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1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海水从碎裂的破口涌出, 爱丽丝被摁在地上呛了水,咸腥和苦涩一同从舌根卷了上来。她猛烈地咳嗽着,余光瞥见眼前的蓝色逐渐褪去, 边缘露出鳞片原本的金色来。
她认出这是亚特兰蒂斯拥有至高权力的首领, 军方传回的影像中唯一一只拥有金色鱼尾的人鱼。而首领身侧之人显然不会是普通蓝尾……
本该四处逃散的人群却尽数被门禁阻拦, 直到有人摁下了紧急逃生的按钮,合金大门打开,人群蜂拥而出,却不知该逃往何处。
顾无觅的视线从狼狈的人群身上扫过,身下的海水随着门禁的打开而涌向另一间,飞船顷刻间化作密不透风的牢笼,成了半空中的一座孤岛。
她微微俯身研究操作台面,将整艘飞船的制冷程度调到最高,打开了加湿器。
这显然对储备能量的消耗不小,头顶的灯蓦地熄灭了一半, 飞船进入节能模式, 捕捞也暂且停了下来。
“你们想要什么?”到了这时爱丽丝竟还能保持镇定, 阿芙洛的尾尖横在她的脖颈上方,往下几厘米,蓝星人的身体远比人鱼要脆弱, 而普通的枪械却打不穿人鱼的鳞片。
阿芙洛尾尖一卷,从她的衣摆下方带出手枪,扔到一旁。
爱丽丝知道这两条人鱼都能听懂她的话, 亚特兰蒂斯与蓝星的口语有相通之处,早在先前捕捞上一条活体蓝尾时就已经得到应证。更何况方才那条——眼下才能够看出褪掉伪装的紫尾还应了她的话。
紫尾在族群中是什么地位?
纷乱的思绪从脑海中闪过, 她来不及再作更多推测与研究,制冷系统再开下去能量根本不够支撑回到蓝星。这时候思维反而清醒, 直到有冰冷的水滴在自己身上,她蓦地打了个寒战。
顾无觅已经调出监控,在显示屏上看人影奔走,问阿芙洛:“殿下,这些怎么处置?”
阿芙洛漫不经心地道:“扔进海里吧。”
爱丽丝呼吸一滞。
“好。”这个要求并不算残忍,尤其是相对于到她们是如何对待亚特兰蒂斯人而言。不过海洋中生物杂多,愿意尝试新口味的想必也不会少,蓝星人总不会还留下全尸的,大抵能够从亚特兰蒂斯彻底消失。
“时间还很多,”她瞄了一眼能量的消耗速度,“要四处看看吗?”
阿芙洛颔首,放开了爱丽丝。
爱丽丝卸了力,手肘支撑着爬起,怔怔地看着二人离去。她们对自己的在意程度似乎并没有想象中的高。或许这能够证明她们的确是一个文明的种族,尽管从未有过记载与证实。
不过眼下看来,飞船注定是只能留在蓝星,再不会有人知晓她的猜测。
二人出了总控室,无关紧要好像只是在进行一次无比寻常的领地巡视。顾无觅其实拿不准阿芙洛的意思,她在海底将半瓶药水送给了阿芙洛,后者根本没有任何怀疑便喝下了,倒显得她好像居心叵测。
她原以为今天飞船上一定会见血。
但抽风系统的运作十分良好,除了少数人被玻璃碎片划伤或是逃跑时没留神撞到东西以外,空气中的血腥味几乎淡得可以忽略不计。
这似乎……并非阿芙洛的作风。
她远远算不上仁慈,无论是在战争爆发前还是现在。亚特兰蒂斯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下族人将血脉纯正的皇室视为唯一至高的权力,她掌握生杀予夺的大权,统治海洋众生,并不以仁慈坐稳这一位置。
“您不……处置她吗?”她低声询问道。
合金门在她们身后自动关上,阿芙洛甚至没回头去看爱丽丝的神色。左右分出两条岔路,墙上贴的文字她看不懂,随意选择一条,闻言有些感兴趣似的:“你希望我怎么处置?”
这涉及到顾无觅的知识盲区,她只是以为阿芙洛会对研究所惨绝人寰的手段抱有滔天恨意,尽管她现在尚还不知究竟是怎样的手段。但仅就偷走战士遗体这一点已经足够令海洋的首领震怒。她胡乱做了猜测:“将她……嗯,就地杀死?”
“你很想看吗?”岂料阿芙洛却道,她顿住身形,这个问题好像只是在询问今天晚饭吃什么,而不是那么血腥的话题,“你从未见过血。”
从未见过血是不可能的,她大抵是想说从未见过拥有高等智慧的生物非正常死亡。腥甜的味道会随着海水蔓延过味蕾,呼吸间躲不掉的,好像从旁人的猎物中分一杯羹。
但她说出口的却是:“为何?”
阿芙洛将她一缕垂落的头发别到耳鳍后去,光滑的蹼爪侧边描摹过她的脸颊,嘴唇暴露在空气中太久有些干:“历任祭司皆是如此。”
还有这等说法?
绕了半天还是回到了身份的问题上,顾无觅怀疑的话到嘴边没说出口,阿芙洛说:“我不想让你沾上那种味道。”
她说:“更何况,你喝过我的血。”
“只能是我的。”
她好像拽着一条无形的锁链,将顾无觅牢牢锁在自己的领地范围之中,不允许任何外物沾染。顾无觅受她呢喃似的话语蛊惑,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也可能只是在高空中正常的生理反应。
坚硬的大门被利爪撕开,冷气扑面而来,周遭的空气都充满着海风独特的味道。
可理智无比清晰地告诉她,海洋仍旧在尾下很远的地方。
这里不过是一汪死水。
那半瓶药水好像短暂将她与海洋的联结加深,让她能够多忍受一段时间与海洋距离上的分隔,仅靠着一丝气息留存。这里大抵是研究所模拟亚特兰蒂斯气候建造的一个房间——只是为了方便她们更好地储存和研究样本。
目光所及之处闯入鲜艳的珊瑚,被关在巨大水箱里的鱼群,和……
和同类的一部分。
被处理过后在视觉上不再狰狞,却仍旧鲜活似的。阿芙洛认出托盘里的是耳鳍,右边操作台上闪着水蓝色光泽的是尾尖附近的鳞片。
顾无觅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没从阿芙洛那儿听得半点动静。但阿芙洛只是原地站了一会儿,闭上眼似有感应,继而拉开了一旁的冷冻柜。
顾无觅却在同时被捂住了眼。
“别看。”冰凉的蹼爪遮在眼上,空气中并没有血腥味,可顾无觅还是嗅到了。传说中人鱼是靠幻想生存着的种族,被剥夺视觉也能凭借着微弱的印象脑补完整个画面,她控制不住,抬手握住了阿芙洛的手腕。
“就让它们都沉入海底。”阿芙洛的声音沉静,顾无觅恍惚听见海浪的回应,“永远地于此沉睡。”
“海底从来不是忘却之地,”她像是在说虔诚的祷词,“所有逝去的灵魂,都会随着潮汐起落,回归故里。”
她其实并没有想流泪,可并不属于她的哀伤在那一瞬间将自己笼罩,她几乎被那沉重压得喘不过气,回过神时阿芙洛从她睫毛边缘取下一颗珍珠。
她好像在被催促着离开。
离开这具身体,离开……亚特兰蒂斯的所有。
但仍有未尽之事。
她们从隔离区退出来,回到总控室时爱丽丝早已不见踪影。零散的摄像头捕捉着各个区域的活物,顾无觅看见她手中拿着解剖的仪器,面前的操作台上摆着一截新鲜的红色鱼尾。
她知道那曾属于谁。
此时飞船里的温度已经有些升高,飞船的储备能量消耗到了尽头,支撑不了这尊机械构成的庞然巨物。
她们与海洋的距离逐渐缩短。
浮云从窗外毫不留恋地掠过,唤醒强烈的失重感。
直到她重新嗅到海风咸涩却舒适的气味,金属坠入海水溅起泛白的浪花。海水蔓延过船体的瞬间,阿芙洛倾身过来,扣住了她的手。
第082章 亚特兰蒂斯
亚特兰蒂斯
余下的一切似乎变得简单, 蓝星给不出亚特兰蒂斯想要的,阿芙洛没有与她们做交易的打算,对蓝星数次发来的求和信号视若无睹。每日都有蓝星的飞船坠毁在亚特兰蒂斯的海上, 走投无路的蓝星人降落在海岛上试图用臣服换来一线生机, 却连亚特兰蒂斯首领的面也没见着。
此时, 太阳刚从云层后出来,亚特兰蒂斯日理万机的首领正在——
视察即位大典的场地。
顾无觅跟在她身后,昨晚没睡醒的后遗症便是一路打哈欠,从前面看过来吹出的泡泡正从阿芙洛的身后缓缓上升。其中一个破碎在她的耳后,阿芙洛似有察觉,转身时顾无觅还半眯着眼,神情全然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
阿芙洛垂眸看她,某人眼尾凝了两颗小巧圆润的珍珠而不自知:“没睡好?”
自己睡没睡好她还能不清楚吗?
顾无觅从99%好感度的进度条上移开眼,没忍住又吐了一串泡泡。阿芙洛便十分自然地道:“东海新发现一只更大的贝壳……”
顾无觅简直怀疑再这样下去从此亚特兰蒂斯的长老们要联名上书将她从皇宫赶出去,连忙岔开了话题:“连着有三日没听闻有蓝星的飞船坠毁了, 可是已经清理干净?”
“……嗯, 或许吧, ”阿芙洛没拆穿她,“这不重要。”
更重要的眼前事是即将到来的即位大典,和皇宫中究竟要不要换东海新发现的贝壳当床。皇城无声地多了许多变化, 例如顾无觅就这样光明正大地住进皇宫,艾瑞就这样悄无声息地从地牢消失。
阿芙洛尚未即位,就已经带领亚特兰蒂斯在与蓝星的战斗中取得胜利, 正是最盛之时,无人敢对她的决策提出异议。
……除了顾无觅。
阿芙洛明里暗里提过好几次, 希望她能在自己即位后的不久接任大祭司一职——甚至是早于她即位之时接任,但这一想法遭到了顾无觅的反对, 哪怕她已经在改变蓝星的气候时证明了自己的确有着上达天听的能力,她依旧认为这只是来自系统的馈赠。
阿芙洛在这件事上拗不过她,即位仪式只好还是由上一任大祭司来主持,上一任首领即位时的主持亦是她。
祭台远在皇城之外,战时少有人来,此时显得有几分冷清。
“殿下,顾。”有人立于祭台之上,游得近了方有察觉,转过身来对着她们,微微颔首。
顾无觅有几分迟疑:“这是?”
“大祭司,”阿芙洛顺着祭台的侧坡上去,“你不记得她?”
亚特兰蒂斯的各大仪式上,贵族所在的位置都应当离祭台十分近,是以顾无觅不可能没见过她,好在阿芙洛前半句已经将女人的身份点名。顾无觅偏了下头,做出回忆的神色:“隔得有些久。”
遥遥数面,不记得也正常。
但大祭司远比她想象的年纪要更轻——至少从外表看来如此,阿芙洛瞥了她一眼,伸手将她拉上祭台。
“你们终于来了,”大祭司弯起眼睛微笑,她先是朝阿芙洛道贺,一路从战争胜利夸赞到气质,又问道,“殿下可有寻到我的接替者?”
话是如此,但她的目光一直黏在顾无觅身上,幽深的眼神似乎已经将她看透。顾无觅下意识手上加了点力,被阿芙洛回握住:“你不是已经知晓?”
大祭司轻笑一声,视线从二人交握的手上移开:“只是这位小朋友连我是谁都记不清,殿下莫非是带了人来诓我。”
方才的低语竟然被她听见了。
“是真是假你一眼就能看出来。”阿芙洛淡淡地道。
大祭司这才又仔细打量顾无觅,鼻梁上架着的琉璃镜折射出她二人鱼尾的光芒。顾无觅被她看得有几分发怵,体内却好像有另一股力量与她势均力敌,使她在这场拉锯中不落下风。
她眨了眨眼,微俯下身行礼:“大人。”
大祭司伸手将她扶起,上一次顾无觅有这种灵魂被看透的感觉还是在上个世界被何爻盯着。好在没过多久她便移开视线,对阿芙洛道:“还不能确定,需要等待一个机缘。”
阿芙洛问道:“什么时候?”
“这……我也不清楚,”大祭司说,“历任祭司都只在真正成为自我的那一刻才能够确定身份,更何况——我看这位小友对自己的认可度并不深。”
阿芙洛微蹙眉心,只说一句:“知晓了。”
大祭司转而问顾无觅:“听殿下说,你曾动用过自己的力量。”
“……是。”
大祭司看上去有些疑惑:“能够与天象建立联系本就是亚特兰蒂斯祭司感知力对一部分,你为何仍旧否认自己的身份?”
顾无觅没话可解释,她总不能说自己并非原主。不过原主回来的时间也快到了,这件事还是留给她自行处理比较好。
“一瞬间的感知而已,”顾无觅说,“更何况,动用力量改变的对象并非亚特兰蒂斯。”
大祭司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种情况倒也罕见。看来为你准备的接任要用到的首饰暂时是派不上用场了。”
顾无觅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大祭司转头问阿芙洛:“那么殿下,您将以何种身份将顾迎回皇宫?”
阿芙洛蹼爪边环绕着一条银色的小鱼,闻言道:“再做一遍你那占卜。几年前你是怎么算出我与某人契合度高的,便再原封不动……解一个契合度更高的卦象出来。”
大祭司被噎了一下,无奈地道:“我的力量有限,或许已经无法再询问天意。”
艾瑞出事后,她当然意识到当年之事是中了旁人的计,解卦或许当不得真。
阿芙洛将小鱼推到一边:“那你说如何?”
她能够让海洋顺自己的心意,却偏偏有时在说服族里那群德高望重的长老时犯了难。
大祭司推了下琉璃镜,说:“不如将顾借我一会儿,只在祭祀仪式上出现一会儿便好。”
……图穷匕见了。
阿芙洛没有拒绝的理由,顾无觅更没有。虽然只有在仪式上那一会儿她是真正被借走的,但事实上她一连两天都待在祭祀神殿中,听大祭司讲解仪式的流程,不时在肃穆的氛围中被兀地问上一句:“你与殿下果真是在那一夜得到海洋的承认?”
然后又说:“亚特兰蒂斯历来从未有过大祭司与天生亲和海洋的首领结为伴侣,你很勇敢。”
这是勇敢与否的问题吗?
但随着仪式的布置,她好像真的从中体会到了一点……天意。
那是很虚无缥缈的感受,与身在海洋中的绝对直观体验不同,更倾向于是不可触碰的神圣性。她不知应当如何描述,可冥冥中似乎有东西将她引入除现实以外的另一层,然而当她即将触碰,却又幡然醒悟似地将她推回来。
像是一场漫长的拉锯。
而她知道自己是时候离开。
到了即位仪式前一日夜,大祭司再来寻她时,隐约觉出有几分不对。
她的小继承人正伏案核对战争的开支与即位大典的预算。大祭司绕到她身后悄无声息,却还是被敏锐地捕捉到水流晃动。
顾无觅从书案中抬头,小刀被她放在手边,衬着优雅的笔迹,与前文好似并非同一人所刻:“何事?”
大祭司道:“我先前说过即位时需要佩戴的首饰,既然你迟早会用到,不如还是交由你保管?”
顾无觅抬眼,大祭司察觉她紫色的眼中闪过一丝微妙的异样,似乎有着某种难以描述的期待。
却见她静了一会儿,方问:“为何?”
紫色的眼中并没有前几日的躲闪与迟疑,此时反倒像是经历过深思熟虑,大祭司深深看了她一眼,道:“忽然想到罢了,你若不愿……”
“好,我知晓了。”顾无觅一面应下,一面将手中纸页折起,笔迹被埋在两面夹层之中。
大祭司颔首,不欲再做探究,便要离开。却听她忽然问:“前辈当年解卦之时,真未察觉过不合常理之处?”
意欲转身的动作一顿,大祭司反问道:“察觉与否,真的重要吗?”
顾无觅半眯起眼,她说:“如若我们既知晓传达的并非真正的天命,族群的劫难岂非可以避免——”
“但我们从不主动改变什么,”大祭司打断了她的话,“一切仍旧按照既定的轨道运行,否则你我今日绝不会有机会进行此番谈话。”
“你获得海洋的承认,注定要站在她的身侧,这与天意并不冲突,”她温声道,“只是你要想好,万事都有代价。”
但若是能够常伴她身侧,这点代价又算得上什么。
只为了改变原有的荒唐结局,亦或是为了一颗真心——她自己也说不清,可是却已付出了足够多的筹码。
顾无觅颔首:“我知晓。”
她接着缓声道:“那便劳烦前辈,将祭司之位提前让出来了。”
大祭司怔了下,听她平静地问:“前辈还有事吗?”
“没什么,”猜测几乎能够确定,大祭司嘴角微微扬起,“早听闻有的人预知能力会觉醒得格外早,没曾想传说竟然是真的。只是觉得你现下,可比先前好说话得多。你打算如何向殿下解释?”
顾无觅轻笑一声:“如此,不劳前辈操心。”.
潮汐起落,昼夜更叠,亚特兰蒂斯新的首领于海洋万民朝拜之上接过权柄。
顾无觅在祭台之上,海浪将她耳鳍上坠的金色鳞片卷起,又垂落而下。
首领头戴象征权力的冠冕,微微倾身朝她伸手。
顾无觅低头吻在她指节。
她知晓阿芙洛从不会认错她。
反之亦然。
第083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江市夏夜的雨来得格外急。
分明傍晚太阳落山时还晴空一片, 临近深夜却忽地刮起风来。空气闷热得仿佛能滴出水——事实上的确如此,至少林心予从宿舍出门往外走时,树叶上便已坠下豆大的雨点。
她当即想要折回取伞, 临将手机贴上宿舍门禁识别时却毫无动静, 将手机翻过来一看才发现忘记带门禁卡。她用惯了NFC, 手机前两日不小心摔了一下,将这功能给摔没了,还没来得及修。连带着提醒自己带实体门禁卡的脑子也落在宿舍里。
天气预报仍旧理直气壮地显示未来两小时内无降水。就这么在宿舍楼前的屋檐下站了一会儿,转身透过玻璃门看宿管阿姨已经睡了,林心予不愿为了这点小事将阿姨叫醒。她犹豫了一会儿,手机锁屏上弹出新消息,她抹了一把屏幕被溅上的水珠。
尚若水:到哪儿了宝?
林心予打字:刚出宿舍。
尚若水:好滴,你快一点哦。
林心予:嗯嗯。
手指戳在屏幕上:但是雨有点大,我没带伞,你能来接……
新消息又弹出来。
尚若水:你过来也要不了多久, 我先上去啦。
林心予指尖一顿, 长按删除, 将方才输的那句话清掉了。
算了,反正也没几步路。
好在她担心夜里风凉,出门前特地披了件白日里穿的防晒衣。戴上兜帽后身上淋不到什么雨, 她下了台阶,迈入愈发紧密的雨中。
路上尚若水又发来消息:你到了吗?我到13楼了,真的很难爬, 早知道坐电梯上来* 了。
林心予还在擦屏幕上的水,雨水使指纹解锁功能也变得不灵敏。尚若水又发:但是听说坐电梯就不灵了, 我觉得还是走楼梯的好。
与指纹锁斗争失败,林心予手动输入密码, 好不容易解锁了手机,还没来得及回,又看见新消息提醒:哎呀早知道我在三楼,你上二十八楼好了。上学期体测你的耐力比我好,爬楼梯肯定比我厉害。
林心予思索半天没想出回复什么,最后斟酌着准备说一句“不如这次就算了”,谁知屏幕上雨水没擦干净,输入法胡乱滑动一番,发了个^_^的颜文字过去。
她忙长摁消息撤回,岂料雨珠直接帮她误触表情包,发了个“加油”的表情过去。
林心予:“……”
她看着聊天框顶部“对方正在输入中……”,无奈地叹了口气。
尚若水:收到!谢谢宝,我又活了!我还能往上!
林心予无话可说,她算是明白自己穿着湿衣服在暴雨中是擦不干屏幕上的雨水这一事实,索性摁灭屏幕不再去碰。
注意力从尚若水的消息上移开,她方反应过来自己现在是有些冷。防晒衣哪儿能起到挡雨的作用,更何况是暴雨。这会儿已经湿透,冰冷连着里面的T恤一起贴在皮肤上。
但尚若水大抵已经上到十多楼,自己也已经快到双子楼楼下了,这会儿要是给她发消息说自己淋了雨不舒服想回去,会显得很扫兴吧?
她与尚若水正式谈恋爱快一年,对她的脾气也还算了解。自己现在若是真提出不去了,尚若水或许不会发脾气,但这件事必然会成为她以后的筹码之一——林心予如有不顺她意的时候,她便难免拿出“上次我想去双子楼试验校园论坛里热度很高的怪谈你都没有陪我”来说事。
刚谈恋爱的时候林心予还不知道她会这样,毕竟从前做普通朋友时,尚若水几乎算得上是有求必应、百依百顺。虽然林心予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对她提过什么要求,但至少身边的同学都是这样说的,对她们恋爱的相处方式十分羡慕。
她还记得大二上学期的时候,她与尚若水恰好选到同一节公共课。有一次她临时被学生会拉去帮忙,让尚若水帮忙给老师带一下请假条。后来尚若水逃课,不幸遇上老师让小程序定位签到,林心予帮不了忙,导致她被记了缺勤。
事后她生气地质问:“上次你没来上课,我帮你带了请假条。这次你为什么不帮我解释?”
林心予被她问得哑口无言。这位老师严格得很,请假的学生都必须得在上课前发邮件告知助教,这之后补纸质请假条才行,缺一样都直接算作旷课,她就算是在课上当场帮尚若水请假都不行。
她解释后尚若水原凉了她,但这件事并没有如她所想就此揭过,而是在十多天后,她拒绝尚若水借鉴自己小论文时再次被提起:“宝宝,你上回没帮我请假,我平时成绩已经被扣分了……你忍心看我期末吃C吗?”
林心予心软了。她甚至从来没拿过C的成绩,最差也是B+,实在难以想象公共课会有人拿C。
更何况……尚若水只说借鉴一下选题和结构,应当不打紧吧?
