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风起


    而吏部里的一些动作, 并没有?逃出冯冉的掌控,冯府中寂静非常,她?看向来人, 道:“这颜佑安倒是信你,而这荣蓁对他也十?分在意啊。”


    听她?这么说,对面的男子脸色一变,“冯大?人这话是什么意思?”


    冯冉从座上起身, 她?走到男子近前, 可她?一靠近,那人便避开了她?的触碰, 冯冉讥笑道:“你大?可放心,本官不会碰她?荣蓁碰过的男人。”


    男子正是云轶, 他换去了白衣, 着了一身黑色劲装,听到冯冉的嘲讽,也无法动怒,“可冯大?人说过, 只是让我传信给颜佑安, 并非将他拉到这漩涡里来。”


    冯冉眼?神里的笑意渐渐冷却,“我做什么,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云轶,在教坊里待久了,听着旁人叫你几声公子,一群女人追捧着,莫不是真以?为?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人物, 而忘了你本下贱,若非有?本官护着, 你能?在这教坊中如鱼得水?若非本官,你这身硬骨头,早就被敲碎了几遭。你担心颜佑安是假,怕被荣蓁记恨才是真吧。”


    冯冉的话毫不留情,云轶脸色惨白。


    冯冉转着手上的指环,侧身同?云轶道:“你年岁也不算小了,不要意气用事。最好管住自己?这张嘴,若是再被我知道你同?荣蓁私下见面,说些什么不该说的,我会拔了你的舌头。云轶,千万别忘了,你是谁的人,若想活命只有?乖乖听话,吴王虽已不在,但你仍旧是奴。或者,只有?将这奴字烙印在你脸上,你才会长?记性。”


    云轶攥紧了拳,嘴唇翕动,却说不出话来,直到冯冉放他离开,云轶从门里出去,外面的风冰冷入骨,透进衣衫,云轶大?口喘着气,他跌跌撞撞地逃离开,直到街角处,他的身体?无助地贴在墙上,仰头将眼?中的泪擦去,只是他的心却颤抖不止,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冯冉要害荣蓁,还要经他之手。


    荣蓁这边日子倒是平静,自从那夜之后?,姬恒格外粘人,常拥着她?不肯放开,天已冷了,晨起愈发艰难,荣蓁每每起身,姬恒都拦着她?的腰不放,“真想替你向皇姐告假,不必受这寒冷之苦。”


    荣蓁笑道:“可陛下一样要早起,殿下若真这么做了,只怕陛下会说你这个做弟弟的,不知道心疼她?这个皇姐。”


    姬恒倒是分得清楚,“她?是这天下之主,怎能?一样。”


    荣蓁起身,他也要起来,荣蓁将他按在榻上,为?他掖了掖被角,“既然知道冷,何必跟着我一起受苦。殿下若是烦闷了,便去德阳帝 卿府上坐坐,他如今有?身孕,也无法出门,殿下去了,他应该也很欢喜。今日若无旁的事,或许能?回来的早些。”


    姬恒嗯了一声,等荣蓁收整好自己?,从寝殿中离开了,姬恒躺在榻上,身旁她?躺过的位置仍有?余温。姬恒侧过身去,却再难睡着,索性也早早起身。


    恩生服侍姬恒起身,替他将外袍披上,又跪下替他整理着腰间玉带,姬恒想到一事,道:“带回来那个侍奴,这几日可还安生?”


    恩生站起身道:“他知道了殿下并不想杀他,倒是乖觉得多。奴才这几日观察,他的心思并不在荣大?人身上,应该会选择殿下为?他选的路。”


    姬恒道:“再留他一些时?日,等宫里的户籍文书一到,便可以?把他打发了。”


    而另一桩事传到京城,吴王在府中自尽,也就意味着吴王一案将要了结,姬琬本是要将她?带到都城处置,如今吴王畏罪自杀,也算将这罪名?坐实,姬琬却未虢夺其女郡主封号,只是召其入京,可若进京来,虽未失去这虚名?,但圈禁却是免不了的。


    荣蓁一直想同?孔书宁见上一面,只是飞鸾信虽传到,但孔书宁却迟迟未答应下来。荣蓁本要作罢,却又突然收到了她?的回信,约在城中见面。


    不过半月功夫,孔书宁竟消瘦许多,眼?下暗青一片,荣蓁道:“是近来户部事务太忙吗,你这模样倒像是几日几夜未得安枕。”


    孔书宁苦笑道:“荣大?人今日找我来的用意,我已经可以?想到。只是我怕是难如大?人所愿了。”


    荣蓁没想到她?竟这般直率,孔书宁手边的茶盏冒着热气,她?见荣蓁这样望着自己?,回避着她?的眼?神,顺势端起了桌上茶盏,荣蓁却止住她?,“你这是多久没有?睡好了?这茶甚是浓酽,你若饮了,只怕今晚又不得好眠。”


    孔书宁没想到荣蓁不仅没有?责怪她?,反而还关心她?,“荣大?人,我知道是我怯懦不堪,怕是要让你失望了。”


    荣蓁却笑了笑,“怎会,今日找你过来的确是想听你说些冯冉的事,只是你我处境不同?,你回绝了我,也在情理之中。”


    孔书宁垂下头去,“其实大人便是看不起我也是应当的,连我都瞧不上自己?如今的模样。”


    孔书宁话未说完,眼?中便有?泪光闪动,她?仰起头来,“母亲对我寄予厚望,我也以?为?自己?可以在朝中有所建树。可我知道,不会了,或许哪日便会让母亲失望,让家?族蒙羞。”


    荣蓁已经听个明白,凭户部那笔烂账,冯冉若是倒了,孔书宁也会成为?替罪羊。“你既然知道前路如何,何不悬崖勒马,更何况,这并非你所愿。陛下若是知道,也定?会知晓你为?人胁迫。”


    孔书宁却苦笑,“大?人想得到的,我又怎会没有?想过,只是其中曲折,无法说与大?人知晓。”


    荣蓁话语诚恳,“我不会逼你,只是若有?机会,我还是希望能?拉你一把。不是为?了我,也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大?周不失去一个好官,我当初认得的孔书宁,她?是一个好官。”


    孔书宁闻言似被触动,荣蓁站起身来,她?见荣蓁要离开,还是忍不住道,“荣大?人,我如今能?告诉你的只有?一件,那便是自我从益州回来,一切都不同?了。我成了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而最关键的,是我触动了旁人最紧要的利益。”


    荣蓁回过头去,她?这话虽宛若呓语,听上去毫无逻辑,□□蓁却想到了其中关键,当初益州一案苍山别院突然着火,连许文华也死在了火中,当初她?曾想过,是谁泄露了消息,让吴王的人知道了底细。可若是吴王、许文华、冯冉,这三股势力其实为?一股,一切便能?说得通了。


    回去的路上,荣蓁一直想着此事,若非天色晚了,宫门将会下钥,她?一定?会去宫里将一切禀告给姬琬,可马车停停走走,窗外的风也将她?吹醒了几分,她?的猜想也只是猜想,若无真实证据,恐怕扳不倒冯冉。而她?初到吏部,又有?谁人可用?


    荣蓁忽地想到韩云锦,此人虽精于世故,但毕竟是二公主的人,也受了女帝提拔,虽受过冯冉蛊惑,但应能?明白究竟谁才是她?真正的主子。


    不知不觉便到了帝卿府,荣蓁从马车中下来,正好姬恒也从外面回来,她?收起心思,走上前去,“殿下今日出门了?”


    姬恒握着她?的手,两人缓步走了进去,“还不是你说的,让我出去走走,一到德阳府上,便被他缠住,这有?孕的男儿果然不同?以?往,多愁善感不说,连这性情也柔弱了几分。”


    荣蓁倒还没忘了德阳平素张牙舞爪的模样,想不出他多愁善感起来是何等情态,她?只往姬恒脸上瞧着,让姬恒莫名?几分,“莫不是我这脸上有?什么东西?”


    荣蓁笑了笑,“我只是在想,若是殿下有?了身孕,会是什么模样?”


    姬恒耳边微红,低声道:“若不是你如今身居要职,不得清闲,我倒想早些有?个孩儿。”


    这话倒是对她?有?几分怨念,像是在说她?不尽职一般,这晚荣蓁身体?力行地回应了姬恒。


    转眼?便到了十?一月,快到年关,各部都比从前忙碌几分,直到秦不言进京来,荣蓁才知自从吴王伏诛,一众匪人假借吴王世女的名?义在江南作乱,而秦不言带兵守住姑苏,抵挡住匪类,却挡不住被她?们迫害的平民?百姓,将城外一些镇上的百姓尽数抢夺一空,连过冬的粮食也没有?。这种情形本要禀报给皇帝,但秦不言竟未惊动分毫,将此事解决。


    秦不言在紫宸殿中被皇帝召见,一同?在场的还有?荣蓁。姬琬先是训斥了秦不言,直言她?在姑苏城行事不循章法,而后?又夸赞了她?几句,倒也算恩威并施。


    秦不言诚惶诚恐,道:“臣有?罪,实在不敢揽功,当陛下夸赞这声,近来江南匪患不绝,有?些百姓流离失所,以?臣之力亦有?不及之处,幸而有?慕容家?主慕容霄相帮,在城中广设粥棚赈济,又命府中绣工赶制了许多御寒的衣物,这才不至于让百姓挨饿受冻。”


    姬琬骤然听她?提及慕容霄,不知为?何,竟看向荣蓁,却见她?十?分沉静,对此言仿若未闻。姬琬道:“慕容霄,他可是有?所求?”


    秦不言忙道:“臣与慕容家?主并无私交,但来时?倒也问了,慕容家?主只说一切为?了姑苏百姓,并不作他想。”


    姬琬顺着这话去问,“前番朕交待给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皇帝想问的是武林归于朝廷之事,秦不言自然清楚,只是这件事实在难办,她?也不敢隐瞒,“陛下再多给臣一些时?日。”


    姬琬鼻间哼了一声,“依朕来看,你这事怕是永远也办不成了。”


    秦不言倒不忘拖荣蓁下水,“不若让荣大?人前往,一同?办理此事,想必很快便可看见成效。”


    荣蓁冷冷看她?一眼?,这提议也被姬琬否决,“朕已经答应了帝卿,非紧急要务,绝不让荣蓁再离开京城。”


    第072章 回绝


    荣蓁斜她一眼?, “先前陛下说秦大人办事稳妥,又有平乱之功,如今又是怎样的事成了?秦大人的难题?”


    将整个?武林纳归朝廷管辖, 这事如今尚属机密,秦不言看了?皇帝一眼?,不敢擅自开口?,还是皇帝道:“不过是她不尽心罢了?, 如今你既管着吏部, 哪有心神再处置旁的事务。”


    根本不用荣蓁开口?,皇帝便已经断了?秦不言的念头, 她心道:武林和朝廷一向?不融,纵是她尽心尽力, 也比登天还难。这事只有慕容霄出面才?有一丝可?能, 但慕容霄也已经回绝了?她,所以她才?将算盘打到荣蓁身?上。


    姬琬让秦不言退了?下去,留了?荣蓁问?话,语气?甚是平和, “你到吏部也快两月了?吧, 如今可?觉得适应了??”


    荣蓁道:“回陛下,臣在吏部还好?。”


    姬琬温声道:“朕是阿恒的姐姐,若在民间,朕也算是你的姐姐,不过是同你说几句话,不必如此拘束。”


    荣蓁笑了?笑,“臣不敢放肆。”


    姬琬哼笑一声, “朕的亲弟弟都许配给?你了?,你还有何不敢放肆的?不妨同朕说几句贴心话, 吏部的人或是旁的官员,可?有给?你添堵?”


