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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2章  她决定要抛弃


    “愿愿, 今天游艇上的事情,你可一定要叫他们都闭嘴!”


    “你现在不是快跟容怀瑾和好了吗?”


    “按照他的个性,如果知道了可指不定要怎么发神经——”


    下了游艇已是半夜, 找了代驾送自己回到家的施愿刚刚坐下, 就接到了许沁月的电话。


    容怀瑾和黎闻烈一样, 都是圈子里出了名的坏脾气。只不过相较于黎闻烈的喜怒无常、冷不丁发作, 和施愿分手之后的容怀瑾, 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年四季都处于狂躁状态。


    许沁月并不清楚施愿和黎晗影兄妹关系背后的真相, 只以为她当初和容怀瑾爱得轰轰烈烈,如今旧情难忘, 彼此间又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她不好直接跟施愿说容怀瑾是个精神病跟他在一起要慎重,只能在两人恋爱的道路上左拦右挡、保驾护航。


    施愿没有心情同自己的好友掰扯明白这两桩夹杂着利益纠葛的感情事,勉强应付着:“不要紧的,我敢对着我二哥的脸亲下去,就做好了万全的准备,那帮人哪怕长着十张嘴也说不出去。”


    “真的吗?”


    许沁月将信将疑,“但是赵善萱那里……”


    “赵善萱也不行。”


    “她除了拿我和陆观承的视频成功算计过一次, 其他时候哪里斗得过我?”


    她们说着话,施愿手机微信里新消息的提示声,却是一下又一下震着她的掌心。


    本就不稳的心绪起伏更大,施愿匆匆说了两句,借口自己喝多了酒头疼想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聊,挂断许沁月的电话,才将屏幕摁亮, 看向置顶联系人连发了七八条信息的对话框。


    拿到股份后,出于补偿的心理, 施愿将黎晗影的聊天不提示设置改了过来,如今看着他接连发来的八九条文字连着语音的消息,她瞳孔深处压抑着的暗火又有复苏燎原的趋势。


    【愿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


    【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你会当着别人的面吻我,看着你的脸靠过来的时候,我大脑一片空白,紧张到无法呼吸,才会把脸转错了方向,不是故意不听你安排的。】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今天发生在游艇上的事情不会传出去的,我向你保证。】


    【……你可以理我一下吗,愿愿?】


    【真的对不起。】


    ……


    后面还有几段冗长的语音,施愿懒得再听下去。


    这也不小心,那也不小心。


    她真的很想当面质问黎晗影,是不是非要弄得举世皆知时他才会注意?


    经过今天的意外,施愿再次回想之前黎闻烈的警告,心中的怀疑已经变成百分之九十的肯定。何律师服务黎家多年,经验最是老到,怎么可能犯下主家不说,自己随意泄露机密的常识性错误?


    她晾着手机那头焦急等待回复的黎晗影,不顾时间已来到凌晨两点,拨通了何应诚的电话。


    嘟嘟嘟——


    响应铃振动几声过后,她的电话被何应诚接起:“大小姐。”


    施愿客气叫了声“何律师”,听见对面的背景音里随即响起一道含糊低柔的女声,似乎是何应诚的妻子正在抱怨大半夜是谁的电话将她给吵醒。


    施愿又抱歉地说道:“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


    才刚准备上床休息的何应诚嗓音里没什么困意,他小声说句“稍等”,下地走了几步,推开房门到廊道里:“没关系,大小姐,这么晚找我,您也肯定是有重要的急事。”


    “是这样的,我、呃。”


    在静候电话接起的间隙里,施愿想了很多不同方向的切入点和开场白,但当何应诚真正问询,她又一下子不知该从何讲起,才能套出对方的话,又隐匿起自己的真实意图。


    面对施愿的微妙卡壳,何应诚平静地说道:“我猜您想要了解上次股份转让的详情。”


    何应诚难得摆出一副开门见山,没有装糊涂的态度,这令施愿突兀意识到,或许他本就有话要说,无论自己是否愿意表明来意,他都早就做好了迎接今日这一场对话的打算。


    她的语调忽然顺畅起来:“是的,我也不想为难你,你只要把能告诉的告诉我就行。”


    没有任何犹疑,何应诚照实道:“是二少吩咐我把转让股份的事提前通知给大少三少的。”


    真相来得太快,施愿做出决定的心在接受的一刻,下意识又生出几分怀疑。


    黎晗影会如此愚蠢吗?


    暗地里布置下计划,却不想方设法让参与其中的同谋者闭嘴。


    还是就那么一心一意地相信着她,相信她不会因为怀疑而拨打何律师的电话?


    在无言里,施愿感受到说不出的荒谬。


    然而没等她接着问下去,何应诚继续道:“您一定很奇怪我为什么会把真相直接说出来吧?”


    “我只是觉得,您、大少和二少,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


    “无论偏向哪一边,黎氏都会容不下我。”


    “所以我能做的,就是站在客观的角度,把他们下达的命令告诉给您。”


    “至于其他的事,您可以自行判断。”


    施愿在这些推卸责任的托辞里,精准捕捉到“大少”二字:“黎、我大哥,也吩咐了你?”


    何应诚苦笑道:“二少嘱咐过我,倘若您问起,不要把事实告诉您,可没过两天,大少又与我面对面视频,命令我有关二少的事,什么也不许瞒着,找个时机一五一十全部告诉您。”


    这件事上,黎晗影和黎向衡做法相反的原因,不过是一个想跟她在一起,一个则坚决阻止。


    施愿的心仿佛也染上了冬夜的寒霜,冰凉一片。


    怀疑被彻底证实,她发觉自己从头到尾,都判断错了黎晗影这个人。


    见得知真相的施愿迟迟不言,看着她长大的何应诚心底叹息一片,他委婉地劝解道:“不管两位少爷心里是怎么想的,但股份实打实转到了您名下……希望您也不要太过纠结。”


    何应诚的提醒终于得到了回应。


    施愿勉强笑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何律师。”


    “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晚安。”


    她将手机拿离耳畔,静静看着通话界面挂断,屏幕回归漆黑。


    命运应验在她的身上,似乎从始至终贯彻了公平这一特性。


    让她拥有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也在承受着一系列的失去。


    她得到了遗产,失去了黎见煦的荫庇。


    她得到了黎晗影,失去了过去那样能拿起也能顺利放下,谁也桎梏不了自己的恣意天性。


    现在,她通过黎晗影得到了日思夜想的股份,以及和黎家彻底绑定在一起的股东身份,却失去了安稳自在的生活,不管是和黎晗影,亦或和黎向衡、黎闻烈相处的过程,都时刻伴随如履薄冰。


    达成目标,施愿已经不想再去思考和谁结婚,正式成为黎家一员的事情。


    周围的环境让她感觉到疲惫,黎晗影日渐加重的爱意,又令她明白何为溺水般的窒息。


    施愿盯着掌中的手机出神,彻底甩掉黎晗影,脱离这段关系的念头反反复复灼烧着她的理智。


    屏幕又一次无声亮起。


    未读显示栏里,黎晗影再度发来消息:


    【愿愿,你睡了吗?】


    【我现在就站在你家门外,我们能不能聊一聊?】


    施愿的瞳光扩张着,攥着手机奔跑到落地窗边,一把拉开窗帘。


    外面正在下雨。


    黎晗影说站在她家门外,就一定不会坐进车里。


    他这样装可怜淋着雨,是想干什么?


    逼迫自己就范吗?


    施愿不停更换着角度,想要透过别墅外高大的合金门去寻觅黎晗影站立的身影。


    然而怎么也看不到。


    可越是看不到,黎晗影黑沉着双眼,满身湿漉等候的模样,就在眼前越发清晰。


    越是清晰——


    施愿的情绪越是强烈到近乎痛恨。


    她觉得黎晗影成为了自己的一道影子,只要阳光升起,就必定步步紧逼地跟在身后。


    无法分割,难以远离。


    年少时的他将死去的宠物一刻不离地待在身边。


    而这一秒还活着的自己,和那副离开人世仍然被桎梏着的白骨又有什么区别?


    重新拉上窗帘,施愿在原地站立几秒,倏忽将掌心又亮起的手机狠狠掷了出去。


    ……


    柔软的鹅绒被盖住整个脑袋。


    陷落厚实的包裹里,因空气稀薄而迷蒙着睁开眼睛的施愿未知昨日自己何时睡去。


    她硬着心肠放任黎晗影在雨中站了一晚,此刻透过窗再望向看天空,已是雨过天晴。


    施愿想要看看时间。


    却发现被她摔在地板上的手机拿起来,屏幕上如同蜘蛛网般横满碎裂。


    倒是能够开机,只是中间以上难以看清文字。


    聚焦视线摆弄了一会儿手机,酒醉加愤怒的后遗症让施愿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


    就着趴卧的姿势在床边缓了片刻,她勉强看清楚时间是下午一点。


    手机这样肯定是不能用了。


    不管人生有多少需要直面的困难,但此时此刻,还是买一部新手机最要紧。


    施愿起床洗漱完毕,换了件衣服下楼。


    房子还没有装修完全,该请的佣人保镖也不曾到位。


    她打开冰箱想看看有没有东西可以果腹,最终还是决定打开院门,先确认外头的情况。


    高大的合金院门缓缓打开,施愿想象中的黎晗影晕倒在外面的情形没有出现。


    应该是走了吧?


    这么冷的天,哪个人能够不顾身体到在雨水里等一夜。


    黎家名下的顶尖别墅,除了在居住环境方面做到极致以外,密码锁、智能窗、高清摄像头、自动报警系统更是必备。只要施愿乐意,她现在可以进入监控室,去回放一下昨夜院门口前的画面。


    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


    既然打定主意要抛弃黎晗影,就没必要再看一些能够引起自己恻隐的东西。


    她咬紧下唇,拿着车钥匙来到车库。


    启动跑车,向附近的品牌手机旗舰店开去。


    ……


    二十分钟后。


    手机店的工作人员,将复杂的目光从并排放在一起同步数据的手机上抬起。


    他望着靠在台前百无聊赖环视周围的施愿,欲言又止。


    “小姐……”


    施愿循声朝他挑眉。


    “您这部手机是不是曾经丢失过,或者被人拿走过?”


    “没有啊,怎么了?”


    听见工作人员的问题,施愿略微感到疑惑。


    “如果没有的话。”


    “……您的手机上面,怎么会有窃听和定位装置。”


    第83章  你不仁我不义


    “哈?”


    施愿一下子没听懂工作人员在说什么。


    对方为她解释:“我们在做数据同步的时候, 会免费排查一遍潜在的木马病毒,安装在您旧手机里的这个窃听定位软件,是不被系统授权的外来软件, 所以哪怕藏得很隐蔽, 也被查出来了。”


    看着施愿错愕但依然楚楚动人的面孔, 在倍感同情的同时, 工作人员忍不住脑补, 是不是因为这位客人长得太漂亮了, 作为她的丈夫或者男朋友没有安全感,才会出此下策。


    “这种是违法行为, 虽然不清楚这是谁给您装的。”


    “但是小姐您看看,需不需要报警?”


    他好心提醒着施愿。


    而震惊过后,施愿也终于缓过了神。


    这个手机,是她当时不放心黎向衡安装的系统,特意拜托黎晗影开车出去买回来新换的。


    因此,安装了软件的幕后黑手是谁可想而知。


    ……她应该惊讶吗?