后来这件事又被尚若水当作“筹码”换了她几次心软,次数多了她也有些恼。可就在她即将发作之前,尚若水又没事人一样来找她:“之前那次作业多谢咯。食堂水吧新出了杨枝甘露,走,我请你喝。”
林心予看着她弯起微笑的眼睛,积攒了许久的火气蓦地消了,甚至忘了自己不爱吃芒果这件事。
回过神时已经走到双子楼楼下,她迈上台阶,终于将自己安置在了屋檐底下,用手一拧一角还在滴水。这一会儿的时间外面已经发展成狂风骤雨,别说没带伞的她了,尚若水大概是带了伞,在疾风中想回去也难。
屏幕又亮起,尚若水问:宝,你到了吧?
林心予在洗手台边扯了擦手用的纸,终于将屏幕上的雨水擦净。
林心予:嗯,刚到一楼。
消息发出的下一瞬,尚若水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喂,心予?”尚若水喘着气,说话不太连贯,“你到一楼了是吧?”
林心予轻声道:“嗯。”
“好嘞,我已经到,我看看啊,24楼,”楼梯间信号不太好,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林心予听见她给自己鼓劲,电话里还有不真切的回音“快了,胜利就在眼前。”
林心予又嗯了一声,洗手台的水龙头拧不严实,正哒哒地往下滴水,与外面的风雨声搅作混乱的一团。她想或许把外套脱下来会舒服些,可事实是淋了雨怎么样都不舒服。宿舍浴室的热水十二点就停止供应,而按照那个怪谈上的说法,她们得在这里待到十二点以后,才能完整体验唤来“另一个自己”。
现在是23:58:00。
论坛上的匿名帖说,学校著名的30层高双子楼之所以叫双子楼,是因为真的有“双子”的存在。每逢半夜零点,如若两人站在东西不同两栋楼上下对应的楼层通话,实际接听电话的便并非这个世界之人,而是另一个相反的世界中此时此刻的“自己”。
这个帖子是尚若水先转发给林心予的。二人即将升大三,林心予专业是宗教学,尚若水学考古,正是两门对神神鬼鬼的东西还算有些了解的专业。但这种校园怪谈多半是瞎编的,经不起考量,几乎改个地名就能在不同高校中风靡一阵。
是以林心予也没想到尚若水会对这个怪谈真的感兴趣,还提出要与她一起验证的邀请。
这时候是暑假,林心予是江市本地人,只因实习的公司离学校通勤距离短,这才在工作日晚上住学校,周末都回家里。尚若水老家离江市远,来回机票动辄好几千。她刚结束了一段学院在外地的项目,想着离开学也不远了,便索性回了学校,也住在宿舍,顺道免了异地恋的困扰。
林心予并不擅长拒绝,这本也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无非是自己挑一个周末不回家而是住学校,再半夜快十二点的时候陪尚若水去双子楼罢了。更何况怪谈上说一定要亲自爬上楼才作数,尚若水怕她累着,主动提出自己到时候去更高的对应层。
怪谈上说低楼层的值是三,也就是说林心予需要站在三楼。而双子楼东西各三十层,从上往下对应到三,理应是二十八楼。
而尚若水一直不挂电话,大抵是想亲耳听听召来“另一个自己”一瞬间的切换。
“信号不好?”林心予开始往楼上走,心里默数着秒数,“还是你一直没说话?”
她等了一会儿那边才有回答,尚若水的声音有些失真:“信号……?我……这边也……不太清。”
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林心予将它从耳边挪开,低头一看,低电量预警明晃晃飘在屏幕顶上。
看来前两日那一摔或许还将耗电系统给磕出些问题。
她叹了口气,攥着手机重新贴到耳边继续往楼上走。一道闪电兀地将楼道照亮,声控灯同时打开,掉漆的扶手、低楼层潮湿脱落的墙皮一览无余,与白日别无二致。
雨声被隔绝在外,信号或许彻底消失,显示仍在通话中的手机什么声音也没有再传来,楼道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心跳,和规律的脚步。
林心予踏过最后一级台阶的瞬间,声控灯恰好熄灭。
120。
无边的黑暗笼罩下来,她重新听到电话另一边的雨声,尚若水却没有说话。
林心予轻声询问:“若水?”
雨声渐小,她没有听见尚若水的声音。
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女声出现在另一边,语气不稳似乎尚带迷茫:“喂?”
“……你是?”
第084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至少怔了五秒没说话。
对面肯定不是尚若水, 她当然听得出与自己交往近一年女朋友的声音。尚若水也没必要捏着嗓子捉弄她。雷雨夜,教学楼,楼梯间, 这并不好笑。
但对面远比她想象的要更有耐心, 等过这五秒也没说话, 同她一样。
林心予听见自己轻缓的呼吸声,和由于方才的运动而加快的心跳。
冷风从年久失修的窗户灌进来,她抿了下唇,又开始觉得冷。
但又好像只是闷热。
令人打寒战的闷热。
江市的夏天总是这样的,她从小在江市长大也没习惯。夏天的空气沉得难以呼吸,入夜也一样,但湿衣服贴在身上又不住地传来冷意,矛盾感于体感蔓延,然后自己都没意识到地又打了个寒战。
林心予又听到雷声,连着两声, 其中有一声从电话里传来, 延迟好像某种提醒。她突然反应过来对面没有挂断, 自己也没有。
如果手机收音效果足够好,那么起初自己喊的那句“若水”过后,对面表达过疑问, 然后安静地听了五秒钟她的呼吸声。
她攥紧了手机,以免让它从自己手中滑落,却不料没留神摁住了音量增加键。雨声更大, 遮盖了周围的一切。
她觉得对面好像蛰伏已久的猎手,也许只是路过的同学。可谁会大半夜还在教学楼24……应该更高, 的楼层晃荡。更何况这是尚若水的手机,她们刚才还通着话——这会儿也通着。
“你是谁?”林心予问道。
她缓过了刚才那股懵劲儿, 现下更愿意相信尚若水或许不注意弄丢了手机。她可能戴着蓝牙耳机,自己又那么长时间不说话,蓝牙断开了,耳机跟着人走动,手机却留在原地,被路人捡到了。
“我?”但对面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说,“你不先做自我介绍吗?”
林心予将手机从耳边拿下来看了一眼,的确是尚若水的号码没错。
正在通话中,秒数精准地走过每一瞬间,右上角的信号格临近消失。
那也许是……通话本身出什么问题?
比如信号不好,跳转到别的通话里了。
她单是想想都觉得荒谬,无论是真是假,总归都是令人难以置信之事。她或许应当当作推销广告的陌生电话直接挂掉,但对方听起来不像是推销,而且似乎对在电话里听见不熟悉的声音这件事也很迷茫。
也是受害者。
林心予轻声叹了口气:“我在跟朋友打电话,突然跳转到你这儿了,所以,你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吗?”
电话对面疑惑地“嗯”了一声,才说:“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
“没关系,”林心予道,“可能就是出什么bug了。”
她不是与什么陌生人都能随便聊两句的性格,便准备挂电话,但手机电量低的提示弹窗突然跳出来挡住了挂断键。动作被迫滞缓的这两秒,对面又开了口。
“打电话也能出bug”
林心予猜测她并不健谈,在与陌生人交流这件事上有着与自己差不多的习惯。但却好像有什么旁的理由使她没有第一时间将电话挂断,甚至直到现在也勉力维持着这一段午夜奇异的通话。
“我猜的,”林心予平静地说,“这的确是我认识的人的号码。如果不是通话自身出了差错,就只能证明她出事了,电话到了你的手上。”
对面似乎没想到她突然转了性,不甚清晰地笑了一声:“好凶啊。”
林心予心中的不安愈盛,她甚至开始相信尚若水转发给她的校园怪谈。午夜零点会突兀出现在电话里的声音,除了并非这个世界的存在,还能是什么呢?
她隐约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她抿着唇,脚边绿色的安全出口指示灯上的人形好像是一个逃逸的姿势,慌张像是要从楼梯上方跌落。框架老旧,边缘的电线清晰可见垂在外面,惨白好像没什么血色的脸。
“你究竟是谁?”林心予鼓足了勇气。
“你说呢?”对面反问她。
最后一层伪装也被撕破了,林心予回想起对方适才彬彬有礼还装作正常人的时候,又觉得早知道不如装作什么也没发现。她不擅长应付社交场合,这种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情况更不擅长。
很烦。
她又抿了下嘴唇,事实上从方才起这一行为就没有停过。没拿手机的手拳头松了又紧,指甲掐进软肉里。
“松手,”对面忽然道,“别掐自己。”
命令的口吻竟让她听出那么些温柔,林心予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但她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超自然现象她甚至想不出别的解释。
这情节若是拍成《走近科学》大概能拍个十多集,从这栋教学楼的修建背景一直调查到校园怪谈的起因,最后再利用调监控与向通信公司咨询的方法得出结论。
她下意识松了手,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对面悠悠道:“你说呢?”
窗外雨声更大,风将窗户吹开,呼呼作响,夹杂着冰冷的水汽飞了进来。扑在面上有些凉,林心予由此知晓自己仍旧在熟悉的世界,伸手掩上了窗户,不然一会儿天亮了保洁阿姨又得多些清理水渍的工作量。
不过……她方才走过的地方,也已经积了水珠,汇聚在一处顺着往下淌,在她来的路上零散描摹出蜿蜒的行迹。
如果是鬼,这个时候应当出现在她身后,可是她已经回头了,身后一切如常。那么便是在身前,或是头顶。但声音又的确从听筒里传来,也许这个不明身份的人有着其他的发声方式。
林心予几乎要转过身去,拖延着自己转回来的时间。听筒中静默一会儿,她听不到对面的呼吸,从始至终,信号好像真的变得差起来,甚至出现不甚明显的电流杂音。
“为什么不转回来?”对面又说,“你在害怕……什么?”
拥有这样温和声音的并不会是外表奇特的物种,后来索性卸下伪装更多了些活人气。林心予缓慢地眨了下眼,像提线木偶一般回过了头——
却什么也没有。
依旧只有被安全出口指示牌绿灯照得隐约可见的台阶,墙皮脱落的墙壁,和右手边进入室内的木门,上面的花纹仿照近代欧洲的风格,卷出一朵又一朵不知名的花。
“我不知道,”林心予喃喃道,“我不知道。”
“真可怜。”
可这句话之后,对面再无音讯。
信号不好的时候通话中听见怎样的杂音都有可能,林心予听见自己的呼吸,从通话对面传来,几乎与自己同步,就好像还有另外一个,她也不知道的自己。
来自……另一面。
闪电再度照亮了昏暗的夜,一声惊雷炸响在耳侧,林心予浑身都发冷,咬紧了牙关才没打寒战,嗓子发痒,她咳了声,手机再次传来掉电的声音。
和回荡在空荡荡房间里的脚步声。
她勉强打起精神:“喂?”
你还在吗?
“喂?”尚若水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从听筒里传来,她似乎刚结束剧烈运动,连喘气的时间都没留,说话断断续续的,“刚才……么没声……啊?”
林心予张口欲说什么,手机却“嗡”的震动了一下。
关机了。
她在楼道里陷入一瞬间的茫然,对着关机的图标怔了一会儿,第一反应是尚若水又该生气了。
自己又把答应她的事搞砸了。
但是……自己好像也失去了什么。
刚才的疑问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了。
她站在楼道里,抬头看三楼的指示牌,然后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上还是下?
还是就在这里等着?
尚若水也会很着急吧,会像刚才自己联系不上她一样着急。
也许会打几个电话,然后发现一直关机,于是焦急地下楼来找她了。
那自己还是就在原地,不要走动好了。她试图长摁锁屏键开机,却根本不起作用,电量大抵是已经彻底告罄了。
那么就等着尚若水来找她,很快的。
湿衣服也穿了这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如果自己先回去了,尚若水下来找不到人——换位思考,如果是自己找不到尚若水,也会很着急的。
她安慰自己,脑子里想的却都是刚才的声音。总共没几句话,仔细回想来却有好几句都是在关心她。
如果尚若水……
“林心予!”有人在楼下朝她喊。
她低下头去,从楼梯扶手的空隙里看见尚若水的影子。她这一喊竟将应急声控灯打开了,林心予原先并不知晓楼道里还有这种设施。
“来了。”林心予回答的声音有些小,她像是在这儿已经站了很久,转身动作时甚至有些僵硬,差点把自己绊倒,伸手抓住了一旁的扶手却又由于袖子上滴下的雨水滑了一下,踩空一级楼梯扭了下脚。
有点痛。
不过她的耐痛能力向来不错,更何况本来也没多痛。她如寻常一般走下去,眼前的路都被应急声控灯照亮,尚若水的脸却隐藏在阴影里。
“怎么关机了?”尚若水眉头拧起,抱着手机半靠在墙上。
林心予察觉出她心情不大好,任谁被中断了游戏体验心情都不会好到哪里去。
“对不起,”她说,“出门前忘了充电。”
“你不知道我多想试……担心你吗?”尚若水伸手欲将她的碎发挽到耳后,“一声不吭的手机关机,还以为你出事了。”
“头发怎么是湿的?”林心予慢半拍地躲开了她的动作,“淋雨了?”
尚若水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早说了让你带着伞,江市的天气多变你又不是不知道,天气预报从来没准过,你还是本地人呢,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
第085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垂下眼, 应急灯下她与尚若水的影子都被拉得很长,也许是平行线永远隔着中间那一段距离。可她却莫名觉得这两条线之间的距离正逐渐拉远——但她并不想承认这意味着它们在曾经的某个位置必定相交。
“对不起。”语言系统暂时罢工,她好像只剩这单薄苍白的一句话。
“……好了好了。”尚若水还想说什么, 可她看着林心予垂眸伤神的样子又心软, 她好像天生长了一副让人心生怜惜的容貌, 垂眼目光躲避时更甚,莫名激起人的保护欲。她怔愣一瞬,反应过来后已经过了最佳发泄时机,这时候再说重话显得刻意,也容易有真正吵起来的风险,反而得不偿失。
她一向懂得见好就收,不然也不可能与林心予维持交往关系这么长时间。她时常觉得自己是真能忍,否则换做谁来与林心予这种沉默寡言、什么事都爱藏在心底、还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不愿意跟她□□的人谈恋爱,保准忍不了第一个月。
真的好笑,她又不是什么专业读心大师, 随时随地林心予闹个小脾气都得猜来猜去, 要不是……她早嫌麻烦分手八百来回了。
“还继续吗?”林心予忽然抬眼看她。
“什么?”
“你的……招鬼游戏。”林心予轻声说, 好像生怕吵醒了什么。
不知为何尚若水竟莫名打了个寒战。江市近三十度的雨夜,她从一楼一路爬到二十八楼,再乘电梯下来, 慌慌张张从西楼跑向东楼再上三楼——竟然会冷到打寒战。
更别提林心予的声音又轻,平日里听好歹称得上是一句温柔,午夜听上去却只像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在耳侧低语, 故意压着声音不让人听清似的。她越想越烦躁,便不自觉提高了声音, 带着明显的不耐烦:“你说呢?好好的事被你搞砸了,还非要来问。”
她说完心里顺畅了许多, 然而奇怪的是她好像并没有从中获得快感,甚至林心予没什么波动的眼神让她觉得诡异。她将这一切归咎于林心予太没有活人气,大概背后站个鬼阳气都比她重。
她看林心予口型像是想说“对不起”,但不知道为什么又没说,吞吞吐吐真的很让人失去耐心。尽管明天周一她不用上班,但她也没功夫与林心予在这儿耗着。
林心予却还有话没说完,这完全不像平时的她:“你刚才有听见什么吗?”
尚若水皱了下眉:“听见什么?”
“啪”的一声,楼上的应急灯到时间自动关了。
室内明显暗了不只一点,尚若水下意识转了转自己左手腕上的十八籽,目光停在林心予身上。
“打电话的时候,”林心予平静地说,“信号不好的时候,我叫你名字了。”
尚若水惊得近乎跳起来:“你叫我名字?这是能随便叫的吗?”
她差一点就要吼出“你怎么不干脆把我的生辰八字也叫出来”,想了想还是忍了。林心予唯物不唯物她不知道,反正这种东西她们一行都多少有点避讳。
林心予顿了下,才道:“隔着手机,只说了名。”
尚若水竟然听懂她在说什么,如果神神鬼鬼一类的存在能够做到隔着手机行动,那或许她想要尝试的那个招鬼游戏也多半是真的。
“你什么也没有听到吗?”林心予的语气甚至带着点期望。
“听到什么啊?”尚若水故作镇定,“都没信号了还能听见什么?电话没挂就谢天谢地了,要是真听见什么,难道我们今晚还能算无用功?”
她觉得林心予的表情很是奇怪,整个人都很是奇怪。
这个夜晚就很奇怪,从头到脚,从始至终都透露着诡异。
早知道计划出门前先算一卦。
尚若水心底也有些发怵,冷风“砰”地一声将窗户吹到墙面上,雨再次密密麻麻地飘了进来。
她大声道:“很晚了,走了。”
但好像被身后的东西盯住了。
尚若水呼吸逐渐急促,弯腰去够自己撑在地上的伞时动作僵硬,弯下一半时——
“林心予你盯着我做什……”
林心予背对着她伸手关窗户。
见她猛然回过头,这个姿势甚至有些滑稽,愣了一下:“我关窗户。怎么了?”
大半夜的你还管教学楼的窗户?简直是家住海边管得宽,不知道的还以为学校是你家开的。尚若水心里吐槽了一长串,咳了声:“没什么,没听见身后动静,还以为你……”
以为她什么?
尚若水忽然卡了壳,后半句死活想不起来。好在林心予根本没注意她的话,只是走过来说:“走吧。”
好像理所当然自己要送她回宿舍。
尚若水松了口气,林心予至少是个活人,不至于让她觉得这教学楼里毫无人烟太过阴森。她稍微绕一点路送林心予回宿舍也不是不可以,毕竟是女朋友嘛,也是应该的,下次你自己不带伞让林心予也送一下自己就扯平了。
但林心予到自己的宿舍不用绕路,自己到林心予的宿舍还要绕一段,这样算来还是自己亏了。
她像往常一样试图去挽林心予的胳膊,可甚至还没碰到就已经感受到她身上的水汽,雨水打湿衣物后贴在皮肤上的,让人很不舒服。
于是还是不动声色地隔着一小段距离,对林心予说:“伞有点小,淋着你了告诉我。”
换言之这伞根本容不下两个人,必定有一方淋着雨,另一方才能被完整地遮在伞下。但双子楼周围从不会平静无风,平地而起三十楼足以让它加强江市本就强烈的风力,就算撑着伞也逃不过被淋一身的命运。
林心予反正湿着,尚若水觉得她在不在伞下都一样,总归回宿舍要洗澡换衣服的。更何况她觉得林心予今晚真的很奇怪,好像并不想让她碰,刻意与她拉开了一段距离,冷风呼呼地从中间灌进来。
——距离好像有些过于大了。
二人中间甚至能再塞下一个人。
风大,尚若水抓紧了伞柄:“你往我这边挪一挪,中间空隙太大了,我不方便撑伞。”
林心予几乎走在雨里,却意外地没怎么被淋,至少她体感雨似乎没有来时那样大了,打在身上的雨滴少了许多,尽管风声听着比方才还要刺耳,几乎将尚若水的话埋没。
“我往中间靠?”林心予有些犹豫。
“对。”尚若水说。
“可是……”林心予抿了下唇,“可是,我已经站在很中间的位置了啊。”
再靠就要挨上了,方才不是还故意离她远些了吗?
尚若水猛地转过头,定睛一看,林心予几乎是快要挨在伞柄上,是自己伸长手臂,使雨伞以一种很怪异的角度撑在头顶。
这样举着伞胳膊很酸。
举重物似的酸。
这时候收回来真显得刻意,尚若水硬着头皮说了句“哦那好的”,若无其事地将伞又往林心予的方向挪了些,欲盖弥彰似的:“我怕你淋着。”
这下林心予一点雨也没淋到了,除了裤脚沾上的些许,和来时将她全身都浇透的那一阵。她都快没什么知觉了,直到是站在宿舍门口,宿舍楼里的冷风透过门缝吹出来,四肢百骸的冷和酸痛都在一瞬间复苏。
她还是没带门禁卡,手机也关机。
这个天气,这个时间点,都不用祈祷恰好同学进出帮忙开门了。门禁旁贴着宿管阿姨的手机号,趁尚若水还没走,林心予问她:“能借下你手机吗?我忘带门禁卡,想给阿姨打电话让她帮忙开下门。”
大度的人不应该拒绝这种小要求。
尚若水很爽快地把手机递给她,看她带水的手指在屏幕上戳时有点担心手机进水,可一摸衣兜才发觉自己也没带卫生纸。
只能忍了。
嘟嘟声过后,林心予与宿管阿姨轻声交谈。半分钟后,阿姨拉开了门口值班室的窗帘,探头看了一眼,给林心予开了门。
“谢谢。”林心予摁了下屏幕挂断电话,将手机递还给尚若水。
“快回去吧,”尚若水接过手机,终于想起来说一句,“当心着凉。”
林心予推开门进去了,没有回头。
没有回头?
林心予竟然没有回头?
竟然都没对她说一句“你也是”,没再多关心她两句?
尚若水后知后觉地感到震惊,这完全不是林心予平日的风格。平日里哪怕一点小事林心予动辄都是嘘寒问暖半天的,自己再随便关心一两句她就高兴得很,这回竟然直接转身就走了?
她气不过,第一时间想微信发消息质问林心予,一低头却发现刚才的通话竟然还没断。
挂断键的周围留着水痕。
浪费她这个月免费通话时长。
她正准备挂掉,却忽然听见通话对面传来一阵风声,雨声敲打在玻璃窗上,继而“砰”的一声。
似乎有重物坠落。
砰!
手机坠向地面,屏幕四分五裂.
林心予在值班室签了字,退出来往宿舍走。
这个点浴室已经没有热水可用了,唯一的热水来源是走廊尽头的饮水机,但也完全满足不了洗澡的需求。
洗冷水澡显然不在备选计划之中,她或许应当接些热水擦一擦身子。
但她没有。
头脑昏沉地发晕,她伸手推开宿舍门,打开了自己床位附近的灯。
拖着身体坐到椅子上,湿漉漉的衣物将坐垫也染得湿漉漉的。
未被顶灯照亮的阴影里,隐约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冰凉的手搭上她的额头。
林心予忽然抓住了。
“是你吗?”