    听姬琬说这话,荣蓁一瞬间便想到了?冯冉,可?如今还未查得水落石 出,禀报给?皇帝,也是平添困扰。


    荣蓁回道:“满朝文武都知道臣是陛下钦选,自然不会有这样的事。”


    姬琬甚是满意,道:“你如今尚年轻,处在这样的位置上,总难免会有一些迂腐的朝臣心生不满,朕提拔你到吏部,的确有些操之过急。不过朕登基也三年了?,当初为了?稳住那些老臣,朝中许多事朕都宽纵了?些,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为过。可?眼?下既平了?江南动乱,也是时候澄清吏治。你是朕最为信赖之人,办事朕也放心。朕是希望你能公?正严明,不徇私情。杂草除去,才?能真?正枝繁叶茂。”


    荣蓁拱手领命,“陛下放心,臣定当竭尽全力,不让陛下失望。”


    许是真?心,又许是安抚于她,姬琬道:“朕也知道你的夙愿是替颜世岚平反,如今还不能准,可?若有了?机会,朕也会给?你这个?恩典。”


    荣蓁闻言脸上挤出一抹笑意,原来在皇帝心里,颜世岚清白与否都不重要,她可?以顾虑先皇而将这案子压下,也可?以将这变成一桩恩典送给?自己,成全一段顺水人情。


    荣蓁从?殿中走出,又步下石阶来,远远便瞧见秦不言在前方等着,荣蓁向?另一侧走去,秦不言回过头来,正巧瞧见,她很快便赶上了?荣蓁,毕竟是习武之人,快走这一路,气?息依旧平稳,秦不言似乎毫不在意荣蓁的冷淡,照常寒暄,“倒还未贺喜荣大人升迁,怎么荣大人走得这样急。”


    荣蓁停了?下来,秦不言笑脸相迎,荣蓁倒是佩服起她,“吏部还有事要忙,秦大人进京一趟,还想随本官去吏部官署坐坐吗?”


    秦不言仰头看着天色,自言自语,“一直听说荣大人面慈心狠,只不过她们倒是少说了?一件,荣大人更是多情又无情啊。可?怜慕容家主,男儿之身?,不仅担了?慕容家的事,还将姑苏的事也扛了?下来。妻主已经一去不返,却还放出消息,只说妻主有疾在身?,不能见客。”


    荣蓁不为所动,侧眸看着秦不言,“你究竟想说什么?”


    天气?渐冷,秦不言将手藏在袖中,靠近了?荣蓁,低语几句:“慕容府的名声本已十分不好?,慕容霄救济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一时间整个?姑苏城都在歌颂他的善举。江湖上几个?门派也开始重新与慕容家往来,他如今在江南的名声可?比我好?些。陛下交给?我的事,若慕容霄助我一臂之力,便有可?能实现。我投桃报李,将来对慕容府也会多加照拂。荣大人你说,这算不算一桩极其划算的买卖?”


    荣蓁不予置评,“既然秦大人满意,还需要本官说什么?你大可?以去找慕容家主商谈,他从?前是江湖中人,可?也是个?生意人,只要不是亏本的买卖,他会答应的。”


    “荣大人以为我没有说过吗?可?慕容家主说什么都不肯,现在只有荣大人的颜面能在慕容家主那里说得上话。”


    荣蓁自从?烧毁了?那张巾帕,便将江南的事抛个?干净,偏偏秦不言还来惹她,“秦大人却是高看本官了?,只不过方才?秦大人说的话,本官也记到了?心里。看来秦大人对吏部的考核并不上心,眼?里只有这一桩事。”


    秦不言被这话堵了回去,荣蓁举步离开,她没有再跟上来。


    荣蓁回到府里时,姬恒正废寝忘食,手中捧着书,像是在研究什么典籍,荣蓁走近了?一看,才?发现竟是一本医书,上面书着《小儿药证直决》。


    姬恒看得专注,连荣蓁走进来都没有察觉,荣蓁的手按在他肩上,姬恒这才?回过头来,将手中的医书卷起,“怎么都不作声,诚心看我笑话是不是?”


    荣蓁笑道:“若不然,怎能见殿下这般用功,不过殿下再精进下去,太医院的人便快无用武之地了。”


    姬恒知道荣蓁这话是在哄他,“诗词歌赋,或是琴棋书画,我自认不输旁人,可?术业有专攻,这医书实在晦涩了?些。”


    荣蓁将他圈在怀里,“从?德阳帝卿那里回来,便看这些小儿的医书,莫不是德阳帝卿又同你说了?什么?”


    姬恒笑道:“你猜得倒也不错,就连这本也是在德阳那里顺来的。我只是想着,稚子多病,日?后有了?孩儿,多看看这医书,也能安心一些。”


    荣蓁想起今日?从?宫里回来时,姬琬对她的打趣,“临到年末,吏部的事的确多了?些,可?你也不能顾此失彼,阿恒那里不能冷待了?。父后也多次同朕说过,让你们早日?有个?孩儿,你也要多抽出空闲陪陪阿恒。两人若不在一处,如何能有喜事传来?”


    荣蓁道:“咱们的孩儿出生之后,会被太后视若珍宝,太医院的人更是不敢马虎,你只管放心。”


    第073章 贺寿


    姬恒拉过荣蓁的手放到膝上, 缓缓道?:“近来倒有一桩事?还未知会于你,你虽早与?荣家那边的人断了联系,并不往来, 但荣家的人却?不会这么想,你现在住在帝卿府,她们不敢过来,前两日便送了礼到你府宅处, 我知道?以后, 做主?让人将那些?礼物原数退回。可我今日又想,还是要?同你说一声?才好。”


    荣蓁对荣家人向来置之不理, 对荣家过往的事?也只字不提,她闻言道?:“殿下处置得很好, 我知道?她们的打?算, 却?没有成全她们的心思。殿下替我回绝了,倒省了我许多功夫。日后若再有,也不必给她们颜面,直将人轰出去?便是。”


    姬恒点了点头?, 而后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荣蓁道?:“殿下若是倦了,我扶你去?榻上歇着。”


    姬恒温声?道?:“许是今日看书的时辰太久,午间又没有歇着,倒也不妨事?。”


    荣蓁道?:“府宅那边的事?殿下就不要?费神了,不如让子芸盯着一些?,如今飞鸾也到了吏部,我身边也不缺人手。”


    姬恒嗯了一声?, “明日是父后的寿辰,宫里要?排一出戏, 宗室里有许多人去?,我们明日也进?宫一趟。”见荣蓁面色为?难,他笑了笑,“有我在你身边,你不用担心,父后刀子嘴豆腐心,其实对许多事?很是宽纵,要?不然凭皇姐对明苓的冷淡,又明贤的偏爱,如今朝中早有人嚷着要?立储了。”


    荣蓁想到近来一些?风声?,道?:“只怕这一日早晚会来。”


    ——————————


    次日荣蓁与?姬恒一起?入宫,如姬恒所说,今日的确来了不少宗室之人,也包括其亲眷,太后大寿,姬琬为?表孝心,特命徐贵卿筹备许久,才有今日这宫宴。


    徐贵卿含笑道?:“今日既是太后寿辰,这第一场戏,还是要?由寿星来点。”


    宫人捧着漆盘过来,太后接过笔,浅浅勾画,选中了《大赐福》,倒是祝寿常有戏目,姬恒坐在太后身旁,听得很是认真,只是却?苦了荣蓁,她一向不喜欢听戏,殿中人又多些?,熏香气味浓郁,直让人头?脑昏沉。


    荣蓁好不容易撑了半个时辰,手边的茶盏都?饮空了,宫人又过来为?她斟茶,荣蓁便借着更衣之名离席,姬恒看了她一眼,荣蓁轻声?道?:“我去?去?就回。”


    外面的凉风一吹,荣蓁脑中这才清明了些?,她沿着长廊走了走,没想到明苓追了上来,荣蓁停住脚步,含笑同她行礼,“公主?怎么也出来了?”


    不过半年功夫,明苓便已经长高了许多,站在荣蓁面前,也不再像之前那般像个孩子。明苓轻声?道?:“我是见荣大人出来了,才跟了上来。”


    她这一路走得快些?,额发都?有些?凌乱,也出了些?汗,她竟这样着急,荣蓁伸手替她将额发抚平,明苓是公主?,这举动本有些?逾矩,可由荣蓁做来却?极其自然,“公主?找臣有何事??”


    即便身量高了些?,但毕竟还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女,明苓低下了头?,神色有些?羞赧,道?:“母皇要?为?我定亲了,前阵子让庆云女史来宫里说过,昨日太后又说了。”


    原来是这桩事?,荣蓁轻声?问她,“那公主?是何想法?”


    明苓抬眸时脸颊微红,“选定的那个儿?郎我曾见过一面,与?我一般年纪。荣大人,你知道?吗?其实我欢喜的不只是他这个人,而是母皇为?我定亲这件事?,寻常人家也是这般吧。母皇她其实也是在乎我的是不是?”


    荣蓁却?不知如何开口,明苓对母亲有孺慕之情,可这背后却?并非 如她所想这般温情,姬琬将韩云锦安排在吏部,为?明贤培植势力,而为?明苓挑选的夫郎,其母族却?对明苓无任何助力。明苓这带着光亮的眼眸里透着期待,荣蓁只能笑着点了点头?,“公主?是陛下的女儿?,陛下自然是关心公主?的。”


    她们两人谈笑的场面也落在了远处两人的眼中。


    明贤手中还拿着韩云锦送来的纸鸢,她指向荣蓁,问身边人,“她便是舅舅的妻主?吗?”


    韩云锦不知她为?何有此一问,只能如实道?:“是,这是荣大人,宁华帝卿的妻主?。”


    明贤咬着唇,“那她为?何同姐姐这般要?好,却?从来没有同我说我一句话。宫里人都?说母皇喜欢荣蓁,可她却?喜欢姐姐。”


    韩云锦只把明贤当作孩子一般对待,丝毫未多想,笑着道?:“那又何妨,公主?还有臣啊。”


    明贤将手中的纸鸢塞到宫人手中,她仰望着韩云锦,可眼神里却?只有冷淡,说出的话更没有丝毫孩子气,“但姑姑没有荣大人的官位高,也不如她在母皇面前得宠。”


    明贤说完便走,韩云锦脸色煞白?,咬紧了牙根,一旁宫人赔着小心,“韩大人莫要往心里去,公主?她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到了年纪,凡事?都?要?同大公主?争个高低,大公主?有的东西,她也要?有,更不许大公主有。公主只是在跟旁人置气,并不是针对于您。”


    韩云锦脸上又挂起?笑来,“你这是哪里的话,我与?公主?何其亲厚,怎么会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不过平素也莫与?公主?说些?不相干的事?,不相干的人。你可明白??”


    而荣蓁并不知这边刚起了一场风波,宫侍过来,同她二人行礼,才道?:“荣大人,帝卿久不见您回去,让小人来寻您。”


    明苓掩唇轻笑,“看来舅舅是放心不下荣大人,不过一会儿?的功夫,都?要?让人来问。”


    荣蓁抱臂道?:“公主?倒不用这般笑我,等公主?到了大婚的时候,自然晓得被夫郎管束是何滋味了。”


    ——————————————


    荣蓁还是回了殿里,只是方才的戏已经落幕,白?云观的观主?来为?太后贺寿,更带来了一些?补养身体的灵丹妙药。


    荣蓁坐在姬恒身边,问了一声?,“怎么这么热闹?”


    姬恒侧头?在荣蓁耳边道?:“这观主?自诩相术冠绝天下,方才便在殿里显露几招,父后意?兴正浓,让这观主?给后宫的卿侍相面,看看有没有再生皇女的可能。”


    荣蓁皱起?眉头?,看向那道?士,却?见她掐指卜算,口中念念有词,最后却?是摇了摇头?。场面一时有些?难以收场,今日本是为?太后贺寿,才请了这道?士来。若是给太后添堵,岂不是顾此失彼。


    还是徐贵卿打?了圆场,“明年又到了选秀之年,想来宫里多进?些?新人,才能热闹些?。”


    姬恒也不忍见太后心情低落,开口道?:“那不妨观主?也为?本宫算一算?”


    一众人将视线皆落在姬恒身上,那观主?走上前来,在姬恒面上端详了一番,卜算之后,道?:“帝卿贵不可言,一生富贵顺遂,子嗣繁盛。”


    她这话一出,殿中便有人笑了起?来,德阳道?:“观主?这话岂不是白?说了,谁人不知宁华帝卿乃是太后嫡子,自然是尊贵无比。子嗣一事?,自然也是一样。”


    太后面色稍霁,道?:“不管说了什么,今日既然是为?孤贺寿,一律有赏赐。”


    太后既这么说了,便也是给了这道?士台阶下,可没想到她竟执拗得很,道?:“帝卿自然是命中带贵,可方才所说之贵,却?并非出自天授,而是与?他身旁的女子有关。”


    荣蓁没想到竟也能扯到自己头?上,她并不言语,姬琬倒是有了兴趣,“这话却?又怎么说?”