    可一想到对方是拥有精神病过往的黎晗影,好像这一系列事情都变得顺理成章。


    施愿没有选择回答是否报警的征询, 只是言不由衷地问道:“这个窃听、嗯定位软件,它是只要手机开机,就能听到我说过的所有话,查到我去过的所有地方吗,还是……?”


    “不是这样的,小姐。”


    工作人员尽职尽责调出藏在层层伪装后的软件,展现在施愿眼前的,是一个小小的眼睛形状的深紫色标识, “定位会收集您一天去过的地方,然后绘制成具象路线, 反馈给连接软件另一端的监视者,至于窃听,这个软件功能倒是没有那么强大,只有在您打电话的时候才会自动开启录音。”


    只要打电话就录音,比起全天候录音,似乎也没好上多少。


    这意味着她和黎向衡、黎闻烈的私密对话,黎晗影都会一字不落地听到。


    还有、还有她背着黎晗影,和容怀瑾密谋去意大利调查他过往秘密的事情。


    原来黎晗影什么都知道。


    然而,他又什么都没说。


    如果他表现出吃醋、质问,哪怕愤怒起来和她争吵,施愿都能找准机会倒打一耙——偏偏他忍了下来,对待她的背叛,她的不忠,她的虚情假意,他什么都没说,还想尽办法把股份转给了她。


    黎晗影究竟想干什么?


    生平第一次,施愿发觉自己完完全全看不懂一个人。


    还是一个,和她一起长大,同住在屋檐下度过了十年的人。


    “小姐,您要报警吗?”


    见施愿脸色变了又变,始终没有说话,工作人员又重复一遍起先的问题,“凭借我们店铺的权限,没办法直接帮您锁定连接在软件另一端的人,因为那也是违法的行为——但如果您选择报警,事情就不一样了,只要得到警局下达的协助指令,我们就可以马上找出那个人是谁。”


    “……不用了。”


    施愿语调干涩地拒绝了他。


    她的脑海闪过许多种如何处理此事的方法,唯独没有想过要报警交给警/察。


    把事情闹大,不仅她不能从中获取对自己有利的好处,还会使得整个黎家颜面扫地。


    她被迫编造了一个理由搪塞工作人员:“是这样的,我小时候被人绑架过,差点死掉,从那以后家里就一直很担心我的安全……所以才会用这种手段,麻烦你就当今天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吧。”


    说着,她从手包里取出支票夹,想要开一笔封口费给他。


    从门口停着的那辆超跑,到施愿身上不经意漏出的奢侈品logo,工作人员早就猜到了她的身份非富即贵,见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他的同情心更盛。


    长得这么漂亮,人生却这么坎坷。


    他的视线映进写着“1”后面跟了好几个“0”的支票,一下子从泛滥的情绪中抽离,连忙朝着施愿摆了摆手:“算了算了小姐,回去后您也和家里人好好谈一谈,不要再做这种事情了。”


    “不过,您家里人看到您今天来了手机店,估计也会有所察觉吧。”


    面对不知情青年的絮叨,施愿半垂着头,没有太多反应。


    她避开店铺监控,直接将支票夹到桌上放着的登记簿下方。


    为了保留证据,她没有丢掉旧手机,而是让工作人员修好屏幕,原封不动放回了包里。


    ……


    开车回家,施愿坐在客厅里,耳边回荡着工作人员提醒过她的话。


    黎晗影的所作所为,突破了她容忍的底线。


    而她去过手机店的事,大概率也已经被随时掌握了她出行路线的黎晗影得知。


    一切发展到现在,是隐瞒还是开诚布公,由不得她来选。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施愿在沙发上坐了半个钟头。


    她等待着黎晗影的电话,见迟迟等不来,最后决定自己出手。


    手机接通,嘟嘟声传入耳际。


    响了很久,才被人接起。


    “黎晗影。”


    施愿冷淡地叫着他的名字。


    “姐姐,是我。”


    回答的却是黎闻烈。


    施愿把手机拿到眼睛底下仔细看了看,确定没有打错号码,才问:“怎么是你?”


    “二哥昨天晚上出门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一直没有回家,今天中午十一点多回来,浑身湿淋淋的,还没有走到电梯旁边就晕过去了,家庭医生来看过,说他发高烧得了重感冒。”


    “这会儿他还没有醒过来,我在旁边看着他输液,等下空了还得给他换一袋。”


    黎闻烈几句话说清了前因后果。


    施愿嘲讽一笑,果然神经病就是神经病,他真的淋着雨在自己的家门口站了一晚上。


    “知道了。”


    并不关心黎晗影的病情,施愿冷冷回了一句。


    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有些不正常,黎闻烈旁敲侧击试探道:“姐姐,你知道二哥昨天去哪儿了吗……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会搞成这样?”


    “我不清楚,哪有那么多功夫关心别人。”


    施愿的注意力并不在手机那头,通过和黎闻烈的电话,她迅速确定了一个有利的条件,那就是黎晗影回到家以后就晕过去了——自己下午去过手机店的事,他应该还来不及发现。


    事实证明,命运还是站到了她那边。


    几天不见,黎闻烈也顾不得是哥哥的手机,表达着自己思念,絮絮说了许多。


    可施愿一句也没有听进去。


    她打定主意后,打断了他的话:“医生有没有说黎晗影什么时候才会醒?”


    黎闻烈不确定地说道:“医生说他病得很严重,今天能不能醒过来说不好——”


    “嗯,那我回来看看他吧。”


    施愿交代完毕,单方面结束了和黎闻烈的对话。


    她将跑车开得很快,往常一个半小时的路程,被她硬生生缩短到一个小时出头。


    哒哒的高跟鞋跟敲击在大理石砖上,她走入大宅,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乘坐电梯直奔上楼。


    黎晗影的房间没有关门,施愿推开进入,黎闻烈正坐在床边玩着无聊的消消乐小游戏。


    他没想到施愿会回来得这么快,一瞬惊讶之后,为着施愿对黎晗影的在意,心里又泛起酸水。


    “姐姐,车开得太快不安全……二哥这边有我守着,你不用那么担心。”


    他把床边唯一的座位让给了施愿,施愿却没有坐下,开口让他出去。


    “姐姐……”


    黎晗影没醒,黎闻烈便有些肆无忌惮,“这么多天没见了,你不想我吗?”


    “过去几个月不见面的时候又不是没有。”


    施愿绷着面孔,浑身散发的气压态度鲜明地告知着黎闻烈,她现在心情很差劲。


    黎闻烈怕她更加生气,不敢继续纠缠,只好懂事说着:“那我在外面守着,你随时叫我。”


    咔。


    青年走了出去,还贴心地把房门也带上了。


    施愿依旧没有放松身体落座,在一片寂静里,她居高临下,无言地打量着她。


    身处昏迷状态,黎晗影清隽的眉峰紧紧蹙起。


    偶尔发出几声梦呓,施愿凑近,听见他在断断续续叫着自己的小名。


    现实里紧紧缠绕着她——


    梦里也不肯放过吗?


    施愿心中有个声音语调尖锐地问着。


    被这种情绪刺痛,她侧开双眼,拿起他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


    摁亮屏幕,施愿用黎晗影的生日试了试密码,不对。


    到输入自己生日的时候,手机很顺利地解锁。


    按照工作人员的指导,施愿寻找着与窃听定位系统连接的另一方软件。


    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她把手机放了回去,忆及上次寻找牛皮箱密码时,书房里看见的笔记本电脑。


    将黎晗影丢在原地,她转身走向书房。


    放在办公桌上的笔记本电脑,同样设置了密码。


    这次施愿没有再输入别的,手指在键盘迅速按下自己的出生月日。


    系统发出解锁声,从屏保的风景图快速跳到电脑界面。


    无需施愿费心寻找,哪怕在昏迷的时候,非法软件仍然在尽职尽责地运作。


    施愿面无表情地移动着鼠标,从功能栏的选项里点开储存备份的文件夹。


    其中的音频和路线图遵照日期由新到旧排列。


    拉到最底端,施愿看到了黎晗影送新手机给她的那天。


    对着黎向衡千防万防,最后落入了看似纯良无害的黎晗影设置的陷阱里。


    施愿下意识想要嘲笑自己想当然的愚蠢。


    她取出新手机,咔咔咔将证据拍了下来。


    再加上先前搜集到的精神病案例照片。


    只要把这些东西发出去,足够一向光风霁月的黎晗影在上流圈身败名裂。


    “很好,你不仁,我也不义。”


    “……这样很公平。”


    喃喃自语完这句,她再次移动鼠标,把自己去过手机店的路线节点从软件界面彻底删除。


    但手上逐渐丰厚的底牌,施愿并不打算用在跟黎晗影分手的事情上。


    她挺直肩膀,站在笔记本电脑前,化作了一棵以愤怒为养分,无声枝繁叶茂的树。


    ……


    很久以后,正在美容中心做面部保养的赵善萱,手机上忽然收到了一条私聊微信。


    第84章  何为蛊惑人心


    赵善萱从来都清楚, 自己和施愿的性格,相似的地方很像,不同的地方又是全然的不同。


    相似导致她们同样心高气傲, 不甘心低对方一头。


    不同又使得在某些事情的看待方式上, 经常会出现分歧和争吵。


    她们天生就不是一路人——施愿作为一只碰巧闯进天鹅巢穴, 披上白羽摇身一变的低等麻雀, 怎么能跟本身就是高贵天鹅的她为伍?


    赵善萱始终坚守着这个信条。


    因此时隔多年, 再次看到施愿私聊发来的邀请, 她出于本能想要拒绝。


    【是很重要的事。】


    【你不来肯定会后悔。】


    望着手机屏幕上信誓旦旦的字眼,赵善萱很想问问施愿凭什么做任何事都如此自信?


    被这个念头主导着, 收到消息后的第二天,她跟施愿面对面坐在当初拍下视频的茶馆包间。


    “找我有什么事?”


    赵善萱半点不想跟她客气。


    又不是需要演戏的社交场合,彼此之间也早就心知肚明互相看不顺眼。


    然而,出乎她的意料。


    施愿没有提起她不来会后悔的重要事是什么,而是一面按下桌侧的服务铃,一面如同好友闲聊般问她道:“你应该没有急事吧?我预约了这家的金牌茶艺师过来,咱们一起欣赏欣赏茶道。”


    说话间, 不给赵善萱拒绝或答应的机会,推拉门应时开启,一位身穿新中式山水旗袍的,手里捧着托盘的清秀女子,跟在服务生的背后走了进来。


    外人面前,赵善萱依旧要端起自己富家千金的架子。


    她凉凉看了施愿片刻,到底闭上嘴巴,心不甘情不愿转过头去。


    悠扬轻柔的古风音乐响起, 茶艺师半跪在两人中间,姿态优雅地展示起传统茶道。


    如果秉持放松的心境来看, 这场表演结合了多重艺术形式,处处充斥着行云流水的美态。


    可怀揣诸多心事的赵善萱,却难以分出注意力放在施愿以外的人事上。


    施愿叫她来,应该是叮嘱她闭上嘴,不要把游艇上兄妹接吻的那幕说出去吧?


    他们都住在一块,难道黎晗影没有把自己已经交代完毕的事情告诉她吗?