第086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这是第一次, 顾无觅醒来时,并没有获得身体的支配权。
她好像处在一片精神性远大于实体性的环境,以至于感受不到重力、身体与方位。
可她又被固定在原地。
意识操纵的能力暂时没有被划分给她, 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与先前有些不一样。如果自己本是意识体, 那么996呢?意识之中的意识?
“滴, 系统重启完成。”
下一秒,熟悉的机械音如约而至。
顾无觅已经懂得争分夺秒下载故事线,996从数据库中翻找出这本网文,正在此时,顾无觅察觉自己的感官好像解封了。
更准确来讲是……拥有了感官。
她仍旧无法控制这具身体,却能够感知到周围的环境,交谈声,和突然将她笼罩的强烈不安。
冰冷的雨水打湿外衣贴在皮肤上并不舒服,但她无法将沉重的雨水从身上摘下,它们好像与沉闷的天气生来融为一体。冷风毫不留情从窗户灌进来, 她察觉身体猛地打了个哆嗦, 站在原地犹豫了会儿, 走了几步伸手将窗户关上。
两种可能:一,她与旁人共用一具身体;二,身体是她的, 但被外力控制。
无论哪一种似乎都意味着她在这个世界中可做的事极其有限,但系统不可能让她从始至终都是什么也做不了的旁观者。
耳边的风雨声似乎更清晰了。
呼吸就萦绕在耳畔,由于上楼梯运动而* 格外清晰有力的心跳声逐渐复苏。她好像从一段长久的沉睡中醒来, 逐渐建立与感官相互的联系。
然后……握住手机。
她知道自己在说话。
并且真应了那段校园怪谈中的故事,召唤出自己的另一面。
她现在几乎能够确定自己暂时寄宿在“林心予”的身体中, 她能够察觉这具身体每一次微妙眨眼的频率,和微微滞缓的呼吸。
但与许多作品里的鬼怪不同, 她并不能够读取宿主的记忆。
之所以推断校园怪谈,还是从996的快速总结和林心予与尚若水的少许对话中推断而来。
林心予是这本校园灵异文的主角受。
显而易见的,渣攻是尚若水。
996将这本文的PDF发了过来,它们合法的系统有正规的正版下载渠道,这一点十分令人放心。顾无觅打开机PDF,首先浏览左侧目录,大抵知晓这本校园灵异不会很长。
林心予和尚若水是江市大学的大三学生,今晚的活动纯纯是一场放在恐怖片中无比作死的招鬼游戏——毕竟这是小说,一定能够招来真鬼,而在原著中,她们的仪式也同今晚一样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总之是尚若水没能成功与心心念念的鬼说上话,反而是被拉来当工具人的林心予被鬼缠上了。
不过在原书剧情中“鬼”更类似于守护灵一般的存在,出现的意图更像是为了保护林心予而并非伤害她。
然而最初林心予并不知晓,突兀出现在身体中的意识令她恐惧,偶尔丧失身体的自助控制权更令她感到难以置信。她首先想到将这件事告诉尚若水——本没有定论的事,她简直要怀疑这只是自己的幻觉,而尚若水事与她交往近一年的对象,几乎算得上无话不说的、除了亲人以外最亲近的人。
然而尚若水起初并没有相信林心予的说辞,反而认为林心予只是在捉弄她,像是对让她半夜淋雨生了一场大病的报复。她总是不惜以最大的恶意来揣测林心予,又或者说是自以为对林心予足够了解,知晓她希望引起自己注意的心机,只是想骗一两句关心罢了。
她像往常一样以为林心予这次也会很好哄。
可她失算了。
新学期开学,林心予开始给笔电建两个系统账户,点外卖时备注多要一双筷子,在食堂吃从前并不爱吃的菜,路过所有反光能映射出大致容貌的地方都下意识微笑……
这实在是太不正常了。
就算尚若水再不在意林心予如何想,她都必须得承认林心予与从前完全不一样。从前的林心予隐忍、温柔、沉默寡言,哪怕受了天大的委屈也是憋在心里;可现在的她却似乎转了性。
最重要的是,不再像从前一样到哪儿都黏着自己了。
尚若水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二人的关系出现了问题,甚至可以说已经岌岌可危。林心予不再黏着她,那便意味着生活中不再是非她不可,她在林心予的心中地位降低,并且依照她对林心予内耗多疑又多愁善感的了解,林心予甚至有可能直接提分手。
不,提分手不是林心予的风格,她只会在下一次自己提出要求的时候婉拒,首先是一些小事,其次是约会,再然后或许是过纪念日,到最后发展成拒绝与她结婚领证。
那她这一年的努力全白费。
累死累活追到林心予,与她发展一段和谐稳定的关系,不就是想着早日结婚方便落户江市,再想办法从林家多薅点东西当作婚后财产——这样就算日后离了婚她也还能靠着林家多东西逍遥一段时间。当然最好的情况是林心予愿意一直跟着她,她也就不用再考虑怎样将林家的钱搞出来的问题。
危机感让她试着重新与林心予接触,甚至拿出了当初追求她的态度,可林心予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仍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她终于意识到林心予之前与自己说的可能是真的——她的确是在与“另一个自己”相处。
这场本是由她提出的招鬼游戏,竟然反馈到了林心予身上。
江市大学宗教学并不教怎样驱邪,宗教历史、民间宗教发展状况、宗教教义的演变等科学的研究才是她们的优势领域,考古学听着玄乎,其实无非也就是跑田野和泡实验室,能有个什么驱鬼的实操经验。
宗教学佛学方向倒是几位客座教授的大师——都客座了,给研究生上课的,八百年才见着一回,她总不可能冲过去直接问能不能帮她同学驱个邪。
上校园论坛发个帖子,真真假假的信息混在一起,更显得乱了。
她试探着问林心予:“宝宝,这周末你们专业去山上寺庙里参访,要我陪你吗?”
林心予拒绝了她:“有人陪。”
这在尚若水听来,林心予简直是疯了。
被东西缠上也算是疯了,林心予从不会这样生硬地拒绝她,只有她体内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东西才会操纵着林心予这样回答她。可她看着林心予的眼睛又失去直接质问的勇气,只说:“可我想陪着你,你不会拒绝我的吧?”
她察觉林心予的眼睫颤了颤,好像有异样的情绪一闪而过,恢复了轻软的语调:“好啊。”
尚若水听得毛骨悚然。
林心予找任课老师报备过,她周末便与宗教学系一同上了山。寺庙里古朴幽寂,做艺术方向的同学忙着关闪光灯拍壁画,做建筑方向的恨不得搬架梯子爬上屋檐,教授与住持相谈甚欢……一时间场面十分混乱,趁着林心予分辨头顶藻井旁边的题字时,尚若水从侧门溜掉了。
是了,她根本不是想陪林心予来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寺庙,而是从网上刷到说,着附近有一座小庙,里面的大师特别灵验,能够超度亡魂。
附在林心予身体里的那东西,应该也是亡魂吧?
而那大师十分难请,也是加上微信后听尚若水绘声绘色描述了一番林心予的症状,才勉为其难答应来为她看看。为了不打草惊蛇,尚若水便瞒着林心予,与大师约了周末在寺外相见。
她与大师相见后,对方一针见血地指出,她身上有脏东西的气息。
尚若水大惊,没想到林心予被鬼上身,自己竟然也连带着遭殃。她一面嫌晦气,一面又担心自己像林心予一样疯疯癫癫的,忙问大师应当怎么办。
林心予的事先放放,她自己的才是正事。
大师开价99999。
这对尚若水而言简直是天价,她大学四年的生活费加起来差不多这个数。或许只有在她与林心予结婚之后才能付得起这样的价格——可是这晦气,不本来就是林心予带给她的吗?
所以让林心予来偿还,也是可以的吧?
她先付了定金,大师对她念了一段经文,继而将圣水洒在她的头顶,用点燃艾叶的香气环绕她的周身。
尚若水觉得呼吸好像通畅了许多。
连心灵也不如方才那样焦躁。
看来这大师果然是有真本事在身上的,她一面高兴,一面又不免着急——连自己都沾染上了那东西的晦气,也不知附在林心予身上的鬼是有多凶?
大师说她与这座寺庙的气质并不相合,还是不要进入为佳,便让尚若水将林心予带到自己面前来。
尚若水再次踏进寺庙,林心予仍旧站在方才的地方,举着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相机,抬头对着藻井调焦距。
“你都没动一下,能看出什么?”她下意识先说了一句,说完才想起林心予身体里可还有“东西”,指不定又将自己给怎么样了,忙往后退了两步。
林心予没分给她半个眼神:“我刚才在另一边。”
“哦,”尚若水觉得是有那么点印象,抬头看了眼,“两边不是一样吗?”
林心予这下连搭理都懒得搭理她,尚若水直奔主题:“宝宝,陪我去个地方,行吗?”
林心予轻声说:“等我拍完。”
尚若水实在不理解天花板有什么好拍的,天宫楼阁,左看右看都差不多,还没有她前些日子在实验室拼的陶罐有辨识度。
但她好脾气地等林心予拍完,相机包的拉链都还没拉上,就拉着林心予跑出了寺庙。
第087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宗教学专业在读, 对这些江湖人士的辨别能力可比尚若水强得多。毕竟田野调查时与她打交道的都是和尚道士等修行者,更何况这江湖骗子装得也太假了,乱七八糟的东西往身上一挂, 就敢称自己为大师。
但尚若水根本不信任她, 反而听信江湖骗子的话, 认为林心予真是被邪物所迫。她们仍旧是情侣,林心予心思又单纯,对她没太大防备,后来便着了江湖骗子的道。
顾无觅接着往下看,那江湖骗子倒也有几分本事,只不过是歪门邪道的本事,一眼看出了林心予身上附着强大的存在,便一心想着炼化为己用。在林心予被尚若水下药晕过去时,做法剥离了她身体中附着的一部分。
可或许是因为她道行尚浅,林心予在这之后不仅没有好转, 反而像是……失了魂。
她不再自言自语, 也不再臆想身边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反倒是比从前安静了许多。尚若水原本担心她以这件事质问自己,可没想到过了许久,一切风平浪静, 林心予像是根本忘了这件事。
直到她发现,林心予开始对一切反光的东西感兴趣。
她会在卫生间外的洗手台上对着镜子长久地出神,也会在宿舍对着穿衣镜试图伸手去触碰——就好像镜中人并非自己, 而是已逝之物。
第三人从她们所在的世界逐渐消失,可林心予却试图……去往另一个世界。
大三的寒假到来, 尚若水终于有了理由离开林心予,借项目之由逃离去往遥远的城市。此后她再未见过林心予, 只问了她的舍友,说是因病休学。
……
故事到此结束,顾无觅还未来得及思考尚若水找的那江湖骗子究竟是什么来头,又是为何能够让林心予失魂而不被系里其他大能发现端倪——姑且认为这个世界是有灵异鬼怪存在的,可自从那江湖骗子出现后,尚若水的路也太顺了,除了被坑了些钱财。
但她首先意识到的是另一个问题。
这一次世界中的“她自己”,竟然贯穿了故事发生的始末。
这在先前的两个副本中都没有出现过。第一个世界快结束时她推测秋辞霜与“顾无觅”年幼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却在主要剧情中缺席,可还未等她求证,“顾无觅”便迫不及待似的将她从世界中挤掉了,自己尚未弄清事情所有的原委便稀里糊涂进了第二个世界;而第二个世界中她几乎笃定“顾无觅”与阿芙洛原先并没有私交,便更不可能在主线剧情中起到重要作用。
名义上她是要获得主角对自己的好感度——虽然是她钻了规则的漏洞,可这个做法被系统默认了,就证明这与系统原先希望她做的事不谋而合,或是能够达成差不多的目的。但事实上她所改变的、系统的真正目的,真的是让主角爱上一个外来者吗?
这听上去无法从中得到任何好处。
然而无论如何她需要思考的仍旧是眼前事。她是在接完林心予那通电话后才看到剧情,这才知晓原来自己穿来的时间点恰好是二人作死的招鬼游戏进行中。
可她在通话之时并不知晓,只知道这定然不会是无关紧要的一次通话,便没有贸然说太多。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林心予的身体中,却很难控制她去做什么,而林心予并不知晓自己身体里有另外一人的意识,也不知通话中的人此时此刻就在她的身体里。
与原书中的“鬼”一上来就承认自己是林心予的另一面不同,顾无觅彼时上不知晓自己的身份,自然只能与她说些看似不痛不痒的话。她无法回答林心予问她是谁的问题,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岔开了。
在某一瞬间,她与林心予的通话中断,而她的感官却逐渐清明,似乎彻底适应与她人共用身体,而能够感知到周围的一切。
短短几分钟内,她知晓了林心予焦虑不安、紧张、无措——被任何负面情绪笼罩时,都会无意识抿嘴唇,她攥着手机的手是那样用力,以至于手指有些僵硬。右手举着手机贴到耳边的时间太长,耳廓被屏幕染得发烫,右手手臂也酸得厉害。
最难以忽视的是,她在因为湿衣服而不自知地冷颤。
顾无觅不知系统挑选的网文为何突然风格大变,毕竟无论秋辞霜还是阿芙洛都不是这样看似软弱可欺的性格。她们之所以会吃亏,一个是因为对所有事都淡淡的并不在意,另一个是因为骄傲自负。
但林心予不同。
她生得就让人……有保护欲。
就像方才,顾无觅希望能够帮到她,那股冷意浸入身体,凉得她的意识也怔了一瞬,仿若被冻住了。她意识到自己甚至能够与这具身体的触感等更为具体直观的感受互通,但她除了轻微挪动手指,做不了任何有用的事。
她只能余光看着林心予脚下的水洼逐渐汇成一滩,体温一点点降下去,然后被突然亮起的应急灯惊醒,低头看见尚若水面色不善地站在楼下。
林心予一如往常那般没脾气地下去了,下去了也只会跟尚若水道歉。尚若水根本不关心她湿着衣服,如果不是她自己似乎莫名其妙被吓了一跳,甚至并不打算送林心予回宿舍。
顾无觅看着林心予的背影与自己拉开一段距离——
背影?
她下意识低头,只在半空看见一个悬浮着虚幻的影子,与许多作品中鬼魂的状态一般无二。
她竟然从林心予的身体里分离出来了。
与林心予身体的感知也在逐渐减弱,直到一个并不算远的距离,感官猛地沉寂——再次回到了林心予的身体里。
顾无觅总算明白了一件事:她是校园怪谈中林心予的另一面,以意识体的形式寄宿在林心予身体中,目前并不能操纵林心予的身体,却能够短暂地“灵魂出窍”,前提是离林心予并不远。
具体机制仍旧有待探索。
顾无觅回想起方才尚若水莫名其妙被吓到的场景,忽然意识到这或许并非只是她自己吓自己。尚若水方才猛然回头看的方向,比起林心予,更像是发现了自己的目光。
自己是作为实在体存在的,只不过并不明显。
二人共撑一把伞,踏入雨中。
尚若水起初想伸手挽住林心予,却因为对方身上湿着,伸出的手硬生生拐了个弯,像是弱不禁风被吹倒一般。
顾无觅的视线跟着林心予目睹了全程,然后选择了闭嘴装没看见。
不是?
这能忍?
她简直怀疑尚若水上辈子拯救过林心予全家,再不济这辈子也是林心予救命恩人,否则林心予为了什么死心塌地跟着她?她对尚若水究竟哪一点吸引了林心予百思不得其解,最后觉得可能是因为原书作者强行凑对和主角光环加持。
但那是原书剧情。
顾无觅选择继续走报复渣攻路线。
——当然也或许她只是为了自己,她现在与林心予共用一具身体,林心予的就是她的,林心予好就是她好,所以她要为自己争取利益。
诸如被雨淋透这件事,林心予既然体会过了,那么尚若水也必然逃不掉。
尚若水为了与林心予保持距离和将她挤出伞下,故意将雨伞撑得离自己很近。顾无觅盯着她的姿势思索片刻,选择了恐怖片常用方式。
她飘在了二人中间。
这样一来尚若水便不自觉地往更加远离林心予的方向走,甚至连做戏也顾不上。可顾无觅拽住了她的手腕,轻轻一瓢坐在了她的小臂上。
一只鬼的重量是多少?
顾无觅无法计算,可尚若水逐渐紧绷的肌肉和僵硬的姿势说明了这个方法行之有效。她后来不得不将伞往林心予的方向倾斜,将她笼罩在伞下,而自己淋着雨。
她们在宿舍楼下分别,顾无觅听完林心予与宿管阿姨打电话,忽然感官再次沉寂。
这种感觉太过熟悉……她又回到了通话之中。
只不过这一次是尚若水。
雨仍未停歇,顾无觅希望尚若水也不要好过。
尚若水听不见她说话。
无声蔓延。
砰!
她的手机坠向地面,屏幕四分五裂。
通话被迫中断,顾无觅好似针扎一般地头疼了一瞬,不过下一刻,她知晓自己又回到了林若水的身体中。
操纵实物还是太过耗费心力。
她几乎有一长段时间感知模糊,但宿舍的灯亮起,身体好似被安置在了柔软的坐垫上,迎来了久违的放松。
很快也被染湿。
她闭上眼,意识逐渐抽离。
从光亮照不到的阴影中诞生,然后缓慢飘到林心予身边。
她反手一撑,坐上了林心予面前的书桌,隐藏进密不透风的黑暗之中。
这个角度看林心予格外狼狈,潮湿的刘海散乱地贴在额上,视线没有焦点,偏浅的眼睛雾蒙蒙的,像笼着一层月光。
她微微倾身,伸出手,去探林心予额头的温度。
却忽然被抓住了手腕。
第088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顾无觅下意识就要缩回手, 林心予的皮肤很烫,对本就阴冷的鬼魂来讲更是难以承受。她觉得自己好像被一团火紧紧包住,而却舍不得挣脱。
她张了张嘴, 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林心予方才那句“是你吗”的问话尾音还在空气中没有消散, 她好像握住了什么, 却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触碰到,眼神还是一片迷离。
顾无觅怀疑她烧得并不清醒,却甚至连为她倒一杯水这样简单的事都做不到。
手腕被松开了。
大抵是因为没能得到回答,林心予觉得自己方才的反应很荒谬似的,兀自笑了一声,好像对自己幻想的嘲讽。
顾无觅没来得及阻止,就见她站起身,椅子在地板拖出一条刺耳的声响,前腿悬空片刻,几欲倾倒, 被林心予一只手摁在靠背上。
她大概并不知晓自己正发着烧, 撑着椅背的手转而抵上桌, 另一只手扶额,试图缓过突然站起身的晕眩。
可她并不知晓桌上还坐着一个顾无觅。如此一来视角交换,顾无觅微微抬头, 似乎能感知到她睫毛轻颤微不可感的风。
眼眶好像被温热的吐息灼伤,酸涩蔓延,她有些睁不开眼, 头脑沉重,思绪也跟着昏沉。
差点忘了, 她也是林心予。
发烧的感受从身体一并传递给她,顾无觅伸手摸到桌上的陶瓷杯, 里面并没有水。
林心予又蹲下去,打开了衣柜下层。
顾无觅顺着她的视线看见摆放整齐的零食和水,林心予从中拿出一瓶水,不小心碰倒了更深处的,她似乎想伸手去扶,手选在半空犹豫了一会儿,没捞到,将水放在桌上直接关上了柜子。
顾无觅希望她能先将湿衣服换下来。
但林心予抿了下嘴唇,没能拧开那瓶水。
顾无觅伸手,覆上了她的手背。
二者融为一体,瓶盖终于是开了。
林心予好似有些疑惑,又抬头看了眼空荡荡的桌面,纸巾、摆放整齐的收纳盒,和空调遥控器。
——原来还没开空调。
江市的夏夜绝对算不上凉爽,昼夜近两位数的温差抵不了闷热的潮气,发霉、受潮是常有的事。林心予暑假住在宿舍一人交电费,空调整晚整晚地开,一下班回宿舍就打开空调已经成为习惯。
哪怕是半夜也不例外。
她摸索到遥控器,将空调开到26度,遥控器被她顺手丢在桌面,成了唯一没有被整齐摆放的不和谐之物。
出风口鱼贯而出的冷风惹得她又打了个哆嗦。今日空调起效也太快,刚开不过几秒钟——不然她为何会这样冷?
算了,先去洗澡。
顾无觅看她伸手将挂在衣柜外面的浴巾取了下来,竟然是一副要出门的模样——更糟糕的是她这副模样,定是想不起来要带校园卡。她几乎能够想象出林心予走去淋浴间发现没带卡,回来拿了之后又回去发现刷不出热水,又独自穿过走廊走回来的场景。
她从桌面跳下来,像一只猫悄无声息地落地在林心予背后,从她手中接过浴巾,展开从背后为她披上。
林心予一手攥着浴巾的两角叠在一处,好像突然没有那么冷了,但背后似乎仍旧有冰冷的气息,让她难以分清真假。
“你还在吗?”她说。
可是轻而低的声音落在房间里很快便消散,依旧没有任何回应。却好像有人从身后搂着她,吐息就落在耳侧。
是冷的。
她忽地转过身去,顾无觅没躲开,猝不及防与她贴上,鼻尖几乎撞在一处,被她撞了满眼,周遭都是雨的味道。
好像潮湿蔓延进了室内。
顾无觅下意识松开手,没再搂着限制她的行动。林心予在原地静了片刻,松开攥着浴巾的手。
没有掉。
她再次抬手,指尖触碰到浴巾上的潮意,缓慢摸索,好像与并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十指相扣。
“那些存在”并不可怕。
记忆中,讲台上的专业课教授操纵着PPT翻页,缓缓地道:“如果她们真有这样强大的力量,那我们顺了她们的意,真变成她们的样子,又何乐而不为呢?”
林心予觉得这是最好的解释。
但她从未真正遇见过那些存在,哪怕在课后作业的文档里经常与她们打交道,想来也算神交。却从未预想过真有一天撞见了该如何自处、如何相处。
但这一天比她想象的要更早、也更突然。
她好像还没有做好准备。
这个想法惹人发笑,做什么准备呢?提前起一卦算个良辰吉日,挑点祈福的道具?