    那道?士开口道?:“帝卿身旁这人,将来会贵极人臣,立不世之功。”


    殿中一时寂静起?来,无他,只因方才这道?士婉拒了对姬琬的卜卦,却?对荣蓁赞赏有佳,臣子岂不是压过了君主?一头?。明贤与?韩云锦从偏殿走来也听得此言。


    最后姬琬大笑出声?,“来人,赏吧。荣卿若是立不世之功,那便是说,将来便也是世上未有之太平,治世清明,河清海晏。朕为?天下之主?,自然希望朝中有更多贤能之臣。”


    荣蓁忙道?:“臣并不信卜算之术,但为?臣之道?,自然是要?尽忠职守,不敢有疏忽懈怠之时。臣子以辅佐君主?为?先,臣定当竭尽全力,鞠躬尽瘁。”


    太后道?:“旁的孤可没听明白?,只听得子嗣繁盛,咱们大周将来的国运亦是如此。”


    第074章 忧思


    本?已快到年末, 可都?城府衙却出了?一桩百姓进京告御状之事,原是洪县县令翟敏因不擅断案,不悉律法, 将一桩小案错判重判,此事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更引发了?朝臣里两方对峙。


    先是有官员上奏皇帝,希望改革选官制度, 不一味重视科举选拔, 而这也触犯了?许多?官员的利益。朝堂上两方唇枪舌战,荣蓁持笏立在她们之中, 却并不言语。


    一众人反称科举制已沿用几百年,并非是一朝一夕便可以?更改的, 更何况也不能只因洪县县令便将天下官员一并否定, 认定她们徒有其表,并无真才实学。


    散朝之后,姬琬又?命光禄大?夫,御史中丞, 礼部、吏部长官一同?留下议事。


    光禄大?夫齐芳见皇帝面色不虞, 忙开口道:“陛下莫要?为此事忧心,那洪县县令虽断案有失,但据臣所知,她却也并未有收受贿赂之事,为官尚算清廉。”


    御史中丞陈立英却对此言甚是不满,“陛下,齐大?人之见, 臣怕是不能苟同?。即便那翟县令未收贿赂,但这也是为官之本?分, 何足夸道?更何况,地方百姓无法面见天颜,地方官员若是都?像翟县令一般,天下又?会有多?少悬案错案。以?臣之见,定要?对这翟敏重处,以?儆效尤。”


    齐芳拱手?道:“臣并无替洪县县令脱罪之意,只是一人之罪,若动摇选官根本?,则是对我大?周不利。”


    礼部尚书徐文姚见状道:“陛下,两位大?人皆言之有理,只是臣也认为,科举制万不可更改,尽快找出两全之策,才是紧要?。”


    陈御史一向耿直,听得此言冷哼了?一声,“那徐大?人倒是提出个两全之策来?”


    礼部主持科举之事,本?就牵扯其中,徐尚书一时无话可说。


    姬琬脸色凝重,她看向荣蓁,荣蓁这才开口道:“科举乃是无数寒门女子做官的途径,也为我大?周遴选着天下英才。况且,此事根源在人,而不在这制度。我朝三品及以?上官员任免皆由陛下定夺,而这地方官员升迁,有吏部铨选。只是吏部一向以?文书政绩来定,这自然便也有可伪造之处。依臣看,不如重启前?朝铨试之制,科举选拔出的人才,再?加铨试,之后再?行任命到朝中或地方做官。另外,我朝捐官之事未止,而有些官职却需要?有一技之长的人来做,因而臣以?为,除科举之外,再?多?开几道做官的途径,倒也可作为其补充。”


    荣蓁这话已十?分中肯,奈何她升迁之路异于常人,在朝中一些文官清流眼中与佞臣无异,其中便多?次被御史台弹劾,陈御史虽认同?她说的话,但却并不认同?她这个人,道:“臣倒是忘了?,荣大?人便非科举之途入仕。”


    荣蓁却并不在意,唇边含着笑,“陈大?人好记性。只不过御史台一向劝陛下广开言路,既如此,这选官之事自然也可以?不止一种途径。是否重责那洪县县令与今日所议之事并不相冲,陈御史以?为呢?”


    陈御史讥讽道:“御史台一向以?天下为先,监察百官,为陛下尽忠。眼中最是容不得一下奸佞之臣。”


    朝中皆知陈御史为人,耿直得甚至有些迂腐,徐尚书立在一旁,不卷进这战火中来。


    齐芳却道:“荣大?人方才所言甚有道理,可若在科举之外再?加铨试,只怕还要?徐徐图之。否则会让天下读书人寒心哪!”


    姬琬思忖一番,道:“几位爱卿所言都?甚有道理,铨试也未尝不可。只是眼下既要?肃清吏治,那翟敏朕自然不会姑息。不仅如此,往后朝中官员若有贪赃枉法者,一律重判,绝不轻饶。”


    次日圣旨便颁下 ,洪县县令翟敏除去官职,流放岭南,而随后姬琬命吏部提前?铨选,一时朝中不少官员自危。


    飞鸾被调来吏部,这几日一直都?在按着荣蓁的吩咐做事,而除了?飞鸾之外,荣蓁将韩云锦唤来,道:“你是吏部的人,但也是陛下的人,陛下将你放在吏部,是希望你能有一番建树,眼下我有一事要?交给你来做。”


    韩云锦神色谦卑,道:“大?人尽管吩咐。”


    荣蓁指着桌案上的一摞册子,缓缓道:“这些是户部官员递来的文书,我已经看过了?,与其他?几部相比,户部官员中捐官上任的实在太多?,你去仔细查查,这其中可还有其他?利益往来。身?言书判,品行才能,一一审查,再?来禀报给我。”


    韩云锦领命道:“大人放心,属下定能将此事办好。”


    荣蓁并非是格外信任韩云锦,只是吏部如今多?为旧人,比起韩云锦,其他?人她更信不过,而飞鸾武艺虽好,文墨上却差得多?,荣蓁如今也只有将此事交托给韩云锦。


    荣蓁回府之时天色已经不早,外面竟簌簌落起雪来,她撑着伞从马车中走下,恩生亦在门外等着,荣蓁道:“殿下还没用膳吗?”


    恩生已被冻得瑟瑟发抖,“殿下……殿下说自己一个人也没什么胃口,便等着大?人一起。”


    荣蓁去了?正?殿,侍人替她将斗篷和外袍除去,又?将上面的雪抖落,姬恒怕她冷,将手?炉递给她,话语中满是关心,“怎么这两日回来的愈发晚了?”


    荣蓁知道他?没有责备之意,还是解释道:“吏部近来事忙,不止是我,其他?官员也才刚散值。”


    荣蓁见姬恒神色恹恹,问道:“殿下近来怎么总是倦怠?可找府里郎中瞧过了??”


    姬恒道:“看过了?,只说是忧思伤脾。”


    荣蓁将手?叠放在姬恒的手?背上,温热传了?过去,姬恒与她成婚将满一年,却仍未有喜讯,而太后那边又?催得紧,也难怪他?有心事。


    荣蓁温声道:“若还是为了?孩子的事,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寻常人家成婚几年才有喜讯的也并不少,更何况,我与你成婚也不是为了?传宗接代?。”


    姬恒自然知道荣蓁不会这样想,可他?也不知是怎么了?,近来总是觉得黯然伤神,心绪不稳。


    荣蓁为了?缓和他?的情?绪,故意打趣道:“殿下莫不是前?几日见了?德阳帝卿,受他?这孕夫所扰。”


    姬恒笑了?起来,“若不是你提起德阳,我倒是忘了?说,他?近来心情?甚好,只说是郑娴转了?性,一心守着他?,连他?原本?为郑娴准备的通房小侍也被她拒之门外。他?现在有孕七月,我倒是要?提前?为他?准备一份贺礼了?。”


    荣蓁笑道:“殿下这话莫不是说给我听的。”


    姬恒板着面容,眼眸中却藏着笑意,“自然是说给你听的。”


    晚间,姬恒紧紧抱着她,喃喃道:“其实我这几日常做噩梦。”


    荣蓁侧眸看他?,“殿下梦见了?什么?”


    姬恒声音低哑,“我梦见我们分开了?,你看着我的眼神仿佛看一个陌路人。”


    荣蓁想道:果然是忧思太重,她们这赐婚的姻缘,怎么会分开呢?更何况,她也没有要?同?姬恒分开的打算。


    荣蓁柔声道:“结缡今夕,誓好百年,这是大?婚时礼官的祝词,我与殿下自然是要?长长久久的。”


    誓言总是美好的,却也让人患得患失。姬恒没有说话,只紧紧拥着她。


    ——————————————


    自从那日见了?秦不言之后,荣蓁便没有再?过问她的事,本?以?为她已经回了?姑苏,没想到却敢来帝卿府拜访。


    秦不言在荣蓁那里碰壁之后,又?被帝卿府拒之门外,索性她便去了?荣蓁自己的府宅,等荣蓁得到消息时,已是午后。


    荣蓁原本?并不打算理会秦不言,可她竟赖在府里不走,还送了?许多?贺礼过来。荣蓁无法,只得坐马车回了?府宅。


    秦不言正?饮着茶,抬眼见正?主回府来,“竟还真是巧,把荣大?人盼回来了?。”


    荣蓁并没有好话给她,“你怎么还不走?”


    秦不言叹息一声,“荣大?人真是无情?,好歹我也是带了?贺礼来的,这茶还没喝完,便将人扫地出门,哪有这样的道理。我的确是要?回姑苏了?,特来向荣大?人告个别。”


    荣蓁坐了?下来,道:“不敢领秦大?人好意,听闻你被罚了?半年俸禄,这礼物还是抬回去吧,免得捉襟见肘。”


    秦不言笑了?起来,“荣大?人对姑苏的事倒是关心,不错,我的确被陛下罚了?半年俸禄,只不过这贺礼却并非出自我秦府,我可是受他?人之托。荣大?人若要?退,大?可跟我回姑苏一趟,我亲自为您领路。”


    她话中所指不言而喻,荣蓁道:“你也是这么同?帝卿说的?”


    因为姬恒不喜,秦不言才被姬琬处罚,她可真是睚眦必报,故意将这礼物送来讨姬恒不快。


    秦不言装得无辜,“我这也是无奈之举,帝卿面前?,我总不能扯谎吧。殿下为何这般在意,我也不甚清楚啊。”


    荣蓁险些被她气笑,“我本?以?为秦大?人出身?行伍,性情?率真耿直,可没想到秦大?人是这等作派。”


    秦不言只把这些当做夸奖,“承让承让,只不过既是故人所赠,荣大?人还是笑纳了?吧,今日我若是将这些贺礼抬回去,明日怕是还要?去帝卿府上叨扰一番。”


    秦不言倒是算准了?她,荣蓁只得将贺礼收下,将人也请了?出去。秦不言志得意满从府宅出去,而这一幕却落到有心人眼中。


    第075章 威胁


    冯冉坐在藤椅上, 身前衣袍松散,手中的茶盏微凉,她饮了?一口, “可都看准了??”


    其心腹回道:“是,这些日子以来?也只收了?秦不言的礼。”


    冯冉轻笑一声,“我还真以为她清高孤傲,没想到只是对都城里的人?有些防备。对了?, 吏部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那?人?道:“吏部一心忙着铨选之事, 荣大人?对咱们户部似乎有些敌意,大人?, 户部的人?里除了?孔书?宁油盐不进,其余人?皆对大人?唯命是从, 只是那?些人?立身不正, 属下只怕被吏部查到些什?么,将来?危害到大人?的利益。”


    冯冉道:“今日将韩云锦请来?,就说府上新进了?几个侍奴,样貌俊朗, 皆被调敎过, 让她来?挑一挑。”


    那?人?面上露出笑意,“是,属下这就去办。”


    晚间,韩云锦如约而至,可她心里也捏了?把汗,荣蓁上次对她的劝诫她还记得?,她也不是傻的, 与冯冉往来?密切于她并?无好处,只是她现在人?微言轻, 也不能轻易得?罪了?冯冉。


    冯冉像是刚用完寒食散,额上还冒着汗珠,身上衣领扯开,凉茶一杯杯往腹中灌。韩云锦朝她行了?礼,“下官见过冯大人?。”


    冯冉神情慵懒,挥手让她坐下,又让人?将侍奴唤进来?侍候,韩云锦如坐针毡,冯冉笑着道:“这几日教坊里新来?了?些官奴,我赎了?几个留在了?内苑。虽不怎么会侍奉,但有几分烈性也是别有滋味,一会儿你挑几个带回府去。”


    韩云锦不敢推辞,而官员之中赠送侍奴并?不算行贿,她只得?道:“那?就多谢冯大人?了?。”


    冯冉见她并?不推拒,便也有意试探几句,“今日怎么散值这么晚?”