    赵善萱满脑子都是不解和猜测。


    好容易捱到漫长的演出结束,茶艺师将温度正合适的茶水盛在做旧的杯器里端给她们二人品味,施愿才示意其他人等下去,摊平手掌做出邀请的姿势道:“善萱,你尝尝。”


    很奇怪。


    这不像是施愿。


    自从她得到黎氏股份,重新回到社交圈,似乎性格中所有的棱角都裹上了一层柔滑的绸缎。虽然靠得太近,还是会让人感觉到刺痛冰凉,但明面上来看,却不再呈现明晃晃的锋芒。


    赵善萱摸不透她背后的目的,只好按捺性子,品了一口入嘴颇烫的茶,客气道:“很不错。”


    “是吗?”


    施愿反问一句,从背后的外卖纸袋里掏出来时在街边顺手买的奶茶,“可惜我在黎家待了那么多年,还是没品明白这口茶。闻起来香,喝起来不加糖,不加奶,除了苦没有别的滋味。”


    在这处人人附庸风雅,不是君子淑女也要装成君子淑女的空间里,施愿姿态懒散地倚坐着,将吸管对准奶茶的封口大力戳了下去。她猛吸了一大口八宝粥似的小料,随即满足地眯起眼睛。


    赵善萱:“……”


    她再一次默默讥讽麻雀就是麻雀,披上白羽也不像优雅的天鹅。


    “我没想到施大小姐找我来,就是为了批判一下喝茶有没有滋味。”


    无形中,因为施愿的让步,一开始赵善萱带起的紧绷气象似乎缓和了下来。


    施愿慢条斯理地咀嚼着小料,待咽下后,说道:“其实是经过上次游艇上的游戏,我忽然觉得我们很志同道合,所以今天叫你出来,想和你摒弃旧怨,重新敞开心扉做朋友。”


    赵善萱半口茶含在嘴里,差点没喷出来。


    她凝起视线仔细打量着施愿的神色,见对方似乎是来真的,可为着积怨已深,并不想接她的话茬,便虚情假意地温声说道:“黎赵两家公司一直都有合作,我们本来就是朋友。”


    施愿笑了笑:“不是吧,如果我不主动和你做朋友,你们家哪里攀得上黎氏?”


    一会儿是突如其来想要和解,一会儿是不将她放在眼里肆意踩低。


    赵善萱不明白施愿哪来的那么多鬼主意,可以变着法羞辱自己。


    她生平的挫败感大部分都在施愿这里经受,才变得缓和不少的态度重新强硬起来,眼底闪过鲜明的怒意:“杨轩实业是没办法和赫海市首富黎家平起平坐,我也不配跟施大小姐面对面一起喝茶,所以你叫我来到底想干什么?要说的话赶紧说了,不要浪费彼此的时间。”


    “我说了呀,想和你做朋友。”


    施愿并不计较赵善萱尖锐的语气,她信手将面前的茶器撇到一边,左右手肘支上桌面,抬眼的表情展现出一副推心置腹的郑重,“我对朋友向来都很坦诚,只有说清楚我们之间的差距,你才能明白,我接下来打算和你做的交易有多少好处?”


    赵善萱仍在恼火:“什么交易,你少在那里自说自——”


    施愿充耳不闻截断她的话:“你应该很喜欢黎晗影吧?”


    “别东拉西扯,黎晗影——”


    顺嘴说起这个名字,意识到施愿刚才问的内容是什么,赵善萱忽然卡壳。


    她难得结巴起来,“你怎么、怎么突然开始关心起我的感情事?”


    “我只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你这两年前前后后谈过几段恋爱,又相了几次亲都不顺利,不是因为你对男方不来电,就是有感觉的你父亲母亲嫌弃家世背景都不同意。”


    施愿刻意停顿两秒,游移着目光去观察赵善萱的面色,对方果然露出一丝不自然。


    “我那天在游艇上看出来,你偷偷看向他的眼神很不一样,我二哥过完年二十七岁,正好也该考虑婚姻大事了,怎么样,对于这个结婚对象,你和你的父母会不会都满意?”


    计划的开场白,施愿诉说得很平静。


    仿佛她真的只是和养兄冰清玉洁,关系从未有过任何逾越的纯洁养妹。


    她在语境里望着赵善萱眸中的情绪换了又换,下一秒又听见她以“你在跟我开玩笑”的语气迟疑地控诉着:“你又想怎么整我——明明、明明刚刚才说过扬轩实业给黎氏提鞋都不配——”


    “是啊,就是因为提鞋都不配,才要抓紧一丝一毫的可能攀上去。”


    施愿肯定着她话里难堪的真相,郑重其事地说道,“我二哥虽然没谈过什么女朋友,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性取向没有任何问题。这样对你也有好处,与其为了事业联姻,被迫和一个无感的男人绑在一起,还不如选择自己喜欢,又能给家里带来帮助的人。”


    施愿像摆摊的商贩一样朝客人卖力吆喝着自己持有的的货物。在过去的诸多设想里,就算最终要跟黎晗影分开,她也不曾考虑过会是这样,亲手把他推到别的女人床上的场景。


    可闭上眼,黎晗影藏匿的精神病史,黎晗影表面光明背后阴暗的种种行径,以及黎晗影对她深入骨髓的掌控欲,又让她跳动着的、有血有肉的心脏变得冰冷坚硬起来。


    她的话仿佛打动了赵善萱,拉满的防备感自眉眼间逐渐褪去,赵善萱又垂眸品了品茶水,重新抬起脸看她:“这是光看我愿不愿意就能行的事吗?你在这里只和我一个人说有什么用。”


    施愿道:“只要你想,我就能帮你。”


    赵善萱在无言里评估着她这句话的真假,又以虚浮在表面的笑容问道:“所以,你为什么要帮我?这背后的隐情是什么?我不是傻子,我明白倘若没有其他问题,你不会突然提出这件事,可话说回来,许沁月跟你那么要好,就算真的为二哥操心想做红娘,你怎么可能会跳过她来选择我。”


    施愿打了个奇异的比方:“难道你会把自己穿过的破鞋丢给自己的好朋友吗?”


    在对方字正腔圆的“穿过的破鞋”里,赵善萱的唇畔的弧度一凝。


    施愿耸了耸肩膀。


    不管真实的心事有多么沉甸甸,她的话音依然透着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薄情洒脱:“就是你想的那样,我玩腻了外面的男人,所以吃上了窝边草,可现在我对黎晗影也腻了,他是个好男人,哪怕知道跟我在一起,哪天公开了会被指指点点,也要追着对我负责。”


    话音落下的一秒,赵善萱瞪大眼睛。


    不知该生气男神被施愿这样的浪□□折下,还是该震惊她居然会对自己坦诚这样惊人的秘密。


    她嘴唇张合着,话语不经过大脑问道:“你就不怕、不怕我随身带了录音设备?”


    “那又怎么样?”


    “你得罪不起黎家,没办法把录音放出去,喜欢留着自己品味,我为什么要阻拦你?”


    施愿脸上无所谓的平静又加深了一点。


    赵善萱却体会到前所未有的气愤:“那你又胡说什么要帮我和黎晗影在一起!”


    “我是真心的啊。”


    “他和我一起长大,就算我们不在一起了,他也是我的哥哥。”


    “爱一个人太累,我希望和我分开后,他能找到爱他的人。”


    施愿偏过脸自下而上看她,用一种奇异的、似有魔力的引诱语气,“这辈子,除非你父亲忽然头脑开窍成为商业奇才取代黎家的位置,否则你再也不会找到比黎晗影条件更好的结婚对象。他那么英俊、温柔、包容,有黎氏的股份,还有体面、受人尊敬的工作。而且,我可以保证,你和他在一起,他只会让着你,迁就你,尽自己的全力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气。”


    “想开一点,现在已经不是封建社会,和我谈过恋爱,不代表他就贬低了价值。”


    赵善萱将施愿的话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可笑的是,她恍然大悟的,竟然是为何每一个和施愿在一起的男人都爱她爱得要死要活。


    她太懂得每一个人的弱点。


    就连明知前情有多么荒唐,赵善萱的理智还是前后左右地摇摆起来。


    她喃喃道:“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会是我……爱他的人,有那么多……你不讨厌我吗?”


    “不讨厌啊,这个圈子从来就是这样的,不是吗?”


    “作为领头人要想尽办法打压别人,维持高贵的地位。”


    “而屈居下流者又要拼命往上爬,确保自己不再充当被人欺辱、整治、取笑的角色。”


    施愿将十指交叠,这一秒的她不再是那个狂妄而浅薄的大小姐。


    她充分表达着自己对于赵善萱的理解,如同老气横秋的野心家那般说道,“至于为什么选择你——其他都太怕我了,过于畏惧我,就不可能将这件事做好。”


    赵善萱咬紧嘴唇,保持着沉默。


    直觉告诉她,施愿抛出的橄榄枝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阴谋。


    暗恋黎晗影的情绪又在角落里弱弱地提醒着,这样的上位机会恐怕这辈子只会有一次。


    最后,她听见自己像咬住了鱼钩的猎物一样询问:“……你打算怎么帮我?”


    施愿依旧是一副早知道会如此的表情:“我二哥身上最大的特点,就是很负责任,只要让他犯下对不起我,又不得不对你负责的错误,我们就能够达成各自的目的。”


    第85章  我们公开关系


    说起来很不可思议。


    但黎晗影明确的认识到, 自己正在做梦。


    而处于现在进行时的梦境,内容是他和施愿的婚礼。


    恢弘而华丽的教堂,嘹亮而悠扬的管弦乐曲。


    施愿挽着他的手臂站在教堂门口, 再穿过两侧空无一人的过道, 步步朝着神像下的司铎走去。


    黎晗影不清楚为什么身处国内, 他同施愿的婚礼场景会是纯然的西式风格。


    事实上, 他并不是个崇洋媚外的人。


    在走近司铎的过程中, 黎晗影思考着原因。


    许多画面在脑海中倒回, 最终追溯到他患病的少年时代。


    那时候,为了掩人耳目, 黎见煦将他送出了国,而国内的黎氏集团尚有一大堆事务牵绊着黎见煦,不得已,黎见煦在陪伴他适应了几天生活环境之后,又匆匆坐飞机赶回去。


    黎晗影身边的管家佣工,皆是意大利语为母语的白色人种,他们沉默地忙碌着自己的工作, 只把黎晗影当成新的主顾,而对于他身后的家庭、背景、来历一无所知。


    待在这里,时间过得十分缓慢。


    偶尔,在不需要上学和治疗的间隙,他会去庄园附近的教堂走走。


    一位身穿庄重白袍的年长司铎接待了他。


    他看着黎晗影站在神像之下,保持静默抬头的姿势,询问道:“孩子,你不进行祷告吗?”


    黎晗影记得自己当时的回答是:“我不信仰你们的上帝, 也可以祷告吗?”


    说完话,他转身离开, 并不期待司铎给予的答案。


    后来,他又去了几次,他的沉默寡言,和立在神像下方一动不动的行径引得了司铎的好奇。


    他们逐渐熟悉起来。


    通过少量的对话,黎晗影得知,司铎曾经在他的国家待过几年,会一定程度的中文。


    有了这个纽带,在内心不同常人的念头疯狂攀升的时候,他会选择将司铎当做倾诉对象。


    再后来,他带着小福骨头去上学的秘密被人发现。


    赶到意大利的黎见煦当众给了他一耳光,并办理休学,将他送进精神病院强制治疗。


    进入精神病院之前,黎晗影最后一次去了教堂。


    他的嘴唇苍白,一侧面颊红肿,身上是还未换下的学院校服,他前所未有的迷惘,重复着,问出头回与司铎相见时问出的问题:“我想为我的朋友祈祷,可我没有信仰,也能够祷告吗?”