——这显然是隔壁中国哲学的专业领域。
所以她只是用最笨拙的方法验证了对方的存在,确认了对方的善意。
哪怕是恶,在这一刻也是善的。
她留恋这片刻温存,哪怕她其实什么也没有触碰到,这是于感官而言。事实上顾无觅尽量去贴合她的手指,与她十指相扣,指尖尽是模糊的潮意。
和因高热而出的冷汗。
混在一处有些发黏,顾无觅另一只手安抚地拍了拍她的后背,这样或许能让她好受些。
“为什么拦我?”林心予喃喃问。
手机屏幕忽然亮起,她慢半拍地转头去看。
00:32。
好像……是凌晨。
过0点淋浴间不再有热水,她总算是后知后觉地想起。但身上的雨水还是得擦干,更何况浴巾也被染湿了。
她将浴巾搭在椅背上,然后将被雨淋湿的衣服一层层剥下来,手指无意识动作有些慢。脏衣篓被堆了发潮的衣服,林心予竟然在想这些衣服早上起来会不会发霉。
毕竟是一楼的地面。
但冷风吹得她又打了个哆嗦,将浴巾从椅背上拾起又裹好,擦干净身上的雨水,也一起扔进脏衣篓。
衣柜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林心予片头思考片刻,拉开柜门从里面拿了套干净的睡衣换上。
她转头,穿衣镜里映出烧得有些红的一张脸。
但她好像这会儿不认得自己,抬手动了下才反应过来,走进时日光灯被抛在后面,脸部没入阴影,看不清了。
睡衣下摆随着她的动作而轻微摆动,冷风与滚烫的皮肤相贴。顾无觅还想从抽屉里翻出药给她,但高热使她更喘不上气,思绪几乎飘在半空落不了地。
林心予对着镜子越凑越近,灼热的吐息就打在镜面上,晕出一片潮湿的水雾。
她眨了下眼,视觉回归时,水雾上多出一个扁扁的椭圆形。
中间有一条横线将它切为两半。
生病的人看不懂简笔画,林心予思考无果,伸出手指在旁边画了个笑脸。
顾无觅简直快气笑了。
她咳嗽两声,喉咙里涌上浅淡的血腥味。这感觉她熟悉得很,睡一觉早上起来变挑剔铁定发炎,但她甚至怀疑林心予越来越清醒,以至于并没有被发烧带来的困意席卷。
目光随着林心予的食指移动,停在笑脸弯起嘴角的一端。
但她没有撤回手。
顾无觅伸出手指,与她对上指尖。
“吃药,睡觉。”
林心予依旧没收到任何回应,但她并没有难过。她收回手指,走到宿舍门口关掉了顶灯——然后对着满目黑暗茫然无措。
顾无觅叹了口气。
她又转身摁亮开关,走到床下将小台灯打开,重新走回门口关掉了顶灯。
然后踮脚将小台灯放在床上,扶着床梯的把手爬了上去。
期间还在蚊帐的栏杆上撞到头。
林心予懵了一下,抬头似乎想找寻罪魁祸首,但顾无觅怕她摔下去,悄悄将她推进了蚊帐里,拉链晃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林心予抬手合上了拉链。
然后拢上遮光帘。
台灯的开关被一只手摁下,世界再次沉入黑暗。
顾无觅在夜色里端详她的容貌,眼睛半闭着,好像并不想睡,实际上沾着枕头开始抑制不住地打哈欠。
她伸手捂住了林心予的眼,察觉睫毛扫在手心,轻微抖动传来并不明显的痒。
哪怕是闭眼,也像停在花瓣上的蝴蝶被风吹动似的,睫毛如同翅翼,轻柔。
林心予已经意识有些昏沉,可尽管如此,她也知晓有一片雪落在了眼上。
她想要抓住的、独属于她的那一片。
顾无觅盘腿坐在床角的毛绒玩具边上,手撑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撑着侧脸,看林心予的呼吸逐渐均匀。
她也打了个哈欠。
折腾一晚上她也累,更何况林心予的身体便是她的身体。她以魂魄的形式来来回回融入又剥离许多次,也拿不准究竟自己能做到什么,又不能做到什么。一晚上披浴巾开衣柜画玻璃拨动拉链都尝试过了,可谓是拖着同样残破的病躯全方位照顾生病的人。
很难说不是个体力活。
但林心予还没有安睡,没过一会儿顾无觅便察觉她的呼吸急促起来,大概梦到什么并不顺心的场景,也可能只是单纯的不舒服。
顾无觅知晓今夜高热大概并不会褪去,林心予只会在明早醒来之时才察觉身体的异样。
有的人一觉睡醒洗清前一天的疲累,也有的人,只是迎来新一天的折磨。
她凝视着林心予无意识咬住的唇,伸手将它拯救出来。
然后伸手将被角往上拉了拉,林心予很不舒服似的伸手欲掀,被她眼疾手快摁住了。
睡着的林心予没有再动,指腹在顾无觅手上摩挲了下。
顾无觅一口气还没松到底,又察觉她翻身。
她怕惊醒林心予,没动。
灼烫的吐息就落在双手交叠的位置。
林心予偏头蹭过来,好像一个轻柔的吻落在手背。
第089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一觉昏睡到近中午才醒。宿舍的床帘很是遮光, 硬是没让刺眼的阳光透进来分毫。
头痛欲裂,她几乎没剩抬起胳膊的力气,闹钟设置每隔10分钟一响, 已经成为她方才睡梦里的背景音。
但贫瘠的闹铃声很难撑得起一场音乐会。
她伸手摸到枕头边的手机, 摁下了锁屏键——这样并不能够关闭闹钟, 等待她的又会是10分钟以后讨人嫌的闹铃。
然后将不知跑到何处去的被子扯起来盖在身上,林心予抬起一只手遮着眼睛,终于清醒了几分。
一晚上待在空调房里的嗓子干涩和喉咙的痛意混合在血腥气里,再意识不到自己生病也太离谱了。
林心予闭着眼睛,并不知晓与她一同醒过来的还有顾无觅。
顾无觅却并没有林心予病得那样厉害,许是她受这具身体影响更浅的缘故。但也同样察觉灵魂沉重,干脆从身体里剥离出来。
顾无觅睁眼,跪坐在林心予手边。实在不能指望宿舍的床有多宽敞,顾无觅知道自己并非没有重量,只能小心翼翼不挤着她, 小腿和膝盖下是混乱堆叠在一处的凉被。
约莫3分钟后, 林心予将手从眼睛上挪开, 摁亮了手机屏幕。
11:43。
难以置信她睡了十多个小时还没直接在意识不清醒的时候被直接烧傻——姑且认为自己是发烧了,体温计在床下抽屉里收纳盒的医药箱中,倒是并不难找。
但今天是周一。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 刚睁眼视力还没适应,看东西有些* 模糊,却并不妨碍锁屏界面弹出的微信消息和工作APP消息几乎将她淹没。
学生会宣传部发微信催迎新的推文——这活儿的ddl刚好是今天, mentor姐姐问今天怎么没去上班。
生病十多个小时感觉天塌了。
林心予差点以为世界没了她就不会转,不过现在并不是打开APP回复的时候。她有点怀疑自己是否能够完整地组织出逻辑并不混乱的语言, 尤其是工作APP点开即“已读”的阴间设定——对社交困难者极不友好。
她将手机反扣在床上,将被子又往高处拉了些, 向上没过了整张脸。
顾无觅觉得有些好笑,睡太久了更会头疼,而且总得让林心予起来量体温吃早饭吃药。她将被子往下拉了一点,灼烫的呼吸打在手背。
林心予又握住了她的手腕。
顾无觅怔然,因为林心予甚至是闭着眼,刚从被子里拿出来的手心带着薄汗,却也是烫的。
无声息的,她用另一只冰凉的手贴上了林心予的额头。
林心予就在这时睁眼,几乎与她四目相对。细密的睫毛抖动,目光有些困惑的,穿过它,眼底倒映着蚊帐的顶部。
她好像发现了顾无觅,又好像没发现,松手的动作一如前一天晚上。顾无觅有时惊讶她每次都能精准地捕捉到自己的存在,却又拿不准这究竟只是巧合,还是林心予真的有所发现。
毕竟她也不知道活人与鬼魂相碰应当是怎样的触感。
她只是用被林心予放开的那一只手替她拢了散乱的头发。
在闹钟再一次响起来之前,林心予终于坐起身来将它彻底关上了,然后翻身踩着楼梯下床,跟没事儿人一样——
如果她没有在倒数第三阶一脚踩空撞到扶手的话。
林心予顺势坐到一旁的椅子上,一晚上过去坐垫没有完全干透,带着点湿意,这会儿她倒是想起昨夜发生的一部分事情,笼着蒙蒙水雾似的模糊并不太清晰,只能描出个大概。她于是终于准确地判断自己大概昨晚就已经开始发烧了。
磕在台阶上的膝盖和磕在扶手上的小腿还在痛,旧病未愈又添新伤,林心予觉得也是没谁了。她扯过数据线将手机插上,起身拿着洗漱用品穿过漫长的走廊去往洗漱间。
顾无觅尝试着再次与她融为一体,然后被发烧带来的酸软和昏沉劝退了,像真正的背后灵一样飘在她身后一路跟着进了洗漱间。林心予刷牙时她就飘在后面,研究镜子里林心予飞红的脸色。
后者懒懒半睁着眼睛,任凭电动牙刷在嘴里闹出动静。她走前没带橡皮筋,头发很随意地飞舞在牙膏的泡沫里,顾无觅只好替她又拢到耳后。然后她一低头漱口,刚才的活儿都白干。
趁林心予拆一次性洗脸巾,顾无觅又将她的头发往耳后别——
林心予低头洗脸。
顾无觅:“……”
她甚至要怀疑林心予是故意的,她明显看到后者低头时笑了一下,小孩恶作剧得逞的笑。顾无觅气得并不想帮她弄头发,反正淋过雨都是要洗的,坐垫是要洗的,衣服是要洗的,床单被套等床上用品也是要洗的。林心予就等着病好了陷入有无限多东西要洗的困境中。
她从林心予身后飘到了身前,坐在洗漱台上,没留神后背碰了一下镜面,好像有一瞬间的吸力。
再然后,她正从洗脸巾里抬头。
顾无觅伸手将洗脸巾再放到水下浸湿——尽管这并非是她想要做的动作,关水龙头的姿势也有些僵硬。
她好像……在镜子里。
余光瞥到的一切都与镜子外一般无二,暖黄色的灯光,汩汩水流,和镜面映出烧红的脸,眼尾也流露出病态的倦怠。
林心予已经洗漱完准备回去了,却不知为何她在这里多留了一会儿,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好像隔得格外遥远。
甚至有些陌生。
却又无比熟悉。
她有些想不起来这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上一次察觉到是什么时候,她有些疑惑地眨了下眼,似乎并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此驻足。
顾无觅随着她的动作,一举一动好像单调的提线木偶,心中思绪横飞。
林心予一手已经搭在洗漱篮的提手上,另一只手却蓦地向前,触碰到了镜面。
她愣了一下。
这不是她的意愿。
她的目光随之抬起,与镜中的自己对上视线,然后移到手指上。
玻璃是冰凉的。
可她停留的时间如此之久,仍旧是冰凉的。
镜面中的“林心予”注视着她,张了张嘴好像有很多话想说,她亦是。但起床后还没说过话,只凑合着喝了点冷水,嗓子被什么东西堵塞似的发不出什么声音。
目光从镜面上挪开,她收回手,指尖仍旧残存着玻璃——不知名的体温,冰冷的,好像一路冷到骨髓深处。
可她……为什么会抬手触碰玻璃?
林心予打开了水龙头,将手放在夏日略有些温暖的水流下冲洗,似乎想将那股触感洗掉似的。事实的确如此,指尖的湿意逐渐被新的水流覆盖,可身体还是冷。
她关上水龙头,提着洗漱篮走了出去。
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镜面中的一瞬间,顾无觅眼前闪过一阵模糊的光影,感官再恢复时又到了林心予身上。
林心予将洗漱篮在宿舍架子上放好,头脑很清醒似的,先拿遥控器将空调的温度调高,然后站在原地对着坐垫思考了片刻,蹲在椅子背后将坐垫的绑绳解开。
好吧,动作幅度这么大,看来清醒只是表象。
顾无觅已经重新坐在桌面上,她离开林心予的身体时,除了随着她行动,否则必须得找个现实中存在的东西靠着,不然容易找不着重力的方向。她希望林心予能先喝点温水,但饮水机在走廊另一边,只能跟刚才一样拿凉水凑合。
然后量体温与吃早饭同时进行。
这样计划固然不错,但林心予不一定按照她的想法来,顾无觅只能故技重施,像昨晚一样闹出点动静提醒林心予应当做什么。但现在的任务艰巨,毕竟水的重量不是她能轻易晃动的,抽屉亦然。
除非林心予自己想起来。
但她显然高估了林心予对自己的上心程度,她就坐在这里看林心予将坐垫也扔进脏衣娄,然后坐在冰冷的椅子上,扯过手机开始回消息。
看过学生会的消息,先在文件传输助手的聊天框里编辑好,说昨天就做好了,学姐稍等,等她打开电脑复制链接发过去审核。
至于具体等多久,等她什么时候想起来。
然后再打开工作APP,跟mentor道歉解释发烧了需要请假,再跳转到另外的页面走漫长的病假审批流程。
上传证明时终于想起自己还没量体温。
顾无觅替她将放在桌边摇摇欲坠的手机推回去,看她从抽屉里取出收纳盒再找到医药箱然后取出体温计,甩了两下终于将水银甩下去了,合上抽屉转头来找手机。
好像……被移了一点?
顾无觅并不知晓她在想什么,林心予夹着体温计,先退出流程,回复mentor“好好休息”的消息,并一同发来的工作进度问题若干。
什么牛马实习生生病了还要交接工作,难道她真是小说女主世界离了她就不能转?
她先回了个“稍等”,实际就是等她什么时候清醒什么时候回复,反正不是现在。她将手机又一次放在了桌面的边缘,弯腰去零食柜里翻找今天的早饭——或者说brunch,反正现在已经过十二点了。
起身时看到手机又自己往桌面靠墙的位置多移了一点,好像一种对岌岌可危就要掉下去的自救。
她眨了眨眼睛,偏了下头,伸出两根手指拖着数据线试探着将手机又往外拉了一点。
目睹这一切的顾无觅:“……”
没完了是吧?
第090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她故意没再去碰林心予的手机, 也不知这人是单纯病得不清醒觉得好玩,还是真在试探她。
然后就见林心予捏着数据线将手机越拉越远……直到机身晃了一下,选在桌边颇有种摇摇欲坠之感。
顾无觅还是伸手扶住了。
她将这一切归于不能和一个病人计较, 更何况林心予是她的任务对象——她还没想好怎么攻略罢了。她稍微有那么一点精神洁癖, 见不得主角和渣攻好上。
尽管在如今的时间线上尚若水尚未让林心予陷入危险的境地, 可她原本接近林心予就另有目的,更何况在过一的一年中她对林心予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
林心予看着桌边忽然间就不晃的手机眨了眨眼,这或许是反重力的现象,不过若是如此,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有另一股力道将手机悬在空中的另一半扶了起来。
她的手从顾无觅手中穿过,记忆又回到昨夜的雨。
她将数据线拔下,调到拨号页面,顺着昨晚的通话记录点进去,拨通了那个熟悉的号码。
她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尚若水并没有接。
如此, 她也并不能够验证昨夜的通话是真或假。
但此时的所见却一定是真的。
她不知道自己病愈后会不会后悔, 管它呢。人在生病的时候身子虚弱, 极容易被鬼上身。这会儿她看上去比方才清醒多了,至少知道取出温度计,查看上面的刻度。
顾无觅没提醒她, 她也知道拉开抽屉找退烧药。
——毕竟是快二十岁的人,不见得真的烧到完全没有自理能力。林心予吃了块饼干算是将自己的维持在了薛定谔的空腹状态,就着凉水将退烧药一并吞了。
虽然清醒, 但头脑仍旧发昏得厉害。
这会儿若再睡,醒来后定然是更加头痛的。
林心予坐在床下等退烧药的起效, 也等退烧药中令人困倦的成分起效。在这期间她打开了笔电,将学生会要的推文链接发过去, 再给体温计拍照提交病假申请,一切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顾无觅靠在书架上也有些困,林心予的动作给人一种天塌下来也无所谓,不紧不慢的感觉。她上一次有类似的感受还是在秋辞霜身上,不过林心予更加具有平静的疯感。顾无觅亲眼看见她在病假申请单中写“生病了不干了现在立刻马上离职”,然后冷静地思考了五秒钟,改成简洁明了的:发烧,病假。
处理好这一切,世界终于安静下来,林心予再没了其他需要处理的要紧事,捧着手机雕像似的在原地凝滞了一会儿,直到手机自动熄屏。
屏幕上倒映出漠然的脸色。
顾无觅就在其中与她对视。
她这时突然发觉林心予其实有点像猫,对这一类事物抱有天生的某种直觉,但又不能完全确定,不清楚是恐惧还是别的什么,只小心翼翼伸出爪子试探,碰到一点什么却又立刻缩回去,不敢再深入。
她见林心予咬着下唇思索了一会儿,随机点开了一个APP。
然后将手机放在桌面上。
一秒,两秒。
顾无觅没忍住凑过去看,见APP开屏广告旁边标注:晃一晃跳转小游戏。
顾无觅:“……”
她有时真的很想问问林心予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但倒计时即将进入最后一秒,顾无觅忍着没去碰手机。林心予微微倾身查看,目光中流露出一点名为失望的情绪。她抱着双膝蜷缩在椅子上,这一倾身便有点不稳,往前一栽,手扶着桌沿。
叮。
成功跳转小游戏。
顾无觅无话可说,林心予重新倚回靠背上,捧着手机小声问:“你果然是在的吗?”
如此自己安慰自己的灵异游戏顾无觅真是不知该说什么,不过无论她说什么想必林心予也听不见。更何况她能够进入的载体——镜子,化妆镜被放在书架最高处,从林心予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反射的床板,宿舍里另一块穿衣镜隔得有些远,她更去不了。
而她刚想勉强试一试的手机还被林心予拿来开小游戏验证自己是否存在了。
林心予对自己将顾无觅之路全部堵死这件事毫不知情,没得到回应也并不懊恼,她已经熟练地运用课堂知识推知通灵并非时刻都能够做到,也许需要天时地利人和。
也或许只需要一个晃一晃跳转小游戏。
林心予咬着嘴唇,声音高了些,顾无觅这会儿将她病中带着点哑的声音听得更为清楚:“为什么帮我?”
可问话有什么用呢?顾无觅眨了下眼,林心予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说的话。
她第一次在副本中感到这样的无力,并不出自于任务,而是对眼前人本身,她帮不了太多,却又只想将她从原定的剧情中拯救出来。
可是对林心予来说,什么才算是拯救?
平心而论,她并不像是需要被拯救的类型。出生江市,家境并不差的独生女,按部就班地在本地上大学,选择了真正感兴趣而并非更容易找到高薪工作的专业。顾无觅原以为她会比很多人有底气,也有勇气面对生活中的一切。
可她偏偏被尚若水一步步引入狼狈的境地。
尚若水究竟哪一点吸引了她?
顾无觅再回想时,发现她竟然对尚若水的容貌已经没有了太多的印象,大抵昨夜风雨大作,灯光又昏暗,林心予又爱垂着眸子,并没有许多正视尚若水容貌的时候。尚若水充其量只算得上是个普通人——加上她在原书剧情中后来的所作所为,顾无觅将她归入反派行列。
这样的人怎会吸引什么也不缺的林心予?
但林心予还在继续提问,不得到回答誓不甘休一样。顾无觅听见她问:“文献上说,你们每每与活人的世界产生联结,都需要交换什么,必定有很深的执念,是什么让你留下?”
顾无觅与她不过萍水相逢,自然谈不上执念一说,但原主却不一定。
毕竟原主对林心予,也是从头帮到尾的,最后却仍旧飞蛾扑火一般被献祭给了那江湖骗子。
林心予……对尚若水太过信任了。
哪怕此时林心予再相信她,她都无法确认过几天林心予会不会将此事分享给尚若水。原书中说她是恐惧之下向尚若水倾诉、求助,被对方当成臆想症,可如今她并不害怕自己,她会以分享秘密的形式将自己的存在告知尚若水吗?
顾无觅发觉自己阻止不了。
林心予单手支着头,打了个哈欠,泪眼汪汪的:“你这样帮我,又想从我身上……得到什么呢?”
她不过是无意的语气,顾无觅却莫名惊了一下。
她与自己想的,好像并不一样。
林心予的世界并不是人人都愿意对困境中的人施以援手的,万事万物都在事先被标好了代价。她会帮助林心予,林心予对自己并不害怕,并不全是因为她对自己抱有雨夜的一点感激。
更是因为所有的馈赠在她眼中是明码标价。
自己会在雨夜帮助她,在生病时照顾她,在她眼中都是另有所求。
那么,她当真不知晓尚若水接近她的缘由吗?
还是说只是因为她贪恋最初的悸动,才希望永远将这段关系维系下去?
但这些她暂时都得不到答案,因为药效逐渐上来了。思绪变得昏沉,林心予的身影在眼前逐渐模糊,她揉了揉朦胧的眼睛,在彻底被困意席卷之前爬上床又昏睡过去。
再睁眼时已经近晚上。
一天的时间就这样荒废了大半,林心予几乎没怎么吃东西,抓着扶手下床时有气无力,看手机才知道已经18点,家里的阿姨发消息问今晚是否回家吃饭,她估摸着自己没剩什么路上折腾的精力,回了句不。量完体温发现高热已经褪去大半,还有一点低烧,并不打紧。
顾无觅看她解锁手机打开外卖页面开始挑选今天的第一顿正餐,对自己如何获取林心予的好感度依旧毫无头绪。
她甚至到现在都没看见林心予身上的好感度到底是多少。
做鬼真的很难。
做一只不能离开宿主太远,感官都依附在宿主身上的鬼更难。
顾无觅坐在书架上垂头叹气,忽然地,林心予却起身,几乎与她撞在一起。
顾无觅望进她瞳孔里倒映出的化妆镜,下一刻熟悉的晕眩感传来——在林心予的视线与化妆镜相接的刹那,她又进入了镜中。
化妆镜被不小心碰倒在桌面,林心予扶起来时见它没有四分五裂,松了口气。
她本是要去拿架子上的书册。
宗教学本科并不只专精一个方向,书架上分门别类摆好了《易经》、《圣经》、竖排繁体的佛经,几本慕道手册和哲学文献,甚至还有阿拉伯语和梵语等语言的入门书籍。
此时它们中的一部分随着镜子而跌落下来,散在桌上。
一起倒映在林心予眼底。
顾无觅蓦地感到自己好像精神一振。
余光扫过一堆自己并不熟悉的经文,教派混杂在一处,实在是不怎么尊敬神明。照理来说这些内容对外行人来说仿若天书,她却离奇地觉得自己好似被某种神圣的力量滋养,沐浴在舒适的汤泉之中。
她还没摸清楚状况,但进入镜子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闭了闭眼睛缓解试图视线忽然转换的晕眩。再与林心予对上视线时,却发觉对方眼中多了几分迷惑,也眨了下眼。
并非她的错觉。
二人的动作……并不同步。
第091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顾无觅蓦地睁大了眼睛。她不知自己此时在林心予眼中是何种模样, 毕竟她无法反过来看见镜中的自己,但林心予的表情困惑,半晌后道:
“你与我……为何长得一样呢?”