    韩云锦斟酌着语句,“荣大人?给每人?都安排了?一些差事,下官有些愚笨,只好多用功些。”


    冯冉笑了?起来?,“陛下当初若让你来?我户部,今日可就不必这般辛苦了?。不过,荣大人?得?皇上信任,你跟着她,多少也会得?几分赏识。”


    韩云锦只低头喝茶,或是附和几声,冯冉道:“荣大人?上次来?我府里,宁华帝卿大闹一场,只怕荣大人?对本官也有了?些成见,倒是希望此次铨选,不会为难我户部中人?才是。”


    韩云锦捏紧了?衣袖,脸上挤出笑来?,道:“冯大人?多虑了?,最后的结果也是要?交到陛下手中的,不会由荣大人?一人?决断。”


    她话语里虽没有维护荣蓁,但这敷衍的模样也让冯冉眼中渐生冷意,直到将人?送出府后,冯冉把桌前茶盏摔在地?上,其心腹从外面进来?,见室内一片狼藉,“莫不是这韩云锦有心与大人?对抗?”


    冯冉冷冷一声,“她还不敢,只不过如今想起明?哲保身来?了?。”


    那?人?走近 几步,“大人?,属下已经?打听过了?,铨选之事荣蓁并?不放心交予别人?,既然?韩云锦不肯为我们所用,那?吏部如今的动向我们如何掌握?”


    冯冉却并?不慌张,“不论过程如何,只要?最后这结果对我们有利便好。荣蓁是吏部的长官,只要?握住了?她,一切事由都好办了?。”


    “大人?的意思是?”


    冯冉眯起眼,“是人?便会有软肋,荣蓁也不例外,我要?她主动给我让路。”


    冯冉抬手让那?人?近前来?,在她耳边嘱咐几句。


    而韩云锦一早便将昨日去冯府之事告诉了?荣蓁,荣蓁有些意外她的坦诚,问道:“她们可有威胁你?”


    韩云锦回道:“这倒没有,只是她们十分关心吏部铨选之事。属下并?未透露细节,只怕已经?惹恼了?冯大人?。”


    荣蓁鼻间轻哼一声,“她们该关心的是自?己吧。”


    韩云锦昨日呈上来?的文?书?荣蓁已经?看过,单是户部便有七名官员通过捐官上位,这些人?所花费的钱财,一部分充入国库,还有一部分只怕到了?有心人?手中。这事若是查下去,冯冉脱不了?身。而荣蓁要?做的便是将这文?书?呈给皇帝。


    韩云锦并?未言语,荣蓁看她一眼,“你近来?辛苦了?,铨选之事也很?是尽心。本官向陛下呈报时,也不会将这些落下。”


    韩云锦拱手道:“下官绝无此意,这都是下官分内之事。”


    荣蓁淡淡一笑,“此事结束还早,地?方官员的文?书?明?日便会送到京中,只怕还要?忙上许久,我虽为吏部长官,但到时还要?靠你们分忧。”


    韩云锦点头,“下官只等大人差遣。”


    荣蓁回府之后,才知道姬恒进宫去了?,侍人?说近来?太后身体不适,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召了过去。如今天色已晚,宫中已经?下钥,荣蓁一个外臣难以进宫,次日姬琬依旧临朝,荣蓁倒是放心了?些,姬恒这些时日一直睡不安稳,太后骤然?病了?,只怕他又要整夜守着。


    荣蓁去寻庆云女史,得?知昨日太后突然?头痛作呕,这才惊动了?姬恒,荣蓁道:“那太后如今可好些了?”


    庆云女史低声道:“我也不瞒着您了?,今年太后发作过几次,太医院也没有好的法子,之前药汤也进了?,并?不顶用。陛下一向孝顺,若是太医院治不好太后的病,便要?拿院判问罪!”


    好在太后午时便恢复了?些,姬琬见姬恒熬得?厉害,忙让他回府歇着,姬恒不肯,可姬琬却坚持,“父后身体不好,若连你也累病了?,你要?朕如何是好?”


    姬恒这才肯回去,姬琬将他送到辇车上,又让人?去告知荣蓁一声,荣蓁等在宫门外,瞧见姬恒的辇车过来?,她走上前去,辇车停在她面前,姬恒睁开眼便瞧见了?荣蓁,“你怎么来?了??”


    荣蓁见姬恒满身疲惫,坐到他身边,姬恒靠在荣蓁肩上,忐忑一夜,直到太后醒来?才觉心里安稳,“这一夜父后昏昏沉沉,我只怕他老人?家?挺不过去,一直握着他的手。”


    荣蓁宽慰几句,“太后老人?家?洪福齐天,不会有事,一夜又一日,你可进些吃食了??”


    姬恒道:“许是烦忧过度,我一点胃口也没有。”


    回府之后,荣蓁便让人?做了?些姬恒爱吃的菜送来?,可他只瞧了?一眼,便挥手让人?撤了?下去,荣蓁便让人?送了?碗清粥来?,“多少也要?吃些,一会儿再好好睡一觉。”


    荣蓁一勺勺喂给姬恒,他倒是都喝下了?。不一会儿便有些困顿,荣蓁将他身后的枕头撤去,扶他躺下,“你睡吧,我就守在这儿。”


    姬恒拍拍身旁,荣蓁和衣躺了?下来?,姬恒拥着她的手臂,许是太过困乏,一会儿便睡着了?。


    次日一早,荣蓁要?起身去上朝,也将姬恒吵醒了?,荣蓁轻声道:“才四更?天,外面天寒地?冻,你再多睡会儿。”


    姬恒坐起身来?,道:“睡不着了?,一会儿去翻翻医书?。”


    荣蓁又坐到榻上,“宫里有太医呢,何况这医术也不是一两日便能补上的,你好好歇歇,若是有什?么事,还有我。”


    姬恒靠了?过来?,荣蓁顺势抱住他,“我知道太后病了?,你一时慌了?神,只是自?己的身体也要?顾念,今日我早些回府。”


    姬恒嗯了?一声,荣蓁扶着他躺下,见他一直看着自?己,神色楚楚,荣蓁俯身在他额头亲了?一记,“等我回来?。”


    散朝之后,荣蓁便先回了?官署,本打算安排好之后便回府,可却被外面的吵闹惊到了?,只隐约听见有人?在唤她,她刚要?叫飞鸾进来?,飞鸾便叩响了?她的门,忙道:“大人?,外面闹事的是颜公子身边的小侍平儿,他一直叫喊着要?见您一面,外面的守卫不慎伤了?他。”


    荣蓁闻言起身往外走去,只见官署外空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上的衣袍已经?沾上不少灰尘,荣蓁忙将他扶起,他额上的血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可他顾不得?头上的伤,紧紧握住荣蓁的手臂,眼泪簌簌落下,“荣大人?,公子他不见了?……”


    颜佑安不见了?,荣蓁面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去了?哪儿?”


    平儿摇了?摇头,却只从袖里掏出一块绢帕,“昨日公子得?了?封信便出去了?,还不许小的跟着。只是小的等啊等,一直到天黑都没见公子回来?。小的便去街上找,去颜府原来?的居处找,还去了?教坊问云轶公子,就这样找了?一夜,也没有寻到公子下落。小的想着,或许公子已经?回了?乌衣巷,便赶了?回去,可却瞧见这帕子被一枚暗器钉在门上,上面还染着血。”


    荣蓁将那?帕子夺过,帝卿府所制与别处不同,她认得?出这是她的帕子,是上次她给了?颜佑安,以他的性子,这块帕子他定会好好收起。可颜佑安在都城里已无亲无故,他不会乱走,如今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挟持了?颜佑安,而这帕子便是威胁她所用。


    电光火石间,荣蓁忽而想到前次颜佑安同她说的话,他是被云轶提醒才来?官署找她,那?这次呢,能将颜佑安骗出门去的人?必定是他所信任的人?。


    荣蓁站起身来?,她同飞鸾道:“你将平儿送回乌衣巷,让他在那?里等着,哪儿都别去。”


    荣蓁说完,便从一旁牵过马来?,她纵身跃上,一路往教坊而去。如今还未到午时,教坊里并?没有太多人?,荣蓁刚一进来?,便有人?上前招揽,只是又被荣蓁脸上的寒霜吓退。


    荣蓁一路上楼来?,推开了?云轶的门,云轶正包扎着伤口,听见动静,忙回过头来?,刚要?发怒便瞧见荣蓁阴沉的脸色,他掩上衣袍,“你怎么来?了??”


    荣蓁往地?上瞥了?一眼,细布上满是血迹,他受了?伤,荣蓁问他,“颜佑安呢?”


    荣蓁定定地?望着他,云轶却不敢回视她的眼神,荣蓁走到他身前,伸手探进他衣袍里,面无表情地?朝他伤处按了?下去,云轶神色痛苦,呻‖吟出声,他抬头看着荣蓁,“我知道他在哪儿,可是你要?答应我,若是见了?他,不要?冲动,不要?……”


    荣蓁手上染着云轶的血,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可脑海中却是那?染了?血的帕子,颜佑安若是有三长两短,她不会放过他们,荣蓁咬紧牙关,“你没有资格同我说这些。”


    云轶忍着痛,“你信我,我真的没有想害他。”


    可是荣蓁这双眼睛里如今只剩下薄凉,“最好如此。”


    云轶将伤口包扎好,披了?一件斗篷走出门去,荣蓁在门外等他,一言不发,两人?从教坊中出来?便坐上了?马车,荣蓁掀开车帘,她一路看着,只见马车往城外而去。


    马车颠簸,云轶的伤口又裂开,他额上的汗滴落下来?,荣蓁看了?他一眼,还是同外面的车夫道:“慢些。”


    云轶倚靠在车厢上,低声言语,也像是同她解释,“不管你信不信,并?非是我害了?颜佑安。我知道你对他的心思,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他有事,我更?不想让你恨我。”


    荣蓁道:“那?你呢,现在又是谁的人??”


    云轶苦笑一声,“我还能是谁的人?,不过是一个被人?利用的工具,一颗被掌控的棋子。无论我的主子是谁,都是一样的。”


    荣蓁冷冷看着他,“你是何时知道颜佑安出事的,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云轶扶着腰坐起,“比起颜佑安,我更?不希 望你出事。我犹豫了?很?久,可我知道,你若是听见颜佑安出事,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把他救出来?。”


    云轶以为荣蓁不会回答她时,她却开口问了?他的伤,让他有一瞬的错觉,竟以为她是真的关心他,“我的伤是被那?些人?刺的,你放心,不是为了?你。我也想保护过他,只是我双拳难敌四手,她们又把我送回了?城内。天色一晚,这城门便会关闭,我也没有办法。”


    第076章 退让


    马车在城外驶行着, 荣蓁道:“她们抓了颜佑安,想威胁的人只有我。”


    云轶垂了眼眸,道:“今日你若是有事, 我陪你一起。”


    很快马车便停了下来,荣蓁从马车中下来,眼前像是一处山庄,只是门前并无牌匾, 亦无人守着。她举步走了进去, 云轶虚扶着伤处跟在她身?后。


    绕过一段石路,凉亭里正有人饮茶, 那人的背影何?其熟悉,荣蓁侧眸看向身?边的人, “你现在为冯冉做事?”