    最后一次,避而不答的司铎用中文回答了他。


    他怜悯地说道:“孩子,神爱世人。”


    将回忆中断,在体感漫长到过了一年的两分钟里,黎晗影和施愿终于来到主持婚礼的司铎面前——一样的庄重长袍,一样温和包容的眼睛,他年少记忆里的长者,岁月不曾给他凿下痕迹。


    他作为婚礼的主持,带着略显哀伤的微笑站在他们前方。


    空荡荡的教堂,似乎无人祝福,唯有司铎在轻声询问:“新郎,你是否愿意你身边的这个女人成为你的妻子,从此与她缔结永恒的誓言?无论健康或者疾病,无论富有还是贫穷,都会爱她、尊重她、照顾她、包容她,永远对她保持忠贞不渝,直至生命熄灭的尽头?”


    黎晗影毫不迟疑地回答:“我愿意。”


    轮到施愿时,她却同样毫不迟疑地挣开了黎晗影的手——哪怕黎晗影在发觉的一瞬间,就不管不顾她是否会疼痛,指节摁紧加重了力气,她依旧轻而易举地如同游鱼般从他掌心滑走。


    教堂隐藏的暗门打开,或轻或重的足音踏了进来。


    来的不止一人。


    有他的兄弟,黎向衡、黎闻烈,还有他认识的人,容怀瑾。


    再往后看去,那挨挨叠叠的男性身影,黎晗影也并不熟悉。


    施愿迎着教堂玫瑰窗上洒落的彩色日光朝他们走去,未知落入了谁的怀里。


    她转过头,朝黎晗影痴痴地笑,声调一如多年前的司铎。


    她宣告道:“黎晗影,神爱世人,可你是罪人。”


    “所以神不爱你,我也不爱你。”


    黎晗影的面色仍然是平静的,可在听觉神经接收到这些话语的刹那,他倏忽感觉到了痛苦。


    极度的痛苦。


    他的皮鞋与地面焊死,无法抬起脚步,痛哭着朝施愿伸出手,乞求她不要丢下自己。


    施愿却越走越远,直至不见踪影。


    ……


    黎晗影从噩梦中猛然惊醒。


    他的意思尚且迷蒙,唯一的反应,就是目光涣散地望着天花板嗬嗬喘气。


    他尝到嘴里的血腥味。


    似乎在哭求挽留施愿的行径里咬伤了自己。


    然后,一张面孔压过房间的光影,闯进了他的眼睛里。


    “宝贝,你终于醒了!”


    是数日没有听见的亲昵称呼。


    紧接着,一只雪白细腻的小手伸了出来,盖上他的额头。


    施愿感受着温度,又撤回手贴了贴自己的额头,呼出一口气,“真好,烧也退了!”


    家庭医生开的药和点滴起了作用,黎晗影差点转为肺炎的重感冒好了一些,但他的身体依旧没什么力气。他张了张嘴,如同劫后余生般察觉到施愿没有离开自己,展开双臂就想要拥抱她。


    另一双属于男性的臂膀却在这个时候挤了进来。


    “二哥,是想要坐起来吗?”


    “我来帮你。”


    “姐姐照顾了你好几天,自己也没什么力气,就别麻烦她了。”


    黎闻烈的手臂穿过他的腋下,以不太温柔的姿势将他从平躺的状态变成靠坐在床头。


    黎晗影的骨头被挤压得有些痛,他蹙起眉峰透过黎闻烈身体的缝隙去寻找施愿的面孔,才发现自己的床边有两把并排放的椅子,而且如同热恋中的情侣一般,挨得很近。


    “Leo,你轻一点,没发现你弄疼你哥哥了吗?”


    细心的施愿捕捉到他不适的表情,立刻嗔怪着拍了下黎闻烈的肩头。


    “知道了知道了,我又没什么照顾病人的经验,姐姐不要对我那么严格——”


    不复四人对峙的仇视和怨怼,黎闻烈重新回到了弟弟的角色中,而在他昏迷前夕,不肯见面、不接电话,也不回微信消息的施愿,同样回到了刚刚和他在一起的亲昵状态。


    这是对的吗?


    还是他仍然在做梦?


    黎晗影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判断。


    施愿留给他的最后记忆,唯有彻夜冰冷的雨水,以及超出院墙的部分,从未亮起过的灯光。


    黎晗影迫切地想要跟施愿说些什么。


    但即便黎闻烈恢复到正常状态,有他这个第三者在,他们也不方便沟通。


    于是,黎晗影请求道:“阿烈,我不想传染给你们,拜托你下楼去问管家要几个口罩。”


    “好啊。”


    黎闻烈应承得很快,不再如同护食的狗一般缠着施愿寸步不离。


    卧室在十几秒后只剩下他们两人。


    “对不起。”


    “对不起。”


    两声道歉几乎同时响起。


    黎晗影的神色渗出一丝惊讶,而挑了一把椅子坐下的施愿诚恳地低着头,“我命人在几张牌上做了记号,本来就是冲着整赵善萱去的,可没想到她拿到了国王牌,还把我和你牵扯到一块儿。”


    “我当时想着,如果我们接吻的事情传出去,指不定要闹出怎样的风波,我才和你在家里人面前确认了关系,正是大哥最看我不顺眼的时候,万一影响黎氏集团的形象,说不准他会杀了我。”


    “我是真的害怕大哥,虽然这些年,我一直在硬着头皮跟他作对。”


    “那天回到家里以后,我的心情也乱糟糟的,一方面讨厌自己的退缩,一方面又觉得伤害到了你……不知道该怎么办,索性把手机关机直接睡觉了……我不是故意让你雨里等了一夜的。”


    施愿断断续续的道歉十分诚恳,却又条理分明。


    黎晗影想,在他昏迷的期间,这套说辞应当在她的内心重复预演了无数遍。


    “一得到你生病的消息,我就什么气也不想生,什么事也不要想了。”


    “脑子里只想立刻赶回来守着你,”


    “……这些天,你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所以,她真的没有看到自己发了十多条的微信吗?


    她真的没有发现,自己打着双闪灯的跑车,在雨夜中一下一下地亮起。


    较真,从来不是伴侣保持长久恩爱的前提条件。


    黎晗影无谓去刨根问底。


    他在施愿近乎哽咽的语调里又勉力坐起来了一些,想要拥抱她,却在直接触碰到她的手臂前收了回去,改为柔声安慰:“愿愿,你不要道歉,也不要难过,这件事是我的错。”


    “我应该早点想好的。”


    “就算还不到在你朋友面前公开的时候,我也应该早点想好对策。”


    黎晗影从床头柜上扯出一张纸巾,怜惜而轻缓地放进她的掌心,“对不起啦,我还生着病,为了不传染给你,只好先保持足够的距离,宝宝,你用纸巾擦擦自己的眼睛。”


    “我舍不得看到你哭泣。”


    倒数唯二滴热泪滑落眼眶,施愿红着眼睛,抬起头时的模样像只胡萝卜被抢走的小兔子。


    她问道:“明明是我做得太过分,就算这样你也不怪我吗?”


    “不。”


    黎晗影爱怜地看着她,“你只是睡着了而已,人困了就要睡觉,跟过不过分没有任何关系。”


    事实上,黎晗影自认为并没有运用言语技巧,说些企图打动人心的甜言蜜语。


    他只是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告知施愿。


    就如同他认为伴侣之间如果对方有所疑惑询问,就应该做到坦然无私。


    他疲惫而明亮的眼光投射在施愿身上。


    冰雪消融的彼此相望过后,她扑进了青年的怀里。


    “我再也不想辜负你了——”


    “我会改掉我的任性和坏脾气。”


    她哽咽加深的语气里透出浓重的感情:


    “……我们找个合适的时间,向所有人公开关系好不好?”


    第86章  命定中的轨迹


    为了照顾黎晗影, 施愿又在大宅住了几日。


    说是照顾,但她几乎没有做过伺候人的活计,不过是每天陪着黎晗影说说话、看看电影。


    生活难得有这样安宁的时刻, 似乎过往的所有隔阂, 都在相互的依偎间烟消云散。


    黎晗影的身体底子很好, 三五日间就恢复了大半。


    只是过年的假期马上就要结束, 黎向衡也于两天前回国。他短暂回了趟大宅休息整顿, 之后就马不停蹄回到了总公司, 召开关于三月份黎氏集团成立五十周年晚宴的重要会议。


    尽管得到了想要的股份,但施愿没有立刻辞去在黎氏的职务。后续的计划决定着她必须待在黎氏集团, 参与到晚宴的流程中去,才能保证成功达成目标,不会出现偏差错漏。


    看着黎晗影除了咳嗽以外,已经没什么严重的症状,她和黎晗影告别,说自己明天要去上班。


    闻言,黎晗影虽有些不舍, 却也没有强留她在身边。


    他沉浸在施愿营造的幸福假象中,本就好说话的性格变得更加宽和。


    只是,在离开前,他委婉问起公开彼此关系的日子定在何时。


    “就定在晚宴的当晚,怎么样?”


    “我记得过往都会有一个大股东轮流上台发言的环节。”


    施愿做出的决定如此大胆而任性,黎晗影看了她许久,才轻声开口:“这样的话,要是处理不好, 带给黎氏负面影响,引起股价动荡, 恐怕大哥更加不会原谅我们。”


    “可你有没有想过?说到底,我们又不是真的兄妹乱/伦,我和黎叔叔之间不曾有过法律上的收养关系,他对外也一直宣称是受了死去好友的托付,才会帮忙照顾我这个没有亲人的遗孤。”


    施愿本也没打算跟黎晗影公开,因此无论多么情真意切的谎言皆是手到擒来。


    她倚靠在青年的臂弯间,柔声哄骗他:“离晚宴还有那么久,只要我们用心准备,将我们的感情好好渲染公关,总能引起那些不知情听众的感同身受,说不定还能变成一段美满佳话。”


    “愿愿,你真的那么爱我……那么想和我公开吗?”


    黎晗影像是收到了她言语间描绘的动人场景的蛊惑,呢喃着问出这个小心翼翼的问题。


    “是啊,我想和你正大光明牵手在太阳底下。”


    “我们又不是出轨,也没有偷情,我不想再这么步步小心、瞻前顾后。”


    施愿将脸贴在他心脏跳动的位置,下了一剂猛药,“也许,我们可以直接宣告订婚。”


    订婚。


    这两个颇有重量的字眼传入耳畔,黎晗影的呼吸情不自禁颤抖起来。


    他对施愿的拥抱忽然变得十分用力,用力到施愿的气息也跟着变得不稳。


    “时间那么短,我都来不及定制两枚独一无二的戒指……”


    黎晗影一时间陷入狂喜的自言自语。


    “只是订婚呀,先买两枚戒指将就戴吧,等到了结婚,总可以留出时间慢慢定制。”


    施愿听着他加快速度的心跳,面上做出跟他相似的向往模样,内里却像抽离了灵魂一般冷眼看着,最后又提醒道,“老公,为了确保能够成功,我们的计划千万不能告诉大哥。”


    黎晗影的下巴落在她头顶的发旋,着迷地来回蹭了蹭:“我知道。”


    ……


    年假结束的第一天,新家就在集团附近的施愿比黎向衡来得还早。


    黎向衡乘坐电梯上楼,见到助理办公室里老老实实坐着的身影时,下意识驻步了一秒。


    “她什么时候来的?”