既然决定相见, 为何却仍旧不敢以原本的皮相示人?
她心有疑虑, 却又怕惊扰了此刻一般, 不敢高声语。轻柔的吐息裹挟水汽,镜面便有些朦胧。二人下意识同时伸手去拭,指尖染到湿润的,却只有林心予。
顾无觅碰到的却是另外的东西。
她的指尖穿透镜面,融成一片模糊的雾霭,从林心予的手中穿过了。
甚至比先前的实感还要弱。
但如果……并不穿过呢?
林心予的指尖仍旧停留在镜面,似乎隔着水雾触碰到了什么。动作微微一滞。
顾无觅想要收回手,却似乎被一股力量阻碍着固定在原地。
——她与林心予的动作差别不能太大。
诸如林心予仍旧将手放在镜子上,她便不能将手缩回,而只能维持这个姿势。
可刹那间, 林心予的呼吸好像滞缓了片刻。
她沿着镜面的图像摸索, 顾无觅被她带着移动指尖, 直到传来一片温暖柔软的触感。
她似乎并非按在玻璃上,而是……
实实在在的,与另一个人, 对上了指尖。
她没有说话,林心予先开了口:“你的手好凉。”
是吗?
顾无觅并不能够感受到自己的体温冷暖如何,可她却感受到林心予的体温是烫的, 能够将游魂灼烧一般的烫。
林心予全然不知晓她的煎熬,只能从镜中窥见她有些困扰的神情。她轻声问道:“你说不了话吗?”
说话时目光却从桌上散乱的文献上扫过, 她像是认真在询问,却又仿佛是随口一说:“我要怎样才能留住你?”
为什么要留住她?
顾无觅还没来得及看她的眼睛, 却察觉指尖蓦地从镜面撤开了。
“你说不了话。”林心予下了定论。
“我要用什么方法才能让你开口?”她注视着镜中人的嘴随着自己的言语张合,“桌上的文献,你挑一本。”
顾无觅:“……”
各派玄学分出胜负的时间到了。
但最终她也无法解释自己的来历,自然是一样都没有选。林心予将最后一本书放回书架上,微调了位置使其更为美观整齐,然后道:“我记得在电话里,你是有说话的。”
她若有所思:“我现在与尚若水通话,你能说话吗?”
顾无觅自己也不知道,但林心予显然这会儿行动力十足,摸起手机拨通了尚若水的号码。
嘟嘟几声后,电话接通。
“喂,”分明刚接通,尚若水的语气却并不怎么好,“有事吗?怎么没发消息就打电话?”
林心予病中的思绪显然并不足以支撑她想到这一层,敏锐的感知力作用在了某些无关紧要的事上:“你换耳机了?声音比以前清晰很多。”
尚若水没好气地回了一句:“换手机了。”
这算是值得高兴的事吧?林心予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但尚若水有些不耐烦地问:“有事?”
林心予记得她的手机前两天还好好的,但尚若水不喜欢自己太越界。她给尚若水打电话只是为了与顾无觅说话,可电话接通后她才反应过来,昨晚情况特殊,平时白日里钥匙打电话突然被鬼接到,那才是真奇怪了。
林心予不擅长说谎,总不能这时用一句“没事”糊弄过去,尚若水肯定会生气。她还没弄清楚尚若水这么大火气的缘由,只好顺着随意起了个话题:“之前给你打电话时你关机,我担心出了什么事。”
尚若水哼了一声,好像某种奇异的心理被满足似的:“我能出什么事?要不是昨晚送你回宿舍,手机也不会在你们宿舍门口摔坏了,只能多花冤枉钱新买了一部。”
林心予放轻了声音:“买都买了,就当旧的不去,新的不……”
尚若水啧了一声,声音提高:“你声音怎么那么小?听不见。”
林心予便只好沉下嗓子:“我说,既然已经买……”
“你的嗓子怎么了?”尚若水这才反应过来,这根本不是林心予平日的音色,“昨晚还好好的。”
林心予如实道:“淋雨着凉,发烧了。”
“哦,”尚若水又想起一桩与往日不同的点来,“我就说,平时这个点你都还没下班。”
“多喝温水,记得吃药,”林心予还没来得及多说什么,尚若水已经准备挂电话了,“你嗓子不舒服,不多聊了,回见。”
说完便挂了电话,好像多聊一秒浪费的是她的话费一样。
林心予神色有些无奈,放下手机,却见镜中人的身形已经有些模糊了,似乎实体正在消失,只留下淡淡的虚影,她下意识微蹙眉心:“你要走了吗?”
顾无觅觉得力量在逐渐消散——但也仅仅只是无法维持她在镜中自由活动的程度,并非她本身要消散了,她轻轻摇头,对林心予眨了下眼睛。
林心予没摸清她力量强弱变换的规律,只猜她是不能与活人相处太久,最后问道:“你究竟是谁?”
无论活人死人,帮助她人,总会有个缘由。
更何况是以执念存留于世间的鬼魂。
顾无觅没说过她想要什么,也没有说过自己是为了什么才仍旧留在活人气重的阳间,更没说过她为什么会出现在那场招鬼游戏之中。
如果尚若水没有说谎,3楼与不到28楼的对应——事实真的如此吗?
她以为自己今日不会得到答案,可那一瞬间镜中人影却好像挣脱桎梏。
林心予察觉自己的手抬起,手指在镜子上留下不深清晰的划痕:
你。
镜中之魂说,她就是自己。
林心予蓦地一惊,可镜中影像已经恢复正常,无论她做出怎样的动作,都只是提线木偶一般复刻。
她找寻不到那个自称是她的人.
事实上顾无觅从镜中出来后没有离开,而是仍旧待在林心予身上——方才她消耗的能量过多,现下已经无法再从林心予的身体中分离出去,而是只能附在她身上休养生息。
她有些担心这个副本延续什么“鬼附在活人身上吸人精气”的设定,林心予还病着,她可不希望这病是因自己而起——虽然某种意义上来说这样说也没错,毕竟初衷是为了陪尚若水招鬼,而很显然顾无觅便是她们招来的鬼。
好在996让她不要担心,她的存在对林心予的身体并无多余的负荷。
顾无觅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有一点她仍旧没有明白。
“如果我将任务对象选定为林心予,系统如何评定她对我的好感度?”
996机械地回答:“NPC的好感度将由系统根据多方表现综合评定。”
人工智障又在已读乱回。
这答案跟没有回答有什么区别?
顾无觅显然不能跟这种玩意儿一般计较,更何况她计较也没用。但前两个副本996都狂催任务进度,说明任务完成对它来说十分重要,而这个副本中她已经表现出明显的将林心予列为任务对象的意向,996却并没有提出异议,说明这并非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她不急,系统有自己的计分方式。
林心予找不到她也不急,顾无觅十分佩服在生着病的情况下她竟然还能若无其事地从书架上抽出一本文献看,文章中不时穿插过楷体引用的经文,顾无觅顺着她的目光没看一会儿便昏昏欲睡,好在这时外卖到了,林心予放下书出门拿外卖,顾无觅又活过来。
林心予这会儿只是低烧,头还是晕,戴了口罩出门前在穿衣镜前瞥了一眼,顾无觅依旧动不了。
但……好像可以控制一些细微的东西了?
她只当是休息了一会儿能量恢复了些,能控制的细微动作也不过眨眨眼或轻轻动一下手指,林心予不会察觉。
林心予也的确没有察觉,顾无觅跟着她慢条斯理地喝完粥,觉得又精神了不少。
而且林心予丝毫没有准备睡觉的意思。
顾无觅起先还以为她是白天睡得久了,晚上睡不着也正常。但她跟着林心予看文献都快要睡着了——她发现林心予的状况能够影响她,她却很难影响林心予,身体的主导权仍旧握在林心予手中。
林心予忽然换掉睡衣,披上出门的外套。
顾无觅:“?”
这么晚了,烧也不知退没退,她准备去哪儿?
她这会儿又恢复一些,林心予眼神从穿衣镜前扫过时眼前一晃又一晃,大抵是进了镜子又出了镜子,不受自己控制的行为倒是十分迅速。
而林心予走得匆忙,并没有发现。
这会儿顾无觅倒是觉出不对劲来,林心予寻常时候动作都慢吞吞的,譬如刚才喝粥,硬生生熬到那碗粥彻底放凉。而昨夜哪怕是真与鬼说上话也不慌不忙,尚若水对她态度这么差,她甚至也没发过火。
但现下她步履如常,顾无觅却莫名觉得她有些……急。
像是要赶着去确认什么。
今夜无雨,夜晚仍旧延续了白日的闷热。
林心予揣着满电的手机,独自走在夜色里。
直到她终于在双子楼前停下脚步。
她站在楼前的空地上犹豫了一会儿,对去往东楼还是西楼犯了难。
顾无觅终于猜到她要做什么,可自己也无法确认这究竟能否成功。
林心予犹豫一会儿,去到了东三楼,与昨夜同样的地方。
她停在楼梯间,拨通了自己的号码。
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长久的沉寂过后。
——无人应答。
第092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为什么?”林心予等到电话自动挂断, 咬了下嘴唇才问,“你不想见我?”
顾无觅还未应答,她又将自己否定:“不对, 你还没有从我身上得到什么。”
她仍旧信着自己的猜测与书本上的知识, 认为顾无觅一定是想从她身上获得什么——尽管的确如此, 顾无觅希望从她身上获得离开这个世界的机会,因此她的接近定然是有目的性的,她已经学会快速融入每一个世界,再从中抽离所有情绪。
但是……应当如何呢?
在这个副本中她与林心予的交流少得可怜,一切似乎都要等林心予猜测、推动后续故事的发展,所以她默许了林心予的大部分行动,当然也有她与林心予共用一具身体,总归是有些互相影响的因素在。
大半夜的,林心予蹲在双子楼楼梯间,与昨日的心绪大为不同。她昨日只是应尚若水之约不得已来到双子楼, 今日却是主动。无风的夜晚窗户紧密关闭着, 楼梯间里只有白日空调残余的冷气, 额上冒出薄汗。
顾无觅想提醒她别在外面逗留太久,分明不知道退烧没,反正还是不适的。药没那么快起效, 喉咙肿痛着,四肢也酸软得很,但林心予不知哪儿来的热情, 这大半夜的也丝毫不觉疲倦。
兴许是白天睡太久了。
但顾无觅隐约察觉到她身上有一种兴奋,就好像……好像突然从图书馆古籍库中翻到了恰巧需要却没有被数字化扫描的一本。
顾无觅打了个寒战。
林心予还抿着唇思考, 她下意识伸手搅着自己垂落的碎发,柔顺的发丝从指尖滑走……顾无觅又开始觉得这个动作眼熟。
可又有* 哪里不对。
林心予最终下了楼, 然而在路过一楼的巨大镜子时却驻足。夜间双子楼熄了好些灯,自然不如白日亮堂,只有几盏侧灯还散发着微弱的光芒,不时传来飞蛾被灼热灯管炙烤的声音。
一只几乎被烧得残缺的飞蛾坠落在林心予脚边,她顿了下,抬头似有意识地望向身侧巨大的镜子。
这比宿舍的穿衣镜要高大且宽阔得多,能够映出全身,和身后漆黑如深渊一般的楼梯间,那是她方才走出来的地方。
彼时她并不觉得身后阴森,此时却无端察觉背后湿冷,似有非人、非此世之存在。
楼梯间入口似有人影。
可那是人类对非己之物出于本能的恐惧,呼吸的水雾打在玻璃上,掩映模糊了视线,就好像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可以阻止她的窥视。
但她能察觉到,楼梯间口的存在并无恶意。
她身上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冰冷,却又好似有极为强大的吸引力,这对深夜身体机能近乎降到最低的人类来说时致命的。
她会在此时放下所有警惕。
然后……等待“她”的到来。
林心予很轻地闭了下眼,镜中自己的画面在眼前消失的一瞬间,眼睫轻轻一颤。
她虽看不见,可她也会察觉……
有一双冰冷阴湿的手,从身后缓缓地环上了自己的脖子。
呼吸微微一滞,林心予下意识伸手,这次却被身上的存在先一步握住了手腕。
感知不会骗她。
的确有着除自己之外的存在。
可她不敢睁眼,只因两个完全一样的存在是不被世界规则允许的。只有闭眼封闭最为直观的视觉,这一现象才能钻规则的漏洞,短暂地存在且持续下去。
得以让她见到那人口中的……另一个自己。
殊不知顾无觅与996讨价还价:“换个方式出场。”
996冷漠无情:“不行。”
顾无觅难以置信:“为什么?”
996说:“原文设定如此。”
顾无觅怒道:“瞎说!原文根本没有鬼穿过次元壁以实体形式出现在林心予身边的描写!”
996没理她,在林心予闭眼的片刻,已经踩准时间讲顾无觅送了出去。
从林心予的影像出现在镜子里的那一刻,她作为魂魄便有了除林心予身体以外的载体,自然而然地附着到镜中世界,飘在林心予侧后方的楼梯间门口注视着她。而林心予封闭视觉后,“世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树叶”这一类似的规则出现漏洞,她被996强行拖了出来,以一种恐怖片中背后灵出场的经经典动作出现在林心予身后。
随机吓死一个无辜路人。
这个点还会在双子楼的,也只有保安了。
顾无觅侧耳听见轻微的脚步声,在逐渐靠近。
巡逻的保安快要来了,她们剩下的时间并不多。
握住林心予的手腕是下意识的动作,就如同她先前好几次都能精准捉住自己一样。她们之间总是有着奇异的感应,例如此时顾无觅手腕上传来一阵圈禁的感觉,就好像她自己的将自己的手腕握住一般。
这是永远没有尽头、将无限运行下去的指令。
以及蹊跷的是,先前几次她都没有机会认真观察过林心予的身高体形等,只能凭借着宿舍上床下桌的某些固定构造推断出林心予大抵比她矮上一点——可此时她飘在半空,却仍旧比林心予高不了多少。
她绕不到正面。
她如若想看见林心予的正面,则必须背对着镜子,那么镜中某种意义上已经失去她的存在,林心予和她都看不见自己的倒影,这个好不容易卡出的bug会消失。
不过仍旧没有定论的是,林心予在东三楼的电话,为什么会招到并不在对应西二十八楼的她?
但林心予被她握住手腕也不慌:“是你。”
下一刻,她问出了一个顾无觅从未想过的问题:“你的指甲并不长,身体除了凉也与活人无二……你是来取代我、成为我的吗?”
她说:“我嗅到你身上的味道。”
“与我常用的熏香,是同一种。”
顾无觅另一只手顺着衣襟往上,抚过脆弱的脖颈,停留在唇侧。
再然后向上,遮住了她的眼睛。
“不是,”她发觉自己竟然能够说话,声线与林心予别无二致,“你从始至终,都只是你。”
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
“是么。”林心予不置可否。
脚步声越来越近,她们来不及交流更多,刺眼的灯光猛地亮起,照亮漆黑一片的镜面。
“谁在那儿干什么?”保安提高了声音喊道。
林心予睁眼,方才的一切恍若浮生大梦,肩侧被压过的衣服没有一点褶皱,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手电筒的灯晃得刺眼,保安疾走几步进了一看,才见是个打扮得学生气的女孩。
“你是江大的学生?”保安将手电筒的光往下压了压,“这么晚了到双子楼干什么?”
林心予眼前还是方才强光晃动的虚影,好一会儿看不清东西,只能半眯着眼睛:“我来双子楼交导师要的资料,姐姐。”
保安点了点头:“哪个专业的?叫什么名字?”
林心予表现得人畜无害,这也的确是她平日的模样:“宗教学系,林心予。”
保安见她说得毫不犹豫,看着也乖乖巧巧的,对她的说辞已经信了七分,便道:“交完资料就赶紧回去吧,注意安全。”
林心予点了点头:“好,谢谢。”
她拢了拢被风吹得有些歪的外套,向楼外走去,再没有回头看那面镜子。
原来她从来都只是自己。
那场招鬼游戏,是真的.
林心予请了三天病假在宿舍休养,病好后回公司没上几天班便开学了。开学课多,她在提交了离职申请,出公司大楼时尚若水给她发了餐厅的定位。
她们平日里也会时不时约着一起吃饭算是简单的约会。不过暑假隔得远,虽然偶尔也在校园里见面,但联系还是比上学时少了许多,尚若水便经常拉她出门吃饭。
她低头敲字:东西太多,我先回宿舍放一下再来。
尚若水:没关系,你带过来吧,放在旁边也不会丢。
本也没什么贵重东西,更何况尚若水都这样说了,她再回宿舍耽搁一会儿也不见得礼貌,只好带着从公司拿回来的东西便去了尚若水发的定位。
距离学校并不远。
林心予这样想着,一面给家里的阿姨发消息,说今晚不用备她的饭,回学校整理东西,晚些再回去。
尚若水选的是一家火锅店,林心予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菜煮下去了,尚若水正往锅里倒一盘土豆片。林心予将塑料袋往地方一放,提醒道:“土豆片太早放,一会儿会溶在汤里的。”
尚若水动作一顿,又道:“无所谓,既然都放了,一会儿再点一份就好了。”
说罢,将一整盘土豆片都倒了下去。
林心予扫了一眼锅底:“我吃不了辣。”
这家店出了名的辣度惊人,红汤对她这种不嗜辣的人而言,单是闻着都觉得嗓子呛得疼。
然而尚若水却惊讶道:“你不吃辣?早说啊我点鸳鸯锅,现在都煮了肯定没法换锅底了。”
她还没说过?几乎每次出门吃饭林心予都得再三强调的事,都说了好些遍了,尚若水从未记住过,依旧会责备林心予没有事先告诉她。
林心予用托盘里的热毛巾擦了手:“你没说过今晚吃火锅。”
如若早知道,她肯定不会穿着一身浅色衣物来。
“就是突然想到了,”尚若水的语气已经有些不善,“之前不是说过今晚一起吃饭?难道吃什么也要提前几天通知你?你以为我是你们家阿姨?”
林心予心说我们家阿姨可不这样。
她没想将这句话说出来,可下一瞬,却不由自主开了口:
“我们家阿姨会记住雇主的饮食习惯,你又知道什么?”
第093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尚若水一时噎住了——是真噎住了, 林心予说话时她正将一块涮好的肉片夹入口中,却没想到一向温顺的林心予能说出这种话来。她伸手捂住嘴咳嗽几声,被迫弯腰脸都涨红了, 也没等到林心予有什么动作。
直到快结束时, 林心予才从抽纸盒里取出一张纸递给她。
尚若水狐疑地抬头, 方才一闪而过的气氛情绪在看见林心予面上担忧神色时消了大半,更何况她也给自己递了抽纸——虽说却是时间晚了些吧,但这也不是一个恰当的发火理由。
可她还是决定先将这件事掰扯清楚:“你觉得我记不住你的喜好?”
林心予在她未曾看见的时候咬了下嘴唇,亦疑惑于自己方才的言语,但还是顺着点了点头。
这在尚若水看来便是彻彻底底怀疑的意思,一时间她也顾不上吃东西了,声音似乎是软下来,含着委屈似的:“我都记得啊,我手机上还有一条备忘录专门记着你的饮食喜好呢。偶尔有一两个忘了那也是因为……因为我们暑假太久没有见面吃饭了,所以我这不是又约你出来吃饭嘛。”
她瞥见林心予眨了两下眼, 眼睫翻飞好像两只活泼的蝴蝶, 却又衬得人更沉静——她知道这是林心予心软的表现, 每每她狠不下心来,或是反思自己做错了事,便会露出这副神情。
尚若水趁势又说:“所以你下次提前提醒我, 问问我知不知道,就当是默契测试了,好不好?”
林心予温声道好, 方才那一句话好像只是一闪而过的某种错觉,她仍旧是那个性子软弱好拿捏的林心予。她将碗筷在茶水里过了一遍, 扫了眼桌边夹着的账单。
尚若水见她开始吃东西,暗自松了口气, 主动用空碗盛了一碗水推到她面前:“你吃不了辣的话,在水里涮一下吧。”
林心予没说什么,没生气但也没表现出多大感激,颔首道:“谢谢。”
然后拿起手机扫码加了几道不用下锅煮的凉菜。
尚若水没意见,反正也不是她付钱——准确来说,就算是AA最后她之后也能从林心予那儿想方设法补回来。
但她察觉林心予没怎么说话,总归还是不高兴,便凑到她身边小声哄道:“对不起,我错了嘛。下回我们去吃粤菜怎么样?学校附近新开了一家,听说味道挺不错的。”
林心予没什么剧烈反应,筷子顿了下,轻声道:“嗯。”
还是从前的性子没有变过,尚若水知道她这是开心了,跟小孩似的,三两句就哄好了,甚至不用付出什么实际的代价。服个软,给个实现与否无所谓的承诺,就能换得林心予的原谅。
她以为这件事就此揭过,却又没想到林心予忽然抬眼看她:“什么时候?”
尚若水愣了:“嗯?”
林心予的表情很是无辜,似乎只是她顺口问的一句:“什么时候去吃那家粤菜?”
尚若水开始迟疑:“呃……下周三晚上?我没课。”
林心予道:“我有课。”
尚若水说:“……周末不行,下周末我博物馆有排班。”
林心予放下筷子,转过身来看她,很认真地想要立刻将这件事解决了一样:“那你说什么时候?”