    云轶启唇想解释什?么, 荣蓁却回?过头大步朝凉亭走去,见荣蓁面色冷凝,一旁守着的侍卫正要上前拦她,冯冉却道:“不可对荣大人无礼, 更何?况荣大人武功高强, 你们几个也不是她的对手。”


    那几名侍卫退到一旁,说话间,荣蓁已经停到冯冉面前,冯冉不急不慢,替荣蓁斟了杯茶,“荣大人这一路赶得急,但不如坐下喝杯茶, 有什?么话我们慢慢说。”


    荣蓁压制着怒意,“冯大人好雅兴, 可惜我不是来做客的。有些话你可以慢慢说,但我现在就要看到颜佑安。”


    冯冉面上带着歉意,道:“昨日请颜公子过来,我手下的人没个轻重,他受了些轻伤,不过那几人我已经处置了,也找了郎中给颜公子医治。”


    荣蓁眼神犹如利刃一般,“冯大人,那看来您是不想谈了。若颜佑安有任何?不测,荣某绝不会善罢甘休。不过因为铨选,冯大人便选这下下策,我之前倒是高估了冯大人。”


    冯冉缓缓道:“其实请颜公子来做客,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户部的事错综复杂,荣大人最是清楚。我自?然不能?束手就擒,只要荣大人愿意抬手,我可以保证颜公子的安全。当然,荣大人也可以继续做您的事,只不过我若是出?了事,总要找个人陪葬才是。”


    这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荣蓁道:“你是在威胁我?”


    冯冉却道:“我只是跟荣大人透个底而已,与人交易,总不好遮遮掩掩,您说呢?”


    来的路上荣蓁便已经有了猜想,带走颜佑安的人是冯冉。果不其然,冯冉是要同她交易,让她徇私枉法,荣蓁却坚持道:“我要见颜佑安一面。”


    冯冉倒是答应得痛快,“好啊,我陪荣大人一起去。”


    荣蓁让她走在前面,而后跟了上去。她们两人说话时,云轶一直等在原地,可瞧见荣蓁跟着冯冉不知去往何?处,他举步走过去,几个侍卫拦住他,威胁道:“云公子若不想再?受一次伤,最好不要轻举妄动。”


    荣蓁停下脚步,冯冉也回?过头来,瞧见荣蓁的脸色,道:“让他跟来吧,也不是什?么大事。”


    冯冉闲庭信步一般走在前面,竟给了荣蓁错觉。她还以为颜佑安并没有受伤,不过是冯冉编造出?来的假话,为了同她交易。


    可到了一处院子里,冯冉推开里面房门,荣蓁快步走了进去,颜佑安静静地躺在榻上,薄衾搭在胸前,嘴唇干裂,脸上毫无血色,荣蓁唤着他的名字,却不得回?应,她将被子掀开,他白?色的中衣下隐隐透出?血色,荣蓁将颜佑安的衣袖卷起,手腕处的青紫勒痕,手臂上的鞭痕皆映入眼帘,却还不知衣衫下又有多少?的伤,这便是冯冉口中只受了轻伤?


    滔天的怒意让荣蓁眼底泛着血红,她转过头,冯冉轻慢的神情更刺进她心里,原来从一开始冯冉想让她看到的便是颜佑安血淋淋的模样。


    只听一阵掌风,门被合上,冯冉还未反应过来,回?神间荣蓁已经到了她面前,指骨掐紧她的脖子,将她重重推在墙壁上,与荣蓁接触以来,她还从未见过荣蓁这样失态过,冯冉艰难地喘着气,门被从外面踢开,几名侍卫冲了进来,云轶也跟了过来,见状忙上前去将二人分开,“荣蓁,不要冲动……”


    荣蓁一字一句道:“我说过,颜佑安若是有何?不测,我绝不会善罢甘休!”


    冯冉脸已涨红,而荣蓁的思绪已经被怒意所占据,云轶在一旁苦苦哀求,“快住手,她是朝廷命官,她若死在这里,你的一切也都毁了。”


    那几名侍卫畏惧荣蓁不敢上前,只悄悄抵近床边,试图用?颜佑安来威胁荣蓁。云轶见状,上前同那几名侍卫缠斗在一起,而荣蓁在冯冉气绝之前松了手,她脱力地倒在地上,大口喘着气,濒死的感觉让她遍身?冷汗,她到底还是低估了荣蓁。


    冯冉恼羞成怒,“你……你以为我会毫无防备吗?你若杀了我,等着颜佑安的便只有死!”


    荣蓁提着她的衣领将她扯住,“你还做了什?么?”


    冯冉吃吃笑了起来,“事到如今,我也不妨告诉你。他中了毒,除了我,你再?难寻解药,而这毒会让他全身?的伤口慢慢溃烂,流血不愈,没有解药便只能等着血尽而亡。”


    不过是官场中的事,颜佑安也不过是一个寻常男子,她为了交换利益,竟下这么重的手。荣蓁道:“你若是不交出?解药,我现在也可以杀了你。”


    冯冉将脖子凑上前,道:“你杀啊,颜公子年纪轻轻,又生得俊逸绝伦,黄泉路上有他作伴,倒也是一桩美事。只可惜颜公子对你一片真心,我本也不想把?他折磨成这副模样,只要他肯写封信将你请来,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宁愿被打成重伤,也不愿做有损你的事。这样真心实意的男子,荣大人舍得看他死吗?”


    冯冉在赌,赌荣蓁在意颜佑安的死活,果然,她赌赢了,荣蓁先放了手,而云轶已经撑不住,剑尖朝他刺来,荣蓁见状将云轶拉到身后,侧身?折了那侍卫手中的剑,反手刺在她的肩背上。


    冯冉道:“都住手!”那几名侍卫这才停下,退到她身?旁。她看着荣蓁道:“今日你便可以将颜公子带回?去救治,我会让人去你府上送些暂时压制毒性的药丸,等铨选之事一过,我定将解药给你。这桩交易公平得很,荣大人觉得呢。”


    云轶看着荣蓁,而她的眼神却落在颜佑安身?上,他是想提醒荣蓁,冯冉不会那样好心,她会一步步让荣蓁落入她的陷阱,再?难脱身?。荣蓁却已经做了选择,将身?上外袍解下,盖在颜佑安身?上,她弯腰抱起颜佑安,朝外走去,经过冯冉身?边时,她道:“你最好言而有信!”


    荣蓁离开了,云轶也跟了上去,几个侍卫试图拦住他,冯冉道:“让他走,云轶已经是条会咬人的狗,留在身?边也是祸害。”


    那侍卫有些顾虑,“大人,那位公子受了那么重的伤,荣大人记恨上,只怕不肯配合啊。”


    冯冉却并不担心这个,“你错了,若我对颜佑安好吃好喝的待着,再?告诉她,颜佑安中了毒,怕是连荣蓁自?己?都不会把?我的话放在心上,我就是要让她看见颜佑安的伤,让她知道,我冯某人可是什?么都做得出?的。你说记恨,我动手的时候,我和她的仇便已经结下了。”


    ————————————


    荣蓁抱着颜佑安上了马车,云轶怕惹她嫌,不敢进去,却听里面人道:“你还打算回?去?”


    云轶脸色缓和,也坐上了马车,从一旁取出?水囊递给荣蓁,荣蓁接了过去,扶着颜佑安的头,将水喂给他,可他却喝不进去,水顺着下巴流了下来,只将嘴唇微微湿润,荣蓁扶着他的脸,饮了一口水,而后哺到他口中。云轶转过头去,身?上的伤口又痛了起来。


    荣蓁进城之后,并未将颜佑安送回?乌衣巷,她看着颜佑安虚弱的模样,让车夫将她们送回?府宅,荣蓁不常回?来居住,管家见她抱着一个男子,不敢多问,连忙让人去安排厢房,荣蓁却直直将人抱去主院,又吩咐一声,“去请都城里最好的郎中来!”


    管家不敢耽搁,连忙让人去找,又让人送了温水进来。


    而荣蓁却不知晓,姬恒为着她的事已经急疯了,子芸匆忙回?府,对荣蓁去向说不清楚,姬恒让府中侍卫出?去寻找,却毫无收获。


    姬恒在殿中踱步,“怎么会寻不到,这都城 再?大,青天白?日里,大人总不会凭空消失了,再?派人去找!”


    恩生道:“这子芸也说不清楚,或许大人是约了同僚在哪处茶楼里议事,又或是去了谁府上做客,天一晚,大人自?会回?来的。”


    姬恒却道:“子芸不是说她匆忙官署的吗?我这心里慌得很,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姬恒话音一落,便有人禀道:“殿下,有消息了,大人回?了府宅,方才有人瞧见了,属下便急忙回?来报信。”


    恩生忙道:“奴才便说殿下是多虑了,荣大人武功高强,怎么会无缘无故失踪呢,这不就有消息了,殿下这是关?心则乱。”


    姬恒神色缓和,可又转念一想,荣蓁平素并不常去那里,今日这是怎么了?


    姬恒想不出?个结果,吩咐道:“备车,本宫要出?去一趟。”


    府宅里,荣蓁背过身?去,让府中侍人为颜佑安换身?衣衫,却忽地听见里面人惊呼一声,荣蓁连忙转过头去,却见颜佑安的胸膛腹部上满是鞭痕,冯冉,她竟狠毒至此,荣蓁恨不得生啖其肉,可愤怒过后,鼻间却起了酸意,即便是沦落教坊之后,有她打点着,颜佑安也没有受过这样的伤,如今却为她所累。


    侍人震惊过后,连忙避开伤处,用?清水替颜佑安擦去身?上的血污,荣蓁亲自?替颜佑安上药,又替他将寝衣系上衣带。


    郎中还未来,荣蓁坐在榻边,将颜佑安的手握在手里,她只怕他失血太多,身?体会承受不住,她怕再?触到这双手时,会是冰冷彻骨的。


    姬恒进门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他还从未见过荣蓁这样脆弱的模样,她将榻上男子的手紧紧握着,贴在脸颊上,仿佛两个互相取暖的幼兽一般。


    似乎是察觉到房中有人,她转头来问,“郎中为何?还没有来?”


    瞧见他的一瞬,荣蓁的神情滞住,姬恒也看到了榻上人的面容,是颜佑安,他曾不断告诉自?己?,这只是荣蓁的过去,即便是有着青梅竹马的情意,但也过去了。这里是她的府邸,也是他的,如今她却将另一个男子安放在这主榻上,荣蓁明知他在意,却没有任何?的解释,姬恒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第077章 狠辣


    荣蓁定定地看着姬恒, 却始终没?有放开颜佑安的手,姬恒只觉心都被撕成两半,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平稳些?, 却忍不住颤抖,“听他们说你突然离开官署,我以为你出了事?……”


    荣蓁看着他的眼神有些?愧疚,语声里透着疲惫, “佑安受了伤, 他伤得很重,我没?有办法?把?他放在外?面?, 只能带他回府来。”


    她们两人说话间,颜佑安依旧未醒, 姬恒停在原地, 问她:“颜公子出了何事??”


    荣蓁并非存心隐瞒姬恒,可今日之事?透给姬恒,便也无异于?告诉了姬琬,她会因?为颜佑安而受冯冉的胁迫, 可姬琬不会, 帝王之心从来不会为他人左右,到时冯冉之事?败露,鱼死网破之时,她们都不会在意颜佑安的性命。


    荣蓁转头看向颜佑安,回避着姬恒的询问,“总之,他是因?为我才受伤, 我不能放任不管。”


    她的冷淡让姬恒止步不前,可姬恒的心中亦难免生?起怨来, 她的夫郎是他姬恒,不是旁的人,颜佑安也好,慕容霄也好,这些?人的痕迹他都曾亲手擦去,凭什么,凭什么他要一再退让、忍耐。


    管家领着郎中进?来时便瞧见这僵持的场面?,姬恒虽不怎么来府宅,可却也是正?头的主子,如今这主榻上躺着别的男子,怎么都像是被主夫捉了现行。管家恭恭敬敬行了礼,却也不敢在这里久留,生?怕碍了眼,引得姬恒动怒。


    荣蓁见郎中进?来,顾不得许多,道:“快过来,他伤得很重,不论什么办法?,多少银钱,你都要将他救回来。”


    郎中连忙道:“大人莫慌,我这就?为主夫请脉。”


    管家刚要悄悄退出去,便听得此言,只恨不得找个地缝藏起来,这郎中也是,看病便是,何必这么多话,这正?房内好歹也有两个男子,如何便认定榻上那个便是主夫。


    荣蓁分明也听到了那郎中的话,可却并没?有纠正?,只道:“他一直昏着,怎么都叫不醒,快救他。”


    这屋子里明明空旷无比,姬恒却依旧觉得逼仄,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荣蓁的眼神皆落在颜佑安的身上,眼中的紧张与关切藏也藏不住,而所谓主夫,在荣蓁心里不过是虚名。那他这个人呢?


