条小鱼呢。”


    她好像听见阿芙洛轻笑一声:“是吗?她们都顽皮得很。”


    失策了。


    顾无觅将其归咎为自己对海洋的了解的确并不如从小在这里长大的亚特兰蒂斯人。这么多天下来她也没能真正完全融入海洋,她不知究竟是阿芙洛所说大祭司对于天空生来的亲和让她对海洋有这排斥又依恋的矛盾心理还是如何,她渴望回到陆地,哪怕陆地上干燥的土壤、灼热的火焰都曾伤害过她。


    但这一片思绪轻得好像一朵浪花,眨眼间就从脑海中滑过了,消失在无尽的海里。顾无觅回过神时,二人已经快要冲到海平面,阳光透过海水照射进来,眼前出现一轮彩虹色的光晕。


    “我们不上去?”她问。


    阿芙洛道:“就在水下,做点什么装作不经意间被她们的仪器抓住的样子。”


    顾无觅想了想,薅了把身边的海带往自己鱼尾上缠。


    阿芙洛有些无奈:“你做什么?”


    顾无觅其实自己也有些迟疑:“假装被海带缠、缠住?”


    阿芙洛眼中笑意更深:“族中刚出生的小孩都能撕碎海带。”


    但蓝星人不知道就对了。


    话虽如此,顾无觅还是将海带从自己身上扯下。她还欲说什么,头顶的光线却忽然变换了角度。


    阿芙洛低声道:“小心。”


    顾无觅没来得及多说话,只将方才分好的半瓶药水塞到她的蹼爪之中。


    顾无觅一手抓住礁石,缓慢地往一旁挪动。容器壁干净透明,也不见什么摄像头收音器一类的设备,大抵蓝星的电子产品都下不了亚特兰蒂斯的海水。顾无觅攀住刚才长长的海带,顺着水流的方向悄无声息地漂进了容器。


    阿芙洛亦扒住了一旁的入口。她抬头观察了片刻,在即将闭合的瞬间,俯身钻了进去。


    海洋好像被隔绝在外。


    机械臂还没露出水面,顾无觅就察觉到一阵令人强烈不安的窒息感。容器出口闭合的刹那她好像与海洋彻底失去了联系,哪怕仍旧能够看到身边游动的鱼群。但人鱼与海洋生来的链接正在被钝刀缓慢地切割开,直到周围的景象在不是海底而是模糊不清的云。


    能见度低得好像夜晚行车被一场大雾笼罩,她看不见阿芙洛,周遭的景象失去声音。


    与海洋分隔的距离逐渐稳定,她半睁开眼,瞥见下面生有两条腿的蓝星人窃窃私语,口型似乎是:活的蓝尾。


    能在高空活多久来着?


    不知道啊,之前那个身上有伤的没活过十五分钟。


    不过这只身上没伤口啊,是怎么被捞上来的……


    “据观察,另一只也是蓝尾,”有人向她汇报,“上升进度稍微慢了点,预计五分钟内也能够送达。”


    爱丽丝颔首,听研究员们议论了一阵,另一只容器还在缓慢运输,她目前只看见这一只蓝尾——身形比以往的都要修长,鱼尾更长一些,闭着眼睛看不见瞳孔,但发色却是与鱼尾并不相通的紫色……


    紫色?


    她猛地反应过来,眼疾手快地摁了丢弃按钮:“有诈!放她下——”


    容器破碎的声音吞噬了她的后半句。顾无觅蹼爪搭在被她一甩尾巴撞破的容器表面,在容器被彻底抛下飞船钱,扒着机械臂翻了上来。


    “不好意思,”她歪了下头,将蹼爪上的容器碎渣舔掉,“没留神撞坏了东西。”


    研究所的人还是第一次看见说话如此流利的人鱼,或许是因为意思简单,甚至不需要连蒙带猜就能听出亚特兰蒂斯人奇特发音方式吐出的语句。


    爱丽丝已经被人严密地围了起来,她的右手下意识按住了大腿一侧,摸到了配枪的手柄。


    顾无觅半眯起眼,996告诉她这里的枪都打不穿人鱼的鳞片。


    爱丽丝左手抬起,做出一个下压的姿势。人鱼并非喜好武力的种族,也与那些野蛮物种不同,她们有着几乎与蓝星人不相上下的高等智慧,有喜怒哀乐、族群观念,有独立的思维能力和解决问题的能力……


    “没关系,”她镇定地道,“下面就是海,你方才应该看见了,从这里跳下去就行,会回到海里。”


    “回到海里?”顾无觅重复了一遍,玩弄蓝星人的感觉其实也挺不错,“是说我吗?”


    爱丽丝道:“或者你想带什么回去,当作赔礼……”


    “不好意思啊,”顾无觅舔了下尖牙,“我的确是想……带点东西回去。”


    瞳孔拉成危险的竖线,枪声响起的瞬间,另一道蓝色的身影猛地从一旁扑了过去。


    研究所顿时尖叫声一片,火花四溅,几乎手无缚鸡之力的研究员们纷纷向外逃窜,然而门禁权限被握在爱丽丝手里。后者被巨力扑倒在地,白大褂上染了蓝色,视野中闯入一缕浅金。


    她艰难地吐出破碎的字眼:“是你……”


    阿芙洛鱼尾甩了下,地面溅上一连串水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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