气氛好像有些僵,尚若水今天第无数次没想到林心予会是这个态度,只好拿出手机看排班表排课表等一众日程,最终定下来时间在下下周六晚上。
林心予轻描淡写地提醒一句:“记在备忘录里吧,可别忘了。”
这根本不是林心予平日里对她说话的语气,尚若水觉得怪,可又说不出哪里怪。好像往日林心予本就是这样说话的,淡淡的语气,听不出喜怒,今日也是如此——但还是说不出来的诡异。
她听从林心予的话打开空白的备忘录,新建一条,写下吃饭时间和地点。
然后举起手机朝林心予晃了晃:“这样好了吧?”
林心予看着她备忘录左上角1/200的容量记录,嗯了一声。
再然后她微微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可又低头重新拿起了筷子,若无其事地吃东西。
尚若水因此没见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迷茫和疑惑,只捕捉到她先前的欲言又止,没过脑子便问:“你还想说什么?”
林心予怔了一下才抬头,她抿了抿嘴唇,尚若水还以为她又要提什么要求,却听她道:“没什么。”
莫名其妙。
不过话说回来,学校附近新开的那家粤菜,对林心予当真有着这样强的吸引力?
尚若水不记得林心予从前是否也喜欢粤菜,哪儿来的记录林心予饮食喜好的备忘录,都是她瞎编的,既然是她提出来的约会,林心予又没有反驳,那当然是她来决定吃什么。
尚若水收起手机:“这下不生气了吧?”
“没生气。”林心予还是不咸不淡地道。
这还叫没生气?气氛冷得她都觉得不用开空调了。还在闹脾气呢,尚若水没耐心哄她了,爱怎样怎样吧,反正林心予生气不过半小时——最多半小时,就会主动来道歉说自己方才态度不好了。
但尚若水等这顿饭过半也没等到林心予向她道歉。她还没吃饱,倒是林心予先放了筷子,捧着热茶小口喝着。
“你吃好了?”尚若水问。
“嗯。”林心予淡淡道,茶水的热气将她的双眼模糊,尚若水看她的眼睛隔了层雾,看不真切。
她好像捕捉到一丝……好像是冷笑的情绪?
是自己看错了?
茶雾散去,林心予垂了眼,眸中神色被掩住。再抬眼时,已经被尚若水目不转睛盯了很久,她有些疑惑,放下茶杯,柔声道:“怎么了?”
尚若水察觉她又变回了人畜无害的模样,可今晚的一切实在太过蹊跷,她已经骗不过自己了——
林心予绝对有问题。
在自己面前演着戏呢。
可究竟是为什么呢?
林心予从前滴水不漏的,自己也能十分精准地把握她细微的情绪变动,力图长久稳定地维持这段关系,事实证明也成功了。不过几天不见,林心予为何却好似换了个人,还在她面前演戏?
依她对林心予的了解,如若真的不想再继续这段关系,或许还会掩饰一段时间,逐渐疏远才是。
她不是直来直去的性格。
今晚却是鲜有的强硬。
难不成是在别处受了什么欺负,将情绪带到这会儿来了?
换做从前尚若水会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林心予的事留给她自己解决,跟自己关系不大。可现在林心予的情绪已经影响到这段关系的稳定了,她不得不主动开口问询:
“最近不高兴?”
恰巧服务员送了果盘来,她捏了颗圣女果递到林心予面前。
林心予恹恹扫了一眼:“谢谢,我不吃圣女果。”
尚若水:“……”
她果然就多余管林心予的闲事。
这也不吃那也不吃,谁记得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真当自己是她家阿姨?还是林心予的食谱重要性堪比玉器形制的演变?
尚若水深吸一口气,勉强克制住了翻白眼的冲动,将手中的圣女果扔到骨碟,软着声音道:“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林心予:“什么问题?”
尚若水只好又重复了一遍:“最近不高兴?”
林心予换上幅度完美的微笑:“没有啊。”
尚若水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又咳嗽起来。
眼前忽然涌进一片白色,林心予取了一张卫生纸递给她,语气无辜:“怎么又咳嗽?感冒了?”
尚若水勉强扯了下嘴角:“啊对……可能是你前几天发烧传染的。”
顾无觅没想到这种时候都能被她拖下水,在心中啧了一声。
林心予说:“啊,对不起。我药还剩了一些,今晚给你送过来?”
“按时吃药,”她柔声叮嘱,“很快就会好的。”
尚若水猛地抬头看她,似乎想要揭开她的真面目。
可林心予就是林心予,不是其他任何人。
她将原本递给尚若水的纸巾放在桌上,抬手将一缕碎发挽至耳后,语气中除了茫然还有担忧:“怎么了?”
怎么了。
又是怎么了!
她们今晚的对话就弥漫着“怎么了”和“没什么”,她都快要怀疑这几天林心予是不是瞒着她偷偷报了什么茶艺速成课,说话风格变得如此……如此难以形容!
处处针对她,又处处将她往坑里带,最后还要装作一副无辜可怜的样子!
林心予被她盯得抿了下唇,眼神挪开了:“看着我做什么?”
尚若水再受不了了。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坚定地说道:“你不是林心予。”
林心予不为所动,甚至……面上的不解更深。
“林心予绝对不会这样说话……”尚若水喃喃道,“你是谁?”
林心予微蹙眉心,担忧地看着她:“你在说什么?我就是林心予啊。”
“不、你不是,”见她有倾身的迹象,尚若水猛地往身后避开,椅子在地面滑出刺耳的一声响,“无论你是谁,从林心予身上……”
她兀地噤声,似乎反应过来这样说也许会惹怒眼前的存在。在一切尚未明晰之前,残存的专业本能告诉她不能够贸然动作。
她眼中闪烁着惊疑不定,可更浓的是恐惧,对未知、不可掌控事物本能的恐惧。
顾无觅笑了一下。
林心予此时的笑更令她毛骨悚然,尚若水咬紧了牙关:“你究竟是什么东西?”
林心予眯了下眼,很温和无害地:“你猜啊。”
第094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她说完这句话便没有再动静, 只笑盈盈地望着尚若水。后者已经同她拉开一段距离,几乎是处在同一张餐桌能够隔的最远位置。
尚若水此时不敢看她的眼睛,却不知正好顺了林心予的意。她方才见林心予欲言又止并不是错觉, 此时移开视线又错过了验证的机会。
她听不见林心予轻声的警告:“差不多了。”
顾无觅却还没玩够, 这几天她于林心予的联结越深, 便逐渐能够在更多时候控制这具身体的言行——而在林心予的默许下,甚至能够控制更久,不过这也是她第一次控制这样久。
她前前后后说了那么多,林心予早便想阻止了,是以没能让她顺着之前粤菜的话题说下去。此时更是正色,顾无觅纵使不愿,也得将控制权还回去。
顾无觅无法同她直接交流,只能听“自己”说话,然后颇不情愿地将控制权让渡出去,回去休养生息了。
类似的事她先前也没试过……不知道下次再能出来得是什么时候。
不如回去找机会让林心予多读点文献——是了, 她前些日子发现, 自己的能量强弱竟是根据林心予阅读文献的时长来决定的, 大抵是因为林心予读的那几本多多少少沾点鬼神之说,阴差阳错竟将能量传到了她这儿。
林心予似乎也发现了。
毕竟无论是洗漱、护肤,还是换衣服, 她盯着镜子的时间越来越长,试图努力从中看出不同寻常之处——每每都能予顾无觅简单地眼神交流,镜中人弯起眼睛微笑, 便是她想象中那一夜电话中声音的主人应有的模样。
戏都演完了,林心予对尚若水本没有那么大敌意, 不过被顾无觅这样挑出来一说,她倒也觉得的确有几分尚若水的疏忽, 只是远不到二人决裂分手的地步。可顾无觅的所作所为已经让事态的发展超出了自己的预料,一时间她亦有些犯难。
她只好沉默着等尚若水先开口,可她的无言似乎在尚若水眼中成了某种默认,愈发坐实了她并非真正的“林心予”。
上一个问题没能得到回答,可毕竟是原书主角,尚若水勉强找回一点理智,故作镇静地问她:“你要做什么?”
林心予没想到她已经入戏了——也不能算是完全没想到,顾无觅演得那样像,虽说不是天衣无缝,可怪力乱神的东西,谁又说得准呢?更何况是她们这一类原本多多少少就信一些、见过一些,只是并不十分了解的。
她只好试着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可怕,用寻常的语气安抚道:“我不做什么,若水,冷静点。”
尚若水与她眼神无声地对上,忽然松了一口气。
林心予看她肉眼可见地松懈下来,可并没有完全放下警惕,仍旧坐得有些远,半是迟疑地问:“你刚才……”
“我刚才怎么了?”林心予担忧地看她,抬手意欲去握她的手,“若水,你脸色好差。”
尚若水躲闪不及与她的手相触,是温软的。
活人。
尚若水半眯起眼:“你刚才……你不记得刚才的事了?”
林心予不擅长说谎,可眼下无论怎样都是谎话,她总不能直接告诉尚若水自己身上有另一道意识的存在——尚若水定会被吓着的。而同时,她张了张口,顾无觅竭力阻止着她将真相道出。
就像方才自己阻止她将这场恶作剧进行下去一样。
她只好道:“刚才我们一直在吃东西呀,你说什么事?”
尚若水狐疑地盯着她,林心予本就心虚,有些撑不住,刚想要移开视线,熟悉的感觉再度传来——林心予自然地挪了下骨碟的位置,将碗筷摆得更整齐些,这才重新抬头对上尚若水的目光,愣了一下,像是刚发现她仍旧盯着自己,手指微微蜷了蜷:“有什么……问题吗?”
她是真的不知道。
尚若水确认了这件事,还是追问:“你真的不记得了?我们刚刚还约了下下周去吃饭。”
“嗯嗯这我记得呀,”林心予眨了眨眼,“下下周六晚上去吃学校附近新开的粤菜嘛,你那天下班早,我去接你?”
挑不出错的回答。
林心予接得如此自然,尚若水甚至不知还能如何试探——或许真的是自己出现幻觉了?这桌火锅的菜都是自己点的,也没点菌子啊。
总之是怪事。
她随意回了句“再说吧”将下下周六的约定敷衍过去,估计林心予一会儿就会将这件事抛在脑后。可一低头,自己骨碟里的一颗圣女果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为什么在我骨碟里?”她没留神问出了声。
“圣女果?”林心予说,“刚才掉地上了。”
不对,还是有哪里不对。
可尚若水实在挑不出别的错处,涮好的菜也吃得没滋没味。最后锅里不知还剩了多少东西,总之是没胃口,扫码结账了。
她一如往常那样让林心予扫码,往往这个时候林心予会答应,然后付款,二人一起离开,便没有再然后。
可这回林心予一反常态,付款前将手机递到她眼前:“核对一下,菜都是对的吧?”
……什么肥牛腰花海螺片,尚若水根本记不起来自己吃了这些,大抵是倒进锅里就没再捞起来过。
她点了点头,林心予便收回手机付款。
尚若水以为这事儿到此为止了,结果手机忽然震了下,她拿起来一看,是林心予的消息。
“订单截图发给你啦,”林心予说,“微信支付宝,都行。”
尚若水滑动页面的指尖顿了一下。
她差点脱口而出“之前不都是你付钱吗”,可这句话想想就不对,要是让林心予意识到以前出门吃饭大部分时候付钱的都是她,说不定不仅以后都要AA,还会将之前的付款页面都翻出来。她可不能吃这种亏。
她摁灭手机,对林心予道:“改天转给你行吗?上个月项目的经费报销还没下来,博物馆的工资也还没打……”
林心予十分同情似的“啊”了一声,说了句:“那你别忘了就行。”
“当然。”
二人出了火锅店,吃饭前尚若水原本还想着饭后在商场里逛一会儿,再买点东西——反正也不是自己付钱。可走出店面才发现已经接近九点,也不知她们为何在店里待了那样久,似乎就是很寻常地吃饭聊天?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
“那我们就回宿舍?”尚若水说,“明天博物馆有我的排班。”
林心予没意见,她甚至有些担心“自己”有意见。好在那位祖宗似乎是真的能量耗尽了,也没再出来作妖。
二人就这样漫步回宿舍,从冷气充足的火锅店里出来还有些热,不过比起白天已经好多了。林心予额头浮了层薄汗,等红绿灯时尚若水在看她,转头时耳坠轻晃。
“很热?”尚若水伸手来牵她,她恰好抬头去看红灯剩的时间,错过了。
“还好,”林心予说,“火锅店里空调开得太低了。”
“一冷一热容易感冒,”尚若水伸手揽她,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一会儿回宿舍空调温度别调太低。”
林心予发间有清淡的茉莉香,尚若水有一回陪林心予取快递时看见了她的洗发水,茉莉香的,是她买不起的牌子。
这种香气固然淡雅沁人……可嗅久了,好像也从中窥得些别的东西。
视线下移,她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随口夸了句:“耳环新买的?很衬你。”
林心予抬手在耳边摸了下:“是吗?谢谢,我妈妈买的,我回去问她链接?”
得了吧大小姐,链接给她也买不起。
她总在这种时候觉得自己离林心予其实很远——每当她提起家人,不经意间流露出的气质,是自己前半生都不曾拥有的东西。
所以她靠近、想方设法得得到,只要她得到林心予,那么属于林心予的一切,都是自己的。
一切。
她想要低头在林心予脸侧落下一个吻,对方却推开了她:“别闹,绿灯了。”
尚若水“啧”了一声,没让林心予听见,二人过了马路回到学校,照理来说尚若水改在宿舍区入口便与她分道扬镳,可今日不知为何,也许是她还沉浸在刚才的氛围里,她竟一路随林心予走到了她的宿舍楼下。
“谢谢你送我,”林心予在两级台阶上看她,声音轻得好像下一秒就要破碎,仍旧是尚若水最熟悉不过的模样,“快回去吧,路上小心。”
尚若水看她转身刷过门禁进去了,才想起自己方才想吻她,却到最后也没有得手。
这次怪什么?
怪红绿灯吧。
如果她们再早出来一会儿,就不会卡在等红灯的这几秒。
不过说起来,现在是什么时间了?
尚若水又察觉包里的手机在震动,这么晚了还能有谁,她摸出手机一边想,大概率又是广告推销或者诈骗,挂了就行——电话却自行接通了。
街灯接触不良地闪,通话的页面还亮着,尚若水没听见任何声音,正欲挂断,却忽然被一片落叶遮了眼。
起风了。
她伸手从脸上将落叶拿走,低头再看手机时却发现通话时间竟然是00:00,一时间怀疑是否又是什么新卡出的bug。但她随即看到来电人姓名——
林心予?
潮湿闷热的风毫不留情地吹过,她猛然想起手机坠落的那个夜晚,她也是送林心予回宿舍,站在这盏路灯的阴影下。
她从另一个世界招来的鬼魂,其实已在暗中观察她,很久,很久。
第095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回到宿舍放下包, 终于短暂地松了口气。
已经开学,舍友们都住了回来。她们宿舍一向极具边界感,此时除了一位舍友还没回来, 另外两位都在桌位边关上了帘子, 没人注意她的异常。
林心予也关上床下的帘子, 转过身对着几乎空无一物的桌面出神几秒,伸手将书架上的化妆镜拿了下来。
她打开台灯,这个颜色的光显得她脸色苍白,没什么血色,她觉得不好看,又调到暖黄色的光。
这下显得没有那么阴森了。
宿舍里除了自己还有别人,她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肆无忌惮地与顾无觅说话,只能看她在镜中无辜地眨了眨眼,好像今晚之事与她都毫无干系。
——才怪了。
整顿饭吃下来就没几分钟是受林心予控制的,净被这人抢了去, 她只能看这人和尚若水有来有回的……
不过许多话倒也的确是她想说的。
只不过她大概率会选择息事宁人, 而不是将可能会挑起矛盾、纷争的问题摆上台面。
她想要轻斥两句, 又半个字也说不出来。一方面是因为这人好像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后果,另一方面是为着宿舍还有人。
她似乎说不出口。
五分钟后,舍友掀开帘子出门接水, 打开门又退回来与她搭话:“心予?你准备回家?”
林心予点了点头,将笔电充电器数据线一同塞进背包,跟在她身后出去了:* “嗯, 周末都住家里。”
舍友感慨了一句:“真好啊。”
二人说说笑笑,林心予低头看手机, 打的车已经快到校门口了。
她一路回到家,上了楼便进卧室将门锁好。这会儿家里没什么人还醒着, 毕竟从学校打车回来路上花了不少时间,家人和阿姨都睡下了。
再然后,便是对着床边的穿衣镜。
她将背包搁在座椅上,转身时感到身子一阵轻盈——她愈发相信灵魂是有重量的,至少随着另一道意识的能量增强,她亦能够察觉到对方的来去,诸如此时。
她凝神望向镜子,果然见镜中人影的行为与自己已经有了细微的差别。
“她”朝自己眨了眨眼。很多时候她们用这种方式来进行沟通,只是一个确认“我在”的环节,通常不会引起旁人注意,但也足够让望向镜子的本人察觉到奇异之处。
林心予原想一回来便与她进行一次严肃的谈话,包括但不限于她究竟为何而来、想要什么、为什么插手自己的事——可她又忽然想起“她”其实已经说过“她”便是自己,那日的招鬼游戏并非一无所获,只是自己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时机与她开诚布公地交流,将这件事抛诸脑后。
林心予又不那么着急了,她没坐椅子,用酒精湿巾擦过手,将睡衣扔进篮子里提着进了浴室。
她还保留着回家先洗澡的习惯。空调刚打开没多久,浴室的通风效果并不十分好,这会儿还有些闷。不一会儿湿漉漉的水声响起,单向玻璃也模糊起来。
水汽里蒸腾而起茉莉淡雅的香气,发间的水珠顺着优美的曲线滑落。林心予从玻璃上并不明晰的倒影移开视线——
等等,为什么?
她后知后觉这并非自己的行为,是某人刻意引导着她转向,将玻璃倒映的画面从脑海中抛却。
是不敢看还是……
泡沫好似云朵将身体遮蔽,玻璃上只映出并不明晰的线条。她转向另一侧——半身镜事平日里洗漱时照的,虽也模糊在氤氲的水雾里,但总归能映出人样。
“为什么别过眼?”
她轻声询问。这段时日她发现,自己主导身体时,“她”能知晓自己的一举一动;而当“她”成为主导时,自己与外界的联系却时断时续,尤其是当她想与“她”直接沟通时。
她闭上眼,将主导权缓慢让渡,半晌后再睁眼,指尖残留着已经凉掉的水汽,眼前的玻璃上多了四个字:非礼勿视。
“非礼?”林心予伸手抚上了镜子,这一次她知晓那道魂魄已不在自己的身体之中,潮湿蔓延过暖黄色的灯,声音轻得好像呢喃,似乎此时浴室里存在的本就是两个人,“你说你就是我……是真的吗?”
愈发多的水汽模糊了镜面,顾无觅察觉自己似乎正逐渐远去、退至难以追逐到的更深的镜中世界。可有一只手拂过镜面,将潮湿的水雾都擦净。
镜中空出一段颜料被宽而粗的笔触涂抹而过的痕迹。
而这抹颜料便是她自己。
而并非是别的什么。
镜中之存在,从始至终,都是她自己。
隔着分割两方世界的玻璃,顾无觅又被这片突然明亮起来的色彩拉了回来。林心予的手尚未离开镜面,而是久久在其上停留。
周遭皆是热意,可玻璃的温度……是冷的。
逐渐席卷的潮意里,顾无觅说不了话,隔着镜子与她十指相扣。
林心予的指尖微微蜷了蜷。
只要她想,只要她想,她能够随时从中抽离。
可在热意弥漫的世界里有一抹来自地狱——哪怕是来自地狱,彻骨的寒意,又怎会不够有吸引力呢?
她好像扑火的飞蛾——这种只会一味送死、分不清真假的生物,永远不知死活地往燃烧的火焰、炙热的灯管上撞。它们本该畏惧灼热,可对光的渴望使之将恐惧忘却,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也不知有无悔意。
但林心予想,扑火的过程,应当是美好的。
明知危险,仍旧渴望。
附在人身上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的存在,三魂七魄既与肉身融为一体,那么它能够容纳的空间便是有限的,断然容不下第二份存在。
所以人们日夜惊慌、恐惧第二道意识,它被称呼不属于自己的,“鬼上身”在玄学中被视为棘手事件,人格分裂需要得到治疗——一具身体不能长时间容纳两道完整的灵魂,她们看似相互扶持实则挤压各自的生存空间,直至彻底融合,或两败俱伤。
可明知如此,她却仍旧希望“她”不要离开。
不要留下自己一人。
手上的力道若离若即,好似一个一触即分的吻。可她还想要更多,想要永不消逝的痕迹。
那么她只能握得更紧。
直到……直到将“她”永远锁在自己身边。
但另一面似乎在挣扎,极力从这份过于浓烈的情绪中抽离出来。林心予察觉未与她交握的左手几欲抬起,可都被她摁了下去。
“想写字?”她施施然抬手,却是将镜面上的水汽尽数抹掉了,“不准。”
如此一来对方再没有反驳的余地,肢体的交流固然最为直观,可此时“她”尚在镜中,又如何与自己周旋?
林心予诡异地察觉到一丝微妙的愉悦,这段情绪似乎从内心深处腾起,占据了她思考的能力。与她被迫紧扣的手僵硬了一下,也受到这份情绪感染。
没有她所想象的恐惧,而只有……一点疑惑。
像是在疑惑她为何会对这件事生起控制的欲望,这与她从前的模样相差太大,并不像是林心予“应该”成为的样子。
“你不……害怕?”林心予盯着镜中的眼睛,好似含着一层潋滟的水雾,只单纯是因身处浴室而起,就像热水使人的脸颊泛红。
怎么还问起她了。
顾无觅快要被活人的体温烫伤,偏偏林心予还不肯松手。手上传来的温度让她几乎无暇去想别的任何事。她微微喘了口气,镜面再一次模糊起来,这一次模糊的地方,是嘴唇。
她舔掉了唇角的水珠。
二人隔着镜子相望,对方眼中都盈着自己读不懂的心思,此时面色模糊了大半,更是难以猜测。
林心予放松了手上力度。
顾无觅总算能得片刻喘息,镜外热气弥漫,对应到镜中便是冰冷的水雾,她眼睫上结了霜花,却并不觉得冷。
低温才是她适应的常态。
可林心予的热意又露出某种同类相吸的特质,她身不由己地穿进镜中,再顺她的意与自己产生联结。
这种感觉很微妙。
正如她只有与林心予并不处在同一个世界时,才能短暂窥知她对自己的好感度。
75%。
和25%。
这两个数值是矛盾的,它们加起来恰好能够凑到100%,可顾无觅观察了这么多天,发现它们总是此消彼长。
她尚未理解这两个数值的含义。
或许只要有其中之一达到100%就可以了吧?