    站在长廊里,黎向衡低声询问身后的江敞。


    江敞调出打卡记录一看,回话道:“七点出头就到了。”


    施愿察觉到玻璃墙外的动静,抬头正好与黎晗影四目相对。


    没有过多犹豫,她起身走到门边,向两人问好:“黎总早,江助早。”


    相较往昔,施愿的态度变得客气疏离。


    只是此刻的黎向衡没办法分出心神去留意这些细枝末节。


    看到施愿,他总会想起那日的口不择言。


    连带着侧脸已经好了的红肿,又仿佛匍匐在皮肉深处隐隐作痛。


    刻在骨子里的绅士礼仪告诫着他,应该就过分的言语向施愿道歉,但每每想要开口,施愿为了和黎晗影在一起而做出的倔强姿态,以及黎晗影揭破他藏起施愿内裤的一幕,又会浮现在眼前。


    复杂的心绪致使黎向衡转过与施愿相视的双眼,


    他微不可察地颔首,然后朝着走廊深处的总裁办公室走去。


    “把集团晚宴的辅助工作交一部分给她吧。”


    走到施愿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位置,黎向衡才像是刚想起无关紧要的事一般,吩咐江敞道。


    话音未落,他又目视前方,很快为自己的行为补充了一个看似公正的理由,“关于场地布置、装饰摆放之类的工作,都可以。她大学是学艺术的,这方面倒是挺擅长。”


    黎向衡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


    无论怎样都不会得到施愿的好脸色,背后做一万件事都不如在她面前,用实际态度服一次软来得更有效,他无比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却仍然别扭地、笨拙地渴望着某一天她会知晓。


    江敞垂下头,恭敬说道:“好的,黎总,我知道了。”


    ……


    二月剩下的日子,黎向衡和施愿除开公事,几乎没有任何其他的交流。


    施愿借助工作熟悉晚宴的各项流程,计划着何时更方便下手。


    而黎向衡则时不时收到,他派去日夜监视在施愿新家附近的眼线的报告。


    那些报告的内容大差不差,但每听一次,黎向衡都会忍不住怒火中烧。


    顾忌着三方感受,黎晗影病好后出门,都会借口为去学院给学生们辅导竞赛课程,但每一次眼线都能准确无误地看到他开车进入施愿所在的小区,有时候午饭结束就走,有时候则待在很晚。


    除了没有住在一起,他们的关系跟新婚夫妻又有什么区别。


    监视者日复一日的报告里,黎向衡感觉到名为理智的弓弦,正在一点一点绷断。


    就这么相爱吗?


    就非要在一起吗?


    这世界上的男女如同沙漠里的砂砾一般数不清,明明随便选择一个就能开启一段正常有序的关系,却如此不顾一切,变作滔天的海浪将所有相关的人事通通席卷其中。


    受到嫉妒和阴暗之火的灼烧,黎向衡从意大利时就患上了的失眠症逐渐严重,在每个不为人知的晚上,他的手指握着丝质布料,迸起的青筋在单薄的阻隔之下悍然跳动。


    攀升到极点过后,他又深深厌恶着自己狂乱无状的爱意。


    ……


    看似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的生活,终于来到了三月。


    还有几天就是黎氏成立五十周年的晚宴。


    收到赵善萱主动发来的、想要再谈一谈的消息,施愿电话告知黎晗影今天自己不回家吃午饭,要和凑巧来到集团附近办事的许沁月相约去吃个午餐。


    一个半小时的午休时间开始,她直奔微信上地址定位的法国西餐厅。


    “怎么样?”


    “我给你的最后期限快到了。”


    “如果还没有想好,这件事也只能作废。”


    餐厅顶端的穹顶包间里,施愿屏退了在旁独奏大提琴的乐手,面色平淡地询问。


    在出发前,赵善萱确定自己已经想好。


    但此时此刻,面对施愿如有实质的视线,她又犯起怵来:“你确定这样真的能成功?”


    施愿目不斜视:“你说的成功指的是什么,如果只是要黎晗影对你负责,那我有把握能够成功,但如果你想要黎晗影对你负责的同时将你爱上,那就要看你的手段了,我实在无法保证。”


    彼此成为盟友,赵善萱也习惯了施愿这种总带着锋芒的言辞方式。


    她被激起斗志,表情呈现出不认输:“感情我当然自己会培养,我只要你帮我推开那道门!”


    “Good girl.”


    施愿称赞她一句,语挚情长地说道,“只要你满心满眼都是他,我可以保证你们会很幸福。”


    毕竟黎晗影隐瞒过往病情,装软件监视她,全然出于内心的不安全感和过度占有欲。


    她不爱黎晗影,所以无法满足黎晗影对于伴侣关系的全部需求。


    而赵善萱并不花心,对待感情也专注如一,她越看越觉得登对。


    一步一步计划着要把自己的男朋友送到别的女人手里,施愿心如止水,甚至有种如释重负感。


    “该说的我也都和你说了,我和黎晗影之间的纠葛,以及我为什么要帮你。”


    “你现在就给我个答案吧。”


    即使在逼迫人做决定的时候,施愿用的依然是不疾不徐的语气。


    她坦荡地望着赵善萱,微光盈盈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对于黎晗影的爱意。


    也正是这个淡漠无情的眼神,终于致使赵善萱下定决心。


    “……好,我答应你。”


    她逆着午间洒落的日光,一字一顿说得很慢,“你说得对,黎晗影不是经手几次就渐失价值的商品,相反,就算你不要,他也是那么的奇货可居——爱不爱情的,有最好,没有也罢,我已经不指望了,我只知道,他站在我身边能给我增添光彩,就像一条戴在脖颈上的、价值连城的项链。”


    在赵善萱的想法表达完毕后,施愿看了她很久。


    无关性别,任凭是谁被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都会感觉到不好意思。


    理智、决绝和清醒逐渐从赵善萱的脸上褪去,她别扭地拧眉,询问施愿为什么这样看着自己。


    施愿笑了起来。


    那是这几次的私下见面里,她第一次展露真心的笑颜。


    她缓缓说道:“你看,就跟我最开始说过的一样,其实我们从来都很适合当朋友。”


    第87章  必须和他分手


    与赵善萱告别, 还有四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施愿没有选择把车开往三公里之外的家,而是径直回到了公司。


    她站在助理使用的厕所镜子前,补充着用餐时掉了一些的唇釉。


    不多时,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掐准时间震动了起来。


    看着屏幕上闪烁的来电备注, 施愿没有任何意外。她想到自己乘坐电梯上来时, 江敞和周颂宇的助理办公室大门还关着, 显然是还没回来, 于是打开免提:“老公。”


    “愿愿, 午饭吃得开心吗?这会儿是在餐厅还是公司?”


    自从知道黎晗影在她的手机上安装了定位软件后,听到这种询问在哪儿的问题, 施愿总是情不自禁想翻白眼。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看破不说破的厌烦眼神,言语间还是同他虚情假意地说着:“挺开心的,不过那家餐厅的招牌菜,已经被其他客人提前预定完了,这次去没吃到。”


    黎晗影从来事事有回应,闻言立刻主动开口:“那下次我陪你去吧。”


    “好啊。”


    施愿说着,将唇釉最后一笔涂完, 又将溢出唇边的颜色用指腹轻轻擦掉。


    她毫不迟疑的态度叫黎晗影很是欢喜,语调越发和煦:“那晚上回家吃饭吗?”


    “当然。”


    施愿隔着手机亲了他一下,不吝啬于各种情话,“都半天没见面了,好想你,老公。”


    补完妆,准备离开,她随即把手机调回听筒模式, 和黎晗影小声说着话,脚步逐渐远去。


    直至声音再不可闻时, 静寂无声的厕所才从属于男性的那头走出一个身影。


    黎向衡想,有时候命运就是充满巧合。


    自己办公室的洗手池好巧不巧在今天发生故障。


    而在助理使用卫生间解决生理问题的时候,又好巧不巧听到施愿在打电话。


    语调亲昵的“老公”,以及那头黎晗影如同贤夫良父一般的关切萦绕在耳畔,让他连日来因着失眠本就隐隐作痛的额头血管,更是猛烈地跳动了几下。


    已经过了快一个月。


    转让协议生效,百分之五的集团股份早在法律见证下顺利完成了交接。


    黎向衡原本在等待着自己不出手,就能收获黎晗影失去利用价值被甩的消息。


    可现在听到他们两个的对话,他突然对坚信的这一点产生了怀疑。


    施愿该不会和黎晗影,真的就打算这样过一辈子吧?


    只要稍微联想一下两人结婚生子的美满画面,黎向衡的拳头就紧紧握了起来。


    面前打开的水龙头,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蓄满了大半个水池。黎向衡的目光悄然向下,看着水面倒映出来的、眼神阴鸷的自己,积累诸多时日的情绪倏忽在这一刻挤压到极致,简直快要爆炸。


    为了将其冷却,他猛地把头扎入了清水中。


    冬日里寒冷的水流冲过郁气沉沉的轮廓,即将窒息之时,黎向衡的心里有了决定。


    ……


    午休结束时,施愿也结束了和黎晗影漫长的电话。


    她揉了揉眉心,准备开始工作,办公室的大门却被敲响。


    不知何时回到公司的江敞同她说正在进行的晚会建设事宜,需要她去跟黎向衡汇报一下。


    施愿回想上一次和黎向衡单独相处,似乎在过年以前。


    她的职位美其名曰“贴身助理”,实质上的工作内容不过是帮着周颂宇和江敞打打下手。


    所以也不会有什么单独负责的项目,需要对顶头上司直接报告。只要黎向衡不想见到她,一整天除了上下班会路过她的办公室,其他时候他们都不会有接触的机会。


    要问询晚会的进展情况,自有总负责人对黎向衡报告。


    让她来,显见不同寻常。


    走在前往总裁办公室的廊道上,施愿暗暗思考着黎向衡的目的。


    将她送到黎向衡面前,退出的江敞识相将大门带上。


    色调极简的办公室内,施愿垂着眼睫,有条不紊地报告着进度:“晚宴使用的酒店场地都已经布置得差不多了,也得到了总负责人的认可,黎总可以抽个空闲的时间,再过去亲自确认下。”


    黎向衡安静翻阅着手里的报告。


    似乎将她的话语听了进去,又似乎没听。


    几分钟过去,施愿把脑子里能想到的、跟工作有关的内容都详述了一遍,黎向衡还是不接话。


    眼见就要冷场,下一秒,她看到黎向衡屈指将鼻梁上的细边眼镜摘下,拿起专用的擦布细致地擦拭着,脸也不抬地慢慢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跟阿晗分手?”


    好吧,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问题。


    施愿的心中一片了然的平静。


    冷战这么些时日,黎向衡终究还是忍不住了吗?