    姬恒的背挺得很直,他转身走了出去,快到门边时,恩生?上前来扶他,姬恒却伸手挡住,恩生?往里瞧了一眼,如今与以往不同,这是荣大人的府邸,难道生?生?要将这地方让出去,恩生?道:“大人或许也有她的苦衷,奴才去劝大人跟您回去,奴才安排好人照顾那位颜公子。”


    只怕阖府的人加起来,也不能让荣蓁放心,姬恒望着前方,道:“回去吧,就?当今日没?有来过。”


    管家见姬恒走了,这才从连廊处回转,候在门外?。


    见得颜佑安身上的伤,郎中现下已猜出其身份,直觉方才失言。郎中为颜佑安诊脉,又取出银针,将颜佑安的衣袖轻轻展开,将银针刺在他手臂上的伤处,而后银针渐渐变黑,荣蓁面?色一凛,只见郎中思忖许久才道,“的确是中毒的脉象,若我没?有猜错,应该是有人将鞭子浸染上毒液,随着鞭伤渗透进?去。可这毒究竟为何,我也不敢妄下定论。不过可以先服些?解毒的药汤,再涂上创药。若能痊愈,自然是最好。”


    冯冉竟使出这样毒辣的手段,荣蓁捏紧了拳,可又不能寻宫里的太?医过来,如今这位,怕是都城里医术最为精湛之人了,荣蓁忧心,“那他究竟何时才能醒来?”


    郎中道:“待我施针之后,应该便能醒过来。”


    荣蓁点了点头,郎中而后以银针刺激经穴,颜佑安像是不觉痛,依旧毫无反应,荣蓁的一颗心沉了下去,郎中摇了摇头,“不该如此啊!”


    荣蓁并未怪罪,冯冉能让她轻易将颜佑安带出来,必定是算准了自己还会去找她,荣蓁唤来管家,让郎中去为云轶诊病。


    外?面?天色已黑,荣蓁仍旧坐在榻前,云轶慢慢走了进?来,他身上的伤口已经包扎过,“我来向你辞行。”


    荣蓁并不看他,道:“你在这府里先住着吧,你说你没?有想害颜佑安,那我便信你一次。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你早就?可以离开教坊了吧。吴王一死,你便自由了。而且你现在又得罪了冯冉,再回教坊也是自寻死路。等我解决好一切,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


    云轶有些?愧意,对着荣蓁,他将自己最后的底细和盘托出,“吴王多年前去往封地,却仍旧不肯死心,在朝中暗结势力,她选中了冯冉,同时也选了一些年少的儿郎留在教坊,意图打探朝廷动向。我长成一些?,便也有了自己的心思,我一心希望可以离开教坊,为此努力了许久,可却得来吴王手下的威胁,生?了一场大病差点便死了。我大病初愈之后,便也不再生?这种念想,便是在那个时候,我遇上了你。”


    云轶苦笑一声,“有时命运便是这般戏弄人,甘愿陷进?淤泥里时,却总会遇见一个人,让你萌生?新的意志。其实与你一起的那些?日子,我是真的欢喜,恨不得蒙住眼,不去想世间的事?,就?这样地久天长下去。可颜家一出事?,你便像变了个人,我知道,我们的缘分已经尽了,往后种种,不过是我的奢望。教坊里可以洞悉百官动向,我替吴王做过许多的事?,若是追究起来,只怕难逃一死。吴王出事?时,我还心生?窃喜,那些?阴暗的过去便无人所知了,我也可以解脱了,可我却忘了,我哪里还有什么机会。冯冉放我走,是因?为她知道你会收留我。我若是留下,将来事?发,还会牵连到你身上,便也是称了她的心意。”


    荣蓁从他的话语中听出去意,云轶对她笑了笑,眼眶微红,“这本就?是我的命,我躲避不了。等颜佑安醒了,你替我同他致声歉。我走了。”


    荣蓁站起身来,“可冯冉会杀了你?”


    云轶转身看着她,不知是有意安抚她还是笃定,他道:“你放心,我不会让自己有事?。”


    云轶走了,荣蓁没?有再挽留,有句话他说得对,属于?自己的命运谁也改变不了。荣蓁坐在榻上,侧眸却瞧见颜佑安醒了,他有些?虚弱,手慢慢抬了起来, 荣蓁顺势握住,“你可觉得哪里不舒服?”


    颜佑安却摸向她的脸,他的声音喑哑,“你没?事?就?好。”


    他虽不记得昏迷之后的事?,可还记得之前那些?人的威胁,意识消失之前,他心里只盼着荣蓁莫要来寻他。


    眼下不知身在何处,但看着荣蓁安然无恙,颜佑安便也放下心来。


    荣蓁问道:“你何时醒的?”


    颜佑安浅淡一笑,“方才你和?云轶说话的时候,他的歉意我也收下了。”


    荣蓁问他,“既然醒了,为何不同我们说一声。”


    颜佑安轻声道:“总不好打断人家吧。”


    荣蓁想问他的话有很多,她想知道那些?人是如何伤他的,可她不敢,让颜佑安回忆那些?,也是一种伤害。他全身都是痛的,却没?有说出口。但这么多年的相处,荣蓁如何看不出来,只看着他没?有舒展的眉,便知道他在极力忍耐。


    管家送了药进?来,荣蓁扶着颜佑安坐起,扯到腰间的伤处,颜佑安轻嘶一声,荣蓁问道:“痛吗?”


    颜佑安道:“不妨事?。”


    荣蓁将药碗接过来,吹了吹,不那么烫手才送到颜佑安手中,“这药汤怕是有些?苦,你大口喝下去,才不会难以下咽。”


    颜佑安没?忍住笑了笑,又牵扯到身上痛处,他只是想到了少年时的事?,那时他两人在府里置气,颜佑安淋了雨,又染了风寒,荣蓁也是这般将药送到他手里,连个汤匙都没?有,他问了一句,荣蓁没?好气同他道:“一勺勺喝下去,只会更苦,你若是不嫌,我这就?去给你取。”


    碗已见了底,荣蓁接过来,又轻轻扶着颜佑安躺下,替他掖紧被子,“这是我的府宅,你只管在这里养伤,等好了之后再说。这中间什么都不要想,我与那人只是些?私人恩怨,等处置好,我自然会送你回去。”


    颜佑安点了点头,荣蓁替他将帷幔放下,而后走了出去,她出了门,便听见了颜佑安痛苦的声响,以为她走了,他才不再强行忍耐。荣蓁想起郎中的话,“只怕公子醒来,这伤更是折磨。”


    荣蓁仰头看着天色,云雾将月亮笼罩住,连月光也冰冷刺骨。她心中暗暗起誓,定要将冯冉碎尸万段,绝不会放过。


    姬恒回来之后,一直在殿里坐着,虽没?有提起荣蓁一句,可这样枯坐着又是在等何人,直到夤夜,姬恒依旧没?有歇下,恩生?立在一旁,他心里自然是向着姬恒,可又不希望两位主子又生?分了,但解铃还须系铃人,他心里清楚,殿下对荣大人最是心软,只要荣大人肯回来,殿下还是会轻轻放下的。


    但事?与愿违,荣蓁这夜不仅没?有回帝卿府,甚至破天荒向朝中告假,连姬琬也觉稀奇。


    紫宸殿里,徐贵卿同姬琬说着入冬之后宫里的一应安排,姬琬听完,赞许道:“父后常在朕耳边夸你,不过你做事?的确是稳妥细致,朕也放心。”


    徐贵卿淡然一笑,“陛下夸奖,臣侍愧不敢当,只是分内之事?罢了。”


    姬琬笑道:“朕的夸奖你当得起。”


    徐贵卿随口道:“今日怎么未见庆云女史?”


    姬琬道:“荣蓁今日未来上朝,朕让庆云去帝卿府走一遭,看看究竟是出了何事??”


    徐贵卿也难掩诧异,正?在这时庆云回宫来,进?来禀报,姬琬道:“可是荣蓁身子不适?”


    第078章 选择


    庆云不敢隐瞒, “荣大人她……她未在府中。奴婢去帝卿府时,殿下还未起身。府里侍人说昨夜荣大人并未回府,好像是回了荣宅。”


    姬琬疑道: “这荣蓁, 莫不是与阿恒置气了?朕早就?同她说过,女子当胸怀宽广,平素让着阿恒一些。不过即便是置气,荣蓁一向知道轻重, 断没有不来早朝的道理啊!”


    徐贵卿道:“陛下, 臣侍倒觉得荣大人对帝卿很是上?心,或许有什么误会。”


    庆云也道:“荣大人明日便来上?朝了, 到时候陛下再问一问。”


    姬琬叹息一声,“罢了, 阿恒虽是朕的弟弟, 可朕也是皇帝,总是插手臣子的家事也是不妥。”


    而荣蓁告假,皆是因?为半夜颜佑安起了热,热势久久不退, 让她担心不已, 直到天?明时才好些。他身上?的伤太多,又受了风寒,这样一场病平素或许无?碍,可他身子本就?不好,荣蓁怕他受不住,一直在榻前守着。


    姬恒起身时只觉头痛不已,恩生见状忙道:“殿下莫不是病了, 奴才去让人请郎中过来。”


    姬恒揉着眉心,道:“不必了。”而后?他又往外看了一眼, “那边如何了?”


    恩生知道他问的是谁,可不敢多说,生怕惹怒了姬恒,姬恒抬眸看他一眼,“你觉得本宫还有何承受不起的?”


    恩生心头替姬恒委屈,“那位昨夜似又病了,听?说连夜请了郎中入府,大人今日都未去早朝。”


    早朝荣蓁从不缺席,即便是她们成婚之后?的日子,她也没少往官署跑,姬恒只吩咐道:“留意着吧,若是真的病得厉害,便拿本宫的玉牌去请太医过去给?他看看。”


    姬恒站起身来,恩生替他更衣,听?得他这般大度,难免替他不平,低声言语几句,“他都这般登堂入室,殿下不下重手处置他已经是宽仁了,还要为他请太医吗?”


    姬恒看着袖边的云纹出神,良久才道:“他若是死了,才是真的后?患无?穷。”


    姬恒说完这话便出了门去,恩生琢磨着他这句话,许久才想?明白,殿下只是同荣大人冷着了,可丝毫没有要分开?的打算,颜佑安活着虽然碍眼,可若是死了,便在荣大人心里牢牢扎了根,再难拔去。


    好在颜佑安没有继续起热,荣蓁也放下心来,留了平儿贴身照料颜佑安,又嘱咐了管家几句。府宅白日大门紧闭,不接待外客,更不许不相?干的人入府。


    铨选之事已快落下帷幕,到时荣蓁交予圣上?定夺,近来的忙碌也算有了结果。可她却迟疑了,冯冉为人狠毒,若她执意将户部官员之事披露出去,颜佑安该怎么办?可姬琬对她亦有知遇之恩,这般背叛姬琬,她将来又如何处之?


    荣蓁心神不宁,无?心公务,飞鸾是她侍从,行走在她近旁,自然也看得出来,她轻声道:“大人可是遇到了难事?若是信我,不如说出来,赴汤蹈火,我都会替大人去做。”


    荣蓁脸上?浮现一抹笑意,“我荣蓁何德何能,值得你这般?”