不过若其中一个是对自己的,那另外一个,又是对谁呢?
顾无觅还没找到答案,林心予并没有松开她的手。她也没有就刚才在火锅店的事向自己兴师问罪。
毕竟,尚若水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人。
只有自己才是她的一部分。
林心予牵着她的手,顺着镜子缓慢下滑,落到洗手台的边缘,半身镜再映不出的地方。
可从这个角度镜面映现不了的地方,翻转后也依旧有它的空间存在。
镜中世界无限广阔,水汽再次掩住了镜面。
只有“林心予”自己,才真正的、毫无保留的,爱着她。
第096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但这份爱同时又并非属于她一人, 或许从身体里另一道意识存在之初便已经脱离控制,既是如此,又何来变质之说。
镜中之人与身体的联结并没有现世那样强, 毕竟死后的世界与鲜活相比注定寒冷。顾无觅恍惚间以为自己并不是在……被带着, 而是她逐渐收回了主导权。
林心予调高了被水汽蒸热的浴室温度, 抽风系统的运转弱下来,视野中的一切被掩映在半透明的白色水雾中若隐若现。
喘息的尾音同机器运转的嗡嗡声淹没在一处,她闭上眼,脑海中仍旧映出暖黄色的光影。灯太亮了,她不得不闭眼,或是低头,视线都被半透明的雾气笼罩。
再然后,镜中的手打开了洗漱池的水龙头。
温凉的水流汩汩落下,她赤脚站在地上已经凉掉的积水里,薄汗都被清洗干净。
林心予伸手关掉它, 抬头时镜面一片模糊, 却已经有水汽凝结成一片, 聚为水珠从光滑的镜面上滚落,得以揭示出清晰的一条线。
她从数条线中望不见自己的眼睛。
清晰的重现好像可以避开了眼睛,只让她窥见镜中微微泛红的嘴唇。有些发干, 在浴室待太久了。林心予抿了下唇,她的五官、甚至每一处躯体的控制权好像都分散开来——嘴唇是自己的,舌却不是。
身体在对并非自己存在的入侵做出本能的抗拒、和无能为力的自保。
她好像心甘情愿被献祭。
成为鬼的战利品。
但“她”的动作却不带任何旖旎心思, 似乎只是顺其意而为,林心予瞥见镜中手有抬起的迹象。她抬手, 隔着玻璃再一次与对方的指腹触碰。
更深的体温将它染上热意。
此时这热意仍未散去,手指往下触碰到的温度依旧是冷的。她对自己的身体足够了解, 冰冷却并不僵硬,不同于传说中所描写的冷硬,而仿若是一片能够蔓延的濡湿,侵染过每一寸。
沾有活人体温的。
“她”似乎想要抽回手去,林心予察觉的自己的手在往后使力。她们总是如此,一方的心意不能够立即传达到另一方,只能凭借着肢体语言来猜测心思。
林心予微微倾身,将它抓得更紧。
她好像也听到镜中的一声喘息。
鬼也会呼吸吗?
如果会的话,那么方才的所有,都应当同步才是。
镜中人没有挣扎,而是静了片刻,指腹轻轻磨着手背。
热意在一点点褪下去。
她方才也净了手,水珠从二人掌心相贴的部分缓缓淌下,略有些痒,林心予这回也想松手了。
她触碰到镜子的冰冷。
下一瞬,手中所有的热度都如同潮水般退去。
她好像只是在触碰一面镜子。
身体在那一瞬间多了重量,思绪有短暂的昏沉,她不由得伸手扶住了洗漱台的边缘,以免让自己摔倒。
磕在冷硬的台面……会很痛吧?
思绪跑到漫无边际的地方,又是几道水珠滑过镜面,滴到池子里。
发尾的水珠滑过锁骨。
一路下坠。
冷意刹那间蔓延而过,林心予打了个寒战。
却又有暖风缓缓吹过,淋浴的水温被调高了些。
她好像受另一人控制似的,又在热水下过了一遍。
这会儿倒是不冷了。
林心予披着浴巾擦干水,穿着夏末轻薄的睡裙,茉莉香气都□□发帽裹在头顶,像是要以此留住什么。
身体乳也是茉莉味的。
奶白色的膏体在皮肤上晕开,一点一点消失不见。她此时已经离开了镜子能够映射的所有范围,一举一动都真真切切地传达给第二道意识。
浴室的灯灭了。
林心予涂抹着身体乳,却是在走神。方才她所提出的问题其实早已有答案。
“她”是另一个自己,真正的、毫无保留地将一切奉上。
却不求任何自己需要给予的回报,只因她们本是同一存在的两面。
一荣俱荣,一损……
鬼也会消散吗?
“她”寄宿在自己身上,同时又穿梭于镜中,人世间的障碍都阻拦不了她似的。不知不觉间林心予好想将名为“希望”的存在寄托在“她”身上,可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所以“她”亦没有正面回答自己。
卧室的空调温度有些低,林心予抹完身体乳,吹干头发拆了张面膜。刷手机时偶尔遇到深色的页面映出自己的脸也并看不清楚,算是起到些掩耳盗铃的作用,她有些担忧自己与她眼神相交后又……做些什么。
已经洗过一次澡了。
但她还是没忍住,并且发现了新的交流方式。
她闭眼假寐,备忘录上是她写好的一句话:为什么不喜欢尚若水?
再睁眼,下一条说:问你自己。
林心予慢吞吞地打字:就是你呀。
顾无觅拿她没办法,再躲意识就会彻底沉入黑暗,那是被称为睡眠的运转机制。
她只能顺着将话抛回去:不喜欢她。
她不喜欢就是林心予不喜欢,可林心予对尚若水还并没有到……不喜欢的地步,除却今日顾无觅闹了一番确实挺解气,但还是……心有不忍。
她好像哄小孩一样:别闹。
备忘录:你管不着。
林心予无奈地笑了一下,顾无觅从手机屏幕的倒影里看到这神色好似是……宠溺?拿她当小孩子看。
林心予:你跟她有过节?
这样问有些奇怪,但既然都存在另一个自己了,那么存在另一个尚若水或许也不是什么怪事,林心予想。
备忘录:。
直接气得不理她了。
林心予也觉得有些沉闷,她果然不是能够很好地与人相处的类型。社交对她来讲太困难了,要想面面俱到,又要尽可能保全自己的所在……可这二者本来不就应当是冲突的吗?
与人相交尚且困难,何况与己。
她叹了口气,摁灭手机后倒扣着放在一旁,将面膜取下拍了拍脸,关灯拉上被子睡了。
意识陷入昏沉,顾无觅并没有强制开机的权力,被林心予这副遇到困难主动放弃的样子气得发晕,却抵挡不住扑面而来的睡意。
再次……沉入无知觉的领地.
林心予在家度过了无比平淡的一个周末,阿姨做的菜依旧清淡可口,却难逃回学校吃食堂和点外卖的命运。
在家待到周一下午才拖着行李回学校,第一节课在周一晚上,与尚若水同一节的通识选修课。
往常都是她先到教室,帮尚若水也占好座后微信知会她一声。林心予到教室给她发消息,这才发现自从火锅店分别后,整个周末二人半个字的消息也没发过。
连“早安”和“晚安”也没有。
林心予并不经常主动找她说话,不过尚若水总有话题与她聊。说是聊,其实大多数时候也就是尚若水单方面输出,林心予回“嗯”“这样”“原来如此”“好呀”以作捧场。
不过她向来有求必应。尚若水抛出的话题么,似乎也没有很大的延伸空间,诸如她在宿舍门口发现一只落单的小猫,想要买猫粮给它喂但月末生活费告急;学校超市的校徽徽章出了两个不同的颜色很像情侣款,有点心动但是价格超预算了……
最后猫粮是林心予买的,校徽么,大概也是她出的钱?林心予有些不记得了。
她察觉些许怪异,可随后将这股异样暂且压下去,拍了座位的大概位置发给尚若水。
林心予:占了座,在这个位置~
手机快要自动熄屏的前一秒,她瞥见聊天框顶部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再变回“尚若水”这一平平无奇的备注。
可她什么消息也没有收到,林心予滑动手机以免它暗下去,顶部又变成了“对方正在输入中……”。
这样反复约莫两分钟,林心予终于收到一句:好滴,谢谢宝~
这句话需要编辑两分钟吗?
但她并不想就这件事寻根究底,本也不是什么大事。正在与旁人说话,打字断断续续,APP出问题闪退,不小心摁下一个字符忘了删除……这些都是可能的原因。
她总是擅于找理由,似乎自己将所有的可能性过一遍,现实的伤害就能降到最小。
何尝不是一种自欺欺人的粉饰太平?
快上课了。
离上课还有2分钟的时候,林心予再发消息:快上课了。宝你到了吗?
顶部的文字变动不过三秒。
对面忽然发来一个定位。
林心予心下疑惑,瞥到好像是一处……郊外的山?
她只知晓那座山的旅游开发并不怎么好,上过的某节专业课提到过几次,似乎是庇佑那处的存在“希望”清修,不太愿意被打扰。
那节课的课外实践原本打算去这座山上,但计划的周末遇上下雨,山路泥泞难行,实践便延后了,到现在也没再找出个所有选课同学和教授都有空的时间。
那座山上除了几座游客并不常去的寺庙以外什么也没有,尚若水……去那里做什么?
可正当她拿起手机纠结是否询问,定位却突然被撤回了。
聊天框顶部再次变为“对方正在输入中……”,不多时林心予收到新消息。
尚若水:宝我突然有点事T.T这节课来不了,抱歉不用帮我占位置了。
十分客气的语气,让人挑不出错。
可她到底有什么事在郊外的山上?
那条撤回的定位原本是发给谁的?
如果是与寺庙有关的事,为什么不先来问专业更相关的自己?
林心予生平第一次对她人的隐私产生如此大的好奇心,她几乎要按耐不住询问的欲望。可直到上课铃响,她也只是攥着手机,没有其他任何动作。
可伴随铃音的,还有一声哼笑。
第097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自然听见那一声笑, 它并非出自别的地方,而就在意识之中。
除了第一夜在双子楼之中,她还是第一次直接听见对方的声音。
她的力量好像更强了……那一瞬间的感受并非错觉, 林心予不知这究竟算什么, 放任另一道意识生长, 直到她挤占自己的生存空间吗?
她们同属一体,却只有现世中的林心予才是真正的主人。
而另一道,无论如何,都是外来者。
她定了定神,总之先不管尚若水的事,专心听课。但五分钟过后打开的word文档仍旧只有不多的几行字,林心予咬了下嘴唇,索性打开语音转文字。
她得以分出神来想与尚若水有关的事,想那座远在郊区的寺庙。不知不觉打开了专业课的文献,又或许直接问相关方向的学姐来得更容易——但她连聊天框都没有点开, 回过神来时手指倒是停在与尚若水的聊天框上, 键盘已经弹出来。
林心予一惊, 连忙在空白处点了一下,键盘弹回去,尚若水那边能看到的“对方正在输入中……”也随之消下去。她不确定尚若水方才是否看到, 但犹豫再三,准备欲盖弥彰地发上一句:嗯嗯,你忙, 早点回来哦。
不对,这样显得好像自己知道她不在学校一样。
林心予甚至来不及去顾为什么自己会莫名其妙进了尚若水的聊天框, 哪怕对方大概率并没有看见自己的犹豫。毕竟这得尚若水也正点进她的聊天框才能看到,但她不想去赌任何的可能性。
任何会让她猜疑、忧虑, 以至于最后无可挽回的可能性。
但猜疑一旦产生,就再也回归不了最初。
可现下还有另一双眼睛盯着,将她看穿似的盯着。林心予指尖点在键盘上,一字一句地敲打:嗯嗯,那你忙。
然后熄灭屏幕当作无事发生。
但她只微微垂眼一瞥,就能看到手机镜面映出微笑的一张脸,容貌太过熟悉——毕竟每天都从镜子里瞧见的,以至于她无法说服自己忽视。那种表情实在不是自己平日里惯常做的。
都是“她”做的。
“她”究竟想干什么?
林心予突然察觉“她”与尚若水二人有着秘密,并且这是自己不知道的事,只有这二人心照不宣,哪怕她们几乎没有直接交流的机会。
那么……会是什么?
她将手机重新拿起,为了不让它熄灭——后来干脆倒扣在桌面上,眼不见为净。
电脑屏幕上是刚才打开没关的文献,这节通识课总归是听不下去了,不如看点别的打发时间。但电脑看竖排文字滑来滑去实在费劲,她开始想念iPad……思绪飞到与这节课全然无关的地方。
直到被下课铃惊醒。
尚若水仍旧没有回消息,林心予抓起手机到走廊靠窗的地方透气,犹豫再三又一次没提前发消息便给她打了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对方没有先说话。林心予看通话时间一秒一秒地往上递增,轻声开口:“喂?”
另一面传来嘈杂的电子音,信号并不稳,尚若水的声音慢半拍地传来:“心予?有什么事吗?”
林心予慢吞吞的,电话真接通了她又不知晓问什么:“你……晚上回来吗?”
又是一阵空白。
“什么?”尚若水没听清一样。
林心予握着手机,不知为什么出了汗,她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悸,就好像猎物被枪口对准,她想象自己是箭术课被瞄准的靶纸,却由于初学者学艺不精,箭矢不知会往何处飞去,在它钉上靶纸之前,朝向是未知。
但总归有一个既定的目标,哪怕它是未完成的。
此时自己便是被锁定的猎物。
不,不是自己。
窗外热风与双子楼里的冷风相碰撞,此时是在走廊,并非楼梯间。
而她所在的楼层,正是东三楼。
可身体却逐渐变得……更加轻盈了,好像有什么东西潜藏起来,将其自身埋到了最隐蔽的所在,于是暴露在阳光下的成了自己。
不对,应当说,从始至终,都只有自己。
“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尚若水又追问两句,“怎么不说话?”
林心予从方才的心悸中缓过来,她不知暗处的眼睛在何处。周围一切都太正常了,课间来来往往的人,谈话说笑,皆不知她们口中流传的校园轶事,可能在一瞬间成为真实。
林心予唤了两声尚若水的名。她不擅长说谎,可隔着电弧啊简单编两句还是会的:“若水?不好意思刚才信号不太好,现在能听见吗?”
尚若水沉默了一会儿,才道:“能,有什么事吗?”
林心予问:“你晚上还回来吗?”
尚若水的回答都比往常慢了不少,好像真的信号有延迟似的:“你有事找我?”
林心予睁着眼睛说瞎话:“这节课的老师发了小零食,不过不能过夜。你回来的话,我带给你?”
这倒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林心予明显听见尚若水松了口气,她对自己打电话的目的有着预测,而且后果是比自己编出的理由要重得多的事。她有事瞒着自己。
“没事,不用给我留,你自己吃吧,”背景伴随有脚步声,“这种事给我发微信就好了。”
两个人的脚步声。
林心予当然不会脑补什么脚踏两只船的狗血戏码,她还听到蝉鸣和纺织娘的声音,似乎尚若水在一片绿化很好的地方。
“刚才给你发了微信没回,”她温声解释道,“老师说下半节课点名抽查。”
第二个谎。
尚若水说若是抽到让林心予帮她应了。林心予再想不出第三个谎,被尚若水匆匆挂了电话。
啧。
她听见心里又是一声,不禁微微有些怒意。果然只有自己才最知道自己讨厌什么,“她”说得不错,“她”就是自己,熟知自己的一切。
林心予压下混乱的思绪,冷静地说:“你行你上。”
挑衅对我没用,她看见备忘录更新得飞快。
你得来找我。
林心予被磨得没脾气:“我怎么找?”
备忘录新增一页,林心予再睁眼,看见其上一个电话的标志.
之前无论如何也试不出再制造一个合适时机电话的林心予对着这个电话的图案冥思苦想,甚至到了将那条怪谈帖子从校园论坛里挖出来的地步。
凌晨0点,东西对应的楼层。
林心予之前并不相信这则怪谈,后来也是半信半疑。毕竟种种证据都表明她站在东三楼时,尚若水尚还未到西二十八楼,电话就已经接通到另一面——自称另一个自己的那位。
她全然是为着自己,这件事林心予后来才清楚。最初的时候,电话里拐弯抹角地说了几句,似乎并没带着几分真心。
但“她”所做说的话、做的事,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也无人清楚。
时间为零点不会错——这个时间点直至三更都容易招惹非人间的存在,楼层东西对应也不错,她与尚若水的确分属东西,只是对应不只有东西,还有上下……
她忽然顿住了脚步。
眼前没路,四下竟没人了。
原是她对着手机思考太过入神,将自己正从三楼往下走这件事忘了的缘故。本跟着下课后密集的人流,却没想到下楼时没注意,多往下走了半层,以至于嘈杂刚巧都被隔绝在地面以上。
地面以上?
那一瞬间林心予福至心灵,她意识到对应固然不错,那夜的对应也并没有出差错,后来的中断只是因为……
因为双子楼并非只有地上的三十层。
在这座高耸入云的建筑之下,埋藏着三层地下室。
她从未去过地下室,自然不知道那儿是用来做什么的。更何况大家平日里提起双子楼时也只会惊叹它的高大,无人注意地下的三层,以至于尚若水会下意识地将地上三楼对应到二十八楼。
可地上三楼实际上是这栋楼从地下室往上算起的第六层,也就是说……从三十层往下数,应当对应第二十五层才对。
林心予将“二十五”这个数字记在备忘录里,可这次没等新的文字出现,她再次点开了编辑。
三楼对应二十五楼,所以她能够接到当时正在与她对应楼层的“林心予”的电话,可这一次,只有她一人,并无第二个媒介的存在。
那么将两层意识合为一处,应当去的楼层是……
十四层。
双子楼并非东西完全独立,而是在十四层有着可供通行的走廊,上有华美的圆形结构,而往下则是规则的矩形。
十四楼向上与向下都有十六层可数,并且以此为分界,成天圆地方之意。
一切从来都有迹可循。
是夜,林心予从东楼上行,踏入了东西十四层共同的走廊。
她拨通自己的电话。
几乎没有停顿的,电话被接通。同时林心予感到有些晕眩,好像有什么从身体中抽离,真实的肉身往下坠,落到人世。
听筒里再次传来那个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只不过这一次,它变得更加熟悉:
“久违。”
第098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林心予听见自己的心跳, 无法忽视的声音,几乎要从胸腔中跳出。抓紧手机的手有些无力,连呼吸都在颤抖。
鲜少有如此失态的时候。
到了这时她反倒并不去想尚若水的事, 而是将权力心里都放在这通电话上, 对面的人声上。尽管她们曾坦诚相见, 共用一具身体已经多日……但她是第二次听见对方说话。
“第一次通话连接的是二十五楼,对吗?”杂乱无章地问出这么一句,林心予嗓子发涩。
“你已经猜到了,”对面却说,“不然不也不会来到十四楼。”
“那么,”林心予抿了抿唇,“你是因为我的召唤,才来到这个世界。”
“为什么这样笃定呢?”“她”含着笑,对这件事似乎并不在意,“一来就将自己定为本位, 为什么不能是我召唤你?”
林心予只有片刻的动摇, 但她很快否定了这个猜测:“你既说是另一个‘我’, 那么我想,你应当在另一世界经历了与我相仿的事,谁也没赢过谁。”
她在这类事上倒拎得清, 顾无觅没再继续与她绕弯子。她这时身处混沌,无法看见林心予的神色,只能凭借着从听筒里传来的声音判断林心予的状况。她似乎有些紧张, 顾无觅几乎能想象出她不断抿唇的模样,眼神或许不安地垂下。
“关于……你知道些什么?”林心予再度打破沉默, “两方世界似乎并不相同,你比我知晓的事要多得多。”
她省略的部分是另一个人的名字, 只因将生者的姓名透露给另一个不知生死的世界着实算不上是什么好事。
“我知道的事不重要,”顾无觅却说,“但我让你离开她,你会走吗?”
林心予没有立即回答,她在迟疑,或者说,已经无声地拒绝。
“你瞧,就是这样,”月色如一层薄纱笼罩下来,夜间披上并不明晰的雾气,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变得失真,“我太了解你了。”
可是林心予并不了解她。
这本就不是公平的博弈。
她只能追随着另一道意识动作,去猜测、推断未来可能发生之事,以至于对“她”知晓一切却不愿诉诸于口的态度有些不满。“她”帮自己,却并非毫无代价。
“那你就更应知晓,我不信空穴来风之事。”
“怎么* 算是空穴来风呢?”顾无觅顿了片刻,“我在你眼中,算不上可信?”
她担忧林心予下一句话冒出来“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类的,事实上林心予的确也在想怎样才能让这句话更符合语境。顾无觅及时将没有意义的哑谜制止:“好了,回到正题。她的定位,你看见了?”
林心予不为所动:“那你也一定知道,不如你先说?两方世界,你我既同生,自然我所经历的,也是你所经历的。”
顾无觅无奈地道:“她的定位在云郊山,那一片没怎么开发,通常不会有游客踏足,你知道的。”
林心予没应声,她便继续道:“既然游客不会大晚上的特地跑过去,那么她往云郊山去,便只有两种可能。”
求神,或是求“神”。
前者在江市另找个寺庙也能做到,甚至说不定网传有名气的寺庙香火旺盛,更灵验许多。求神不往香火旺处走,反倒跑去没什么人的不知名小山,那么只有可能是坑蒙拐骗。
林心予叹了口气,她最讨厌与江湖骗子打交道,更何况是解救不知为了求什么而陷进去的对象……不过她逗没听说过云郊山上有什么新型团体,想来不会是什么大势力。
她颇有些头疼:“她求什么?”