    或许是彼此之间最核心的冲突即将得到解决,如今再面对黎向衡的质询,施愿已经缺少了许多一开始的争强好胜,她不打算将自己的计划泄漏赵善萱以外的任何人,于是心平气和地说道:“这个问题,无论黎总再问多少遍,我的答案都是一样,我不会跟黎晗影分手的。”


    黎向衡的目光动了动。


    如果不是在意大利时,派去跟踪施愿和容怀瑾的保镖,提到了他们私下找过了曾经负责过黎晗影班级的老师,黎向衡也很难想象到,这竟然是已经知晓秘密的施愿所表现出来的状态。


    当初他在放出绝对不同意他们在一起的狠话后,迟迟没有采取手段,依仗的这是这点。


    黎向衡清楚施愿的性格,就算黎晗影是个毫无污点的正常人,她都迟早有一天会腻味。更何况黎晗影的身上还伴随着过度的掌控欲,年纪轻轻就做过不少骇人听闻的行为。


    然而等了又等,等到耐心尽失,他等到的依然是这样的答案。


    卫生间里设想的一切得到证实,黎向衡的目光暗了下来。


    他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陷入被动,必须采取手段,于是决定开诚布公:“不分手,你还想从阿晗身上得到什么?在意大利的时候,你和容怀瑾一起不都查清楚了他过去的秘密?”


    “你应该明白,你这样的女人并不适合他,如果太过贪得无厌,小心引火烧身。”


    黎向衡的话,令施愿游刃有余的笑容凝固在唇边。


    她自以为背后的手段做得聪明,将黎晗影瞒了过去。


    结果发现黎晗影在她的手机上装了定位。


    她自以为假装一无所知和黎晗影把戏接着演下去,就能成功把他甩掉。


    结果处心积虑想要让她失去一切的黎向衡,也发现了这个秘密。


    要是黎向衡直接把秘密摊开来,所有人的关系走向会变成什么样,施愿不敢设想。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她感觉到身体一瞬间翻涌起令人牙关打战的含义,勉力克制着,瞳孔聚焦盯住他的眼睛。


    黎向衡放低声音:“很早,你去见彼德·威尔逊的那天我就知道。”


    既然这么早,黎向衡要把股份转让给她,他怎么不当众揭穿?还是两人在书房密谈的时候,他已经把这件事告诉了黎晗影,而黎晗影出于某种目的,依然装作不知道,和她继续过下去。


    不过很快,黎向衡接下去的话,就打消了施愿的疑虑。


    他冷淡地宣告着:“这件事,我没有和阿晗说起,是想给你一个机会。我同意他转让给你百分之五的股份,代替父亲作为对你的补偿。但倘若你执意不肯跟阿晗分手,我会公开这个秘密。”


    黎向衡的警告传来,施愿无动于衷,甚至有些想笑。


    她该感叹这就是亲兄弟吗?


    你瞒着我,我瞒着你,以为凭借手上拥有的东西就能掌控她,却落到反被她利用的地步。


    “其实我一直不明白,我和黎晗影在一起,除了薛定谔的公开会影响黎家形象以外,黎总那么强硬的阻止到底是在介意什么?是因为自己这些年来总是形单影只,所以也见不得别人好过吗?”


    她的视线并不退让,涂着玫瑰色唇釉的小嘴喋喋不休地张合着,一口一个“黎总”,不再称呼“大哥”,也不直接叫他的名字,蕴着嘲意吐出的话更是黎向衡不想听到的内容。


    他的内心无端生出一股戾气,想要用力抓住施愿的手腕,在她的尖叫声中将她推倒在办公桌上,把那张做不到讨人喜欢的嘴唇狠狠堵住,堵到她哭着再也吐不出令人伤心愤怒的字眼。


    而行动远比念头更快。


    他在施愿的自说自话里突然站了起来,抓住施愿的手臂,将她反手按在书柜上。


    没料到黎向衡会动手,施愿后背砰的一声撞上坚硬木料。


    她来不及感受疼痛,起先得意洋洋的小脸发着愣,扩张的瞳孔难掩惊恐。


    这样才对。


    只有慌张、害怕、顺从,她才能把自己的话听进去。


    黎向衡胀痛的心脏好受了不少,视线在她形状丰盈的两瓣唇间逡巡着,几乎快要露出真面目。


    ……好想吻她。


    黎晗影能给她的,难道他不能给吗?


    要是告诉她,他的真心、他的渴求、他膨胀到快要把持重黎家长子外壳撑破的爱欲——


    她会接受吗?


    “疼死我了,黎向衡,你到底要干什么!”


    如黎向衡所愿,愣怔过后,施愿唤着他的名字,骂骂咧咧地质问出口。


    她清亮的眼珠被他倾俯下来的躯体满满占据着,情绪却是全然防备和抗拒,不见任何情意。


    于是,黎向衡又一次迟疑了。


    再等等。


    等到他们分手,他才不至于太过卑鄙。


    戴在身上的道德枷锁再度刺痛黎向衡。


    他只能忍了再忍,把炽热的感情包裹在冷酷的言语之内,于施愿耳畔落下:


    “随便你怎么说吧。”


    “集团的晚宴结束,就是我能容忍的最大极限。”


    “这几天,你好好考虑,找个合适的借口和阿晗分手吧。”


    第88章  拥抱最后一夜


    黎氏集团成立五十周年晚会当夜, 场地被安排在赫海市最高档的五星级酒店内。


    施愿不负所托,整个晚宴因她提出的构想,采用了中西结合的设计风格, 既有西式的辉煌华丽, 又有中式的厚重雅致, 这与黎氏成立多年以来的口号“国之企业, 国际事业”相契合。


    名利场的浮华煊赫, 放眼之处皆是淋漓尽致的呈现。


    作为黎氏的新任掌权者, 黎向衡特地将上台发表演讲总结的时间,定在集团创始人也就是他的曾祖父黎照堂降生于世的九点二十四分。


    在那之前, 晚宴经历来客到访、镁光聚焦、留名摆拍的一些列流程,又在厅内采取舞会、展览陈设和自助餐的形式,以供宾客们往来交谈,进行信息互换。


    施愿大小算个领导,最后交代了一遍注意事项,才从供员工休息的侧间进场。


    足有十公分的细跟踩在光洁的大理石面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身穿百万级别高定礼服的施愿在舞会厅的门口站定,各方意味不同的视线纷纷集中,或深或浅投射在她身上。


    这些视线有熟悉的,来源于她的各任非富即贵的前男友,也有陌生的,出自那些在明确她成为黎氏的股东后,重新对她有了隐密考量的各大集团家族。


    习惯了活在众人的焦点之中,对于这点程度, 施愿视若无睹,她的目光掠过站在长餐桌旁, 品尝着葡萄酒的容怀瑾,以及背对她待在角落,佯装和姐妹们聊天的赵善萱,而后和黎晗影对上。


    为表郑重,今晚的黎家三兄弟通通穿上了正式的三件式西装。


    区别于黎向衡的庄重漆黑,和黎闻烈的亮烈银灰,一席纯白西装把黎晗影衬托得风度翩翩。


    白色,也是订婚和结婚的场合里经常出现的色调。


    施愿瞬间明白了他的意图。


    和从前每一件她不想做,所以故意拖着的事情所得到的结局一样,黎晗影通过这套白色西装态度鲜明地宣告着,不论他口头如何回应,施愿赋予他的承诺,都势在必行。


    在层层的相处过程中,施愿逐渐接触到了黎晗影的真实个性。


    表面随和,实则和他的两位兄弟相似,骨子里都有着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偏执。


    不过,这是最后一次了。


    想到这个夜晚结束意味着什么,她心底更多涌动着的,是怜悯和解脱的情绪。


    乐队演奏的悠扬乐调刚落,跳完一曲的男女散场,一拍即合的新舞伴们即将入内,施愿看着黎晗影步步朝自己走来——看来,她今晚的第一支舞和谁跳,黎晗影已经替她做出了决定。


    在关系结束的末尾,施愿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包容。


    她提起裙摆,以双向前进的步伐,缩短同黎晗影之间的距离。


    只是在相差几米,彼此的手就能交握时,施愿眼前的景象却是一闪。


    一只洁白修长的手取代黎晗影,将她戴着蕾丝手套的指尖捏在掌心。


    施愿抬眼,把身后场景整个挡住的黎闻烈挂着绅士的笑容,浓颜系的俊美面孔在璀璨的吊灯下熠熠生辉:“这位漂亮的小姐,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邀请你跳一支舞?”


    “你二哥——”


    施愿想要礼貌提醒黎晗影已经邀请了自己,黎闻烈却抢先一步将她拉进旁边的舞池。


    时间不等人,舞曲响起,再挣脱去寻找黎晗影的身影已然来不及。


    黎闻烈与施愿十指牢牢相握,另一只手扶住她的肩膀后方,在他不容拒绝的强势动作之下,施愿被裹挟着不断远离黎晗影,来到了舞池的最中央。


    头顶的灯光慢慢暗了下来,有细长的圆柱状光束照亮他们脚下舞过的路径。


    “别再看他了。”


    “就这一支舞蹈的时间,姐姐的眼里就不能只有我吗?”


    孩子气的吃醋语调在耳边萦绕着,如同黎闻烈这个人一般牛皮糖似的黏糊甜蜜。


    施愿紧跟他的男步变换着步伐,意有所指:“短暂的拥有,最后还是要失去,有什么意思?”


    “是吗?”


    黎闻烈笑笑说道,“那二哥就能一直拥有吗?我可不太相信。”


    华尔兹是最光明正大可以表达亲近的方式。


    在彼此的身躯贴近时,黎闻烈的下颌擦过施愿为了舞会特地染黑的长发,顺势不留痕迹轻吻了一下她露在外面的耳廓:“已经三月了,五月份很快就会到来,姐姐还记得和我的约定吧?”


    施愿只当他没话找话,随口道:“当然。”


    ……


    第一支舞曲很快结束。


    把施愿交到黎晗影手里时,黎闻烈故意说道:“能第一个和姐姐跳舞,我好高兴。”


    黎闻烈加重语气中的“第一个”,却激不起黎晗影哪怕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他微微弯起眼尾,露出大度笑意:“阿烈,等到以后你和愿愿各自婚嫁,身边就会带上最亲密的人,到时候再想一起跳舞就没那么方便了,趁现在多跳几支,也是应该的。”


    黎闻烈站在对面。


    黎晗影却和施愿站在一起。


    谁是外人,谁是最亲近的人,一目了然。


    黎闻烈只想骂他卑鄙。


    他挑起一侧眉峰,想要回嘴,却被施愿回眸瞪了一眼。


    另一边,黎向衡又在朝他挥手,示意他赶紧过去。


    今晚受邀的宾客里,有一位出身豪门的知名导演,新的一年,厌倦了模特事业的黎闻烈有意向进军影视领域,如今绝佳的机会在手,于公于私,黎向衡都要为黎闻烈铺路。


    黎闻烈只好作罢,恋恋不舍地注视施愿几秒,随即心不甘情不愿地迈出脚步。


    不再被人打扰,黎晗影搂着施愿的腰肢进入舞池。


    如同每一位贤惠得体的正室那样,在说起私密的情话前,他总要先提起需要注意的正事:“愿愿,你和我还有阿烈都跳过了舞,为了做给圈子里的其他人看,你和大哥那里——”


    “我知道,就算他不邀请我,我也会和他跳一首。”


    “这是黎家的晚宴,总不能叫所有人都看出来,我跟黎向衡心不和面也不和。”


    施愿接过他的话,十分配合地低声诉说着自己的想法。


    谁能想到这是一年以前,在慈善拍卖会上,和黎向衡当众吵架被狗仔小报拍下来的施愿。


    用个不恰当的句子比喻,黎晗影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欣慰感。


    华尔兹接近高/潮部分,黎晗影的情绪被调动起来,有愈发响亮的音乐作为遮掩,他顾不得旁人是否会听到,凑近贴着她的耳廓,用着迷的声音感叹:“愿愿,你不知道我今天有多高兴。”


    施愿听着他身体真实而激烈的脉搏,垂下眼帘说道:“……我也是。”


    诚如黎晗影所料,黎向衡也抱有在众人面前,与施愿上演兄妹和睦的念头。


    他陷在人群的簇拥里,虽没有表现出要跳舞的意愿,却也在逐步向着舞池靠近。


    反正总归要做,施愿干脆维持着任性的人设,挤开层层包围,朝黎向衡伸出手。


    “大哥,要跳舞吗?”