    飞鸾揉着头笑了笑,“书中不是常说,士为知己者死。我自然算不上?大人的知己,可我有今日,离不了大人对我的帮衬。大人在吏部,我便追随大人过来。可若是别的人坐大人的位置,即便是请我来,给?再多的银钱,我也是不愿的。”


    荣蓁心头苦闷,也需要找人倾诉,便将经历的事简化了说与她听?,飞鸾脸色一沉,“这冯大人竟用这样歹毒的手段对付颜公子,可越是这般,大人越不能被她操控。不就?是毒吗?总会有解药,我今晚便夜探冯府,将那解药找出来。”


    这倒也是一桩办法,只是未必能成,冯冉费尽心机,不会毫无?防备。之前引她入府,又想?设下圈套让她同那侍奴有了牵扯,试图用子嗣来要挟她。尚帝卿之人如何能有私生子女,这便是第一桩交易,只是一计不成,冯冉才又生一计。


    荣蓁道:“冯府十分复杂,更容易迷路,你要进去恐怕不那么容易。”


    飞鸾道:“大人难道忘了我从前的本事。”


    飞鸾是过惯了苦日子的,只要乔装打扮,自然能混进去,荣蓁也只能嘱咐她,万事小心。


    只是事实却如荣蓁所想?,冯冉早有准备,飞鸾并未能得手,甚至惊动了她们。次日一早,荣蓁便收到一封信,上?面写着:“荣大人,若要解药,便拿出诚意来。若有下次,便不会留情了。”


    荣蓁愠怒之下,将那封信撕得粉碎,她仿佛被冯冉玩弄于股掌之中。而更让她手足无?措的是颜佑安的伤势,府宅的人匆忙来找,荣蓁坐马车回了府,平儿靠在床前抹着眼泪,荣蓁慌忙走进房中,瞧见眼前之景,手忍不住颤动。


    明明已经过了五日,颜佑安的伤口不仅没有愈合,反而有溃烂之势,手臂上?被包扎的伤裂开?,细布上?渗出血来,原来这毒竟这般残忍。


    也是在这个时候,恩生领了太医进门,荣蓁顾不得许多,只能让太医先为颜佑安诊治,她将所有的希望都寄在这人身上?,可太医瞧了瞧他的伤,却也只是摇了摇头,“这毒我年?轻时也曾遇见过,只是这 解药极其难配,所需药材更地处陡峭,更何况即便是配好了,病人也等不到那个时候。先前郎中开?的解毒汤对付不了这种毒,寻常收敛生肌的药只能治标,不治本。若要我说,荣大人还是想?法子去寻那下毒之人,不然这位公子也是危在旦夕啊!”


    恩生眼眸睁大,他知道这颜佑安病重,却没想?到他是中了毒,见荣大人失魂落魄,显然是受了打击。而颜佑安从昏睡中醒来,听?到了她们的谈话,他的手已没了力气,指尖轻轻动弹,荣蓁俯身握住了他的手,“不要怕,不论怎样,我都会救你。”


    颜佑安见她眼眸泛红,语声虚弱道:“不要去……不要去找那个人,我死了还是活着,都不想?成为拖累你的那个。送我回去吧……我好想?回到乌衣巷,在那里的日子虽然艰难些,却也平静……我不想?,不想?在这儿……”


    平儿忍不住低声哭了起来,荣蓁低喝一声,“住口,你家公子还没有死!”


    荣蓁的泪滑过脸颊,道:“我不会让你这样死的,你信我,若你死了,那我经历的这一切又有何意义?”


    恩生只怕荣蓁冲动之下做出些什么,连忙将太医请出去,而后?匆忙回府,姬恒见他回来,随口问了句,“如何了?”


    恩生一路上?已经盘算好了怎么说,担心荣蓁情急之下会请求旨意和离,他心里也在打鼓,可见了姬恒,这话又说不出口。从前盼着荣蓁回来,如今却希望她不要回来。


    恩生最后?只道:“那颜公子,怕是活不长了。”


    姬恒难掩震惊,在他心里颜佑安年?岁正好,如何便病到了这等地步,“我去府宅看看。”


    恩生连忙将人拦住,“我的殿下啊,您这个时候可千万不能过去。总之,咱们还是莫要沾惹了。”


    姬恒也知道这个时候出现不妥,可又放心不下荣蓁,她得知这个消息,如今又在想?什么?


    荣蓁一路纵马来到冯冉府中,将马鞭丢开?,不等人通传她便闯了进去,俨然一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神色,冯冉得知她过来,让府里守卫不要阻拦,荣蓁片刻间便来到主苑,冯冉收起以?往惯带的笑意,“荣大人这是想?通了?”


    荣蓁没有心思同她周旋,开?门见山,道:“把?解药交出来,我会给?你想?要的。”


    冯冉道:“荣大人的承诺自然是重逾千金,可有些事谁也不能坏了规矩,如今是你荣大人有求于我,自然得按我的规矩来办事。冯某也不忍心为难那位公子,谁不知道我最是怜香惜玉,这样如何,那解药我分成了三瓶,五日之内擦拭在伤处便可安然无?恙,我先给?你一瓶,若荣大人真的兑现了诺言,我自然会将剩下的解药送到您府上?。荣大人放心,我知道那位公子在你心中的分量,所以?,我必定也会信守承诺。”


    冯冉根本不是与她商量,而是让她只得接受,冯冉一击掌,便有侍人将那药瓶取来,冯冉已是算准了她今日会来。


    荣蓁接过那药,“冯大人,告辞!”


    荣蓁已经几日未回帝卿府,并非是她有意疏远姬恒,而是她在府宅一日,这里至少便安稳一日,她若是离开?了,等着颜佑安的又会有多少不测。


    冯冉所给?的药果然不假,不过一日的功夫,颜佑安腹部的伤便已有愈合之势,她坐在官署中,看着眼前的文?书,她已没有犹豫的时间,官印到底还是落了下来。


    荣蓁不是没有想?过,她同姬琬道明缘由,两人演一出戏,可她算不准冯冉,更不敢赌帝王之心,颜佑安不是姬恒,在皇权面前,他的身躯不堪一击。


    而也正是因?着姬琬对荣蓁的信任,并未对荣蓁呈上?来的文?书有何质疑,户部的人便也安全了。颁布告示的那日,冯冉依着约定将解药送了来,荣蓁不发一言,看着平儿为颜佑安上?药。唯有她自己知道,这一遭她失去的究竟是什么,可她无?悔。


    第079章 傲骨


    又过五日?, 颜佑安身上的伤已经好了大半,其余几处也结了痂,至少已不会有性命之忧。他坚持要回乌衣巷, 荣蓁知?道他是不想自己影响到她与姬恒的关系,可乌衣巷她实在放心不下。于是换她回了帝卿府,时隔半月,她才?再次见到了姬恒。


    而她回府之后, 姬恒对之前种种闭口不提, 仿若她只离开了一日?,荣蓁应该对他有所交代, 可临开口时又不知?说些?什?么。她知?道恩生带太医过来是他的安排,可若道声谢, 只会更显生分。


    晚间, 荣蓁与姬恒躺在榻上,姬恒轻言细语,宛若说些?家常一般,“还有半月便到除夕, 今年的宫宴应比从前热闹吧, 德阳也快生了,不知?道会是个女?儿,还是个儿子。”


    若是从前,她会说一句,“殿下喜欢女?儿还是儿子?”可现在的她,却不敢给姬恒任何希望,只是道:“他也算守得云开了。”


    德阳守得云开见月明, 那他呢?两人离得这样近,心却像隔了很远。


    荣蓁闭上了眼眸, 呼吸轻浅,姬恒以为她睡着了,轻轻靠在了她的肩上,良久叹息一声。


    临到年关,郑玉也回了京,只在家中?老老实实待了一日?,便忍不住出门来寻荣蓁,到底是多年老友,只一眼便看出荣蓁眉宇间的几丝哀愁。她与荣蓁坐在酒楼雅间之中?,听荣蓁将这些?时日?所经历的事说完,已是忍不住怒意,“她冯冉当真以为自己可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使?出这种下作的手段逼人就范。”


    郑玉的脾气已是克制了几分,若是从前,她必定怒火攻心,立刻便要闹到冯府,可眼下听了荣蓁这些?话?,她也知?道愤怒不是法子,颜佑安是荣蓁的七寸,冯冉便是知?道了这点,才?能算计得了她。


    郑玉问她,“冯冉的野心怕是不止于此,可如?今既然已经放了户部一马,这件事办得可还稳妥?”


    荣蓁摇了摇头,她仰头将一杯酒饮尽,郑玉看着她,“这又是怎么说?”


    荣蓁语声平淡,“还有韩云锦。”


    荣蓁语焉不详,偏偏郑玉明白她的意思,“韩云锦是陛下的人,她若知?道户部这些?往来,只怕……”


    荣蓁又何尝不知?,郑玉气恼地捶着桌案,“当真是前有狼后有虎,这种事偏偏被?你遇上了。”


    荣蓁低头笑了一声,笑意苦涩,“那时我初任吏部尚书,佑安曾来寻我,他说这个位置只会给我带来祸患,那时我还不信,如?今倒是应验了。这几日?我也难免想到颜姨母,她在吏部尚书任上多年,最后却也落得那样惨烈的下场。”


    郑玉平复着怒气,她看着荣蓁道:“冯冉诡计多端,可韩云锦却不是,她毕竟还年轻些?,既然现在陛下还不知?情,显然她也在衡量,还未将这些?透给陛下。我去动手除了她,这样也少了一重祸患。”


    这事郑玉说得出口便做得出,荣蓁忙道:“不可!”


    郑玉道:“杀人未必只有一种法子。”


    “不管有多少种方法,我也不能让你为我双手染血。”荣蓁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但韩云锦杀不得。”


    郑玉忧心忡忡,“那便看着你被?冯冉利用吗?”


    荣蓁漠然道:“冯冉之所以敢这么做,除了知?道佑安是我的软肋,还因为我与姬恒这重关系,在她心里,像我这样尽享荣华富贵,身处高位之人,如?何也不舍得放弃拥有的一切,同她玉石俱焚。”


    郑玉问道:“那若是冯冉再以旁的事要挟,你又该怎么处置。她也算是握住了你的把?柄,以后只怕会变本加厉。”


    荣蓁淡淡道:“她没有机会了。”


    郑玉不懂,只听荣蓁道:“现在要紧的事是颜佑安平安无恙,我现在将他安置在府宅,却不能永远将他放在那里。到时候无人庇佑,他又能去何处?”


    郑玉道:“颜公子虽然可怜,但一直在你府里,对你和帝卿的感?情也是不利,陛下知?道了,也会在意皇室颜面。你若是信我,我便想法子让我母亲认颜公子为义子,到时候住在将军府上,也算是顺理成章。你觉得如?何?”


    荣蓁摇了摇头,“佑安虽然已经不是奴籍,但颜府仍未翻案,郑将军不会同意,即便是同意了,对你郑家的声名有损。”


    荣蓁将酒端起,“不说这些?了,人常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这一成婚,也比从前稳重许多,朝中?常有人对你夸赞有佳,也让我佩服。”


    郑玉同她碰杯,“荣大人既然这样恭维我,那我们便说好,将来在朝中?你为文臣,我为 武将,我们自要站在百官最高处,什?么冯冉,韩云锦,任谁也不能挡了我们的路。”


    郑玉难得大醉一场,荣蓁有心事,酒入愁肠,却独独醉不得,她扶着郑玉上了马车,在郑玉身边轻声道:“往后出将入相,这路也只有你替我走了。”


    荣蓁回帝卿府之后先回了沁园,她提笔在书房写信,从前决心要断了瓜葛的人,如?今却也是许多人中?,唯一适合托付的人。


    腊月里下了一场雪,整个都城银装素裹,正好赶上休沐,荣蓁难得在府里歇着,姬恒围炉煮茶,隔着窗看着外?面雪景,“这几日?天寒,园子里的梅花倒是开得更好了。”


    荣蓁看着外?面雪色,道:“梅花傲骨凌寒,乃是花中君子。做人也当如此。”


    姬恒笑道:“怎么有此感?慨?”


    荣蓁怅然道:“也许是突然想通了,来年春日?满庭芳霏,梅花却开在去岁。在这园子里不留痕迹,也如?人一般。”


    姬恒感?受到荣蓁话?里的伤感?,只是她不愿多说,姬恒没有强求。


    而恩生后又同姬恒说了荣蓁府宅的事,提起颜佑安,姬恒不由自主地皱起眉,恩生道:“也不知?道他们主仆二人要在府里住到什?么时候,今日?那小侍还去了从前住的街巷收拾东西,看来是打算在府里常住了。”


    姬恒道:“罢了,既然他活了下来,没必要这样为难他。你不喜他,不去理会便是了。”


    年前最后一个早朝,散朝时冯冉故意落后几步,同荣蓁并肩而行,她低声道:“荣大人怎么不肯收我的礼物,快到年节,送些?礼物也属寻常。莫不是荣大人依旧在意从前的事,冯某既然答应过不再为难颜公子,言出必行。我与荣大人并无深仇大恨,往后日?子还长,常常来往,才?不至于生分了。荣大人觉得呢?”


    荣蓁倒是有些?佩服起她的无耻,“荣某一向不喜欢收礼,不止对冯大人,对其他人也是一样。”


    冯冉却笑了,“荣大人说的这样坦荡,那怎么倒是收了秦大人的礼?”


    荣蓁侧眸看向她,“你在监视我?”