还瞒着她。
顾无觅觉得她很是矛盾,既要体现出一副全然不在意的体贴模样,显得有分寸感,又要克制心里的探究欲、控制欲……后者或许并不属于她,不过似乎是由于自己的进入,每个副本的主角受性格都与原书有微妙的差别,这并非自己的错觉。
伪装在这一瞬间破裂,无人知晓,她好像有些……维持不了这段完美无缺的关系。
顾无觅的目的达到,不再透露更多信息:“你为什么不自己去问她呢?”
这句话后通话再次陷入沉默,林心予走至落地窗前。穹顶式的设计使得这一处悬在东西两栋楼之间的空间分外通透,月光从四面的玻璃折射,微弱的光亮使得四周虽暗,却一览无余。
她好似从玻璃上窥见自己的面容,走近了打量,镜中之人仍旧与她同步,并没有做出其他动作。
但背后却有另一个与自己相仿之人,也举着手机。
她与林心予相隔整个走廊南北的距离,背对着彼此,中间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
林心予转过身去,对面之人似有意识,亦转身。
她们在位置相替的瞬间交错过对方的魂魄,那一瞬间,林心予抓住了她的手。
惯性使她被抵在玻璃上,手机滑落,砸在地面。
“你……想留住我吗?”
林心予从她的眸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或者说那双眼睛,并不属于自己。
她费力喘着气,刹那间的世界交融快让她窒息:“告诉我……你的名字?”
还是被猜到了。
顾无觅其实已经不去想原先的故事是什么样,她若是要贴合原书,那么此时便应当想办法让林心予不起怀疑,让尚若水的计划进行下去。但从她打破“破镜重圆”这一任务本身的规则时,一切便被推向截然不同的另一条路。
她不可能是林心予。
注定如此。
但她只能松开林心予的手,放任两处世界再次错开。
晕眩过后,林心予察觉“她”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防摔的手机壳十分耐用,她从地上捡起手机,通话已经挂断。此时已经快过十二点半,黑暗中响起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走廊上,白色的强光蓦地射过——
“是你?”巡逻的保安将手电筒往下压了压,“你在十四楼做什么?”
她还记得自己。
林心予思绪有些空白,如同方才的强光。但在保安疑惑地举起对讲机之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来找东西,晚上买咖啡时手机壳落这儿了。”
保安放她走了。
林心予下意识往楼梯间走,迈出好几步才想起来她已经不用遵循那个真真假假混为一谈的校园传说,遂改了方向往电梯去。
直到摁下电梯下行键,她才忽然意识到不对劲之处。
她……能听见“她”的声音了?
“嗯?超过三分钟才发现,”那个声音打了个哈欠,有些像自己,却又不完全是,“果然凌晨是活人精神最不济的时候。”
“初次见面,”她笑了下,补充道,“算是初次吧,四分钟前才见过。”
那一瞬间相交的影子。
林心予揪着上一个问题没放,在心里问:“你的名字?”
“顾无觅,”那个声音懒洋洋地道,“既然你并不相信我便是你,那么换个称呼也无所谓。”
装吧。
“我能听见,”事实并不全顺她意发展,顾无觅随即道,“你说我装。”
林心予默了片刻,心中闪过一连串毫无逻辑的词,诸如“天啊”“怎会如此”“怎么办”“哦所以呢”“就这样吧”“关我什么事”。
再然后这些话语都被掐死。
很显然顾无觅已经听见了,因为她毫不掩饰地笑了一声。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她仍旧寄宿在林心予的身体里,故而动作再轻林心予也能有所察觉。
林心予于是蹦出一句很不符合人设的话:“闭嘴。”
顾无觅惊讶:“你在命令你自己吗?”
林心予不太想活。
“但你死了就会成为我,”顾无觅十分周到地为她分析,“根据你死我活原则,我会代替你去处理所有剩下的事。”
林心予彻底闭脑,顾无觅接收到她的意愿,尽管还是能读到些林心予或许并不想公开的话,但她识趣地没有再提。
“剩下所有的事?”林心予问。
“包括但不限于首先与某人分手,”顾无觅苦口婆心地劝道,“我是过来人。”
“好吧,”顾无觅说,“但我知道,你还是想亲眼看到——她到底哪点吸引你?”
“你不是我吗?你不知道吗?”林心予反问。
“我知道什么?”顾无觅的确不知道,但她会扯一番时日不同心境不同云云,再然后冷静地讲地狱笑话,“我已经死了。你没听过一句话吗?死人最会保守秘密。”
林心予默然,又问:“虽然有点冒昧,但既然你是我……你是怎么死的?”
凭什么顾无觅能听到她的心声,她却听不到顾无觅的心声?
但顾无觅没有回答她,只是说:“你猜?”
她有预感自己并不如自己所想的那般迫切需要知道真相,可顾无觅的声音太过年轻,阴阳两条线上的差异并不如旁支世界线一般相差太大……
她知道那个日子不会太远。
顾无觅会到来,是因为她即将走向死亡。
取代她,成为她。
走上一条永远循环的道路。
第099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纵使尚若水竭尽全力躲着林心予, 但这周末她们约了吃饭,尚若水不可能一直装死。
林心予下午才收到尚若水确认行程的消息,草草约了时间, 晚上五点半准时出现在餐厅。
尚若水姗姗来迟, 看见林心予时还有些迟疑, 但仍旧装作一副寻常的样子走过来坐下了。
林心予抬高了手机扫码,差点与同样举起手机的尚若水撞在一起。她欲往后退让尚若水先扫,却见对方已经见了鬼似的退出十万八千里远。
脑海中顾无觅嗤笑了一声:“胆子好小。”
林心予心想自己也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顶多就是上次吃饭时态度强硬了点——尚若水变成这样,铁定有其他重要的事瞒着自己。
她垂了垂眼,再抬眼时神色如常,将手机放回桌上,伸出手:“我帮你扫?”
点餐的二维码在她这一边的桌角。
尚若水没有动作,她移开目光,突然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你拍下来发给我吧。”
林心予:“……”
然后最终还是拍了张照发给她了, 等餐上的时间只能无所事事, 以往这个时候尚若水会主动讲一些最近的趣事或是吐槽某某课上的教授又如何如何, 但今日二人只剩下沉默,林心予将注意力转回了手机。
“看出什么来了?”林心予在心中问顾无觅。
“你看她的手腕,”顾无觅的视线随着她转, “那是朱砂?”
“……是,”林心予有些疑惑,轻声自言自语, “她这是怀疑……我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说完才想起似乎的确如此,无论顾无觅的目的如何, 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一律都该被划归为不干净的东西。这固然有失偏颇,不过也不无道理。
“就算如此, 她也不该买朱砂。”
“正是,”林心予说,“线下更流行也更赚钱的应当是十八籽,许多寺庙都卖这个。”
说话间她没留神,只觉一恍惚,再恢复意识时已经退到了顾无觅的位置。
顾无觅……抢了她的身体控制权。
她暗自有些心惊,毕竟从这人对尚若水的敌意以及上次变没说什么好话的事上看,这次大概也不会心平气和地了解。
但她好像又隐约期待着顾无觅能做些什么,毕竟单凭她自己,还是太软弱。
如果顾无觅能一直在就好了。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林心予摁了下去,好在此时她居后位,顾无觅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倒是按理来说这时她能够听见顾无觅的心声——却是一片空白。
她没忍住问到:“你要做什么?”
顾无觅精神似乎好了些许:“不做什么……一会儿就还给你。”
她无比自然地烫过餐具,顺手将茶壶的把手对准尚若水推了过去。
“喏,热茶。”她将废弃的茶水倒在一旁的空碗里。
尚若水在伸手拿茶壶之前还抽一张卫生纸讲把手擦了下,对上林心予询问的眼神,勉强笑了下:“有水溅出来。”
顾无觅微微颔首,林心予与秋辞霜相似的这一类做派她倒是学了个大差不差。具体体现在行动上无非就是“嗯”,然后微微颔首,再然后微微偏过头露出疑惑不解的眼神看着对方。
可谓是得心应手。
至于她们做这类动作时究竟如何想……那便是另外的事了。
顾无觅没有林心予那么多顾虑和弯弯绕绕,也不回避尚若水正小口抿着热茶,随口起了个话题:“上节课的笔记发给你了。”
尚若水的声音含混不清:“谢谢,改天请你喝奶茶。”
有些疏离,却又挑不出差错。
顾无觅思索片刻,不经意似的问道:“上次你请假后,我们都没怎么联系过——你最近在忙什么呀?”
尚若水不疑有他,微皱眉头像在思考:“也不知道具体在忙什么……可能刚开学事情比较多吧。”
那可还真是……多得与对象五天没见面没说话的死亡任务量了。
这个借口太拙劣,林心予察觉顾无觅咬住了下唇——好像是在憋笑。
她轻咳了一声,再抬头时已经毫无异样,眼神恰好扫过尚若水手上的朱砂:“这是……朱砂?”
……演技好拙劣。
二人刚才分明已经在脑海中评判过一番了,林心予却忽然觉得这朱砂刺眼,但顾无觅一直没有移开视线。她开始觉得眼睛酸涩……可朱砂的作用理应是……
尚若水下意识地想要往衣服里藏,可初秋仍旧炎热,这时穿在身上的仍旧是夏日的短袖。她一只手还虚虚扶着滚烫的茶杯,慢半拍地晃了晃手腕:“嗯,对。最近睡眠不太好。”
更刺眼了。
林心予想要别过眼去,但现在身体并不受她的控制……好在顾无觅并没有看太久。
“原来如此,”顾无觅应下一句,“不过有一点小的注意事项。”
尚若水瞬间警惕:“什么?”
“戴上了最好就别取下来。”
哪儿来的这种理?
林心予几乎就想冒出来反驳,但尚若水比她更懵:“什、什么?”
“会发霉的,”在尚若水愈发迷惑的眼神中,顾无觅冷静地道,“这种东西,在江市,放一段时间,就会发霉。”
尚若水:“咳咳……”
她还以为是被看出端倪了,一不留神便被滚烫的热茶呛到。
不过那位大师说她并不属于现下常见的任何一个教派,术业有专攻,不同的教派法力并不相通,故而哪怕是其他派别的大能也消除不了她附在这串手链上的力量。
顾无觅与林心予都不知晓这串手链竟然被赋予如此离谱的来历,此时剧情只保存着与原书基本一致的大方向,具体细节已经全然改变,顾无觅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恰好你是宗教学系,”尚若水忽然道,“你帮我看看这串手链?”
林心予很想说一句自己学的是宗教不是鉴宝,大师鉴宝请右转找隔壁系,交往这么久连对象的专业在学什么都没弄清……顾无觅却没有伸手接,哪怕她已将手链退下。
“这种东西……不太好过别人的手吧?”
林心予松了口气。
尚若水之前连误以为自己半夜在双子楼楼道里喊了她的名字都大发雷霆,怎么会这时反倒不避讳了,稀奇得很。
“你从什么地方买的?”顾无觅拨弄着盘里的肠粉。
“……一个寺庙,比较偏,你应该不知道,”尚若水却仍没有将手链戴回去,而是握在手里,“你帮忙看一下?你们系不是会讲什么正常情况下哪个教派是多少颗念珠之类的……”
顾无觅不为所动,没有伸手去接。
“嗯,讲过,”她眨了下眼,“忘了。”
但手串一类的东西的确不应当经她人之手,前提是真正有灵的话。
她从尚若水手腕的皮肤上瞥见一点红色。
“不会吧,”顾无觅有些无语,“那骗子连朱砂都舍不得买一串?这不会是什么菩提根染色吧?”
林心予一怔:“骗子?”
这是在她的时间线上已经发生过的事吗?
蝴蝶效应尚能引起远方的龙卷风,更何况顾无觅在这个世界改变的可不仅仅是微弱气流那样简单。
“不然呢?”顾无觅反问道,“如果不是从来历不明的人手上购买的,她应当会直接说寺庙的名字——毕竟江市还有你们系不知道的神圣空间?”
的确如此。
尚若水再不清楚她们系的状况也不至于疏忽成这样,毕竟朝夕相处的,每天听着课外实践的地点也该知道些。
她似乎是不知道这个话题还怎么继续,将手串重新戴上也不是,执意递给林心予也不是。
完成将这串疑似朱砂的东西递到林心予手上这件事似乎很重要。
“对了,什么寺庙?”依着林心予的意思,顾无觅问道,“有朱砂售卖的流通处并不多,我帮你想想。”
尚若水最终还是没胡乱编出个名字来,妥协似的:“好吧我承认,不是在法物流通处买的。院系学生会与这座寺庙恰好有一个合作——你或许是真不知道,很偏的——我离开时被街边的老人拉住,把这东西塞我手里硬让我买,说什么不买就会有业障缠身……”
很常见的景区推销套路。
不过这种情况常见于热门景点,尚若水描述中寺庙又偏僻,当真是前后矛盾了。
顾无觅没再追问,尚若水见状似乎也放弃了将手串塞给她的打算,转而戴回了手腕。
一顿饭就这样不冷不热地吃完,尚若水两次尝试提起话题,不知为何最终都失败了。她有心事,林心予的回复都淡淡的,导致她只能自己接自己的话,再被绕回坑里。
林心予结账,依旧AA,尚若水只能认命转账,敢怒不敢言。
如果林心予坚持每顿饭都AA,那她下次只能提议点不那么贵的餐厅了。
殊不知她的神色在手机的反光下一览无余。
事情没多大进展,不过也不急于一时。
顾无觅便准备将林心予换回来,可她尝试了两次都没能将林心予的意识唤醒——她这才意识到自二人无话专心吃饭起,林心予似乎便没再说过话。
尝试交换意识失败,顾无觅微微有些晕眩。她闭了闭眼,一只手撑在椅子的靠背上,却被另一人的手覆上。
不知何时,尚若水悄无声息地绕到她身后:“刚站起来有点犯晕?缓一会儿吧。”
她的手心出了汗,贴在手背上有些黏。
可这不是重点。
顾无觅垂眼,那串似朱砂的手链,十分自然地、冰冷地贴在自己的手腕上。
第100章 三人成鬼
三人成鬼
顾无觅垂眼看了片刻, 又唤了两声林心予,仍旧没有应答。她微微用力想要抽出手,却察觉这个动作显得过于刻意了。
她也顾不上占据主位的意识交流会被副位听见, 敲醒了996:“怎么回事?”
996这次待机时间有些长, 还没习惯只能寄存在宿主的意识中, 闻言给出反馈:“你问什么?”
顾无觅将问题抛了回去:“你看到什么?”
996扫描过周围:“她手上的菩提根珠串有残留的能量波动,法阵的作用是……”
“转移?”它似乎有些迟疑,又补充道,“能量太微弱,捕捉不到。”
“啧,”顾无觅半眯起眼,“目标还挺明确,是准备直接将副位的意识转移出去?”
“尚不能确定,”996冷淡地道,“能量太微弱, 法阵粗糙, 无法给出精确判断。”
连人工智障都嫌弃的法阵。
顾无觅有些烦躁, 用了几分力将尚若水的手从自己手背上甩开,抽出湿纸巾来擦拭:“那她现在在哪儿?”
“什么在哪儿?”996确认问题。
“林心予。”顾无觅递了一张湿纸巾给尚若水,似乎她甩开尚若水只是为了擦手, 而并非出于别的目的。
“她就在这里啊。”996却说。
“什么?”顾无觅蹙了下眉。
“就在这里,你的意识若是退后,她就会出现, ”99一向无波澜的语气似乎也带了几份迷惑,“她没有离开。”
顾无觅一口气还没松到底, 余光里尚若水已经将用过的湿纸巾丢掉,准备往店外走。
顾无觅只能抽空问996:“什么叫没有离开?还在?那为什么我叫不醒她?”
996:“或许是待机时间延长, 宿主可以多尝试几次。”
顾无觅:“……”
人工智障会知道自己其实是人工智障不是人类吗?
还待机呢。
“好点了?走吗?”尚若水站在原地,转过身来关切地问她。
顾无觅在心中道了句无事献殷情,继而也绕过了椅子:“走吧。”
她又尝试唤了几次林心予,好在在她走出这家店之前,脑海中终于有了些许动静。
她听到熟悉的微弱的声音:“你……唤我?”
顾无觅总算是松了口气:“嗯,没事了。”
“是吗?”林心予还有些迟疑,“我刚才是……睡着了?”
“你突然没了音讯,我怎么喊也喊不醒,”顾无觅微微叹了口气,“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林心予沉默了一会儿,顾无觅问完也才反应过来现在是她控制着这句身体,二人的感官应当完全相通才是,这个问题好像没什么意义。
“没有,”林心予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在外面待得久了,她难免起疑心,换我来吧。”
顾无觅想到刚才的异样,心中的疑虑终归是没有完全放下,只是对林心予说:“小心她手上的珠串,上面有法阵。”
“啊,”林心予轻声应道,“她怎么会弄到这种东西?”
顾无觅:“不知道,小心为上。”
话是这样说,可当她闭眼再一次试图与林心予互换位置,意识却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怎么回事?”她的心声立即被林心予听见,“你没有接收?”
但下一瞬,尚若水的手再一次搭上来,那串暗红色的珠子愈发使她目眩:“又晕?怎么饭后还低血糖,一会儿买杯奶茶?……”
林心予在这间隙中说:“我接收了……有什么地方不对吗?”
怎么会?
以往的交换除了意识片刻的恍惚,都没有太大的问题。顾无觅想不通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只能将林心予第一次作为副位接受交换视为原因,便准备在回家后找面镜子顾无觅主动离开附到别的东西上试试。
其实她仍有想不明白的地方,譬如方才林心予为何会突然失联。两面意识是互通的,这一点顾无觅早便知晓,例如林心予觉得困倦时她也会不自觉的被困倦席卷,林心予睡觉时她的意识也会一同陷入昏沉,段没有一方醒着另一方却睡着的道理。
但眼下还是只能由她来与尚若水打交道。
见她没有说话,似乎怔了一瞬,尚若水抬起那只戴着暗红珠串的手试图抵上她的额头:“心予?不会发烧了吧?”
从额头往下,珠串会碰到的位置正好是……
眉心。
顾无觅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没事,没发烧。还在路上呢,别乱碰。挡着后面人的道了。”
尚若水愣了片刻,方才那句话的风格未免也太不像林心予。可今晚林心予都伪装得很好,是什么让“她”在此时出来了?
仅这一句话就足以让她确认眼前的“林心予”已经换人。
不害怕是假的,可这毕竟是自己召唤出来的东西,都说请神容易送神难,尚若水虽觉得自己好歹是爬了二十多层楼,这请神也不容易,更何况这东西算得上什么神?顶多只能是鬼。
还是会错意不请自来的东西。
林心予身上有这东西,她肯定已经察觉,却没有第一时间告诉自己。尚若水可不敢放任林心予带着这东西度过后半生,毕竟她不想后半辈子与原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存在共度。
但林心予是她好不容易才攀上的,家境、性格,方方面面都是她挑好的。再者,她追林心予的时候三天两头买花,可花了不少钱。
要是这件事儿就这么黄了,那她失去的时间精力谁来补?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讲手从林心予手中抽出来,动了两下才发现林心予捏得很紧,几乎是将她禁锢在原地。
她的眼中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惊恐,下一秒就要惊叫出声,可这时,林心予放开了她。
“你要做什么?”
没有预想中的暴怒,自己也还好端端地待在现世。
看来那江湖道人说得对,这串朱砂的确有着驱邪的作用,大抵是这东西不敢靠近。
“没、没什么,”尚若水舔了下嘴唇,“看看你有没有发烧……”
“没有。”林心予冷漠地道。
“哦。”尚若水只好继续走在林心予身侧,没话找话,“你怎么走这么快?”
“赶地铁,”林心予说,“我今晚回家。”
尚若水干巴巴地又“哦”了一声,继而终于又想起了她可能有的任务:“现在吃完饭了,对着月光看,这串朱砂又泛起玉一般的光泽……”
林心予终于打断了她:“将朱砂和玉联系起来?你们是没学专业课还是怎么样……”
她转头不去看尚若水手中的朱砂,勉强清醒了些,已经快到地铁站了:“你不如去你们系专业课抓一位老师……”
刹那间她顿住脚步,眼疾手快抓紧了扶梯的把手。
“啧。”顾无觅试图说话,却只听见了从意识里传来的声音。
尚若水却似乎很着急,直接将手串塞到了她手里:“你看看嘛,摸一下也避避邪,你们系每天要面对很多邪祟吧?”
林心予:“……”
听起来她们系像什么生存条件极为恶劣的地狱,干脆别叫宗教学了改名捉鬼专业算了。
“并没有,”林心予温声道,“寻常情况下哪怕是撞见了,双方也都不会在意,正常走过就好了。”
顾无觅忽然又有些恍惚,林心予的话也听得断断续续的,她方才还很笃定主位意识醒着的时候副位意识不可能予主位意识又不一样的感受,可这会儿好像得到了反向证实。
对世界的感官在变得模糊。
不对。
不对!
手串有问题!
之所以先前996会说林心予的仍旧安然无恙地待在身体里,是因为她与手串触碰的时间太短,法阵粗陋,只能转移走极小的一部分。
无论是谁在意识的副位,都会被这个法阵悄无声息地转移走。
缓慢的、逐渐的,像钝刀割肉一般的。
悄无声息。
她尝试联系丢失的一部分,却只察觉无尽的黑暗,和哀哭。
逃不掉的。
“你自己拿着吧,”她听得不真切,可林心予的声音好像有些发冷,“这种东西,最好是不要随意给别人。”
尚若水笑了下,没有伸手去接,状似无意地道:“你不看一下?”
林心予顿了下,好像有些无语:“我是学宗教的,不代表我是任何教派的信徒。”
“是吗?”尚若水抬头看她,此时林心予已站在地铁站入口的台阶上,尚若水没有陪她上去。
“我还以为你会感兴趣。”
“你如果连我的兴趣是什么都不知道,”林心予轻声道,“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没有继续下去的兴趣。”
她未等尚若水做出任何回应,说完便将甩不掉的手串如方才一样放到她手里,转身离去了。
刚才说话的……是林心予?
还是“林心予”?
尚若水低头看了眼手串,上面的暗红颜料在拉扯中被蹭掉了些许,此时有有几点红色染在她的手指间,像是血。
她发现自己竟有些分不清了。
“如何?”耳边忽然响起一道尖利的声音,“她拿了多久?”
尚若水半眯起眼,转身看着来人,冷笑一声拎起珠串:“拿染色的垃圾也想骗我?”
那人却没理她的质问,定睛瞧了一眼她手上的珠串,自言自语道:“……还差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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