    继日复一日的“黎总”称呼之后,这是施愿第一次称呼他大哥。


    黎向衡十分清楚其背后的原因是什么,心中不知该溢出何等情绪,但还是回握了施愿。


    相较前两轮舞曲的徐缓,轮到黎向衡和施愿时,乐团不知为何更换了风格,节奏变得起伏紧凑——这像极了他们之间的关系,必要时相互配合的舞伴,大部分时候则是暗里较劲的敌人。


    施愿在黎向衡抬高的手臂之下旋转身体,翩跹摇曳的裙摆如同振翅向光的蝶翼。


    黎向衡握着她的手腕,将她困在胸前,就着这个短暂停顿的姿势,他说道:“还有一天。”


    他在提醒施愿,晚宴是最后的期限。


    明天的太阳升起时,他要听见他们分手的消息。


    施愿不愿和黎向衡多说一句话。


    她微微喘着气,将进行到最高亢旋律时的舞步跳完。


    纵使鲜妍的面孔上泛起靡丽的薄绯,但望向黎向衡时的眼睛依然冷淡而审视。


    直至舞曲结束,男女舞伴致礼,她才重新漾起虚假的笑容:“大哥,我们都跳完舞了,你也别让那些叔叔阿姨们久等,我这么大了,你不用事事替我操心。”


    听起来就像是正常的兄友妹恭的对话。


    唯有黎向衡再一次听出了她的拒绝和挑衅。


    他的眼中积累着风暴,最后看了施愿一眼,转身离开。


    ……


    见施愿这头完事,身陷于宾客攀谈漩涡中的黎晗影,寻了个借口又往她这里来。


    “怎么样,被这些人围着,会不会让你想到上课被学生围着的时候?”


    施愿从来往端盘的侍者手里拿了杯起泡酒,轻抿一口,侧头和他闲聊。


    “算了,一点儿都不像,被这些人的眼神看着,我社交恐惧症都要犯了。”


    耳闻在自己眼里偶尔如同老古董一般的黎晗影,说出难得的新鲜词汇,施愿又多看了他几秒,轻笑道:“我还以为不管是什么人,你都会对他们很好,想不到也有抱怨麻烦的时候。”


    “愿愿,我又不是圣人。”


    施愿的话像是打趣,又近乎嘲讽。


    但黎晗影听来,更多的是微妙的醋意。


    他沉吟一瞬,说道:“从前没和你在一起,我习惯了这种生活方式,现在仔细想想,确实有做的不合适的地方,以后,我会更加注意保持社交距离,不会让你感觉到任何不舒服。”


    纯白西装下,他手腕上的机械表显示距离上台发言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


    越靠近目标,哪怕沉稳如黎晗影,也情不自禁通过絮絮的言语来排解内心的紧张情绪。


    施愿问道:“你都准备好了吗?”


    黎晗影又靠近她一点:“今天受邀进入酒店的,都是黎家相熟的媒体朋友,公开我们关系的稿子,我也改了一遍又一遍——愿愿,一切都准备就绪,我会和你一起接受所有人的祝福。”


    “……为了我们能够在一起,你真的很用心。”


    施愿轻声喟叹一句。


    这种时刻,她清楚知晓自己应该去看黎晗影难掩激动的眼睛。


    但她还是转过了身去。


    现在是八点五十八分,离她和赵善萱约定的时间。


    还有两分钟。


    第89章  开弓无回头路


    将手里的最后一口酒饮尽, 施愿借口要去厕所补个妆。


    “要我陪你去吗?”


    黎晗影不假思索问出这句话。


    施愿失笑:“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哪有去个厕所还要别人陪着的。”


    她又借着身体的遮挡捏了捏黎晗影的手,“你去吃点东西吧?我很快就回来。”


    离开黎晗影的视线, 施愿扭头走向位在酒店隐蔽角落的贵宾休息间。


    休息间内空无一人, 施愿坐在梳妆台前, 掏出手机打开微信软件。


    果然八点一到, 赵善萱就发来了信息。


    说侍者那里都已经准备妥当, 等会儿他端着托盘过来的时候, 施愿记得拿左边的高脚杯。


    施愿回了个“嗯”表示收到,接着打字:【你看着点时间, 差不多了就到舞会厅的阳台来。】


    计划的步骤,在今日之前,她们已经推敲了无数遍。


    从买通侍者,到安排后续,施愿涉身其中,着实替赵善萱出了不少主意。


    不过纵使她如此尽心尽力,赵善萱仍然存着一丝疑虑。


    她浏览着两人过往的聊天记录, 打算最后试探一次:【我托人帮我弄到了两种功效的药,一种只有纯粹的致幻效果,让人丧失理智更好操控,另一种则能够催情,你觉得哪种更好些?】


    施愿一眼就看出了赵善萱心里的算计,索性直接告诉她:【想要黎晗影彻底对你负责,干脆用有催情性质的生米煮成熟饭,只是单纯的□□, 万一效果不好,他还留有意识怎么办?】


    她的回复过于冷酷, 冷酷到赵善萱盯着看了足有一分钟,才犹豫着提起:【……其实我们算计了这么久,我真的很想问问,你就对他一点儿都不留恋吗?】


    面对如此反反复复的态度,施愿多了几分不耐烦。


    思考这些东西,只会徒增无意义的烦恼,难道箭在弦上还能不发吗?


    她选择将其无视,继续吩咐下去:【好了,我要回去黎晗影身边了,你下了药观察两分钟,别出现什么很明显的变色或者沉淀,然后赶紧让人端出来。】


    消息成功推送后,施愿没有等待赵善萱的回复,将手机放回了晚宴包里。


    她回到舞会厅,发觉黎晗影仍然站在最开始的位置,一动不动,像是块望妻石。


    她装作若无其事走了过去:“等久了吧,怎么没去吃点东西?”


    黎晗影循声立即转头,注视着她:“来的客人这么多,我怕换了地方你找不到我。”


    施愿摸了摸肚子:“那现在去吧,我有点饿了。”


    她领着黎晗影绕开人群最密集的地方,来到相对而言比较安静的角落。


    这一路上又有人想要过来攀谈,施愿却拉着黎晗影的衣袖加快脚步,不给一点机会。


    走到最偏僻的长前,她取过餐盘,余光瞥见赵善萱派来的侍者正从舞会厅的后门走进来——他们的目光遥遥对上,千平的空间内,侍者不动声色朝这头靠近。


    施愿偏转眼珠,注意力落回到眼前,开始最要紧的一步。


    她一面挑选点心,一面状似无意地问着:“哥哥看我,今天是不是表现得很好?”


    黎晗影没有说是,也没说不是。


    他站在施愿的身畔,施愿微微弓腰的姿势,致使他看不见她此刻的真实表情:“整个晚宴,愿愿布置得很好看,和大哥、阿烈之间的互动,你应对的也很从容。我只是觉得,愿愿好像忽然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喜怒随心,情绪分明的小女孩。”


    属于青年的温润嗓音,如同水流般在施愿的耳边淌过。


    施愿撒娇似地笑了笑:“只有小女孩才永远需要哥哥呀,我现在长大了,就不需要哥哥了。”


    黎晗影会意:“所以我才会从哥哥的位置上走下来,去成为另一个身份。”


    她的未婚夫。


    无人把这个词语说出来,但彼此之间心知肚明。


    “你说得对。”


    侍者即将走近,施愿放弃了选择食物的动作,她朝着那处挥了挥手,装作是自己将人叫过来的,“所以在这种时候,我很想和你提前庆祝,喝一杯。”


    黎晗影没有马上答应,犹豫着:“愿愿,等会儿还要上台发言,你知道我酒量的,怕是一杯下去就要醉。等回到家里,我们可以找几瓶年份不错的慢慢喝,到时候你想喝多少,我都会奉陪。”


    如同真正的千金小姐一般,得体了整个晚上的施愿,却突然不依不饶起来:“晚宴用酒的种类我都看过的,有为了照顾酒量不好的人安排的度数很低的果酒,喝那个和喝饮料没什么区别。”


    “我真的很想,很想和你一起喝一杯,冷却下过于火热的心情,不然的话,我怕等会儿你上台的时候,我会激动到哭出来——哥哥不是说过,我的请求,你都会答应吗?”


    她直直看着黎晗影,试图通过眼神让他明白自己的坚定。


    而这一次她的坚持,同样很快让黎晗影软化了态度。


    他无奈而纵容地表示投降:“好吧,愿愿,我喝就是。”


    施愿记着赵善萱让自己拿左边的酒,便抢先将托盘上的两只高脚杯拿在手里,她快速打量一眼,确定没有任何诡异的结晶沉淀,才笑着将下了药的那杯递向黎晗影。


    “Cheers.”


    她举起酒杯,刻意放缓呼吸,生怕黎晗影发现自己的忐忑。


    与此同时,脑海里一个声音回荡着,今晚以后,黎晗影再也不会有原谅她的可能。


    但许多事,从落下决定开始,就意味着无法回头。


    黎晗影捕捉不到她瞳孔最深处的百味杂陈,垂眼看着那浅黄色的液体几秒,仰头喝了进去。


    双双将酒杯放回托盘,从刚才就没有抬起头过的侍者转身离开。


    施愿歪头观察着黎晗影的神色,慢吞吞地说道:“你看,我都说了果酒没什么度数,寻常你喝个刺激点的鸡尾酒不到三十秒脸就会脸红,现在一点事都没有,根本影响不了等下的上台发言。”


    被她这么一说,黎晗影也感觉尚可,没有那种让人发蒙的酒醉感冲上脑海,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着:“你要知道,今天对我而言有多么重要。”


    “没关系,如果还是害怕会醉,我们一起去外面吹吹风吧。”


    施愿伸出手指,指着掩藏在纱帘后的、无人关顾的半露天式阳台。


    “也好。”


    封闭的阳台在施愿看过的小说中,往往意味着偷情或者发生罪恶的场所。


    理所当然的,她也选择了这里,作为等待黎晗影药力生效的地点。


    尽管按照农历,已经到了春天。


    赫海市的风却依旧带着南方城市特有的潮湿与阴寒。


    黎晗影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披在了施愿的身上。


    他们面朝栏杆,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只是不到两分钟,身后的玻璃门忽然被人退开。


    “抱歉,我不知道这里有人——”


    熟悉的道歉声响起,黎晗影回过头,见是独自一人的赵善萱。


    “哦,是善萱啊。”


    施愿慢了他一步转过来,拖长语调,唤着赵善萱的名字,用看狗皮膏药似的眼神看她。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没想做电灯泡的赵善萱反而不走了。


    她笑盈盈地把门带上,问道:“不过难得有个透气的地方,两位不介意我也待一会儿吧?”