    冯冉道:“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冯某相信水滴石穿,想来我这礼荣大人总有一日?会收下。以后等秦大人进?京,这送礼的诀窍我倒还要讨教?一二。”


    冯冉说完便从她身边笑着离开,荣蓁捏紧了指骨,她所想无差,冯冉的野心绝不止步于此。


    除夕那日?,宫中?照例举行宫宴,姬恒与荣蓁坐在席间,明明与从前一样,可姬琬却看出两人之间的冷淡,或是说,荣蓁有意冷着姬恒。


    元正过后,姬琬唤了庆云来,问道:“让你打听的事如?何了?”


    庆云心疼自己去办这不讨喜的差事,又不敢不从,只能道:“荣大人的确在府宅里藏了一个男子,听说已经住了许多时日?,荣大人先前半月都歇在府宅里,后来才?肯回府。那男子不常出门,奴婢一开始不晓得此人身份,又仔细打听,才?知?道此人是颜世岚的儿子,与荣大人青梅竹马。”


    姬琬倒还记得颜佑安,“是她从前那个外?室?这才?不过一年,她竟又将那外?室带回府来,真是岂有此理。荣蓁这个混账,差事办得好些?,便寻些?事来气朕。旁的事朕都可宽纵,可阿恒不同。等上元节过后,让荣蓁来见朕。”


    庆云替荣蓁说着好话?,“荣大人她或许也是一时糊涂。”


    姬琬哼了一声,“朕最为懊悔的便是替她两人赐婚,这一年给朕添了多少堵。阿恒若不是执意要嫁她,朕大可以给荣蓁赐个旁的世家公子成婚,这些?风流韵事朕都不在意。偏偏家事国事混为一谈,如?何能视而不见。”


    庆云闻言却是一笑,“陛下的意思奴婢听明白了,依奴婢看,陛下口中?说着心疼帝卿,何尝不也是因为偏爱荣大人才?为难。若是其他臣子这般,陛下只怕早就惩处了。”


    姬琬叹了一声,“朕的确喜欢荣蓁,只是她太重情义了。整日?把?颜家的事背在自己身上,不知?道撇清了去。”


    庆云道:“荣大人若是一味趋炎附势,陛下怕是也不会喜欢。”


    这事到底也没有答案,元日?之后过得很快,转眼便到了初七,荣蓁在帝卿府里收到一封请帖,入目的字十分熟悉,荣蓁坐起身来,问子芸:“这信是何人送来的?”


    子芸思索着,而后道:“是一个小童送来的,好像是江南口音。”


    荣蓁换了身衣袍便出了门,同姬恒只说是郑玉有事相请,她未乘马车,一路来到请帖中?所提及的客栈,将马交给旁人,便上了楼去。


    荣蓁叩了声门,那门竟无风自动,为她敞开来,屏风之后有人端坐在桌案边,荣蓁走了过去,那人容颜俊美,墨蓝色的衣袍宽大,他坐在那里为她斟了杯茶,推了过来,而后抬起眸,同她淡淡一笑,“荣大人,好久不见。”


    第080章 三人


    来时?她曾想过那人是慕容霄的可能, 只是当他真的出现在她面前,荣蓁又觉得仿佛做梦一般,并不真切。她本?以为她与慕容霄之间的牵扯早已经斩断, 包括那份琦思?。可命运弄人,在她落入困境之时?,能想到的人也是他。


    不过几月未见,慕容霄比之从前变了不少, 身形清减许多, 也能想见,慕容氏这样大的家业他一人担着, 费心劳神。只是他周身的气质也愈发沉稳,或许是从前要隐藏锋芒, 如今除去了慕容斐, 挡在他面前的便只是外面的风雨。


    见荣蓁怔住,慕容霄唇角微弯,“怎么,荣大人这么快便不认得我了?”


    荣蓁说得坦诚, “我只是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


    慕容霄伸出手去, 请她入座,一言一行仿佛他才是这里的主,而不是风尘仆仆的客,“这茶是我从江南带来的,你?尝尝。”


    荣蓁没有品茶的心思?,只浅浅饮了一口。


    慕容霄看?着她道:“荣大人如今是朝中新贵,多少人奉承还来不及, 难得有事相求,亲自写信要托付一人到慕容家, 我又怎么能将此事假手他人?”


    荣蓁自嘲一笑?,“什么朝中新贵,连你?也来揶揄我。”


    慕容霄半真半假道:“久在樊笼,看?来荣大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算舒心。不若随我回江南理?事,慕容家虽比不得朝中的权力,但想来也不至于?这样难办。”


    世间事变幻无常,若是可以,荣蓁倒真希望自己?没有做官。她已经入了这彀中,难以脱身了。荣蓁道:“这些日子你?可还好?”


    慕容霄看?着自己?的手,道:“刚开始的确不好过,如今倒也习惯了。不论基于?何?种手段,慕容家那些老朽都已经折服,且又退出武林同盟,慕容家的声望虽比不得母亲在时?,但也算少了许多纷争。”


    荣蓁知道这远没有他说得这样云淡风轻,他是男儿之身,这家主之位多的是别有用心的人觊觎,背后的辛苦必不止于?此。


    荣蓁有些歉疚,“如今不过初七,便让你?为我的事往都城跑一趟。”


    慕容霄并不在意,“在我这里,年节和寻常的日子没什么分别,母亲已不在,慕容家便也没有了我的亲人。过去几年慕容斐在府里,每遇年节只觉折磨,永远都要提醒自己?隐忍着,仰人鼻息。现在不同了,来都城走?一遭,权当散散心。”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荣蓁却?觉得说不出的酸楚,更想起另外一桩事,替他担心起来,“你?离开姑苏,府里可会安稳?”


    慕容霄眼神温和,“难道你?没有发觉秋童并不在我身边吗?你?大可以放心,我已经安排妥当了。”


    从荣蓁进到房中开始,慕容霄便一直在瞧着她,人若有心事,眼神是藏不住的,慕容霄道:“我倒是好奇,你?写信给我,究竟要将何?人托付到慕容家?不如让我猜猜,或许是个男子?”


    荣蓁没想到他这样敏锐,也无法隐瞒,“是,他是我恩人的儿子,与我年少时?一同长大,如今我已经庇护不了他,可又担心他的安危,思?来想去,只想到或许你?能帮我这个忙。”


    荣蓁没有笃定他一定会答应,可他不仅应下了,还亲自来了。


    慕容霄也没想到自己?竟真的猜中,她已经身为吏部尚书?,身边又有帝卿夫郎,权势在手,想护什么样的人护不住,除非那人的身份不同寻常,在荣蓁身边也不被人接纳,除了是男子,还会有什么旁的可能,她与那人也定有理?不清的瓜葛。


    想到此处,慕 容霄道:“你?希望我何?时?带他回去?”


    慕容霄行事果决,荣蓁都没有准备好,道:“怕还要耽搁一两日,我只是前些日子同他说要让他出门避一避,并没有告诉他去往何?处。”


    慕容霄点了点头,“那他现下在何?处?”


    荣蓁道:“在我府宅上?。”


    荣蓁在都城里有一处府宅,慕容霄是知道的,即便他不想知道,秦不言也事无巨细地告诉了他。她把一个男子安置在自己?府中,倒还真是情深义重,慕容霄只问:“他愿意随我去江南吗?”


    荣蓁并未听出慕容霄话里的怪异,只道:“我说的话,他会听的。”


    慕容霄淡声道:“看?来这人对你?的确很重要,他才是你?的知心人吧,荣大人就不怕你?那个帝卿夫郎会介意?”


    姬恒早已伤了心,她不是不知,荣蓁垂眸不语,可她已经顾不得姬恒了。


    慕容霄到底不忍见她为难,“你?既开口,我自然没有不应的道理。不过,我做事从来讲求公平,这一次是你欠了我,至于?怎么还,要容我慢慢想。”


    荣蓁苦笑?一声,道:“但愿我能还得上?。”


    慕容霄站起身来,在房间中环视,倏尔回头看?着荣蓁,“这客栈我住不习惯。”


    慕容府的饮食用度与达官贵人无益,住在这个客栈的确委屈了他,荣蓁道:“都城里还有旁的客栈,我再让人去找间更好的来。”


    慕容霄道:“何?必舍近求远。既然你?的府宅可以住人,便去那儿吧。”


    荣蓁还没回过神来,慕容霄已经自顾自走?在前面,荣蓁有些懵然:慕容霄居然要去她府上?住。


    而心惊胆战的则是荣府的管家,府里本?就住着一个男子,这居然又来一个男子,瞧见荣蓁对这男子的态度,可见也是极其重视,更何?况此人容貌极佳,这难道便是所说的齐人之福?


    管家擦了擦额上?的汗,从前荣蓁不回府,荣府的差事可是许多人挤破头都想进来的,她也没少被旁人羡慕。可现在,管家只觉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说不定哪日陛下震怒,连整个荣府都掀翻了,只怕她这条老命也保不住。


    荣蓁自己?也未经历过这样的场面,此宴自然是为慕容霄接风洗尘,可他坐在桌前并不动筷子,倒是往颜佑安面上?看?了几眼,而后端起手边的酒杯饮了一口。


    慕容霄打?量起人来毫不掩饰,颜佑安心思?敏感,已猜出七八分,他定定地看?了荣蓁一眼,又低下头去垂眸不语。


    颜佑安从前便是这般,有什么心事只会往肚里咽,荣蓁知道他又多想了,夹了菜到他碗中,“多吃些。”


    颜佑安嗯了一声,倒是十分乖顺,将荣蓁夹的菜吃完,荣蓁又为他盛了一碗羹,将汤匙放下时?,抬头正瞧见慕容霄的眼神,她竟差点忘了,慕容霄才是客。


    平素有外人在时?慕容霄不苟言笑?,他面无表情时?整个人都有些阴郁,也难怪颜佑安有些无措,荣蓁只能一碗水端平,又替慕容霄夹了些素肴,“我府里的厨子,怕是赶不上?慕容家的,也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好在慕容霄还算给她颜面,赏脸尝了尝,不过很不捧场,“的确不如。”


    这顿饭吃得疲累,荣蓁将身旁两位都“服侍”妥当,她自己?都没用多少。颜佑安不怎么说话,荣蓁怕他拘束,便让他先回房,颜佑安对荣蓁一向言听计从,“那我先睡下了。”他又看?向慕容霄,“慕容公子,酒过伤身,你?也早些歇下。”


    慕容霄看?着他,“颜公子不留下喝一杯再走?吗?”


    荣蓁替他道:“佑安的伤刚好不久,如今还服着药。”


    慕容霄面露疑惑,颜佑安已经走?了出去,荣蓁缓缓道:“前些日子因我之故,让佑安受了牵连,他伤得很重,几度昏迷不醒,可即便是旁人威胁,也不肯将我牵扯半分。我实在对不住他。”


    慕容霄想起颜佑安文弱的身影,道:“他倒是还有几分胆色。”


    荣蓁无奈一笑?,“他其实怕得东西很多,但有时?候又敢不顾惜性命。”


    荣蓁又多饮了几杯,慕容霄并没有拦着她,憋在心里久了,只怕会憋出病来,自她离开姑苏之后,他刻意不去打?听荣蓁的消息,所能听到的也都是她春风得意,官途亨通,可她方才所说,显然也有不可为外人道的事。


    慕容霄道:“你?放心,他随我回了慕容家,我会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安危。”


    荣蓁举杯同他相碰,“还好有你?这个……朋友。”


    慕容霄的酒杯滞在原地,“那他呢?颜公子又是你?的什么人?”


    荣蓁认真思?索着,“我也不知,若说是亲人,可我们无血缘之亲。若说是朋友,可他对我有怨,也算不得朋友。总之,他是我不能不顾的人,是我心里很重要的人。”


    慕容霄将酒饮了下去,酒辛辣得很,直到心里,荣蓁也一杯杯的灌下去,直到半醉。


    管家过来提醒一声,“大人,天已不早了,府里也已经铺好了榻,还是先喝些醒酒汤吧,仔细胃疼。”


    荣蓁站起身来,身形晃了晃,慕容霄连忙将她扶住,荣蓁靠在慕容霄怀里,眼神朦胧,她朝门边挥了挥手,“不……不在这里歇着了,殿下还在等我,我不回去,他不肯睡……”


    府里已有两个男人,竟还不忘了帝卿,不知为何?,管家竟先看?了看?慕容霄的脸色,却?只听他叹了口气,吩咐道:“去备马车吧,我送她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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