    “赵小姐自便。”


    听见赵善萱不识眼色的话,黎晗影的神态没什么变化,“只是我想到,等下就是晚宴最重要的上台发言环节,我和愿愿作为黎家人,应该再去准备准备。”


    不打算放任两人在这里发生冲突,他拉着施愿就想离开。


    施愿却脚下生了根,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对着赵善萱扬起精心描画的眉峰:“当然不介意,自从游艇派对以后,我们也有好多天没见面。”


    “不过,这不是黎家的晚宴吗?”


    赵善萱的眼珠在他们两个之间转了转,“你和二少待在这里是在?”


    “我们也在吹风。”


    “真是稀奇,愿愿你不是最喜欢这种被人围绕着的、出风头的场合吗?”


    “怎么也会想着在这里躲懒?”


    “身边太热闹,偶尔也会腻味。”


    “不像善萱你,每次参加我家的宴会,最后都会变成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待在阳台。”


    ……


    施愿和赵善萱你一言我一语,谁都不让话落在地上,黎晗影有心插嘴也难。


    他站在施愿身边,原本清醒的大脑,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沉重起来。


    那些绵里藏针的语调也倏而削弱了尖锐的攻击力,变得缥缈、模糊且不真实。


    “愿愿。”


    他叫了声施愿的名字,扶着额头有些窘迫,“……怎么办,我好像还是醉了。”


    施愿止住话头,顺势搀住他的手臂,脸上依旧是毫无波澜的笃定表情:“不会的,那些酒没有度数,吹吹风就好了。”


    黎晗影的嘴唇翕合着,意识到自己回了句话,却分辨不了究竟说了什么。


    意识清醒的最后一秒,他的眼前闪过两张脸。


    睁开是施愿,即将闭上时,却是赵善萱。


    第90章  算计与被算计


    “哥哥?”


    “阿晗?”


    “宝贝?”


    搀扶着身体软倒的黎晗影, 施愿低头观察他光华涣散的眼睛,变着称呼试探几声。


    前面的还好,到最后的“宝贝”一词时, 引来了扶在另一边的赵善萱的侧目。


    “我可以带走他了吗?会议厅那边快要开始了。”


    闻言, 施愿沉默松手。


    她后退一步, 远离二人, 注视着赵善萱将黎晗影的另一条手臂绕过肩膀吃力搀扶的模样, 想了想, 善意提醒道:“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从这里出去以后不要露出慌张的表情, 低头装作和他耳语说话,或者随意笑一笑,别叫其他人看出来黎晗影有什么异样。”


    “知道。”


    赵善萱敛去开始和施愿打嘴炮时,刻意做出的丰富表情,面色平淡地回应。


    不想未来属于自己的男人,再跟他的旧爱有任何牵扯,她再度回望施愿一眼, 然后推门走出。


    门扣清脆闭合的声响,象征着这段关系的终结。


    施愿身上仍然披着黎晗影的外套。两人缓步远去的背影于视网膜短暂停留,奇异的是,此刻她的大脑唯余一片滞涩的空白,内心的情绪也仿佛随着黎晗影的离开一同缺失。


    她抬头注视今晚的月色,忽然很想来一根烟。


    ……


    相隔一层窗帘遮拢的玻璃门之外,被黎向衡分配前来查看宾客转移情况的周颂宇,恰好看到了赵善萱和黎晗影半搀半抱在一起, 朝着与会议厅相反方向走去的身影。


    他意识到事情不妙,连忙赶回黎向衡身边, 把自己看到的情况汇报给他。


    黎向衡有些不可思议:“你确定看到的是赵善萱,而不是施愿?”


    施愿的名字入耳,认定自己发现的情况涉及豪门秘密,周颂宇垂着视线不敢抬起:“确定。”


    奇怪,整个晚上都形影不离的两人怎么会分开?能认错人和赵善萱抱在一起,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黎晗影喝醉酒了。可他又不是不知道等下自己也要上台发言,为什么犯下这么低级的错误?


    酒店外还蹲守着不少新闻媒体和狗仔队,要是被拍到,肯定直接预订明天的头条。


    黎向衡皱着眉头,看了眼手机,还有两分钟就到九点二十四分。


    就算现在派人去把他们两个拆散,按照黎晗影的状态,多半也无法作为大股东上台讲话了。


    不过说到底,黎氏只要有他这个掌权者在,其他多一个人少一个人,也不是太重要的事情。


    想着想着,一个跟公事无关的阴暗声音又在内心深处响起:


    或许,这是上天给他的一个实现心愿的机会——只要不是惊人的丑闻,媒体和社交平台上流传的八卦总是好解决,但倘若黎晗影和赵善萱之间真的有了什么,施愿那里,肯定再也无法挽回。


    最后的两分钟里,黎向衡迅速做出了决定。


    他对周颂宇说道:“不用管,通知后台把跟我二弟有关的环节都切掉。”


    ……


    九点二十四分,晚宴的第二道流程正式开始。


    宾客们都已经提前在会议厅的剧院椅上就坐。


    掐点赶过去的路上,施愿砰砰直跳的心脏并无缓和下来的趋势,就连面孔也微微发烫。


    她没有过分在意,只以为自己是自己做了件不可告人的大事,情绪尚未彻底平复。


    施愿的位置被安排在第一排左数起的第四个,左右本来是黎晗影和黎闻烈。


    眼下空荡荡,倒衬得她仿佛一座孤岛似的格格不入。


    黎晗影去了哪里她心知肚明,黎闻烈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施愿疑惑的时候,辉煌肃穆的音乐奏响,巨型屏幕上光芒逐渐亮起。


    在许多年前拍摄的,初具雏形的黎氏集团建筑老照片里,黎向衡缓缓走向演讲台。


    “感谢今晚诸位与我共聚在此,回顾黎氏五十年间走过的风雨之路。”


    最后一排,有进场的媒体记者虎视眈眈地盯着,施愿除了装作认真听讲话,也不好做什么。


    黎向衡讲了五分钟之后,黎闻烈才姗姗来迟进场。


    施愿明显感觉到不远处,最守规矩的大姑姑黎见映脸黑了一度,侧过头小声询问他道:“你干什么去了,这么要紧的场合也敢迟到?”


    “酒喝太多了,上厕所。”


    黎闻烈的回答明显是借口。


    他微微喘着气,烟灰色的瞳孔中难掩异样的兴奋。


    他目不转睛盯着施愿,似乎想说些什么,又轻咳一声,意有所指地问道:“二哥呢?”


    彼此身上各有秘密,施愿无谓去刨根问底,她凝视着台上的黎向衡,嘴唇轻轻张合:“前面舞会厅的时候,二哥说今天心情很不错,想喝点酒。”


    “我都说了那些果酒,就算尝起来只是甜甜的汽水味,也是有度数的,他偏偏不听我的,喝了几杯就上头了,连站都站不稳,没办法,我只能拜托相熟的朋友开个房送他上去休息了。”


    “姐姐说的朋友,该不会是许沁月吧?”


    黎闻烈也转过头去看台上,没让施愿的余光捕捉到他眸光中的了然。


    “你猜猜。”


    施愿敷衍着他,不欲多聊,黎闻烈识相没再问下去。


    黎向衡沉稳有力的声音,透过话筒安静回荡在会议厅中。


    他的发言很长,内容却充满感染力。


    十分钟过去,施愿的心脏随着起伏的语调不见变慢,反而有加快的趋势。


    扑通、扑通、扑通。


    一种奇异的节奏在她耳畔如同海浪般翻涌。


    当察觉到不对劲的时候,施愿已然心如擂鼓,脸颊浮现出酣睡骤醒时的潮红。


    这不是因为背叛黎晗影而产生的不安情绪,这种热意,似乎来自生理的本能。


    手指无意识拂过掌心的晚宴包,赵善萱询问过的问题忽然在脑海重现——


    她叫人准备了两种药,一种药催情,一种药单纯致幻。


    所以,赵善萱没有做出选择,而是把两种药,分别用在了她和黎晗影的身上。


    黎晗影的份量足,起效得快。


    她的份量少,才会拖到这种时候,堪堪缓慢起效。


    用了药总是要排解的,赵善萱是打着她最好忍受不住,随意找其他人上床的主意。


    双向背叛,才没有和好的余地。


    ……这个女人,终究还是阴了她一把。


    施愿咬着唇,按捺下即将冲口而出的呻/吟声,幸好药量不多,她目前还能保持住清醒。


    她支起手肘顶了顶黎闻烈,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道:“我在阳台上吹了会儿风,现在也有点不舒服,得去休息一下,等下大哥发完言下台问起来,你跟他说一声。”


    话音未落,她也不管黎闻烈是什么反应,弓着腰肢匆匆离开。


    会议厅离电梯不远。


    整个酒店被黎家清场,此刻走廊里除了站在会议厅门外的保安空无一人。


    施愿扶着墙壁,乘坐电梯下行到前台开了间房,又拿着房卡,重新回到电梯间。


    轿门开启,她踉跄进入,意识被热意笼罩,等腰肢落在有力的手臂中,才后知后觉转过头去。


    “姐姐,你身体不舒服还要一个人行动,我怎么能放心得下?”


    会叫她姐姐的,也只有黎闻烈。


    可施愿并不想被他窥见自己此刻的窘态,她陷在黎闻烈的怀抱里迟钝地挣扎着,语无伦次找着借口:“大、大哥那里,要是我们全都走了,他肯定要、要责怪、你放开我……好热……”


    “这个时候,姐姐就不要想着其他人了。”


    黎闻烈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一些,看着电梯按钮上尤其亮眼的三十六层即将到达,弯腰在她耳边低柔地吹气,“把房卡给我吧?我带你去房间里休息。”


    施愿条件反射把掌心里的卡片抓得更紧。


    可她当下的力道,比一只刚出生的奶猫也大不了多少。


    黎闻烈耐心地用指腹在她的虎口处磨蹭着,很快,她呜咽一声,因为痒意松开了手指。


    “乖女孩。”


    长幼次序随着这个赞美词的出口忽然颠倒。


    黎闻烈不复平时张扬倔强的年下小狗形象,他的声音化作密不透风的蛛网,粘连在施愿的耳廓,每一个吐字都在迟钝的听觉神经反应下变得沙哑而绵长。


    施愿被他几乎是单手抱进了房间,待到房门关闭,他才扶着施愿的肩膀,让她靠坐在床头,


    理智即将全线崩坏,却又奇迹般地保留了一丝。迷蒙之间,施愿忽然升起荒谬的念头——既然效果这么好,想必不用催情,赵善萱那里也能成事。


    再想要继续思考,她却集中不了注意力。


    她蜷缩着身体把头转过去,体内热意催生的汗液泪水模糊了视线,眼前的天地似乎颠倒,她伸出舌尖舔了舔坠至唇边的液体,连原本的咸涩都仿佛变成了甜蜜。


    再多看一眼都是犯罪。


    黎闻烈只好移开视线,一面拿出手机想要致电家庭医生,一面沉声问道:“谁给你下的药?”


    “好、好难受……”


    施愿并不回答黎闻烈,呢喃的声音近似哭泣。


    贴身的缎面长裙束缚着每一寸皮肉,她无意识地拉扯着领口。


    华服美饰都成为了增加不适感的负担,她又抬起小腿,胡乱踢蹬着,想要甩掉高跟鞋。


    白到发光的肌肤就这样闯进了没有防备的黎闻烈眼里,于腿侧开叉的的裙摆更是被施愿挑到了膝盖以上,如此活色生香的美景,致使黎闻烈翻找联系人的动作一下子顿住。


    他忽然不想做个正人君子,规规矩矩地转身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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